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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阴雨(四)

    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外面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因为雨下得太大,沈月尘只好在回去的路上,暂时躲在回廊里面避一避。

    春茗蹲下身子替她擦着鞋面,小声抱怨道:“这雨下得真急,早知道下这么大,奴婢就从正院那边拿把伞好了。”

    沈月尘望着廊外哗哗而下的大雨,轻轻叹息道:“这场雨闷得有些时日了,索性就让它下个痛快吧。该来的总要来,咱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就好。”

    春茗听她语气不对,忙起身望着她道:“小姐,打从一出佛堂就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老太太责罚您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嘴角浮出一抹极淡的无奈笑容:“老太太素来疼我,怎么舍得罚我呢。”

    春茗闻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却又更加不解道:“那小姐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月尘伸手接了一把冰凉的雨,微微沉吟道:“没事,我只是再想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乌云交叠,云沉了会变成雨,暴雨如注,雨多了会聚成流。有些东西,注定瞒不了,藏不住,藏得越紧,露得越快。

    今天,她是把老太太哄住了,可是明天呢,后天呢……怕只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空,像攥在手心里的雨水,抓的越紧,反而流得越快。

    杨妈见雨势渐大,想着沈月尘一定会因为下雨耽搁在半路上,便立马派了丫鬟给她送伞。

    回到西侧院之后,沈月尘不再忍耐头疼和乏累,吃了小半碗粥,服下药丸之后,打发走了所有的人,这才把酸痛僵硬的身体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边传来吴妈很轻很轻地声音道:“小姐,小姐,快到酉时,大爷要回来了。”

    沈月尘闻言,轻轻地翻了个身,道:“我知道了,让我再多躺一刻钟。”

    吴妈立在床边还是没走,犹豫着又开口道:“几位姨娘们都过来请安了,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沈月尘暗叹一口气,闷声道:“我不想见,你们就说我身子不适,打发她们散了吧。”

    此时此刻,她实在没心情搭理别人,尤其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姨娘们。

    不过,姨娘们可以不理睬,朱锦堂却不行。

    她睁开眼睛,想了片刻,又望向吴妈道:“晚饭不要准备太多菜,清淡点最好,准备几样细粥和小菜就行。”

    昨晚喝了酒,今日若是再大鱼大肉的,难免会让人觉得腻,还不如吃点粥,养养胃。

    都交代清楚过后,沈月尘又在床上躺了片刻,直到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道:“给大爷请安。”

    朱锦堂回来了,沈月尘连忙起身,只是略迟了一步,他已经挑起帘子进来了。

    沈月尘忙福了福身,“大爷回来了。”

    朱锦堂刚刚知道明月的事,一个不知好歹的丫鬟,死了就死了,花些银子埋了就是,本也无需多加理会。只是,一想到沈月尘,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担忧。

    他平时不喜欢为女人操心,也从不曾对哪个女人付出额外的关心,可偏偏,最近总是经常惦记起她来,不自觉地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情绪。

    沈月尘的目光望向朱锦堂时,他也正看向她,沈月尘随即有种错觉,似乎从他的静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柔光。

    她眨了眨眼睛,立刻微微垂下头,把视线看向别的地方。

    朱锦堂知道这是她不安时的表情,立刻蹙起浓眉,不能理解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朱锦堂盯著她半晌之后,轻声问道:“明月的死,让你害怕了?”

    沈月尘闻言,便猜到他已经知道了明月的死,便轻咬着唇瓣,摇摇头道:“妾身不是害怕,妾身只是觉得惭愧。好端端的,闹出人命来,可惜了明月姑娘的一条性命……这都是妾身思虑不周的缘故。”

    朱锦堂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惜:“她的死,与你有何相干?你的心别太软了,往后的这样人和事,保不齐还会有,难道,你都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去?”

    朱锦堂轻抚着她的脸蛋,神情认真道:“到底不算什么要紧事,交给底下人料理妥当就是,你又何必这般忐忑不安?”

    是呵,朱家显贵,不过就是一条人命而已,他们赔得起,也要得起……

    沈月尘心头一颤,抿了抿唇,望着朱锦堂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雨一直未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雨势才略小了些。黑暗与风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的芬芳和暖意。

    沈月尘双臂抱膝坐在床边,晶莹的眸子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清风若过,细雨如丝,她不自觉微微瑟缩著肩膀,下一秒,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利落地将她揽了过去,暖热的胸膛,熨贴著她微凉的后背,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沈月尘没有察觉他醒了,只怔了怔,便轻偎在朱锦堂的怀里,柔声问道:“大爷怎么醒的这么早?”

    朱锦堂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闭着眼睛,答非所问道:“你还不是一样。”

    沈月尘正想叫春茗进来,却被朱锦堂更加用力地箍在了怀里……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笑着:“大爷,快别闹了,妾身伺候您起来梳洗吧。”

    一大清早就这样,万一让丫鬟进来撞见了,岂不丢脸。

    朱锦堂却不肯松手,他昨晚见她略有心事的模样,便没有动她,暗自忍耐了一夜,可是一早醒来,才抱着她,身上就跟着热了起来。

    沈月尘感觉有些不对,忙挣扎了两下,轻声婉拒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已靠她靠得太近,不肯就这么半途而废,他缓慢地以手端起她的下颚,炙热的唇沿着粉颊蜿蜒而下,落在眉心,落在唇角。

    当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微微凌乱时,他的薄唇凑到她的耳边,用最温柔、最低沉的口吻道:“等你再长大些,一定要给我生个孩子。”

    他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沈月尘的耳膜,剧痛无比,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微微的发疼……

第七十八章 选人(一)

    沈月尘还没正式开始理家,西侧院就闹出了一条人命。

    下人们对此,互相议论纷纷,只敢腹诽,不敢明讲,偶尔聚在一处小声损贱几句,不等主子察觉就纷纷散开了。幸好,老太太亲自替她做主,派人三两下子就把事情给收拾了。

    明月的家中早就没什么人了,随便找来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感恩戴德地领了十两银子,把明月的尸体给拉走了。明心因为受到惊吓,有些神智失常,也疯疯癫癫地跟着人牙子走了。至此,事情就算是了结干净了。

    干净虽干净,但经过这一回的事,李嬷嬷在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跟前也丢了脸面。

    老太太特意把她叫到跟前,眼睛也不抬,肃着脸,教训道:“你以前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如今,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办事办得糊涂啊。下人就是下人,如何能到主子跟前去嚼舌根?嚼舌根不说,还敢寻死觅活的,真是晦气!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没得让人笑话,也让你们大少奶奶心里为难。她才进门几天……李嬷嬷,你都在朱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事,别临了临了,把自己几十年攒下来的老脸都丢尽了。”

    李嬷嬷瞟着老太太的脸色,哪能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应是。

    因为一直吃药补身的缘故,沈月尘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之后,并不似从前疼得那般厉害,还可以勉强装作无事,过去给长辈们请安。只是,不敢多留,略坐坐之后,就得立马回去躺下来休息。

    吴妈偷偷地把冬天才会用到的手炉都找了出来,放进烧好的炭,给她放在身边暖暖小腹。

    虽说,这会早过了三伏,但是外面的天气依旧很热。

    春茗只是出去给朱管事送了一回账本,就热出了一身汗,回来却见沈月尘盖着薄被又捧着手炉,有些担心道:“小姐这么捂着,会不会捂出病来?”

    吴妈摇摇头,盛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小心翼翼地送到床边,递到沈月尘的手里。

    沈月尘体质阴寒,不爱出汗,哪怕是三伏天,身上也清爽得很。

    这会,她擦去早上涂好的胭脂水粉,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鼻尖也微微见了汗,一面接过姜茶,一面问道:“账本送过去了吗?”

    春茗点点头,“奴婢送过去了,二管事说,等他那边上完了账,就会把账本送回来。”

    沈月尘喝了口姜茶,道:“你让院里的小丫鬟注意看着点,看见朱安到了,就赶忙过来通报一声。”

    春茗疑惑道:“是,小姐您还想要见一见二管事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我哪里会想见他,就怕他到时候来了要见我。”

    这院子,不管有谁来了,她都得提早准备,以免被人看见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

    一碗热乎乎的姜茶下了肚,沈月尘的额头也跟着见了汗,吴妈忙问道:“小姐是坐会儿,还是躺下睡会儿?”

    沈月尘道:“我还是躺下吧,虽然睡不着,养养精神也好。”

    “院子里一下子没了三个大丫鬟,很多活都没人做,偏又赶上我身子不爽利,要让你们多辛苦了。”沈月尘望着吴妈有些过意不去说道。

    吴妈伸手抽出帕子给她擦脸,语气嗔怪道:“小姐说这话也太客气了。别担心,外面的婆子丫鬟有的是,但凡是使点力气的活儿,都有她们做呢,我们能辛苦到哪去?”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道:“有妈妈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是在沈家还是朱家,只要有吴妈在她的身边,她心里就会觉得非常踏实。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离不弃,毫无疑问,这一世,吴妈是和她最亲最亲的人了。

    吴妈和春茗趁着她午睡的功夫,回到厨房吃午饭,李婆子早给她们备好饭菜。菜里有鱼有肉,都是故意拣最好的。

    吴妈瞧着油腻腻地一大碗,顿时没了食欲,见边上有两个嘴馋的小丫鬟,只盯着她的碗咽口水,便招手道:“来,这碗饭你们两个拿去分着吃吧。”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一喜,立刻上前捧了碗,直接用手抓着肉往自己嘴里送。

    李婆子见状,有些急了:“你们两个小蹄子,是饿死鬼投胎是不是?啧啧,瞧瞧你们这狼吞虎咽的吃相,注定是个没福气的。”说完,她又巴巴地凑到吴妈跟前道:“妈妈可别太惯着这帮没嘴的了,回头犯了馋,又该去厨房偷东西吃了。”

    吴妈闻言,只是笑:“小孩子长身子,嘴里都馋。没关系的,我一会儿自己下碗素面就行。”

    她虽然很会做菜,但平时还是喜欢茹素,一来是因为平时习惯了,二来是想斋戒斋戒,为小姐积攒点功德。

    沈月尘的身子从小就不好,吴妈也跟着操了不少心,求神拜佛已成习惯,不求百事百应,只求心灵上有个依靠。

    李婆子听了,在旁陪着笑脸,暗自道:白瞎这些好菜。早知道,方才自己多吃两口好了。

    吴妈接管厨房之后,李婆子和底下人手中的油水都少了很多,连带着外面的采办婆子对她们也颇有怨言,常常背地里议论,这位新大少奶奶是个铁公鸡,自己喜欢吃斋念佛也就算了,何必非要所有人都陪着她苦挨,朱家家大业大,堆着金山银山,又不是吃不起。

    以前,秦氏还在的时候,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剩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连鲍参翅肚都能看的见。可现在……瞧瞧吴妈给自己煮的那碗面条,里面只放了几根菜心,一小撮盐巴,点几滴芝麻油,清淡得很。

    李婆子在旁看着,微微摇头。

    有福不会享,还不如没福气呢。

    午后,朱安按时过来送账本,一本旧的,一本新的。新账本是按着沈月尘之前提议的那样,把固定的明目一一写好,每回只在下面写上所费的花销。

    沈月尘见他做的认真,没有随意敷衍自己,心中很满意,含笑道:“朱管事果然办事周到,这本新账做得极好。”

    朱安之前在她的面前吃了亏,心里记着这份教训,态度很是恭敬道:“奴才不敢邀功,全凭大奶奶的聪慧,想出来这个好法子,也让奴才跟着省了力气。”

    沈月尘一面放下账本,一面笑道:“这本新账您拿回去,我只留下这本没抄完的旧账。”

    朱安原以为,自己把新账做出来,让她满意了,她就不会继续想着抄账本了。

    “大少奶奶,奴才想,既然这本新账您看着还算满意……那本旧账就没必要再重抄了。”

    沈月尘突然一阵腹痛,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故作无恙道:“朱管事,您别多心,我留下账本并不是信不过您,而是想趁机了解一下家中上上下下的各项开销用度。我年纪轻,承蒙老太太信任,如今初学家事,还请还望朱管事多多提点。”

    不看账本,怎么管家?管不住钱,再管不住人,她这个大少奶奶可就真成个虚摆设了。

    朱安一面拱手鞠躬,一面答道:“大少奶奶抬举奴才了。”

    沈月尘疼得有些坐不住了,正欲吩咐春茗送客,谁知,朱安又开口道:“大少奶奶的院子里,也该添几个人进来了。”

    西侧院里难得有空缺,不趁机塞个人进来,实在可惜。

    内院和外宅不同,不能由着他们随意进进出出,想要打探个消息,还得先买通那些丫鬟婆子才行,不如直接用自己人,省钱省力,也省功夫。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朱管事有心,我已经派李嬷嬷四处留意了。朱管事手里若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告诉她老人家就是,回头我一起仔细瞧瞧。”

    李嬷嬷因为挨了老太太的骂,对选丫鬟一事格外上心,甚至不惜辛苦,亲自去了一趟德州城的各大牙行。

    平时朱家要人,都是各大牙行巴巴地挑最好的送进来,让朱家的太太夫人亲自过目。如今,瞧见李嬷嬷亲自上门,不免有些意外和惊喜,把她当成座上宾,表面上好茶好菜地款待巴结着,暗地里还各自送了红包,只求她能高高兴兴地点个头,以后多赏给他们几宗好买卖。

    李嬷嬷选来选去,选了整整三天,才选出几个稍微还看得上眼的。

    她平时素来有三不选,无亲无故的不选,来路不正的不选,再有就是丑陋粗俗的不选。

    无亲无故的人,心无牵挂,无所顾忌,容易闯出大祸。而那些被抢被拐来的,来历不明,早晚都是个祸害,就算是拟个卖身契,用的是假名你也不知道。还有,就是那些长相刻薄,言语粗俗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添堵,更别说是伺候主子了。

    牙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为朱家办事了,不是不好的也不敢往李嬷嬷的眼前送。李嬷嬷把自己看中的人,都写上名字记了下来,回头再一起送进府里,让沈月尘相看相看。

第七十九章 选人(二)

    傍晚时分,李嬷嬷回到朱家,还未等进院,就被朱安给半路拦住了。

    朱安借口请她帮忙看看几样新晋的绣品,实则是想要寻个机会,找她帮忙。

    李嬷嬷最是了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微微一笑道:“今儿倒是稀罕,咱们朱二管事竟然也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来了。”

    朱安把身边的小厮打发走,亲自给她斟茶道:“嬷嬷这话说得,小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孝敬您呢。只是最近事太多,实在抽不开身……您瞧,这不才刚得了点空子,小的就立马想起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听罢,啧啧道:“瞧你这张油嘴,可真是全随了你叔叔。咱们都是熟人,你也少费点唾沫星子,有事就直说吧。”

    朱安忙陪着笑道:“还是嬷嬷精明,知道小的有事相求。其实,说来也巧,小的有个远房亲戚,家里养了个小丫头,生的白白净净,手也灵巧,她父母托我给她找个差事做做,正巧,咱家西侧院里缺着人,我就想让嬷嬷看看,能不能给我点薄面,把那小丫头也给捎上……”

    李嬷嬷闻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又将茶碗撂在桌上,似笑非笑道:“哎呦,咱们二管事这么说的话,我要是说不行,岂不是要打你的脸了?”

    朱安深知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眼珠子一转,忙上前捧起她的手,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嬷嬷这是什么话,小的在您老人家的跟前,哪还有什么脸面一说啊,只要您高兴,打多少下都成!”

    李嬷嬷厌恶地抽回手,轻哼一声:“我可没闲功夫打你来取乐子,你若真觉得皮痒痒,只管找你叔叔去,凭他的手腕,一巴掌下去就能让你爽到底儿。你叔叔在大爷跟前,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底细不清楚,何苦还要让你这么费劲巴力地寻消息?”

    朱安闻言,也不知道羞臊,厚着脸皮继续说:“我的好嬷嬷,亲嬷嬷,您老人家就疼疼小的吧。我叔叔整天跟着大爷在外跑,生意上的事情倒是清楚,可一问起这家里面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的。而且,咱们这位新奶奶,看着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之前,小的已经在她的面前绊了一个跟头,往后,万万不能再有别的差错了,还请嬷嬷买我一个人情。”说完,他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钱,放到桌面上道:“一点小小意思,还请嬷嬷收下。”

    李嬷嬷瞥了一眼,见是一锭十两的银子,复又笑道:“从外面买一个丫鬟才不过十两银子,你这点子心意未免也太大了些。”

    朱安笑道:“孝敬嬷嬷多少都不是多,还请嬷嬷收下这小小意思,不要让我不好意思。”

    李嬷嬷闻言,伸手拍了一下桌子,手掌正好落在那银锭子上面,只把银子收下,道:“得,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不拿,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回头你把那丫头领来,但凡看着顺眼,我就提点提点,不过最后留得留不得,还得大奶奶说的算。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大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性子要高傲些,眼光也更高……”

    越老越滑头,又想拿钱,又不想办事。

    朱安面上虽笑着,但心里却愤愤地骂了她一顿。

    李嬷嬷拿上银子,直奔西侧院去跟沈月尘回话,却不料,朱锦堂已经回来了,这会也在房里。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沈月尘刚刚睡醒,幸好,春茗眼明手快,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把手炉给悄悄拿了出去。

    朱锦堂知道她身上不舒服,只让她继续歪着,自己则是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摸了摸道:“再不舒服就请人进来瞧瞧,别忍着。”

    沈月尘垂眼不看他,道:“妾身哪就那么娇气了。只不过是我自己太懒罢了。”

    说话间,门外的翠心来报:“李嬷嬷来了。”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朱锦堂用另外一只手给按了回去。“你躺着,别动。”

    沈月尘微微一怔,恍然发觉他还握着自己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李嬷嬷躬身进来,向着两人行礼请安,满脸堆笑道:“老身给大少爷,大少奶奶请安。老身跑了几趟牙行,终于选出几个不错的丫鬟,人啊,明儿就能送进府里让大少奶奶您相看相看。”

    沈月尘笑着道:“嬷嬷辛苦了,我这几日犯懒,全靠嬷嬷帮着,才把事情料理妥当。”说完,她又示意招手示意春茗,“快给嬷嬷看座上茶。”

    李嬷嬷瞥一眼朱锦堂的脸色,见他板着张脸,没出声,一时也不敢坐下,只道:“姑娘别忙了,老身只是过来回个话,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她虽上了些年纪,但眼睛好使,远远瞥见两个人正握在一起的手,立马垂下眼帘,不敢多瞧。

    朱锦堂看了李嬷嬷一眼,淡淡开口道:“你们大奶奶这两日身子犯懒,喜静。新丫鬟进院的事,且缓一缓吧,也好让众人都清静清静。”

    李嬷嬷闻言一震,朱锦堂很少过问内宅的事,今儿却突然发话,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别说李嬷嬷吓了一跳,就连沈月尘也是满脸意外,猜不出他这是怎么了。她静静坐着,目光瞥过朱锦堂的脸,发现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了。

    李嬷嬷微微一晒,忙接话道:“大爷吩咐的是。不过……老身看着这院子里的人少,担心她们一时手忙脚乱地伺候不好大爷和大少奶奶,所以才办得着急了些。”

    朱锦堂浓眉微微挑了下,心道,主子说一句,她就有一句,果然又是个喜欢倚老卖老的。

    “原来如此。”朱锦堂微微停顿片刻,沉声道:“嬷嬷倒是有心。不过,这回嬷嬷可得擦亮双眼,挑仔细了,免得往后再出什么岔子,让您老人家脸上无光,失了体面。”

    李嬷嬷听他的语气不对,忙伏在地上,作谦卑状:“大爷教训的是。老身这回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的选,好好地选。”

第八十章 选人(三)

    李嬷嬷还是头回在朱锦堂的跟前碰上满鼻子灰,心里颇不是滋味,一路愤愤然出了院子,才过了角门就低头啐道:“我今年一定是命里犯太岁,处处触霉头,这么做也不对,那么做也不对,合着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只把我当猴儿耍,要作践死我呢。”

    她身后跟着婆子闻此,忙瞧瞧四周,轻声提醒道:“嬷嬷,小心隔墙有耳啊。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大奶奶如今正得宠,老太太和大爷都把她当宝贝似的疼着,也就只能委屈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闻言,又重重地啐了一口:“什么疼不疼的!凭她是什么天仙下凡,我也不必惧她,来日方长,往后什么样谁能知道?咱们且等着瞧吧。”

    待李嬷嬷走后,沈月尘低声对朱锦堂道:“好好的,大爷方才是怎么了?”

    朱锦堂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便道:“你若不明白就算了,只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沈月尘愣了愣,心生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怎么会不明白,方才他是在帮她呢,帮她在李嬷嬷面前立威。

    沈月尘默然片刻,回握住朱锦堂的手,欲言又止道:“大爷心疼妾身,妾身知道。”

    朱锦堂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看你未必知道。”

    沈月尘有些无措地望向他,很是心虚地说:“妾身当然知道……”他偏向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次次都记在心里,不敢忘,也不能忘。

    朱锦堂闻言,定定地望着她,见她的气色有些不好,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道:“李嬷嬷是家里的老人儿,你待她恭敬些,自然没错,只是别骄纵了她。”

    沈月尘点头道:“妾身明白。李嬷嬷既然挑好了人,那妾身就先领了她这份情,过后若是不喜欢,再打发出去就是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你看着办吧。只是规矩没学清楚明白之前,别往咱们屋里安,免得心烦。”

    “嗳。”沈月尘含笑答应着,双手握着他大大的手掌,“妾身会亲自服侍大爷,不让旁人沾手。”

    朱锦堂对她听话的样子很满意,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别光嘴上说得好听,那你现在就来伺候伺候我吧。”

    沈月尘微笑,朝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妾身今日身子不方便,又犯着懒,大爷还是去姨娘们那里歇着吧。”

    她难得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过夜。朱锦堂也没法子反驳,用过晚饭之后,就识趣地走了。

    夜幕低垂,西侧院里也渐渐的安静下来。月朗星稀,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流淌。

    屋里燃起了一盏小灯,沈月尘坐在床边,借着灯光翻着账本,翠心在,旁低头坐着针线,见光不太亮,便拿起剪子挑了挑灯芯,轻声道:“这么暗的光,小姐仔细伤着眼睛,都看了快半个时辰了,歇歇吧。”

    怎么才过了半个时辰。沈月尘放下书来,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只觉今晚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

    许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他不在,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连带着这屋子里都跟着冷清了似的,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想着想着,沈月尘莫名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暗自笑话起自己来:蠢材!蠢材!好端端的,怎么就多愁善感起来了!平时不愿留他,今儿好容易他走了,自己又跟着酸溜溜的操心,算什么样子?这会,他的身边自有那知疼知热的妙人儿,如胶似漆般地缠绵着,自己又何必费神担心……

    沈月尘摇头苦笑,只让翠心熄了灯,陪着她一处睡下。

    次日一早,刚过卯时,李嬷嬷就领着五六个穿戴整齐,模样端正的新丫鬟进了院。

    沈月尘刚送走了朱锦堂,又偏巧,赶上秦姨娘和孙姨娘过来问安,便让她们一处留下吃茶,顺便帮自己把把关。

    朱锦堂昨晚歇在秦桃溪那里,总算是让秦氏的心里有几分痛快了。一大早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请安,活像是只神气活现的孔雀。

    李嬷嬷依次把人带了进来,秦桃溪迫不及待地转头望去,一双明亮亮的眼珠子只在她们的脸上身上转个不停,好像硬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孙文佩却是漠不关心,依旧喝着自己杯里的茶,这茶是上等龙井,平时可不常能喝着呢。

    沈月尘大略打量了一番,已然心中有数,只见她们都是些样貌平庸,肤色白净的花季少女,年纪差不多都在十四五六之间,年龄相当。

    沈月尘望向秦氏和孙氏,含笑问道:“妹妹瞧着怎么样?可有看着满意的?”

    秦氏眼角带风,匆匆扫过几遍,只道:“婢妾看着还不错,个个都长着张老实人儿的面相。不过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好是坏,还得再仔细瞧瞧才行。”

    孙氏没什么话好说,只附和了秦氏几句。

    沈月尘想了想,望着李嬷嬷道:“嬷嬷,敢问这几位姑娘家都各自有什么专长技艺没有?”

    李嬷嬷点着头,伸出手指指了指离着最近的一位,回话道:“那个孩子会做针线,缝缝补补的,很是在行。她旁边略胖的那个会烧菜煲汤。再来,就是穿粉红衣裳那个,从前帮主人带过几年孩子,认得几个字。”

    沈月尘听罢,心里最先把那个认字的给淘汰了。她身边不缺识字的丫鬟,春茗翠心都是认得字的,实在用不着再找。

    沈月尘想了想,抬手选了一个脸红红,带着几分羞怯的小丫头,跟着又把那个会针线的也给挑中了。

    李嬷嬷见状,心头一喜,只把她们两个往前拉了一把,道:“还不赶紧给大奶奶磕头谢恩去。”

    那两个人立刻上前磕头谢恩。

    沈月尘抬手道:“起来说话吧,说说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那个脸红的,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奴婢贱名迎春。”

    那个会针线的,大大方方道:“奴婢贱名小芳,是父母给取的,还请大奶奶给奴婢再取一个。”

    沈月尘微微一笑:“迎春这名字不错,就继续这么叫着吧,至于小芳,我给你改一个字,往后就叫春芳。”

    “奴婢谢大奶奶赐名。”两人再次跪下额头,磕得异常响亮。

    沈月尘继续道:“你们回头签了卖身契,往后就是我院子里的人了。我这个人素来奖罚分明,喜欢勤快懂事的,不待见奸猾偷懒的。李嬷嬷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你们先跟着她好好学习规矩,每个月的工钱暂且五分银子,等回头把规矩都学成了,手脚也利索了,我再给你们涨,保准儿不会亏待了你们。”

第八十一章 琉璃猫

    画完押,按好手印,人银两讫,从此一生为奴为婢。李嬷嬷把两张写好的卖身契呈了上来,沈月尘略微扫了一眼,便让春茗接过起,小心收好。

    薄薄的一张纸,白纸黑字,手印为章,就这样的轻易落定了一条人命,想来真是荒唐,也更是悲哀。

    沈月尘看着迎春和春芳,猜不出她们到底是好是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得过些日子才能见分晓。

    李嬷嬷把两人领了下去,仔细嘱咐了一番话,交代她们规矩,平时该避讳什么,顾忌什么,不能犯什么样的错。

    迎春和春芳听了,直点头,记得真切。

    沈月尘继续和秦氏孙氏一起喝茶,问了她们二人的衣食起居之后,随即温和道:“日子一天比一天凉快了,大家平时都得注意些,不要总是贪凉,吃太多生冷的东西。”

    孙文佩闻言,点头答应了一声。

    秦桃溪笑笑,没说话,忽地起身拍了一下手掌,道:“婢妾,今天其实是来向大奶奶献宝的。”

    她的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丫鬟兰花就抱着一团雪白之物走进屋里,朝着沈月尘福身行礼道:“奴婢兰花给大奶奶请安,给两位姨娘请安。”

    沈月尘微微抬手,只瞧着她怀里蠢蠢欲动的东西,似是个活物。果然,那雪团随即动弹了一下,细细弱弱地“喵”出一声来。

    原来是猫。沈月尘不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她不喜欢猫,尤其,它还是秦氏养得,肚子里保不齐又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秦桃溪从兰花的怀里接过那只白猫,纤纤细指抚着它的皮毛,含笑道:“这是婢妾昨儿刚得了的一件宝贝,它是波斯猫,大奶奶,您瞧瞧。”

    秦桃溪抱着那只波斯猫,缓缓凑到沈月尘跟前。那猫通身雪白浑圆,原本一动不动地蜷着,这会听见动静,便懒懒的扭头,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秦桃溪见她蹙眉,只作未见,身子更往前凑了凑:“这只猫儿的眼睛生得极美,既大且圆,眼色亮泽,双眼宛如蓝色的琉璃珠子一般。所以,婢妾便给它取名琉璃。”

    琉璃?沈月尘平静的眼光有了微微的波澜,抽出帕子,轻轻地点了点鼻尖,“果然是个稀罕物。”

    秦桃溪笑盈盈地道:“这波斯猫确实不常见,千金难求,婢妾也是沾了娘家姐妹的光彩,才能得到这样一件稀罕物。听说在京城,宫里的妃嫔娘娘也喜欢养着它们来玩乐解闷呢。大奶奶,若是喜欢,不如把琉璃留在身边,好好赏玩几天可好?”

    沈月尘淡淡的笑着,微微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妹妹把这猫当宝贝儿,就好生养着吧。”

    秦桃溪摸着怀里的猫儿,掩嘴笑道:“是婢妾一时心喜,思虑不周。这小东西才抱回来没两天,心性不定,万一哪天耍性撒野,张牙舞爪地伤了大奶奶的娇嫩皮肉,可是婢妾的罪过了。”

    沈月尘温和道:“妹妹多虑了。妹妹性子温和恬静,养得东西自然也是好的。只是,我不如妹妹有这等闲情逸致,每天忙着料理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实在拔不出空来。”

    秦桃溪闻言,一双眼睛只在沈月尘的脸脸上转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大奶奶是忙人。婢妾只管先替您养着琉璃,回头等您得了闲,婢妾再把它抱过来。”

    沈月尘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我就多谢妹妹了。”

    秦桃溪笑盈盈地回了一礼,随后又略坐片刻,便与孙氏一道走了。

    待她走后,春茗随即凑过来道:“小姐,那猫有些吓人,往后咱们可得当心。”

    沈月尘淡淡一笑:“一只小猫而已,有什么好吓人的。秦姨娘把它抱来,不是为了要吓人,而是想故意给我难堪呢。”

    春茗不懂其中意思,满脸疑惑道:“怎么会呢?”

    沈月尘淡淡道:“玻璃耗子琉璃猫,铁铸公鸡铜羊羔,皆是一毛不拔啊。”

    秦桃溪的性子要强,怎会好端端的向她献宝,偏偏又是猫,一只取名琉璃的猫。

    春茗闻言,稍微想了想,顿时涌上火气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秦姨娘越发没脸没皮了,方才小姐怎么不挑明,让奴婢好好地骂她一骂!”

    “有什么好骂的,她素来心里不服我,自然不会安分守己的。”

    春茗忙行礼赔罪道:“都怪奴婢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字,是个帮衬不上小姐的呆子。只是小姐总是忍着她,她便愈发得意了,往后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随她自己闹去吧,有心防着点就是了。”如今,自己在朱家根基未稳,谁也招惹不起,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沈月尘坐得有些乏了,吩咐翠心给她打盆水来洗洗脸。

    翠心从外端了水来,春茗递手巾把,又为她细细匀了面,重新梳好了头。

    沈月尘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思衬道:“今儿天不错,陪我一道去看看明哥儿吧。”

    前几天,事多人倦,她也没去看他,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只是,每日过去请安,见两位老祖宗都安乐自在,想来他也是平安无事的。平时,但凡是明哥儿稍有个不舒坦的,老太太都会跟着心焦,茶不思饭不想,恹恹的不得精神。

    许是,日子呆得长了,习惯了也自在了。明哥儿不再似从前那般经常哭闹,见了沈月尘就格格笑,倒像是心里存了什么好事的样子。可惜他还小,嘴不能言,手不能写,只会笑,他一笑,沈月尘就陪着他笑,偶尔握握他的小手,与他说几句贴己话,让他安心。

    沈月尘越是疼爱明哥儿,老太太便越是疼她,她前脚先回了西侧院,老太太后脚就派人送来了各色肉菜二十斤,另外还有二十斤的珍珠米,雪花面,五小袋子杂粮豆粉……

    送东西的婆子躬着身子,恭敬道:“这珍珠米是店里一早送来的,老太太说要让大爷和大奶奶尝尝鲜。”

    沈月尘含笑谢了她一句,亲自抓了一大把铜钱赏给她,“劳烦您了,回头替我谢谢老太太。”

    婆子摊开手绢,接过赏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猫腻(一)

    院里的婆子把肉菜米面全都搬进厨房,一个个瞧见这些好肉好菜的,心里直偷着乐,想来这几天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沈月尘平素不喜浪费,吴妈也是和她一样的性子,每顿吃多少便做多少,鲜少剩下,偶尔就算剩下了,也是丫鬟们得便宜,她们这些做粗活的,自然是没份。

    如今,老太太赏了这么多吃的,偏偏又是吴妈这样的巧手,必然又是一顿美味佳肴。

    吴妈亲自把猪肉和牛肉用水洗净,分别放进加了冰的坛子里,放在阴凉处镇好。李婆子跟着把鱼也趁着新鲜也收拾出来,只把鸡鸭留着活口,等吃的时候再动。

    翠心不像那些婆子们那样馋嘴,只是贪玩,瞧着地上的胖乎乎的小母鸡,伸手就要抱,却被吴妈出言阻止道:“你玩它什么,回头弄脏了手,怎么去屋里伺候?”

    李婆子平时见吴妈把翠心当成闺女养,这会也对她颇为讨好起来,抓了把花生塞到她的手里,含笑道:“姑娘去院子里转转,别脏了手。”

    翠心捧着花生去外面玩,几个负责浇花的丫鬟,追在她的身后跑,直问她晚上吃什么好菜,其中,就有刚刚进院的迎春和春芳。

    翠心把手里的花生分给她们吃,摇头道:“我不知道,左不过是些肉啊鱼啊的。”

    春芳听了,咽咽口水道:“我不求吃上肉,但求能给我碗猪油拌饭就行了。”

    大家听了,纷纷笑话起她来,“瞧瞧她,打从进府那天晚上吃了碗猪油拌饭,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日日夜夜地惦记着不忘。”

    春芳被她们笑得脸上一红,直往花丛后面躲着,半天也不出来。

    其中一个穿绿衣裳的小丫鬟把她拉出来,笑道:“你才进来几天,没进过里屋,没得过赏,自然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了。”说完,她又拉过翠心,笑眯眯问道:“翠心,你跟着大奶奶的时间长,定是见识过不少好吃的吧。来,说出两样儿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翠心有些不好意思,垂头想想道:“我最爱吃小姐赏我的那些糕饼,什么芙蓉糕,桂花糕,绿豆糕……那味道,又香又甜的,简直绝了。”

    旁边穿黄衣裳的小丫鬟听罢,叹了口气道:“糕饼有什么好稀罕的。从前旧奶奶还在的时候,每隔三五天的工夫,就有糕饼赏下来,什么核桃酥桃仁酥的,甜的让人生腻。”

    “是啊,那会咱们总有好吃的拿,旧奶奶在吃的上最是精细。吃鸡,只取那胸脯上的几两肉来吃,吃鱼,便是掐头去尾,只要中间那鱼肚上最肥美的地方,吃燕窝,不是龙牙便一口也不要了。”

    “唉……新奶奶为人朴素,一餐最多不过四荤两素,每回剩下来的,一人才夹一口也就没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翠心听完,立马急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朱家现在只有一位大少奶奶,就是我家小姐。再说了,我们小姐虽然朴素,但何曾亏待过你们了?你们办好差事之后,有哪回是没得过一捧子赏钱?凭着那些赏钱,想吃什么买不得,多攒几回都能直接买头猪了。”

    众人见她生气了,心道不好,急急忙忙地凑过去哄着她,不要生气,不要当真,千万别去和大奶奶告状。

    翠心听了,哼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只是不许再有下回。”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指天指地地作保证。

    春芳在旁看见,不敢言语吱声,待到大家都不欢而散了才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院子,拐到西角门外找朱安回话。

    朱安这会刚歇完午觉,哈欠连连,见她来了,顿时提起精神道:“哎呦,我的好侄女儿来了。”

    春芳福一福身:“给小叔叔问安。”

    两个人并不是亲戚,只是她父母之前托朱安办事,胡乱巴结,所以,才死乞白赖地让她认了朱安做叔叔。

    朱安见她是个老实姑娘,又生的干干净净,心里便有了个计划,随后,将她带进朱家,一来可以帮自己办事和打听消息,二来,闲来无事的时候,身边还能多个人伺候解闷。

    朱安让她坐下说话,春芳却是不敢,只站着道:“我这两天还是在院子里干活,进不了内屋,叔叔交代我做的事……我没机会……”

    李嬷嬷管人管得严,每天只让她们打扫院子,侍弄花草,连正房的门边都挨不着,更别说进去找什么红本子,绿本子了。而且,她还听说,内屋的东西从来都不让小丫鬟随便乱动的,全是春茗她们亲自打扫,就怕谁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哪样金贵的东西。

    朱安闻言,不怒不恼,眯着眼睛笑道:“不急不急,你才进来没几天,自然进不去内屋,等过两天都混熟了再说。”说完,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摸了两下。

    手上的皮肤,摸着确实有点粗,但骨头该挺软乎。只是,不知身上的皮肉怎么样,细不细,嫩不嫩……

    朱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吓得春芳抽回手去,忙后退两步道:“叔叔,院子里的花,还没浇完呢,我得回了……”

    朱安见她忸怩不安的样子,咧嘴一笑:“那好,今儿你先回去,明儿过了晌午得空再来,叔叔有好东西给你。”

    春芳飞快地点了下头,急忙跑出去了,不敢在那屋里多留。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院子,跑得满身是汗,瞧着自己方才被朱安抓过的手,羞恼得满脸通红,忙蹲在地上舀起一瓢水冲洗了一番。

    老太太赏的东西,不能不吃,更不能糟蹋。只是,这会天还热着,东西存不住,隔得时间太长就坏了。沈月尘让吴妈把那些肉菜留下三分之一,其余的分作几份给几房姨娘们,免得白白浪费东西。

    沈月尘本是一番好意,可落在个别人的眼里,却是虚情假意,故作姿态。

    近来,秦桃溪和孙文佩时常呆在一处,孙文佩受了她的挑拨之后,心里也暗暗对沈月尘存了几分怨念。

    秦桃溪一面修剪指甲,一面冷眼瞧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开口道:“老太太不过才赏点吃的给她,她就等不及来炫耀,就像咱们短吃短喝,等着她来救济似的。赶明儿,若是老太太要是赏了一株桃花给她,她还不得让咱们每个人都在头上插着桃花,满院子转悠去!”

    孙文佩微微蹙眉,她不喜欢秦氏说话的腔调,只是不敢出言反驳。

    秦桃溪修剪好指甲之后,左看看右瞧瞧,丫鬟兰花已经捣好了风仙花汁,正要给她涂上去,却被秦桃溪用眼神制止,她纤指一伸,指了指旁边默不出声的孙文佩。

    兰花心领神会,随即出声道:“孙姨娘,风仙花汁已经调好了,您也一起过来补补指甲吧。”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起身道:“怎好劳烦兰花姑娘呢?”说完,她坐到秦氏跟前,从兰花的手里接过花汁,小心翼翼地给秦桃溪涂在指甲上。

    秦桃溪勾起嘴角,瞧着她低眉垂眸的样子,轻声道:“这两天,姐姐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孙文佩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苦夏而已,身子犯懒。”

    秦桃溪嗤道:“立秋都过去多少天了,姐姐还苦什么夏啊?我看是姐姐是心里苦吧?”

    孙文佩手上一顿,却没说话。

    秦桃溪继续道:“因为大爷,姐姐心里难受。唉……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位大奶奶就是嘴甜心毒,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孙文佩还是没说话,沉吟片刻道:“我有什么好让她算计的。如今,她在老太太跟前受宠,大爷又疼着她,她要什么有什么的,干嘛还算计别人的。”

    秦桃溪不以为然,“福气太重,也能压死人的。好东西太多,吃进去克化不了,一样还是难受。”

    她的话音刚落,琉璃就从门外窜跳了进来,吓得孙文佩手上一抖,把花汁涂到外面。

    秦桃溪顿时蹙起眉头,神情一冷。

    孙文佩见状,忙抽出帕子细细地给她擦好,有些慌张地说道:“琉璃平时看着乖巧,突然动起来,倒还挺吓人的。”

    秦桃溪吩咐兰花把琉璃抱过来,琉璃这会正在闹脾气,身子挣了一下,立马亮出锋利的爪子冲着兰花就要挠过去,幸好,兰花躲得快,才没被它扑着。

    孙文佩被吓了一跳,却见兰花像是什么都不怕似的,硬是把它从地上捞起来,送到秦桃溪的怀里。“这小畜生越发管不住了,小姐,您可得当心。”

    孙文佩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躲。

    秦桃溪却是不怕的,抱着琉璃揉了又揉,摸了又摸,那琉璃也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温顺,窝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

    “这东西最会欺软怕硬,平时在我跟前装乖,见了旁人就不听话。姐姐别怕,它不咬人的。”

    虽不咬人,但若是真被那爪子扑上一次,也是够人受的。孙文佩还是有些怕,忙帮她把指甲涂好了之后,便起身告辞,一刻也不愿多留。

    秦桃溪见她慌里慌张地模样,笑个不停,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的样子。

    兰花在旁,小声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孙姨娘这个人又担心又怕事,平时什么忙都帮不上,小姐干嘛还要拉拢她呢?”

    秦桃溪轻轻摸着腿上的琉璃,淡淡道:“没用的人才好使唤呢。而且,她很快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第八十三章 猫腻(二)

    听了秦桃溪这样说,兰花微微一怔,缩回要碰她的手,只道:“小姐,这次又打得什么主意啊?奴婢劝你一句,小姐还是别太斤斤计较了,凡事总要争个高低上下的,这又何苦呢?”

    她跟了秦桃溪快四年,深知她的性子乖张又喜怒不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尤其是,赵姨娘死了之后,她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做事情的时候,总是自有一套歪理,活像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秦桃溪冷笑连连:“你又嚼什么舌根,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吗?”

    兰花心里还是很怕她的,只道:“奴婢是担心小姐才会这么说的。小姐总是这样和大奶奶对着来,万一被人家当成靶子……那可怎么办?”

    秦桃溪用自己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指捧着瓷杯,递到嫣红莹润的唇边,小小抿了一口,道:“大宅院里的女人不争不抢的,那还怎么过日子啊?难不成,要我天天忍气吞声地在沈月尘面前装孙子陪笑脸吗?哼,笑话,凭她也配?”

    兰花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劝了,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免得再被她指着鼻子臭骂一顿,靠人不如靠己,跟着这样不得安生的主子,往后,自己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古代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很少有人说话,席间,除了碗筷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之外,几乎再没有一丝响动。

    沈月尘因为身子不适,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也是胃口平平,再抬头瞧了一眼对面的朱锦堂,他显然也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菜,将碗里的饭吃完,便放下了筷子。

    沈月尘见状,也跟着一同放下筷子,有些迟疑地道:“大爷,今儿似乎没什么胃口?是不是这菜做得不好。”

    朱锦堂淡淡道:“菜不错,只是我饱了。”

    沈月尘见他似有心事,识趣地不敢多问,贴心地帮他换了身家常的干净衣服。

    朱锦堂见她乖顺的站在自己面前,仔细地替自己整理衣襟,微微沉吟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出门一趟,你先替我准备准备。”

    沈月尘闻言微怔,眼里闪着疑惑,望向朱锦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一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只是不知,大爷此行要去哪里?”

    要知道地方,才好准备衣裳行李。

    朱锦堂语气平缓道:“京城。”

    沈月尘点头,抿嘴一笑,适可而止不再多问。

    朱家在京城既有势力,又有靠山,沈月尘早在出阁之前就有所耳闻了。

    说实话,凭着朱家的财力人脉,随便花点银子,捐个官来当当,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地事情,但偏偏,朱家的祖训铿锵言明,朱家子孙世世代代不许入朝为官。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对于朱家上下而言,就好比是金科玉律,万万不可违。

    朱锦堂五岁开蒙,论资质,丝毫不比那些勋贵之家的贵公子差,但是却从未考取过任何功名。当别人还在学堂里朗诵“之乎者也”地时候,他已经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四处奔走,学习如何赚钱,如何辨人识物,如何当机决断。

    沈月尘知道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从来不在他的面前班门弄斧,凡事总是以退为进,宁可一问三不知,少问多看,也不愿逞一时口舌之快,说漏说错,惹他生疑。

    德州距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准备东西并不麻烦,只是要样样俱到,还是需花点心思才行。

    沈月尘才吃完饭,便开始暗暗计算起来,要给朱锦堂备上几套衣服,几双鞋……

    只是,他这一走,她的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不安。他走了,这院子里就剩下这几个女人朝夕相对,少不了又要生出些许波折。

    晚膳剩下的菜很多,吴妈挑了两盘没动过的,派人送去给曹氏和滢姐儿。而那些动过筷子的菜,就全归那些下人们了。

    大家一起挤在小厨房里吃吃笑笑,像是在过年过节似的,只是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也不敢喝酒。

    饭饱肉足之后,除了守夜的丫鬟婆子之外,其他人都美美地睡下了,只剩春芳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里。

    小丫鬟们住的房间全都是大通炕,春芳年纪最小,所以才睡在最外头。她抹黑趴下炕头,抬手将蜡烛又重新点上,她怕黑,从小就落下的毛病,一直没能好。

    春芳守着一小截蜡烛头,坐在桌边默默叹了口气。炕上的迎春听见动静,爬起来身子一看,见她一个人唉声叹气,忙下了床,凑过去,小声问道:“春芳,你干嘛还不睡?”

    春芳摇摇头,不说话。

    迎春比她虚长一岁,也有几分姐姐的样子,关切道:“是不是方才吃多了,肚子里积食不消化?”

    春芳还是摇头,不吱声,活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迎春见她情绪低落又不说话,忽地想起什么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一定是想家了吧?”

    她一语戳中了春芳的心事,春芳立刻红了眼眶,点点头,小声说道:“迎春姐,我想让我爹娘替我赎身,我想回家。”

    迎春闻言,轻叹一声:“傻丫头,你父母既然舍得把你卖掉,还怎么会来赎你呢?”

    春芳有些着急,“那我自己攒银子来赎我自己……行不行?”

    迎春摇摇头:“你这更是痴人说梦。且不说,咱们一个月只有五分银子,就算以后你攒够了银子,大奶奶那边不放人,你又能怎样?还不是得继续老老实实地呆着。”

    春芳欲言又止,可又不敢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去。

    迎春还为她是小孩子气,忙哄哄她道:“快别胡思乱想了,万一着了凉,更耽误事儿,赶紧睡去,明儿我去要一小碗猪油给你拌饭吃。”

    春芳听话地躺下去,可是一想起朱安白天对她不怀好意的样子,她就心里发慌。

    若不是爹娘收了他十两银子去买地,自己也不用这样乖乖听话,去偷什么劳什子账本,还得被他动手动脚……

    春芳越想越怕,只把被子蒙在头上,小声小气地哭了大半宿,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双眼又红又肿。

第八十四章 猫腻(三)

    一大早,沈月尘才睁开眼睛,吴妈就把红糖姜茶送到床边的小凳子上。

    沈月尘睡眼朦胧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有劳妈妈,让春茗先给我打水来把,我想梳洗一下。”

    她一起来,院子里便传来了小丫鬟们做事清扫的声音。

    沈月尘梳洗完毕,迟迟未见朱锦堂回来,便问道:“大爷,这会还在书房吗?”

    翠心点头答是。

    朱锦堂的书房不在西侧院内,而是紧挨着西苑的常香园,窗外有水有树,屋内还自有卧房,可以休息。

    沈月尘立马着人端了些细粥和几样小菜送到书房。

    请安的时候,沈月尘没有与朱锦堂同去,而是,故意要带上滢姐儿,稍微迟了一步。

    朱滢虽是庶出,却是朱锦堂的长女,平时在家里还算受宠,只是在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没有明哥儿重要。古代人皆是重男轻女,尤其是想朱家这样看重子嗣的人家。

    沈月尘领着朱滢给众人请安,朱滢很会撒娇,懂事乖巧,说话嘴又甜,讨得两位老祖宗满心欢愉。却唯独不敢和朱锦堂亲近,望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七分畏缩,三分陌生。

    朱锦堂鲜少和孩子们呆在一处,不是不疼,只是在于他的命太硬。打从十五岁起,他的身边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被他的命格所克,青梅竹马的表妹失足跌落池塘,没了性命。十七岁时,他最喜欢的丫鬟有幸怀上身孕,原本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就可以成为姨娘,偏偏遇上难产血崩,折腾了一天一夜把孩子生下来一看,竟是个死胎,孩子没了,丫鬟也跟着断了气,母子俱损,令人惋惜。

    打从那时开始,朱锦堂就被人烙上了命硬克妻的名声,但是碍于朱家的财势和名望,依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嫁进朱家。二十岁时,朱锦堂风光迎娶秦家之女秦红娟,秦红娟出身名门,又是才女,可惜,依然被朱锦堂的命格所克,成亲三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又遇上难产之痛,保得住孩子,保不住大人,秦氏终究还是没撑住,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经此一事,朱锦堂命硬克妻的名头,可算是彻彻底底地坐实了。所以,平时朱锦堂很少和孩子们亲近,一来是孩子太小,需要细心照顾,二来也是他自己心存避讳。

    因着南天师的一句话,朱老太太摒弃以往的眼光,寻了个同样命硬的沈月尘给孙子为妻,求的是相克相生,以毒攻毒。如今,老太太还不知沈月尘到底是不是朱锦堂的转运星,且得再看个一年半载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之后,朱锦堂向两位老祖宗禀明了自己要去京城的事。

    朱老爷子前一秒还陪着孙女傻乐,后一秒就立马神情认真起来道:“如今的局势有些微妙,你先去找你姑姑问清楚来龙去脉,不要轻易做决定。”

    朱锦堂点头应是。

    有老爷子这一句话就够了,朱峰也没什么再多交代的,反倒是黎氏心细,命人赶紧准备几样特色吃食,让他一并送去敬国公府孝敬他姑姑朱元娘。

    短则三日,多则五天,朱锦堂就要动身启程,沈月尘必须赶紧开始准备才行。

    春芳逮到机会,故意去到正房的窗户下面除理杂草,她昨晚哭了大半宿,想来想去也没法子回家,只能先听朱安的话,把账本子偷出来,看能不能换来一个回家的机会。

    春芳不识字,只知道那账本是红色的,里面的篇页上还盖着红章。她在窗子外面,来来回回地转悠,果然在书案上瞥见一本红色的册子,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朱安还在等着她回话,她不想去也得去,只是,她这会稍微留了个心眼儿,赶在饭点才过去找人。

    这会,朱安正在美滋滋地喝着酒,嫌弃一旁的小厮伺候不周,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

    春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瞧着朱安醉醺醺的脸,心里咯噔一下,但想着此时青天白日的,他要是敢放肆,自己豁出去大闹大喊一番,看他怕不怕。

    朱安见她来了,眼神一亮,立刻抬脚踹走了身边的小厮,招手示意春芳给自己倒酒。

    那小厮被踹倒在地,吃痛地哎呦一声,却也不敢言语,忙忙退了出去。

    春芳不敢再往里去,远远站着,低着头道:“叔叔,账本我已经找到了。”

    朱安闻言一喜,主动举着酒杯迎上来,“找到就好,赶明儿寻个机会,悄悄地偷出来,这事就算是办成了。”

    春芳答应着,见他伸手搭着自己的肩膀,故意把酒杯往她的嘴边凑,吓得连忙往后躲,就快退到门外去了。

    “叔叔,等我把账本偷出来之后,请您给我父母捎个话儿,让他们赎我回家,行吗?”

    朱安笑道:“回家有什么好的?这里多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有叔叔我天天疼着你啊……”

    借着三分酒胆,朱安的手也不规矩起来,直往她的腰间探。

    春芳羞愤难耐,只见他摸着摸着,忽然从自己的腰间摸出来一个小荷包,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对珍珠耳钉,递到她的手里道:“好姑娘,只要你听叔叔的话,叔叔保准儿好好疼你。这个只是见面礼,回头你把账本偷出来,叔叔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

    他平时的生财之道,全都在那本账册里面,万一让沈月尘真看出什么端倪,那他这个朱家二管事可就没法做下去了。

    说来,沈月尘已经把账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问题就在里面,关键是她不懂外面市面上的行情,又不能把账本上每笔添加的实物都找出来一一对比确认,所以想要找出其中的出入,还需要些时日才行。

    这一整天下来,春芳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还没等偷出账本,就已经觉得自己像是个贼了。

    天黑之后,春芳寻着机会想要进屋瞧瞧,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着机会,迎春瞧着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我瞧着你好半天了,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春芳低头不说话,迎春瞧着她神情不对,又想起她昨晚说起赎身的话,顿时脸色一变,直接伸手在她的身上搜了搜:“你这丫头,不会一时糊涂,乱摸了什么东西出来吧?”

    春芳猛地摇头:“不……我从来不偷东西……”她的话音刚落,迎春就从她的身上摸出了那对子珍珠耳钉。

    这对耳钉,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她的。

    迎春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认定这东西一定是春芳偷出来的。“你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主子的东西也敢偷!走,跟我去见吴妈去!”

    春芳吓得直哭,一时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小丫鬟们平时都和吴妈亲近,不敢随意惊动了李嬷嬷。

    这会,吴妈正在屋里教两个小丫鬟绣花,见他们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进来,微微蹙眉道:“怎么了这是?”

    迎春不肯松开春芳的手,只把珍珠耳钉拿给吴妈看,着急道:“妈妈您看,这东西是我从春芳身上搜出来的。您看,这一定是她偷的……”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

    吴妈半信半疑地接过珍珠耳钉,仔细看了看,只觉不是自己小姐的东西。“春芳,你老实说,这东西哪来的?”

    春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道:“妈妈,我没偷,这是别人给我的,我也不想要的,可他偏要给……”

    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虽然,说的有些不清不楚,还是让吴妈听得心头一惊,后怕连连。

    这样的事,自然耽搁不得,吴妈带着春芳去找沈月尘。幸好,朱锦堂今晚依旧是歇在书房,她们主仆几人在一处说起话来,还算方便。

    屋里亮如白昼,沈月尘的脸色也是阴沉得厉害,黑眸寒冷如冰,定定地看着春芳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春芳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声道:“朱管事说越快越好,奴婢想今晚就动手的……可是,奴婢不敢……大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想赎身回家,不想偷东西。”

    春芳说完,便放声大哭,一脸眼泪鼻涕。

    沈月尘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容。这个朱家二管事,果然不是白当的,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玩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

    “我可以饶了你,但是你要和朱安当面对质,把他告诉你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说个清楚明白,倘若你说错了,或者漏下来一句半句的,断不饶你。”

    春芳连连磕头,哪里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春茗气得直剁脚,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儿,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沈月尘想了想,沉声道:“吴妈,派人去把朱安给我请来,不,给我绑来。”

    事到如今,还给他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左不过是个奴才,且看看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敢不敢过来和自己当面对质?

第八十五章 夜审(一)

    每天戌时一过,朱家前后院穿堂的大门就会依次落锁,直到次日,卯时之前才能打开。而大门的钥匙,全都由内院的仆妇贴身看管,旁人不许乱动。

    所以,一入夜,内院的人若想出去,必得先有主子的令才行,否则,不管是谁,半步也踏不出去。

    吴妈派人去把护院的小厮全都聚在一起,然后,吩咐他们去到西角门外的小门房把朱安给绑过来。

    那朱安睡的正香,从被窝里被人揪出来,二话不说直接用绳子绑住,还来不及言语,嘴里就被塞进了臭袜子。

    那些护院的小厮平时受尽他的欺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仇,自然下手更狠了些,见他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硬是把他给制服住了。

    十多个护院小厮,直接把朱安押进了西侧院,动静闹得自然不小。

    沈月尘原本也没想压着,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对自己的主子起这种阴险念头,纵使真是菩萨心肠,也断然饶不了他。

    朱安原本还有些懵,后来发现自己被带进了西侧院,顿时心中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月尘没准备在屋里审他,吩咐丫鬟把外面的灯笼全部点上,把院子里照得亮亮的,备好桌椅茶水,然后,把那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不管是姨娘还是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许落下。

    有的姨娘都已经睡下了,也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穿戴整齐,急急忙忙的赶出去,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二管事朱安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被小厮们五花大绑扔在院子里。

    秦桃溪虽然还没睡下,却是最后一个到的。待见院子里这么大的阵势,眉心一动,先拿眼瞥了眼沈月尘,又拿眼睛去瞄朱安,一时没说话,摆明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沈月尘着了一身淡青的衣裳,端坐在梨花椅上,神情冷冷地瞧着朱安,心头怒意更炽。

    她的身后站着一并丫鬟婆子,个个都是挺着背,肃着脸。饶是一向从容淡定的李嬷嬷,这会儿也有些措手不及起来,看到朱安,微微心虚,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朱安猜到是自己的事迹败露了,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暗自打定主意要抵赖到底,自己就来个死不承认,等到时候,叔叔一定会出面替他说话求情。

    庭院深深,四处都点着明晃晃的灯笼,虽不阴沉沉的,却显得格外肃穆。

    沈月尘因着腹痛,脸色原本就有些苍白,这会又动了气,更添几分青白之色。“给他松绑,让她说话。”

    小厮们上前给朱安松了绑,又把她嘴里的臭袜子抽出来。

    朱安才松了绑,就不老实地站起来,朝着沈月尘,言辞凿凿道:“大奶奶,您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地把奴才绑起来,闹得如此之大……”

    他的话还未说完,小厮们就一左一右地钳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压跪在地上。

    朱安故作姿态,不服气道:“还请大奶奶给我一个说法。”

    沈月尘见他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认错,心知他是没救了。于是,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真没想到,咱们的朱管事,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贼!”

    此言一出,李嬷嬷脸色愈发凝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话是从哪儿说起。

    朱安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仍是嘴硬道:“大奶奶,您说这话,奴才可就听不懂了?奴才一心一意为朱家马首是瞻,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贼了?”

    沈月尘的眼眸轻轻眯起,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阴冷,猛地将桌上的茶碗向他扔出去,茶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茶,茶水飞洒,连带着茶叶,撒了朱安满脸,茶碗应声而碎,白花花的碎瓷片四处乱飞,蹦得满地都是。

    朱安被烫的哇哇直叫,脸上还被碎瓷片刮出一道血印子,模样十分狼狈。

    众人一愣,随即悄悄转头瞥了一眼沈月尘,见她神情阴霾,不由得心生诧异。她平时素来温和端庄,进府之后,连句重话都不曾对谁说过,可是现在却……朱安到底是偷了什么?沈月尘的身边,又有什么好偷的?

    沈月尘的确很生气,提高了音量道:“我年轻不爱压人,你们就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好欺负,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你是家里的管事,自然比他们要有体面,所以才敢在背后和我耍手段,使阴招。我原打算只要你能有一点悔改认错之心,我便顾念着你的那份体面,不多难为你。可是你实在太不知好歹了,非要自掘坟墓才肯甘心,那我也只好成全你了。”

    说话间,翠心已经为沈月尘重新换上了滚滚的热茶,春茗则拉出一直躲在人后的春芳,将她推到朱安跟前,厉声道:“把你方才说的混账事,原原本本地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

    朱安被烫得不轻,呲牙咧嘴地叫个不停,待见春芳哭哭啼啼地站出来,眉头一皱,只觉脸上疼得更厉害了。

    他到底是闯了祸,自然会有几分心虚,再瞧着沈月尘那副不同以往的冰冷眼神,觉得自己今晚这道坎儿,怕是要难过去了。

    只是,不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承认,他虽然唆使春芳去偷账本,可是她们拿不出证据,总不能凭她一个小丫鬟,红口白牙地诬蔑自己。只要他一口咬定没有,坚持到叔叔来替自己解围就行了。

    春芳当着众人的面,心神一时间有些散乱,慌慌张张地说不出话来。

    春茗顾不上其他,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厉喝道:“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老实交代,仔细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春芳被打一惊,顿时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把事情的始末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可置信。

    李嬷嬷更是犹如被人给了当头一棒,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只余下苍白和震惊,心神也随即开始杂乱起来……这死鬼头,竟然敢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不光是害了自己,势必也会连累到她的……

第八十六章 夜审(二)

    “她……她胡说八道!”朱安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臭丫头,我当初要不是看你爹娘可怜,才帮你找个差事做的,可你居然敢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你也不瞧瞧我是什么身份?还敢诬赖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哼,我看不想活的是你吧。”沈月尘眉宇浮上了一丝怒气,“做贼的喊捉贼,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李嬷嬷,给我重重地掌他的嘴,一直掌到他头脑清醒,老实交代为止。”

    沈月尘很清楚,春芳和迎春都是李嬷嬷亲自挑中的人,所以她也必定知情,脱不了干系。想来,自己一忍再忍,总算没有白忍,终于,等到她们自动现出原形,犯下大错。

    李嬷嬷眼皮突地跳了跳,没了平时雷厉风行的气势,缓缓走到朱安跟前,一脸怨恨地瞪向他,咬着牙骂道:“黑心窝子的下流东西,狼心狗肺,竟敢算计主子,我今儿绝不能饶了你。”说完,便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巴掌打下去,每一巴掌都极其用力。

    朱安被小厮们押着胳膊,毫无招架之力,几巴掌挨下去就觉得吃不消了,哎呦哎呦地叫唤个不停。

    沈月尘没理会他的求饶,肃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随后,抬眼扫了一圈院子里站着的其他人。

    该来的都来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么多双的眼睛瞧着,这么多只的耳朵听着,自己正好可以杀一儆百,以正视听。

    沈月尘没说停,李嬷嬷也不敢停,只把朱安打得半昏不醒,脸上浮肿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才停下来,暗自揉了揉打到红肿的手。

    沈月尘一双黑眸打量着气喘如牛的李嬷嬷,淡淡道:“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面色苍白,嘴唇抖了几抖,强自镇定下来:“这都是老身该做的。”她不敢抬头看大奶奶的脸色,静静退到一边。

    春茗望着朱安,冷冷地说道:“你们用凉水把他浇醒,大奶奶还没问完话呢。”

    小厮从井边提起半桶水来,径直地泼在朱安的身上,激得他打了一个冷颤,立刻清醒过来,咳咳咳地咳个不停。

    曹氏瞧着朱安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出声附和道:“朱管事,亏得你平时还是个体面人,怎么就如此不知好歹呢?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吧。”

    朱安疼得厉害,实在没信心再与沈月尘对抗下去,张了张口,似乎想招,却又不敢招,最后只说出一句:“捉贼见赃,捉奸成双。大奶奶,您不能单凭那小丫头的一句话,就治了奴才的罪!”

    沈月尘面沉如水,眼底光芒闪烁,“见脏?人证物证都在,你还要什么脏?”她说完一拍桌子,“来人!给我再打他二十板子,重重地打!”

    二十板子……朱安闻言,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大奶奶,您这是……这是屈打成招……奴才不甘,奴才要见大爷,要见大夫人……”

    沈月尘听罢,只是冷笑:“再加二十,打四十大板!”

    小厮们手握木板,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啪”地一声狠狠地打在朱安的屁股上。

    朱安疼得惨叫连连,众人听得也是心头一颤,眉头紧蹙,不敢直视。

    李嬷嬷额上冷汗直流,默默在心里祈求上天,不如就这样直接将他打死了事。

    重罚之下,必有懦夫!果然,朱安只挨了几下板子,就受不住了,嚷嚷着要服软承认。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小厮们停手,静静地等着他老实交代。

    朱安瘫在地上,跪也跪不住了,咳了两声,嘴里全是血,气喘吁吁道:“,奴才……奴才全招……那丫头是奴才安排进来的,也是奴才让她去偷账本的,都是奴才……奴才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他好不容易才说完这番话,尾调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沈月尘看着他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你既然敢在账本上做手脚,就早该料到会有被人识破的一天。就算把账本偷回去,又能瞒得了多久?你暗中抬价,偷梁换柱,这几年贪得还不够多吗?如今,看我挡了你的财路,你就急了,背地里算计我,又在我的身边安插眼线,偷我的东西。朱安啊朱安,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朱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颤抖不已:“奴才知错了,奴才该死,还请大奶奶您菩萨心肠,饶奴才一条贱命吧。”

    沈月尘双眸一瞪,“谁是菩萨心肠?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刁奴,也配提“神明”二字吗?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托谁把春芳送进我院子里的?”

    朱安的嘴角有血丝缓缓流下,他稍微迟疑一下,觉得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也顾不上别人了,索性直言道:“奴才给了李嬷嬷十两银子,让她帮忙。”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望着脸色难看之极的李嬷嬷,神情各有不同。

    李嬷嬷一听这话,顿时焉了,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却双脚发软,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有心想扶她一把,却被沈月尘严肃的神情给镇住了。

    李嬷嬷虽然知情,却不知朱安打得是这样的混账主意,她虽然贪钱,却还不至于要出卖主子。可是如今,她身上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可是,解释不清楚,也要解释,总不能就这样白白被朱安连累,丢尽自己这张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老脸不说,还可能赔上这条老命。

    李嬷嬷镇定一下心神,随即伏在地上喃喃道:“大奶奶,老身没脸为自己辩解,老身确实收了那混账的十两银子,只是,老身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他偷大奶奶您东西。他说春芳是他的穷亲戚,老身念在和他多年的交情,才帮了他这一回儿,谁承想,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存了这样混账的心思。”

    沈月尘猛地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众人一惊:“我万万没想到,嬷嬷你竟是这样吃里扒外的人。李嬷嬷,我自认平时对您不薄,每次见您都是恭恭敬敬,把院子里的事,全交给您一个人做主。上次,你不分谁对谁错,重罚丫鬟,将我的陪嫁丫鬟春娥打得半死不活,落下残疾,我可曾用过主子身份对你为难计较,或是,苛责过你半句?这次,你说要往院子里添人,我又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反对?因为,我信任你,人是你选进来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地留下。谁知,你竟然和朱安窜通一气地算计我!好啊,你们这差事做得真是太好了。”

    沈月尘说得有些激动,捂着心口,连声叹气。

    春茗替她抚了抚后背,轻声劝慰道:“小姐消消气儿,当心自己的身子。”

    李嬷嬷只管磕头赔罪,旁边的朱安也跟着一起连连哀求。

    沈月尘见两人把额头都磕出了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会一口一个知错,一口一个该死,可方才还不是那样理直气壮,没脸没皮的和我犟。你们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吗?我还敢相信吗?”

    两人不敢反驳,只是继续磕头。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今儿若是纵了你们,明天就会有别人更加蹬鼻子上脸。那么往后,这个院子我还怎么管?朱家家法森严,你们心里有数,所以这会,我也管不得谁是有体面的,谁是没体面的,为求公平起见,全都家法处置吧。”

    李嬷嬷和朱安闻言,双双吓得浑身发抖。若是,按着家法处置的话,她们两人少说也得挨上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打下去,朱安也许还能扛得住,但要是李嬷嬷的话,还没等打完,她就得丢了这条老命。

    李嬷嬷连忙跪行几步,凑到沈月尘的脚下,磕头求道:“大奶奶,奴婢一把老骨头,实在挨不住那要人性命的板子啊。”

    沈月尘看了眼李嬷嬷:对一个老人家动板子,本不是她所想的,但是,她不能不罚,有心背叛主子的奴才,有过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早晚都是祸害。

    她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李嬷嬷,你素来奖罚分明,怎么摊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了?如果人做了错事之后,只需道个歉赔个罪就能完结了事,那这世上还需要什么规矩呢?”

    李嬷嬷抬眼直直看向了沈月尘,神情复杂难辨,心头一时羞愤难当,便口不择言起来:“你真的敢打我?我在朱家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大少爷都是我亲自带大的……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该看看夫人和老太太的面子……”

    沈月尘闻此,当即觉得自己方才没有心软是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她轻轻一笑,随即又收住了笑,正色问道:“嬷嬷,好好看清楚了,我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不是任你拿捏的小丫鬟。堂堂一个主子,这院子里的下人,有谁是我打不得?有谁是我碰不得?你不过只是朱家的一个奴婢,年纪大了,也不该倚老卖老。别担心,你们的命我不稀罕,我叫他们慢慢地打就是了。”

第八十七章 夜审(三)

    板子一下一下地打下去,很快就见了红。板下的人被打得痛叫出声,又很快被旁边的小厮捂住了嘴。

    沈月尘眸中尽是一片寒光,并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做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什么感觉,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她素来能忍,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下了。可是这次,她不想忍了,也不能忍了。

    就算事发之后,李嬷嬷和朱安立马磕头认罪,她也不打算原谅。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心怀鬼胎,一个贪财,一个贪势……既然,都各自有所图谋,还谈什么故不故意,无不无心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心之过,若是无心,便是有意。所以,她不会对他们心软,她的善心不是廉价的物品,可以随便给人,尤其是他们这样心怀不轨的恶奴。

    这次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必须下狠心,趁此机会,震慑住院子里所有的人。要让他们知道她沈月尘并不是一个如外表看起来那般软弱无能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但凡是招惹她,算计她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看着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李嬷嬷和朱安,站在四周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得僵在原地,包括秦桃溪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总是温和亲切的大少奶奶,竟也有这样铁面无情的时候,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西侧院出了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最先赶到的是大夫人黎氏,她亲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黎氏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太相信,谁知,才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围着不少人,两个小厮正手持着木板“啪啪”地打着人,而那挨打的人,早已被打得动弹不得,身上血迹斑斑。

    黎氏心中惊诧,立刻开口阻止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连忙整整齐齐地朝着黎氏的方向跪地行礼。

    沈月尘也同样起身相迎,神情镇定,面不改色的看着黎氏福身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她早料到会有人来,不是黎氏就是柴氏,很有可能连老太太也得给惊动了。

    黎氏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发现除了朱安之外,还有李嬷嬷,心中顿时翻起了一阵大浪。

    李嬷嬷在朱家几十年,好歹也是个有体面的人,连老太太都没动过她,这会却被沈月尘给了一顿板子。

    黎氏面露不悦地看了一眼沈月尘,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需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吞吐不清的声音传来:“夫人救命……”李嬷嬷虽说上了些年纪,却比朱安还能撑,听见黎氏的声音之后,拖着血糊糊的身子,慢吞吞地往她的脚边爬过去,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是在抓住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老泪纵横,哀求道:“救命……夫人救我……”

    黎氏瞧着李嬷嬷不堪入目的样子,轻轻点头,再次抬头看着沈月尘,带着几分怒气道:“李嬷嬷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动板子?”

    沈月尘闻言,又福一福身,平静地说道:“请大夫人先移步到屋中休息片刻,妾身一会儿会亲自向您言明这里面的缘故。”

    黎氏闻言一怔,惊诧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继续在这里打下去不成?”

    沈月尘垂了垂眼睫,选择了沉默。这样的沉默,就等同于是在默认。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月尘居然敢不听她的话,黎氏顿时有些恼了,声音也随之冷起来,道:“怎么?你还没闹够?”

    沈月尘早已打定主意,见黎氏动了气,依旧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李嬷嬷和朱安合谋欺主,妾身按照家法处罚他们,自认问心无愧,还请夫人容妾身料理完此事,再慢慢向您说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黎氏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只觉她这会很是不一样,白天见面时的那股温顺劲儿,全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嬷嬷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不甘心就这样错失机会,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大奶奶开恩……夫人救我……”

    黎氏看着李嬷嬷那张满是泪痕,终究还是不觉不忍,只道:“再打下去,可就要再闹出人命来了,且缓一缓吧。你跟我进来!”

    黎氏不能由着她继续闹下去,只带着人进了正房。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交代吴妈道:“妈妈,帮我照看一下这里。”说完,她又扫了一圈众人,道:“在我和大夫人出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走。”

    众人齐声应是。

    如今,连大夫人黎氏都给惊动了,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她们的面前,谁也没胆子再敢造次。

    沈月尘随着黎氏进屋说话,还未等她发话,便直接跪了下来。

    黎氏见她如此,只作未见,慢悠悠地坐下来,只瞧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做起事来还真下得去狠手啊。李嬷嬷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那样罚她,万一把她给打死了,你要怎么和老太太交代?”

    沈月尘没有片刻的犹豫,平声静气地把事情的经过,与她细细道来。

    沈月尘说完,黎氏久久无话。一来是觉得震惊,二来是觉得难办。

    内院的嬷嬷仆妇偶尔为了贪点小钱,安人进来也是常有的事情,从没有出过太出格的事情,可是,内院和外宅串通一气来算计主子,却还是府里的头一宗。朱家家法虽严,但此事不小,又牵扯上了朱安,总要先禀明了老太太才行。

    沈月尘虽然没有十足十地准备,心里有七分的把握,朱安偷账本,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李嬷嬷收其牵连,百口莫辩,此事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那里,她也不怕。

    家法罚家奴,她只是依着规矩行事,论理占理,并无偏颇。

    沈月尘继续道:“妾身虽然不懂经营之道,但眼睛还算明亮,隐约能看出来那账本有问题,心里一直存着个疑惑,想要亲自查清。谁知,朱安却按耐不住了,生怕有人看出些什么,找出他的破绽,挡了他的财路。”

第八十八章 立威(一)

    “朱安自己做贼心虚,暗中窜通着李嬷嬷来算计妾身,还想趁机偷走账本。若不是妾身身边的丫鬟警觉,一旦被他们得了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沈月尘婉声说道,心里也是越想越后怕。幸好,只是朱安贪财,一心只惦记着那本账,若是他起了什么歪心思,命人给她下药放毒的,岂不是防不胜防……

    黎氏听完她的话,神情微变,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一股冷意,稍微想了想,道:“这不是小事,牵连太大,光是你我做主是不行的,还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归根到底,李嬷嬷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犯了这样的事,不让老太太知道是不行的。至于,朱安的那本糊涂账,更不能轻易算了。

    沈月尘微微的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妾身要现在亲自去请老太太吗?”

    黎氏看向了窗外,摇摇头:“时候不早了,这事又一时半刻完结不了,还是等到明早再说吧。”

    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奴才,没必要闹得两位老祖宗睡不好觉。

    黎氏看了沈月尘一眼。见她挺着背跪在地上,微微垂眸。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沈月尘闻言,缓缓起身。

    黎氏又道:“你按着家法处置他们可以,只是这事急不来,别真把人打死了,免得老太太过后追究起来,连个应声回话的人都没有。就算要他们死,也要老太太点头,肯给他们这最后一份体面才行。”

    沈月尘听到黎氏的话后点头:“是,夫人。”

    黎氏随即喝了一口茶,润润嘴唇道:“闹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明儿卯正,我和你一起去见老太太。”

    沈月尘又点一点,微微曲膝给她行了一个礼。心知,黎氏这会已经不恼自己了。

    黎氏在沈月尘的搀扶下站起了沈,春茗连忙快走几步,打起帘子,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众人还在院子里候着,一个个地看着那地上的狼藉之状,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嬷嬷怕是要不成了,大少奶奶这是要往死里整她啊。真看不出来,大奶奶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和和气气的,发起脾气来竟然这般厉害!”

    “唉,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大奶奶还是官宦人家出身,哪能没有个脾气呢。说起来都是他们自己个自作自受,平时在这院里院外霸道风光,如今被大奶奶抓住痛脚,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她们一面小声议论一面暗中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待见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出来,立马闭嘴收声儿,

    李嬷嬷见状,又要出声求饶,谁知,黎氏却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肃着一张脸,眼神犀利地望着她,冷冷道:“李嬷嬷如今真是越发有体面了,闹出这等丑事来,还有脸来求饶?得,嬷嬷还是省省力气吧,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你亲自去求她老人家开恩吧。”

    李嬷嬷闻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地打着颤,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她心里怕极了,是万万不敢去见老太太的。

    沈月尘眉头一皱,吩咐下人们道:“还不把人拉走,别让她弄脏了夫人的裙角。”

    丫鬟们闻言,立刻将李嬷嬷硬拉了下来,像个破包袱似的扔在地上。

    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一路出了院门,黎氏又稍微交代几句,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径直回了西苑。

    黎氏一走,西侧院里的气氛顿时又阴沉下来。

    李嬷嬷颓然地伏在地上,深埋着脸,话也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朱安已经是晕了第二回,出得气少,进得气更少。

    沈月尘扶着春茗的手又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规矩立得也差不多了,黎氏又发了话,板子自是不用再多打,只是还有几句话,她不能不说。

    小厮们手持着板子,站在原地,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吩咐,大着胆子,问道:“大奶奶,还差十一下板子,请大奶奶吩咐。”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夫人心慈,发了话,让我手下留情。板子不用再打了,你们只管把人给我都泼醒了,我还有话要说。”

    小厮们立刻提了水来,直接泼在朱安的身上,李嬷嬷虽说没晕,但一直伏在地上不动弹,也被迎头泼了一身,湿哒哒地模样,甭提有多狼狈了。

    沈月尘随即缓缓道:“我今日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了。我初来乍到,原本不愿和你们伤了和气,想着大家主仆一场,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可万万没成想,我的一片好心,落在你们眼里竟成了处处可钻的空子。你们贪嘴多吃我不恼,你们贪钱爱占小便宜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若有谁敢在背地里来算计我,存着坏心眼儿来给我使坏下绊子,我沈月尘断断容不得。”

    她稍微缓了缓,目光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继续道:“你们想要算计我,最好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千万别不知分寸地闹出像今天这样没皮没脸的丑事,害了自己不说,连带着让朱家上下跟着丢脸。我不想做厉主儿,你们却非逼着我下狠手,从今往后,但凡是这院子里的人,甭管是谁,再有敢当着我的面横行霸道的,又或是背地里挑拨离间,做出什么龌蹉勾当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该打打,该罚罚!若是挨不住,死了也就死了,左不过多费一捧子黄土埋了,也算是彻底干净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心中对她的惧意又多了三分。

    早前,明月一头撞死了,也不是散点银子就给了了。这大宅大院里,又有哪家哪户没死过两个人呢?一条命,一张契,是生是死早已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了。

    沈月尘自然不愿伤人性命,只是,她不伤人,别人却想着来伤她,见缝插针,防不胜防。

    “今儿个,李嬷嬷和朱安就是你们眼前最好的例子。你们都真真看仔细了,也都给我牢牢记在心上。以后我这院子里的事情,还是要劳烦你们做。只是希望大家做人做事的时候,能多用些脑子,多长点心。”

    众婢仆闻言,忙跪地磕头答应着。

    沈月尘又摆一摆手:“把李嬷嬷带进柴房梳洗梳洗,别让这一身血污脏了两位老祖宗的眼。至于,朱安就让他先在角门外面跪着,等天亮了,再随我一道过去让老太太处置发落。”

第八十九章 立威(二)

    沈月尘的话说完了,众人也随之悄悄散了,各回各处,各忙各事。一切恢复如常,只剩下那青石板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屋里,沈月尘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单手扶额坐在桌边,不由得一阵沉思。

    吴妈和春茗翠心候在旁边,半响也没说话。一时寂静无声,片刻,只听院里传来了唰唰地声响,正是小丫鬟拿凉水刷洗石板地。

    吴妈给春茗递了一个眼色,春茗心领神会的出去烧水泡茶,泡了上好的铁观音端上来,小心翼翼道:“小姐,请喝茶。”

    沈月尘闻声抬眼,见她和翠心一脸怯生生地瞧着自己,不禁轻轻叹了一声道:“怎么?连你们也开始怕我了?”

    春茗微微一怔,忙摇摇头道:“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小姐您动了气,不小心气坏了身子……”

    沈月尘接过茶,抿了一小口,道:“茶很好喝,可你这话说得有些不老实。”

    春茗随即想了想,忙道:“奴婢不怕,规矩就是规矩,主子惩罚奴才,天经地义,何况他们又是有错在先。”

    沈月尘见吴妈不说话,犹豫着问道:“妈妈您怎么看?是不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吴妈摇了摇头,看着她轻声道:“小姐是朱家大少奶奶,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需要向下人们解释。老身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最清楚小姐的心性,您今天这么强硬,也是为了要以绝后患,免得日后又有人不安分,终究害人害己。”

    沈月尘听着这话,心里松快了不少,她就知道吴妈,不论何时何地,总是这世上最懂她最支持她的人。

    她放下茶碗,一手拉过吴妈,一手招呼春茗和翠心过来跟前,温和道:“在这院子里,只有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往后咱们还得继续主仆同心,风雨与共,一路小心翼翼地过下去才行。”

    吴妈回握住沈月尘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安抚道:“小姐放心,只要老身在这世上一日,便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一日。”

    春茗和翠心也跟着点头,一脸忠心。

    沈月尘不禁莞尔一笑,“我相信。咱们心近,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

    又过一盏茶功夫,沈月尘又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却是丫鬟的传话声,猜想着一定是朱锦堂回来了,便整整衣襟,起身走到门口站着相迎。果然,朱锦堂独自一人地进了屋,身边连个丫鬟小厮都没带。

    朱锦堂早就听见了风声,说院子里出了事,但没有着急赶回来。他原本以为,沈月尘是个温顺的性子,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成想,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二管事朱安,还有西侧院管事的李嬷嬷,全让她给噼里啪啦地赏了一顿板子。如今,这件事都已经在下人堆里传遍了,人人称奇不说。就连朱锦堂也颇感意外,早了半个时辰回来,想听听她的说法和解释。

    沈月尘不急不忙地斟上一杯茶递给朱锦堂,神情平静道:“这事,其实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两个贪心不足的奴才,想要一起合伙来算计妾身,却不小心先露出了马脚,被妾身知道之后,将二人论了家法处置。”

    她看似风轻云淡地两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朱锦堂抬眼直直看向了她,问道:“他们如何算计你了?”

    沈月尘早前默默平复了心绪,这会的神态举止与往常一样,目光也沉静如水,只把那本账本轻轻地搁在桌子上道:“就是因为这本账。朱安自己做贼心虚,生怕有人发现什么问题,托李嬷嬷派了个丫鬟进来做事,然后,趁机会把它偷走。”

    朱锦堂闻言,修长的手指落在账本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心道,那朱安好歹也算是半个聪明人,怎么会起了这样混账糊涂的心思,而且,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沈月尘的侧脸,朱安那样一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居然也敢做出这样覆水难收的事,原因无外乎,只有两个,其一就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算盘打得太精,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其二,就是他自己狗急跳墙,压力太大,所以才不管不顾地走了这步险棋。

    他到底是急什么?怕什么?沈月尘虽说是主子,却是个不懂经营的深宅女眷,居然也能让他如此慌张不安……还是说,沈月尘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担心,让他不安了……

    朱锦堂瞧了沈月尘好一会儿,见她不动声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微微出神,黝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炯炯有神,就像是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沈月尘只想在下人面前立威,面对着朱锦堂,她还是想要继续温柔恭顺下去,于是,开了口道:“妾身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可想着此事可大可小,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才行。却不想,最后还是惊动了大夫人,夫人命妾身将人看好,待到明儿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

    沈月尘斟酌着语句,继续道:“其实,妾身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经济学问。当初,不过就是心里猜度着朱安暗中抬价,弄些小把戏而已。谁知,阴差阳错的,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虽然,平时朱锦堂很少过问内院的事,但是很多事情不用过问,他心中也能猜想得到。

    奸,懒,馋,滑,贪。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但凡是有点身份体面的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又有哪一个没在背地里偷偷的从朱家拿过好处。

    东西太多,数目就会乱,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免不了会有一些从手指缝里溜出去让他们捡个便宜。贪点好处便宜,倒也无妨,只是不能没了分寸,得一想十,眼馋肚饱的没完没了。

    仔细算来,朱安在内院管事也有些年头,早已经肠肥肚满的了,也是时候该剥了皮,清理清理才好。

    朱锦堂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老太太也不会为他们做主。这种奴才,死不足惜,若是栽到我手里,早就让他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沈月尘道:“明早我派人给你写个单子,把外面的市价行情都标写出来,你仔细对一对这本账,便能知道那朱安究竟贪了多少。这件事,是你发现的,理应由你来办,回头你把东西一并带去,让老太太瞧瞧就是了。”

    沈月尘闻言,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立刻道:“大爷说的妾身都记下了。”

    朱锦堂见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只觉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心里脸上藏不住事,歪打正着地摊上了这么一件麻烦事。

    沈月尘原本还有些担心,朱锦堂会嫌她多事,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提议主动帮忙。

    朱家到底是商户人家,有财大气粗的一面,自然也会有锱铢必较的一面。毕竟,钱这东西,再多也没人嫌多,宁可砸钱听个响儿,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被下人变法偷去。

    沈月尘心里有了底儿,神色间也缓和了不少,望着朱锦堂,笑盈盈地问道:“大爷,晚膳吃得还好吗?要不要再吃点宵夜?”

    朱锦堂闻言,知道她一定是有所准备,便道:“有准备的话,就端上来吧。”

    沈月尘点头,立刻唤来春茗摆饭。

    因为是宵夜,不是正餐,所以菜色不多,只有两道菜和一碗汤。一道是素炒菜心,一道是虾仁豆腐,还有一大碗火腿葫芦汤。

    虽说看着简单,闻着却香味扑鼻。沈月尘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朱锦堂的面前,含笑道:“宵夜不宜吃得太多太腻,请大爷讲究着用些吧。”

    朱锦堂慢慢地地喝了一口,很满意道:“你身边的这个吴妈,做菜的手艺确实不错。”

    沈月尘微微一笑:“大爷喜欢就好,妾身先替吴妈妈谢谢您了,回头得了空,再让她亲自过来给您道谢。”

    朱锦堂又喝了一口汤,淡淡道:“我不过说一句话而已,至于么?”

    沈月尘笑道:“大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啊。吴妈能得您点头说一句不错,便是最好最大的夸奖了。”

    朱锦堂闻言,只觉她真的是越来越会嘴甜卖乖了,微微勾勾唇角,却没有笑出来。

    用过宵夜之后,两个人都毫无睡意,便双双靠坐在床上,各自翻了本书来看。

    沈月尘继续翻着账本,朱锦堂却是从她的桌子上随便抽了本《千金方》,微微蹙眉地看起来。

    两个人各自神情专注看着手中的书上,谁也没说话,可是看着看着,朱锦堂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低头看去,只见沈月尘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连手里的账本也不知何时摊在了被子上。

    朱锦堂看了看她的脸,慢慢伸手把被子上的账本收好,忽然抿起唇,无声地笑了出来。睡觉之前都得捧着账本,还真像是个守财奴的媳妇呢。

第九十章 立威(三)

    卯时三刻,平时向来安安静静的正院这会却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朱家东西两院的两房主子携着自己的奴仆纷纷齐聚在上房。

    房内,虽然坐满了人,却没有半分声响,一时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更显清冷。

    朱老夫人端坐主位,也不正眼瞧人,犀利的眼神迅速地一一扫过沈月尘、李嬷嬷、朱安、朱荣、黎氏与柴氏,六个人六张脸,神情各不相同。

    昨晚,西侧院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她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卯时一到,黎氏就亲自带了沈月尘过来。

    此时,沈月尘垂首而立,神情平静,内心紧张。

    几步之外,跪着李嬷嬷和朱安,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苍老颓败,两人皆是一声不吭,半字不响的沉默,不敢再像昨日那般大哭大闹地发飙了。

    没有人敢出声,唯有沈月尘双手捧着账本上前呈递给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出声道:“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来看,只道:“账本不用看了,我想听他自己说说。”

    朱安闻言,把脑袋垂得更低,低得就快要贴到地上,头上冷汗直流,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老太太又看了他一眼,耐心越来越少,兀自眯起眼睛望向对面,瞧着为了要避嫌而故意站得远远地朱荣,发话道:“他不说,那就你来说。”

    朱荣微微一怔,连忙上前一步,跪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糊涂!都是奴才管教无方,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混小子犯下大错,奴才恨不能立即打死将他了事,只求老太太息怒,大奶奶息怒。”话声甫落,他就开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朱荣不像侄子朱安那样鼠目寸光,胆大妄为,他在朱家呆得时间越长,就越明白谨言慎行地重要性。

    如今,朱安犯了事,他这个做长辈的,首当其冲会被认定是所谓的幕后黑手。

    朱荣真心畏惧老太太的威严,宁愿翻脸无情,舍弃自己的亲侄子,也不能得罪了老太太。因为他知道老太太发怒的时候有多么地恐怖,想来,他在朱家当差多年,也只见过老太太怒过两回,每一回的结果都令人过目难忘。

    老太太半响没吭声,深沉犀利的眼神仿佛直接要刺进朱荣的心坎里去,冷森森地哼了一声:“名师出高徒。他这吃里扒外的本事,有哪一样不是你教的?”

    朱荣心中一紧,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当初想着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加上又是自家亲戚,便想着拉他一把,却没想,这混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竟敢背着大少奶奶胡作非为,奴才实在是又气又恨,悔不当初啊!”

    朱安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索不停。

    老太太听完,只是冷笑,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们叔侄两个,一个在外面风光,一个在里面霸道,这么多年下来,捞了多少油水,得了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家里人给你们脸面体己,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得几个小钱,置地安家,心里能乐乐呵呵地为朱家办事。可这几年你们是越发不知好歹了,整天手里拿着,眼里看着,心里还得盘算着,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连自己个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为了贪图这点子小钱,玩手段,使花招,闹得家宅不宁,你们自己说值得吗?”

    老太太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杨妈在旁,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道:“老太太莫要生气,当心身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年纪大了,原是撒手不管事的,只想好好躲个清静,偏偏你们总是拿着这些鸡毛蒜皮,惹人生厌的事情来烦我!好,如今闹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们也不用一口一个该死地来哄我,谁乱了规矩就得按家法处置,能不能捱得住,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此番话一说完,朱安瞬间心如死灰,李嬷嬷更是彻底瘫软在地,明明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满脸涕泗纵横。“老太太……老太太……”

    李嬷嬷泪眼婆娑的望着老太太,哽咽良久,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扑到她的腿边,悲戚道:“奴婢糊涂,老太太您要打我罚我都成,奴婢只求您别把奴婢当成是和他们一样的奸懒馋滑之人……奴婢从十四岁起,就一直伺候老太太,伺候大夫人……伺候大少爷……奴婢绝无害人之心……”

    沈月尘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心里一直像是砰砰地打着鼓,但表面上仍然一脸平静地端庄地站在那里。

    老太太瞧着李嬷嬷,面色微霁,缓了一缓,道:“李嬷嬷啊,为了区区十两银子,你把咱们主仆几十年的情份都给卖了……好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也不用哭了,只要你能捱得过那四十板子,我便还给你十两银子,放你出去,让你回老家。”

    话已至此,但是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乱了规矩,仗势欺主的奴才,如何能留?自然是万万留不得。

    昨儿挨了三十,已经是没了半条命,今儿再来四十板子,就等同于要让他们两个以命谢罪了。

    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们二人求情,朱荣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眼角余光瞄着被人拖走的朱安和李嬷嬷,眉头都皱的更紧了些。朱安自作自受,他不担心他能不能活,只担心老太太会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沈月尘心头沁凉一片,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朱家的院子里就会多出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两世为人,生平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这种异常压抑的沉坠感,让她全身难受,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正当她收敛心神,平缓情绪的时候,老太太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炯炯的看着她,道:“孙媳妇,你过来。”

第九十一章 立威(四)

    沈月尘揣着一颗一颤一颤的心,走到老太太跟前,慢慢跪下来磕头道:“妾身无能,管不好下人,让老太太您操心了。”

    虽说,家里闹出了这样的事,但老太太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生气,顶多不过是觉得心烦,板板脸子罢了。

    她望着沈月尘温顺的眉目,淡淡道:“这次的事,错不在你。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脑子精心思重,一肚子弯弯绕绕,欺负你年少不经事也是有的。你年纪小,心窝子又软,往后可得打起精神来,别再让那些下作东西欺负了去。”

    沈月尘细软着声音回答道:“多谢老太太提点,妾身记得了。”

    老太太随即端起茶碗轻轻拨动茶叶,“李嬷嬷不在,你院里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了,往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沈月尘略作思索便道:“妾身大胆,想请老太太和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亲自料理西侧院的事情。”

    老太太微微挑眉道:“你一个人来管?你能行吗?”

    沈月尘神情认真地说:“妾身一定尽心尽力,多花心思下去,好好地料理家事。但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绝不自作主张,定会亲自过来询问老太太和夫人,请长辈们来拿主意。”

    老太太闻言,微微思衬片刻,抬头望向黎氏和柴氏,问道:“你们觉着呢?”

    黎氏有些不太放心,望着沈月尘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脸薄心软的,行事做派也不够强硬,如何能管束住那一院子的老老少少。万一料理不好,岂不是更加麻烦……”

    沈月尘抬头看着黎氏的眼睛,轻声说道:“夫人,妾身知道自身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只是,凡事总要有第一回,还请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历练历练。”

    黎氏见她一脸诚恳,有心想答应,却又怕她不争气。

    柴氏倒是不以为意,只管笑盈盈地吃茶道:“既然这孩子说得这么诚心,又一心一意地想为家里分忧,我看老太太和嫂子就依了她吧。而且,她是长孙媳妇,早晚都是要当家做主的人,早点学,早点出息,以后,嫂子也不就可以早几年偷偷闲了。”

    黎氏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老太太拿主意,便询问道:“我想让她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老太太,您看呢?”

    老太太早就想寻个机会试一试沈月尘的能耐了,想来她能写会算的,昨儿又及时抓住了李嬷嬷和朱安的痛脚,也算是心细如发,随机应变,不糊涂。

    李嬷嬷和朱安自作自受,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索性就让她试一试,看看火候。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也好,你先练练手,才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哪里欠缺。”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喜,正要磕头谢恩,却听老太太继续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你若是管得好,往后就还有你来管,若是你管得不周全,到时候再请别人过去料理善后,也不算为时太晚。”

    一个月……沈月尘顿时觉得压力倍增,但好歹也是老太太给她的体面。

    沈月尘立刻磕头谢恩:“妾身明白,妾身谢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的信任。”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李嬷嬷她没挨住……没气了,二管事倒还剩着一口气。”

    老太太闻言,轻轻一叹:“该埋得埋,该撵得撵。”

    那人领了吩咐,又退了出去。

    沈月尘蜷起的手指微微发颤,李嬷嬷真的死了,可这事情,估计还没真正了结。账本还在她的手里,朱安贪得钱还没吐出来,总得有人出面做个收尾才行。

    果然,老太太随后摆摆手,示意沈月尘起身,“把那账本拿来。”

    沈月尘双手奉上,谁知,老太太还是看也没看,直接抓起账本,轻轻摔在朱荣的脸上,沉声道:“是你领他进的们,他闯得祸就由你来补,差多少银子,就补上来多少,若是再敢少个半两几钱的,我拿你是问。”

    朱荣紧紧抱着账本,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是是是,奴婢都记住了。”

    只要,老太太没有迁怒于他,拿多少银子他都心甘情愿,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只要能留在朱家,以后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沈月尘一路从上房回到西侧院,手心里满是冷汗。又一条人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虽说是早有准备,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害怕。不过,此时的她,顾不上为别人瞎操心,而且还是一个死人。

    老太太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仓促,事情又多,容不得她分心。

    沈月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吩咐春茗道:“等会儿,你把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叫到院子里集合,一个都不能少,我有话要交代。”

    “是。”春茗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许是,众人心里还顾忌着昨晚的事,个个手脚麻利。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侧院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小厮就整整齐齐地集合在了院子里,等着大奶奶发话吩咐。

    沈月尘站在阴凉通风的屋檐下,下人们则是垂首而立站在火辣辣的毒日头底下。阳光虽毒,却没人敢吭声发一句牢骚。

    沈月尘故意多让她们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李嬷嬷今早刚刚没了。往后,这院子里的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全由我一个人亲自看管。我虽然年轻,但也有我自己的规矩。如今,既然是我来管家,你们就要依着我的规矩和习惯来办事当差,做好了得赏,做错了挨罚,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竖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

    “因着之前的事,现在院子里的人手不多,大家做事须得比往日更加仔细小心才行。如果哪里有差事儿吃紧,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只管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自会立刻抽调人手过去照应,不会真的让大家辛苦受累;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偷懒,在我跟前耍心眼儿,那可就别怪我这个当主子的,不近人情,从严处理了。”

    沈月尘虽然平心静气地说着话,但一字一句,众人听着还是觉得格外刺耳。

    交代完自己的立场态度之后,沈月尘稍微缓了缓语气,又继续道:“眼下,咱们院子里有两宗大事,一宗是为大爷准备赴京所需的行李包袱,车轿随从。第二宗是就是要立新规矩,你们从前如何当差,我不管,从今往后,你们都必须按着我的规矩来。从明天开始,你们各分为两班人,每天轮流守夜,该什么时辰就做什么事情,不许拖沓。平日里,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正房,更不许随便乱碰屋里的东西,就连一张纸都不行。”

    众人齐声应是。

    沈月尘随即伸手望向吴妈,道:“吴妈,你来。”

    吴妈福一福身子,连忙迎了上去。

    沈月尘拉着她的手,望着众人道:“吴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也是最清楚我的习惯。往后,她就是这院里的管事妈妈,你们对她要恭恭敬敬。包括,各房姨娘的丫鬟仆妇也是一样,不许在她的跟前没大没小。”

    以前,吴妈只是协理厨房那一处地方,除了做做菜,煲煲汤之外,手里也没什么实权,如今,李嬷嬷不在,她自然要成为这院子里最有体面的人了。

    沈月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而且,也只准备说这一遍。经过昨晚那一幕,眼下,人人都不敢对她再有分毫轻视之心,连在她的跟前,呼一气都恨不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如此忙了小半个时辰,沈月尘才终于得空回屋,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

    春茗瞧着外面那些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看婢仆们,心情大好,脸上笑吟吟地道:“小姐,经过这么一回折腾,往后再也没人敢小看您了。”

    沈月尘向后靠着身子,闭目养神道:“哪有那么容易了?因为有李嬷嬷在前头做例子,她们这会还心有余悸,自然听话。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他们都是长了手脚和嘴巴的大活人,光靠吓唬怕是管不住的。

    身为主子只有脾气是不行的,关键还得有本事,否则,就别指望着底下的人会对你忠心了。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太短,实在没工夫天天打呀骂呀的,胡乱折腾。

    沈月尘默默沉思一阵,只觉严也不是,松也不是,只有恩威并施,奖罚分明才是最好的法子。

    春茗瞧见她脸上的倦容,轻声道:“小姐乏了,要不要躺下来歇歇。”

    沈月尘暗自出神,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答了她的话:“恩,也好,我是有些累了,想歪一会儿。”

    春茗忙点头应了一声,“奴婢去给小姐打盆水来擦把脸吧。”她的话音才落,就见吴妈缓步进来,手里还正端着一盆子温水。

    春茗微微一愣,只把水盆接下来,含笑道:“还是妈妈细心。”

    吴妈一脸温和,望着沈月尘,淡淡开口道:“小姐,老身想过来和您商量商量厨房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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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