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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排日子(一)

    因为要赶在晚饭之前回去,朱锦堂和沈月尘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稍微陪着长辈们说了几句闲话,便得起身告辞。

    临走时,沈家众人再次全府出动,郑重其事地把他们送上了车。

    沈月尘顶着众人的目光,坐上马车,掀起帘子望着她们点头示意。而朱锦堂还是和来时一样,不言不语,双臂抱胸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行驶,很快就出了巷口。

    沈月尘总算是松了口气,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朱锦堂的脸,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今天真是谢谢大爷了,妾身又让大爷受累了。”

    她是继室,就算朱锦堂摆出身份,不随她一起回来娘家,她也无话好说。

    不过今天,他还是给了她这份面子,也给了沈家这份面子,她打从心底还是觉得很感激的。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道谢,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和静好的侧颜,眸光微微闪了闪,又连忙收摄心神,重新闭起眼睛。

    沈月尘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的,虽然才做了三天的夫妻,但她已经开始慢慢了解他的脾气了。

    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似冷漠又不喜人亲近,其实心肠还不错,最起码,他没有轻视或强迫过她做过什么,而且,家中的大事小情,样样都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马车回到朱家的时候,天已昏黄,朱锦堂领着沈月尘先行去了正院。

    朱老夫人见他们回来了,只道:“难得回去一趟,怎么多呆一会儿再回来呢。你娘家人可都安好啊?”

    沈月尘含笑道:“回老夫人的话,一切都好,长辈们都已经问候过了。”

    朱老夫人点点头,让他们回去歇着,晚上的时候,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见过老夫人之后,还要去长房那处问安,一番折腾下来,沈月尘只觉得脑仁突突的疼,人都要支撑不住了,可想着自己的身份和礼数,她又不能不强打起精神来。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李嬷嬷亲自掀起帘子,迎了出来。

    大总管朱荣已经把账本送来,此时正在厨房喝茶,不过和昨天相比,他的脸色稍显紧张,跟在朱锦堂的身后,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恭敬地向他报告道:“大少爷,城南万隆钱庄的姜老板又……”

    他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冷眼一扫,朱荣便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半句。

    此刻,房间里只有沈月尘、春茗明月和李嬷嬷。不过,朱锦堂从来不在内宅讨论生意上的事,随即吩咐朱荣道“你先去书房等我。”

    朱荣忙应了一声,把账本收好,转身退了出去。

    沈月尘缓缓上前,望着朱锦堂浅浅笑道:“大爷,等会儿还要去书房忙,妾身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洗一把脸,换身衣裳,也好让他解一解乏。

    朱锦堂无声默许了,沈月尘随即吩咐春茗出去烧水,明月垂着双手站在一旁,微微咬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位新夫人,似乎总是喜欢抢她的分内事来做,让她只能傻站在边上,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月尘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的殷切劲儿,的确让身边的下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可却又不敢多言,毕竟,大少爷都没说不愿意,她们又怎么能随便吱声呢。

    不过,沈月尘之所以坚持事事亲自动手去做,并不是单纯地为了献殷勤。

    如今,她们俩是日日夜夜绑在一起生活的夫妻,所以她想亲手照顾他,服侍他,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纵然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但若是双方能够相互信任,彼此帮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沈月尘清楚自己斤两有多重,她不奢望得到自己丈夫的心,只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得以保身,稳住地位。

    天近墨黑,朱锦堂换过衣裳之后,便匆匆去了书房。

    沈月尘吩咐吴妈,晚膳从简,不用准备太多,最好再给朱锦堂煲一锅鸡汤。

    吴妈妈领着翠心下去准备,春茗则是一个人把从沈家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尤其是那个至关重要的药盒子,按着沈月尘的吩咐,这盒子除了她们二人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李嬷嬷和明月一直候在屋里,伺候沈月尘更衣梳洗,又端了茶来。

    沈月尘看着明白,笑着道:“嬷嬷,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李嬷嬷闻言,立即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又小心翼翼道:“大少奶奶,您进门已经三天了,几位姨娘也都见过了。您看,是不是该给她们几位排排日子了。”

    排日子?沈月尘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心知,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忙继续道:“按理,大少爷每个月的月初月尾都是要固定歇在大少奶奶这里的,不过,其他的日子,也要去姨娘房里走动走动的……”

    沈月尘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嬷嬷,您是大爷身边的老人儿了,最是知道大爷的脾气。我想问问您,这日子以前是怎么安排的?”

    这个以前,自然指的是秦氏还在的时候。

    李嬷嬷见她笑容和煦,言语温和,脸上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快,索性直接道:“以前的日子是,每个月大少奶奶这里是十天,四位姨娘那里,每人按名分各排四天……当然了,如果,大少爷临时想改变主意,偶尔也会有些变数……”

    十天……四天……沈月尘坐在灯下心中暗暗计较一回,只觉,自己这里的十天实在太多了……这念头匆匆一过,沈月尘又不禁暗自嘲笑自己:这世上的女子,估计再没有像她这样的,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夜夜宿在别人那里。

    沈月尘刚刚进门,自己还想要多学多看,并不想急于做什么改变,便点头道:“既然以前是这么安排的,往后也就继续这样来吧。”

    李嬷嬷见她如此好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好,那老身先替几位姨娘谢过大少奶奶了。”

    许是,她年纪小的缘故,所以才会不在乎日子上的多少,等再过了两年,她的心思重了,估计也会和别人一样,变得斤斤计较呢。

    沈月尘笑盈盈地扶她起身,拿起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嬷嬷,别客气了。我才进门三天,不懂的事情太多,往后,免不了还有要麻烦您的时候。”

第四十八章 排日子(二)

    李嬷嬷闻言,顿时微微笑眯了眼睛。

    她在朱家当差多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子打赏,她在意的是沈月尘对她的态度。

    她毕竟不是一般的下人,在老爷子夫人跟前也是有体面的人。沈月尘作为新妇,待她如此客气恭敬,不免让她心里倍感满足,后背也挺得更直了。

    沈月尘知道李嬷嬷在朱家的分量,而她又是老夫人和黎氏变相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应对起来自然马虎不得。

    沈月尘不想做那种处处喜欢作威作福的主子,而且,她也做不来……

    李嬷嬷拿着赏钱,很满意地出了屋子,去到偏院向几位姨娘通传一声。

    沈月尘身心乏累,低头坐在桌边,半响都没有说话。

    明月摸不清她的喜好,只静静地站在一边。

    须臾,门外的帘子轻轻动了一动,春娥进来禀道:“大少奶奶,曹姨娘过来了。”

    沈月尘听罢不由苦笑,只觉她们的动作真是太快了,随即抬头望向明月,轻声吩咐道:“去给我沏杯浓茶来,要越浓越好。”

    明月微微一怔,叠声答应着退了出去,却和迎面而来的曹姨娘碰了个正着,又忙福一福身。

    曹氏刚从李嬷嬷那里听到了消息,日子的安排还和从前一样,这无疑让她倍感欣喜,算算日子,再过两天就要轮到她了。

    自从秦桃溪一病不起之后,朱锦堂便没再去过任何一个姨娘的屋里,不是出外奔走,就是歇在书房,几乎完全不近女色,这情形,一直持续到秦桃溪进门。

    秦桃溪年轻貌美,又家世显赫,曹氏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和她相比,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虽是庶女,却也是她身边独一无二的护身符。

    为了巩固低温,曹氏迫不得已地把女儿朱滢抱了过来,为的是让沈月尘看一看,心存怜惜。

    回想起,第一次正式问安的时候,沈越月尘看似平和,却又不失气势的样子,曹氏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明月给她们二人打了帘子,朱滢牵着曹氏的手,一路蹦蹦哒哒地走进来,乌黑柔亮的头发扎成了两个羊角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曹氏一进门,便松开了牵着女儿的手,屈膝行礼道:“贱妾曹氏给大少奶奶请安。”说完,她又拉过身边的朱滢,轻声提醒道:“快给母亲请安。”

    朱滢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姨娘嘱咐数遍的话,立刻有模有样地照着学,双膝跪地,弯下身子,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道:“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

    沈月尘忙抬一抬手,神情略显疲惫,却还是笑着道:“都起来说话吧。”

    曹氏一面应着,一面把朱滢从地上抱起来站好。

    沈月尘随即吩咐明心给她们二人看座,笑盈盈地望着朱滢道:“真是个乖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曹氏闻言,立即轻轻地推了朱滢一把,温和道:“快去,快去母亲那里。”

    朱滢抬头看着沈月尘陌生的脸,稍有迟疑,却还是乖乖听话,走了过去,低着头唤了声“母亲”。

    沈月尘闻言也笑,只是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无功不受禄,这一声“母亲”,实在让她觉得受之有愧。突然间,多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儿和自己亲近,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沈月尘原本就喜欢孩子,她拉过朱滢软软暖暖的小手,摸摸她的头,温和道:“真是个乖孩子。”

    朱滢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地站在沈月尘跟前,抿起小嘴,一脸笑盈盈地。

    沈月尘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只觉确实和朱锦堂有几分连相。

    今儿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该有所表示表示才行。

    沈月尘想了想,随即吩咐春茗道:“去把那只白玉弥勒佛像的坠子拿来。”

    春茗答应着去了,拿过来一个小小的锦盒。

    沈月尘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用红绳子系上的弥勒佛像,一面轻轻地替她戴在脖子上,一面含笑道:“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佛像是在寺中开过光的,戴着可以祈福避祸。”

    与其赏金赏银的,还不如赏一份心意,何况,她们这些内宅女眷,最喜欢这些祈福庇佑的小玩意儿。

    果然,曹氏看见女儿得了沈月尘的赏赐,心头一喜,只觉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往后还得多来多走动。

    朱滢今年三岁,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只是平时大爷太忙,又不喜欢亲近孩子,她也只好一门心思地在沈月尘的身上多下番功夫了。

    大宅门里的孩子懂事早,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大人稍微提点一下,便知自己该讨好谁。

    朱滢虽不认生,却一直偷偷地拿着眼睛睃着沈月尘。

    给了赏,也问过了话,曹氏心满意足地带着朱滢回去了。

    她前脚出门,孙文佩后脚就跟了进来,说是要来向沈月尘问安。

    按说,身为妾室,每日早晚过来正室这里问安,是规矩也是礼节。

    沈月尘早有准备,只把手中的浓茶一饮而尽,望向面前给自己行礼的孙文佩,故作笑颜。

    因为排好了日子,姨娘们纷纷过来请安,唯独秦桃溪称身子不适,没有过来。

    她是最晚进门的妾室,所以日子自然排在所有人的最后,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也在意料之中。

    沈月尘巴不得能少见她几回,也免得自己浪费唾沫,白花力气。

    秦桃溪的傲气,并非是不自量力,眼下,自己到底还是不能把她怎么着。

    姨娘们各自散去之后,沈月尘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这会,朱锦堂还在书房做事,沈月尘便让明月明心送了鸡汤过来,然后,把自己贴身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春茗,那药盒子你收好了?”

    春茗应了声是,小声地回话道:“奴婢把它放在了吴妈房里,很是隐秘,旁人一定找不到的。”

    吴妈也附和道:“是啊,老身每天早上负责给做饭,正好,可以把药给小姐送过来。”

    沈月尘微微沉吟:“这药丸倒是方便,免去了煎药熬药的麻烦。”

    如今,吴妈虽然管着厨房,但朱家以前的厨娘还都在,万一让她们看见自己熬药,或是闻见药味什么的话,免不了又要生出波折。

    春茗把药丸交给吴妈保管,无疑是最让她觉得心安的地方。

    之前在沈家,她分明注意到了,李嬷嬷曾经借故把她给叫走,估计是问了什么话。但是,春茗回来之后,主动和她禀报,说李嬷嬷问她的那些事,她全都摇头说了不知道,没有背着她多嘴。

    沈月尘听了并未起疑,她不是相信春茗对自己的忠心,她相信的是,春茗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审时度势。

    把该说的话都交代清楚之后,沈月尘便直接在临窗的榻上躺下来,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朱锦堂一刻未回,她就一刻不能安歇,只好先合衣躺在这里解解乏。

    春茗见状,忙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她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先吃过饭的翠心留在屋里,从雕花木柜里拿出一条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沈月尘的肩膀上,自己随后又搬了个绣墩,挨坐在她的脚边,静静候着。

    沈月尘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渐渐就有了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方才喝的那杯浓茶,显然没起到丝毫作用。

    再醒来时,她是被春茗轻轻给推醒的。

    沈月尘恍了一下神,方才坐起来,只听春茗小声道:“大少爷正在净房洗漱呢。”

    沈月尘揉揉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春茗回道:“亥时三刻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而朱锦堂又回来的这么晚。

    沈月尘整整衣襟坐起来,等了一会儿,就见朱锦堂穿着中衣走出来,一身清爽,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子。

    沈月尘忙拿起毛巾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朱锦堂低低地说了声:“睡吧。”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头,也等不及晾干,便径直上床躺好,只给沈月尘留了个背影。

    沈月尘见状,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给春茗递了眼色。

    春茗熄了灯,退出房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沈月尘宽衣之后,轻轻放下纱帐,自己静静地躺下,稍稍犹豫之后,还是翻了个身,面向朱锦堂宽厚的背影,欲言又止道:“大爷,您睡着了吗?”

    她原想和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却倒头就睡,像是突然生气了似的。

    朱锦堂背对着她,语气淡淡地道:“有话就说。”

    沈月尘闻言,身体稍微往他跟前凑了凑,轻声道:“妾身,今儿给几位姨娘排好了日子,还是按着原先的老规矩,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如果按日子算的话,明晚朱锦堂就该歇在曹氏那处了,而她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内宅女眷的事情,朱锦堂从来不愿费神,不置可否地答了句:“就这么办吧。”

    沈月尘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含笑翻了个身,“是,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原本累得不行,恨不能立马沾着枕头睡着,可是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想着沈月尘刚刚说的话,脑子里又突然有了些精神。

    他是成过亲的人,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想想,秦氏当年刚进门的时候,在排日子上,可不是这样草草安排了的……甚至为此,还有人跑到他的跟前又哭又闹的。

    他沉默半响,终于还是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人儿。

    谁知,他一转身,就看见沈月尘睡的正香的小脸。

    她静静闭着眼睛,嫩嫩的红唇微张,均匀地呵着气,乖巧安详的样子,令人心头一动。

    朱锦堂撑起上半身,偏着头,细细打量着她熟睡的脸,不由轻轻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略带不解地神情,心中暗道:“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总要充做大人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懂事地过了头。”

第四十九章 排日子(三)

    天还未亮透,朱锦堂就被身边的声音给弄醒了,他睁眼一看,见沈月尘已经穿衣起身,便也坐了起来,神情微微不悦道:“干嘛起得这么早?”

    沈月尘面带愧色,忙伺候他起身穿衣,轻声道:“方才李嬷嬷过来,说明哥儿好像病了,妾身正想过去看看他……”

    方才李嬷嬷进来,神情惶惶不安地挨着她的耳边小声说的。

    朱锦堂闻言,立刻从床边站起身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

    明哥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希望,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

    朱锦堂和沈月尘急匆匆地赶到正院,一进次间,就见黎氏正抹着泪,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望向朱锦堂,哽咽道:“你们来了。”

    朱锦堂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心知情况不妙,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

    婴儿弱弱的啼哭声从里间传了出来,沈月尘屈膝福身,急忙地行了个礼,便奔向里间查看究竟。

    乳娘正抱着明哥儿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待见沈月尘来了,顾不上行礼,就把明哥儿往她的怀里送去,仿佛她是从天而降的救兵似的。

    襁褓里的小人儿正声嘶力竭地啼哭着,两眼通红通红的,涕泪俱下,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

    沈月尘抱着他轻声哄道:“明哥儿听话,不要哭了。”

    明哥儿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望着沈月尘的脸,渐渐放低了哭声,却依旧瘪着嘴,不停地抽抽噎噎。

    一旁的乳娘见状,心中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适时插话道:“大少奶奶,明少爷闹了大半宿了,看来是在找您呢。”

    沈月尘闻言,面露尴尬,忙道:“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乳娘摇摇头:“大夫过来看了又看,都说没事,可明少爷就是哭得厉害,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地,闹的厉害。”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暗自思量一番,轻声道:“我先在这里哄他一会儿,你们出去给夫人回话吧。”

    乳娘们连声答应。

    沈月尘抱着明哥儿坐回到床沿,用极小极小地声音道:“你总是这样哭哭闹闹的话,身子会吃不消的。难道,你就不想快点长大长大,做个能说能走的正常人吗?”

    明哥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很无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时间,眼泪鼻涕齐齐地流出来。

    这世上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她一个了,万一她突然消失不见的话,自己怕是真要没法活了。

    沈月尘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擦脸蛋,又擦擦鼻涕,继续轻声安抚道:“你要忍耐,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会把你领回去,亲自看护的。”

    明哥儿听了,张开小嘴,抽抽噎噎地应了一声,仿佛正在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沈月尘拍了拍他的后背,微微笑道:“睡吧,安心睡吧。”

    明哥儿不愿意闭眼,眼睛一直骨碌碌地在沈月尘的脸上转悠,直到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为止。

    他是在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不见吧……沈月尘抱着他静静地想,心中暗暗思量,明哥儿如今被黎氏亲自照看,自己身为继室,如果要提议把他要过来亲自抚养,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量力,逾越了本分……可是,如果不把他要过来,由着他这样日日惶恐不安地哭闹,这副小身子到底还能坚持得了多久?

    沈月尘左思右想,觉得不论如何,自己还是得争取把明哥儿要过来抚养,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让朱锦堂出面游说……这样一来,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黎氏和朱锦堂一直都在外间听着动静,听明哥儿的哭声止了,神情都略有缓和。

    乳娘们随后出来回话,说大少奶奶已经把明哥儿给哄睡了,没事了。

    黎氏闻言,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保佑明哥儿那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朱锦堂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原本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一点慢慢松开,随即起身道:“母亲,既然这边没事了,儿子就先出门了,我的手头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黎氏见他欲走,忙道:“还没吃早饭就走……锦堂啊,你不进去看看明哥儿吗?”

    “儿子不饿,先行告退。”朱锦堂望向身旁一脸忧心的母亲,淡淡答道。

    明哥儿这孩子,打从出生到现在,朱锦堂见过他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清楚,不是不喜欢,只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

    朱锦堂抬脚出了屋子,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绕到次间的窗前,向里望了望。

    雕花木窗虚掩着,隐约可见里面清丽的人影儿,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小小襁褓。

    朱锦堂略停了停,便转身而去,当沈月尘察觉到窗外有人的时候,他已经迈着大步走远了。

    沈月尘抱着明哥儿,移步窗前,望着朱锦堂有些落寞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朱家大少命硬,克妻克子……想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自己心里免不了也会有几分计较吧,所以才故意对这孩子冷冷淡淡的。

    待明哥儿睡熟之后,沈月尘才敢把他交给乳娘们照看。

    黎氏见她出来了,抬手比了个静音的手势,轻声问道:“明哥儿睡熟了?”

    沈月尘点点头,低声回话道:“是,他睡得正想呢。”

    黎氏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你还没吃早饭,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是。”沈月尘点头轻笑:“吴妈那边早就备好了饭菜,妾身这就先行告辞了。”

    黎氏原本是让她在这里吃点东西的,但听她这么说,便索性让她回去吃了。

    待她走后,黎氏扶着杨妈的手,走入佛堂,恭恭敬敬地对着菩萨拜了三拜,心里才安稳了些。

    吴妈一早就给沈月尘在炉子上煨着鸡汤,见她回来了,忙盛出一碗晾好端上来。

    沈月尘坐在桌边美美地喝着,偶尔抬头看着在一边做针线绣花的翠心。最近,她的针线进步了不少,都是由着吴妈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翠心原先连个绣绷子都握不住,如今却能绣出不少花样儿来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沈月尘当年也是笨手笨脚的,每每提针弄线,最后都会变成乱糟糟的一团,惹得吴妈哭笑不得。

    早饭过后,姨娘们陆陆续续地过来请安,听闻明哥儿身体不适,她们个个都表现得忧心忡忡的。唯有秦桃溪依旧没来,借口身体不适,只派了丫鬟过来知会一声。

    其他几位姨娘闻此,相互地递了个眼神,不由都想看看这位新夫人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沈月尘半响不语,只是用茶盖轻轻地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秦桃溪看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难堪了。

    曹氏有心巴结沈月尘,目光闪了闪,忽地开口道:“秦姨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

    秦桃溪的贴身丫鬟兰花闻言,微微低了低头,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谢曹姨娘关心,我家姨娘只是受了点暑气,不碍事的。”

    沈月尘闻此,抿了口茶,温和道:“如今天热,难免让人觉得恹恹的。秦姨娘不舒服,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请安就是。”

    兰花闻此,福身应了声是,巴掌大的小脸上隐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果然不出她家小姐所料,大少奶奶不敢把她如何,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呢。

    谁知,沈月尘稍一停顿,继续道:“不过,既然秦姨娘身子不爽,那么之前排好的日子,就要稍作改动了,总不能让秦姨娘带着病伺候大爷……大爷的身子是最要紧的,你回去告诉秦姨娘一声,让她安心调理好身体,这个月都暂时不用伺候大爷了。”

    众人闻言,微微一怔,尤其是兰花的脸色更是顿时难看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望着沈月尘,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曹氏看得心中一惊,只觉这个沈月尘表面看上去温婉和气,但内里却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孙氏则是嘴角微翘,眼中闪了闪笑意,心道:这一妻一妾,都不是省油的灯,未来可真有好戏要看了。

    沈月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便继续低头喝茶,见众人都望着她出神,不由含笑道:“妹妹们请喝茶,尝尝这龙井怎么样?”

    兰花站在一旁,半响未动,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春茗见状,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道:“姐姐,怎么还杵在这儿,赶紧回去给你家主子回话去啊,也好让姨娘安心养病。”

    兰花急得涨红了一张脸,转身跑了出去,惹得春茗嗤鼻一笑。

    沈月尘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

    秦桃溪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又得闹出什么新花样来。趁着这点子空闲,自己可得养足精神才行,免得等下疲于应对,输了气势。然而,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约莫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春娥就掀起帘子,禀报道:“大少奶奶,秦姨娘过来请安了。”

第五十章 规矩(一)

    春娥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打起门外的帘子,一个桃红色的身影随即匆匆走了进来。

    “卑妾见过大少奶奶。”那秦桃溪满脸寒霜,径直来到沈月尘跟前,微微屈膝福了一下身子。

    沈月尘瞧着眼前的秦桃溪,只见她正嗔怒地瞪着自己,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清晰可见的怒火。

    瞧着她这副怒气冲冲的厉害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病人,果然是装出来的。

    沈月尘嘴角微微挑了下:“妹妹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应该好好歇着才是。不过……看妹妹的气色,估计是没什么大碍了,真是万幸啊!”

    秦桃溪闻言,冷冷一笑,还未等沈月尘发话,便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沈月尘道:“妾身原本的确有些不舒服,但是方才听兰花说了大少奶奶要私自免去妾身这个月伺候大爷的日子,妾身实在是不敢不来了。大少奶奶,今日的事,您可得给卑妾一个说法才行啊?”

    方才一听完兰花的话,秦桃溪立刻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稚气未脱的臭丫头,自己不过给她三分薄面而已,她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真把自己当成是个大人物了,居然想用正妻的身份来压人!自己可是在老太太跟前都有头有脸的人,虽说是姨娘,地位却在平妻之上……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两,敢坐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沈月尘见她如此没规矩,心中难免也窜上来三分火气,但她旋即又释然了,不怒反笑,吩咐身边春茗给秦氏上茶。

    春茗暗暗瞪了秦桃溪一眼,纵使心有不满,但还是给秦氏端上了茶碗。

    “妹妹好像有什么误会了。”沈月尘顺着她的话茬回了一句,一面又留心注意着各人的神情。

    此时,曹氏目光流转,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不屑,一副看戏的神态。柳氏和王氏则是脸上皆现犹豫之色,似乎有心想走,却又不敢作声。四位姨娘中,唯独孙氏一人仍旧风淡云轻,神情自然,闭口不言,让人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

    她明明年纪最小,却最沉得住气,倒是难得。

    这时,秦桃溪冷哼一声,继续道:“误会?妾身虽然进府时间不长,但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大爷,只盼望能早日为朱家添个一儿半女。如今,妾身只是小有不适,大少奶奶便私自做主,迫不及待地拿出正妻的身份来压制妾身了,真是让人倍感心寒呐……”

    沈月尘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平平静静的道:“秦妹妹言重了,我初来乍到,怎么会不知轻重,乱了规矩,拿身份来压人呢?我想妹妹出身名门,想来也是个极明白事理的聪明人儿。大爷如今是家中的顶梁柱,身子最是金贵,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妹妹身子不适,连日日过来按时请安都做不得,我代大爷心疼妹妹,体谅妹妹的辛苦,所以让妹妹静心休养,早点把身子调理好了,也可以继续侍奉大爷左右啊!秦妹妹,你怎么不理解我的一番好意呢?”

    沈月尘举重若轻的一番话,让秦桃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旁边的曹氏见状,心底暗笑秦氏。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是自己先理亏,还这么咄咄逼人,自讨没趣。

    秦桃溪是庶女出身,早前在家中就最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暗暗攒足了劲头,想要跟自己那些嫡姐姐们一比高下,一心想要嫁个有本事的男人,此后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当初嫁进朱家,她并非是完全心甘情愿,只是家人心意已决,不容反抗而已。

    来到朱家不过才半月,朱锦堂便另娶继室,这样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明明当初说好了,她的身份如同平妻,可是如今头顶上又多了一个碍事儿的。

    秦桃溪为此还和娘家人抱怨过几句,谁知,嫡母只派人冷冷地捎回来一句话:想要就去争。

    争!又是争!她已经在秦家争了十几年,如今到了这里,仍然还要继续争下去……要想动摇沈月尘的地位,看似不易,实则倒也不难,只要她先有了身孕,为朱锦堂生下一个儿子,那她就可以果断出手了。所以,同房同寝的日子,绝对不能少,少一天都不行。

    秦桃溪沉默片刻,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开口道:“大少奶奶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话最是好听了。可惜,婢妾不是三两岁的孩子,随便您搪塞几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少奶奶,婢妾的身子只是小毛病,休养几日便无大碍,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么长的功夫,而且,在您进门之前,大爷一连七夜都歇在婢妾房里,可见,婢妾伺候大爷伺候得有多周到。前两天,听闻大爷有一宿歇在了书房……既然大少奶奶伺候得如此,力不从心,婢妾倒是很愿意替大少奶奶您分忧呢。”

    秦桃溪说完,抿了抿红唇,冷眼瞥着对面看热闹的几位姨娘,发出了一声清冷的笑声。

    吴妈在屋外听见这话,气的暗暗咬了咬牙,心里叫骂着这秦氏好没规矩,不成体统,什么样的混账话都说得出来。

    沈月尘也觉她说的话,异常刺耳,一连七夜,这的确算是不小的恩宠了。难怪,她敢这样放肆,原本不仅仅是因为秦家的背景,还因为朱锦堂的宠爱。

    秦桃溪今天是一点都不怕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闹到正院那边去。一旦惊动了老夫人和大爷,不管是谁有理谁没理,最后也会被人认为,是她这个做正妻的继室,没有容人之量,不懂妻妾之道。

    沈月尘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面不改色,只是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秦氏的话,着实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今天原本想要好好地给秦氏立一立规矩的,但是如今,她却不得不计较一番,自己下手的轻重了。

    秦桃溪这样放肆的表现,就这么饶了她是肯定不行的,可自己又不能下手太重,以免惹得朱家人不高兴,又失了贤良。但是,如果下手太轻了,依着秦桃溪这样傲慢的态度,必定不会放在心上,说了也是白说……她的心思随即一转,看来,自己还得在日子上做做文章了。

    沈月尘一直这样沉默着,令众人以为她是真的动气了,无形中都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就连秦氏也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原本还期待着沈月尘大发雷霆呢,谁知,她却一声不吭地喝着茶。秦桃溪神情不耐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猜不透沈月尘此刻心里面揣的什么心思。

    沈月尘沉吟片刻,最后开口说出的话,竟然偏出了其他所有人的意料。“妹妹有心了。方才听秦妹妹说,一连七日伺候大爷,可见妹妹真是深得大爷宠爱啊。不过,宠爱归宠爱,内宅的规矩还是不能忘,毕竟,大家都是大爷身边的妻妾,雨露均沾,平分秋色才是最好的。妹妹已经一连七日陪着大爷了,那么这个月,理所应当该让一让其他几位姐姐了。”

    沈月尘不是个喜欢和人正面冲突的人,但是面对秦桃溪,她却表现出少有的强势的一面。既然她说自己拿正妻的地位来压她,那自己也不能白担了这个骂名,索性就实实在在地压她一回算了。

    秦桃溪闻言,脸色当场就僵住了,望着沈月尘的眼睛里,差点都要喷出火来了。

    这丫头真是个怪胎!自己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地应对……

    沈月尘又静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排日子同房的规矩,乃是府内长辈们定下来的规矩,为的就是避免有人恃宠而骄,坏了规矩不说,也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独好不如众好,姐妹同心一起为朱家开枝散叶,才是长辈们最想看见的。秦妹妹,你说对不对啊?”

    沈月尘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秦桃溪眉头微微蹙了蹙,听得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沈月尘言下之意,这个月,秦桃溪还是没有侍寝的日子。枪打出头鸟。秦氏想要独宠独大,那得先要把上面的规矩改了才成。

    沈月尘转过头,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姨娘,微微一笑问道:“妹妹们,你们说对不对?”

    她们坐在旁边,看热闹看得也够久了,也是时候该表表态度。

    曹氏等人闻此,脸色微变,一时之间纷纷屈膝行礼,“大少奶奶说的极是。贱妾不敢忘本,谨遵大少奶奶安排。”

    如此一来,秦桃溪再次变成了众矢之的,应也不行,不应也不行,头上渐渐出现了细细的汗水,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暗自攥紧手中的帕子。

    沈月尘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目光冷冷的看着秦桃溪,目不转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秦妹妹,若是还觉得我有失偏颇,那便随我一道去正院吧,让大夫人来给你亲自做主。”

    一语既出,秦桃溪脸色一白,心下忐忑不安:自己原本是不怕事情闹大的,可如今被沈月尘这么一说,倒让自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第五十一章 规矩(二)

    秦桃溪纠结地坐了好一阵子,然后才一咬牙决定忍下这口恶气,起身屈膝行礼道:“是卑妾思虑不周,错怪了大少奶奶的一番美意,卑妾在这里给大少奶奶赔不是了。”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眉心却皱成一团,很不服气的样子。

    沈月尘没有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只是缓缓起身,亲自来扶她,微微含笑,声音低低柔柔地提醒道:“妹妹明白就好。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再有什么不适,大爷该要心疼了。”

    秦桃溪依言起身,抬头似笑非笑地撩了她一眼,眼中的恨意分明又深了几分。

    今日的事,我都会好好记在心里的,日后一定加倍返还。

    沈月尘只作未见,她心里清楚,妻妾同辈,明争暗斗是常态。她既然心有不服,自己也就没必要再费力拉拢,随她爱怎样就怎样,自己见招拆招就是。

    秦桃溪勉强笑了一笑,瞧着对面其他几位姨娘有意无意地笑脸,心中又是一恨,深知久留无益,便借故称身子不适,匆匆地回了自己屋里。

    沈月尘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眼神闪烁了几下,心道:从今往后,自己可得更加小心才行。万一,让她抓到什么小辫子,依着她的个性,必然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曹氏和几位姨娘见秦姨娘灰溜溜地走了,一时都不敢言语,只怕一个不慎就要引火上身,只静静坐着,各自在心中暗暗思量。

    曹氏地低首垂眸,一直不停地转着心思:大家闺秀果然都不是好招惹的,一个比一个人精,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沈月尘见她们一个个都不言不语了,忙含笑道:“妹妹们请喝茶啊。等会儿,茶就要凉了。”

    四人闻言,微微一怔,忙点头应是,各自端起杯子,低头喝了口茶,嘴里确实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了。

    随后,李嬷嬷忽然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目光悠悠地在屋里转了一圈,颇有深意地笑笑道:“呦,几位姨娘们都在呢。”

    李嬷嬷虽说是下人,但是地位颇高,几位姨娘纷纷起身,行了行礼,以示尊重。

    李嬷嬷摆摆手,推说不敢当不敢当。

    沈月尘也是笑盈盈地道:“嬷嬷回来了,明哥儿他怎么样了?”

    李嬷嬷点一点头:“明少爷这会还在睡着,安稳得很,大少奶奶不用担心。老身方才回来,正好看见秦姨娘板着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闻言,微微变色,唯有沈月尘神色如常,含笑道:“哦,方才我们姐妹几个正在一处说笑斗嘴来着,秦妹妹因为身体不适,便先行一步回去歇着了。”

    李嬷嬷闻言,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明亮道:“原来如此,那老身就放心了。”

    其实,李嬷嬷一早就来了,而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她原本还以为沈月尘会拿秦氏没办法。谁知,三言两语间就让秦氏没了话说,倒是让人没想到。

    秦桃溪的身份,确实和普通的姨娘不一样,但是今日的事,要是真闹到老太太跟前,秦氏也是肯定讨不到半分怜悯的。

    老太太平素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内宅女眷们的相互争斗,把家里家外搞得乌烟瘴气,影响家风。

    朱老爷子一生风流,身边的女子太多了,也惹下了太多的桃花债,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跟丈夫身边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打交道。她看累了,也看乏了,也没有年轻时候的耐心了。所以,一旦内宅有事,不管谁对谁错,她都要一并处罚,不留情面。

    今日的事,秦桃溪理亏在先,只要沈月尘抓住她的错处不放,那两个人之间就不是捏酸吃醋的争斗了,而是应该应分的立规矩。

    到了老太太跟前,沈月尘定然不会受罚,反倒是秦氏自己要吃不少苦头。

    想着想着,李嬷嬷不禁拿她和过世的秦氏暗中比较起来。秦氏之女,素以美貌博学出名,而秦红娟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姣好女子。

    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言行端庄,谈吐高雅,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都让人瞧着倍感舒服。只是,虽说同为秦氏之女,但秦桃溪和她的嫡姐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相提并论。也难怪,秦家会把她送来做姨娘……秦氏的死,不仅是大少爷心里头难受,朱家上下都跟着一起难受。

    珠玉在前,沈月尘就算是做得再好,也难以和秦氏相比,如今看来,她虽然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但看着倒还稳稳当当。

    经过秦桃溪这么一搅合,众人喝茶聊天的心思都淡了许多,姨娘们纷纷告退,各回各处。

    曹氏是最后一个才起身的,她故意多留了片刻,想和沈月尘说说话什么的,便故意提起了供佛一事。

    沈月尘听了,随即吩咐春茗从柜子里去拿了几本自己抄写的经文,送给她道:“喜欢的话,就拿回去慢慢看吧。权当修身养性也好。”

    曹氏不懂佛理,只是听闻沈月尘精通佛经,想要投其所好,接过佛经翻看几眼,只觉书上的笔迹,隽永清秀,很是好看。

    曹氏读书不多,却也只这字写得极好,不免赞叹道:“早听闻大少奶奶是个喜欢舞文弄墨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了得,这一手好字真是漂亮。”

    沈月尘含蓄地笑了笑:“快别抬举我了,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

    曹氏顺势抬头打量了一眼沈月尘,只见她眉眼弯弯,神情温和,坐在那里端着茶碗,浑身自然有一股子淡淡的清新之气。方才,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教训秦桃溪的场景,真心想不到,如此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言语间竟能如此犀利。

    曹氏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自己想多了。女子一旦嫁了人,就算心思再纯洁也要学会自保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世上哪有人会是天生的好脾气,不过都是在默默隐忍而已。

第五十二章 规矩(三)

    曹氏拿着那几本佛经回到了屋里,才一进门,女儿朱滢就蹦蹦跳跳地扑进她的怀里,用小脸蹭了又蹭,像只撒娇地小猫似的。“娘亲,您回来了。”

    曹氏闻言,立刻脸色铁青,随后蹲下身子,一把拉过朱滢的小手攥在手心,神情严肃道:“我都教过你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娘亲,要叫我姨娘。”

    朱滢被她严厉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瞟了瞟脸色铁青的曹氏,喃喃问道:“姨娘生气了?”

    这会,屋子里没有别人,她只想和曹氏亲近亲近,却没想到又惹恼了她。

    曹氏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无措的女儿,既心疼又委屈,放缓语气道:“规矩不可废,称呼不能乱叫。滢姐儿,你的娘亲是大少奶奶,所以,你只可以称呼她为娘亲,知道吗?”

    女儿虽是她生的,可惜她身份低微,是妾不是妻,注定没有那个命。

    朱滢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曹氏隐隐悲伤的脸,紧抿小嘴,一语不发。半响,眼中浮现出莹莹泪光,低头小声道:“我明明就是姨娘生的孩子,为何不能叫您母亲?”

    曹氏闻言一怔,继而轻轻的摇了摇头。“傻孩子,我是妾,她是妻,妻妾有别。滢姐儿若是真做了大少奶奶的孩子,将来就不会活得像姨娘这般卑微了。”

    大宅院中,庶女的地位最是卑微可怜,偏偏她又摊上她这么个没出息的生母,往后若是有事,她就算想要护女儿周全,也是力不从心啊。如今孩子年纪尚小,多说无益,还是慢慢教导才好。

    曹氏伸手把朱滢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道:“滢姐儿最是乖巧,往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多讨大少奶奶的喜欢。只要滢姐儿过得好,姨娘心里就满足了。”

    朱滢心中已然觉得伤感,默默伏在曹氏的肩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曹氏心中幽幽叹叹,但随即又把目光落在那几本佛经上,暗下决心,只要滢姐儿能摆脱庶出的身份,她什么都肯做,也什么都愿意做。

    午觉过后,屋子里只留了两名下人,一个是吴妈,一个是春茗,而翠心守在门口,坐在廊下绣花,看似悠闲,实则放风。

    春茗把药丸递到沈月尘的嘴边,吴妈那边也已经备好了温水送服。

    沈月尘看着那药丸,微微蹙眉,稍稍犹豫过后,还是闭起眼睛,把药丸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了两下,随后药丸的苦涩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苦得令人皱眉,恨不能立刻吐出来。

    沈月尘用力咀嚼了几下,然后端起温水,一口一口地吞服下去。

    这药味道极重,又十分苦口,只吃过一丸,沈月尘心里便咚咚地打起了退堂鼓。

    早晨因为起得太急,没顾得上吃药,只好挪到了中午再吃。

    吃过了药,沈月尘胸口难受得紧,嘴里的苦味就算喝多少水也冲不下去。最后,只好让春茗寻了些蜜饯过来,含在口里才好了些。

    忽然,门帘响起了翠心略带惊慌的声音道:“大爷……您回来了!”

    沈月尘闻言一怔,忙递了个眼色给吴妈和春茗,自己又拿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起身整整衣襟,匆匆迎到门口。

    朱锦堂平时鲜少在这个时辰回来,今日突然提早回来,无非是因为心里面记挂着明哥儿。

    沈月尘吃了蜜饯来冲淡嘴里的药味,朝着朱锦堂福一福身,请安问候道:“给大爷请安。”

    许是,日头太热的缘故,朱锦堂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也是汗津津的。

    沈月尘见状,忙道:“妾身伺候大爷先换身衣裳吧。”

    朱锦堂“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沈月尘带着春茗一道跟进去,吴妈趁机把桌上的茶碗蜜饯收拾下去。刚走到门口,就和明月打了个正面,明月见她端着托盘,忙要伸手去接,吴妈却笑笑道:“不劳姑娘沾手了,赶紧过去伺候大爷吧。”

    明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抬脚去往净房,不过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吴妈和翠心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明月心下狐疑,却没敢多想,连忙去到净房。

    这会,天还热着,朱锦堂不愿泡澡,只让沈月尘给他擦擦身子即可。

    明月和春茗侍立一旁,垂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候命。

    一番梳洗过后,朱锦堂神清气爽地走出净房,端起桌上的晾好的茶,抿了一口道:“明哥儿怎么样了?”

    沈月尘在他的对面坐下,含笑道:“明哥儿这会估计还在睡着呢。小孩子偶尔闹闹,没什么大碍的,胡大人和乳娘们都照顾得很仔细,大爷不用担心。”

    朱锦堂闻言,心头一松,抬手继续喝茶,只觉身上畅快不少。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色,微微沉吟道:“方才姨娘们过来请安,秦妹妹好像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等会儿,大爷要不要过去瞧瞧?”

    秦桃溪虽然跋扈傲慢,但到底也是朱锦堂宠爱的女子。上午的事,就算她不提起,也总会有人提的。

    朱锦堂似乎口渴得很,一口气喝掉了一碗茶,方才回话道:“秦氏哪里不舒服?”

    沈月尘答道:“好像是因为天热,中了暑气,身子有点恹恹的。”

    她哪里是有什么不舒服,不过就是装病而已。但沈月尘还是替她敷衍了几句,不愿在朱锦堂的面前做坏人。

    春茗又给朱锦堂上了一碗茶,朱锦堂嫌热,直接推给沈月尘,然后,又把她面前晾凉了的那碗拿过来喝了个干净。

    那碗茶,沈月尘已经喝过一口,朱锦堂却也不嫌弃,惹得立在一旁的明月暗自吃惊:大爷素有洁癖,这会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既然她不舒服就让她养着吧。我去没用,还是让大夫过去瞧瞧的好。”朱锦堂平平淡淡地说道,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并未把秦氏的忧喜放在心上的样子。

    沈月尘点头应是,心中却免不了疑惑。他果然是为人冷漠吧?对待宠爱的女子也是如此凉薄。

    朱锦堂喝饱了茶,偏过头看了看沈月尘,目光忽地停留在了她那淡粉色的脸颊。

    沈月尘只是微微地笑,随即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似有不解道:“妾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朱锦堂没有作声,眯起眼睛,目光微微一动,猛地探过身子,伸出手,用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粉嫩的嘴唇,轻轻抹去唇角边上那一抹晶莹的糖霜。

    沈月尘愕然怔住,诧异地看着朱锦堂,大脑好像突然死机的一样。

    朱锦堂拿起桌上的手帕,擦去指尖黏黏的糖渍,然后甩下帕子,径直走到床边,自己坐下来脱鞋道:“我先歇会儿,到了请安的时辰再叫醒我。”

    “啊?是,妾身知道了。”沈月尘缓过神来,连忙起身回话,却见朱锦堂已经自顾自地躺下,面对床内,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沈月尘微感窘迫,只好轻轻走过去,蹲下身子把他的鞋子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薄被。

    离着晚饭还有两个时辰,沈月尘稍微想了想,便让翠心进来替自己磨墨,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抄抄经书,练练字。

    此时,在正院那边,李嬷嬷正在陪着朱老夫人说话,交谈的内容,毫无疑问就是沈月尘和秦桃溪的事情。

    朱老夫人早知道秦桃溪是个什么性子的女子,沉吟片刻道:“庶女就是庶女,烂泥扶不上墙,不成体统。”

    李嬷嬷闻言没说话,只听朱老夫人继续道:“虽说年纪不小,却是白白虚长了。她当初进门的时候,我就在想,她要是能比得上她嫡姐姐的一半就好,如今看来,倒像是奢望了。”

    朱老夫人当初答应秦桃溪进门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满意,但是碍于老亲家的颜面,只好点头答应。

    秦氏一族,如今在京城如日中天,势必是快要有一番大体面要降临了。

    秦红娟死了,确实可惜,但是转念一想,也全是件坏事。秦氏娘家的势力越大,朱家应对起来就越吃力。如今,这个沈月尘,虽然平淡无奇,却性子温和又细心,最难得是处处低调,看着像是个听话懂事的老实孩子,看着让人放心。

    朱家本就显贵,无须再多攀什么高枝儿,朱老夫人想过了,只要沈月尘能为朱家生下儿子,她就是朱家的大功臣了。

    思虑至此,朱老夫人随即问起李嬷嬷:“她们两个人的房事如何?”

    李嬷嬷低头回道:“大爷和大少奶奶,自成亲之后,房事一直不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朱老夫人手持念珠,一颗一颗地撵着,微微含笑道:“但愿如此。”若是来年的这个时候,她能再抱上一个曾孙子的话,她一定会去相国寺焚香还愿,再多捐一盏长明灯。

    李嬷嬷随即又道:“不过,老身总觉得大少奶奶的身子太单薄,若是一下子真怀上了,怕是身子骨要吃不消啊。”

    秦氏当年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地人儿,结果怀孕之后,身子经不住折腾,才把性命给折在了上头。

    朱老夫人微微沉吟道:“身子不好,那就养好就是了。回头让胡大人过去给她瞧瞧,看看她体质如何,适不适宜怀孩子。”

    李嬷嬷连连答应着,心里头也跟着踏实下来了。

第五十三章 难关(一)

    偶有空闲,抄经练字,总是能让沈月尘觉得心情平静,暂时忘记身边发生的一切。

    小时候在静月庵,天天跟随师傅在佛殿抄经,就是她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

    一句句耐人回味的诵经,一声声清越入耳的木鱼,冥冥中,前世种种的回忆,心底深深的不安,也随之慢慢变得飘忽泯迹,丝丝绕绕地纠缠间,便化为那些功德无量的字句,由着她笔墨相融,落字成篇。

    沈月尘抄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光线从白亮变为昏黄,才恍然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撂下毛笔,稍稍活动了几下脖子,转头望向正坐在绣墩上,单手支头,悄悄地打着瞌睡的翠心,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提醒道:“翠心,该去准备茶水了。”

    翠心闻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未等说话,就见沈月尘向她比一个安静的手势,忙闭上嘴巴,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

    沈月尘转身望向床榻,只见朱锦堂依然背对着床内,睡得正熟。她走到床边,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很轻。

    她原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谁知,朱锦堂却动了动肩膀,翻身坐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但目光清明。

    这时,春茗和明月已经奉了茶水与毛巾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床边,听候差遣。

    沈月尘忙端起茶碗,送到朱锦堂的嘴边,温和道:“酉时到了,咱们该过去正院用膳了。”

    朱锦堂闻言,拿起茶水漱了漱口,吐在床边的痰盂里面,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沈月尘随即又换了一杯茶,递给他解渴,朱锦堂饮下清茶,睡时喉咙里的干涩感立时就消去了不少。

    沈月尘亲自替他穿衣,朱锦堂站在原地,伸直双臂,任由她为自己穿衣束带,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几步之外的书桌上。

    翠心正准备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却不料,朱锦堂忽然来口道:“先等等。”

    沈月尘刚刚替他束好腰带,见他突然出声,又径直走向桌边,忙紧跟了过去。

    朱锦堂伸手拿起摊在桌上的一页经文,心中不由一动,只见那上面的字迹娟秀却不失洒脱,既有女儿家的秀巧婉约,又有几分男子的隽永飞扬,刚柔结合,收放有度,很是难得。

    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样一手好字,竟然会出自一个深闺内院的妇道人家。

    朱锦堂早知晓沈月尘是个知文识墨的女子,却不知她的书法竟然如此了得……

    沈月尘站在一旁,见他像是个老头似的一本正经,抬手拿起自己写得字,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微微红了脸,轻咳了一声道:“妾身拙笔,让大爷见笑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经文,朱锦堂却是故意抬手躲了过去,转头望向她,星辰般的眼瞳微微闪动,突然问道:“你习字有多少年了?”

    沈月尘低一低头,回道:“妾身自幼学习书法,算来也有十年了。”

    朱锦堂闻言,挑了挑眉,区区十年,就能练成如此一手好字,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了。

    “那你的师傅是谁?到底是哪一位书法名家?”

    沈月尘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灼灼目光,脸上有些发烧:“妾身的师傅,不是什么名人大家。妾身的师傅是静月庵的静尘师太,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出家人。”

    朱锦堂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的师傅竟会是一位出家人……不过,就算她是出家人,也绝非寻常之辈,必然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他黑黝的眼睛眨了眨,不禁对她更多了几分好奇,“你可知,你这一手字写得上佳,就算是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秀才学士,也未必能有这等才艺。”

    朱锦堂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沈月尘听了,不禁害羞地摇摇头,红了耳垂。“大爷太抬举妾身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熟能生巧而已,妾身实在不好意思在大爷面前卖弄……”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抽出朱锦堂手里的纸张,交给翠心,怯怯的低语道:“赶紧收拾好吧。”

    她满脸羞怯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朱锦堂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那泛红的脸颊。

    眼看,请安的时辰就要到了。沈月尘转头看一眼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锦堂,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提醒道:“大爷,咱们该过去请安了。”

    朱锦堂的嘴角微微一动,一丝微乎其微的笑容浮现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知道了,走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深,朱府上下陆陆续续点上灯火,一派通明。此时,朱家的两房人都聚在了老太太屋里,朱锦堂和沈月尘则是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朱老爷子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半睡不睡的模样。

    朱老夫人坐在旁边,手持念珠,正在和黎氏柴氏讨论着什么,黎氏端端正正坐在她的下首,而柴氏则是起身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捏按着肩膀。

    朱峰和朱峻两兄弟都是一言不发,各自端着茶碗喝茶,既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也没有眼神上的对视。

    朱锦堂和沈月尘依次给众人请安,朱老爷子好不容易睁开眯着的眼睛,望着沈月尘,招一招手道:“孙媳妇,你过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快步上前,又福了福身子,不知老爷子突然之间会有何吩咐?

    朱老夫人瞟了丈夫一眼,只见他从袖兜里拿出用红绳穿着的一对儿羊脂白玉吉祥平安环,递到她的手里,“喏,这个小玩意儿给你们小两口带着正好,讨个吉利。”

    沈月尘见状,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下来,屈膝道谢道:“孙媳妇谢老爷子赏赐。”

    朱老爷子闻言,喜笑颜开起来,抬手指了指他们二人,继续道:“锦堂啊,你可得好好加把劲儿,争取早点儿让爷爷再抱上一个曾孙子,知道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低头默笑,沈月尘更是腾地烧了起来。

    朱锦堂却是一脸严肃,回话道:“是,孙儿知道了。”

    落座之后,沈月尘脸上的红晕还是迟迟未能褪去,对面柴氏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打转,让她倍感不自在。片刻之后,她再次起身,借故想要去看一看明哥儿。

    老夫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恩,也好,你去把他抱过来吧,正好也让锦堂瞧瞧。”

    沈月尘领话而去,亲自把明哥儿抱了出来,路上还不忘小声提醒他道:“等会儿,要见你的都是你此生的家人,你千万不要哭闹,逢人便笑就是了。”

    那襁褓里的明哥儿不满地扭扭身子,才刚要咧嘴,就被沈月尘用眼神给制止了。

    沈月尘才把明哥儿抱进来,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道:“过来,让我抱抱。”

    沈月尘小心翼翼地把明哥儿送进老夫人的怀里,老夫人一抱着他,嘴里就立刻心啊肝啊地唤个不停。

    原本歪着身子的朱老爷子也来了精神,凑过头去,望着襁褓里的小人儿,笑呵呵道:“你快抱起来掂一掂,看看这小家伙儿长重了没有?”

    老夫人抱紧了怀中的襁褓,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掂量?万一伤到腰骨可怎么办?”

    老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着急道:“要你掂量你就掂量嘛!你不来,那就让我来。”

    老爷子最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自己的宝贝曾孙子,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想要亲近亲近。

    老夫人不依,生怕他手上没轻没重的,失了分寸。老爷子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恨不能马上从她的手中把孩子抢过来。

    两位老人家平时都是各有各的气派和架子,如今,却因为抱孙子,相互不依不饶地闹起了脾气,就像两个怄气的孩子似的,着实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朱峰见状,忙起身扶住父亲的胳膊,好声劝道道:“爹,孩子还小,骨头都没长硬呢,重不了几两的。您还是坐下来看吧。”

    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心里有些闷闷地坐下,故意赌气背对着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抱就不抱。”

    老夫人见他那副耍脾气的模样,顿时无语,只低下头对着曾孙又是哄,又是逗,脸上满是慈爱之情。

    那明哥儿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了,又想起方才沈月尘耳提面命叮嘱自己的话,只好咧嘴笑了一笑。谁知,他这一笑,差点让老夫人激动地落下泪来,用脸颊贴着他的小脸儿,微微哽咽道:“咱们明哥儿会笑了,会笑了呀。”

    众人闻言,纷纷凑上前去瞧一瞧明哥儿,见他真的在笑,不免附和着老夫人说了许多好听的吉祥话。

    沈月尘站在边上,一动不动,眉宇间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应该接受眼前的一切,顺应现实了。

第五十四章 难关(二)

    襁褓里的明哥儿如众星捧月般被大家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好不腻歪。

    老爷子看着眼馋,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语调淡淡地说:“孩子都被你们折腾累了,赶紧让乳娘们抱下去吧。”

    老夫人似有不舍,沈月尘主动上前将孩子接到怀里,哄拍几下道:“媳妇先送明哥儿下去。”

    老夫人点点头,旁边的老爷子望着沈月尘纤细的背影,却再次开口道:“这个孙媳妇不错,就是那副身子骨看着太单薄了些,平时又要请安,又要照顾明哥儿,你们做长辈的要多体量啊。”

    老爷子生平最喜欢研究女人,所以知道窈窕的女子虽美,却不会生养。会生养的女子,身材必须得要丰腴一些才行……当初的秦氏也是如此娉娉婷婷,结果明哥儿生下来的时候,不过才猫点儿大,如今就算这么精精细细地养着,也是孱孱弱弱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心里不乐意了。“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故意使唤她了似的。晨昏定省是家中规矩,照顾明哥儿是她的本分,如果把这些都免了,岂不是让她白担了个正妻的名分,毫无作为,背地里让下人们说闲话吗?”

    老爷子自知妻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又多了一句话:表面上的意思也没什么意思,在小事小情上,偶尔变通变通,也没什么大碍。”

    老夫人闻言,脸上顿时一丝笑容也没了:“晨昏定省怎么会是小事?老爷这是在故意编排妾身吗?觉得妾身没把这个家当好,过于苛刻,为长不慈了?”

    老爷子见她开始这般咄咄逼人,转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就成了我编排你了。无趣无趣,实在无趣!”

    老爷子起身欲走,朱峰忙迎上去,笑道:“父亲这是要去哪里啊?晚膳还没有用呢。”

    老爷子心里虽然有几分怄气,不过神情倒还算平静,摆一摆手道:“不吃也罢,不吃也罢。”

    这老俩口怄气也不是一两回了,朱峰扶住父亲的手臂,劝慰道:“好了父亲,咱们不谈这个了,让儿子陪您吃杯酒,听听曲儿如何?”

    老爷子听了儿子的安排,心下的怄气也就散了不少,顺势坐下来,提醒道:“去把那瓶汾酒拿来,咱们几个爷们好好喝一盅。”

    朱峰连连答应着,朱峻和朱锦堂也拱手称是。

    谁知,帘外忽地有人朗声道:“品酒听曲,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朱锦纶抬步进来,脸上仍是挂着笑,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朱锦纶为人健谈风趣,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位老人家哄得眉眼言笑,忘记了方才的小吵小闹。

    沈月尘安顿好了明哥儿之后,才进到屋里,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朱锦纶好像正在说着玩笑话儿,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在笑,老夫人更是“哎呦喂”一声,轻轻捶了一下孙子的肩膀,掩着嘴嗔怪道:“你这个猴精儿啊。从哪里听得这么多混话?”

    沈月尘虽然听得不清不楚,也笑盈盈地进了屋。

    朱锦纶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道:“给嫂嫂请安。”

    沈月尘含笑受了,缓缓行了个半礼。

    黎氏望着她问道:“明哥儿睡着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乳母给他喂过奶之后,便睡着了。”

    老夫人随即笑道:“方才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都把晚饭给耽搁了,吩咐厨房开饭吧。”说着,望了黎氏一眼,“老爷子要领着爷们去长春园喝酒,咱们就一起在这里用饭吧!”

    沈月尘闻言莞尔,默默垂首,与婆婆一起笑着将男人们送出了屋子。

    虽说全家人没在一处吃饭,老夫人还是派人把最好的几道菜送去了长春园。

    大宅院的女眷,晚饭总是吃得很少,免得积食会不舒服。不过席间,老夫人却是一直着意让沈月尘多吃一点。

    沈月尘的饭量有限,又不忍拂了老太太的一番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饭后,老太太没有让媳妇们早早回去,“男人们都在喝酒,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沈月尘端着茶碗,肚子里撑得难受,很想要起身走走,可偏偏老夫人还有话要说。

    老夫人温和地问道:“月尘啊,这几日,你帮忙照顾明哥辛苦了,身子可还吃得消啊?”

    沈月尘放下茶碗,福身道:“与长辈们的辛苦相比,妾身这点子辛苦实在不足挂齿,妾身一切都好,劳烦老夫人惦记。”

    老夫人抬一抬手:“别动不动就行礼,坐着说话就是。”

    “你能和明哥儿亲近,自然是好事。不过,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如今,我们朱家上上下下,心中希望所寄的,可都是你能早日怀上孩子呢。”

    沈月尘闻言,手中的茶碗微微抖了一抖,心神顿时收紧。

    黎氏见她垂首不语,继续道:“你的身子骨看着太过单薄,回头胡大人再进府时,让他给你好好瞧瞧,拟个方子调养调养。”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沉,脑袋里“嗡”地一声作响,手中的茶碗几乎快要掉了下来。但是,她撑住了,强装着笑颜,缓步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道:“妾身谢老夫人,大夫人疼爱。”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万一让胡大人诊出个什么好歹来,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黎氏见她又起身谢恩,又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说了吗?让你坐着回话,你得听话才是啊。”

    沈月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春茗眼明手快,忙默默扶了她一把,却不想竟摸到她手心里的冷汗,只好用手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给她打气。

    老夫人见她神情有异,不禁关切道:“怎么了?我瞧你的脸色不太好?”

    沈月尘抬眼望向老夫人,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只道:“妾身惶恐,不知究竟能不能不辜负老夫人和朱家家门的期望……”

    老夫人闻言,宽和一笑,也知道她肩上扛着的压力不少,便道:“我们一心期盼子嗣,你觉得有压力也是应该的。不过,多想无益,你无需这样小心惶恐,只要专心调理身子,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咱们就交给老天爷来安排吧。”

第五十五章 难关(三)

    闲话过后,沈月尘领着春茗先行回到西侧院,一路上她心事重重,走过门口的时候,还险些绊脚摔倒,幸亏,身边还有春茗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小姐小心,仔细脚下。”

    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沈月尘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出汗来,脸色也有些憔悴。

    春茗跟着沈月尘的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慌张不安的模样,急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沈月尘的确是有些慌了,方才在正院的时候,就已经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她摇摇头,径直走到屋内,轻声吩咐春茗:“你去把吴妈叫来,让其他人都去吃晚饭。”

    吴妈正在和丫鬟们做针线,听见外面的动静,忙起身走到门口察看。

    春茗正好进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和她耳语几句,吴妈神情一凛,连忙前往上房。

    明心远远瞧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忙凑上去想要问一问。谁知,春茗却是扭头一笑:“姐姐们,大少奶奶让咱们几个先吃晚饭,免得等会儿大爷回来了,身边需要人伺候。”

    明心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眼睛在春茗的脸上转了转,跟着她们一起去到厨房吃饭。

    明月这会不在,自然要由春茗说的算才行。

    吴妈知道,以沈月尘隐忍沉着的性格,除非遇到极为困难的事情,否则,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满脸忧愁。想当初,从静月庵再到沈家,那么多的委屈和难堪,她却始终一句抱怨都没有,懂事得让人感动,也让人心疼。

    吴妈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生不忍,开口说道:“小姐,胡大人虽是御医,但未必会瞧得出来您身上的隐疾……”

    沈月尘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对于中医所知甚少,不过之前在沈家老大夫说的话,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胡大人纵使不是什么神医在世,但只要诊出她的体质阴寒,说出不宜怀孕这四个字,那她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古代的女子,以夫为傲,以子为贵,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就如同废人一般。她既然作为继室进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为朱家开枝散叶,倘若朱老夫人得知自己仔细挑选出来的孙媳妇,竟然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想必非气昏了过去不可,而且,不仅仅是她,朱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当初为了巴结富贵,刻意隐瞒内情的沈家,也免不了也要一起跟着遭殃……

    沈月尘越想越头疼,明明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沈家做什么?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沈家人必然会弃她于不顾。一个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扫把星女儿,无非又是再一次地驱逐家门而已。

    沈月尘轻轻叹一口气,想到这些,却不会觉得伤心,人情凉透,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正当沈月尘沉思着,房门被推开了,却是朱锦堂回来了。

    “大少爷。”吴妈慌忙叫道。

    沈月尘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一脸意外地看着朱锦堂,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

    朱锦堂只是陪着长辈们小酌了几杯,便借故离开,准备回来换身衣服洗个澡,再去书房看账。

    他看着她略显慌张地模样,淡淡道:“我还要去书房一趟,你要是困了就先歇着吧。”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一声,便转身去了净房。

    他素来不喜欢身上带着酒气,必须得换身衣裳,才会觉得身上清爽。

    沈月尘给吴妈递了个颜色,吴妈便心领神会的退出房去了。

    她自己整理好心情,备好茶点,等着朱锦堂出来。她猜想朱锦堂晚膳用的不多,又喝了酒,这会胃里一定空落落的。

    朱锦堂出来之后,见她准备了东西,便多留了一会儿,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块。

    沈月尘朝他望了一眼,斟酌着道:“时候也不早了,大爷不要忙得太晚,早去早回。”

    朱锦堂看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的笑容有几分牵强,脸色也不太好看。

    也许是太累了吧。白天一直忙着照顾明哥儿,照顾小孩子最费心力了。

    “恩,你先睡吧。”他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便走了,留下沈月尘望着他的背影独自沉默。

    ……

    夜渐渐深了,月光如水,幽静的庭院里悄然无声。

    春茗伏在榻上打着瞌睡,对面的蜡烛已经烧到尾巴,眼看就快要熄灭了。

    忽然间,沈月尘的声音穿透了轻薄的纱帐,清楚地传达到春茗的耳朵里,她轻喘着气,身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春茗猛然一怔,睁开眼睛,立时慌慌忙忙地走到床边,掀起纱帐。只见,沈月尘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目光微微闪动,透着深深地不安。

    春茗见她的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忙上前拿出手帕,替她擦脸道:“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吓着您了?”

    沈月尘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从方才诡异沉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她已经好久没做过噩梦了。

    漆黑的夜,阴冷的风,还是身后那个手持弯刀,不停追赶着自己的巨大黑影,因为太过逼真,她深知都能清楚闻见从它身上弥漫出来的血腥气味……

    春茗给她擦了一把脸,又拿来素扇替她轻轻地扇了几下,安抚道:“小姐别怕,不过是梦而已,要不要奴婢把吴妈叫来?”

    沈月尘微微摇头,“不用了,扶我起来坐会儿就行了。”

    春茗忙了一声是,扶着她去到桌边坐下,殷勤地给她倒了杯压惊茶。

    沈月尘抿了口茶,只觉十分清苦。

    这会,朱锦堂还没回来,她不禁心生庆幸,实在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一场噩梦,一身冷汗,只靠一杯清茶是没法平复的。

    沈月尘吩咐春茗准备热水,为自己擦擦身子,若是去到净房洗澡,还得惊动其他人,还是在屋里擦一擦省事。

    谁知,她才褪下睡衣,朱锦堂就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因为时辰太晚,他还以为沈月尘已经睡了,却没想到一进内间,就见她背对着自己,后背**地站在床边。

    “你还没睡?”朱锦堂的声音依旧沉稳,目光坦荡荡的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俊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沈月尘转头看他,倍感尴尬,连忙拿起一件外衣遮在身上,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阵阵红晕。

    朱锦堂见她羞羞怯怯的遮住自己,黝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又故作无意地避开视线。“我还以为你睡了,便没让丫鬟们跟着。”

    他似乎是在解释,解释着自己为何会突然进来,让她吓了一跳。

    两人明明已经是拜过堂,成了亲的夫妻,但面对这样突来的状况,还是都觉得有些别扭。

    沈月尘立刻把衣裳穿好,随即也解释道:“妾身原本已经睡下了的,谁知,天气太热,身上起了汗……”

    朱锦堂缓缓走近,见她鬓角湿透,只道:“怎么热成这个样子?要不要吩咐人送冰块进来。”

    沈月尘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摇头道:“是妾身自己盖得被子太厚了,不用麻烦了。时候不早,大爷也早先歇息吧。”

    她对他淡淡一笑,便伺候他更衣了。谁知,他又开口道:“你不是要擦身吗?怎么让丫鬟下去了。”

    沈月尘尴尬地低一低头:“妾身自己就行了……”

    朱锦堂看着她低垂的脖颈,目光顺着衣领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那微微敞开的前襟,望着里面粉嫩诱人的肌肤,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帮你擦,如何?”

    沈月尘闻言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扬起头望向朱锦堂,却见他目光沉静,神情淡然,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可也就是因为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沈月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

    她微微张唇,闪躲的目光中竟是尴尬的神色。“妾身不敢劳烦大爷……”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朱锦堂的手就已经碰到了她的腰,轻轻地一握,便不松手了。

    沈月尘心里乱得没有主意,下意识地往后躲。

    朱锦堂微微蹩了蹩眉。“别动。”

    沈月尘站在原地没有再动,用力地咬着唇,几乎不敢看朱锦堂。任由他伸手脱下她身上衣裳,整个人窘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朱锦堂今日似乎对她格外地温柔,他的动作很轻,呼吸却是越来越沉,低头轻吻着她胸前的肌肤,惹得她瑟瑟发抖。

    沈月尘小小地嘤咛了一声,心跳怦怦怦怦乱个不停。

    朱锦堂的胸口,也随之莫名地燃起一阵热烈的滚烫。

    他抬起头,深幽的视线望进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微微勾起嘴角,似是在笑。

    沈月尘看的有些呆了,愣愣的看着他的脸,他的笑。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对着她笑,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好看的……就像是冬日里在皑皑白雪之中迎风盛开的花朵,令人过目难忘。

    就当她恍惚出神时,朱锦堂已经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微烫的嘴唇顺着那柔嫩的脸颊,缓缓延伸而下……

第五十六章 难关(四)

    热,热得全身就像是着了火似的。

    渐渐的,身体痛感慢慢消失,继而转为一股软绵绵的酥麻,刺激着她所有的感官。

    恍惚间,朱锦堂逸出一声满足地低嘶。那陌生的快感,如闪电般瞬间流窜全身,让人慢慢沦陷,仿佛坠入虚无缥缈的云雾之中,神魂皆失,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梦中……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缠绵缱绻的春梦而已……

    更深露重,夜阑人静,房间里只剩下一阵低沉的喘息声,激情褪去,两个人相拥的身体,却迟迟未曾放开。此刻的相拥,无关**,只是纯粹地依偎着。

    朱锦堂的视线无法从她羞红的脸庞上移开。她的黑发散乱,粉嫩的肌肤上满是汗水,眸子紧闭着,呼吸微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朱锦堂的手轻轻地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似做安慰。

    他知道自己方才有些鲁莽了,他原本想忍一忍的,但还是没能忍住……他平时从来不会如此,怪只怪,她的身子太软,软得让人爱不释手,不可思议。

    朱锦堂凝视着她那玲珑的眉眼,心头一热,但还是暗自忍耐下去,嘴唇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道:“要不要我叫丫鬟们进来伺候?”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温柔。

    沈月尘凭着仅剩下的半点力气,点头说好。

    朱锦堂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先将她藏在被子里,然后起身穿衣,叫了外面值夜的丫鬟进来伺候。

    沈月尘整个人瘫在床上,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别说是沐浴更衣了,就算是想要坐起来都十分吃力。

    春茗只好端来热水,叫来春娥进来帮她擦身,目光无意间落在她肩上和背上那些粉红色的吻痕,不禁羞红了脸。

    此时,沈月尘已经连害羞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擦洗更衣。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房间里的烛火再次黯淡下来。

    朱锦堂重新回来躺下,看着一身清爽干净的沈月尘,忍不住伸出手臂,再次将她揽进怀里。

    沈月尘却是一惊,以为他又起了什么心思,蜷着身子,小声地恳求道:“妾身累了……求您……”

    朱锦堂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淡淡道:“睡吧。”

    他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手掌老老实实地放在她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沈月尘贴在他坚实的胸口上,耳边传来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听着听着,便有了睡意,渐渐陷入了温暖的梦乡。

    次日早上,沈月尘醒得有些迟,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阳光明媚。她怔了半秒,便立刻翻身坐起,却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痛。

    此时此刻,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是酸痛痛的。谁知,一转头却见朱锦堂正坐在桌边,穿着得体,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沈月尘再次怔住,随即低下头道:“妾身起来晚了……”

    朱锦堂望着她,脸上的神情虽不似昨晚那般温柔,但是嘴角那抹淡淡笑意,却始终未曾褪去。“今天早上你就不用过去请安了,好好在屋里歇着吧。”

    沈月尘闻言,连忙摇头:“那怎么行?妾身……”她一面说一面下床,怎奈,双腿酸软无力,别说是下地走路了,才一刚站起来就差点跌倒。

    朱锦堂一把将她扶好,语气低沉道:“你就别逞强了。正院那边,我替你说一句就行了。”

    沈月尘还是不依,抓住朱锦堂的袖子,故作轻巧地笑笑道:“妾身没关系,可以在长辈面前请安尽孝,这是妾身的本分,也是妾身的福份。”

    她不过才进门几天而已,哪有资格摆架子,凡事必须小心谨慎才行,免得日后落人口舌,遭人白眼。

    朱锦堂见她执意要去,倒也没再出言阻止,只让丫鬟过来伺候她梳洗。

    因为起得晚了些,又加之腿脚不便,朱锦堂和沈月尘今日是去得最晚的。

    朱老爷子瞧着他们两人慢吞吞地走进来,眼睛一眯,立刻笑了笑道:“就等你们两个开饭了。”

    沈月尘闻此,顿时脸上一红,连忙上前屈膝行礼,一时太过紧张,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了,只好暗自咬牙硬挺着。

    虽说两人都来晚了,却没有人怪罪,反而都是一副笑盈盈,心知肚明的样子。

    大家都是过来人,两个人还是新婚,偶尔起得晚些,也算是一件好事。

    用过早饭之后,除了朱老爷子去园子里遛鸟,朱家其他的男人们依旧照常出门。

    朱老夫人见沈月尘面容略显憔悴,关切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被一屋子人看了又看的,沈月尘心中一直都在等着老太太这句话呢。

    沈月尘依言退下,才出了正院,就叫春茗过来扶着自己,一路慢腾腾地往回走。

    暖阁里,老夫人和两位媳妇品着茶,柴氏忍不住含笑开口道:“咱们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的感情,好像不是一般的喜欢啊。”

    黎氏闻言,抬起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不过,仔细想想之前,朱锦堂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像这样晚起晚到过……

    朱老夫人呵呵一笑:“他喜欢就好,原本我还有些担心,锦堂会嫌弃那孩子的太小呢。”

    柴氏听了,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忍不住暗道:小什么小?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爱新鲜,越是青春年少,越是娇羞可人,巴不得怎么稀罕呢。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道:“两个人要是能这么一直恩恩爱爱的,那那孩子的肚子里动静,可能就要来得比咱们预想得都要快了。”

    老夫人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期望的,恨不能让她立马就能怀上呢。

    黎氏倒是冷静,神情淡淡道:“哪能有这么快?能不能怀上,还得看天意,看看老天爷给不给她这份福气……”

    她是想要嫡孙子,但是她更想要一个白白胖胖,健康的孙子。所以每次看见沈月尘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她都心生忧虑,生怕她变成第二个秦氏,再生出一个病怏怏的孩子。

    老夫人听了黎氏的话,满怀信心道:“人啊,得先要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才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锦堂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咱们不愁会没有这个福气。”

    黎氏放下茶碗道:“娘,媳妇担心不是锦堂,而是月尘……我想,还是早些让胡大人进府,给那孩子看看吧。”

    老夫人明白她心里的担忧,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了,你别着急。”

    柴氏在旁听着,眸光闪烁,轻轻地抿了口茶,心情极佳。

    ……

    沈月尘一路走回到西侧院,却走出了一头冷汗。

    春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安置她坐好。

    沈月尘疼得眉头紧蹙,坐在床边,想起昨晚发生的点点滴滴,霎时间羞得满脸通红。

    春茗知道她在害羞,也不多话,只找来吴妈伺候她用饭。

    虽说是早膳,但吴妈却准备得很用心,香菇炖乌鸡,红焖羊肉,萝卜肉丝饼,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沈月尘见状,微微诧异道:“吴妈,今儿怎么这么多菜?”

    吴妈一面给她盛汤一面回道:“药补不如食补,如今,小姐为了尽快调理身子,可不能继续再用素餐了,往后顿顿须得进补才行。”

    沈月尘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心知她说得有理,静静道:“还是妈妈想得周到。”

    吴妈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轻轻叹气道:“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沈月尘品着鸡汤,微微含笑:“妈妈别担心,我会多吃点儿的。”

    不管有用没用,这些都是吴妈的一番心意,不能糟蹋。

    沈月尘一连喝了两碗汤,又吃了半块萝卜饼,好几口羊肉,撑得几乎坐不住了,只好去到院子里溜达溜达消食。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吴妈拿来药丸,沈月尘依然闭着眼睛一口气吃下,又含了一枚消苦的蜜饯。

    吴妈的动作很快,没让明月她们看出半分端倪,只不过,明月看着沈月尘每天都要蜜饯来吃,不免主动上前道:“大少奶奶,奴婢会做腌梅子,不知您喜不喜欢吃?”

    沈月尘闻言,淡淡笑道:“我只听说过梅子酒,却没吃过腌梅子。”

    明月含笑道:“腌梅子也是可以泡酒吃的,梅子本就酸甜可口,加点盐巴入味,可以生津止渴,开胃健食。”

    沈月尘难得见她这么多话,点头道:“听着倒是不错,那就劳烦明月姑娘做些来,让我尝尝鲜吧。”

    明月忙屈膝道:“大少奶奶别客气,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春茗在旁闻此,望着明月的背影,神情鄙夷地笑了笑。啧啧,果然是个势利眼,之前总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如今见我们小姐得宠了,又眼巴巴地过来讨好巴结。

第五十七章 难关(五)

    时间又匆匆过了几日,待到细雨纷纷而下,慢慢消去夏日里的那丝丝缕缕的烦躁之时,胡大人终于再次登门。

    和前几次相比,他此番来去的时间有些长,听说,是因为之前临时有事,匆匆忙忙间回了一趟京城。近来,宫中不太太平,一连有两位娘娘突然小产,没了皇嗣,惹得当今皇上龙颜大怒,御医们个个人心惶惶,不得不请胡大人回京收拾残局,安抚圣心。

    胡大人年纪却并不算太大,却已经在宫中做了十几年的御医,地位非同一般,再过两年,还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位太医院总管。

    此番,胡大人为朱家带来了不少宫中的消息,朱老爷子不惜赠予千金作为答谢,谁知,胡大人却是个多情种子,不爱金银爱美人,看中了朱家教养的一位舞娘姜氏,意欲纳她为妾,带回京城。

    朱家美女如云,朱老爷子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只把姜氏的卖身契当场撕掉,保证让他如愿抱得美人归。

    胡大人得了美人,心情大好,起身先去给明哥儿请了平安脉。

    明哥儿这几日一直吃得香睡得好,长得很快,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就可。

    朱老夫人差人去了西侧院把沈月尘请来,和上次听见消息的时候不同,沈月尘心里一点都没慌,只是略有紧张。

    她想了好几日,也愁了好几日,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结果。

    纸终究包不住火,也许,真到了该明说的时候。

    胡大人三番四次的登门拜访,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形势逼人,她必须得坦然面对。好在,之前她已经暗中派人去信给了沈家祖母,让他们的心里也有所准备。

    沈月尘携着春茗一路往正院而去,望着身边姹紫嫣红的锦绣美景,心神微微恍惚。

    也许现在,就是自己离开朱家的最好时间,留得越久,反而越难脱身。

    她原本就没期望过什么,只想全身而退,寻一处清净之地,悠闲度日,不用再戴着温顺的面具做人做事。

    这会,朱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妇正在一处喝茶,待见沈月尘到了,都把目光齐齐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月尘倒也沉住气,照例给长辈们请安,神情恭顺。

    朱老夫人随即望着胡大人客气道:“胡大人,请您再为我这孙媳妇看一看吧。”

    胡大人虽不是第一次看见沈月尘,望着她的目光却有几分若有所思。

    沈月尘强压心绪,故作笑颜地福一福身,语气淡淡道:“有劳大人了。”

    胡大人很是客气地拱拱手,示意她落座,跟着从丫鬟那处接过手帕,轻轻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然后闭起眼睛,专心诊脉。

    沈月尘暗暗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暗自倍感煎熬,只觉每一秒都过得十分漫长。

    片刻,胡大人轻轻睁开眼眸,目光幽深又耐心寻味,随即含笑道:“大少奶奶脉象平和,来往流利,此乃气血充实之兆。若能一直好生保养调理的话,怀孕是早晚的事。”

    沈月尘闻言震惊不已,当场怔住,脸都跟着变了,微微有些发白。

    他可是御医啊!纵使医术没有出神入化,但肯定不会是一位庸医呀……为何,他会看不出自己身上的隐疾?又或者,他早已经看出来了,有意为自己隐瞒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隐瞒?这实在太奇怪了。

    正当沈月尘独自一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胡大人仍然是一脸和蔼地笑着:“大少奶奶年纪尚小,要想生育顺利,身子骨还是要再结实些才行。”

    朱老夫人听闻沈月尘的身子很好,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心里面彻底踏实下来。黎氏也是心安地笑了,唯有柴氏一人眉心几不可闻地蹙了蹙,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里面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朱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大人给开个方子吧。”

    胡大人应声说好,起身走到桌案边坐下,提笔落墨,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剂滋阴补身的药方。

    杨妈妈躬身上前,接过药方,略略看了几眼之后,便心中有数,对着丫鬟彩蝶道:“你去按着方子抓药,千万仔细着些。”

    沈月尘低首不语,已然猜到了此事另有蹊跷,可她又不好当面向胡大人问个清楚明白,只能暗自忍耐着,故作无事。

    她身后的春茗也是个聪明的,很快地打起精神来,伺候沈月尘用茶。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胡大人便起身告辞,今晚他还要连夜赶回京城,实在耽搁不得。

    朱老夫人派人好生地送走了胡大人,继而转头望向沈月尘,招一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依言过去,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个不停。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只是觉得这孩子温顺乖巧,小小年纪,就能文识墨很不容易,虽然身世坎坷,但好歹还算和佛家有缘,只要能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就行了。

    可如今,听了胡大人的话,说这孩子身子极好,适宜生育。她心里顿时就觉得这孩子是老天爷特意送给朱家的孩子,很是难能可贵。

    她拉过沈月尘微凉的小手,见她手心里全是汗水,不由诧异道:“你这孩子,手心里怎么全是汗啊?”

    沈月尘忙笑着说:“许是,方才路上走得太急,身上热出了汗。”

    老夫人蹙蹙眉头,语气嗔怪道:“往后可不许这样冒冒失失的。”

    黎氏在旁,含笑地点了点头,也插言道:“娘亲说的极是。如今虽然不是盛暑,但还是得注意身子才行。”

    她难得这样主动关切沈月尘,同样也是因为胡大人的话,让她心里安稳了下来,神情也多了几分慈爱。

    沈月尘心里飞快地转着心思,也说不上来是喜是忧。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眷顾了,狠狠地眷顾了。

    不过,这种眷顾,也许只是暂时的。眼前的难关虽然过了,但是危机的根源却一直都在,光是想想,就会让人如坐针毡,心生不安。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蹊跷得让人害怕又惊喜,也更想要查个清楚明白……

    沈月尘心事重重地回到西侧院,吴妈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跑过来询问。

    春茗担心隔墙有耳,只凑到她的耳边,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吴妈听罢,并未惊喜,只是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老天有眼。”

    此时此刻,沈月尘却顾不上感谢佛祖,她默然片刻,方才轻声道:“胡大人为何要替我隐瞒?他是御医,是和我完全不相干的大人物,为何会这么做?”

    吴妈闻言低着头,沉吟片刻道:“小姐,这件事应该都是因为老太太和老爷的缘故。”

    沈月尘听得又是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急切道:“吴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祖母和父亲收买了胡大人吗?”

    吴妈抬起头来,往屋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在,便毫无保留道:“自从得知小姐的困境之后,老身便暗自担忧,想来想去,觉得小姐唯一能求助的人,便只有老太太和老爷了。老身擅自做主,趁着出门置办东西的间隙,回了一趟沈家,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给了老太太。老身自作主张,还请小姐您发落……”

    吴妈说完,便屈膝下跪,跪在沈月尘的跟前。

    沈月尘最看不得她这般,忙弯身扶起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连连摇头道:“妈妈这是什么话,您处处为我着想,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她稍稍顿了顿,又问道:“只是,祖母和父亲纵使有心帮我,那胡大人也未必就肯点头答应啊!毕竟,他的来头不小,又和朱家交情甚深。”

    吴妈只过去传了话,也不知老太太和老爷用了什么法子拉拢了胡大人。

    “老身也正纳闷着,不过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好,只要能保住小姐的平安,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沈月尘从未想过要依靠自己的娘家,所以她并没有向沈家求救,只是写了份信,知会一声。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吴妈会比她先走了一步,请求老太太帮忙。

    沈月尘不相信沈家会帮她,但是沈家还是帮她保住了地位,这一点,毫无疑问还是让她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吴妈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忽地想到什么,便从衣襟里拿出一封折好的信,递给沈月尘的面前。“这是老太太差人捎给小姐您的信,半个时辰前刚刚才到。”

    沈月尘咬着下唇,把信接在手里,停了一停,才拆开来看。

    薄薄的一张白纸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却让她看得眼眶一红,心里酸酸的,险些落出泪来。

    “同舟共济,福祸相依。好自珍重,安安心心。”

    人逢落难之时,最需要的不是华丽的言辞,而是旁人的一臂之力,帮她渡过难关,寻找希望。沈家没有在关键时刻,弃她不顾,便已是不易了。大家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不管是逆风顺风,总要共同面对。沈家保住她的地位,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颜面和希望。

第五十八章 妻妾(一)

    有了沈家在暗中帮衬之后,沈月尘在朱家的处境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且不说朱老夫人待她更为亲厚了,就连黎氏也不再对她冷言冷语,目光中总是隐隐透着一股殷切之意,期待她能早日有孕。下人们的态度,也比从前更加恭谨了,就算离着老远,也会匆匆地赶过来请安问候。

    那日,沈月尘看过了祖母的信,就把信纸当场烧掉,以免留下把柄,日后被人发现。

    虽然,沈家曾经待她冷漠又刻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如今是利益共同体,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会变得格外亲厚。

    沈月尘虽不知沈家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收买了胡大人,但是,想起胡大人总是满身气派的风光模样,想来他也是个喜欢富贵奢华的人,只要肯花心思,应该不难找出他的软肋。

    沈老太太之前叮嘱过吴妈,让她伺候沈月尘每天吃药,一顿都不许落下,如果药吃完了,按着药量和日子,她会安排下人再送过来。

    心口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暂时可以安稳落下,沈月尘着实过了几日舒坦的日子,而且,按着事先排好的日子,这几晚朱锦堂也都歇在姨娘们那里,更是让她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

    每晚请安回来之后,她不用再伺候朱锦堂梳洗就寝,只把屋里的灯烛都点得亮亮的。然后,一个人靠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而且,经常一看就会看到大半夜,偶尔还要吴妈过来劝阻才行。

    朱锦堂不在这里留宿的时候,她都会让春茗和翠心春娥三人轮流守夜,而让明月明心她们下去休息,看似是无意而为,实则是故意疏远。

    明月和明心虽然办事得力,却心思太活,一双眼睛总是滴溜溜地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暗中盯人似的,让她感到十分地不自在。

    这一天夜里,天有些闷热,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沈月尘梳洗过后,照例想要看看书,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耳边垂下几缕碎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手中的书页,越发显得随意安静了。

    明月一连五天都没能轮上守夜的差事,心里暗暗着急,特意端来一碗西瓜冰碗走进来,送到沈月尘的跟前,语气殷切道:“少奶奶,夜间烦闷,您吃个冰碗子解解热吧。”

    沈月尘闻声抬头,望了一眼那鲜红的西瓜块,淡淡笑道:“先搁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谁知,一旁的春茗却是嘴快,插言道:“明月姐姐,咱们少奶奶不爱吃西瓜,爱吃红枣。”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去让明月神情黯然,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奴婢愚笨。”

    沈月尘微微一笑:“不碍事的,你先下去歇着吧。”

    明月闻此,便知自己的差事又没有办在她的心坎上,只好依言退下。

    春茗偷偷瞄着她黯然的脸,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谁知一回头,就见沈月尘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顿时一怔,忙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沈月尘将翻开的书搁在桌面上,微微沉吟道:“春茗,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性子沉稳又不多话。可是方才,你多嘴了,知道吗?如今,虽说盛夏已过,但还是暑热还未完全褪去,明月送上来冰碗子,也是应时应景,你又何必多嘴提醒,让她难为情呢。”

    春茗连忙屈膝跪下,低头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多嘴……不过,奴婢也是为了替小姐着想,吴妈说了西瓜乃是寒凉之物,吃多了不易……奴婢也是担心小姐的身子。”

    沈月尘挑一挑眉:“你若是真心替我着想,就该什么话都不说,等到明月退下之后,悄悄地把这碗冰碗扔掉就是,没必要节外生枝。”

    春茗听罢,脸色一正,心知自己真的多嘴多舌说错了话,忙恭恭敬敬冲沈月尘磕了个头:“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奴婢一定会谨言慎行,不再多嘴。”

    沈月尘闻言,神情缓了缓,脸上重新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记住了就好,起来吧,帮我把这碗冰碗子吃了,免得扔掉可惜。”

    春茗闻言微微一笑,忙起身道了声谢,端起桌上的冰碗去到边上慢慢地吃起来,待见翠心眼巴巴地望过来,便朝着她招招手,悄悄地给她喂了几口。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满足偷笑的模样,慢慢收回心神,重新看起书来。

    今晚,朱锦堂照例要歇在孙氏那处,孙文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侍奉过他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特意精心沐浴了一番,准备得妥妥当当,只等朱锦堂从书房过来。

    不过,她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亥时,也未见朱锦堂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想要差人去书房问一声,却又担心朱锦堂嫌她多事,只好耐下心来,继续等着。

    眼看三更天就要到了,孙文佩困乏至极,只觉今晚朱锦堂怕是不会过来了,心灰意冷地躺回到床上,叫来守夜的丫鬟,轻声吩咐道:“你派人悄悄过去看看,大爷今晚是不是歇在书房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匆匆退出房去。须臾,又脚步匆匆地跑回来,喘息道:“奴婢亲自过去瞧了,大爷今晚并没有歇在书房……”

    孙文佩突然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坐起来,俏丽的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又问道:“大爷不在书房,那他去哪里了?他去哪房歇着去了?”

    到底是谁抢走了他?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丫鬟一脸为难道:“奴婢不知,奴婢去的时候,书房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孙文佩气闷地重新躺倒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像是在和自己生着闷气似的,许久都没有动静。

    沈月尘手中的书,才看过不到三分之一,屋子里的光线就突然暗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烧到尽头,火苗见小,奄奄一息。

    “春茗该换蜡烛了。”沈月尘轻轻地唤了一声,却半响不见有人答应,便知,春茗这会不在,只好自己起身从柜子里寻了一根新烛点燃,然后稳稳立在烛台上。

    忽然,她听闻身后有开门声,便以为是春茗回来了,刚要转身唤她,却被突然出现的朱锦堂给吓了一大跳。“大爷……您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他该休息了才是。

    朱锦堂从书房回来,远远就瞧见她的房里还亮着灯,心生疑虑,便想过来看看。

    她为何还没入睡?难道,是在等着自己吗?

    春茗这会偏偏不在,外面自然没有过来传话通报的人,所以,沈月尘着实被他吓得不轻,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言语关切道:“大爷是刚刚从书房回来吗?”

    朱锦堂“嗯”了一声,见她穿着轻薄的睡衣,却没有就寝,也出声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沈月尘笑笑:“妾身在看书呢。”

    朱锦堂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目光落在桌上一堆厚厚的书本,信庭闲步地走过去,淡淡问道:“你在看什么好书?竟然要这般刻苦勤奋,三更天都不睡觉。”

    沈月尘跟随在后,轻轻地回道:“妾身在看医书。”

    朱锦堂拿起一本,瞧了瞧果然是医书。《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还有《千金方》和《本草经集注》。

    朱锦堂眉头微蹙:“无缘无故的,你看医书作甚么?身子不舒服?”医书读起来可是最复杂难懂的,平时很少有人会愿意看。

    沈月尘含笑摇头道:“大爷不必担心,妾身一切安好,胡大人之前已经为妾身仔细诊视过了。妾身偶尔翻看翻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正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她心里自然还有别的思量,只是不好与朱锦堂细细明说而已。

    打发时间?朱锦堂闻言,望着她娇嫩的脸庞,心里越发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了。

    寻常的妇道人家,平时都是喜欢做做女红,闲话家常,可是她也许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总是喜欢做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

    朱锦堂目光微闪,想了想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按着日子来算的话,大爷今晚是要歇在孙姨娘那处的……”

    朱锦堂原本已经走到床边,听见她这样说,不禁挑了挑眉,转身望向她,突然言辞犀利道:“你这是在撵我走吗?”

    沈月尘神色间有些惊慌,忙摇摇头,屈膝行礼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担心孙姨娘会一直等着大爷过去,彻夜不安。”

    朱锦堂若有所思地目光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沉声道:“我有些累了,今晚就不过去了。”

    沈月尘自然不敢再多话,连忙上前伺候他宽衣躺下,而后,自己又回到桌边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医书,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朱锦堂躺在床上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掀起被子,坐直身子道:“你还不睡吗?”

    沈月尘握着书本的手,微微攥紧,暗自咽下一口口水道:“妾身还不困,想再多看几页。”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难看,不由提高声音提醒她道:“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太亮,赶快熄灯躺下吧。”

    平时看着挺伶俐的,这会怎么就没有眼力见呢!他可是故意过来看她的,结果她却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仿佛压根儿就不希望他今晚留下似的。

第五十九章 妻妾(二)

    春茗因为一时贪嘴,所以有些吃坏了肚子。回来的时候,见房里的灯熄了,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低声说道:“小姐,您的茶泡好了。”

    沈月尘从青纱帐中探出半个身子,轻声道:“搁着吧,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春茗闻言,微感诧异,她今晚是要留下来守夜的,随后她听到有男子轻咳地声音,立马恍然大悟,应了声是。

    她轻手轻脚地把茶碗搁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下,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细心的管好屋门,自己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静气地听了一阵儿,见里面没什么动静,才悄悄去到一旁的次间静候。

    既然大少爷来了,等会儿一定会需要下人伺候的,她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轻易打瞌睡。

    沈月尘掖好纱帐,小心翼翼地平躺在朱锦堂的身边,尽量避免自己不会碰到他的身体。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虽然两人没有说话,但是都知道彼此还没有入睡。

    沈月尘的双手叠放在胸前,默默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知此时,朱锦堂心中正对自己隐隐有些不满。

    他从来不会取悦女人,只有身边的女人主动地向他献媚邀宠,而这个女人,却从来不曾主动对他那样做过,她只是一味地顺从,虽然顺从,却没有热情,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总是带着几分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望也望不到底。

    如此想着,他的心里越发有些不痛快了,他不喜欢麻烦的女人,更不会不喜欢只会听从吩咐的木头人,索性翻了个身,自己面朝着床内,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沈月尘见他突然大力地翻了个身,还微微吓了一跳,她看了看他的背影,见他真的要睡了,暗松了口气,自己也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静静睡去。

    次日一早,孙文佩的丫鬟悄悄过来探风,才知道大爷昨晚歇在大少奶奶那里,连忙回去告诉给了自己的主子。

    孙文佩整晚都没有睡好,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更是被悲从心头起。若是别人,她好歹还能在心底怨一怨,恨一恨,但如果是沈月尘的话,她便没有怨恨的资格了。

    妻荣妾卑,既然身为妾身,就要一辈子被正室压在脚底下,甘心被践踏,被轻视。这是她的命,她没法改变,也没法反抗,除非她也有像秦氏那样显赫的娘家……

    她默默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道:“伺候我梳洗吧。等会儿还要过去给大少奶奶请安呢。”

    今天天气正好,几位姨娘们依次地过来请安,就连之前抱病的秦氏也来了,而且,还一改常态,和和气气地带来了点心。

    沈月尘还是平静的坐着,并未对秦氏突然改变的态度而有丝毫地动容。

    秦桃溪安安分分地屈膝请安,没有别扭,没有失礼,还特意奉上糕饼给沈月尘品尝,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沈月尘还是接受了她的改变。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肯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自己也不愿出面去做坏人。

    沈月尘随意点了点头,“大家一起品尝就好,妹妹不必这么客气。”

    秦桃溪闻言缓缓入座,和着众人一起闲话起了家常。

    言语间,沈月尘对她还是和和气气,就好像两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曹氏和孙氏看在眼里,暗自都有了思量,曹氏越发觉得秦氏狡猾多变,而孙氏则是有些自怨自艾起来,纵使秦氏曾经那样嚣张跋扈,但大少奶奶也还是念在她娘家的份上,不敢苛责与她,依然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孙氏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露在脸上,想藏也藏不住。

    沈月尘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其他人也同样注意到了。

    孙氏起身告辞时,秦桃溪故意和她结伴而行,柳氏和王氏都十分忌惮着这位新姨娘,故意绕远躲着她走。

    孙氏躲无可躲,只好耐着性子与她周旋,秦桃溪临时提议,想邀孙氏过去自己屋里喝茶。

    孙氏才想张口说一个“不”字,就被秦桃溪目光炯炯的眼神给压回了肚子里。

    她虽然不愿和秦桃溪亲近,但更害怕和她结怨交恶,扰了往后的清净日子。

    秦氏的卧房在西侧院南面,光线充足,地方宽敞,加之,又装饰得精致奢华,那股气派劲儿,丝毫都不逊色于正房。

    孙氏还是头一回儿进她的屋子,不免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秦桃溪无心在她的面前显摆,不过见她这副惊呆了的模样,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忙笑吟吟地道:“姐姐快坐下吧,别站在那里发呆了。”

    秦桃溪和她面对面地坐着,一脸明晃晃的笑容,丫鬟们奉上香茶之后,便轻声退下。

    孙文佩猜不出她的心思,只是端起被子抿了口茶,谁知杯盖一开,就闻见一股浓强的香气,再瞧杯中的茶汤色淡绿明,宛如翠玉宝石般,便知,此茶绝非寻常之物。

    果然,秦桃溪轻轻笑道:“这是顾渚紫笋,贡茶的一种,我在娘家的时候,最喜欢喝这种茶了。”

    孙文佩闻言不由苦笑,语气淡淡道:“如此好茶,姐姐倒还是第一次喝呢。”

    “姐姐别客气,若是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丫鬟们包上一包给你拿回来,慢慢喝。”

    孙文佩有些受宠若惊,忙摇摇头道:“多谢妹妹的一番好意,只不过,姐姐我是个粗人,喝不惯这样的好茶,反而白白糟蹋了东西。”

    秦桃溪瞧见了她眼中的落寞,放下茶杯,伸出纤纤玉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姐姐为何如此看轻自己?茶再好,也比不上人呐,而且,姐姐才貌过人,一看便是个有福分的人。”

    孙文佩微微低头,含蓄道:“妹妹太抬举我了……”

    秦桃溪看着她,明丽一笑,似是语重心长的说:“姐姐的心事,妹妹明白。你我皆为妾室,心中朝夕所盼的,还不都是想要得到大爷的宠爱吗?而且……说实话,妹妹还十分愿意助姐姐一臂之力呢。”

第六十章 妻妾(三)

    一臂之力?

    孙文佩一怔,神情略显不安。

    秦桃溪见她望着自己不言不语,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扬起下巴呵呵一笑,满头玲珑环翠也跟着微微晃动。

    “姐姐,干嘛摆出一副被我吓到的样子?妹妹不过是说了要帮你,又不是要吃了你。”秦桃溪笑完,扫了一眼孙文佩后转回头去,又拿起茶杯轻轻吃起了茶来。

    孙文佩心头有种不妙的感觉,她们之间毫无交情可言,秦氏怎么会如此好心?

    秦桃溪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缓缓开口道:“妹妹听说,昨晚大爷没有按日子歇在姐姐那儿,而是去了大少奶奶房里,不是吗?”

    孙文佩脸色一白,故作平静道:“大爷疼爱大少奶奶是好事……”

    秦桃溪闻言,冷冷一笑:“姐姐的性格确实温顺,不过只是有些温顺过了头。”她的眉头轻拢,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犀利起来:“大少奶奶,原本就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女,打从一进府就比你我更加体面些,如今,老爷子和老太太如今都格外宠着她,以后一旦她怀上身孕,咱们姐妹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孙文佩匆匆瞥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大少奶奶性情温和,不像是会恃宠而骄的人。”

    秦桃溪抿了抿红唇:“人心思变,日头久了,白的也能变成黑的,黑的也能变成白的。之前,她是如何处处针对我的,姐姐想必都看得清清楚楚吧。沈月尘这个人,看着风淡云轻,实则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就想把所有人都死死地踩在自己的脚底下。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能说到做到的,这世上又有几人?姐姐,难道真的期望,沈月尘能够把一碗水端平,让咱们姐妹也跟着平分秋色吗?”

    孙文佩心里并不是完全赞同秦氏的话,毕竟,当初是她失礼在先,沈月尘责罚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谁知,秦桃溪说着说着,忽地起身,缓缓走到梳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明丽姣好却又满心不甘的脸,继续道:“年华易老,容颜易改。姐姐,要争就要趁着年轻的时候争!否则,一切就晚了。”

    内宅的女人,年轻貌美就是最大的资本,要争要斗,全在这几年的光景,待到人老珠黄时,再想要反抗,就只剩下输的命,就像她的生母胡姨娘,拼死拼活争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凄惨下场……怪只怪,她自己不争气,身为妾室又没有儿子……

    秦氏似叹非叹的一句话,重重敲进孙文佩的心坎里,她何尝不是这样为将来的日子而感到忧心忡忡。想当初,大爷和她也曾有过一段缠绵时光,只是后来,他对她的心还是慢慢淡了下来,以至于现在,想要见一面,说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一番话说下来,秦桃溪的用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想要拉拢孙文佩,让她往后和自己一起对付沈月尘。

    孙文佩不知道秦氏到底看中了自己的哪一点,不过面对秦氏这样的表态,她心里隐隐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她不是不想争,只是争不起。秦氏关键时刻好歹还有娘家人给她撑腰,而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万一得罪了沈月尘,后果一定……

    秦桃溪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不识抬举!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如今,曹氏已经心甘情愿做了沈月尘身边的一条狗,沈月尘自然更加得意了,而自己的身边若不再添个人来,气势上总显得有些虚……

    孙文佩一时有些为难,点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秦桃溪早有准备,拍一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丫鬟进来。那些丫鬟们手上捧着几身新衣,还有两三个精致的锦盒。

    “这些子东西乃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姐姐瞧瞧可还喜欢?”

    孙文佩瞧着那些簇新华丽的料子,还有盒子里晶莹玉翠的手镯,暗吸了口气道:“这可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姐姐如何能收?”

    秦桃溪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执起她的手,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姐姐别客气了,姐姐天姿国色,若不是最好的,妹妹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呢。”

    孙文佩几番婉拒,谁知,秦桃溪盛情难却,硬是将那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满脸堆笑道:“姐姐若是执意不收,可就是看不起妹妹了。”

    孙文佩觉得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只得含笑而谢。

    冰凉凉的玉镯挂在手腕上,冰凉凉的,好像是一直冰到人的心坎里。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今,拿了秦氏的礼物,就形同默认了与她结盟。无论如何,自己是躲不掉了。

    从秦氏的屋里出来之后,孙文佩立马就把手上的镯子给退了下来。这东西太过显眼,要是戴着回去,让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回屋之后,孙文佩的贴身丫鬟四喜,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秦氏送过来的那几件衣裳,神情激动道:“小姐,您快瞧瞧,这些可都是最好的云锦啊。”

    孙文佩淡淡地瞥了一眼,再好也不是大爷赏的。

    她身上穿着的碧色纱衫,还是去年春天做的,她一直经常穿着不愿离身,只因为大爷曾经说过,她穿碧色的衣裳很好看,很清秀。

    朱家不曾苛待于她,却也没有厚待过,虽然每个月的份例银子都不算好,但是,大宅院里需要打点的事情太多,日日还得精打细算才行。她从来没奢望什么珠光宝气的生活,只是希望大爷不要忘记自己,厌恶自己。

    方才看着秦桃溪头上戴的,身上配的,全都是又美又精致的珍贵之物,不免心生黯然。同样是妾,身份却各有高低,她钦慕沈月尘的好命,也羡慕秦氏的霸气……如今,她已经半推半就被秦氏拉下水,不争也是输,还不如争!

    秦桃溪暗中不动声色地拉拢了孙文佩,而曹氏则是一心一意地巴结着沈月尘,有意让朱滢跟着沈月尘学习书法。

    沈月尘想着她一个小孩子,搁在身边也不碍事,便点头同意了,答应偶尔抽空教导朱滢写字。

    曹氏闻言,大喜过望,心中算盘更甚。

    这日午后,沈月尘派人把朱滢给抱了过来,书案上已经有备好的笔墨纸砚,旁边的八仙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点心。

    沈月尘将朱滢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含笑问道:“咱们滢姐儿可曾识字啊?”

    朱滢刚刚歇过午觉,小脸还红扑扑的,奶声奶气道:“姨娘教过女儿几句《三字经》,母亲要女儿背来听听吗?”

    沈月尘微微一笑:“好啊,快背来给母亲听听。”

    朱滢站好了身子,有模有样地背了起来。

    沈月尘含笑听着,春茗和吴妈也跟着一起笑盈盈地望着朱滢,只觉她十分聪慧可人。

    朱滢背过了书,沈月尘便立即鼓掌称赞起来,还亲自拿了糕饼喂给她吃。

    “滢姐儿,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朱滢点点头:“女儿会写的。”

    沈月尘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书案前,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坐好,让她提笔书写自己的名字。

    朱滢略显笨拙地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写“滢”字的时候,落了三点水。

    沈月尘随即接过她手中的笔,将那三点水补了上去。

    李嬷嬷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着迎上去道:“大少奶奶好雅兴啊。”

    沈月尘见她来了,连忙起身相迎,还不忘牵住朱滢的小手。

    李嬷嬷福一福身,招手示意身后的丫鬟进来,只见那丫鬟手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胡大人临走时,留下了一张药方,黎氏命人按着方子熬药,还嘱咐李嬷嬷亲自送去,看着沈月尘喝下才行。

    同样都是补药,同样的苦涩难咽,沈月尘强打起精神,把汤药喝了个干净。

    朱滢只是闻见药味,便皱起眉头来,撅着小嘴道:“苦,好苦好苦。”

    沈月尘喝药喝得反胃,春茗端上清茶给她漱口,又拿来蜜饯给她解苦。

    李嬷嬷看着那已经见了底儿的药碗,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朱滢随即轻轻拉了拉沈月尘的袖子,一脸稚气地问道:“母亲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喝药?”

    沈月尘微笑摇头:“我没有生病,那些只是补药,滋补身体用的。”

    朱滢不明所以,认为只有生病的人才用喝药,随即拿起一块糕饼递到沈月尘的嘴边,“母亲吃饼,多吃点儿,身子才会壮壮的。”

    吴妈无奈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糕饼,“大少奶奶刚吃过药,吃不得东西。”

    沈月尘将她揽在身前,握着她的小手:“滢姐儿真乖,真会疼人啊。”

    朱滢闻言,嘻嘻一笑,扬着小脸道:“孩儿是母亲的女儿,自然要心疼母亲,做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儿。”

    好甜的小嘴儿啊。看来曹氏平时没少在她的身上花心思。

    身为庶女,自然要懂事的早些。真是难为曹氏的一片苦心了。

    沈月尘轻轻笑了,摸摸她的小脸,温和道:“走吧,母亲教你写字去。”

第六十一章 妻妾(四)

    沈月尘难得有闲情逸致,陪着朱滢一起习字玩耍,吴妈在旁低头绣着绣绷子来,偶尔提点身边的翠心几句,春茗也在旁凑凑热闹,笑眯眯地多瞧两眼。

    临近傍晚,昏黄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斜照进来,将整个和气融融的房间里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也给屋里的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朱锦堂背着双手,悠然走进西侧院,没想到,会突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孩子奶声奶气地念道:“……圆猪猪,金猪猪……”

    朱锦堂的脚步一停,他似乎认得这个笑声,却又觉得很陌生。抬眼望去,远远地扫了一眼屋中人,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临窗而坐的沈月尘身上。她正坐在窗边,手把手教着怀里的朱滢写画着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姿势亲密,神情愉悦。

    朱锦堂只觉得她毫无保留的笑容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心里动了一动。

    她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轻松惬意的笑过。果然,待她的眸光不经意间流转在他身上时,神情微微一变,脸上的笑容随之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朱滢也是同样诚惶诚恐,跟着沈月尘一同起身,来到门边相迎。

    朱锦堂看得分明,心下不由得觉得添加了一层凉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月尘的脸上就恢复了寻常那样看似温顺乖巧却又心存戒备的神情。

    她福身微微一笑,径直牵起朱滢道:“快去给父亲请安。”

    朱滢带着一点点的局促不安,行礼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朱锦堂摸了一把朱滢的头,平淡地说道:“方才见你们有说有笑的,是在做什么呢?”

    朱滢想起曹氏之前的叮嘱,主动拉着父亲大大的手掌,仰起头回话道:“母亲在教导女儿写字呢。”

    朱锦堂看了沈月尘一眼,“拿过来让我瞧瞧。”

    朱滢点头答应着,一路小跑着跑到桌边,踮脚拿起桌上几张写得扭扭歪歪的大字,递到父亲的面前。

    朱锦堂接过来一看,突然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这上面与其说是写字,还不如说是鬼画符,先头几个写得歪歪扭扭,到了中间,笔画倒是变得工整许多,到了最后,竟然全部都变成了涂鸦乱画,有花有草,还有一个似牛似马的奇怪东西。

    朱锦堂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后点头道:“写的还不错,你母亲的字写得极好,你要跟着她好好学,不要总是贪玩。”

    朱滢点头应是,接过那几张乱七八糟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折好,“等会儿,女儿还要拿给曹姨娘看一看。”

    沈月尘闻言,随即望向春茗道:“快到晚膳的时候了,你把她送回曹氏那处吧。”

    春茗“嗯”了一声,抱起朱滢出了屋子。沈月尘则亲自给朱锦堂上茶点,又递上了热毛巾擦手。

    朱锦堂今天不劳她动手,自己拿过毛巾仔细地擦着手道:“你不用忙了,伺候的事情有下人做,无须你事事亲力亲为。”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让人猜不出喜怒,可语气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沈月尘忙笑了笑:“伺候大爷乃是妾身的本分,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她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很真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可就是因为挑不出错来,才越发显得不是出自真心。

    沈月尘不知他的心思,依旧笑道:“妾身服侍大爷用晚膳吧!厨房的饭菜早已经备好,放在炉子上小火煨着……”

    “不用。”朱锦堂还未等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出言拒绝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

    朱锦堂继续道:“今晚我会歇在孙氏那里,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他说完,不由望向沈月尘的脸,却发现她依旧神情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异色,只是微微地笑。

    “孙氏昨晚白白等了大爷一宿,大爷是应该过去瞧瞧,好生安抚。”

    朱锦堂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低低地说了一句。“夫人如此贤良懂事,真是我倍感欣慰啊。”他虽然在笑,笑声却清清冷冷的,惹得沈月尘一愣。

    朱锦堂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后,便起身而去。

    一旁的吴妈蹙起眉头,凑到沈月尘的身边,谨慎地开口道:“小姐,大少爷好像在生您的气啊。”

    沈月尘沉默半响,才点点头道:“我知道。”

    吴妈闻言,很是着急道:“大爷明明很喜欢小姐,可小姐您为何总是想着把他往外推呢?”

    沈月尘静静地问:“我做得有那么明显吗?”

    吴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明不明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少爷心生芥蒂,影响两人平日里的感情。

    “小姐,您平时心事太重,想得多,自然顾忌得也多,可大少爷毕竟是您的丈夫,是您要牵手过一辈子的人呢。”

    沈月尘轻轻一笑:“是吗?我真的能和他过上一辈子吗?吴妈,我从没想过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对于朱锦堂,她没有奢望,不求和他情比金坚,只求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地度日即可。

    孙文佩听闻大爷过来看自己,欣喜过望,忙把秦氏赠予的新衣穿上,又对着镜子细细装扮了一番。她本就底子好,细心装扮之后,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朱锦堂刚进了屋子便看到孙文佩站在屋中,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今日穿着一件碧霞云纹梅花领褙子,下身系着一条月牙凤尾罗裙,头上簪着一根珍珠玲珑八宝簪,艳而不俗,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明丽的妩媚,令人叹眼前一亮。

    孙文佩鲜少穿得这样鲜艳华丽,走向朱锦堂行礼道:“大爷万福。”

    朱锦堂望着她,不禁眼前一亮,心中原本的不快也淡了几分。

    沈月尘既然对自己无心,自己又何必过分在意,只让她生下儿子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也不重要。

    孙文佩事先备好了酒菜,想与朱锦堂和从前一样把酒言欢,暖语温存。不过,他只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仿佛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方才几天的功夫而已,吴妈的手艺就把朱锦堂的口味养得有些刁钻了起来。而厨房的酒菜太过油腻,少了几分荤素搭配的心思,实在令人提不起胃口。

    朱锦堂无心酒菜,孙文佩便顺势遣走丫鬟,伺候他更衣梳洗。两人至此,一夜无话。

    几个时辰之后,天慢慢亮了。朱锦堂照例醒得很早,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身边的人儿还睡得正熟,身体暖香,红润的脸庞上垂着几缕乌黑的发丝。

    朱锦堂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她很少睡得这样沉稳,每天早上只要他一醒来,她就会立马起身,毫不拖沓。仔细算算,唯有一次,她因为自己贪睡晚起,醒来之后,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神情局促不安……想必,自己不在,她应该也想睡得更安稳些吧。

    朱锦堂想着想着,眼神一凝,只觉自己定是睡糊涂了,才会突然想起她来。

    朱锦堂翻身而起,孙文佩却依然睡得酣熟,半分都没有察觉。

    朱锦堂也没有叫丫鬟进来,直接去盆架前擦了把脸,穿戴整齐之后,便径直回了上房。

    孙氏的丫鬟四喜见状,连忙进去叫醒自己的主子,不过却还是晚了,来不及了。

    这会,沈月尘早已经起来了,正准备要用早膳。她料想,朱锦堂今早会陪着孙氏,便只让吴妈准备些简单的吃食。

    谁知,朱锦堂突然出现,倒是让她们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朱锦堂昨晚没吃多少,肚子里正空着,这会见她正在用饭,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和寻常相比,今日桌上的饭菜更显清淡,竟然连一道荤菜都没有。清蒸藕片,酱汁酸黄瓜,一碟云丝花卷,还有一大碗赤小豆蜜枣糯米粥。

    不过,虽是满桌清淡,却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沈月尘微微一怔之后,便吩咐吴妈重新熬煮小米粥送来,只道:“大爷,不喜欢吃甜的,妾身命人重新给您做一碗吧。”

    朱锦堂摆摆手:“别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沈月尘猜不出他这是突然来得哪一出,昨晚明明是歇在孙氏那处,为何一大早又突然折回来。

    朱锦堂尝一口碗里的粥,嘴唇微微抿紧,果然甜得腻口。抬头再看沈月尘,只见她面颊透着淡淡的粉色,气色极好,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错。

    沈月尘见他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忽地微微一笑,夹起一块清蒸藕片送过去:“厨房还有现成的小米粥,稍微热热就行。大爷先吃块鲜藕开开胃。”

    朱锦堂睨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缓缓展出的温柔笑颜,目光微微一闪,口中还残留的甜味,顺着喉咙一路缓缓往下,一直沁到心坎里。

    沈月尘没有察觉他乍然显露的情绪,只是接过吴妈手中的碗,握着羹匙轻轻地吹着气,随后舀起一匙小米粥,送到朱锦堂的嘴边。“大爷尝尝。”

    朱锦堂默默瞅着她,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粥,眸光复杂,不由在心底暗自道:自己明明不该这样上心的,可偏偏,只是过来看了她一眼,心里竟突然觉得舒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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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