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朱门继室TXT下载朱门继室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朱门继室全文阅读

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热闹(二)

    在朱老爷子的十二个女儿之中,最受全家人重视和宠爱的,莫过于是阮琳珞的母亲朱元兰。

    朱元兰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病弱的早产儿,一出世就险些没了性命。好在,她命不该绝,一直被父母当做心肝肉儿般疼着宠着。长大之后,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有幸风光嫁进敬国公府。

    朱元兰的丈夫阮西平,虽说只是一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庶子,却曾跟随父亲镇守西北多年,战功赫赫,深受朝廷器重。朱元娘远嫁京城,不能时常回来,但心里头却极其顾念娘家的老老少少,逢年过节时的礼物都准备得极其丰厚,心思俱全。

    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女儿,每到年节跟前,就心心念念地数着手指头,天天盼着她能从京城捎个信回来,说今年回来,然后,一家子至亲团圆,和和美美地过个节。

    可惜,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身为人妇,孝敬公婆才是正道,就算有心想回来娘年,却总是拔不出空来。

    前年元宵节时,朱元兰难得和一双儿女回来一次,可把家里人给欢喜坏了,只是欢喜归欢喜,也只能小住上个三五天,又要急急忙忙赶回京城。毫无疑问,阮琳珞这次突然到来,让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心情大悦,只比过节还高兴呢。

    老太太先是问了问她和她母亲这一年多的情形如何,然后,又似叹非叹地感怀了几句,紧紧握着外孙女儿的手,满脸慈爱道:“你也别到别人院子里挤着去了,晚上跟着我一起睡,外婆搂着你睡啊。”

    阮琳珞嫣然一笑,窝在她的怀里点了点头。

    阮琳珞被直接安置在老太太院住的暖阁里的西次间,随行的两个婆子和四名丫鬟,也跟着一起安顿下来,衣食用度一应俱全,倒是免去了许多麻烦。

    老太太见朱锦堂面有倦色,便淡淡地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回去歇歇,等晚饭的时候再过来,咱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随后,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回到了西侧院,两人一路沉默无语,直到回到卧房,朱锦堂才开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替我备妥热水,等会儿我要沐浴。”朱锦堂淡淡地吩咐着。

    沈月尘点一点头,她早有准备吩咐下人们随时准备好热水,以备不时之需。跟着,她盈盈走上前去,一双白皙的双手,轻巧熟练的为朱锦堂脱下外面的长袍,就像平时一样地细心温柔。

    许久未见,朱锦堂黝黑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凝视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他才开口轻声问道:“家里怎么样?”

    见他问得简单,她也回答得轻描淡写起来:“恩,托大爷的福,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那就是有小事了。朱锦堂显然心里有数,没有再多问什么,眼下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净房里很快就备好了水,沈月尘跟在朱锦堂身后,准备亲自替他沐浴梳洗。毕竟,他们已是夫妻,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他了。

    房内,热气腾腾,水雾弥漫。

    朱锦堂坐在注满热水的木桶里闭目养神,原本有些疲乏的身体和僵硬的筋骨,在热水的安抚下逐渐变得放松下去。

    沈月尘用毛巾轻轻地擦着他那肌肉紧实的手臂,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了一句:“几日不见,大爷有些瘦了。”

    朱锦堂闭着眼睛,头枕着浴盆边缘,淡淡道:“你也一样。”

    打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发觉她瘦了,连下巴都变尖了。她原本看着就瘦伶伶的,如今,玉体纤纤,看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人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低了低头,随即起身道:“方才妾身一时糊涂,忘了给大爷道喜。孙姨娘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朱锦堂猛地直了身子,略显意外地回头,道:“真的?”

    沈月尘尽量自己让脸上的笑容大方得体,道:“是的,孙姨娘的福气好,大夫说她的胎气稳固,再过几个月就能为朱家再添新丁了。”

    朱锦堂心情大好,满意地“嗯”了一声,重新枕在浴桶边缘,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长房的子嗣单薄,任何一个孩子的到来,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孙姨娘一直盼着大爷回来呢,要不要妾身派人把她请来和大爷说说话。”

    朱锦堂重新闭起眼睛,道:“不必折腾了。她如今有着身孕,安心养胎就是,早见晚见都不迟。”

    这会,他正乏得很,谁也不想见。

    沈月尘见他的态度不冷不淡,便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替他擦身擦背。

    回到正房屋里,疲倦不堪的朱锦堂靠在床上小憩,头才沾到枕头,就有一种想立刻蒙头大睡的感觉,只是,现在还睡不踏实,因为晚上还有家宴。

    一直在屋里静候的春茗忙着沏上茶来,又依次端了些糕饼上来。外间,翠心和迎春在一起收拾行李,正仔仔细细地把那一件件的长袍长衣叠好。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那些箱子里的衣物鞋袜,归拢得整整齐齐,不禁很是夸赞了两句。

    翠心和迎春闻言,立时露出了满面喜色。

    大家都看得出来,因为大爷回来了,小姐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衣物鞋袜交给丫鬟打理,沈月尘自己则要将那些稍微贵重的东西,一一仔细收好。例如,玉扳指,纸扇,扇坠,玉佩,玉牌等等,那些琐碎又贵重的东西,稍不留意就可能落下或者弄丢,白白可惜了东西。亏得她的记性不错,把早前给朱锦堂准备行李时带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所以归置起来,倒也容易。

    沈月尘收拾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抽出空来,回到里间歇一歇。

    朱锦堂半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似是睡着了模样。

    沈月尘思衬着走到床边,察觉他的眉心轻轻一动,便知他还没有睡着。“大爷,吃一碗鸡丝粥可好?妾身特地让人为您煮的,一直都放在炉子上温着呢。”

    朱锦堂闻言,睁开眼睛看着她,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轻轻应了一声好。

    沈月尘弯唇浅笑,起身吩咐春茗去把粥端来,却听门外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孙姨娘来给大爷大奶奶请安来了。”

    沈月尘闻言,淡然一笑道:“快请她进来吧。”

第一百零八章 热闹(三)

    孙文佩穿着一袭烟云蝴蝶裙,轻盈飘然,轻搭着丫鬟云儿的手臂,一步一缓地走了进来,笑靥盈盈,宛如春风拂面,一双明眸似水,目光游走间,透着几分娇弱,也透着几分得意。

    孙文佩原本就是一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如今怀有身孕,身材愈显丰腴,面如满月,脸上身上都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微淡的柔光,连女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着躺在床上的朱锦堂,孙文佩脸上一喜,强按下心中的激动之情,福一福身子道:“婢妾给大爷请安,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不敢怠慢了佳人,笑吟吟地吩咐翠心过去将她扶好。

    朱锦堂支起自己靠在枕头的身子,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微微显出的小腹,浅浅地一笑,说道:“你坐着吧。”

    沈月尘与孙文佩相互见礼,分主次坐下,沈月尘直接挨着床边而坐,孙文佩则是坐在丫鬟们搬来的垫着兔毛垫子的椅子上,微微抬起头,神情期盼的注视着朱锦堂,似乎正在等待着他能和自己说点什么。

    春茗端来鸡丝粥的时候,沈月尘又吩咐她再拿来几样可口的小点心,顺便也将后院的葡萄拣最好最大的摘过来。

    春茗一一点头应了,随后用镀着金边的小碟子呈了几样精致的点心端来,又拿雕花镂空盒子装上几串鲜嫩水灵的葡萄也一道送了过来。

    孙文佩见状,故意开口道:“大奶奶想得真是周到。婢妾这会正想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呢。”

    沈月尘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常听人说酸儿辣女。妹妹喜欢吃酸是好事,回头我让丫鬟们多摘几串送到你房里去。”

    孙文佩闻言,忍不住掩嘴而笑:“借大奶奶吉言,只怕,婢妾未必能有那么好的福气……”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朱锦堂,微微羞涩道:“好在,大爷您终于回来了,有您在婢妾身边,婢妾心里总算可以彻底踏实下来了。”

    朱锦堂挑挑眉,问道:“最近有什么事情,让你心里觉得不安吗?”

    孙文佩闻言,忙用帕子掩了一下口,稍显不安地望了一眼沈月尘,摆出一副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的表情,道:“没……没事,婢妾一切都好,大奶奶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当。”

    沈月尘淡然的眸子略微闪了闪,静静的看着孙文佩略显做作的表情,微不可见地蹙起的眉头,忽而又舒展开来。“巴掌大的一个院子,哪里会有那么多事情?不过都是些琐碎事情,扰人清净罢了。”说完,她亲自拿出帕子,从盘子里扯下一颗葡萄仔细地擦了擦之后,递到朱锦堂的嘴边,微笑道:“大爷请尝尝,看看这葡萄味道怎么样?”

    朱锦堂微怔,她平日里老成,今日难得作出这样亲昵的行为,索性不言语,张口吃下了她喂来的葡萄,结果却吃到了满口的酸汁,酸得他不禁蹙起了眉。

    这葡萄看似鲜嫩水灵,实则却还未完全熟透,味道颇酸。

    沈月尘见状,也跟着尝了一口,微微摇头道:“自家种的葡萄,果然酸味更重些。”说完,她便抬头望向孙文佩笑了笑:“幸好,妹妹喜酸,自然要多吃些才好。”

    她的话音刚落,春茗就眼尖手快地把雕花盒子摆到了孙文佩的面前。

    孙文佩随即也扯下一颗尝了尝,酸得同样皱起眉头。这么酸的东西,吃多了非倒牙不可。可是,当着朱锦堂的面,她不得不多吃几颗。

    沈月尘低头喝茶,漱了漱口,正准备借故起身离开时,只见上房的刘嬷嬷来了,道:“大奶奶,老太太请您过去上房一趟。”

    沈月尘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刘嬷嬷含笑道:“琳珞小姐今儿刚到府里,老太太说了自己腿脚不便,想让大奶奶亲自带她四处逛逛瞧瞧,也好熟悉熟悉地方。”

    沈月尘闻言,也微笑着说:“我知道了,劳烦嬷嬷替我回老太太一声,说我马上就到。”

    刘嬷嬷笑吟吟地答应了一声,翠心随即掀起帘子,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去。

    孙文佩听了,也是低头抿唇笑笑,想来,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和朱锦堂独处一室了。

    果然,沈月尘转身过来,亲自取了个软枕,替朱锦堂垫在背后,笑盈盈道:“大爷先躺一躺,妾身过去陪陪琳珞妹妹,晚饭之前再回来伺候您。”说完,她又瞧了一眼孙文佩,“劳烦妹妹替我照看一下大爷。”

    孙文佩趁势连连点头,旋即就露出了欢喜的神情。

    朱锦堂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拍拍沈月尘的头。“琳珞那丫头最会淘气,别让她把你累坏了。”

    沈月尘笑盈盈地向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略显亲昵的举动,被孙文佩看得清楚,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沈月尘携着春茗出了屋子,临走时,不忘记交代迎春和翠心,时时刻刻留意屋里的动静,包括孙姨娘和大爷都说了什么话。

    孙文佩虽不是爱嚼舌头的人,但是关于秦桃溪禁足一事,估计,她还是会告诉给朱锦堂知道,而且,还免不了夸张渲染一番。

    沈月尘走后,孙文佩借着给朱锦堂端茶的机会,顺势坐在床边,身子软绵绵地,状似无骨的偎上了朱锦堂,然后,用故意放柔了的嗓音说道:“大爷,您不在家这段日子,婢妾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日日夜夜惦记着您呢。”

    朱锦堂心中微有怜意,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肩膀,抚了抚她软柔柔的身体之后,忽地想起了沈月尘那副瘦伶伶的身子骨,低头瞅了眼怀里的孙文佩,心里方才涌起的一丝丝怜意,顿时淡了几分。

    如果,两两相比的话,沈月尘看起来似乎更加惦念自己才对,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

    因着家中子嗣不多,又偏年幼,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平时一直都颇感冷清,这会,身边多了外孙女儿作伴,心里最是高兴不过。而阮琳珞又天生嘴甜的腻人,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位老人家说得眉开眼笑。

    沈月尘虽是第一次见到阮琳珞,不禁也觉得她人如其名,心思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个受众人疼爱长大,从未受过半分委屈的官家小姐。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素来有歇午觉的习惯,说说笑笑一阵之后,便有些疲倦,只让沈月尘带着阮琳珞去园子里逛逛,想来她们年纪相当,自然会有很多话可以说说笑笑,也免得她烦闷孤单。

    沈月尘笑吟吟地带着阮琳珞去院子里品茶赏花,两个人相互投趣,一路有说有笑,倒也快活得很。

    逛了一会儿之后,沈月尘怕累着了她,便找一处小亭子,让她坐下来喝喝茶,歇歇脚。

    丫鬟们把茶点摆好之后,便悄悄地退到二人身后垂手静候。

    阮琳珞美滋滋地品了口茶,舒爽地叹了一口气:“这茶真香。”

    沈月尘听着,嘴角浮上笑意,也捧了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细细地品起了滋味。

    许是太过高兴的缘故,阮琳珞一刻也不愿安静下来,只瞧着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又起身道:“嫂子,咱们摘几朵花来簪在头上可好?”

    沈月尘听了,忙虚拦了她一把,温和道:“你喜欢哪朵,只管让丫鬟们去摘就是。仔细伤着了这双嫩嫩的小手。”

    阮琳珞含笑应了,指着一朵开得艳丽丽的芍药,“我想要那朵,还有那朵,边上的那朵也要。”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丫鬟们摘来给她。

    阮琳珞接过花来,低头嗅了嗅,抬手就想簪到自己的头上去。

    沈月尘忙起身道:“来,我给妹妹簪上。”

    阮琳珞闻言一喜,忙坐直了身子,只把花交到她的手里。

    沈月尘轻轻掐掉绿叶,把芍药花轻轻地簪在她的头上,满意地点点头道:“恩,好看极了。”

    阮琳珞脸上微微一红,不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出来。

    沈月尘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额发,含笑道:“好茶配好景,鲜花配美人。今儿托了妹妹的福,我是既饱了口福,也饱了眼福啊。”

    “嫂子……”她的小脸涨得更红了,只歪着头冲着她笑,道:“嫂子惯会拿我取笑的,回头我一定要到外婆跟前告状去。”

    沈月尘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的。我哪里会取笑你,明明是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

    阮琳珞笑着朝沈月尘眨了眨眼睛:“嫂子稀罕琳珞,琳珞也稀罕嫂子。我家中兄弟多,姐妹少,不亲不近,平时连个可以说话玩耍的人都没有,孤单极了。如今来了这里,有嫂子给我作伴,往后我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沈月尘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

    突然间,想到了想起之前在沈家……她也是个没伴的,身边虽有适龄的姐妹,却是面和心不合,疏远得很,何尝不是和她一样的孤单……

    沈月尘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好妹妹,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一日,我就陪着你一日。你有什么想玩想吃的,只管告诉我就是。”

    阮琳珞微微颌首,笑着唤了一声“好嫂子”。

第一百零九章 热闹(四)

    夕阳西斜,天色模糊,朱家长春园的静心池畔,已经早早地亮起了灯火。

    按着,朱老爷子的意思是先吃饭再看戏,所以,晚饭就直接摆在了听香水榭内,甚至,还费尽心思让人把花园里搬来上百盆各色花卉送过来,摆在水榭周围做装饰。

    夜色降临之时,静心池畔一片灯火通明,在平滑的水面映出流光溢彩的景象,百花齐放,芬芳浓郁,良辰美景相辅相成,艳丽无比,令人目不暇接。

    开席之前,沈月尘特意领着阮琳珞下去好好泡了个澡,重新梳洗打扮一下,老太太见她们两个人才一见面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欣慰不已。

    朱峰听闻朱锦堂回来了,而且,还把阮琳珞也给带回来,也是颇感意外。他先回屋换了身常服,便匆匆赶往长春园,远远瞧见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招手开口道:“珞儿,珞儿……”

    “啊?”阮琳珞顺着声音扭头望去,只见舅舅朱峰正一脸笑意地向她走来。

    阮琳珞连忙站了起来,朝着他高兴地跑了过去,道:“舅舅。”

    朱峰平时素来不苟言笑,如今见了她,却是一脸笑呵呵地责备她,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你爹和你娘肯放心让你这个小淘气出来了?”

    “舅舅……”阮琳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朱峰随即开怀一笑:“哈哈,舅舅和你开玩笑的。你来得正好,你外公外婆心里一直惦记你呢。”

    朱峰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心里虽然觉得很可惜,却也只能认命。他知道,自己长姐对这个女儿素来是七分疼爱三分骄傲,平时宝贝得很,这次竟然肯让她回来省亲,实在难得。

    晚餐在热闹地氛围中正式开始,因着有阮琳珞在,大家没有分席而坐,簇拥着两位老人,按着辈分依次落座,唯独没见到朱锦纶。

    阮琳珞不禁问道:“二表哥呢?”

    黎氏笑着回答:“不巧,你表哥今早去登州办事去了,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阮琳珞闻言,有些失落,“二表哥最会玩了,他不在就不好玩了。”

    柴氏依旧笑道:“好孩子,回头我派人给他捎个信过去,让他早点回来陪你。”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开始端着托盘上菜。

    沈月尘微微有些紧张,因为今晚的点心都是吴妈由亲手做的,好在,点心要在过会儿看戏的时候才会被摆上桌来。

    朱老爷子笑容灿烂地举起杯,对老太太说:“今儿是个好日子,珞儿千里迢迢回来回来和咱们团圆,咱们应该好好喝上一杯。”

    众人闻言,忙顺应地端起了酒杯。

    酒是好酒,香气幽雅,醇厚爽净,只是微微有些辣口。

    不过,才一杯酒下了肚,沈月尘的脸颊就微微泛起红来,胃里也跟着像燃起了一团小小地火苗,暖融融的。

    朱锦堂坐在桌前,静默的喝著酒,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微红又柔和的脸上,原本深沉的目光忽地现出些笑意。

    看着她红红的脸颊,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就是之前她喝醉撒娇时的模样……

    说实话,他倒是挺喜欢她喝醉的样子,娇憨,调皮,一颦一笑间,还生出些许小女人的妩媚,每一样都是平时在她身上看不见的。

    朱锦堂喝完杯中的酒,不等身后的丫鬟伸手,就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杯,而且,也把沈月尘的酒杯倒满,然后,仍是不动声色地喝着酒。

    沈月尘睨了他一眼,唇边缓缓绽出一抹笑,仿佛猜中了他此刻的心思似的,抬手夹了一口香酥肉,放在他的碗中,轻轻开口:“喝酒伤胃,不要贪杯。”

    朱锦堂淡淡地回了她一句:“难得高兴,喝醉了也无妨。”

    简单一句话,已让沈月尘脸上一烧,微微低垂着头,有心掩饰粉颊羞窘的嫣红。

    席间,老爷子在园子里安置的戏班子也已经准备就绪,一帮人吹拉弹唱,粉墨登场。

    阮琳珞最是高兴,拍着手叫好道:“我今儿要听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此话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连后面的丫鬟婆子也都背过身子偷乐一下。

    老太太更是嗔了她一眼,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脑门,道:“好不害臊的丫头,你才多大,就敢听才子佳人了。”

    阮琳珞倒是不羞,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不爱看那舞刀弄枪的武戏。今儿良辰美景,美酒佳肴,一家子和和美美,听文戏最应景不过了,你们干嘛要笑话我?”

    朱老爷子闻言,又是开怀一笑,道:“珞儿说得有理,咱们今晚就听才子佳人,来一出牡丹亭如何。”

    阮琳珞挽着老爷子的胳膊,撒着娇道:“外公果然最疼我。前些日子,宫里头有位贵妃娘娘殁了,我爷爷把家里请来的戏班子都清了个干净,一个都没有留下,让我连个听热闹的地方都没有了。”

    兰贵妃一殁,皇上痛心疾首,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敬国公府是有爵之家,自然也要按爵居丧守制,一年之内都不许唱戏摆戏听曲,吃喝玩乐。

    老爷子拍拍她的头,道:“你爱听,外公天天让人给你唱,一直唱到你哥哥中了状元,你嫁了人为止。”

    “外公……”阮琳珞这会是真觉得臊了,转过身子,窝在老太太怀里,好半天都不抬起头来。

    老太太略显无奈地睨了老爷子一眼,只把阮琳珞搂得更紧了些。

    戏才一开场,便是一出缠绵缱绻的唱段儿,情意绵绵,宛如一杯绵甜爽净的美酒,令人微醺浅醉。

    沈月尘鲜少有机会,可以这般清闲怡然,心中倍感惬意。她看戏看得入神,却不知,身边的人此时看她也看得入迷……

    朱锦堂在明亮的灯烛之下,静静凝视着她的脸,只觉那黛眉下的一双美眸,宛如黑宝石随着烛光放出光芒,熠熠生辉。

    他不自觉地握了握她的手,她随之回以一笑,笑容美不胜收。

第一百一十章 热闹(五)

    两个人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朱锦堂便不愿意再松开了,直到夜色深浓,曲终人散。

    他故意背着手走在前面,大大的手掌却一直攥着她的小手,不肯松开,让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沈月尘低着头跟在朱锦堂后面,纵使不看也知道,旁边的丫鬟婆子们都在看着她和他。

    若是就这样一路走回去,不知还要招惹多少人的眼光呢……不过,就算旁人看了又能如何,他们是夫妻,又不是逾越礼数的偷偷私会的情人,又有什么看不得的。

    朱锦堂牵着她回到他们自己院子里,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春茗眼尖心细,立刻给翠心和迎春递了个眼色,三人互相心领神会,只立在门口福身相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了进去。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

    春茗见屋里有水有茶,便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房门,不想多手多脚地耽误主子们的好事。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沈月尘心里一清二楚,她没有说话,手里不停地拨弄着手帕。

    她的脸颊微红,眼神却清亮依故。

    朱锦堂缓缓放开她的手,随即转过身来,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她尖瘦又不失娇嫩的下巴。

    沈月尘抬起头,淡而又淡地笑了笑,从刚才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隐约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她是他的妻子,自然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得温言道:“大爷请先喝杯茶,妾身需要准备一下。”

    她需要准备一下,她还没有沐浴梳洗,身上还带着酒气,头上的发饰发簪也还没有摘下来,沉甸甸地坠得人难受……

    沈月尘微微转过头去,透过烛光,隐约可见廊下静候丫鬟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朱锦堂凝视了她片刻,似乎不想在此刻放她走掉,但最后还是淡淡道:“去吧。”

    沈月尘慢慢走出屋子,去到净房。

    春茗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出来,忙跟进去伺候左右。

    房里的热水一直备着,春茗试了试水温之后,便扶着沈月尘缓缓坐进浴桶之中,轻声问道:“小姐,要不要撒些花瓣?”

    沈月尘笑笑,无语地摇摇头。

    虽说是**一夜,但也不必弄得太过香艳,变得有些刻意。

    沈月尘梳洗过后,毫无脂粉之气,容颜愈发清秀稚嫩,宛如花初绽放。

    朱锦堂静静躺着,有些疲倦,耳中隐隐可以听见净房传来的细微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润低柔的声音传来:“大爷睡了……”

    朱锦堂睁开眼睛,正对上她含羞带涩的目光。

    真是张诱人的脸庞,尤其是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情。

    朱锦堂有些淡淡的心悸,慢慢的接住那正向自己伸来的柔荑,握在手心。

    沈月尘一贯温柔地浅浅笑着,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暖暖的,软软的,还是一样的让人爱不释手。

    朱锦堂抚着她柔细的头发,微微沉吟,道:“下一次,我希望有孕的人是你。”

    沈月尘闻言,心里突然猛力一揪,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却没有出声。

    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微颤,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似在安慰道:“没关系,你还年轻,咱们不急。”

    依着她现在的年纪,再多等两年也是可以的,也免得她到时候吃苦受罪。

    沈月尘不发一语,只是任由他抱着,头沉重地埋在他的肩窝。

    孩子这件事,就像是藏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被触动的时候,都像是针尖似的疼。她不是医生,无法判断自己这副身子,何时才能生育。许是一年两年,或是三年五载,又或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沈月尘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心生眷恋。

    朱锦堂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滑到腰间,随后又迂回向上,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心口。

    沈月尘不安地蠕动了一下,忽然仰起头,望向他幽深的眼,红唇微启,小声问道:“你想了我吗?”

    朱锦堂闻言,忽地扬起嘴角,浅浅一笑,直接捧起她的脸,微烫的嘴唇贴上她的,灵活的舌顺势滑入她口中,不断撩拨着,挑逗着,直到两人迷乱沉醉,难解难分,都快要窒息似的。

    这一吻,和之前的种种都不相同,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沈月尘呆呆地坐在那里,急促地喘着气,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朱锦堂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头,黑色的眸底尽是浓烈地炽热,语气深沉道:“我想你了。”

    沈月尘轻轻颤抖了一下,只觉,这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准确无误地嵌进了她的心里,瞬间填平了她有些无助杂乱的心绪。

    她婉转一笑,伸出手缠绕住他的脖颈,红唇抵着他的,轻声说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朱锦堂低沉地闷哼一声,滚烫的唇再次狂热地吻了上去,霸道且温柔地沿着她的唇角,她的脸颊,她的肩膀,强烈地几乎让人窒息……

    两个人都有些迷乱起来,难分难舍,缠缠绵绵,直到天际微微露出一抹鱼肚白,才唤来丫鬟进来伺候。

    春茗和翠心低着头进来,目不斜视,语气恭敬道:“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沐浴吧。”

    沈月尘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生平第一次在丫鬟们的面前感觉到尴尬和羞臊。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被子,虚弱地摇摇头道:“你先去准备热水,我自己穿就行了。”

    春茗有些为难:“但是,小姐您……”

    沈月尘脸上红红的,轻声道:“我有些口渴了,想喝口热茶,你去给端一碗过来,快点。”

    “是。”春茗和翠心闻言,只好点一点头,一个去到净房,一个去到厨房沏茶。

    沈月尘微微松了口气,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拿挂在床边的睡衣。

    她的全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似的,不过,只是自己穿个衣服,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无力地靠在床头,再挤不出半点力气站起身来行走,只好等着春茗回来,扶着她过去净房。

    身后的朱锦堂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缓均匀,神情安然。

    沈月尘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眼中闪过很多情绪,无法琢磨出自己对他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随后,春茗捧了热茶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月尘的面前,见她已经披好了衣服,便道:“这会儿茶烫得很,小姐要不要洗个澡,回来再喝。”

    沈月尘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道:“你过来扶着我些。”

    春茗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心知她身上没力,便故意走得很慢很慢。

    到了净房以后,沈月尘不想脱衣裳也得脱衣服了。

    谁知,她的衣裳才一落下,身后的春茗却忍不住轻呼一声:“小姐,您这是……”

    她裸露的肩膀和后背上,到处都有被朱锦堂留下来的吻痕,或红或青,一片连着一片……

    沈月尘自然明了,窘得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春茗也跟着脸上一红,忙尴尬地别开眼,无法继续正视她的身体,只拿过毛巾浸在水里,道:“小姐您慢点儿。”

    沈月尘把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却险些被热气熏迷了眼,栽歪下去。

    春茗见她累得坐都坐不住了,不免暗叹一声道:这大少爷平时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却也有这样浪荡的一面,亏得小姐还能忍住……唉!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个孩子,但愿小姐能早点怀上才好。

    沈月尘洗过澡后,又回到屋里小憩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又被身边的人紧紧搂在怀里,她不舒服地动了一动,却到底没力气推开压在腰间沉沉的手臂,索性也就不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沈月尘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来,却又立马吃痛地**了一声。

    身后传来了低低地笑声,沈月尘转身一看,只见,朱锦堂单手支头,神情优哉地躺在旁边,正看着她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地模样。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大爷怎么不把妾身叫起来。”

    朱锦堂也坐直了身子,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道:“既然都晚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沈月尘自然知道是晚了,可是,她不愿让长辈们看笑话,忙唤来春茗翠心进来替自己梳头洗脸。

    朱锦堂倒是不紧不慢地,慢慢地去了净房,好一会儿才穿戴整齐地出来。

    沈月尘虽然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双脚一时发软,直接摔在地上。

    这会,上房才摆上了早饭。

    许是,昨晚太过高兴的缘故,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儿也都起晚了些,老爷子更是还没等孩子们请完安,就低下头打起了瞌睡来。

    老太太也是哈欠连连,双眼微红,只是瞧着朱锦堂和沈月尘都有些憔悴地模样,不禁关切道:“看你们俩的气色,准是昨晚也没有睡好,干嘛还跑过来折腾一趟,赶紧回去歇着去。”

    她这一句话说完,沈月尘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却听一旁的朱锦堂开口淡淡道:“劳烦祖母费心,孙儿昨晚确实歇得不好,所以早上起晚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幽梦(一)

    沈月尘闻言,脸上立刻腾地一下烧得更加厉害,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峰和黎氏面面相觑,随即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朱老太太则是微微一愣,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喝口了暖茶,倍感舒心。

    谁知,原本在一旁打盹的朱老爷子,不知怎地忽然醒过精神,满脸希冀地看着朱锦堂说:“好孙子,给爷爷争口气,早点让孙媳妇怀上,来个双喜临门,再给爷爷添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

    此话一出,老太太差点没被嘴里的茶水呛到,忙抬头瞪了丈夫一眼,只觉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当着孙媳妇的面儿,也不怕让孩子们下不来台。

    果然,沈月尘听了这话,顿时羞得不成样子,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老太太忙含笑道:“老爷子和你们小两口说笑呢。来,过来坐下说话。”

    沈月尘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声,挨着黎氏坐了下来,看也不看对面的朱锦堂一眼。

    老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妻子犀利的目光给压了下去,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目光转而投向朱锦堂,眉梢微微一挑,还是忍不住张嘴溜出来一句:“锦堂啊,尽人事待天命,你好好努力,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朱锦堂微微一怔,却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孙儿知道了。”

    沈月尘在旁,听得就快把手中的手绢给搅坏了。

    看着她脸红羞臊的样子,老太太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有些赌气似的,一直走在朱锦堂后面,而且,还越走越慢,故意和他拉开些距离。

    朱锦堂走了几步,方才回头看她,她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去,像朵粉团团的花儿似的,不禁心中一动,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轻轻往回抽了出去,娇嗔道:“大爷!快别闹了。”

    这会不比昨天晚上,周围到处都是下人们的身影,人多眼杂。

    朱锦堂哪里肯依,只把她的小手牢牢握住,任她如何挣脱也挣不开。

    拉拉扯扯间,沈月尘的脸更红了三分,轻轻地别开眼,索性随了他的心思,没有把手抽回来,任由他握着。

    她总是很容易脸红。

    朱锦堂用拇指轻轻地抚着她的手指:“傻丫头,你怕什么?”她明明早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按理也应该习惯了他的碰触才对。

    沈月尘闻言,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动了动嘴唇,抬眸看了眼朱锦堂,心中有所顾忌,便什么也没说。

    还能怕什么?无非是怕羞而已。

    朱锦堂见她欲言又止,只偏过头去,轻轻咬着下唇,不禁心情大好。

    许是,昨夜太过缠绵迷乱的缘故,朱锦堂每每看见她的脸,她的眼,就会不禁回想起,昨晚两人四唇相接之时,她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眸,微烫光滑的皮肤,还有从她口中发出的娇弱的低吟声,都令人兴奋而难忘。

    朱锦堂端起茶杯,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收回已经走得太远的思绪,继而把视线牢牢地放在沈月尘的身上。

    沈月尘被他的眼神看着有些心神不安,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故意别开视线,望了望窗外的明媚阳光,打破沉默道:“大爷早饭吃的不多,要不要妾身吩咐厨房给您做点吃的?”

    朱锦堂看出她的窘迫不安,收回视线,喝了口茶道:“不用,我饱了。”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一面低头吃了一口茶,一面在心思量着,他今日怎么没有忙着出门办事,反而,这般清闲自在地呆在家里。

    朱锦堂又喝了几口茶,便撂下茶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脱去靴子。

    沈月尘忙起身走过去,正俯下身子帮他,却被他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也过来陪我躺一躺。”

    沈月尘闻言,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了……妾身手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在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之前,朱锦堂就猛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细致脸庞。

    沈月尘一惊,用力地挣了几下。

    朱锦堂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红嫩的嘴唇,带点挑衅和逗弄的意味。

    屋里的春茗和翠心见状,差点轻呼出声,谁也没料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大少爷,竟然也会有这样大胆的行为,一时站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片刻之后,忙垂下头,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你……你……”沈月尘又惊了一下,突然结巴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却反而被他报复性地抱得更紧了。

    两人的身子就快贴在了一起,呼吸对着呼吸,他看著她,她瞪着他,距离愈来愈近……

    沈月尘终于忍不住了,盯著他不怀好意的唇,忿忿道:“这会青天白日的,大爷这么闹下去,是想故意要让妾身难堪吗?”

    外面的院子里都是下人,而且,过会儿各房的姨娘们还会过来请安……

    瞧着她气恼的模样,朱锦堂微微勾起嘴角,忽然一个翻身将沈月尘紧紧地压在身下,一手支在她的脸侧,一手食指轻抚著她殷红的唇瓣,开口道:“我突然有些倦了,想小睡一会儿,你昨儿也没睡好,不如和我一起歇歇。”

    沈月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孩子来糊弄了,忙又用力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开,方才无可奈何地服了软,小声地恳求道:“大爷请放了我吧,别再欺负我了,从早上到现在,妾身都已经够难为情的了……”

    朱锦堂挑眉,认真地看着她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沈月尘咬了咬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委屈,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吗?”

    朱锦堂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见她委屈娇软的模样,忍不住低头想吻她,却被她提前察觉到了意图,沈月尘忙用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亲到。

    朱锦堂微微挑眉,有些不太高兴她的拒绝,顺势把吻落在了她的手心。

    沈月尘微微一怔。

    老天……眼前这个男人,今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魔了,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幽梦(二)

    午时已过。

    沈月尘依然蒙着头躺在被子里,尽管额头上已经热出一层细密的汗,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全身又酸又疼,骨头像是被人拆下来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累到差点不能动弹。而且,她实在不想起来,也没脸起来……

    趁着朱锦堂去了净房,春茗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待见沈月尘蒙头躺在床上,忙轻声唤了一声:“小姐,该起来吃药了。”

    暖宫的药,一天不能落下,吴妈和春茗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

    沈月尘还是闷着头不吱声。

    春茗怕她闷出病来,顾不上许多,伸手轻轻地替她拉开被子,只见她眉头微蹙,紧闭双眼,面色微有潮红,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小姐,这是何苦?也不怕闷出病来。”

    沈月尘听了,只把被子重新蒙在头上,赌气似的说道:“病了更好。”

    春茗鲜少见她这般闹脾气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正不好意思着,便笑道:“小姐,快别蒙着了,咱们先把药吃了,免得大爷等会儿回来看见。”

    沈月尘想了想,还是认命地坐起身子,乖乖地吃了药,漱漱口。

    朱锦堂一身清爽地回到屋里,待见沈月尘还在赌气似的赖在床上,眸光微微一闪,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明明不是什么绝美的人儿,可却能莫名的令他心动。

    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不管不顾,太过孟浪,不但让她在丫鬟婆子们面前难为情,还险些弄伤了她。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还是没能做到适可而止,把持住自己。

    她略显青涩的反应,每每总能让他意乱情迷,一时没了分寸。

    沈月尘见他回来了,故意背过身去,面朝床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留了个后背给他。

    朱锦堂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将手里的毛巾扔给春茗,吩咐道:“你去厨房端点吃的来。”

    春茗脸上微微一红,忙应声去了。

    沈月尘懊恼的闭上眼,故意装睡,暗自在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着朱锦堂。

    他平时,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多么会怜香惜玉地男人,却也从来没有在房事上,如此勉强为难她。可是,今天,还有昨天……不知是怎么了,他就像是只怎么喂也喂不饱的猛兽似的,没完没了的要,没完没了的折腾,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沈月尘越想越气。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只顾着自己个快活,从来不会去想想别人。

    朱锦堂哪里知道她此刻的心事,他不会哄女人,也从来不哄,只是,见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不吭声,便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了一下。

    沈月尘本能地缩了缩肩膀,生怕他又不管不顾地贴过来。

    朱锦堂看着她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手指轻抚着她柔嫩的脖颈,结果,却从那松散的领口看见了一处鲜红色的痕迹,顿时手上一顿。

    下一秒,他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这样的痕迹,她身上还有很多,肩上,背上,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朱锦堂的浓眉似有若无地蹙了一下,跟着伸出双手将沈月尘从被子里慢慢捞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

    沈月尘惊喘一声,抬头怔怔地瞪着朱锦堂,一脸地不敢置信,生气婆子道:“朱锦堂,你到底想怎么样!”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微微一怔。

    朱锦堂没想到她竟然会敢直呼他的名字,而沈月尘也没想到,她会一时气愤,忘了分寸。

    朱锦堂微微皱起浓眉,沈月尘则是有些心虚地安静下来,不再反抗什么,可小脸仍高傲地扬起,别开眼去望向远处。

    谁知,朱锦堂竟是不怒反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平时看着像个活菩萨似的,原来她也是个有脾气的。

    沈月尘隐约听见他的笑声,微微一怔,但还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朱锦堂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只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低语,一边伸手轻抚着她的脸。“今儿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行了吧?”

    他一向在高高在上,除了父母长辈之外,从不开口跟人道歉,今天还是第一次。所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有些意外。而沈月尘,则呆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心里虽然不那么气了,却有莫名地委屈起来……

    沈月尘唇瓣微抿,眼窝发酸,却不知要说什么,原本一肚子的埋怨,这会都说不出来了。

    她背对着他,朱锦堂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她原本紧绷地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朱锦堂轻轻握着她的肩,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不再有任何声音。

    须臾,春茗和翠心端着托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沈月尘想要坐起来,朱锦堂却没让她动,只让她们把吃的东西都端过来。

    春茗把各样吃食一一地放好,朱锦堂将沈月尘扶起来坐好,望着春茗道:“好好伺候你家小姐吃饭。”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

    沈月尘见他取了长袍,自己穿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大爷,要出门去吗?”

    朱锦堂冲着她点点头:“我去粮仓一趟,你好好歇着。”

    沈月尘自己起不来,便指了指翠心道:“翠心,过去伺候大爷穿衣穿鞋。”

    翠心怔了一下,随即凑到朱锦堂跟前,却见他摆摆手道:“不用了,伺候你家小姐去吧。”

    朱锦堂穿戴整齐之后,便出门去了,和往常一样利落。

    沈月尘靠在床头,轻叹了一口气,只觉他像是铁打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使也使不完的精神和力气。

    春茗端了碗鸡汤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见她脸色憔悴,不免心疼道:“小姐的脸,看着又瘦了一圈,该喝些补药才成。”

    沈月尘懒懒的合上眼眸。“让吴妈给我准备一些吧,晚上我就喝。”

    午后的微风徐徐吹来,引起丝丝睡意,沈月尘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要不晚上请安的时候,又得没精神。

    ……

    一滴浓墨,不小心滴落在纸上,晕成一片黑黑的污迹。

    刚刚抄好的一篇经文,就这样白白毁了,还得重头再来。

    秦桃溪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跟着一冷,立马把毛笔甩在了地上,结果却不小心溅了兰花一身的墨点子。

    兰花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耷拉着脸,仿佛根本把这事放在心上,什么都没说,只把地上的毛笔重新捡起来,放在水缸里涮了涮,重新沾上墨水,递到秦桃溪的手边。

    秦桃溪瞪了她一眼,只把毛笔拽到手里,重新低下头去抄。

    算上今天,她已经被禁足整整十五日了,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除了抄经就是抄经。

    秦桃溪心里清楚,沈月尘是故意来刁难她,要挫挫她的锐气,磨光她的性子。而孙文佩那个小贱人,就是一只会咬人不叫的狗。她好不容易才把琉璃养起来,把它的性子纵得越来越野,下爪越来越狠。偏偏,孙氏突然出来搅局,害得她的心血全白费了。

    秦桃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一行字之后,心中暗道:大爷都已经回来了,我禁足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甭管是沈月尘,还是孙文佩,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只是,大爷回来都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想起她来呢。

    秦桃溪忽地停住了笔,冷冷道:“大爷这会在哪儿?”

    “大爷……一上午都在大少奶奶屋里……方才刚刚……出门去了。”

    兰花自从琉璃死了之后,仿佛被吓着了似的,精神一直时好时坏,就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秦桃溪听了,心生不悦,板起脸来道:“哼,我说呢,大爷怎么没想着来看我,果然又是因为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

    如今,她只把沈月尘和孙文佩两个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她像琉璃一样剥皮炖了,才能解心头之气。

    兰花心里怕极了她,一旦听到她的语气不对,吓得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

    秦桃溪想了想,沈月尘不想让她见,她就偏偏要见,只要能见着大爷,她就有机会从这屋子里脱身了。

    “我喝了,你去给我沏一碗滚滚的茶来。”

    兰花闻言,忙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出去泡茶。不过片刻,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秦桃溪放下笔来,盯着那茶碗看了一会儿,忽地阴沉沉地笑了。跟着,她抬手将茶碗打翻,故意让茶水洒在手背上,烫出一大片红彤彤的痕迹。

    秦桃溪强咬着牙,轻轻地“嘶”了一声,瞪向兰花,道:“你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就说我被烫伤了,而且很严重。”

    她虽然被禁了足,但身边的丫鬟婆子却可以自由出入。

    兰花磕磕绊绊地跑去找人请大夫,而秦氏被烫伤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沈月尘的耳朵里。

    沈月尘闻此,心中一紧,知道是时候要把心怀怒气的秦桃溪放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幽梦(三)

    秦桃溪的手背被烫得并不严重,不过,只是些许灼伤,稍微涂点药水,包扎一下就行了。

    虽说伤得不重,但秦桃溪过来正房的时候,却是眼圈略红,脸色发白,神情憔悴,看上去仿佛真的害了什么大病的样子。

    想想,那个之前总是衣着艳丽,珠光宝气的秦桃溪,这会却洗尽铅华,一身素净,不禁看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忍。估计,若是朱锦堂看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秦桃溪缓缓走来,始终低着头,一面举着自己被烫伤的手,一面屈膝福一福身子,轻声说道:“婢妾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

    春茗和翠心在旁,神情戒备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耍什么花招,对小姐不利。

    沈月尘捏着帕子,冷眼瞧着她的脸,面色沉沉道:“几日不见,秦姨娘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

    秦桃溪闻言,又低了低头,用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回话道:“劳烦大奶奶惦念,婢妾近来整日虔心抄写佛经,身体并无大碍。”

    虔心?沈月尘只觉这样的词,也能用在她的身上,感觉真的很妙。好吧,那就让她来看看,她到底有多么地虔诚?

    沈月尘抿唇微笑,手略略一摆,让她入座。

    秦桃溪依言而坐。

    沈月尘一直有心注意着秦桃溪的神色,虽然秦桃溪看上去神色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沈月尘还是能够清晰捕捉到她脸上无法隐瞒地微表情。

    她虽然不懂什么心理学,但托了前世的福,看了几部刑侦破案剧,略微了解了关于微表情之类的知识。虽然不多,但对付秦氏这样的疯女人应该够用了。

    当沈月尘看到秦桃溪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看来,她的心里火已经勾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给她一个机会泄泄火了。

    沈月尘命迎春把她之前每日抄写的佛经,全都呈上来,然后,从中取了几张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之后,问道:“秦姨娘,既然抄写得那么虔诚认真,想必,一定悟到了这经文中所讲的道理了吧?”

    秦桃溪听了,挑一挑眉,起身行礼道:“婢妾才疏学浅,不敢随意妄言,哪里比得上大少奶奶蕙质兰心,博学多识呢!婢妾实在不敢再大少奶奶面前露丑。”

    沈月尘很清楚,秦氏不会深读《地藏经》,而且,这也正和了她的意。“秦姨娘无需自谦,有话直说即可。”

    秦桃溪微微一笑:“婢妾实在无话可说。”她向来最讨厌那些标榜着济世救人的大道理。这世上的神明,她什么都不相信,她只相信自己。

    沈月尘闻言,把经文重新扔回到托盘上,语气冰冷道:“我之所以让你禁足,抄写经文,不单单是为了要惩罚你,而是想让你从中体会出些许道理。凡事有因必有果,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人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可惜,你抄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都不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纸墨。”

    秦桃溪见她居然在心疼纸墨,微微蹙了蹙眉,但旋即又松开了。

    沈月尘随即又继续道:“如今,大爷回来了,我也不想再拘着你。只是,看着你平时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我觉得忧心忡忡。我知道,你原本也不是那等温顺谨慎的人,行事偶有差池,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上次的事情,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且不说你如何不知厉害轻重冲撞了我。孙姨娘有孕,院里最忌讳血腥杀生之事,偏偏你不管不顾地为所欲为,倘若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真的把那锅恶心东西送到孙姨娘屋里,万一惊了她的胎气,闹出人命来,那今时今日的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秦桃溪闻言,心中冷冷一笑:不过读了几本破经书,还真把自己自己当成活菩萨了。孙氏明显是在耍手段,什么梦魇,什么惊吓都是她自己胡乱编出来的。再说,我费劲心思养了琉璃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孙氏那个小贱人,而是为了你。

    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嘴里却不得不回道:“婢妾多谢大奶奶照拂。”

    沈月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秦姨娘客气了,我沈月尘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照拂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能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全凭你的娘家。”

    秦桃溪闻此,颇为诧异地看了沈月尘一眼,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沈月尘今天既然找她过来,就是想要和她把话都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你虽是姨娘,但却有一个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娘家。我初来乍到,也是一直顾忌着你这份娘家的体面,对你处处隐忍。可惜,你却依旧我行我素。今儿,我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比较好。往后,不管你是秦家之女,还是皇亲国戚,我断然再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既然我是正妻,你是妾,我就有资格来管教你,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都必须认命。”

    沈月尘稍微缓了一缓,抿了口茶,继续道:“容我直言,你纵使有娘家撑腰,可以高人一等。但试问一个像你这般心思歹毒,处处争强好胜,又目无尊卑,嫉妒成性,甚至,还险些酿出血光之灾的女人,有谁家敢要?有谁家敢留?”

    秦桃溪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恼火,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暗自攥紧双拳,咬紧牙关。

    沈月尘清澈的眼底浮出淡淡的冰凉,唇角微勾,摆出一副泰山压顶的气势朝着秦桃溪,冷声道:“我曾听闻你的嫡姐姐秦红娟是一个非常贤良温婉之人。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秦家的女儿,我不求你能想你姐姐一样优秀,只希望你能顾念着她的在天之灵,好好做人,别把你们秦家积攒了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月尘知道秦氏是庶出的女儿,一定最受不了别人那嫡庶有别来膈应挤兑她。

    沈月尘故意提起已逝的秦红娟,就是为了故意拿话来膈应秦氏,让她恼羞成怒,怒中出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幽梦(四)

    秦桃溪嘴角紧抿,不发一言,眼里是无尽的愤怒。

    表面温和,内心刻薄,居然把奚落别人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还真是不容易呢。

    沈月尘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她的话已经说得都明白了,一切就看秦氏怎么做了。

    随后,门外的小丫鬟小跑着进来禀道:“大奶奶,琳珞小姐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阮琳珞就提着裙角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瞧见跪在地上的秦桃溪,不由偷偷打量了一眼,随即又欢快地跑到沈月尘跟前,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嫂子”。

    她依旧神采奕奕,头上梳着双鬟髻,耳垂上带着一对粉珍珠耳环,身上穿这样一件簇新的杏黄色彩绣对襟褙子,下面是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裙子上满是一小朵一小朵的鲜花,很是精致。

    沈月尘见她来了,忙缓了缓精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道:“琳珞妹妹来了。”

    她扶起她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又让春茗给她沏茶端水果。

    阮琳珞昨晚睡得很好,所以,早上起来得很晚,没赶上在早饭时给大家问安。之后,老太太又让她陪着自己歇午觉,她便又歪了一会。到了午后,实在躺不住了,才被老太太放出来四处走动走动。她先去给两位舅母请了安,最后才来到西侧院,却没想到,沈月尘的屋里竟是这般情景。

    沈月尘见她气色极佳,含笑道:“看来,妹妹昨晚休息得不错。”

    阮琳珞笑盈盈地点头道:“我素来不认床,困了就倒头就睡。”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过之后,转头看了看秦桃溪,发话道:“这位是大姑姑的女儿,你还不快快上前请安。”

    秦桃溪方才一直在留意着阮琳珞的一举一动,只觉眼生的很,一定不是朱家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敬国公府上的小姐。

    秦桃溪不敢怠慢,忙行了一礼,只是因为心绪未平,胸口堵着一口恶气,一时发闷说不出话来。

    阮琳珞若有所思地望了秦氏一眼,歪着头问沈月尘道:“嫂子,这位美人姐姐是谁啊?”

    沈月尘淡淡道:“她是秦姨娘,是你大表哥的妾室。”

    阮琳珞点一点头,想着她既然姓秦,估计跟已经过世的秦红娟有点关系,便对她微微笑道:“哦,原来是秦姨娘啊。”

    她轻轻挨在沈月尘的身边,仔细地看了看秦桃溪的脸,觉得她和秦红娟长得一点都不像。

    秦红娟是杏核眼,而秦桃溪是丹凤眼,一个贵气,一个媚气,实在相距甚远。

    秦桃溪既然是妾,在阮琳珞面前,就必要以奴婢的身份自居,才是最合规矩的。

    “婢妾给琳珞小姐请安。”

    阮琳珞微笑着回了她一句:“姨娘不必多礼。”说完,便望向身边的沈月尘,迟疑一下道:“嫂子,我来得是不是时候,扰了你们说话?”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哪有什么扰不扰的?我和秦姨娘不过在闲话家常罢了。方才,我还想着要过去找你呢,偏巧,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阮琳珞知道她没说实话,哪有人会跪在地上唠家常的,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继续道:“那好,昨儿那园子里我还没逛够呢,今儿咱们再接着逛逛去。”

    沈月尘点点头,携着阮琳珞的手起身欲走,不过,才走了步又忽然转眸看了一眼秦桃溪,语气冷清道:“今儿正好你也在,不如和我们一起到园子里走走吧。”

    秦桃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话道:“婢妾今天身子不适,还是下回吧。”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了笑,道:“对了秦姨娘有伤在身,倒是我忘了。今儿这一番折腾想你也是累了,好好回去歇歇吧,往后别再胡思乱想就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阮琳珞有心回头多看了一眼,却见秦桃溪沉着一张脸,站在后面,眼神阴森森的,很是吓人的模样。

    阮琳珞随即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月尘一眼,半响才道:“那位秦姨娘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笑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阮琳珞淡淡道:“说不上来,只是有种感觉而已。”

    她还在家中的时候,母亲就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大宅院里的女人都是不好招惹的,妻妾之争,最是熬人心血的。

    沈月尘淡淡一笑,带着她穿过迂回曲折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春园,缓了一缓,才开口道:“秦姨娘出身高贵,性子骄纵也是难免的。”

    阮琳珞想了想又道:“我爹爹也有几位姨娘,每天为了点芝麻绿豆闹得不停,很是烦人。所以有时候,我就在这天底下,但凡是厉害刁蛮的女子是不是都去给人做妾室去了。”

    沈月尘听罢,差点笑出声来,伸出手轻轻在她额间点了一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阮琳珞随手拽了几片叶子,有些赌气似的扔在地上,微微蹙眉道:“嫂子,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们天天斗来斗去地在斗什么?”

    听了这话,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她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吧。”

    “有些人斗,是因为身在其位,迫不得已,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些人斗,是因为心中的贪念太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为己有,最后却常常落得一场空。还有些人斗,是因为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掉那些空虚无聊的时间,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也见不得别人的好。想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斗法,自然不会有停止的时候。”

    阮琳珞闻言,眼底就是有些细微光芒在闪烁,只觉她说的话,和母亲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忧心忡忡。

    阮琳珞看了会儿沈月尘,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笑着拉拉她的手,道:“自古庸人自扰之!她们愿意瞎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去,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沈月尘见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不禁心生几分羡慕之情,忙点一点头:“妹妹说的对,咱们自得其乐,就让她们瞎折腾去吧。”

    两人随后相视一笑,各自把各自心中的烦恼,暂且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赏花赏景。

    晚饭前,沈月尘把阮琳珞送回到了老太太跟前,跟着,回到西侧院吩咐春茗把自己的嫁妆箱子打开,要找几件东西出来。

    说起来,她的嫁妆颇丰,除了衣裳布料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一直守在箱子里,平时从不轻易打开。

    这会,沈月尘正想给阮琳珞准备一份合适的见面礼。

    她的嫁妆里有不少精致的首饰,都是祖母当初亲自替她挑选的,因为太过华丽,她几乎从来不戴,总是放在箱子里搁着,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沈月尘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一只镯子,忙用镶嵌着碎玉的匣子装好,亲自送到了正院。

    阮琳珞见她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头一喜,只看着那匣子精致漂亮,便知里面装的东西一定更加贵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见状,不禁也有些好奇,不知里面准备得是什么宝贝,便让阮琳珞立刻打开看看。

    阮琳珞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对金光闪闪的镯子。

    老太太拿起一只仔细瞧了瞧,只见这镯子足有三四两重,镯面上细刻着金鱼戏水的花纹,而且,还在中间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不免称赞道:“瞧瞧这颜色,一般就是千足金的金子啊。”

    老太太颇感意外地望一眼沈月尘,随即把镯子套上阮琳珞纤细的手腕上,左看看右瞧瞧,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嫂子倒是出手大方,差点把你舅妈都给攀比了过去。”

    阮琳珞觉得这镯子沉甸甸的,戴着不舒服,反而,看起来还没有那个镶着碎玉的小匣子可爱。

    老太太对金银玉器最为了解,一看就知道这镯子是手工定制的,便望着沈月尘,打趣道:“这镯子准是你的嫁妆。亏你自己平时都不舍得戴出来,这会子拿出来送人,回去要是心疼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含笑道:“妹妹出身名门世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我这点心意,不算什么。妹妹皮肤白皙,戴金戴玉最是好看,这镯子放在我那儿,反而可惜了,还不如妹妹戴起来养眼。”

    沈月尘心里清楚,她对阮琳珞好,就等于是讨两位老人家的欢心,花多少银子都值得。

    老太太笑着嗔了她一眼,“这世上的好话,都快让你给说尽了!快把你院里的人叫过来,让我问一问,是谁往你的嘴上抹糖了?”

    老爷子在旁,笑呵呵道:“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儿,回头爷爷也有东西赏给你呢。”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起身行礼道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幽梦(五)

    赏归赏,但到底要赏什么东西,朱老爷子故意买了个关子没说,让沈月尘觉得有些意外。

    在她来看,老爷子平时在家里就好比是一尊笑面佛,总是眉开眼笑,不过问闲事,一副乐得自在清闲的模样。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一个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说起来,老爷子要送沈月尘什么东西,连老太太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随便说说而已。却没成想,老爷子要为沈月尘准备的礼物,还真的是一份大礼。

    从上房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月尘安安静静坐在桌边,把吴妈端来的一碗燕窝都吃了下去。

    吴妈见她胃口好,便又端来一碗,门外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大少爷回来了。”

    沈月尘连忙放下汤匙,起身相迎。

    帘子一动,朱锦堂就出现在房门口。

    他目光清亮,却脸色微红,显然又是喝了酒。

    沈月尘轻轻挑了挑眉,忙上前去扶他,却听他开口说道:“我没醉。”

    沈月尘随即收回了手,等他坐下了,方才问道:“大爷怎么又喝醉了?”

    朱锦堂见她正在吃燕窝,便让她坐下来接着吃,“城中的几位老板设了饭局,为我接风洗尘,我陪他们稍微意思了几杯。”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妾身让吴妈给您沏杯醒酒茶吧。”

    朱锦堂淡淡道:“给我倒杯清茶就行了。”

    其实,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吹了吹风,酒气都已经快散得差不多了。

    沈月尘闻言,忙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边。

    朱锦堂接过茶,没有马上就喝,而是望着她的脸,微微蹙眉道:“你是朱家大少奶奶,斟茶递水这样的事情,以后就让下人们去做吧。”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声慢慢着道:“区区小事而已,妾身还做得来,不碍事的。”

    朱锦堂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只把那碗燕窝往她的面前推了推,“你趁热多吃点吧。”

    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朱锦堂就忍不住蹙眉,再瘦下去,别说是生儿育女,就连腕上那只玉镯都快拖不住了。

    晚上,朱锦堂依然是歇在这里,两个人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沈月尘故意往床边挪了挪,一手放在枕头上,一手搭在薄被上,轻轻阖上眼。

    朱锦堂见她一直被对着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想伸手把她扳过来,又怕吵醒了她。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索性背过身去,面向床内。

    谁知,沈月尘却忽然轻轻开口道:“妾身今日过去正院请安,无意间讨了老爷子的欢心。老爷子说要有东西赏我,可没说是什么,只让我再多等三天。”

    朱锦堂动了一动,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又翻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开口道:“那你可要有福了。我爷爷这个人素来大方,从不轻易赏人东西,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笔。”

    沈月尘闻言,也跟着翻了个身,“其实,我只是送了琳珞妹妹一只手镯而已,算不得什么。我是她的嫂子,送她点东西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自己能讨得老爷子的喜欢,沈月尘自然高兴,不过她到底没做出什么大事,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阮琳珞过来之后,长房和二房的长辈们都各自赏了东西,老爷子和老太太看着高兴,但也没有过什么表示。这会,她不过是拿出来一只镯子,老爷子就发了话,未免太出风头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只觉她有些担心过头了,随即道:“爷爷赏你就收着,不用想太多。”

    沈月尘想想也是,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每次总是思前想后,总是活得战战兢兢。

    许是,这会屋子里黑漆漆的,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间说起话来,少了白天里的那些拘束,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朱锦堂伸手摸了摸她披散在枕边的长发,语气沉稳道:“小小年纪,心事别总是那么重。如今,你是朱家大少奶奶,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孝顺长辈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太过恭顺了,反而落了刻意。”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想到他看不到自己,便又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多谢大爷提点,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沉稳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月尘闷闷地“嗯”了一声,静静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心里忽地觉得踏实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太多次肌肤之亲的缘故,他们虽不心近,却已经开始慢慢熟悉了对方的身体,可以心安理得这样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和她之间,想来,如今也是有恩有情的吧。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肌肤之亲,那一切都不同了。

    原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每一晚才能睡得安稳,却没成想,原来他这样睡在自己的身边时候,自己才觉得是最安心的。

    沈月尘忍不住睁眼看了朱锦堂一眼,微叹一口气,随即在心底默默责怪自己不中用……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

    夜深人静,四处无声。

    孙文佩忽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帐外黑漆漆的窗户,忽地大声唤道:“来人啊,点灯。”

    她的贴身丫鬟云儿闻声,披着衣裳坐起来,急急忙忙地凑到床边,掀起帘子道:“姨娘,您怎么了?”

    孙文佩深吸了一口气:“你看看窗户外面是不是有人?”

    云儿看了看窗户,摇头道:“没有啊。姨娘别担心了,外面不过是晃动的树影而已。”

    夏妈妈听见动静,也跟着起来道:“怎么了?”

    “姨娘她好像是睡魇了,说窗户外面有东西。”云儿回道。

    夏妈妈闻言,眉头一蹙,心想,这个孙氏怎么又来这套,难不成,又想借着梦魇的由头,再闹一场不成?

    孙文佩急出了一头的汗,云儿转身去取了巾子给她擦脸。

    自从,知道秦桃溪被解了禁,她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生怕秦桃溪会对她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说来说去,都怪大奶奶心肠太软,手段太轻,没有把她一下子压死,还把她放出来,让自己也跟着一道担惊受怕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衣(一)

    夏妈妈站在床头,沉默地打量着孙氏,心里对她的厌憎越发多了几分。

    有好的不学,偏偏学起了那些虚做派……

    不过,就算心里厌恶也没办法,她是领了大夫人的吩咐过来伺候孙氏的,在孙氏顺利生产之前,她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何况,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下人,有些话想说,却实在说不得,与其和她说,还不如回头去和大夫人说。

    秦氏被解了禁,自己的清净日子也跟着到了头。

    孙文佩心思杂乱,一时半刻也睡不踏实,云儿披着衣裳守在她的床边,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孙文佩有些嫌恶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推了推她,只让她去旁边的榻上呆着,不许随便离开屋子。

    次日一早,孙文佩特意早早地过去正房给朱锦堂和沈月尘请安。她一手扶着自个儿的腰,一手搭着云儿的胳膊,慢悠悠地进了屋。

    其实,她到底不过才三个多月的身份而已,还没显怀,身子又不沉,也不用非得扶着腰走呢?还不是为了显摆……

    沈月尘默默的看着孙文佩异常做作的样子,只淡淡地笑了笑,道:“孙姨娘来了。”

    孙文佩闻言立刻将托着腰的手放了下来,福一福身:“婢妾给大爷大奶奶请安。”

    她昨晚没有睡好,小脸儿气色萎靡,看的朱锦堂眉头微蹙,“你身子不舒服,何必还这么跑来跑去的?”

    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一早地就把她早晚的礼数给免了。

    孙文佩淡淡一笑,“婢妾一切都好,不碍事的,今儿起得早,便想过来陪大奶奶说说话儿。”

    沈月尘听了,忙替朱锦堂整整衣襟,轻声道:“朱管事还在外面呢,大爷先去忙吧。妾身会好好照看孙姨娘的。”

    她们妇道人家,总是有很多话说,女人之间的事情,最是琐碎麻烦,不听也罢。

    朱锦堂望着她点一点头,又看了一眼孙氏,便转身出门去了。

    待他走后,沈月尘便笑笑招呼孙氏坐下,“妹妹,快坐下来说话。”

    “谢大奶奶。”孙文佩回以一笑,慢悠悠的在她身边儿坐下了。

    沈月尘等她坐定之后才问道:“妹妹怀着身孕,还一大早过来请安,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孙文佩摇了摇头,动了动嘴,却没出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茗见孙氏来了,忙重新换了红枣桂圆茶过来,又端了些点心。

    孙文佩见状,抬头冲着春茗笑了笑:“有劳了。”

    春茗难得见她这样客气,忙道:“姨娘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家小姐亲自吩咐的,小姐心疼您怀着身孕,怕您吃了酽酽的茶不舒服,所以特意交代奴婢们准备了红枣桂圆茶。”

    孙文佩听了这话,又起身朝着沈月尘行了一礼:“大奶奶待婢妾如此宽厚仁慈,婢妾感激不尽。”

    沈月尘微笑着说:“好端端的,又起来做什么?春茗快把孙姨娘扶好。”

    春茗应了一声,亲自把孙姨娘扶了起来。

    沈月尘见她方才欲言又止,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便故意端起茶来吃,等着她继续说。

    孙文佩微微沉吟片刻,道:“婢妾今天过来,其实为的是秦姨娘的事……”

    沈月尘闻言,蹙了眉头说道:“哦?怎么?秦姨娘她又做了什么事情,让妹妹为难不安了?”

    孙文佩轻轻摇了摇头。“还没……婢妾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担心她会对婢妾记恨在心,她是什么性子的人,大奶奶您最清楚不过了……”

    沈月尘知道她自己做贼心虚,得罪了秦氏,又怕她报复,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道:“妹妹多心了,你素来和秦姨娘亲亲近近的,她无缘无故地怎么会记恨你呢?怀孕的人,不宜心思太重,免得影响了腹中的孩子。”

    孙文佩闻言,下意识地把手覆在小腹上,神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婢妾和秦姨娘,不过是点头之交,哪有什么亲近可言……而且,她的脾气总是喜怒无常,好一阵,歹一阵的,有谁能和她亲近得起来。再说,婢妾如今承蒙大奶奶的关照,可以安心养胎,心里自然一直都是向着大奶奶您的。”

    当着沈月尘的面,她必须和秦氏撇清关系,与其两边都不沾,还不如彻底舍弃一方,来得直接。

    沈月尘满脸和气道:“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哪里谈得上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孙文佩点一点头:“婢妾衣食无忧,只是,每每想到秦姨娘就心中难安,还望大奶奶能再多关她些日子……”依着她的想法,恨不能让秦氏被禁个一年半载的,让她能安安心心地孩子生下来。

    沈月尘却是笑着摇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赏罚分明。如今,既然已经把让她出来了,怎么能再无缘无故地把她关进去?这于理不合,而且,她到底没犯下什么大错?也没真伤到什么人?不过是性子骄纵些,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孙文佩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她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什么叫没犯什么大错?没伤什么人?难道,她是非要等到秦氏下狠手,闹出人命来不可吗?放虎出笼,后患无穷,她心里怎么能一点都不担心呢?

    沈月尘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便又继续道:“妹妹且把心放宽吧。以后我会派人看着秦氏的。她经了这些事,想来也应该知道轻重了……”

    孙文佩妈犹豫着,望了沈月尘一眼,心里如何能踏实得下来。

    沈月尘见她一脸不甘不愿地样子,出声提醒道:“妹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心养胎,早点回去歇着吧,等会儿,我派人送燕窝粥给你。”

    她话里话外的敷衍之意,孙文佩都听出来了,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起身回去了。

    春茗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出门口,方才折回来,望着沈月尘摇摇头道:“看样子,孙姨娘昨晚一定没睡好,脸上都有黑眼圈了。”

    沈月尘自然也看见了,淡淡道:“就属你眼尖。”

    春茗闻言,抿嘴一笑,道:“小姐方才对她太客气了,她自己睡不好是她自作自受,这会装可怜。”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你只讨厌秦氏呢?怎么连她也讨厌起来了?”

    春茗随即一脸认真道:“只要是和小姐作对,让小姐为难的人,奴婢统统都觉得讨厌。以前,奴婢还以为孙姨娘是个性情温顺,老实巴交的人,可是没想到,她怀孕之后,平添了许多虚伪做派不说,还天天变着法来博人可怜,看着就难受!”

    沈月尘尝了一口点心,慢慢咽下道:“你看不惯她,不看不就是了。”

    春茗又道:“唉,奴婢看不看她,都不打紧,关键是她们天天拿着这些琐碎的事情来扰小姐的清净,奴婢怕您费神。”

    她的话音刚落,翠心掀起帘子进来道:“小姐,吉祥绸缎庄的人刚刚进府来送做冬衣的料子来了。”

    沈月尘闻言,方才想起了做冬衣的事情,忙道:“她们人呢?”

    翠心回道:“这会都在正院给两位夫人看料子呢。说是,过会儿就能过来。”

    沈月尘忙喝了口茶,吩咐道:“行,我知道了。”

    大户人家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年每季都要添加几件新衣是规矩,也是应有的份例。以前在沈家,每年一到了九月末,就得把各房各处的冬衣赶做出来。

    吉祥绸缎庄的老板姓关,人称关老爷。他年轻时就是位手艺很厉害的大裁缝,打从老太太嫁进朱家时,就一直为朱家的女眷们做衣裳,一晃都有几十年了。

    如今,他虽然老了,但儿子孙子们的手艺也很精良,再加上,老太太又是喜欢念旧的人,每年总会让他们进府几次,一面说说话,一面挑几块料子做新衣裳。

    沈月尘过来时,老太太已经选好了,黎氏和柴氏还在慢慢挑选。

    老太太一见她来了,便向着她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忙含笑迎了上去,只见,一个发须花白的小老头躬身站在老太太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位衣着朴素的老婆子。

    老太太握着沈月尘的手,望着那关老板道:“老关呐,你来瞧瞧,这就是我家新进门的孙媳妇。”

    那小老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沈月尘,立刻笑盈盈道:“哎呦呦,果然是天仙一般的妙人儿啊,老身给大少奶奶请安了。”说完,便领着身后的两位婆子一起俯下身去。

    沈月尘忙道:“关师傅快快请起。”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拍着沈月尘的小手,道:“我这个孩子啊,外边好里面更好,性情最是乖巧。今儿,你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最新鲜的料子都拿出来,好好地给她裁两身新衣裳。”

    关老爷应了声是,忙又拱拱手道:“老太太有福了。这人呐,模样百里挑一还好说,关键是那性情好,才是最最难得的。”说完,他便给身后的婆子们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把新晋的细棉料子都一一呈上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衣(二)

    黎氏和柴氏还没有选好,沈月尘不敢逾越,只让婆子们将布料都放到榆木雕花桌上,让她们二位长辈先行过目。

    那几匹新出的布料,花色和纹样都极为华丽光鲜,黎氏已经年近四十,就算心里喜欢也是断然不会往身上穿的,只含笑摇了摇头。“这几匹的颜色太鲜艳了,还是给孩子们穿吧。”

    柴氏要比黎氏年轻几岁,平时很爱打扮,又会保养,一看见那些娇艳艳的颜色,心里不免痒起来,随即拿起一匹银红色的挑金线暗花云锦往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嘴角噙笑道:“这匹料子不错,用来做夹袄的面子正好。”

    黎氏点点头:“确实不错。”

    柴氏忙道:“嫂子,不如咱们俩一起用这一匹做身袄子吧。”

    她很喜欢这料子,又不想一个人独吞,正好拉上黎氏一起。

    她知道,依着黎氏低调的性子,就算真的做成衣裳,也未必真的穿出来,最后,还是留着压箱底而已。

    黎氏闻言,还是摇头:“我都是什么年纪的人了,哪还能衬得出这样鲜艳的颜色?”

    “哎呦呦,我的好嫂子,您才多大的年纪啊,就说这种酸溜溜的话。”

    关老爷也跟着开口道:“大夫人气质出众,端庄秀丽,最适合穿这样华丽贵气的颜色了。”

    黎氏听了这样恭维的话,心情极好,只是面上不露分毫。

    柴氏笑盈盈地把料子往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点头道:“嫂子,就别推辞了,咱们就选这匹。”

    黎氏半推半就地点点头,复又抬手指一下旁边那匹水红色刻纹的,望向沈月尘道:“这匹也不错,不如你留下吧。”

    黎氏挑得自然是好的,沈月尘忙应声道谢。

    关老爷闻言,忙吩咐身后的婆子拿着皮尺去替沈月尘量量尺寸,因为她是新进门的媳妇,他们手里没有记录的底子。

    那老婆子弓着身子上前,准备先替沈月尘量量腰身,尺子还没围上,她便心中有数了,最多不过一尺六。

    像她们这样凭手艺吃饭的人,最是眼光独到,无需皮尺,往往打眼一看就能看出主顾的身材尺寸。

    沈月尘身形纤瘦,肤色白皙,随随便便拿起一块料子披上都是不错的。

    那关老板笑眯眯地望着老太太道:“大少奶奶天生丽质,亭亭玉立,这些料子样样都和她相配相称,老太太不如都留下吧。若是让外面那些浓妆艳抹的妖媚媳妇子得去,反而白白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

    老太太闻言,缓缓一笑:“你这料子五两银子一丈,要是都留下,还不得要这个数啊。”说完,她伸出三只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关老板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挑:“哎呦,我的老太太,您能看中老身的这些料子,便是这些料子的造化了。且不说值多少银两,只要老太太和夫人们喜欢,今儿就直接留下来,权当我这把老骨头孝敬您们了。”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挑,“亏你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嘴里还这么甜。”

    关老板拱拱手道:“老太太您是我那一大家人的衣食父母,做儿子在父母面前,恭恭敬敬,那也是应该的。”

    黎氏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忙走到老太太跟前,弯着腰笑道:“老太太,您什么时候认下了,这么一个嘴甜面老的干儿子了?”

    关老板笑道:“二夫人说笑得极是。老太太若是不嫌老身这副贱身贱命,真认了我当干儿子,那也是我们全家上下的造化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乐,唯有沈月尘低头玩着手帕,无声地微微一笑。

    老太太半嗔半怒地瞧了他一眼:“油嘴滑舌,我看啊,你这把年纪算是白长了。”说完,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只留下之前选好的那几匹,“料子虽好,但年年季季都有新样儿,这几匹好的,都留下吧,回头再有什么新货,你再送过来就是了。”

    关老板忙应了一声,瞬间就在心里算清了价钱。他算得清楚,杨妈心里算得更清楚,转身回到内间,取了姚氏,打来匣子,拿出正好的银票,整整齐齐地交到关老板的手上。

    那关老板见状,心头一喜,嘴上却道:“这可如何使得。”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都一把老骨头了,我没道理占你的便宜,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那些余下的零头,拿回去给你家的小猴崽子们买馍儿吃去。”

    关老板闻言,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老太太心慈,老身代全家老小给老太太磕头作揖了。”说完,慢慢地跪在地上,给重重地磕了个头。

    老太太笑着受了,随即挥一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婆子,把他稳稳当当地扶起来。料子选好了,尺寸也量好了,只等衣裳做好之后,再送进府里来,穿上试试改改就行了。

    说了一阵的话,老太太便有些乏了,准备回去歇个午觉。

    黎氏和柴氏起身告辞,只留下沈月尘,轻声叮嘱道:“你陪着老太太回上房,好好照顾着。”

    沈月尘福一福身,随即笑盈盈地扶着老太太起身,走过穿堂,往后头的游廊而去。

    老太太留了她一道歇午觉,沈月尘不好推辞,只好,脱下发簪,洗去脂粉,挨着她的身边一起躺下。

    沈月尘平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只是偶尔累极了,才会略躺躺歇一歇。如今,她躺在老太太身边儿,越发睡不着了,只在心中默默地数着绵羊。

    待数到一千五百二十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一看,见老太太睡熟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来。

    她刚下了床,立在屋里的丫鬟就轻手轻脚地迎了上来,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子,替她穿好绣鞋,然后扶着她往外间去。

    到了外间,立马便有丫鬟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过来替她净面梳洗。

    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都是极为水灵秀气的人,一个叫金锁,一个叫银锁,还有一个叫妙玉的,最会梳头。

    沈月尘略微擦过脸,洗过手,漱漱口,那妙玉便端来木梳镜子,替她慢慢地梳理长发,绾成发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衣(三)

    沈月尘梳妆得当之后,轻声交代了金锁银锁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西侧院,恰巧,朱锦堂也刚刚回来,正在屋中坐着吃茶。

    “大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朱锦堂刚坐下来吃茶,见她回来了,而且,头上的发髻还和晨起时略有不同,便问道:“你去哪儿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吉祥绸缎庄的关老板派人送了几匹料子过来,定做冬衣,老太太让我过去看看。看过料子之后,妾身亲自服侍着老太太回去睡午觉,老太太便留了妾身一起歇息。”

    朱锦堂一听见关老爷这三个字,眉心蹙起道:“哦,原来是那只老馋猫又来上门讨钱了。”

    沈月尘见他似有不悦的样子,有些不解道:“老馋猫?这个绰号,倒是逗趣。”

    朱锦堂淡淡道:“你既然见了他,也应该看见他那副贫嘴烂舌的样子了。他的手艺确实不错,但也比不过他的那副口才好。”

    沈月尘闻言,低一低头,“关老板为人口齿伶俐,能言善道,难为他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实在不易。”

    朱锦堂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手艺人,逢人遇事连句应酬的话都不会说,嘴笨得很。后来,因为受了我们朱家的提拔,在城中广结客源,生意越做越好,也开始渐渐有了些名气。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小姐,都纷纷下帖请他上门做衣裳,他常常在那些大门大户里出入上下的,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了不少阿谀奉承的本事。”

    沈月尘听了这话,便知朱锦堂对此人印象不佳,便含笑道:“千金难买一笑,难得老太太高兴。何况,关师傅的手艺还不错。”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把一个嘴笨的人变得油嘴滑舌又能有多难?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只道:“难得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容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觉他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朱锦堂抿了口茶,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道:“这是我去京城的时候,大姑姑托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你打开来看看?”

    沈月尘有些意外,忙起身应了,只觉,那包袱摸起来软乎乎的,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包着的竟是一件银鼠皮毛大衣,毛色光亮,雪白无暇,摸起来又软又细,顺滑柔软。

    沈月尘轻呼一声,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朱锦堂见她怔怔地模样,立马站起来,抬手直接将大衣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

    “来,让我瞧瞧。”

    沈月尘神色扭捏,脸上通红,忍不住抬头嗔了他一句:“大爷,干嘛把我裹得像是粽子一样。”

    她的一张小脸本就生得清雅素净,这会面颊绯红,再着了这么一身光白如雪的衣裳则更加衬托出她双颊的红晕越发明显,看着仿若娇滴滴的花骨朵似的,令人倾心。

    朱锦堂闻言,勾起嘴角一笑,索性伸手把她裹得更紧了些,顺便将其一并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大爷!”沈月尘有些窘迫地瞪着他,一时鬓角生汗,带点撒娇的语气道:“太热了,都热出汗来了。”

    望着她红扑扑的脸庞,朱锦堂微微一笑,缓缓地把手放下。

    沈月尘脱下大衣,深深地吸了口气,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它叠起来收好,生怕一不小心给弄脏了。

    朱锦堂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沈月尘重重的点了点头,走到朱锦堂的跟前,咬咬唇说道:“大姑姑平日劳心劳力,还要费心为我准备礼物……”她稍微顿了顿,说道:“妾身实在感激不尽,回头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向她道谢请安。”

    朱锦堂略略颔首,“行,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一起去京城。”

    沈月尘有些意外,没想到,朱锦堂会这么说,确认般地问道:“真的?”

    朱锦堂见她半信半疑的表情,微蹙着眉开口道:“当然了,爷向来说话算话。”

    他每年最少也要去京城三四回,抽个空闲的机会把她带上,也算是领着她出去见见世面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

    用过晚膳之后,朱锦堂去了上房陪老爷子下棋。沈月尘没有一同跟去,仍端坐在房中,带着吴妈和翠心一起挑选要送到各房姨娘那里的布料。

    因着做冬衣是惯例,各房各处都有相应地份例,料子的花纹颜色略有不同,但价格都是相同的,

    沈月尘看过之后,让翠心把最颜色最好看的两匹送到了孙氏那处。她如今有孕,既然要挑好的给。而曹氏那里,也是得了两匹新布,颜色花纹都很不错。至于,秦氏则是和王氏柳氏一样,各得了一匹新布,没得挑也没得选。

    沈月尘这么做,自然是故意的,想要故意膈应她,让她心里添堵而已。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秦桃溪一看见那匹新布,就立刻让兰花去拿剪子过来,跟着就把沈月尘送来的那匹布都剪成一条一条的。光是动剪子剪,还不够消气,最后她直接用手撕起来,顺着豁口,把整匹布都撕成一片一片的。

    秦桃溪几乎把这匹布当成是沈月尘一样,恨不能将她剪断了,撕碎了,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兰花在旁,看着她一脸恶毒又阴沉的模样,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她之前杀猫时的残忍景象,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没一会就流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对秦桃溪道:“小姐,把这布剪了……万一大少奶奶问起来该怎么办?”

    秦桃溪累得满头冒汗,只把没撕完的布,重重地扔在地上道:“我还没怕呢,你怕什么?整天说话磕磕巴巴的,听着就让人心烦,还不给我老实呆着,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撕了你的嘴!”

    兰花闻言,身子打了个颤,立刻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秦桃溪深吸了几口气,扶着额头坐在桌边,心想,自己如今都已经被人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再做点什么的话,非得被她们活活作践死不可。

    这会,她手里什么都没有,想要弄掉孙氏的孩子,着实不易,何况,还要把责任嫁祸在沈月尘的身上,这其中,更少不了需要计划和布局。

    秦桃溪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得好好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可以一石二鸟的办法。”

    深秋以至,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加上,又接连下了几场秋雨,越发显得寒意瑟瑟了。此时,院中的已经没有了盛夏时节的艳丽景象,有的只是满院的苍翠之色。

    这一天,沈月尘带着自己院中的两本账本,拿过去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之前说过,要让她掌管家事,以一个月为期。

    原本早就该到日子了,只是因为朱锦堂出门,阮琳珞又过来省亲,继而中间耽误了几日。

    沈月尘一直等着老太太那边先发话,谁知,她老人家因为外孙女的到来,心中太过欢喜,似乎早把这一个月为期的事情给忘记了。

    不过,老太太忘了,沈月尘可不敢忘。

    西侧院里有两本账,一本是厨房的账目,一本是日常琐碎杂项的账目。厨房的账目,平时是由吴妈妈掌管,把每天三顿的正餐菜色、茶叶点心、夜宵果子,统统都记录在上,然后,再附上采买花销和市价行情一一对照。而日常的账目,则有沈月尘亲自把管,但凡是院子里的东西,不过是一碗一碟,还是一花一木,多了少了,都要在这账本上一一记明。

    沈月尘事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敢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大致地翻看了一遍,便交给旁边的杨妈妈,杨妈妈接过账本,不禁眉心一动,且不说,这本账算得清不清楚,明不明白,光是那书页上一行行字迹工整的小楷,就已经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了。

    沈月尘不仅字写得好看,账目更是算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算到不差分厘。

    杨妈妈一面翻着账本,一面在心里默默盘算,待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只见落款处的剩余的数目是八十三两七分六钱,微微点头道:“老太太,大奶奶这本账算得可真是明明白白啊。”说完,她又把账本捧回到老太太面前,“这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大奶奶就省下来将近一百两的银子。”

    老太太瞥了一眼,淡淡道:“省钱虽好,却也不能太过苛刻了。孩子,你月月这么节省,又省下这么钱来要做什么啊?”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回老太太的话,秋冬两季,正是进补身子的好时候。孙媳妇想把前两月省下的银子,全都贴补在这个月的用度上,多置办些红参黄芪之类的补品,辅以补养气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娘家(一)

    “药补不如食补。与其天天熬煮那些难闻的药汁,还不如按着食补的菜谱,每天做两道美味又补身的药膳,正好代替那苦森森的汤药,既少了些药气,又可以滋补身体,效果可能会更加地事半功倍。”

    再好的药,天天喝,也会生厌,而且还会影响食欲。

    听了她的话,又看着她清瘦的小脸,老太太的脸上便带了三分笑意,心里多了几分感慨。

    别人都是给一个就要两个,给五个就要十个,偏偏她不一样,给一个是一个,从不多要……瞧瞧这些账本,单不说最后省了多少银子,只她这份凡事认认真真的心意也让人赞叹。

    老太太脸上露出三分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往后就照你的意思做吧。你的院子你自己做主,有什么犯难的事,别逞强,只管派人来问一问。”

    “谢老太太信任,妾身都好生记下了。”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嫌弃自己太过小气,没想到,老人家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老太太示意杨妈妈把两本厚厚的账本重新交还给沈月尘,吩咐道:“锦堂那里你多费点心,照顾好他的身体。”

    沈月尘福一福身,应声道:“是,妾身一定会把大爷照顾好的。”

    晚饭时,老太太特意多赏了两碗菜给朱锦堂和沈月尘,可惜,朱锦堂没有回来,她只好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

    好容易用完,春茗忙不迭地上来服侍她洗漱。

    饭后不多时,吴妈又进来说话道:“方才我去外面拿药,老太太还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小姐准备的。”

    吴妈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然装着血燕,不禁微微一怔。

    这东西极其名贵罕见,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没想到祖母会给她准备出这么多。想着先前老太太的帮助和书信,沈月尘一时心生感激,只想着自己也该抽个时间,回去看看才对。

    古代的女子一旦出嫁,便彻底地成为了婆家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地回娘家去,除非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又或是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沈月尘把盒子盖好,抬头望向吴妈,道:“家里一切还好吗?祖母有没有捎来什么话?”

    吴妈微微摇头:“老太太派来的人只送了东西,旁的什么都没说,估计是怕下人们嘴巴不够紧,不小心漏了什么消息。”

    沈月尘点一点头:“这燕窝你替我收着,先不着急吃。”

    血燕这东西太金贵,该留在需要的时候再吃,而且,厨房又人多眼杂。

    吴妈明白她的意思,接好盒子,小声道:“小姐什么想吃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用冰糖给小姐熬好了送来。”

    沈月尘微微点头:“妈妈辛苦了,往后你若是不得空,派春茗过去也是可以的。”

    吴妈笑笑道:“横竖我经常都要去外面看看菜价,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况且,春茗还要伺候小姐左后,没个落闲的时候,不如我去的好。”

    “也好,那就有劳妈妈了。”沈月尘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继续道:“过两日,我想寻个机会回娘家看看。”

    吴妈想了想道:“知道了,明儿我就捎信过去。”

    幸好,沈家和朱家同在德州,若是离得远,见面就更难了。

    吴妈走后,沈月尘拿了一本礼册坐在床边看,春茗端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道:“小姐且歇歇罢,别把眼睛看疼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礼册,开口道:“你也歇歇罢,横竖都忙了一天了,还不去早点歇着去,又给我端什么茶来?”

    今晚守夜的人是翠心,春茗却还是没去偷闲,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不等沈月尘睡着,自己也睡不着觉。

    “奴婢给您送的不是茶。”春茗小心翼翼地掀开碗盖,一阵鲜浓的**随即飘散而来。

    “小姐这几日为了整理账本辛苦了,这是今早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新鲜牛乳,吴妈亲自滚熟了,让奴婢给小姐送来,说是趁热喝下去,夜里会睡得更好些。”

    春茗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着碗里的牛乳,等着牛乳再凉一凉,才送到沈月尘的手里。

    沈月尘尝了尝,只见,牛乳里面还掺了些碎末状的核桃仁和杏仁,吃了起来又香又甜,还没有丝毫的腥檀味。

    “难为你们这么用心,我一定把这碗都喝掉。”

    春茗抿着嘴笑笑,没说话,只等她喝完了又递给她温水漱口。

    “大爷今晚歇在曹姨娘那处,小姐就早点歇着吧。”

    沈月尘只是答应了一声,又重新低头去翻礼册,春茗拿她没办法,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正因为朱锦堂不在这里,她才能抽出时间多看几眼,若是他在的话,她便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沈月尘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方才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

    半响,她隐约感觉有人在抽她手中的本子,便开口道:“翠心别动,我还要接着看呢。”

    “这么晚了,还看这些,你要给人送礼吗?”

    朱锦堂的声音一出现,沈月尘集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她的手上一松,任由朱锦堂把账本抽了出去,睁开眼睛道:“大爷,别小看了这本礼册,光是看着这些礼单,妾身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呢!”

    朱锦堂淡淡道:“这里面有那么多学问吗?”

    沈月尘点一点头,“恩,这上面的人情往来,最能看出门道来。比如什么节日送什么礼,红事该送什么,白事该送什么?病人该送什么?孕妇该送什么?还有,什么样的人家该送什么礼?是重是轻,是薄是厚,这里面可都是讲究呢。妾身把它看明白了,往后就不会失礼于人了。”

    果然是心细如发,居然还能想到这样聪明的办法。

    朱锦堂见她说的头头是道,脸上带了一点赞许之色,伸手摸摸她的头。

    因为要睡觉了,她将头发都放了下来,这会子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上,摸起来就算是缎子一样的光滑。

第一百二十章 娘家(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发丝,他很喜欢她的头发,也喜欢那光滑的发丝滑过自己指尖的感触。

    沈月尘望向朱锦堂道:“大爷,今晚不是该去曹姨娘那里吗?怎么又过来了?”

    朱锦堂手轻轻地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淡然道:“我刚去瞧过她了。”

    刚刚去瞧过了,那就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了。

    沈月尘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把册子合上,放在床旁的杌子上。

    “怎么不看了?”朱锦堂发问道。

    沈月尘侧过脸望着他,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该伺候大爷休息了。”

    谁知,朱锦堂却回了一道:“我还不困呢。先不忙,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沈月尘听得微微一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道:“都这会了,大爷还要去书房忙吗?”

    朱锦堂似笑非笑的道:“不过去了。”说完,他便弯下身子脱鞋,然后,挨着沈月尘的身边一起半躺在床上。

    沈月尘一时闹不清楚他的用意,只见,他把册子重新递到自己手上,便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流转生波,在淡淡的烛光下愈发显得明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沈月尘被他看红了脸,稍稍往后错了错身子,轻轻地笑:“大爷瞧着我做什么?”

    “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朱锦堂又重复了一遍。

    沈月尘目光微微一闪,红了脸,啐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朱锦堂微微地笑,故意不说话。

    他注视着她,自然而然的伸手,亲自将垂落脸颊旁的落发,轻轻掠到耳后。小小的一个举动,却出人意外地显得亲昵。

    沈月尘莫名地觉得心口一热。

    最近他的笑容好像多了起来,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也很耀眼。

    眼瞅着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越离越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睑上一根根长长的睫毛,黝黑如墨的双眸,还有,微微勾起的嘴角……

    突地,一种心悸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沈月尘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只让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许是,因为两个人最近太过亲密的缘故,她忽然觉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他越是温柔,她越是感到不安。

    为什么朱锦堂对她总是这般温存?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还是单纯只是为了孩子?那么,倘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不易有孕的事情之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怕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难受吧。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里忽然凉了一大截,随即摇摇头,想要立刻驱走这些不安的思绪。

    朱锦堂见到她摇头,颇感意外,两道浓眉挑了挑,立刻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没事。”她极力掩藏起自己的忧心。

    朱锦堂微微沉吟,问道:“你身上不方便?”

    沈月尘缓过神来,赶紧点点头,顺势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原来如此。

    朱锦堂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地挑起她的下颚,双眸再度看向她时,炙热的**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温和。“我知道了,睡吧。”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搂着她重新躺下。沈月尘没再挣扎,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着,却是久久没有睡意。

    亲密归亲密,现实仍归现实。他们虽然缠绵,却还不够情深,她很满意现在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能持续多久……

    次日一早,吴妈借着出外采办食材的理由,和沈家的下人碰了个面。

    隔天午后,沈家便正式派了小厮过来送信,信上说沈老太太偶感风寒,身子不适。

    沈月尘一接到信,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是要让她可以借着探病的由头回娘家一趟。

    沈月尘没有耽误功夫,直接带着书信去了上房,告诉老太太和大夫人。

    老太太听说老亲家病了,很是上心,忙让命人准备几样补品,让沈月尘一起带回去。“你祖母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会天气越来越凉,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叮嘱她老人家顾好身体。”

    沈月尘故意泛红了眼眶,点一点头:“谢老太太费心。”

    黎氏随即也道:“你既然回去了,那就多呆些时候再回来。老亲家见了你,心里一高兴,病也会好的快些。你多陪陪她,晚点也不要紧。”

    沈月尘闻言,又是福一福身,“谢大夫人。”

    老太太见她眼圈微红,轻轻叹了一声道:“好了,你也别担心了。上了年纪的人,身子自然不中用些,你快回去看看吧。”

    门房的小厮们已经备好了软轿,就停在西角门门外,四个衣帽周全的轿夫们正安安静静地等着。

    沈月尘携着吴妈的手出了西角门,和她一起坐上软轿。春茗和翠心各挎着一个素色包袱,步行跟随在轿旁。

    轿子一路出了朱家大门,行出小巷,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上次回门的时候,沈月尘悄悄掐算过,从朱家到沈家,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来一往一个时辰足够用了。

    “吴妈,家里那边你都交代好了吗?”沈月尘掀起一角帘子,望了望外面,询问道。

    吴妈淡淡一笑:“老太太既然派人捎了信来,肯定都是安排好了的。”

    多半个时辰之后,轿子终于停在了沈家老宅的大门口。

    大门外,管家媳妇带领一众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沈月尘见了,微微一惊。

    沈家的老宅虽然不小,但家中的下人并不多,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个。可是这会,光是出门迎接的人,就已经有了二十多人,而且,大多都是她没见过的新面孔。

    那为首的管家媳妇就是个新面孔,率先带人磕了头,拜见沈月尘道:“奴婢们给大小姐请安。”

    沈月尘忙抬一抬手,“大家不必多礼,老太太怎样了?”

    管家媳妇躬身回话道:“老太太刚吃过药,这会正在上房里面歇着呢,请大小姐随奴婢过去说话。”

    沈月尘没着急抬步,回头望了望抬轿的轿夫们,又吩咐道:“先把礼物都拿进去,然后让门房的人招待他们喝茶吃饭。”

    那管家媳妇忙一一应了,交代几句之后,便亲自让着沈月尘去了上房。

    沈月尘才走到门口,就听得一阵笑声,听起来十分妩媚娇嗲。

    沈月尘进屋一看,只见两鬓斑白的沈老太太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身边立着一个杏黄色的俏丽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沈月婵。

    沈月尘缓步进来,一身华丽的妇人打扮,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神情气度却与以往大大地不同。

    沈老太太一见她来了,眼神一亮,忙伸出手来道:“月尘啊,你来了。”

    旁边的丫鬟机灵地送上锦垫,沈月尘随即深深拜下,叩头道:“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沈老太太忙示意丫鬟把她扶起来,语气嗔怪道:“好孩子,你来了就好,一家子亲人,何必非要行如此大礼。快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沈月尘依言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儿。

    沈老太太忙执起了沈月尘如玉温润的小手,细细打量了好一会,瞧着她面色红润,气色还算不错,只是依旧身形纤瘦,看起来瘦伶伶的,浑身没有半点肉的样子。

    沈老太太不禁皱眉道:“瞧瞧你,怎么还是这样瘦?”

    沈月尘低头笑了一下:“孙儿已经是日日进补了。”

    沈老太太紧了紧她的手:“那还不补得不够。我上回差人给你送去的血燕,你吃了没有?”

    “还没呢。那么好的东西,孙儿舍不得动。”

    “不许舍不得,我是特意让人给你送去补身子的。吃完了,我再派人给你送。”

    沈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月婵就过来插话道:“奶奶也真是的,姐姐如今嫁入名门,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还用得着您这样事无巨细地想着。”

    沈月尘闻言,随即望向沈月婵,含笑道:“妹妹也在呢。”

    沈月婵巧笑盈盈:“妹妹给姐姐请安了。”说完,一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撒着娇道:“奶奶写信说想我了,所以,我是特意回来陪奶奶的。”

    沈老太太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好孩子,你姐姐难得回来一趟,祖母有些话要和你姐姐说,你先回房去。”

    沈月婵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上房。

    沈老太太随即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了出去。

    待下人们走后,沈老太太的神情微微一变,望着沈月尘,关切道:“你怎么样?在婆家过得还好吗?”

    沈月尘心想,三言两语间也说不清楚,只点一点头:“托祖母的福,一切还好。”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那你的身子如何了?”

    “祖母给的药,我一日不落地吃着。痛经的毛病是好多了……”沈月尘轻声道:“亏得上次祖母及时出手,替我解难,否则,我的麻烦就大了。”

    沈老太太又是一叹:“你也是个倔脾气的。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回来知会我一声儿,幸好,吴妈对你忠心耿耿,回来告诉了我,方才没有酿成大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娘家(三)

    沈月尘心生愧疚,低着头没有答话,她也知道,自己当初鲁莽得近乎于愚蠢的决定,带来的后果必定是不堪设想的。

    沈老太太说着说着,脸上便蒙上一层愠怒之色。每次光是想一想,她都会觉得后怕,万一吴妈迟来了那么半天,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傻丫头,我看你平时是个伶俐人,怎么就轻易做起傻事来了。现如今,你已经是朱家的人,只有拼命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让自己的后半生可以有个稳妥的依靠!女子一旦嫁人,这辈子是好是坏,是贵是卑,全凭夫家的造化。难道,你真的不怕做被人休掉的弃妇,每回出门都被旁人指指点点,冷言冷语地糟践得毫无尊严?还是你一心求佛,情愿绞了头发回庙里做姑子去,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白白蹉跎了这大好光阴?”

    沈月尘本就心中有愧,听了老太太的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时面红耳赤,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子,随即站起身来,对着老太太屈膝一福:“孙儿愚笨无知,还望祖母原谅!”

    沈老太太伸手扶起她道:“你且好好坐着,先听我把话说完。”跟着,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我今天要你过来,不是要训斥你,而是要替你想办法。我已经派人请了陆大夫过来,等会儿,让他过来给你瞧瞧。”

    孩子年纪小,见识短,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弯儿,倒也有的。何况,她又是个没娘的孩子,哪有人能交她这些应对之策。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身子。

    沈月尘乖巧地点点头,老太太随即吩咐一直候在门外的李嬷嬷,将陆秋风大夫带了进来。

    陆秋风早前就收了沈老太太一百两的封口费,这会见到沈月尘,神情恭敬,举止得体,只称呼她为朱大奶奶。

    沈月尘正襟危坐,姣好的脸上带着几分戒备的神情。

    沈老太太招手道:“陆大夫,你是知道分寸的人,我把孙女儿交给你了,你给她好好看一看。”

    陆秋风闻言,不觉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目光正巧和沈月尘碰个正着,立马移开目光,眼光又对上了老太太,躬身应道:“老身知道了。”

    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陆秋风对沈月尘印象颇深,一来是因为她是沈家的长女,二来是因为她的病症。

    陆秋风还是和上次一样,先用丝帕盖在沈月尘的手腕上,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

    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陆秋风沉默片刻,眉头微蹙,随即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从脉象来看,大奶奶的身体还是不易生育。老夫之前说过,这是慢病,需要慢慢调理才能看见效果。”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重新望向沈月尘,仔细询问道:“大奶奶,容老夫多嘴多问一句。大奶奶之前是不是被邪寒侵体害过重病?又或是在饮食上独有偏好,常年喜食凉寒之物?”

    沈月尘闻言,艰难的点点头道:“我脾胃薄,且自幼饮食清淡,从不轻易食用凉寒之物。只不过,在十三岁时,曾经在冬天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跌入寒池,受了风寒,害过一场大病,还差点险些丢了性命。”

    陆秋风微微一怔,忙又问道:“大奶奶着凉害病的时候,是不是在小日子里?”

    沈月尘点一点头:“是的。自从害了那场病之后,我便开始落下了这个毛病。”

    沈老太太听了当场惊呆了,有些不敢置信,问她道:“你有过这样的事?为何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沈月尘默然不语。

    病都病了,重提旧事,也是于事无补。

    陆秋风又是一叹:“如此一来,大奶奶的身体调理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沈老太太眉心紧蹙:“到底是需要多久?你给我来个痛快话。”

    陆秋风面露难色,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这个时间,老夫实在掐不准。不过,绝不是短期之内就可以缓解的……依着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少说也得三两年的功夫……多则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此言一出,沈老太太气息一窒,脸色顿时变了。沈月尘则是心头一颤,寒意立刻涌上心头。

    陆秋风见她们二人陡然变色,忙躬身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老夫也是实话实说,不敢轻易诓骗两位。这慢性病最不易治,还要着实的调养,培其根本方为上策。”

    沈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咬着牙道:“如你所言,岂不是,她也有可能一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

    陆秋风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道:“大奶奶年纪尚轻,只要用心调理,也是很有希望的。而且,老夫调制的暖宫丸,效果奇佳,只要大奶奶按时服用,平时再加以饮食调理也就是了,想来,三五年之内定会喜得贵子。”

    希望?沈老太太睨着眼睛看沈月尘,冷冷一笑,道:“是啊,还有希望就好。陆大夫你先下去开方子去吧。”

    陆秋风连忙退身而去,不敢多留。

    沈老太太等他出门之后,冷冷道:“我当真是白疼你了,你果然是个福薄的命,疼也是白疼。”

    沈月尘闻言,脸色略白了一些。

    沈老太太随即重重地敲一下桌子:“你在静月庵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跌入寒池呢?还落了这么个治不好的毛病。三五年,朱家怎么会等你三五年!”

    好端端的,哪里好端端的。十多年里,他们从未派人过来探望过她一次,怎么会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沈月尘闻言,心中凄凉,开口道:“祖母没去过静月庵,自然不知它地处偏僻荒凉。那静月庵建在半山腰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庵中条件清苦,只有一处山泉可以取用,来回一趟却要走半个时辰。我在庵中生活了十三年,数九寒天,也只能靠木柴取暖,热水稀罕,想要烧个汤婆子暖暖被窝都是奢侈。那年冬天,吴妈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没法去池边涮洗衣物,我便替她去了,结果就出了事。幸好,被打水的猎户所救,送回庵中,好歹捡回来了一条命。”

    那一次,她烧了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师傅亲自冒雪下山去请大夫,她便是想活也活不了。

    沈老太太听了这番话,心中虽然依然怨忿,但也心虚得很,一时竟无话可回。

    驳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悔不当初。

    若是早知,她的命里会有这份姻缘在,就算真是什么扫把星转世,自己也会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她慢慢养大。

    沈月尘看着老太太的神色道:“我回府时,身上就已经有了这寒病,长辈们无心过问,我也不便明说,只靠自己慢慢调理,自然效果不大。”

    老太太的双眉更蹙了:“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你觉得你自己过得苦,我们的心里何尝不苦,世事无常,人人都苦。我现在是真心替你着急,朱家一心一意指望着你这个肚子,一年两年,尚且还说得过去,可再往后拖,定是瞒也瞒不住的。”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万一病了,只需差人进来一看,便会察觉。

    老太太越想越头疼,原本私心里只想仗着朱家的财力和人脉,助沈志云在官场上多得一下好处和机会,谁知,偏偏又埋下这么一个随点随着的隐患,一旦事迹败露,朱家愤然不说,沈家也跟着丢人丢脸,还得罪了人。

    沈老太太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想一会儿,强自镇定下来,半响才道:“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咱们齐心协力一起将这件事瞒下去,能瞒多久是多久。”

    沈老太太说完,又念了声佛祖保佑,心中默念:“佛祖啊佛祖,功德自在人心。可怜这孩子自幼长在菩萨跟前,您就开开眼,让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吧。”

    沈月尘自然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目光一凝,轻轻点头。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祖孙俩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计较,半响无语。

    老太太定定心神,只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担心她会因此对自己有什么隔阂,便主动握了她的手:“月尘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们当年狠心把你送走,可是那会但凡有一点其他的办法,我也舍不得让你去庙里吃苦!”说完,她便吸吸鼻子,故作怕她看到似的,转过身去,用帕子悄点了点眼角。

    沈月尘回她一笑:“祖母,我不怨您。谢谢您之前为了我的亲事劳心劳累,如今,又这样疼爱和照顾我的身体,月尘心生感激。”

    沈老太太见她这么说,心下稍安,握紧她的手,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想法子,你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一定多长几两肉,好为自己添几分福相。”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297/ 第一时间欣赏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作者:谢安年所写的《朱门继室》为转载作品,朱门继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朱门继室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朱门继室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朱门继室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