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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家事(一)

    对于吴妈而言,厨房的事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一个院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天从早到晚最少也要三顿饭,看似寻常无奇,其实里面却包含着不少学问和讲究。

    吴妈年轻时是做厨娘出身,所以,她对厨房里的事,最有经验,也最有心得。如今,沈月尘初掌大权,人要管,规矩要立,但同时,也要操心这几十口人的衣食住行,做起来肯定不容易。

    吴妈觉得自己实在没别的能耐和本事,可以帮沈月尘分忧,唯有在厨房的事上,多多下些功夫。

    沈月尘靠坐在床边,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吴妈:“妈妈,喝茶。”

    这会,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沈月尘不愿让她和自己拘束,只想和她在一起好好地说会儿话。

    吴妈微微一笑,接在手里道了声多谢。

    沈月尘身子向后靠着床头,微微侧过头和吴妈,说话:“妈妈,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有好有坏。眼下,虽然风波已过,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沉坠坠的,坠的难受。”

    那种复杂纠结的心情,一时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清楚,就像是一团丝丝缕缕地丝线缠绕在心头,而就在那些错综交缠的线头之下,还坠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吴妈放下茶杯,凝视着她的眸子,神色温和着道:“如今,小姐嫁了人,为**,为人媳,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要管的事情也多了,自然会觉得累,回头我给您煲一锅好汤,给您好好补补身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全凭妈妈好饭好汤地照顾着,否则,我哪有精神和体力,应对这些个麻烦的事情。吴妈,您说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也太浮躁了?”

    吴妈对着沈月尘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小姐您从小就有主见,想什么做什么,总是稳稳妥妥的,不偏不倚。如今,小姐是朱家的大少奶奶,行事做派自然不能和姑娘家时一样。奴才就是奴才,当罚则罚,您又何必为他们劳心费神呢?”

    吴妈平缓的语气,很是温和,带着种可以安稳人心的力量。

    沈月尘嘴角含笑:“妈妈总是这样哄我,从来不说我的错处,您也不怕把我宠坏了。”

    吴妈微微摇头:“小姐身份尊贵,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能宠的,此生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是小姐赐给我的福气。”

    沈月尘望着吴妈妈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我最不喜欢听妈妈和我说这样生分疏远的话。我从小被妈妈拉扯长大,体弱多病,全靠妈妈一个人知冷知热地疼着养着。与其说我是妈妈的福气,还不如说,妈妈您才是我的福气。您知道的,我从不把您当成是下人看待。妈妈,您是我的亲人,是这世上和我最亲最亲的人。”

    吴妈听了这话,窝心之极,眼圈都跟着泛了红,才一低头,眼泪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沈月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睛,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道:“妈妈这是干嘛?难不成是嫌弃我这馋嘴猫儿,要缠着您一辈子要好吃的,害怕了不成?”

    吴妈被她哄得破涕一笑,接过她的手帕,擦擦眼睛道:“瞧见小姐还能说笑,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沈月尘笑了笑,想着闲话过后,也该言归正传了,便挽住她的手臂,问道:“妈妈,方才要和我说厨房的事,您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吴妈擦净泪珠,缓和情绪道:“其实说来,还是各房姨娘们的份例上的事。院子里有五房姨娘,可是,每位姨娘的身份地位各有高低,这其中最金贵的,自然不用说就是秦姨娘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又是她,便又问道:“怎么?那秦氏可有什么为难你们的地方?”

    吴妈摇头道:“姨娘使唤奴婢,倒也谈不上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只是,东西有数,秦姨娘每顿总要临时起意,着人多添上一两个菜,而其他姨娘那里,就免不了要短缺些……时间久了,下人间多多少少总要伤了些和气,磕磕绊绊地总生出许多是非。而且,秦姨娘每每要的东西,非精即贵,厨房若是没有现成的,就得派丫鬟拿上现钱去买,来回奔走不说,还让厨房的账上落下许多亏空。”

    沈月尘知道秦氏是娇生惯养,也知道她平时喜欢要个强,摆个谱的。只是,就算再能吃,也不过是一张嘴,一具身体,还不是白白糟蹋了东西。

    “我知道她的性子。之前,我只是减了几道菜,她就故意养来一只猫来嘲讽我。倘若,我要是真的削减了她的份例,保不齐她还会拿银子来砸我呢?”沈月尘淡淡地道。

    吴妈闻言,忙道:“秦姨娘虽然骄横,但到底也只是个姨娘,总该有自知之明才是。”

    沈月尘轻轻一笑:“她若是能有自知之明,肯安分守己的话,那她就不是秦桃溪了。”

    沈月尘稍微想了想,又道:“院里的规矩要变,厨房的规矩也要变,从今往后,院里各房各处,每天三餐的菜色都要和我一样,不许少也不能多。不过,曹姨娘那里,因为有朱滢姐儿在,早晚间,要备好羊**,每顿可以多添一道肉菜和糕饼,至于,其余的还是要一样。”

    吴妈听了,自然点头觉得好,稍稍犹豫道:“这样一来确实公平,不过……秦姨娘那边,怕是不能轻易同意啊。”

    “她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沈月尘轻轻一笑:“我既然要当家,就不怕她来和我闹。要是她想闹,那我就好生奉陪着,且看看她这名门出身的小姐,如何能放得下重重的脸面,为了那一点子吃食和我抱委屈,闹脾气。”

    她不怕丢人,自己又何必在意,反正,那小气吝啬的名头,早已经挂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好白担了虚名。而且,往后这院子,若是真由自己来做主的话,从严治理,轻减花销也是早晚的事。

第九十三章 家事(二)

    沈月尘素来不喜浪费,每餐四菜一汤,偶尔,再多加两道时令小菜也就整齐了。

    虽然为了身子,需要多多进补,不可怠慢,但体虚之人不宜强补,克化不了反而多生燥热,还不如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厨房的事,有吴妈在,自然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那厨房账上之前的亏空,暂且不必追究,只等月末清算的时候再说。

    夕阳即将西沉,院子里飘来了阵阵饭香。

    趁着离晚膳还有些时间,沈月尘叫了春茗翠心进来收拾东西。她们收拾的都是朱锦堂的衣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再配成一套一套的,整理打包。

    这是沈月尘第一次为朱锦堂收拾行李,虽然毫无头绪,但本着舒适实用的原则,她还是尽可能地多准备了衣裳鞋袜,以备换洗,还有挡风遮雨的披风和帽子,再有,便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比如薄荷油,黄连上清丸,手帕,青盐,牙刷等等等等。她已经认真筛选了好几遍,只挑最实用的东西带,最后收拾出来两大一小的三个包袱。

    今天,朱锦堂没有在晚膳之前回来,沈月尘独自一人用了饭,又小歇了一阵子,养了些精神,才按着时辰去给长辈们请安。回来之后,朱锦堂依然迟迟不归,她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支头坐在桌案前,神情倦倦地继续等。好不容易,在院门落锁之前,才把披着一袭朦胧月色的朱锦堂给等回来了。

    因为要给朱安那混小子收拾残局,清算账本,朱荣足足大半天都在账房做事,不能亲自跟随着朱锦堂出门办事。少了他,朱锦堂只身一人在酒桌上应酬,未免有些吃亏,吃酒吃得也比平时多了些。

    他接过沈月尘的茶,一饮而尽,只觉得舒服不少,精神也一下子得以净化。

    春茗随即端了一盘削好的苹果走了进来。“果子是用冰镇过的,凉滋滋的,很是爽口,请大爷和大奶奶品尝。”

    鲜果虽好,不过,朱锦堂却一口未碰,只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抬手扶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沈月尘见状,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伸手往他的太阳穴上一揉,轻声道:“妾身给大爷揉揉头,解解乏吧。”

    朱锦堂随即问道:“院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月尘微微一顿,只道:“李嬷嬷没了,朱管事也被撵出去了。妾身自己向老太太求了一份差事,暂时掌管这院里一个月的事情。”她说到这里,垂眸看了一眼朱锦堂脸上的神色,继续道:“妾身这次有些急躁了……李嬷嬷是一直照顾大爷的人,就这么没了,也实在可惜。”

    朱锦堂生性冷漠克制,心肠也硬,极少会同情别人,更何况,李嬷嬷又是倚老卖老,自作自受。所以,他听了这话,只是轻轻摇头,面色沉着道:“她虽然照顾我长大,但终究只是个下人,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沈月尘闻言,没有做声,微微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大爷,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古人向来早眠,这会,时辰已经很晚了。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两人才躺下不一会儿,沈月尘就听到了身边人均称的呼吸声。

    沈月尘也随之精神一松,轻轻翻了个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看着他熟睡的脸。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浓的眉,薄薄的唇,很好看,沈月尘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记得以前看书的时候,看过书上说薄唇的男子,最是性情凉薄之人……

    隐约间,一股苦涩的感觉,悄悄的涌上心头。她默默收回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地苦笑。

    他是痴情也好,薄情也罢,自己又何必在意,此生注定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日子也总要过下去。只是,不知未来的漫漫长路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终究是肉胎凡身,没有可以预知未来,逢凶化吉的好本事。凡事只有小心为上,走一步想三步,方才能稳妥些……

    因为心里揣着事情,又一直惦记着时辰,天还未白,沈月尘便自动地醒了过来。

    春茗将她醒了,忙叫翠心去厨房催饭。

    今日的早饭是第一次按着沈月尘定下的新规矩来准备,各房各处都有细粥和面食点心,还有几样精致小菜佐餐,唯有曹姨娘多了一份羊**和小笼包子,全是特意给朱滢的。

    吴妈的手艺精,心思巧,虽说在菜色上精简了,但每道食物都是色香味俱全,十分讲究。

    朱锦堂昨晚太累,没发现屋里多出来的包袱。睡醒了之后才瞧见,不禁微微蹙眉道:“这些都是你准备出来的?”

    沈月尘正坐在镜子前梳头,转过身子回话道:“恩,妾身昨晚上收拾的,大爷看看,还需要什么添补的没有?”

    朱锦堂沉默着摇头,这样大包小绺地带着,还能缺什么东西呢?

    自己每次出门都是轻装上阵,衣裳行李从不多带,可是这一次……他打开其中最小的包袱看了看,却见里面大盒小盒地装着许多东西,还有,很多用桑皮纸包着大包小包地药丸和药粉,而且,上头还用毛笔,清清楚楚地写上了药名。

    朱锦堂微微一怔,随即拿起一包仔细来看,只见那上面用工整地簪花小楷写着“藿香正气丸”,旁边还附有一行略小一点的字“一日两次,温水服用”。

    朱锦堂微微挑眉道:“这些东西都用得着吗?”

    沈月尘连忙用力点点头:“用得着,用得着。大爷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秋老虎的天气,日头更毒,万一真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药,也总是好的。”她说到这里,便起身走到朱锦堂跟前,仔细说着:“这包里,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东西,但样样都是用得着的。大爷您瞧,这是活络丹,这是清心丸,这是冰片,每一样都是用一张纸包着,上面还有用法和吃法。”

    朱锦堂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只觉听着耳生,颇感无奈地蹙了蹙眉。

    他只是去一趟京城,来来回回,最多不过一个月,路上有驿馆落脚,京城有姑母安排,自然缺不得什么。

    不过,真亏的她有这番耐心,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居然准备了这么多。

    朱锦堂现在有点明白,老太太为何那么喜欢她了,进门一个月就让她学习家事,想来看中的,就是她这份心细如发的认真劲儿了。

    看她如此认真,朱锦堂便也不计较旁的了,淡淡道:“那就都带着吧。

    沈月尘见他应了,微微一笑,叮嘱道:“大爷把该带的都带上,妾身心里也就踏实了。大爷切记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不可大意。”

    朱锦堂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长长的头发,转身吩咐春茗道:“赶紧给你们小姐梳梳头。”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立刻扶着沈月尘坐好,拿起木梳轻轻地替她梳理头发。

    沈月尘的长发乌黑柔亮,摸起来就像是丝绸缎子一般,春茗的手也巧,把她长长的黑发盘成典雅的元宝髻。“小姐,今儿想戴哪只簪?”

    沈月尘低头选了选,取了一只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要她为自己簪上。

    沈月尘坐在镜前梳妆,朱锦堂坐在桌边吃茶,那她梳妆打扮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只见,她把小脸凑到镜前微微左侧右转,仔细看看,确定仪容完美无缺,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沈月尘抬起眸子,觑着他那张正望着自己的脸庞,连忙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让他看着正面。

    “大爷觉得如何?”

    朱锦堂只是略一点头,“不错。”

    他说话素来言简意赅,平时也鲜少称赞别人,一句“不错”,便已经是很好的意思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红了脸。

    卯时才过,屋里就已经摆满了早膳。

    沈月尘的屋里摆上了,其他几位姨娘那处也同样上了饭。

    秦桃溪扫了眼桌上的粥饭,漫不经心道:“厨房的人怎么就没个记性呢?我素来不爱喝粥,让她们重做,给我下碗鸡汤笋丝面来。”

    丫鬟兰花闻此,连忙解释道:“小姐,大奶奶定了新规矩,从今往后,各房各处都吃一样的饭菜,菜色从简,不许随意浪费,也不许开私厨。”

    秦桃溪听罢,顿时心里不乐意了,立刻就把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

    茶碗应声摔个粉碎,兰花着急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且消停两天吧。您好歹也是秦家的大小姐,动不动就使性子,摔东西的,哪里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兰花生怕她这一摔,惊动了院里的其他人,忙打起帘子,向外张望,才望了一眼,便见有两个小丫鬟迎上来问道:“兰花姐姐,秦姨娘怎么了?”

    兰花忙笑着遮掩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一时手滑,不小心打碎了个茶碗,不碍事的,你们浇花去吧。”

    兰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人,才回屋里就被秦桃溪责骂道:“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如今,也敢在我的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了!怎么?你还想去攀别的高枝儿不成?”

第九十四章 家事(三)

    兰花颇感无奈地瞧了她一眼,随即蹲下身子,一面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一面低声道:“奴婢没想去攀什么高枝儿,奴婢只想保住自己这条贱命,好好伺候小姐。”

    秦桃溪冷笑一声。

    兰花深知她这个人软硬不吃,讲再多的道理也没用,便只挑最重要的地方,说道:“小姐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想想。大爷明天一早就要出门去了,这院子随即要成为大少奶奶的天下。大奶奶素来和小姐不合,指不定会拿咱们怎么样呢?奴婢一条贱命倒无所谓。可是小姐您不一样,何必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翻天,让大奶奶抓住把柄呢。”

    秦桃溪听完她的话,一时安静下来,紧紧缠着手中的帕子,一圈比一圈缠得更紧,心道:凭她有什么本事?我才不怕呢。

    兰花重新给她端了茶来,只是不再送到她的手上,而是搁在桌上。“奴婢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小姐若嫌奴婢多事,只管寻个理由把奴婢打发出去,往后,自然还会有更好的来伺候您。”

    说实话,有时候她还真希望自己能被撵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被身边这个多事的主子连累,不知何时何地就遭了秧。

    秦桃溪斜眼看着她低垂的脸,轻轻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想得倒美,可惜,你的卖身契签的是死契。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就得老老实实地伺候我一辈子,哪儿都别想去!”

    兰花闻言,用力咬了下嘴唇,心中含冤带恨。

    秦桃溪嘴角勾起,淡淡地别开眼,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我用饭?”

    兰花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又随即慢慢松开,用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看着她再次低声下气地伺候自己,秦桃溪轻轻地扬了扬唇,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痛快。

    秦姨娘的房里碎了一只茶碗,本不是什值得注意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西侧院里的每个人都绷紧了心神,随时随地留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

    那些经常在院中料理花草的小丫鬟,很清楚秦姨娘的脾气,不用想也知道,早上又是她在乱发脾气。

    小丫鬟嘴快,告诉了做杂事的婆子,婆子们聚在一起说秦氏的闲话,一不小心又传进了翠心的耳朵里。闲话传的多了,少不得要被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

    早饭过后,沈月尘和朱锦堂一道过去给老爷与老太太请安。所有人都和平常一样,丝毫没有被昨天发生的事情影响心情,也没有再提关于李嬷嬷和朱安,大家只是坐在一处和和气气说了一些闲话之后便散了。

    按着平时的习惯,朱锦堂每次请安过后,便会直接出门,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朱锦堂和沈月尘一道回了西侧院,穿着家常的长衫,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时不时翻翻书,时不时提笔写几个字,很是闲适自得。

    反倒是一旁的沈月尘觉得有些别扭,无所事事地站在屋里,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平常,她总是一个人在家,能见到的朱锦堂的时间,只有早上和晚上,除了晨昏定省,便是吃饭睡觉……

    这会,两个人共处一室,她突然觉得拘谨起来,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思衬着自己是不是该和他说点什么,又或者做做针线之类的。

    朱锦堂察觉到她的异样,想了想,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难得空闲,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沈月尘闻言一怔,只觉十分突然,但想着他难得有这等闲情逸致,忙起身应了。

    为了看起来不显累赘,沈月尘换了件丁香色的素面妆花褙子,摘下了头上沉甸甸的银镀金嵌宝蝴蝶簪,只留下一对儿翡翠耳坠,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

    沈月尘只来过长春园一次,还是在她嫁进朱家之前。虽然,时间只相隔了一个月,可她的身份和处境,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园中美景依旧,花团锦簇,月季凤仙缤纷交错,玉簪海棠娇艳欲滴,散发着幽幽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在这样赏心悦目的环境下,朱锦堂依旧还是雷打不动的板着张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与其说是在赏花散步,还不如说是在巡视领地。

    沈月尘故意慢了两步,走在他的身后,只用眼睛看这满园锦绣,小桥流水,稍微有一点心不在焉。

    她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朱锦堂为何要带她来逛院子。毕竟,他看来可不像是一个会有如此雅兴之人。

    又琢磨了一会,待走至假山处,沈月尘远远看见在树荫深处中有一座青顶红柱的凉亭,便连忙上前一步道:“大爷,前面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歇可好?”

    朱锦堂点点头,和她一道进了亭子里坐下休息。

    不远处,一路跟着的丫鬟们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食盒和竹篮里取出提前备好的茶水和点心,依次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朱锦堂瞧着桌上的东西,不必问也知道,这些都是沈月尘提前准备的。

    沈月尘亲自拿起茶壶,替他斟了茶,殷勤的送到他面前,弯唇一笑。

    朱锦堂正觉有些口渴,一碗接着一碗,把她带来的茶,几乎全都喝没了。

    沈月尘见状,把自己的杯子也送到他的面前,含笑道:“这杯茶,妾身还没碰过,大爷请用。”

    朱锦堂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她,眸光微闪,神情略有迟疑,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沈月尘猜不透他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朱锦堂抬手拿起她递来的茶,又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哪里学的算术之法?”

    沈月尘闻言一愣,一时半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多么地危险。

    她会算术,他是怎么知道的……

    朱锦堂的目光敏锐,很快察觉到了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板着脸孔,继续道:“我看过你算术的草纸,那上面的算法,很有意思。”

第九十五章 家事(四)

    沈月尘身子一僵,原本故作平静的微笑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她微微垂眸,透过长长的眼睫,紧张不安的留意着对面目光灼灼的朱锦堂,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什么算术?妾身有点被您给问糊涂了……”

    自己平时一向小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竟让朱锦堂有所察觉……难道说书案上的书籍纸张出了问题,他方才在那里坐了半天,许是无意间翻了什么……一定是这样!丫鬟们没有把东西收拾利索……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太过大意了!

    沈月尘正这般想着,心思电转间,朱锦堂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见过那些西洋人的东西,也知道他们用那种阿拉伯文字来编号。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些。”

    说实话,他方才无意间翻见的时候,自己也暗暗吓了一跳,那上面隽秀的字迹和一串串整齐的数字,竟然出自一个深宅女眷之手,实在令人意外,也令人费解。

    沈月尘不过才过及笄之年,却写得一手顶尖的好字,又识文弄墨,现在竟然连复杂难懂的算术都会……如此一样一样地叠加起来,实在让他没法相信,甚至有些怀疑,她看似温顺乖巧的外表之下,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

    朱锦堂握着茶杯说的很平静,沈月尘却听得心里发颤。

    阿拉伯数字!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会阿拉伯数字?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好答案,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轻声地道:“唔,妾身想起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妾身只不过是在小时候,跟着大师傅学了一些写写算算的本事,闲来无事写着玩,打发时间而已。”

    朱锦堂冷冷挑眉:“你师傅是谁?”

    什么写写算算?能有这样本事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可见的泛泛之辈。

    沈月尘长长的眼睫,遮掩了略显慌张的眸子,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道:“大爷您知道的……妾身的师傅是个出家人……”

    以前,她曾经和他提起过一次,虽是寥寥数语,但他心里应该稍有印象。

    果然,朱锦堂沉沉的“嗯”了一声,想起来她之前提过那位静月庵的师傅,总觉得不对劲儿,沈月尘回答得并不老实,他知道她还有所隐瞒。

    朱锦堂又看了沈月尘一会儿,神情莫测高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位不理世俗凡事的出家人,竟然也会这等精算之技,看来她真真是位天赐高人呢!回头有机会,可得寻个机会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位大师傅,也好让我一起开开眼,长长见识才行啊。”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随即暗暗用力地在自己的腿上狠掐了一下,痛得她咬紧牙关,眼泪忽而涌了上来,她随即又使劲儿掐了一下,任由一行行泪珠顺着脸颊缓缓的往下落。

    朱锦堂见状,脸色一冷,拧起粗粗的眉,道:“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他原本还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谁知,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给打断了。

    沈月尘眨着泪汪汪的眼睛,抬头望向朱锦堂,白皙的小脸漾满悲伤。“静尘师傅她已经去世了。”说完,她就低下头,发出一阵细弱的啜泣声,眼泪却愈发流的凶了。

    朱锦堂不喜欢看女人哭哭啼啼,只不过,沈月尘哭起来的样子,梨花带雨,泪眼朦胧,似有若无的哭声,听在耳朵里,更加平添三分怜惜,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了,

    朱锦堂的眸光随即一闪,轻咳了两声道:“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伤心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沈月尘闻言,知道自己眼泪起到作用了,忙拿起帕子擦擦眼角,起来福福身,道:“是妾身失态了……妾身从小被寄养在静月庵,身边没有亲人姊妹,很是孤单。全凭大师傅和吴妈悉心照料,妾身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大师傅她最是疼我……可惜,她去得早,让我都没有机会为她尽一份心意。”

    此时此刻,她的眼泪虽然掺了假,但心中对静尘师傅的感激之情却是真真切切。

    朱锦堂看着她泪光闪闪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沈月尘的眼泪,远比她的笑容更能影响他的理智。就算现在,她是在故意向他装可怜,他也不忍再追问下去了。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朱锦堂随即也站起身来,伸出大手抓到她温凉的小手,紧紧握住。

    沈月尘见此,心下稍安,哽咽片刻之后,便故作矜持地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别!让丫鬟们瞧见不好……”

    朱锦堂闻言,弯了弯嘴角:“这会才知道羞?你自己哭哭啼啼的,早让丫鬟们瞧见了。”

    沈月尘面上一红,忙转过身去面朝花丛,拿起帕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擦干净。

    丢人就丢人吧,好歹这点眼泪没有白流!倘若朱锦堂一路追问下去,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和他周旋下去才是。

    沈月尘暗暗深出一口气,静尘师傅已经不在了,她就算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不管朱锦堂信与不信,总算是能暂时遮掩一下。

    果然,被她这么梨花带雨地哭了一番,朱锦堂不再多言,只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回走。途中,两个人还遇上了不少丫鬟仆妇,朱锦堂倒是一脸无所谓,任由她们偷偷打量,沈月尘却觉得好生尴尬,无意间撞上她们惊奇不已的目光,脸上腾起一红,仿佛被火烧火燎一般。

    午饭过后,朱锦堂被朱锦纶请去了书房说话,沈月尘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将屋里的每本书,每张纸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她扬起那些清算的草纸,望着春茗和翠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一时马虎不要紧,害得大爷差点要对我疑心!从今往后,你们可不能再这样马虎了,我记不起来的事,你们要帮我记住,我忘了收拾好的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收拾整齐,知道吗?”

    春茗和翠心闻言,不敢怠慢,忙连连点头。

    沈月尘把草纸递给她们道:“把这些悄悄拿到厨房的灶台下面烧掉,不许留下一个字。”

    把该扔掉的都扔掉了,沈月尘才终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两世为人,她从不是爱哭的人,尤其更加鄙视那么动不动就为了置气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可是今天……她头一回意识到女人的眼泪在某些情况下,竟然这么的有用……这么好的方法,不用就太可惜了,以后还得接着用才行。

    今天的晚膳,按着老爷子的意思全都摆在了正院,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饭后,老爷子留下朱锦堂陪自己下围棋,沈月尘便在里间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说得不多,不过也就是让她好生准备着明早送朱锦堂出门,再有就是嘱咐她好好掌管家事而已。

    沈月尘只是默不作声儿的听着,老太太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又多吃了一杯茶,见外面那祖孙俩的棋局还没散,不免轻轻的开口问道:“他们的一盘棋还没下完呢?”

    杨妈妈含笑回道:“大少爷方才赢了老爷子一盘,老爷子说要报仇,就又多下了一盘。”

    老太太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明儿一早还要出门,他心里也没个算计。你派人仔细盯着点,等这盘下完了,就把锦堂给我带过来,否则,两个人又要下到大半夜。”

    老太太果然料事如神,朱老爷子翻盘过后,又借故说两个人打成平手,要再来一盘。幸好,杨妈及时出现,把朱锦堂给请走了。

    人一上了年纪,脾气总会变得有些倔强,老爷子见孙子走了,登时不乐意起来。

    杨妈心中一动,只凑到他的跟前,劝道:“老爷子且消消气。大少爷早点回去也是好事,没准儿,明年这时候就能让您多抱上一个曾孙子了!”

    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喜,在赢棋和曾孙子之间,自然是想要曾孙子的,便乐乐呵呵地回去歇着了。

    更深夜静,月色撩人。

    沈月尘静静地躺在朱锦堂的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平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默默数着。

    许是因为他真要走了的缘故,她今晚突然有些失眠,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直到朱锦堂将她拥在怀里,她才彻底消停了下来。他拥着她,大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光滑细致的背脊,不带**,却很温柔,彼此间,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

    片刻,朱锦堂忽然开口道:“我的心脏跳了多少下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数他的心跳声,随即仰着头,诧异问:“大爷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朱锦堂微微勾起嘴角,双臂密密实实地将她抱在怀里,没有回话。

    沈月尘见他不说话,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他眼神深邃,如同一池深不可测的黑潭,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沈月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忙将视线转向窗外皎洁的明月,长长的眼睫微微地颤动着,随即用轻轻地声音说道:“三千三百二十六下。妾身数到了三千三百二十六,剩下的等大爷回来之后再接着数……”

    朱锦堂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唇角贴着她的发,抱着她暖暖软软的身子,**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陌生。

第九十六章 家事(五)

    漫长幽静的黑夜即将过去,窗外已经透出微微的鱼肚白,空气丝丝清凉,带着露水湿润的气息。

    朱锦堂一早去向正院向长辈们辞行,家中的两位老祖宗、朱峰朱峻夫妇等人都已来全了,吃过了早膳,正在那说着闲话等着。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给两位老祖宗、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请安。

    老太太见他来了,忙叫丫鬟给他看座,并且把椅子挪到自己旁边,才让朱锦堂坐下,双手握住他的手,仔细叮嘱道:“你出门在外一定诸事小心。见到你姑姑之后,立马给家里捎个信儿。”

    朱锦堂一并点头应下。

    老太太又转头望向沈月尘:“行李都收拾整齐了?”

    沈月尘忙福一福身,朝老太太回道:“是,都收拾整齐了。”

    朱锦堂跟着接话道:“老太太放心,她备着周全着呢,就快把屋里床架子的都一起打包了。”

    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望着沈月尘略有赞许地点点头:“恩,你倒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此时,随行的车马已经备好在朱家大门外,车里还备好了一个小铜鼎,里面盛放着满满的冰块。

    朱锦堂携着朱荣直接从正院出发,一路上都有丫鬟小厮跪在两旁行礼磕头。

    朱锦堂率先骑上了马,紧了紧缰绳,身边的小厮就立马上前道:“大爷,老太太吩咐说了,让大爷坐车走,免得日头太热中暑。”

    朱锦堂骑着高头大马,自然不愿意在窝着身子坐在车里,挥挥手示意众人即刻启程。

    沈月尘一直站在大门外目送着他和随从们远去,但是,朱锦堂却始终没有回头望向身后一眼,走得潇潇洒洒。她站在恍惚了一下,直到春茗过来传话,她才立刻缓过神来,抬眼再看,早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朱锦堂这一走,沈月尘的生活也随之变得简单多了,每日只需专心管着家事,按时过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即可,生活过得还是十分自在的。

    吴妈虽说是院中的管事妈妈,但她的精力依然全用了厨房上,从食材采买到每日里配菜定量,她都要亲自过问,无微不至。如今,厨房里已经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虽说人手吃紧,但做起事来却不耽误功夫。

    沈月尘和吴妈商量之后决定,让厨房和外面采办的婆子们立下新约定,从之前的三天一买,该为每天一买,每次采买之前都要重新拟了各种食材的分量,下了单子之后,再由厨房的厨娘们来酌定各房各处的配菜份例。如此一来,每日的配菜皆是新鲜的荤素菜蔬,鲜少有隔夜的或者剩下来的。

    另外,沈月尘看着院子里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闲置下来的空地,便让婆子们开垦出来,种了些蔬菜瓜果,给下人们吃。

    沈月尘大胆放手,将这个厨房交给吴妈来管,除了三不五时地要为长辈们准备一些别具匠心的食物需要商量商量之外,其他的全都有她做主。

    老太太之所以要给沈月尘定下一个月的期限,为的就是要考察她的能力如何。她平日里看着温和恬静,娇娇弱弱,老太太担心她心肠太软,压不住事,以后处处被下人们轻视和怠慢,所以此番,她故意对西侧院的事情不理不问,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好在,沈月尘自己也有主张,并不想让她老人家失望,把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行事规矩极有条理。

    沈月尘早前在老太太和夫人们跟前下了保证,凡事不会自作主张,每每必先主动征询黎氏的意见,或是先查出许多旧例来看,自己一面斟酌着一面裁定,从不随随便便地应付和打发别人。

    院子里的老人们,原以为她只是一时逞能,想故意拿个姿态,摆摆架子,却没想到她待人接物极为平和不说,而且做事公正,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沈月尘在银两的用度上的确是苛刻了些,但也不是为了单纯地节省银子,她素来奖罚分明,凡是差事做得周全妥当的人,每个月都会相应地得到的奖励。其实,她只是把前世学来的绩效工资,学以致用,把每月的月例银子维持不变,只是增加了绩效评估之后加薪。正所谓,能者多劳,而能劳者自然要多得。

    老太太和黎氏见她管了大半个月的事,做得还算不错,自此才对她慢慢放下心来,准备等这一个月的期限过完之后,再继续让她管下去。

    终于进了九月,天上不见了毒日头,还多了几许清风作伴。

    朱锦堂在京城一切妥当,时不时地差人捎信回来,大致上把归期定在了九月末。

    众人得知,皆是一喜,尤其是各房的几位姨娘们,更是喜形于色,过来正房请安的次数也是越来越频繁。唯有秦桃溪,还是依然我行我素,总是推说身子不舒服,三五日才能过一次。

    沈月尘倒也乐得清净,懒得和她斗气,由着她爱来不来。

    这一日,沈月尘闲来无事,便让曹氏抱着朱滢过来吃茶说话。

    谁知,曹氏牵着朱滢才进了门,就有小丫鬟神色匆忙地进来禀道:“大奶奶,孙姨娘她今儿又吐了……”

    孙姨娘身子不适,都已经是第五日了,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这有些不大对劲啊!

    沈月尘眉心一动,脸上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然后正色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孙姨娘到底是怎么了?”

    曹氏闻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犹豫着开口问道:“孙姨娘她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你既然是过来人,又何必和我装糊涂呢。

    沈月尘望着曹氏暗暗在心里腹诽着,但脸上却露出笑容道:“许是天气凉了的缘故,未必真是病了。不过,我为求心安,还是请大夫过来瞧一瞧稳妥……没准儿,会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呢!”

    曹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锐光,也跟着点头笑了笑,可心里却突然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

第九十七章 孕事(一)

    自从朱锦堂走后,孙文佩便开始一直病恹恹的,总感觉身体不舒服,每天嗜睡犯懒,胃口也不大好。

    她自己原本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见这两个月的月事迟迟未来,方才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她从未生养过孩子,没有经验,一时拿不准主意,又不敢轻易声张,只想着再多过些日子,斟酌看看。

    不过,纵使孙氏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瞒不住身边那些眼尖嘴快的丫鬟,她们早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也自然而然地禀报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听了消息,亲自携着曹氏过来探望孙氏,她看起来的确不好,仿佛真的病了似的,脸色苍白的很,正半靠在在床上小憩。她的屋里也是冷冷清清,除了家居摆设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花瓶里都是空的。

    沈月尘不想吵到她,但她还是很快就醒了,轻轻地**两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发现是沈月尘,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惊慌,连忙起身道:“大少奶奶,您来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目光柔和道:“我听人说你身子不太舒服,便过来瞧瞧。”说完,她轻轻按住孙氏要坐起来的身子,继续道:“看你的气色确实不好,我已经派人请了大夫过来,你放心躺着。”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惊,伸手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腹部,随即又笑笑道:“婢妾没事,哪里敢劳烦大奶奶操心呢。”

    沈月尘眼尖心细,眸光微微一闪,她看着孙氏,温和道:“妹妹别客气,你的身子骨要紧,千万不能大意了。”

    说话间,大夫已经被丫鬟领进来了。此人姓刘,在德州一带小有名气,三不五时就过来朱家,为各院各处的姨娘们和婆子们看病抓药。

    沈月尘缓缓起身给他让出位置,刘大夫先是低眉顺眼地给她行礼请安,随后从丫鬟那里借来了一条手帕,轻轻展开,盖在孙文佩的手腕上,低头躬身站在床边为她诊脉。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各自等待,也各怀心思。

    须臾,刘大夫收回了手,先是神情平静地朝着孙氏看了一眼,然后又对着沈月尘,语气恭敬道:“恭喜大少奶奶,孙姨娘她有喜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沈月尘心中早有准备,随即含笑道:“天啊,这真真是一件天大地好事啊。”说完,她坐回床边,握着孙氏的手,似是嗔怪道:“妹妹也真够粗心大意的,竟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幸亏,丫鬟们眼尖告诉了我,你身子不适,否则,这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你怀了身孕,岂不是要耽误了大事!”

    她不知道,孙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心故意隐瞒。细细一想,还真是觉得有些后怕,亏得发现得早,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肯定又得是她的过错了……

    孙文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有喜有悲的奇怪神色,一双满是不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眼神温和地沈月尘,不知她的喜悦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沉默半响之后,方才抿着嘴笑了笑,小心道:“是婢妾自己不好,因着月事不太规律,便没有多想……这孩子,来得实在让人意外……”

    沈月尘目光中笑意更盛,亲自伸手帮她把薄被往上盖了盖,温和道:“妹妹是有福之人,这孩子来得更是极好。我等会儿就去给老太太报喜,你先好生歇着,回头我再过来瞧你。”

    孙文佩听罢,忙支起身子,感激道:“有劳大奶奶了。”

    沈月尘摆摆手,示意她乖乖躺好,又转身望向曹氏,嘱咐几句道:“我先告诉长辈们一声,也好让她们一起高兴高兴。你先留在这里帮忙,照看一下孙妹妹。”

    曹氏听了这话,忙是点头,脸上带着些笑意,目光却在沈月尘与孙文佩两人的身上转了个圈。

    毫无疑问,孙氏有孕,即将会成为朱家上下的一件大喜事。

    曹氏微微垂下眼,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姨娘们中,只有她一个人生育过孩子,虽是个女孩,但好歹,滢姐儿是朱锦堂的长女,所以,朱家人对她一直不错,尤其是沈月尘。

    眼下,好不容易,沈月尘对滢姐儿慢慢亲近起来。偏偏,孙氏又怀上了孩子,倘若是个女孩还好,若是个男孩的话,那她的地位和身份势必会越过自己,而且,沈月尘说不定也会偏心疼爱她的孩子,继而把滢姐儿冷落在一边。

    曹氏越想越苦恼,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她坐在孙氏的床边,连连向她道喜,只夸她有福气。

    此时,孙文佩心中也是惊喜不定,双手一直本能地覆在小腹上,只觉这孩子来得突然,也来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也是个糊涂的。原本只是有些头晕,没胃口,却没想到竟是怀孕了。”

    曹氏满是笑容:“老爷和夫人她们知道了会很高兴的,还有两位老祖宗,往后一定会更疼你的。”

    孙文佩红着脸笑了笑:“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这孩子,我就知足了。”

    曹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也希望你能平安,只是千万别是个男孩,千万别是……”

    孙氏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朱家上下,毫无疑问,老太太是最高兴的一个。

    她的精神瞬间爽利不少,为了显示她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对孙氏的疼爱,特意派人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和几样首饰送过去。黎氏则是和沈月尘结伴而行,一起过来探望孙氏,言语亲切,尽显慈爱。

    孙文佩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感动,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她在朱家多年,众人待她一直不冷不热,只拿她当成摆设,不受宠爱又无儿无女,还总被秦氏处处压制欺负……忍耐了这么久,难得有翻身的机会,大家都如此周到体贴,让她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黎氏在一旁看了,心里只觉她也是个可怜见的。看她的神态举止,还和当年进府的时候一样,娇娇弱弱地,瞧见了令人更多了几分怜惜之心。况且,这会还怀着身孕,一时感怀也是有的。

    于是,黎氏的神情愈发柔和,一面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说着话,一面令人端来香茶细点。

    沈月尘得知她午膳没有吃好,便吩咐厨房熬粥煲汤,只挑她平时最爱吃的做。

    须臾,厨房的人送来了各样细粥和小菜,沈月尘亲自拿起一碗,送到孙文佩的手上,温和道:“我刚刚吩咐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许熄火,妹妹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一声,保证妹妹要什么有什么。”

    孙文佩红着眼睛,点头道谢,却听黎氏在旁开口道:“你这是头一胎,所以不能马虎,万事须得小心谨慎。回头我派个稳妥的婆子过来,亲自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孙文佩闻言,心头一喜,连忙谢道:“婢妾谢夫人疼爱。”

    黎氏笑道:“你好好养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大奶奶,让她给你准备。”

    沈月尘闻言,忙含笑着应了。心中安安庆幸,此番有孕的人是孙氏,不是秦氏。倘若是她的话,自己可就难伺候了!

    黎氏临走前,还特意把沈月尘叫到跟前,嘱咐道:“这人,我可是交给你了,你好生照看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沈月尘正色地点点头,心中一紧。

    待人都散了之后,孙文佩彻底松了一口气,神情惬意地靠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腹,柔声轻轻道:“宝贝啊宝贝,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有了你,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欺负了……”

    她的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个清丽悦耳的声音道:“姐姐,我来了。”

    孙文佩不由微微一怔,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珠光宝气的秦桃溪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屋里,瞧着桌上堆满的各样礼物,眉梢微挑,明媚姣好的脸上透着些许笑意:“听说姐姐有了身孕,妹妹是特意过来给姐姐道喜的!”

    秦桃溪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侧身坐在孙文佩的床边。

    孙文佩见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妹妹来了,请坐……”

    秦桃溪听得只是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话头,双眸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用被子盖住的小腹,眼底忽地闪过一丝锐利地微芒,随即开口问道:“姐姐猜猜,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孙文佩打从心里有几分怕她,小声地回答道:“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总归都是大爷的孩子……”

    秦桃溪听罢,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目光中却透出些微森然的寒意。“生女孩不中用,姐姐一定要争气生个男孩出来才行啊!”

    孙文佩看到她神色间的变化,便知道秦桃溪心里定是十分怨恨自己,身子微微颤了颤,强压下情绪,道:“妹妹快别拿我取笑了。我有些乏了,想躺一躺,赶明儿再陪妹妹说话。”

    秦桃溪见她一副害怕自己的模样,愈发来劲,含笑道:“嗳?姐姐才吃了午饭就睡觉,小心肚子里积食不舒服,还是让我这个做妹妹的,陪你好好聊聊天吧。”

第九十八章 孕事(二)

    秦桃溪故意让她为难,一直坐着不走,孙文佩脸皮薄,也不好拉下脸来直接撵她走。

    孙文佩的贴身丫鬟云儿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直言道:“秦姨娘,我们姨娘如今正怀着身孕,十分辛苦,还请您能体谅……”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桃溪犀利森寒的目光一瞪,吓得讪讪的收住了声。

    若是搁在平时,她是万万不敢说这些话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孙氏已经怀有身孕,而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觉得可以把自己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面对气势凌人的秦桃溪,自己说起话来,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孙文佩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气得有些发青,她何尝没看到秦桃溪眼底的怨恨和蔑视,可是她只能装作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秦桃溪不屑的轻笑出声:“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连平时不敢出声的小猫小狗都想要张嘴咬人了!”

    屋里的丫鬟们闻此,皆是敢怒不敢言,一言不发。

    孙文佩蹙眉看着秦桃溪,不知她今天又要闹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秦桃溪继续冷冷道:“姐姐进府多年,这一胎怀得着实不易。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这女人怀头胎最危险不过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呢!”

    “你!你别太过分了!”孙文佩闻此,先是心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随即又愤怒异常,终于按耐不住道。

    她可以忍受秦氏的轻蔑和挖苦,但绝对不能忍受她诅咒自己腹中的孩子。

    “呵呵……”秦桃溪再次轻笑,神情不冷不淡,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别以为你肚子里多了块肉,就能和我平起平坐!还早着呢!”

    孩子是你的没错,且看你有没有本事生下来再说!

    孙文佩闻言身上一寒,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就像是一只乱咬的疯狗,一旦咬上谁就死不松口,真是让人又恨又怕。

    秦桃溪又看了她一眼,继而从自己的手腕上拔下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然后,硬生生地地套在孙文佩的手腕上,弄得她吃痛地**了一声。“小小心意,还请姐姐笑纳。”

    孙文佩想要挣脱她的手,却被秦氏那鲜红地指甲深深的陷入她柔软的手心,尖利利地疼。

    秦桃溪神情意味深长地望着道:“姐姐这样可就见外了。妹妹在此,祝愿姐姐早日生下麟儿,母子平安。”

    她那不怀好意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甚至直到她离开之后,孙文佩还是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云儿见她如此,忙上前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道:“秦姨娘也太仗势欺人了。您何必一直忍着,回头告诉夫人或者大奶奶……”

    孙文佩立即摇摇头:“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发疯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儿担心道:“可您现在怀着孩子,万一秦姨娘她……”

    孙文佩依旧摇头:“不会的。”

    就算秦桃溪真的是一只疯狗,也不会自己咬自己。她肚子里是朱家的孩子,朱家上上下下都在注意她,注意这个孩子。她不敢的,她一定不敢……

    孙文佩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宽慰自己,可心里却在一直砰砰乱跳个不停,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孙氏怀孕这件事,就像是一颗突然被投入水中的石头,在发出声响的同时,也激起了阵阵激烈的水花,而就在水花四散而落的同时,又引出了一圈一圈地涟漪,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一波接着一波,一环连着一环。

    因着孙氏的身孕,沈月尘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巨大。

    作为朱家大少奶奶和朱锦堂的妻子,她毫无疑问要照顾孙氏和她腹中的孩子,而且,必须小心翼翼。因为这件事,她做好了是应该应分,但是,倘若这中间出了半点差错,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还会被带上心胸狭隘的恶名,变成众人眼中的妒妇。

    沈月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只觉古时的女子,要想得一个贤良之名,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当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房间的门应声而开。

    春茗适时地端来了一杯温茶,不冷也不热,入口刚刚好。“小姐,您下午吩咐厨房做得红枣糕和红豆糕,这会都已经做好送到孙姨娘的房里了。”

    沈月尘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孙姨娘可还喜欢吃吗?”

    春茗微微点头:“吴妈的手艺那么好,孙姨娘自然受用的很。奴婢听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云儿说,她吃了好几块,吃得很香。”

    沈月尘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大夫人那边派来的夏妈妈过去了吗?”

    “是,夏妈妈今晚已经过去伺候孙姨娘了,听说她很会照顾孕妇,而且还会接生孩子。”

    沈月尘闻此,心里一直绷紧地那根弦,微微松了松。“恩,你们随时留心着孙姨娘那处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只管过来回我,不论早晚,什么时辰。”

    春茗应了声是,犹豫片刻才道:“恕奴婢多一句嘴。孙氏虽然怀孕了,但小姐也犯不着为她如此上心,衣食住行,样样周全。”

    沈月尘淡淡地看了一眼春茗,唇角附上了一缕不易察觉的苦笑:“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朱家的孩子,我不能不管,何况,夫人还亲自发了话。”

    春茗闻言,低叹一声:“孙姨娘也真够走运的。大爷平时很少会去她那儿,偏偏就那么几次,她就有了……”

    这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当,神情立马变了,脸色微微发白,正欲开口解释,却听沈月尘淡淡道:“孙氏的孩子,就是大爷的孩子,而大爷的孩子,也就等于是我的孩子。等他出生长大之后,归根到底,还是要叫我一声母亲。”

    既然早晚都是她的孩子,就算是提前对他尽一份心力,也是情理之中。

    庶出的孩子,就是如此,生母归生母,嫡母归嫡母。

    孙氏虽然有孕,之后又要经历十月怀胎之苦,但终究,没法成为腹中孩子真正的“母亲”……

第九十九章 孕事(三)

    因为只是身份卑微的姨娘,一年之中,孙文佩到上房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如今,她怀了身孕,老爷子特意让她过来请安,顺带赏点东西给她长长体面。

    一对儿翠玉镯子,几匹料子,还有几样金银打造地小件首饰。东西虽不多,却是心意。

    孙文佩感激涕零,心中除了紧张,便是激动。

    老太太见她拘谨不太自然的模样,直接伸手拉起她纤细的皓腕,要她来到自己跟前坐下,又从托盘上拿出一只青翠玉绿的镯子,亲自替她套上,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镯子戴在手上,一时间仿佛有股沉甸甸的重量也加了上去。

    孙文佩生平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

    她曾经无数次地羡慕别人,如今,她也拥有了如同秦氏那般的待遇和宠爱,顿觉面上倍有光彩,心里面也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地幸福和满足!

    心满意足的孙文佩,特意瞄了一眼秦氏的神色,只见,她神情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喝茶,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微笑,却再不敢像昨日那般放肆无礼。

    果然,有了今日这一出,有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疼爱,从今往后,至少在明面上,朱家再无人敢轻慢了她!

    请安后,孙文佩被沈月尘请去房里说话,朱滢一路蹦蹦跳跳也跟了去,而曹氏和秦氏则是继续陪着老太太和夫人说话。

    孙文佩如今人气正旺,只是身边伺候的人却不多。

    大夫人派了夏妈妈过来,沈月尘想着自己也该表示表示,便特意向老太太求了一个名叫婉青的丫鬟过来帮忙。

    因为是要伺候有身孕的主子,从外面现买回来的丫头,纵使看着再好,也不能轻易信得住。还是,从府里拨出来的老人儿,说话办事才能更稳妥一些,也更让人放心。

    “你的身子一天沉过一天,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也不够伺候,所以我特意向老太太求了一个稳重懂事的,先给你补上,回头等寻到合适差不多的,再给你慢慢添起来。”沈月尘说完,便招一招手,示意婉青过来打个招呼。

    丫鬟婉青随即上前两步,屈膝给她们二人请安。

    孙文佩见她肤色白净,眉清目秀,想来老太太推荐的人,决不会有错,便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笑着道谢。

    沈月尘见她答应了,望着婉青温言笑道:“即是如此,以后你就在孙姨娘的房里伺候吧。”

    婉青闻言,低头垂首地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孙姨娘的身边人手就差不多整齐了。老太太指派了一个人,大夫人也指派了一个人,再加上,院里那些随时待命的丫鬟婆子。想来,孙氏这般被大家供菩萨一样地照顾着,腹中的胎儿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孙文佩的地位飙升,福利待遇也跟着越来越好。沈月尘也是一改平时的朴素节俭,甭管是吃的用的,样样都挑最好的给她送去。毕竟,这孩子是朱家的,那些银子也是朱家的,她用朱家银子来疼朱家的人,合情合理,只赚不赔。

    头三月最是关键,三个月之后,等孙氏的胎怀稳了,她肩上的担子才能稍微轻一轻。

    孙文佩原本还有些拘谨不安,但慢慢地也就欣然接受了。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性格也渐渐开始有所改变,身上没了平时那股唯唯诺诺地小家子气,反而多了几分清高傲慢的娇气。

    如今,人人都把孙氏当菩萨一样地供着捧着,她会骄傲自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孙氏越是得宠,越是骄傲,就越会让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秦桃溪心里不是滋味。一个沈月尘在她之上,她还尚且可以容忍,毕竟,人家是嫡出,她是庶出。可是孙文佩不行,她不过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地贱女,就算是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又能如何?

    她心中是又恨又妒,涂着凤仙汁的长指甲硬生生地要抓进琉璃毛绒绒地身体里,疼得琉璃突然喵呜一声,猛地从她的身上窜了出去。

    绿枝惊叫一声,赶紧追出去,硬是把琉璃从院子里给抓了回来。那琉璃又叫了几声,不依不饶地乱抓乱挠了几下,方才消停下来。

    兰花愤愤地盯着它,无奈道:“小姐,这畜生越来越野了。昨儿把院里的小丫鬟都给抓伤了,回头咱们还是把它送出去吧。”

    秦桃溪微微出神,对她说的话浑然未觉。

    兰花见她心情不顺,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小姐,午饭吃得不多,奴婢给您去厨房端碗汤来吧。”

    秦桃溪淡淡道:“什么汤不汤的,我没胃口。”

    兰花沉吟片刻,随即又故意道:“唉……说起来孙姨娘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些,日后若是真的能生出一个儿子来,那她的造化可就大了。可惜呀可惜!小姐没能比她早一步怀上……不过小姐,您也别太在意,来日方长,或许下一回就轮到您了也说不定呢。”她这话表面上是劝慰,实则是在故意要让秦桃溪心里更气。

    果然,秦桃溪听罢,眉眼间立刻浮现出一丝冷意,“论福气她比我好,但要是论起本事来,她连我一个手指甲都比不上!哼!”

    兰花眉眼微转,低声询问道:“小姐,您上次不是说过孙姨娘是个能派上大用场的人吗?您是不是心里还有什么计划啊?”

    秦桃溪扫了她一眼,扯着嘴角冷笑道:“原本我想了个可以一石二鸟的法子,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孙氏那小蹄子越发得意了,若是再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就快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了!”说完,她从桌上拿起一小块鱼肉片,将琉璃慢慢引诱到自己的脚边,随即将它一把从地上抓起,盯着它幽蓝幽蓝的眼睛,含笑道:“小东西,该是你好好撒野的时候了。”

    兰花闻言微微一怔,心想:她就算是心思再毒,也不会真的要动孙氏的孩子吧?不过,依着秦桃溪心狠手辣地个性,就算她做出什么来,自己也不觉得意外了。

    她既然要和孙姨娘斗气,自己管不着也管不了,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想个办法,给自己找条后路,免得日后受她的牵连,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第一百章 风雨(一)

    九月十九观音诞是个大日子。

    民间流传观音大士在人间成就一切事业之后,在这一天脱离凡胎开始普渡众生之生。所以,在民间每到这一天,人们为了保佑自家的小孩可以平安长大成人,得到神明的保佑,都会在特意去往观音庙,让孩子们上契观音为干娘娘,以向她祈求福佑。

    朱家素来看重礼佛祈福之事,尤其是老太太近来还在为了明哥儿茹素斋戒,便提议带领家中的女眷和孩子们,在这一天前往城西的观音庙上香祈福。

    因为今天要出行,沈月尘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好了,换上淡雅得体的新裙子,长发绾成百合髻,配上一只白玉嵌珠翠玉簪,比平日看起来更加素净三分。

    其他几位姨娘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其中,要属秦姨娘的打扮最为华丽光鲜,她似乎忘记了此行要去的目的地是观音庙。不过,除了她以外,曹姨娘,孙姨娘,王姨娘和柳姨娘皆是一身素净,打扮得中规中矩。

    秦桃溪一看到故作娇弱的孙氏,脸上的神情就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在孙氏的身边,一左一右都有丫鬟搀扶,夏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不忘轻声细语地叮嘱着她小心脚下,仔细看路。

    沈月尘留意到秦桃溪冷眼打量着孙氏,一言不发,眼神森寒,猜她多半又是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怨东怨西。

    近来,因着孙氏有孕,秦桃溪似乎有所收敛,除了偶尔派人去厨房抱怨饭菜寒酸几句之外,再没有露出什么异状,反而比以前安分了许多。每次过来请安的时候,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不过,沈月尘知道秦氏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可是,她还是希望她能继续消停下去。毕竟,眼下的事情太多,实在没办法分心在她的身上。

    今天是去观音庙祈福,明哥儿和滢姐儿也要一起跟着去,两个人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自然要准备得格外仔细。

    明哥儿从出生之后,一直身子孱弱,鲜少被抱出暖阁。今天,还是他在满月之后,第一次被抱了出来。朱滢虽然身子骨好,但年纪太小,又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出门的机会。

    明哥儿一见到沈月尘就咯咯地笑个不停,似乎心情极佳。

    沈月尘忙把他从乳母的怀里接过来,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子。沈月尘打从心里喜欢明哥儿,不仅仅因为她们是一样的“外来者”,还是因为她能从他的眼里,看见一种深深地依赖感。

    此番出行,上上下下足有几十号人,而且,全部皆是女眷。若要人人坐轿,府内恐怕一时调派不出来,所以,门房特意预备了六辆翠幄马车,车子清一色都是用最上乘的木材所制,设计精巧,装饰华丽。马车里面十分宽敞,垫着软垫,后有迎枕,中间还设有一张檀木的矮几,上面放着茶具果盘,各色点心,甚至还有供人解闷的小棋盘。

    马车的外面着了新漆,四个角上系着一串红彤彤的精美络子,瞧着喜气又贵气。

    因为随行的人太多,除了主子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大丫鬟之外,其余的丫头们只得顶着日头,随车步行。

    朱家一行人等坐车直奔城西的观音庙。因为正巧赶上逛庙会,赶市集的日子,才一进主道,街上的行人就一下子多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纱帘,隐约可见外面车水马龙,热闹繁华的景象。

    外面随行的婆子丫鬟,为了不让那些路人跟着主子的车轿乱跑,连忙抬起手来一把一把地扔着铜钱。路人们一窝哄似的忙着挤在一团捡钱,很快,就在路中央让出一条空道来。

    朱家的车轿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观音庙,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辰时。

    因为是九月十九,观音庙前早已经是香客满门,烟雾缭绕。

    朱家一早派人过来打点仔细,此时,庙门大开,庙中的尼姑分列两排,合掌而立,静候相迎。

    老太太坐了一路的车,身上乏累,只进去了正殿拜了一拜,便去了后面的禅房休憩片刻。黎氏随她一道进去,伺候左右,只把这礼佛祈福之事,全都交给沈月尘一人做主。

    用老太太的话说,她是从小与佛结缘的人,心思纯净,又做惯了佛事,交给她来办,自然最稳妥不过。

    沈月尘见长辈们一味躲懒,心中虽然无奈,也只能点头应下。一个人领着那几房姨娘们又是拜佛,又是烧香,起了又起,跪了又跪。

    她从前做惯了这样的事,坚持下来倒也不难,只是可怜了身后的其他人,一番折腾下来,脸上身上全都见了汗。

    孙氏怀着身孕,不宜劳累,只略拜了拜,便累出了一头汗。

    沈月尘瞧着她脸色不好,忙让夏妈妈搀她下去休息,谁知,孙氏却不肯,非要在神明面前多拜上几拜,求他保佑自己腹中的孩儿平平安安。

    沈月尘见状,心里怨她愚笨,不知轻重,可嘴上还得好生劝着:“妹妹的身子要紧,先下去歇歇,回头再出来接着拜。正所谓,心诚则灵,妹妹只要揣着一颗诚心,去哪里拜佛不都一样吗?”

    孙文佩被她劝了下去,秦氏随即也借故身子不适,随即下去躲懒去了。

    她们可以偷懒,沈月尘却偷不得,吩咐春茗把事先抄好的佛经,一本一本地送到庙中师傅的手上,请她们将这些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前做做功德。

    庙中的师傅把一串串加持过的念珠用托盘呈上来,请沈月尘一一过目。

    沈月尘只是仔细看了看,便示意丫鬟接下了,随后又让春茗把备好的一百两香油钱递了过去。

    那师傅接过银票,双手合十,用格外低沉地声音回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沈月尘累得双腿发酸,就快要站不住了。

    春茗和翠心忙上前搀扶着她,一起进了后边的禅房休息。

    禅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有茶有水还熏着檀香,看着倒也清雅别致。

    沈月尘靠坐在临窗的榻上,春茗替她脱了绣鞋,轻轻替她按着腿脚,轻声道:“小姐可得好好歇会儿才行。”

    沈月尘也是真的累了,闭着眼睛,连句话都懒得开口说了。

    春茗见她神情倦倦的,不禁皱着眉头道:“这算是哪门子祈福啊?只让小姐您一个人把这一大家子人的福气都给求过来,菩萨见了都会心疼您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只睁开眼睛来瞧着她,含笑道:“我还没喊累呢,你倒先替我抱不平了。这一家子老老少少,数我最年轻,理应是我来拜的。”

    春茗也知道这个理,只是心疼她道:“奴婢只是心疼小姐,整天家里家外地跟着操心,人都累瘦了。”

    沈月尘淡淡道:“你既然这么担心,回头也去神明跟前求一求,求她让我多长几两肉。”

    春茗闻言,噗嗤一乐,只道:“奴婢要求也不求这个,奴婢只求观音菩萨心慈,多疼疼小姐,也好让您早日为朱家生下一位小少爷。”

    沈月尘听了,眉心微动,重新闭上眼睛,没再说话。片刻,一个茶杯递到她的嘴边,翠心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喝茶。”

    沈月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暖暖的茶水划过喉咙,身上也跟着解了解乏,又闭着眼睛歪了一会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丫鬟传话来说,老太太和夫人们都歇好了,准备再去正殿拜佛。

    沈月尘连忙强打起精神过去作陪,免不了又是一番劳累。

    老太太拜了几拜之后,便扶着沈月尘的手站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手,一面向众人含笑道:“有了菩萨保佑,从今往后,咱们朱家的子嗣定能兴旺起来。”

    众人闻言,人人含笑点头,但背地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和计较。

    孙文佩更是一脸满足,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眉眼间竟是喜色,脑海中正在勾勒着自己美好的未来,想着她日后一朝得子,老太太高兴,大夫人也高兴,全家人都高兴……她一个人心里想得美滋滋,却不知身旁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的肚子,打着她腹中孩子的主意……

    夜色西沉,忙了整整一天,沈月尘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里歇上一歇。

    老太太知道她今天辛苦,免了她两天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休息。

    用过晚膳之后,沈月尘歪在榻上和吴妈说话,却听窗外起了风声。

    正在屋里伺候的春茗急忙起身去关上窗户,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有变,忙蹙眉道:“白天还艳阳高照的,这会怎么就起了风了?”

    沈月尘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天上黑沉沉地一片,像是一块马上要压下来的黑绒布似的。须臾,一道闪电匆匆划过,跟着便是雷声,震得人心一慌一慌的。

    沈月尘眉心一蹙,只觉这天气变得蹊跷,这雨势更是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心生不安。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二)

    雷声阵阵,雨势汹汹。

    沈月尘让丫鬟们关好门窗,再多点了一盏灯,让屋子里变得更亮堂一些。

    吴妈忙道:“小姐都忙了一天,怎么不早点歇着?”

    沈月尘听着外面哗哗作响的雨声,苦笑一下:“雨声这么大,我躺下也睡不着,妈妈先去睡吧,我再多坐一会儿。”

    吴妈知道她的觉轻,身边有动静的话会睡不踏实,便想起身去到厨房给她煮一碗安神汤。恰巧,李婆子也在,她似乎刚煮了一碗鱼汤,弄得满屋子都是鱼腥味。

    吴妈不禁皱起眉头道:“好重的味道。”

    李婆子闻言,忙赔笑道:“秦姨娘方才派人来说想喝鲫鱼汤,而且,还不让放蒜姜和调料,说等滚熟了就直接送过去。”

    吴妈颇感无奈地摇摇头。秦姨娘的个性素来刁钻,时常会想出一些点子,故意让厨房里的人为难。

    李婆子也不喜欢秦氏的为人,随即又道:“那些腥的鱼汤,秦姨娘一定不喜欢,我猜她估计又是给那只死猫准备的。那个小畜生,总是在院子乱跑,前几天刚把翠儿那孩子给抓伤了,幸亏抓伤的是翠儿,万一要是伤了大奶奶和姨娘们,那后果可就……”

    吴妈一直沉默着,只抓了一把药材放进沸水之中,用文火慢慢地熬煮。

    李婆子见她不言不语,只专心守着药壶,便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须臾,吴妈把安神汤端进了沈月尘的屋里,她原本还想说说那只猫的事情,但想到她累了一整天,便又什么都没有说。

    沈月尘喝了安神汤之后,果然很快就睡着了,许是因为白天太累的缘故,又或是安神汤的效果太好,这一觉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伴着雨后清新湿润的气息,沈月尘神情气爽地起了床。

    托了吴妈的福,她睡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好觉,疲劳一扫而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不过,这份晨起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太久,她就从丫鬟们那里听见了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昨晚,孙氏梦魇了,而且,她被吓得很严重,听说还不小心动了胎气。

    沈月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只觉情况不妙。

    这会,孙氏的卧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曹氏正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脸色苍白的孙文佩,她半躺在床上,气色很不好,神情焦灼,眼神不安,仿佛真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性格沉静的柳氏则是一脸担忧地站在床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夏妈妈站在床尾,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而最让人意外的是,秦桃溪居然也在,她穿着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她坐在一侧,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着茶,看也不看孙氏一眼,显然对她毫不关心。

    沈月尘摆出一脸担忧的表情,快步走到孙氏的床边,轻声询问道:“听闻妹妹昨晚睡梦魇了?现在如何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孙文佩原本一直在默默发呆,待听到沈月尘的声音之后,立刻缓过神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激动道:“大奶奶,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婢妾。”

    她的双手冰凉,神情惶恐不安,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

    沈月尘皱了眉头,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孙文佩脸上的神情忽的有些诡异,扭头直勾勾的盯着窗户,脸色灰暗道:“窗外一直有个黑漆漆的影子,像是站了个人……可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发着幽光,太吓人了,实在太吓人了……”她才说完,就忽然双手掩面,不能自己地大哭起来。

    沈月尘闻言,心知是有人在故意捣鬼,她抬眸看了看众人,随即冷冷道:“夏妈妈,昨晚在屋里守夜的人是谁?”

    夏妈妈上前一步,躬身回话道:“回大少奶奶的话,昨晚守夜的人是奴婢和丫鬟云儿。”

    “你们可发现什么异常了没有?有没有看见孙姨娘说的那个黑影?”

    夏妈妈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昨晚雷雨交加,屋里的窗户全都是关着的,奴婢什么什么都没看见。”昨晚,她和云儿一直轮流守着孙氏,寸步不离,什么都没看见。谁知,大半夜的,孙文佩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非说自己看见了什么黑影,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夏妈妈觉得孙文佩不过是被自己的噩梦给吓着了,然后,故意小题大做而已,便有继续道:“大少奶奶,孙姨娘这几天一直睡得不**稳,昨晚一定是做了噩梦,吓到自己了。”

    孙文佩泪汪汪地看向夏妈妈,当即脸色发白,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哽咽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那影子就在外面,而且他的眼睛还一闪一闪发着幽光,就像……就像是猫的眼睛……”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随之全都落在了秦桃溪的身上,毕竟,这院子里养猫的人,只有她一个。

    秦桃溪闻言却忽然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跟着,“铛”的一声顿下茶杯,冷冷道:“姐姐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说我的琉璃吗?”

    孙文佩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隐晦的瞥了一眼秦桃溪,复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沈月尘一时也有些理不清头绪,只见秦桃溪缓缓起身,神情不以为然道:“我原是一片好意过来探望。没想到,姐姐非但不令我的情,还如此怀疑重伤我,实在令人心寒呐!我的琉璃,不过是只小猫而已。姐姐若是觉得不喜欢,只管和我明说就是,我把它送出去就是了,何必非要编出这种谎话来呢!”说完,她用涂着殷红蔻丹的手指,轻轻理了理鬓发,朝着沈月尘福一福身,道:“大奶奶,今天婢妾原本就不该来,这会也就不多坐了,先行告退。”

    沈月尘忙道:“孙姨娘也是一时惊慌过度,有些失神。她说的话,还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秦桃溪的眼眸里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采,望着她淡淡道:“没关系的。婢妾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怕有人栽赃陷害!”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雨(三)

    一大早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沈月尘免不了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只是,依着她自己的想法来看,孙氏梦魇一事,未必真的和秦氏有关。

    院子里,只有秦桃溪一个人养猫,而孙文佩又偏偏被像猫一样的怪东西所吓到,所以,大家都会在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件事是秦桃溪所为。如果,真是秦桃溪做的,那她毫无以为在作死!

    沈月尘不喜欢用猜的来决定事情,仅凭孙氏的一己之言就断定秦氏有错,何况,孙氏又说的不清不楚,模模糊糊。而且,昨天晚上雷雨交加,就算是真有什么东西吓到了她,也只会是人,不会是猫。

    猫最怕水,不会在大雨天随处乱爬乱窜,出于生存的本能它们会躲起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避雨。这是科学,不是猜测。

    沈月尘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脸色苍白的孙氏,她的确不像是在演戏,但如果她真的在故弄玄虚,无中生有的话,那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孙氏梦魇一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和大夫人的耳朵里。老太太和黎氏听了之后,虽然没有出言责怪,但神情已有微微地不悦,沈月尘连忙起身与她们二人福了福,轻声道:“妾身会将此事彻查清楚,让孙姨娘安心养胎。”

    不论如何,秦桃溪身边的那只琉璃是不能留了,必须趁早送出去,免得再惹事端。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会不会是她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月尘闻此,故意没接话茬儿,只听黎氏淡淡开口道:“按说是不会冲撞了什么的……咱们昨天才刚刚去了观音庙祈福。”

    老太太轻叹一声:“咱们朱家的孩子难将养啊!尤其是你们长房,能顺顺当当地生下个孩子不容易!”说完这句,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月尘,心里暗道:孙氏这一胎来得虽好,但终究还是庶出的孩子,总是让人觉得美中不足,不可心。

    老太太随即又道:“明天,你派人去静虚观给孙氏卜个吉凶,别真是冲撞了什么花神雨神的都不知道。”

    黎氏寻思一番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快到午时,沈月尘才从正院离开,春茗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待走出拱月门,见四下无人,方才凑到沈月尘的的跟前道:“小姐准备怎么做?奴婢觉得这是个扳倒秦姨娘的好机会……”

    秦氏素来狂妄跋扈,难得有把柄落在小姐手里,若不趁此机会给她点厉害瞧瞧,那就太可惜了。

    沈月尘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心里何尝不想把秦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可是,在深宅大院之中,凡事都要小心翼翼才可。她不想被人当作枪使,尤其是被孙氏和秦氏这样各有所图的人。

    沈月尘怔怔出神,半晌才问春茗道:“孙姨娘怎么样了?大夫请来了吗?大夫怎么说的?”

    “怎么都没怎么样。”春茗回道:“大夫说孙姨娘只是虚热内灼,心失所养,只需养心安神,甘润缓急,慢慢调理才可。”

    慢慢调理?好一个慢慢二字,不管是有病没病都能靠它遮掩应付过去。如此一看,孙氏的身体果然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故意想把事情往大里闹一闹而已。

    沈月尘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吩咐道:“回去你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分作两帮,每天轮流上夜守在孙氏的屋外,留意屋里院外的一切动静,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想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其实,奴婢们已经照顾得很细致了。”春茗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秦姨娘呢?小姐准备怎么办?”

    沈月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和疲惫,道:“依着她的性子,就这样被孙氏反咬一口,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得,我先去瞧瞧再说吧。”

    沈月尘径直去了秦氏的卧房,谁知才一进屋,就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异香。

    沈月尘觉得这香味甚异,连忙抽出帕子轻轻掩住口鼻,抬眼看向坐在在椅子上打扇子的秦桃溪,微微蹙眉道:“大热的天,妹妹这是在煮什么呢?”

    秦桃溪在屋子中央放了个炭炉子,而且,炉子上烧着一只砂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熏得满屋子都是热气。

    秦桃溪见她来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起身行礼道:“大奶奶来了,真是稀客稀客啊。”

    沈月尘瞧着她微微汗湿的脸颊和站在一旁默默发呆的兰花,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妹妹,却不巧赶上妹妹正忙着煮东西……”

    沈月尘瞄着那热气腾腾的砂锅,有些不解道:“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妹妹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去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在屋里煮呢?弄得满屋子热气,也不怕热坏了身子难受。”

    秦桃溪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扇着扇子道:“婢妾准备这些,都是为了要向孙姐姐赔罪呢。婢妾早上不懂事,明知孙姐姐身子不适,还说了那么多不知分寸的话。姐姐如今怀着身孕,最是气不得的,我便想着亲自煮一锅补汤给她喝呢。”

    沈月尘面露沉吟,只觉她一定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什么补汤,八成又是下了药的脏东西,她旋即又微微一笑:“妹妹果然贴心,只是孙姨娘如今身子娇贵,每日吃什么喝什么都得嬷嬷们亲自照看,旁人不得沾手……不好意思,倒是可惜了妹妹的一片心意。”

    秦桃溪闻言,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真的很可惜的样子,“啧啧,真真是可惜了。这可不是寻常的补汤呢,寻常人想喝上一口都难!”

    沈月尘越闻越觉得味道不对,忙用帕子点了点鼻尖,随即开门见山道:“妹妹既然如此有心为孙姨娘着想,那我就放心了,而且,我还想请妹妹帮我做一件小事。”

    秦姨娘笑笑:“大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婢妾就是,哪里还敢当您一个“请”字呢?”

    沈月尘也是微微一笑:“这事说来也简单,妹妹之前不是养了一只唤作琉璃的小猫儿吗?那猫儿的确可爱,我也喜欢得紧,可惜,畜生就是畜生,总是难通人性。所以,我想请妹妹先把琉璃送出去几日,以免日后一个不小心真的惊动了孙姨娘的胎气,闯下大祸。”

    秦桃溪抚了抚鬓角,不在意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大奶奶不必担心,琉璃那小东西我早就收拾好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随处乱跑了。”

    沈月尘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只是她的回答听起来怪怪的,什么收拾好了……

    沈月尘心头微微有点震动,突然低头看了看那砂锅,又看了看秦桃溪和她身后神情呆滞的兰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这东西不对劲儿,这味道也不对……

    秦桃溪见她神情有异,眼睛一亮,慢慢腾腾的,垫着手帕把砂锅的盖子掀起来,伴着一阵阵热腾腾的水汽,含笑道:“大少奶奶博学多识,可曾听说过广东有一道名菜叫做“***”,用毒蛇,狸猫肉和鸡肉烩制而成,汤鲜味美,最是滋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一眼那锅里煮沸的东西,脑子忽的一顿,变了变脸色,忙后退两步,别开眼去,恶心地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身后的春茗也被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身子哆哆嗦嗦地瞪向秦桃溪,失声嚷道:“你疯了!”

    方才就被吓的够呛的兰花,这会更是面色苍白,身子也跟着颤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秦桃溪瞧着她们大惊小怪的模样,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道:“哎呦呦,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奶奶没听说过这道名菜吗?”

    沈月尘抚着胸口,强压住胃里翻涌不止的恶心,冷眼转珠,望着她训斥道:“胡闹!你弄这种脏东西出来,是想要恶心谁呢?亏得你还是个名门出身的小姐,心里连个忌讳都没有!”

    若不是碍于身份,沈月尘现在恨不能立马上前重重地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以解心头之气。

    秦桃溪冷冷一笑,只把锅盖扔了回去,道:“大奶奶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婢妾听说,孙姨娘身子不好,饮食不化,需要好好调理,便想给她煮一碗最上乘的补汤进补。为此,我把自己最喜欢的琉璃都给舍下了!可你们怎么都不领我的情呢。”

    沈月尘狠狠皱眉,只觉得这秦氏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疯得这么无可救药。

    沈月尘冷冰冰的盯着秦桃溪,怒声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最清楚,枉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姐妹情谊,我看你根本就是厚颜无耻,唯恐天下不乱。秦桃溪,你最好别再得寸进尺,赶紧把这些脏东西给我收拾干净,我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对你!你要再敢嚣张乱来,扰得众人不得安宁,我就治你一个不敬之罪!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第一百零三章 风雨(四)

    听到沈月尘的话,秦桃溪非但不怕,脸上反而微微露出些好笑的神色,扇了扇手里纨扇,语气嘲讽道:“大奶奶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活像是要吃人似的。大奶奶放心,你的话婢妾都牢牢记住了,至于,这锅补汤嘛,婢妾也会好好处置妥当。”

    沈月尘继续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你在这房里闭门静心,没我的准许,不许踏出这房门一步!若是敢踏出这屋门半步,我立马让人打断你一条腿!我说到做到!”

    秦桃溪听得额头青筋暴起,目光极是不服,可到底还是把心头的那一口恶气给按捺下去,生生的将话吞回了肚子,握紧拳头,微微福一福身,应承道:“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而静。大奶奶既然如此疼爱婢妾,让婢妾好生休养,那婢妾一定会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屋里,闭门静思。”她故意加重了尾音,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月尘闻言,冷冷地瞪了秦氏一眼,便转身走出这间满是腥香的屋子,一秒都不愿意多呆。她一路疾步往正房走,才进房门就俯下身子干呕起来,吓得众人一惊。

    春茗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面替她轻轻抚着后背,一面让翠心端茶过来给她漱口。

    沈月尘呕得不停咳嗽,她方才就一直拼命忍着,若不是要稳住气势,教训秦氏,早就坚持不住了。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沈月尘的心情久久没有办法平复过来。秦桃溪心狠手辣她知道,打从她嫁进朱家的第一天开始,秦桃溪就没少挑衅她。她从来都是见招拆招,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秦桃溪的娘家显赫,这是事实,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她在朱家横行霸道。

    沈月尘不愿在言语上和她斤斤计较,原本以为李嬷嬷和明心在前做例,她会识趣地收敛些,谁知,她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回,沈月尘是真的怒了。倘若秦桃溪真的把那锅恶心东西送到孙文佩面前,一定会惊动了她的胎气……

    秦桃溪既然喜欢疯,那就关上房门在自己的屋子疯个够,若是敢疯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来,那就索性新仇旧恨一起算,撕破脸面来大闹一场。

    沈月尘被恶心得够呛,吐也吐不出来,喝了两口茶水之后,方才稍微少受了些。

    春茗见她如此难受,不禁一脸愤懑:“这秦姨娘真是个疯子,彻头彻尾地疯子!小姐,干嘛不让她好好挨几板子,像她那种丧心病狂的人打死了都不可惜!”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道:“她到底没犯下什么大错,我罚了也是白罚。”

    “她犯的错还小吗?那锅汤……”春茗一回想起方才在秦氏屋里看见的东西,也忍不住恶心起来,抚着胸口道:“奴婢吧不怕别的,就怕她又起什么歪心,回头又来祸害小姐!”

    沈月尘脸上浮起一丝无奈而又愤恨的神情,冷冷道:“秦桃溪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对付她这种阴险的人,最是困难。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毙命,决不能留下后患。”

    两世为人,沈月尘最不愿意招惹的人就是阴险狠毒的小人和心胸狭隘的女人,偏偏秦桃溪这两样全都占上了,而且,她还是个疯的……

    沈月尘在心内默念,和疯子打交道不能大意,一旦失手,就可能立马被她反咬一口,绝对不能给她苟延残喘,伺机报复的机会。

    按说,孙氏受惊,秦氏杀猫,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足以让她借题发挥,痛罚秦氏一顿。可是,罚归罚,终究没法子将她彻底铲除干净。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孙氏有心陷害秦氏在前,就算闹大了,也没什么意义。到了黎氏那里,左不过就是一屋子不知分寸的姨娘互相斗气,又弄得满院子乌烟瘴气,惹人生厌不说,还会拖累了她。

    沈月尘想过之后,望着众人,轻声道:“秦氏如今被关了禁闭,暂时会消停几日,现在还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如今,大少爷不在家,我不能轻易动她!”

    春茗闻言,微微蹙眉道:“小姐何须如此小心翼翼,依着奴婢看,眼下,正好趁着大爷不在,小姐才应该下手……”

    “你住口。”沈月尘轻声打断春茗的话,神情未有丝毫不悦,只是不由叹了口气道:“她是大爷的女人,是生是死,自然要大爷在场见证才行。更何况,她到底是秦家之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心些总是对的。”

    春茗听她叹气,忙低下头道:“是奴婢太心急了,一时言语莽撞,还请小姐恕罪。”

    沈月尘摆一摆手:“你的心事我自然懂,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秦氏闭门思过,你们只管看着她,不要和她再起冲突,也不要和她斗嘴怄气。她这么闹,为的就是惹人生气,所以,咱们越是生气,她心里就越是痛快。”

    春茗抬起头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马上又添了一句:“小姐,您总是说时候不到,要慢慢等机会,可是咱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神色非常的平静:“很快,大爷就快回来了。”

    孙文佩坐在床上,身边的丫鬟云儿手中捧着一碗刚刚炖好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地喂着她吃。

    夏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缓缓走进屋里,待见她倚在枕上,一派悠闲自在地模样,忙垂下头去,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偏巧,孙文佩眼尖心细,还是看到了她脸上还未没来得及掩去的一抹阴沉,“妈妈,这是怎么了?”

    夏妈妈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老身方才去院子里领香烛,听说,秦姨娘被大少奶奶关了禁闭。”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怔,心情顿时舒畅许多,心中暗喜:早上的那一场苦情戏,自己总算是没有白演。

    夏妈妈说完,又叹了口气,“老身还听说,秦姨娘为了已证清白,把琉璃那只猫也给杀了……”

    孙文佩又是一惊,随即轻轻嗤笑一声道:“那小畜生早就该杀了,乱咬乱挠的,死了也不冤枉。”她知道,这次自己和秦氏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怕也没用,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划清界限。

    夏妈妈念着她有孕,没有把秦氏炖猫的事情说给她听,只是暗暗在心中摇头,这孙氏看着模样温驯可人,没半点威胁性,可心里面还是一样不安分。秦氏也好,孙氏也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姨娘们的争斗,向来招数狠毒,掺和进去之后,只有坏事没有好事,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

第一百零四章 膈应(一)

    因为心里膈应,沈月尘午膳什么也吃不下,只按着习惯服了一颗药丸,又在翠心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然后,便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老太太虽然免了她的早晚的规矩,但现在这种时候,沈月尘还是放松不得,想着自己乖觉地过去伺候伺候老太太,顺带在说些讨喜的话,总比在自己屋里偷闲挺尸的好。

    这朱家上下,只有老太太对自己最好,也最偏心,只有经常在老太太面前多多表现出乖巧顺从的一面,才能让她以后对自己更加偏心!

    果然,沈月尘来得时候正好。明哥儿刚刚歇过午觉,精神得很,恰巧被黎氏亲自抱来给老太太看看。

    沈月尘进门就给老太太行礼,然后是黎氏和杨妈妈。

    “这么热的天还跑过来做什么?而且,你院子里的事情还多,歇个午觉才是正经。”

    待到沈月尘行完礼坐下之后,老太太淡淡地开口说道。

    沈月尘神情恭敬的说:“早上孙姨娘身子稍有不适,妾身请了大夫过来看看,结果并无大碍。妾身知道老太太最是悯恤孙姨娘,所以想亲自过来请安,顺便知会一声,也好让您放下心来。

    老太太闻言,淡淡笑了笑,接过话茬道:“我虽然疼她,可我心里更疼你。你也得悠着点,别为了旁人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孙氏的事,夏妈妈早早就回了黎氏,黎氏方才也告诉给了老太太。

    有身孕的女人,难免会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偶尔闹点小事,倒也不打紧。

    老太太很喜欢沈月尘的懂事和恭顺,也希望她能沾沾孙氏身上的好运气,早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庶出的孩子,对朱家而言,只是运气,嫡出的孩子,才是老天爷真真正正给的福气呢。

    老太太和沈月尘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曾长孙,怎看怎么喜欢,眼神温柔地都能滴出水来。

    明哥儿这两个月长得很快,身子一天比一天重,黎氏略抱了抱,便手腕酸痛,正欲把他交给乳母,却见他伸出小手往沈月尘的方向指了指,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

    老太太见状,深深地看了沈月尘一眼,含笑道:“明哥儿找你呢,还不过来抱着。”

    沈月尘闻言,眼里一喜,忙含笑起身接过明哥儿。他一到了她的怀里,就紧紧趴在她的身上,嘴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地音节。

    黎氏见状,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的。

    想着,明明是自己天天照顾他的,可这孩子却总是喜欢粘着沈月尘这个继母。

    如今,明哥儿已经五个月大了,体重已经有十多斤,沈月尘抱起来着实不易。而且,听乳母说,他已经学会了翻身,偶尔还可以靠着坐垫坐上一会儿。

    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沈月尘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一旦他学会说话,两个人可以交谈,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好办起来,比如,将他要到身边,亲自抚养……如今,明哥儿是长房唯一的嫡孙,黎氏自然不肯轻易将他交给自己抚养,所以,沈月尘也一直迟迟没有开口请求此事,以免失了分寸,让黎氏心生不悦。

    说话间,老太太偶然间提起了一位姓陈的老朋友,说他的三儿子今年科举中了个进士,所以家里面要准备贺礼,还有找时间过去道喜。

    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带着沈月尘一起出去应酬,见见世面。

    黎氏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道:“原来是那位陈老爷子,之前为锦纶保媒拉线的那位老人家。”

    老太太淡淡一笑:“就是那位老学究。说来,他也真是个有福气的,年过六旬,身子硬朗,膝下三个儿子个个出息,老三又考上了进士,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黎氏闻言,静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拂去杯中的茶叶。

    不得不说,这位陈老爷给朱锦纶保了一门好亲事。

    朱锦纶今年二十有四,按说早该娶妻生子,只是他常年在外奔走游历,一直故意将自己的亲事一拖再拖,而老太太心里,为了长房着想,也不愿让他太早成亲。

    不过,到了今年,朱锦纶的婚事终于落定,而他的未来新娘子也是一位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出小姐,姓何名雅琳,今年十五岁,和沈月尘同岁,月份只差两个月。

    何雅琳的父亲何东平是青州知州,官从五品,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何雅琳从小跟随父亲去到青州,去年春节,她陪同母亲回来省亲,恰巧被陈老爷子看中,继而亲自为她和朱锦纶牵起了红线。

    古时的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锦纶和何雅琳从未相见,却已经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定下亲事。

    沈月尘听了这些事,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笑,想来她和朱锦堂不也是一样,从素不相识到同床共枕,只不过才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

    在用不了多久,朱家即将又要有一桩喜事临门,只是,这份喜悦,在长房人心里却是大打折扣。一旦朱锦纶娶妻生子,那长房这边,在子嗣上的压力,自然而然也会变得更重。

    夜里,春茗和翠心留下来守夜,细心仔细地整理床铺。沈月尘静静地坐在窗边,此时此刻,置身于安静的空间,不知为何竟让她突然觉得有些寂寞起来……不知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朱锦堂的归期,已经近在眼前。

    朱锦堂走了一个多月,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突然地想起过他。也许是因为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故意克制,无论如何,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思念。

    他就要回来了,风风光光地回来,然后,欣然迎接一个属于他的好消息。

    春茗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手脚麻利地在黄铜盆里注满了热水,又取了一块带着淡淡花香的手巾浸着,准备伺候她梳洗就寝。

    沈月尘换上了睡衣,身上微微的凉爽,这会,翠心捧了一盏青瓷的小盅过来,“小姐,这是吴妈送来的甜汤。”

    沈月尘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虽然很饿,但架不住每每都会回想起在秦氏房中所见的恶心东西,她就膈应地吃不下饭去。

    吴妈听说了秦氏的所作所为,猜到她一定不肯再沾油腥,便特意熬了一锅甜汤。汤里放了枸杞桂圆,莲子银耳,还有一把红枣和冰糖,香气浓郁,甜人心脾。

    沈月尘清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捧着汤盅,十分感激吴妈的这份心意。她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却忽闻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翠心微微一怔,随即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秦姨娘的贴身丫鬟兰花泪眼汪汪地站在门口,小声道:“奴婢想见大少奶奶。”

    翠心微微皱眉:“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敢来扰人?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她还以为是秦姨娘派她来寻事的,所以只想快点把她打发了。

    谁知,那兰花哭得越发厉害,小声央求着:“奴婢有话要跟大奶奶说……”

    沈月尘隐约听见她的哭声,便出声道:“翠心,让她进来吧。”

    翠心不情不愿地让出门口,兰花连忙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内间,扑通一声跪在沈月尘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大奶奶救命!请大奶奶救救奴婢吧!”

    沈月尘看着满脸泪痕的兰花,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淡淡道:“又出什么事了?秦姨娘又起什么歪心思了?”

    兰花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哽咽道:“大少奶奶,秦姨娘她……她根本就是个疯子,奴婢害怕,奴婢再也不敢在她的身边伺候了,还请大奶奶给奴婢指一条活路……”

    沈月尘闻言双眸一冽,神情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又喝了口甜汤,方才开口道:“你这话说得着实该打。既为奴婢,伺候主子就是本分!哪能轮得到你说愿意不愿意的。何况,这会你好好的,秦姨娘也好好的,有什么需要我来救命的?”

    兰花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哭诉道:“大奶奶,今天的事您都亲眼看在眼里,奴婢不敢多言,只求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一看见秦姨娘就害怕……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从今往后,一辈子对大少奶奶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沈月尘听见这四个字,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刚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这会对着别人来表忠心,真是想让人相信都难。

    沈月尘将手中的药碗慢慢放到桌上,抬眸冰冷的看向兰花:“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就是你的活路。她如今虽然被关了禁闭,但毕竟不聋不瞎,你在我这里哭哭啼啼地,万一被她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你呢?”

    兰花的身上打了一个颤,不肯就这样轻易放弃,忙又磕头道:“求求大奶奶,求求大奶奶。”

    沈月尘微蹙眉头,什么也没说,只让丫鬟把她打发出去。

    眼下,只要是和秦桃溪有关系的,不论是人还是事,她都心生膈应,不愿多听一句,多看一眼。

第一百零五章 膈应(二)

    兰花的一场苦情戏算是白演了。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这会子,突然跑来沈月尘跟前哭哭啼啼,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或许是,因为太过厌恶秦氏的缘故,不管是她也好,还是她身边的人也好,每次只要她们一开口说话,沈月尘就本能地觉得那是别有用心的谎话。

    第二天一早,沈月尘派人往秦姨娘屋里送去了笔墨纸砚和一本《地藏经》,让秦氏慢慢抄写。

    虽说是闭门思过,但基于她恶劣的表现,总该略有惩罚才行。

    从心而言,沈月尘并不觉得博大精深地佛法可以度化秦桃溪的心灵,她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无可救药了。

    沈月尘不想做圣人,她很清楚秦氏对此一定心存鄙视,但秦桃溪越是鄙视,她就越是要她好好地抄下去,最后好抄到忍无可忍,怒不可遏。

    显然,秦桃溪很容易被人激怒,也很容易冲动犯错,而沈月尘要做的,只是一点一点地不停地在她的心里拱火,然后,让她在盛怒之下,犯下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

    对,必须是一个大错,大到让人无法心软,大到让朱家再也不能顾忌秦家的脸面和地位。

    按着自己预想的计划,沈月尘开始对秦桃溪的逐渐严苛起来,先是让她每天抄写十篇经文,然后是每天二十篇,最后又变成了每天三十篇。而且,如果她抄不完的话,饭也不能吃,觉也不能睡。

    秦桃溪自然不敢乖乖就范,成天地屋子里骂人砸东西,几乎要把屋子里面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

    沈月尘早有吩咐,让下人不用理会秦氏的恶言恶语,她喜欢砸什么砸,还不许人进屋收拾。而且,她还特意找出几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日夜轮流守在秦氏的门外。每每听见她出言不逊,破口大骂的时候,就立马进屋狠狠地掌她的嘴,掌多少下都行,直到她肯老老实实地闭嘴。那些粗使婆子们的厉害,沈月尘是见识过的,她们能既然把春娥打聋,自然也会让秦桃溪知道其中的厉害。

    这天早上一起来,一脸高兴的春茗就向沈月尘报告着秦桃溪那边的最新消息。

    听说,秦桃溪昨晚又被婆子们打了好几个耳光,晚饭也没有吃上,又饿了整整一宿。

    最近,秦桃溪的日子很不好过,那些曾经被她欺负使唤的下人们,每次路过她的房门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多看两眼,想要看看屋子里的她,此时此刻,会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秦桃溪大摔大砸地闹了几天之后,开始慢慢消停下来,因为她没力气了。

    沈月尘吩咐过下人们,秦桃溪的衣食用度不缺,每天三顿饭都有人按时送到,只是搁在门外,必须等她把经文都抄写完毕才可。一刻抄不完就一刻不能吃饭,一个时辰抄不完就一个时辰不能吃饭,甚至连喝口水都是奢求。

    秦桃溪闹得越凶,受得罪越多,最后她不得不妥协,每天规规矩矩地抄好经文。

    沈月尘会亲自检查她的功课,只见她的字迹从潦草变得工整,又从工整变得潦草……

    见字如见人,沈月尘知道秦桃溪现在一定在心里恨透了自己,如果现在放她出来,也许,她会直接冲上来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也说不定。

    秦桃溪被禁足思过的事情,朱家上下,人人皆知,而老太太和黎氏对秦氏的所作所为,一直颇有微词,索性保持沉默,权当对此一无所知,任由沈月尘自行斟酌。

    依着她平时一贯温和恭顺的性子,自然不会闹出大事,

    这一天早起,曹氏房里的滢姐儿突然咳嗽了几声,虽说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是曹氏仍是放心不下,叫了小丫鬟去请大夫进来看看。

    果然,滢姐儿的确有些着了凉,大夫给她开了两幅治风寒的药。

    沈月尘过来时,丫鬟们刚刚熬好了汤药。曹氏端着药碗,轻轻地吹着气,待见她带着人来了,忙起身相迎。

    沈月尘伸手摸了摸朱滢的额头,温凉凉的,并没有发热,微微松了口气,只替她盖好小被,道:“这会白天热夜里凉,最容易伤风着凉了,大夫怎么说的?”

    曹氏扶着她坐在床边,静静道:“大夫说没有大碍,吃两服药,注意保暖就行没事了。”

    沈月尘望了一眼她手里黑乎乎的汤药,仔细闻了闻,蹙眉道:“这药这么苦,她能喝得下吗?”

    曹氏闻言笑笑,“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想喝也得喝。”说完,她轻轻唤醒睡着了的朱滢,把药碗慢慢递到她的嘴边。

    朱滢先是不愿意地撇了撇嘴,但又见沈月尘也在,便就着曹氏的手,将小碗里的药汁喝得干干净净,而且,一声苦也没叫。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会如此听话,想来,这都是曹姨娘教的好。

    朱滢吃了药,慢慢觉得有些困了,曹氏扶她又躺了下来,加了一层小被给她保暖。

    沈月尘和曹氏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待她睡熟了才到外间说话。

    眼下,曹氏最挂心的莫过于是朱锦堂的归期,还有就是尚在被禁足的秦桃溪。

    沈月尘从老太太那里得来的消息是朱锦堂三天之后就会回到德州,同样,她把这个消息也告知给了曹氏,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曹氏闻言,果然心头一喜,但随即又想到秦桃溪,不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秦姨娘已经被禁足七天了,大奶奶可有什么打算吗?”

    沈月尘微微挑眉:“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氏稍微顿了顿,才回道:“婢妾其实是在替大奶奶担心!秦姨娘性格阴狠,若是能被一直禁足,倒也天下太平……不过,大爷就快回来了,想必到时候就要将她放出来,婢妾担心,她会伺机报复,再惹是非!”

    如今,秦桃溪就好比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旦开笼放虎,指不定谁会跟着第一个遭殃呢!

    沈月尘闻言,亦是笑笑不语,岂不知她等的就是秦桃溪的报复,虽然凶险,却是机会,一个可以彻底清除秦氏的机会!

第一百零六章 热闹(一)

    晨起时分,秋雨瑟瑟,捎来些许轻寒,也捎来了朱锦堂即将归来的好消息。

    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起,沈月尘就连忙起床梳洗,换上一件缎织掐花对襟的褙子,下身是粉霞锦绶藕丝长裙,头上梳了个双垂发髻,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簪子修饰在两边,美丽而有光彩。

    今天,她确实花了些心思来梳妆打扮,不求惊艳四座,只想让人看起来觉得赏心悦目。

    这一日朱锦堂到达德州城,还未进城门就遣了随从快马加鞭回来报讯。不过,他的马车停在朱家门外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午时。

    马蹄声先在大门前停下,接着便是的脚步声,一路从门前响到门内,还伴随小厮们的应答之声。

    沈月尘领着众人前往院门口相迎,两边的丫鬟婆子们全都规矩的立在一旁,敛声屏气地垂手候着,远远看见朱锦堂过来,便齐齐曲膝行礼。

    沈月尘微微仰头,迎着金灿灿的阳光,笑盈盈地望向一身风尘仆仆的朱锦堂,轻轻福一福身道:“妾身欢迎大爷回家,给大爷请安,大爷一路辛苦了。”

    许久未见,朱锦堂的肤色稍微有些黝黑,身形也似乎有些消瘦,严酷的五官上依然看不出表情,抬眸望过来,黑眸里光芒闪烁。

    沈月尘提起裙角,正欲走下台阶,却见一只纤手轻轻拍在朱锦堂的左肩上,随即,一个桃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身后跳脱出来,呵呵地笑出声来。

    那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眉眼弯弯,一面巧笑倩兮地望向沈月尘,一面拉拉朱锦堂的手,柔声问道:“锦堂哥哥,这位就是咱家的新嫂子?”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见那女子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下系缕金挑线纱裙,头戴金镶玉蜻蜓簪,腕上还有一对羊脂白玉镯子,衬得肌肤莹白,一看便是名门千金的贵气模样,只是看着面生得很,似乎从没见过。

    沈月尘求助似的望了望朱锦堂,“请问这位是……”

    朱锦堂才要张嘴,那女子就抢先开了口,脸上挂着友善的甜笑:“嫂嫂,我是阮琳珞,是锦堂哥哥的大表妹。”

    表妹……想来她一定是朱元兰的女儿了,那京城敬国公府里的官家小姐。

    沈月尘终于踏实地笑了出来,忙伸手握住阮琳珞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语气亲切道:“原来是琳珞妹妹啊,是我太粗心了。大爷和妹妹一路上辛苦了,赶紧随我进去给两位老祖宗请安吧。”

    阮琳珞朝着她笑了笑,她早就听说大表哥娶了一位新嫂子,只是没想到,她的年纪竟然这么小,看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岁数。

    阮琳珞看得仔细,只觉和从前的秦氏相比,这位新嫂子看着倒是温顺和气许多,皮肤白皙,体态轻盈,秀气白皙的脸上,还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看着倒像是个好脾气的温顺人儿。

    许是,因为年纪相近,沈月尘又生得面善,让人一见就多了几分亲近感。

    阮琳珞原本就不是认生的性子,最爱和人说说笑笑,这会直接和沈月尘牵着手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含笑道:“咱们是头回见面,嫂子不认得我也是自然。”

    沈月尘见她笑言笑语的,一派和气的模样,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心情自然更好。“此番妹妹过来,可要长住才好。往后经常一处说说话,好好亲近亲近。”

    阮琳珞闻言,一脸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呵呵笑道:“嫂子放心,我既然来了,肯定要多赖些时日才肯走的。”

    这回为了能和大表哥来到德州,她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求得父亲母亲的同意。如今,好不容易能出府一趟,不必日日在房里闷着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她自然要逛够了,玩够了才能想着回去。

    朱锦堂背着手,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听着她们说说笑笑的样子,眉宇间不禁添了几分淡淡的柔和。这一路上风雨颠簸,亏得她一个娇娇气气的小丫头,还能乐乐呵呵地挨下来,半句怨言都没有。

    阮琳珞要来这件事,朱锦堂依大姑姑的意思,并未在回信上言明,一来是怕说早了失了惊喜,二来是朱元娘不愿为了女儿,让娘家人劳师动众,重设一处地方给她住。

    果然,阮琳珞才一进屋,朱老爷子就瞪大双眼,伸手指着她,一脸惊喜道:“快瞧瞧,这是谁来了啊?”

    老太太也是一惊,清清喉咙,颤抖地开口:“哎呦,这不是我的珞儿吗?”

    沈月尘闻言,含笑地松开了阮琳珞的小手,让着她上前请安。

    阮琳珞先是朝着两位老祖宗行了礼:“孙儿给两位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老祖宗万福!”说完,她又上前几步和两位老祖宗磕了几个响头。

    老太太看着心疼,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阮琳珞磕完头,又去给黎氏和柴氏行了个福礼请安,最后,才小跑着径直扑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撒着娇道:“外公,外婆,珞儿心里可惦记您们了。”

    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碎玉烟杆子,捧着她的小手,开怀大笑道:“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孩子,你娘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朱元兰膝下共有一子一女,长子阮仕林,今年十七,如今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才子,次女阮琳珞今年十四,也是个招惹人爱的机灵孩子,平时很受祖父敬国公阮静武的疼爱,被她爹她娘当做是掌上明珠一样的疼着护着。

    阮琳珞笑眯眯道:“孙儿出来这一趟可是不易,亏得大表哥在娘亲跟前作保起誓,才把娘亲给哄骗了过去。”

    她说完这话,又跑到老太太跟前腻歪,老太太将她抱在怀里,心啊肝啊地唤个不停,还差点落下泪来。

    阮琳珞抬起清丽的小脸,搂着老太太的脖子,撒娇道:“外婆不许哭鼻子,珞儿可舍不得。”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哄,泪水越发忍不住淌了下来:“前年见你的时候,你还没长这么高呢。瞧瞧,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说完,又是一叹,只把她往怀里搂得更进了些,仿佛是怕谁把她给抢走似的。

    朱老爷子随即望向立在一旁朱锦堂,招一招手道:“你也是个会淘气的。之前在信上也不早说一声。”

    朱锦堂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孙儿该罚。”

    老爷子这会心里头大喜,哪里会真的要罚他,不过是玩笑话几句罢了。“你姑姑那边一切可好?”

    朱锦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敬国公府上一切都好,大姑父大姑姑也一切都好。”

    有他这一个“好”字,老爷子心下稍安,随即吩咐道:“都好就好。今儿晚上吩咐厨房好好准备准备,给你们两个洗尘接风。”

    黎氏连忙起身应了一声,随即望向沈月尘道:“回头让你院里的吴妈也做些糕饼点心过来,珞儿那孩子最喜欢吃甜食。”

    黎氏之前吃过吴妈做的几样小点心,很是不错,便想让她也来帮帮忙。

    沈月尘闻言,忙笑盈盈地点头应了声。

    老太太随即伸手指了指沈月尘,问着阮琳珞道:“你见过你这位新嫂子了?”

    阮琳珞从老太太的怀里抬起头来,想着方才一路说说笑笑,却还没有正式地向沈月尘请安,大大方方地起身重新行了一礼,道:“方才妹妹一时大意,没有给嫂子正式请安,还望嫂子莫怪。”

    沈月尘忙伸手扶着她起来,温言道:“好妹妹,这可使不得,都是一家子亲人,不必如此拘礼。何况,妹妹一路舟车劳顿,不能再累着了。”

    阮琳珞抿嘴笑笑,“我哪里劳累了,我走了一路,玩了一路,甭提有多快活了。”说完,她故意瞥了一眼朱锦堂,掩着嘴开起玩笑道:“只是苦了锦堂哥哥,风吹日晒的,遭了一路的罪。”

    她平时在家里被父母嬷嬷管得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有机会出来走走,自然要比平时更加欢脱了些,没少给朱锦堂添麻烦。

    老太太被她都逗笑了,道:“你使唤他也是对的。谁让他是你哥哥,活该被你使唤一辈子。”

    阮琳珞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摇摇头道:“不行不行,看着哥哥受累,嫂子可是要心疼的。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一个亲姐姐似的嫂子,得好好巴结巴结才行。”

    沈月尘闻言,面上顿时一红,嗔了她一眼。

    阮琳珞微微侧头,眼眸微转,只见沈月尘脸若春桃,眼似秋水,娇羞羞地低下头,看着甚是娇媚,不由挽起她的胳膊,含笑道:“瞧,嫂子她脸红了。”

    老太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跟前:“别闹你嫂子了,她脸皮薄儿,禁不住羞。”

    柴氏在旁,也开了口笑道;“这小玻璃心肝的小丫头,也不知在哪里学了这么些精致的淘气,顽皮得很。”

    老爷子瞧着外孙女,满脸高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杆,开口道:“会玩的孩子才聪明。她平时被她娘管得紧,难得过来这里松快松快。你们谁也别管紧了她,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让她好好地玩,好好地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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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