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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5.攻

    紫苏脸都白了,噤声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是低着头,眸子里满满都是愤懑之色。

    “本宫可不是阿房,更不是赵姬,怎么被你算计死的都不清楚。”我冷冷着语调笑道,“大王愿重新用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还想着如何自这**玩弄伎俩,紫苏啊紫苏,到时候你莫招惹得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忽而重重吐出口浊气,缓了缓,才抬起眸子来冲我笑了,“原,夫人是在怕婢?”

    她很聪慧,在我的四个婢子中,恐怕也只有精卫能与她周旋几回。

    若是不机敏,她又怎能在咸阳宫挣扎这么久还能屹立呢?从守陵婢女又回到咸阳宫,若非有独到手段,怎能做到这一步?

    我凝视着紫苏的眸子,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若是怕你,就不会给你提这么个醒儿了。紫苏啊紫苏,本宫不过稍许高看了你一眼,你就当真以为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了不曾?”

    她浅笑着复又垂下眸子,“婢不敢。”

    见她这不屑与我争辩的样子,我顺手就将旁边的双耳环斛狠狠掷到她身上,斛中水撒了她一身,她连动都不动一下,“紫苏,别以为人人都跟赵太后一样无知。阿房也罢,你以为她当真不晓得是你在作祟吗?不过是念在你二人曾是姊妹一场,加之她一直不愿相信你是那般龌龊之人,才没将你处置了。你倒好,私底下瞒着下药将她弄死了。”

    这番话脱口,紫苏望着我,神色巨变。但她却依旧死鸭子嘴硬模样,尽管眸子里透出了慌张,却还佯装镇定道,“夫人莫要血口喷人!”

    “阿房死之前,可是给我留下了些证据的。莫不然,你以为我能如此断定你和赵姬联手了?”我冷笑着,“本宫手里握着的证据,就凭大王对阿房的旧情,都足矣让你炮烙五马分尸了。你如今能去阿政身边当值,说白了些,也是阿政念着往昔和阿房的旧情!”我的话说得很决绝,将紫苏逼上绝路的同时,亦将我自己搁置到了很次的位置。

    从前,我是不愿这样承认的,可如今随着阿政的改变,我似乎,也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不曾料到,从我自己口里说出来时,心竟会狠狠地抽得生疼。

    紫苏的面色也随着我的话渐渐冷了下来,她沉默着不再答话。本,我是无据可循的,紫苏和茵陈都有被怀疑的可能,但如今紫苏沉默了,我并不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指证就是紫苏。如今她不答话,我便能断定她一定就是那个祸害阿房的了。

    她深深喘息一口,在我身前跪下,牵着我的衣角摆伏三回,“婢知道婢从前做了多少错事,自打婢将孩子的下落告知夫人时起,婢就诚心来投夫人。”她说着,抬起眸子望着我,眼中露出的是诚恳之意。

    人的眼睛,是最难欺瞒别人的,她若并非诚心,那,她能练就出如此平静的眼神,也不得不叫我小心些了。

    “谁人不想飞黄腾达,不过婢清楚,婢从前跟的主子都无什么发展机会罢了。她们都是冷不下也热不起之辈,紫苏家贫,更是隐宫出来的卑贱之辈,故而婢才会做出许多以下犯上之事来。婢所做,不过为脱离原主人,想往上爬,可婢知道婢跟着她们是定然没有出路的,才会做出那等忤逆之事。婢最想跟随的,诚然是夫人……”紫苏如是说。

    我怔住,她的眼神太过诚挚,以致我险些就信了她的鬼话。

    我嫣然笑着,“哦?你,这算是在夸我了?”

    紫苏虔诚的垂下眸子,“婢说的都是实话。婢今日来说了些多的,亦是因婢希望夫人能更得大王的宠爱和欢心,如此,夫人过得好,婢将来才能过更好。”

    “好!”我答应着,“本宫权且信你,但是你记住,你若胆敢背着本宫做些什么小动作,本宫必让你再无开口说话的机会!”

    紫苏只作稍稍欢喜状,复又行了个礼,才继续言说起韩非之事。

    她考虑得比我还长远,乃至想到了我将来做了太后,总是要多培植些在朝中的势力的。而我不愿干政,但朝局中的形势,她若能替我盯着的话,我总知道将来拉拢谁的好。

    她的谋划源远而完善,可见她确然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直至她离去,百灵绕到我身前来,扯着嘴角冷笑,“姐姐信她?”

    “你觉得我会信她的鬼话?”诚然她的确很有诚心的模样,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不可信,“我不过是在揣测,她是何用意罢了。不若陪她玩玩儿,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百灵叹息一声,只劝诫道,“妹妹知道姐姐素来心比天高,心儿更是七窍玲珑的,除却大王,任谁也不放在眼里。可心计这种东西,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是?姐姐想看火苗,也切忌引火烧身……”

    我点点头,纵然她说的不甚好听,可我晓得百灵此番话是为了我好的。与她细论了一回紫苏此人,她又带着阴曼玩了许久,才回她自己的偏殿去了。

    如今她与杜鹃走得颇近,我知她是想复宠,她若能崛起,于我而言,也算咸阳宫内一大得力臂膀,故而得了机会,我亦会劝大王往百灵处走一走。机会我已然给足了她,能不能好生把握,就是她的事儿了。

    此后,紫苏果然隔了三五日,即算阿政不在,她也要寻着机会来青鸾宫走走,跟我汇报些朝中事宜。

    李斯的回归,客卿的渐次活跃,朝中倒是焕然一新了。而阿政,他说过的此生愿合天下为秦的大愿,也逐渐铺张开来。这期间,最活跃的两个人,莫过于李斯和韩非了。

    因着阿政对韩非赏识,有时来了青鸾宫都会与我言说几句他,更是将韩非所写《说难》和《五蠹》拿出来与我一同品鉴观赏。韩非此人是韩国公子,出身自然高贵不必说,可他说话却是个结巴,文采斐然自不必多说,可让他正儿八经与别人做辩驳,却是要笑掉大牙的。

    更加趣致的是,韩非居然与李斯为同门师兄弟,师出名门荀子,据李斯自己承认,韩非的学识是在李斯之上的。如此,若然阿政重视了韩非,少不得在朝堂之上要将李斯挤下去的。

    有一回,阿政来我这儿歇息,又品道起韩非和李斯来。阿政笑着道,“李斯常同政道,得时无怠,如今大秦正是一统天下最好的时机,若然拖得久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谁又知晓这世道会出什么变化呢?”

    我替他揉捏着肩膀,他不过是在说该攻伐其他六国了而已,也不算什么我能干涉的政治大事,我也就放心与他多言说几句了。

    “韩非之意,韩乃小国,不若韩秦联手,先将赵除了,韩自会举国来降。”阿政咂摸着颌下细碎的短须,“李斯则以为,韩自来不是忠诚之辈,即算联手攻了赵,将来再攻伐齐魏时,保不准韩到时候会暴起而倒戈攻秦。”

    他言说着,咂摸着双方的意见,片刻后又问询我道,“青凰如何以为?”

    我思忖片刻,“青凰不知政理,但青凰觉着,客卿皆为谋求自己富贵,只要秦能给之以米仓,何患硕鼠不来投?而韩非此人,贵为韩国公子,说白了就是韩的宗亲贵族,韩之骨血缘亲,他之所作所为,恐怕私心更重些。李斯倒说的不错,韩乃墙头草,来秦投诚也并非两三次,哪回不是看着风向变的?故而,青凰信得过李斯大人。”

    阿政呵呵笑着,“李斯可是极瞧不惯你的,你倒透彻,不与他计较,反还如此赏识信赖他。”

    “他是个奇才,可堪重用,若将阿政要做的事比喻为建房子,李斯就是都柱。青凰不过是后宫中人,也不会与李大人有任何交集,他如何看待青凰,青凰倒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我毫不介意道。

    我素来很欣赏李斯的,尽管这厮一直以为我是个爱弄权术的宫妃,三番两次出言针对于我。可我到底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又那般去在乎他的言行作甚呢?

    关于韩非和李斯,阿政倒是听了不少人的意见,不过这韩非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竟直接将屎盆子扣到了姚贾的头上:说姚贾假借出游之名,将阿政的钱财全用去私下贿赂六国官员,更是个不洁身自好之辈,曾于魏国行窃,复被赵驱逐。

    这屎盆子抠得姚贾毛了,当即与李斯联手,状告韩非信口喷人是为了挑拨他与大王的关系,又言说身份卑贱之人从来不少,百里奚还曾是五张羊皮换回来的呢,他纵然曾经有错,也不过是他的私事,不该与公事混淆。

    阿政亦更看清了形势,韩非所作所为,无论哪一点,皆是为护卫韩国一时周全。纵他惜才,可这不能为自己所用之材,他只能选择毁之:韩非被捕入狱。

    他是欣赏韩非的,却与韩非政见不一,故而他舍不得杀韩非,又不愿轻易放走韩非。

    可韩非得罪了姚贾,姚贾是个睚眦必报之辈,怎会容许险些置他于死地的韩非就此苟延存活,故而韩非入狱期间,他与李斯私下毒酒。李斯诚然也有他的想法:他妒韩非之才,更明白但凡韩非上位,他的地位必大不如前,故而,杀害韩非一事,他便与姚贾联手了。

    阿政并未追究二人的责任,反而,韩非身死,阿政便开始正式制定起攻伐六国的计划,更派出使臣仿姚贾当年计谋,以钱财笼络六国臣子之心,笼络不了的,便杀之!

    攻伐计划制定,首当其冲要攻打的,就是韩!

001.三月三日花颜俏

    三月初始,清明堪堪过了不多久,草长莺飞的时节,咸阳宫内芳草正茂。

    年轻的宫娥彩女们,头顶别着一朵兰花,个个儿面容姣好含苞待放模样,娇俏宛若头顶的兰花般。

    这是在咸阳宫内,婢女们虽不能如自由身时去寻觅情郎,却也禁不住她们荡漾的少女情怀和爱美之心。头戴兰花、面搓水粉、唇敷胭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皆是娴静秀丽的美好姿态。

    画眉虽没了这份情怀,依旧早早的搬了几盆上好的兰花进青鸾宫内,装点着配上袅袅轻纱,倒将青鸾宫点缀得颇为灵动梦幻。

    傍晚时,紫苏捧着一袭妃色一删来了青鸾宫,就连往日素来不喜装扮的紫苏,今日也施了薄薄淡妆,头上亦别着一朵素色簪花。

    “明日三月初三,大王让婢来给夫人带个信儿,明日卯时之后,邀夫人去醉春渠赏芍药。”紫苏今日似心情颇为爽快,言辞都没了往日的沉着,反十分爽利活泼。

    兰花,芍药,潺潺溪水,青年男女,三月初三,春光正好。

    草长莺飞的时节,更是小姑娘和少年郎约会的好日子。

    阿政选在这个时候邀我相游醉春渠,其用意不禁让我有些心神荡漾。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早已如老夫老妻,忽而他开始玩起青年人的把戏,倒是让我沉寂已久的女儿情怀再度复苏。

    “大王可还邀请了旁人?”我追问一句。

    紫苏想了想:“除却夫人之外,宫中有品阶的妃嫔都去了。”她思忖罢,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夫人且不要担心旁人,大王明日的惊喜,是只留给了夫人一个人的。”

    还邀请了旁人?也是,偌大的芍药园,只有我与阿政二人观看,倒是拂了这满园春色。

    心情大好,便赏了紫苏一对紫玉耳坠,便让她去阿政身边伺候了。

    精卫小心的将那妃色衣衫铺开来,带着我在铜镜前比划着,“这衣服是为夫人量身定制呢,大王对夫人当真有心。”

    画眉却略有些不悦道,“大王若真是想好生哄哄夫人,该与夫人两个人去赏芍药的,怎的还带了那么多不想干的人?”

    精卫无奈的望了画眉一眼,“死丫头,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诚然,大王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旁的还有何奢求?”

    “这是奢求吗?这分明……”画眉话音未落,便被精卫冷冷瞪了一眼。

    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所求大抵是毫无掺杂的爱。帝王家的宠与幸,她是接受不来的。

    到底,画眉未再将话接下去,细声嘀咕了一句,“大王对夫人用心了就好。”

    我嗤嗤笑着,骂了句,“有时间斗嘴,不若去帮杜鹃带带阴曼。”

    阴曼如今满了周岁,正是牙牙学语踉跄学步的时候,调皮得紧,片刻的功夫没盯着她,她抓着什么都能往嘴里塞去,或是滚一身泥。

    画眉一脸大头状,“夫人,我还是去给你把扇面绣了罢。”

    几人哄笑着,自个干个的去了。

    我唤了杜鹃来我房中一趟,将那衣裳拿给她让她明日给我熏蒸好了再给我。她答应着,问是要素雅些的香料还是浓郁些的香料。我告知她明日游园,别出心裁些就好,浓淡且看她调香的手艺了。

    她浅浅应了声,便接过衣裳退下了。

    想着明日游园,我该休息得舒适些才有精力多逛逛,故而夜里连给扶苏做的新衣裳都搁下了,早早入了梦。

    醒来时,虽已忘却梦境,却犹觉分外香甜。

    昨日还有些不满阿政举措的几个丫头,却是一个比一个早,我将将睁了眼,精卫便熨好了里衣到我跟前来,“夫人今日挺早。”

    “你更早势。”我笑道,“不过游园罢了,你这般诚惶诚恐模样,倒是教我有些不适应。”

    与精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见杜鹃开了门进来。

    将将推开那大门,便闻悠悠松香蜷,袅袅潇潇的逸了进来。

    熏香不是个简单活计,但如何引了香味儿经久不息,却要看调香师的本事了。时辰更是关键,想要芬芳长存,必然也是需要两个时辰以上的控制,想来杜鹃昨夜必定未曾安眠。

    果真,见了杜鹃上前时,她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你们一个个儿的,倒是弄得我有些局促了。”我无奈的笑道,“我非失宠之辈,与大王更是近十年的感情,作何这般小心?”

    杜鹃有些困倦的笑了笑,“夫人和大王感情深厚,可自大王加冠,后妃不再似从前凋敝,大王来青鸾宫的时日亦大不如前。”

    杜鹃不甚会藏话,故而我也听得明白:她们是担忧我失了宠。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一应忙碌的众人,“难道,我如今已然落魄到了要担心恩宠的地步了吗?你们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精卫细致的打理服帖着青丝,稍稍用茉莉露沾湿了手,再抹上发梢,那根根青丝就被她一双巧手绾得紧俏熨帖。

    “哪里是怕夫人失宠?这咸阳宫内,谁失了宠,夫人都不可能失宠的。只是大王如今政务繁忙,没多少时间陪夫人,今日难得来了兴致,当然要将夫人装扮得雅致些,夫人开心,大王也开心。”精卫倒是素来会说话。

    她说的却是在理的,我也未再同她多反驳,只乖乖任由几个丫头饬着。

    “画眉呢?”我问道。

    杜鹃将衣服拿过来,那淡淡松香便萦绕着鼻尖绽放开来。百花齐放的春日里,这淡淡的松香倒是显得甚是别致。“阴曼那丫头早起就折腾着要和母妃玩儿呢,哪能让这小丫头今日来捣蛋?故而画眉带她去小苑挖蚯蚓钓鱼去了。”

    她们几个分工倒是细致,如此也好。

    衣冠理正、妆容侍好,我携着杜鹃和精卫,唤上百灵,乘了轿辇往醉春渠去了。

    一路上的鸟儿啁啾,都仿佛变得分外愉悦,我与她们几个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醉春渠。

    下了轿辇,正欲往芍药园寻去,精卫却唤住我,“夫人且慢。”

    我滞下脚步,但见精卫盈盈着身子蹲伏下去,折下一朵兰花。鲜嫩的花径被她掐出的淡淡清绿汁水浸染在她指甲上,沁出可人的芬芳。

    她将兰花交到我手中,“多多少少都是个习俗,夫人且拿上罢。”

    我含羞一笑,点点头,捻着兰花向醉春渠而去。

    芍药远远地就开得分外璀璨,粉艳艳的分外讨喜。

    紫苏远远地迎了上来,只给我指了个方向,冲我浅浅绽开一笑。

    几个婢子在我身后闹着笑着,将我往前推去,矮矮的芍药丛后,蜿蜒流淌的醉春渠里,一叶扁舟静静载着阿政,阿政就披着蓑衣斗笠,手拿竹竿,冲我笑着,笑得比那头顶的骄阳更灿,“青凰,来!”

    他的脚边躺着一捧芍药花,花瓣上淋着滴滴醉春渠中水,朵朵皆是娇媚可人姿态。

    我被他那笑引着,噤声抿嘴笑着,就被勾上了小舟中。

    “你怎的做这般渔夫打扮?”我问道。

    他抿唇一笑,“兴致。”

    他就真如个船夫般,抻着竹竿顺着醉春渠水往前划去,水波荡漾开来,叮咚着最曼妙的春曲儿。

    前头已然传来年轻女孩子的巧笑声,阿政在这芍药花丛和这曼妙铃笑中,宠辱不惊姿态,游曳其中。尔后,歌女群群、舞姬滟滟,还有三三两两散开的女子正对镜梳妆、谈笑风生。

    百灵也在这人群中,三五个少使围在她面前,叽叽喳喳闹着笑着。

    前不远处坐落着一处小亭,摆着果盘鲜品,阿政在那小亭下了船,伸手颇为谦谦状,牵我上了亭子。另一手,则握着那束芍药花。

    他邀我上前,笑吟吟的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着,他将芍药花递交至我手中,“姑娘这般貌美,我手中的芍药都不及姑娘美貌。我家正好缺个为我洗衣煮饭、温床暖被的姑娘,不知,你可有意?”

    我被他这没个正形的样子逗笑,接过那一捧芍药花,只道,“骗都被你骗来这儿了,焉能不从?”说着,笑戳了一把他的脑门,“你呀,愈发没个正经模样了。”

    我与他笑得欢畅,他将我手中兰花接过,摘下我发簪,将那兰花顶替上那发簪,“人比花娇。”

    被他这赞誉弄得颇有些难为情,我羞赧的歪过头去,他却低声喃笑着,“都老夫老妻了,每每见你娇羞姿态,犹觉你似未出阁的闺女儿般可人。”

    我与他坐在那亭中笑着,他指着这芍药园中的美景与我看,正瞧着远处的舞姬,忽而瞥见两只凤蝶翩翩跹跹从芍药园追逐了进来,竟悄然落到了杜鹃发髻上。

    杜鹃睁大了眼,正要抬手去赶那两只凤蝶时,阿政亦注意到那凤蝶弄娇的模样,“别动!这蝴蝶落到你头上,可是人比花娇啊!”

    我亦觉得新奇,阿政笑看着杜鹃,杜鹃红了脸,就这样任由蝴蝶落着,也不敢动弹。那蝴蝶久久停滞而不散,当真好一个娇俏姿态。

    我正观摩着蝴蝶出神,醉春渠对面却传来一声巧笑低唤,“青凰姊姊,政哥哥!”

    这声音甜腻得叫我不由得一阵恶寒,扭头,果见芈青萝站在彼岸,挥着帕子向我与阿政招手。

    她今日亦穿着一袭鹅黄衣衫,妆容姣好,身后跟着元曼和扶苏,在婢子的引领下正要渡过醉春渠,却不小心踩在塌石上,一脚落空拽着身侧一个婢子同摔了下去。

    水中几经扑腾,阿政吼着救人,待将芈青萝捞上来时,却见她鹅黄衣衫里正红心衣透出颜色来。待我与阿政过去瞧她,但见她酥胸半开,胸膛急剧起伏着,狭长媚眼因恐惧为微微战栗眨着,好一副娇憨媚人姿态。

    阿政的眼落在她身上,有些爱怜的问了句,“青萝可有受伤?”

    我心中烧起业火,怒目视着她的脸:旁边那婢子颤抖着哭花了脸,而芈青萝,经久而娇媚妆容未脱!

002.杜鹃,杜鹃

    芈青萝怎会在此时出现在咸阳宫内?又这般不合时宜的跌落入水中?妆容还经水不脱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落水般。

    我面色颇为不悦的盯着芈青萝,阿政此刻对她关怀得紧。也是,对着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儿,哪个男人会置之不理?她本就生就一副狐媚子面庞,若非不是大家风范而长得太过小家子气,那也该是倾国倾城模样的。

    我这厢正憋得窝火,百灵不知何时踱步到了我身侧,压低了声音在我耳畔呢喃道,“夫人不觉得今儿的野蝴蝶,太多了些吗?”

    “春天嘛,野蝴蝶多,野蜂儿也多。”我冷笑着望着芈青萝。

    她此刻眼神丝毫未落到我身上,一双翦水秋眸含羞弄倦的望着阿政,款款深情,其心可鉴!

    “夫人知道这野蛾子多,怎的没提前叫人扑杀了?”百灵讲话比我狠绝多了。

    我却憋了一肚子火,颇为不甘的睨了一眼百灵,又瞥了一眼阿政,叹息道,“我总不可能如今动手罢?”

    我与百灵窃窃私语着,紫苏在一侧也禁不住插了句嘴,“夫人的妹妹,挺水灵的。”

    我冷笑着,“水灵,可人。只是有些忒不懂事!”

    正聊着,忽闻芈青萝又娇滴滴唤了声,“政哥哥,人家无碍的。”

    这一口一句的政哥哥,唤得我心头火冒了三丈。无奈如今阿政怜悯她,我哪里下的去手?

    早知她会如此来勾引阿政,早在长安君身死时,就不该怜悯她分毫,而是早早的断绝后患的好!

    一应少使长使和七子们都望着这边,她们关注的自然是阿政,可更有人瞧着我看我的笑话。

    众人面前,我自知不能发作,也只得强颜欢笑着。

    不过,我此刻的笑,大致比哭还难看罢!

    阿政上前,伸了把手去扶芈青萝,“才三月三,春尚早,跌入水中莫着了凉。”他温柔的低喃着,似那早春将将暖起的水般荡漾人心。

    芈青萝就在阿政的搀扶下,弱病娇态起了身,明明生过孩子,那腰肢儿却堪堪一握。淋湿了的衣服粘糊糊的贴着她身上,更凸显几分她的身材。而被她拽下水的那丫头,则抹了把泪,在春风中抖得晒康般独自起了身。

    “青萝谢过政哥哥关怀。”她娇羞的姿态低声温情道。

    阿政微微笑着,回眸唤紫苏道,“紫苏,青萝衣服湿了,带她去换身新衣裳。”说着,又指了指同落水的婢子,“她也一同去了罢。”

    芈青萝巧笑谢了恩,她今儿抢尽了风头,自然是得意非常的。

    正欲随紫苏退下,却闻阿政站直了身子,对芈青萝道,“青萝丫头虽然也是本家妹妹,可到底,政哥哥这称呼,是青凰对政独有的。下回你切莫这么唤了,政……怕青凰不开心。”

    芈青萝面色微僵,微微偏过头来,看向我与阿政时,脸上掩不住的都是尴尬之态。最终,她还是颤抖着,在寒寒春风里“喏”了声,退下了。

    先前再多的好戏,瞬间变成了嗤笑和噱头。

    百灵在我身侧一身巧笑退却开来,而阿政,在说完那话之后,默默地又站回了我身侧,一脸腼腆的笑容,似又回到了太子政时期的稚嫩。

    “英雄救美呢……”我撅着嘴略微有些不悦。

    阿政低低的声音笑着,忽而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政就喜欢看青凰吃味的样子。”

    我被他捏着肉脸疼得直呲牙,他却盯着我的面庞,痴痴笑着,好不畅快模样。

    我气得瞪了他一眼,他只作无赖状,反朝我吐了吐舌,自又去采芍药花去了。

    热闹了一天的三月三,亦在歌舞升平中结束,晚回时,阿政命侍郎宦人搬了不少开得妖娆正盛的芍药,在青鸾宫摆了一宫。其他各宫的,亦搬了些回去。

    扶苏和元曼年岁渐长,虽依旧皮得没边儿,却也晓得听话些了。

    回青鸾宫时,百灵与我共乘一轿,只腹诽着,“杜鹃素来喜弄香,可今儿为了博圣上眼眸,似也有些过了罢!”

    我嗤笑了声,“原来你说的野蝴蝶是杜鹃?”

    “自然是她。她若想侍寝,跟夫人知会一声岂不简单明了?亦不会这般背主而叫人议论。不过,再怎的心机费劲,也抵不过大王的心不在她身上。”百灵说话颇有些刻薄了。

    “青萝……”我低喃着她的名字。

    今儿是阿政邀了扶苏和元曼回来的,祖母怜她带着孩子难得轻松,便让她跟来一同玩闹。不想她却是这般心机耍尽,想让阿政正眼瞧她一回。

    百灵叹息着,“我本不该多说,可姐姐也是个明白人,姐姐那寡居的妹妹,今儿是否也忒出彩了些?咸阳后宫,谁人不知今日的醉春渠踏青,是大王特意为博夫人一笑而侍弄起来的,只无奈,今儿喧宾夺主之辈,也忒多了些。”

    我岂会不知百灵所说的道理,只是今儿这好戏一出接一出的,应接不暇,我又能防得住几个?

    百灵说着,注意了一回我的面色,又握着我的手,笑着喃喃道,“不过今儿这事儿,也看得出来,大王对姐姐是一心一意的。”

    她颇有些欢喜模样,而我则有些深思。

    看百灵的模样,是全心全意的在为我高兴的,她这模样,倒让我有几分难以心安。毕竟。她唤我一声姐姐,她和我同样是在伺候阿政的。若然她全然不在乎阿政的心思,反叫我有几分起疑。

    “百灵……”我低低的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抬起眸子来,乌溜溜的眼盯着我,满是疑惑我的眸子,轻轻“嗯?”了声,满是疑惑姿态。

    我叹息着,“大王对你,如今还是没多少青睐姿态,你,难道就不会难过分毫吗?”

    诚然,我是不相信任何人对自己心上人会毫不在乎的,不在乎到心头好喜欢的是别人。当初哪怕我看着阿房得宠,起码,我的心中还是有着太多情丝牵扯的,我会妒忌、会恨、会舍不得……

    而百灵,如今能如此大方的,不带半分阿谀或者其他姿态来说这话,要么,就是心中没有阿政,要么就是她隐藏太深,我都看不出来。

    她嗤嗤的笑,“姐姐多心了不是?”

    她叹息着,抚了一回小腹,“当夫人还不是夫人的时候,我还只是蜗居在华阳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婢子。我是从未想过,我会进宫,甚至会有当美人的这一天。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华阳宫,甚至,给华阳太后殉葬,我都有想过。无奈……天不遂人愿,把我送进了这深宫中。”

    我听她语气太过伤悲,倒是让我也有几分难以安怀了。或许,真是我多心了也未可知,引得她如今如此难受,我倒有些难以心安了。

    她的语调依旧沉着而悲切,“姐姐,太后当初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你一世的时候,我是没多想的。我觉着,姐姐性子多好啊,跟着姐姐诚然和跟着太后,是差不离的,我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谁知,太后竟是话里有话呢……”

    我身边的婢子们,或多或少,都是不大愿进宫的罢。只是,许是为了我,许是为了生活,许是为了祖母的威压,才进了咸阳宫?

    我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她却颇为轻松的笑了笑,“可叹,我当初只是想着,深宫之中,有个孩子总是好的。无奈上苍连这机会都不曾给我,让我空欢喜一场。”

    她诚然,是对阿政没有半分感情的。

    “姐姐,事已至此,其实我早就认了命。”百灵明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眼角却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

    我握着她的手,许不起她什么承诺,只能告诉她,“御医说过只是几率略小,没说不可能,百灵,我相信你不是那般福薄之人的。”

    她点点头,回去的路上,纵然有聊,却是味道干干难以开怀。

    眼看着百灵回了偏殿,我眉眼微竖,召杜鹃进了来。

    她来时,依旧乖巧嘴脸,看着我面色不悦,只是很乖巧的跪下,给我见了礼,不再多言。

    诚然她和精卫她们三个有些区别,她来得较晚,难以融入她们三个。可毕竟也过了这些许年了,大家也早都把她当做了自己人。

    她跪在我身前,噤声不敢言语。我悄然起了身,走向她面前,只伸手稍稍摸了一回她的发髻。

    是那两只蝴蝶停留的地方。蝴蝶停留得太久,叫我不得不起疑。如若只是匆匆飞过,我尚且可认为是偶然,可今儿,诚然如百灵所说,野蝴蝶也忒多了些。

    手摸过的地方,满满是黏腻之感。为不诬赖她,我甚至将手指放进嘴里肠了一回。“果然是蜂蜜。”我冲着杜鹃浅笑,“心儿倒是巧。”

    杜鹃早已面色煞白,“夫人,婢……婢……”

    她面色微微一横,忽而却是改了腔调,面红脖子粗的只道,“香粉梳头,蜂蜜顺发,夫人,婢确实是故意的。”

    她倒是承认得也痛快,利利索索的将法子都说了出来。

    “夫人,婢是贪慕虚荣之人,不想在这深宫中做一辈子的宫娥,碌碌一世。如何勾引大王的,婢如今已然交代清楚了,婢在做此事之前就已经想过这般结局的,以夫人的蕙质兰心,不发现婢的小手段,倒是婢想得天真了。如今我认了罪,夫人要如何惩罚……”她顿了顿,一脸死士姿态,倒是傲气得紧,“悉听尊便!”

003.愁夜难消

    不曾料到杜鹃会如此坦率的承认了,倒叫我一时怔怔的,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她的坦诚。

    百灵、精卫、画眉,她们三个初入宫闱时,或许,都是没想过要沐浴圣恩的。可杜鹃,却是唯一一个,抱着要伺候大王的心态进宫的罢?

    我不禁回想起,还在华阳宫时,我不过一句顽笑话,言说让她这巧手儿去伺候大王,她便唬得直哆嗦。如今想来,她其实是早就有伺候大王的心思,只是一直怕我,怕我……善妒!

    心内一阵婉转惆怅,我叹息了一口气,只道,“起来罢……”

    她抬起眸子,脸上倔强姿态仍在,只是眸子里满是疑惑之色。僵了许久,她才颤颤巍巍的,试探性的问了句,“夫人,不怪婢吗?”

    她是媵女,同精卫、百灵、画眉一样的媵女。

    身为媵女的那一刻起,摆明了的身份地位不过就是妾侍,就是陪嫁丫头而已。陪嫁陪嫁,女主人大度些,便能让她们得了个侍妾般的地位,过上半个主子的生活。女主人不乐意、男主人不喜欢,她们便是任人送了也好,打发随意配了个小厮侍郎也好,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半分主的。

    百灵早早的被我送到了阿政身边,画眉心已死,精卫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人……我的媵女里,至今都无一有什么好结局的。

    如今出来个杜鹃,她是想过上和百灵一样的生活的,百灵不稀罕的那些,却是她打从跟在我身边开始就认定了的。我惦记着百灵、精卫、画眉,唯独就是忘了杜鹃,忘却了她的存在、忘却了她的心迹。

    我上前,微微向她伸出手,她犹豫着,还是将手交给了我。

    将她拉起来,我自坐好,给她指了个位置待她坐好了,才叹息道,“杜鹃,你是我的媵女,若然有什么心思,何故不跟我直接说呢?既然跟在我身边,就该坦诚相待的,你素来话少,又叫我怎的和你好好沟通呢?我每日里的事情都很多,许没能注意到你,这是我的疏忽……”

    她静默着,低下了头,态度倒不像之前那般强硬了。

    “也好,只有百灵一个人,百废俱兴,如此,就让你来帮衬帮衬本宫罢!”我无奈道。

    她眸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凝视着我的眸子,几近不敢相信的问道,“夫人说的可是真?”

    “我骗你作甚?”面对杜鹃,我莫名的有些惆怅,“若然你有意,明日好生准备,我安排你为大王侍寝罢。”

    杜鹃再摆了两摆,还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我却只觉头疼异常,只挥挥手让她先下去了。

    三月三日,本是青年男女约会的大好时光,阿政亦是特意选了这一日,为我特意办了这一场芍药园游园。他为哄我开心,将元曼和扶苏带进了宫来,却不曾想将芈青萝也引进了宫。而我,在我与阿政中间,最不想看到的,大抵就是芈青萝了。

    我头疼的支着身子独自坐在小几边,心内思绪万千。不多时,但见芈青萝牵着扶苏和元曼进了来,她笑盈盈的只道,“大王说,公主和公子难得进宫来陪陪夫人,承蒙大王和夫人不弃,也留妹妹在咸阳宫多过了两日轻松日子。家里两个小祖宗都快将我折腾死了,难能在这咸阳宫偷半日闲也是好的。”

    她这意思,不过是来告知我一声,她要来咸阳宫小住两日。

    我听得脑仁愈发疼了,却还只得牵强的笑着,让精卫带他们安置下来。

    扶苏远远地就嚷着要去看阴曼妹妹,元曼却颇有些不喜的挣开芈青萝的手,也不随精卫和扶苏去看阴曼,只撅着嘴儿如从前一样,亲昵的就往我身上蹭着。

    我笑笑,看着元曼纯真无邪的笑颜,心情倒也似不那般堵了。芈青萝上前来,面色稍有些尴尬的想将元曼从我身上拽下来,低声骂道,“缠着你母妃作甚,没见你母妃此刻烦心得很吗?走,小姨带你玩儿去。”

    元曼却吊在了我脖子上,嚎着死活不撒手。这孩子竟如此亲昵于我,倒叫我有几分诧异了。

    她不喜青萝也好,我私心希望她和扶苏都是不喜青萝的,故而我拦来芈青萝的手,只道,“孩子许久不见我,就让她黏着我撒会儿娇罢。到底,是女孩子家家,难免娇气些。”

    她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温温热热的小嘴唇在我脖颈上亲了一回,“母妃,元曼想和母妃玩儿。”

    如此,芈青萝也无甚好争辩的,自随精卫和扶苏一道下去了。

    人将将走远,元曼径直从我身上蹦了下来,如同只活泼的小兔子般,蹦到门前瞧了一回,确认芈青萝走远了,才似个小大人般,顺着胸口长吁几口气,才又蹦到我跟前来,拽着我的手摇着,声音依旧奶奶的听着教人不由得分外疼惜,“母妃,元曼不喜欢小姨,也不喜欢她如此黏着母妃和父王。”

    我暗暗惊诧,这小小的女娃儿,居然就能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甚至,她所讨厌的,和我都一样。

    诚然,我不想在那孩子面前摆出刻薄姿态,只好笑着将她抱上膝来,哄着她问道,“元曼何故不喜欢小姨了?小姨长得不漂亮吗?还是小姨对元曼不如扶苏儿好?”

    “都不是。”她奶声奶气的,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女娃,诚然就能表达出几分自己所想的一些意思来,“小姨长得很漂亮,可她长得一点都不似母妃般温暖,她也不是对元曼不好,只是有的时候,她对扶苏弟弟会比对元曼好……”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所想所说,都是她们对于这外界最直观的表达。

    说着,元曼又往我怀里蹭了蹭,居然趴到我耳边,嬉笑着在我耳边哈气,呢喃道,“母妃,小姨虽然长得漂亮,可是小姨没有母妃漂亮。”

    我被这小马屁精逗得瞬时就笑了起来,捧腹时,挠着她的痒痒,骂她小马屁精。她只被我弄得咯咯直笑,告饶着唤道,“母妃,我不闹了,母妃……”

    正闹着最欢的时候,阿政便从外头进了来,我停下和元曼的嬉闹,元曼从我身上乖乖溜了下来,滑得跟条泥鳅般的就黏到了阿政身边,立着身子蹦蹦跳跳的嚷着就要阿政抱。

    阿政宠溺的将她抱起,下巴在小元曼的脸上蹭着,胡茬儿挠得元曼又咯咯直笑的又闹了一回,才到我身侧坐下。

    他将我往他怀中揽了揽,同样用下巴抵在我的面上,亲昵的蹭着,“政准备了这许久,不想却是弄巧成拙了,未能让你开怀反让你难过了一回。”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因着元曼方才的嬉闹,怒气和怨气早已消散了大半,也就没在阿政面前表现出太多吃味来。

    “有什么不开心的,阿政能为我如此用心,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如此道。

    阿政拉着我的衣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着,拢着我的袖子忽而到鼻尖闻了闻,“好香……”他凝神又凑到我领口,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我被他这忽然而至的暧昧弄得面红到了脖子根,他却在我耳畔嗤笑着,“这松香味儿虽沁人心脾,但不及青凰的体香,勾人心魄。”

    我羞赧得微微推开他埋在我脖颈的脑袋,“别闹,孩子在呢。”

    元曼这丫头却丝毫不知臊,只也学着阿政的样子趴在我脖颈边,“母妃的味道也香香的,元曼好喜欢。”说着,她咯咯直笑着就来刮我的面颊,“母妃羞羞了,脸红红的。”

    阿政在我耳畔吴侬软语,“这么多年了,你倒一如从前的模样,连政偶尔在你面前不正经一番,你都要红脸。如此心性,能在咸阳宫内保持这么多年,你倒也难得。政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下去。”

    他的话就似春日里最暖的那道风,即便有过再多的不快,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元曼这孩子愈发会说话,长得也愈发像阿政了,她虽是阿房所生,如今眉眼间却几乎看不到多少她的影子,只和阿政是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的一样。而扶苏,到底我带得太少了,不与我太亲。

    阿政在我这儿留宿了一夜,只是这一夜,我却睡得不甚安心。我告知他明日要让杜鹃侍寝,他也不问原因,只说你且安排去就好,他相信我所做都是为他着想的。我不答,只因我也不知我此番所为的目的何在。

    他心里牵挂我、在乎我,我都感受得到。只是到底他是帝王,他身边莺莺燕燕太多,我却是有些招架不住的。我非无心之辈,面对太多女人来跟我争抢夫君的宠溺,又怎能不在乎呢?

    漆黑的夜里,我伸手隔着些距离,描摹着他的轮廓。第一次恨起,我与他为何要生在帝王家。如若,能如普通小老百信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该多好……

    然,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次日,我依照杜鹃所言,赐她于漏室内馨香熏面、沐浴更衣,看着她乘坐着銮铃凤驾驶回青鸾宫的时候,我的思绪却忽然堵了起来,堵得我几近呕吐。

    这感觉……不是很好,銮铃阵阵入耳,我倍觉不爽快,然,对杜鹃侍寝我虽有些计较,却不至计较至此的。而是像感觉,有些什么大事儿发生了,我却未曾发觉。

    我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回了青鸾宫时,看宦人将满面欢喜的杜鹃扶着正要入侧殿,却嗅着侧殿内酒香肆肆,闺阁之内,更传出阵阵旖旎。

    杜鹃回眸,与我同时黑了脸。

    那旖旎之声,我怎能不认识,一个是我心心念念的夫君阿政,还有一个,是我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芈青萝!

004.哀莫大于心死

    杜鹃压低了声线,一步一颤走到我身前来,看着她几近要爆发的哭腔,我只得比划着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里面**正憨,若在此时打断,这罪责少不得要怪罪到我身上。

    杜鹃满眼泪眸,凝视着我,声音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迟蝉,“夫人,这就是夫人给婢安排的圣恩?夫人若是不乐意,大可不必给婢许下这空愿头的好,缘何自己说出去的话,却半分都做不得数了,还要如此来戏耍婢?”

    她满眼泪花,似是我做了多大的背叛她的事儿般。可孰知,我才是那个最受被动感觉背叛的那个。我的夫君,挑上了我那带着孩子的寡妇妹妹。

    我压抑着心头火,杜鹃却咄咄逼人的上前来,“婢就知道,婢不是从小跟着夫人一块儿长大的,到底和精卫画眉百灵姑娘是有所不同的。可再怎么说,我也跟了夫人这么些年了,哪个时候不是老实本分的,夫人就这么狠得下心来作弄于我?”

    她盛气凌人,眼看着就要压不住声音。

    我横瞪了她一眼,虽自己快被这情绪给怄得想吐,却只得怒骂了句,“我作弄你,于我有半分好处吗?”

    话甫一出口,杜鹃怔怔的,竟半响没了言语。她握着拳,浑身抖入筛糠。但见她泪如溪水般席卷而下,捂着嘴,带着哭腔就这么跑了。

    留我站在原地,这尴尬之人一走,我却再没半分力气支撑下去,身子一软,几近摔着。

    精卫眼疾手快在身后扶住了我,她的面色也甚是难看,只是低低的在我耳畔呢喃着,“夫人,保重身体要紧!”

    我似个被抽干了力气的人,软绵绵一条,连行走都失去了方向,不知该迈哪条腿了。可我没有哭,我知道,这青鸾宫内,十几双眼睛看着,我也不能哭!

    精卫一步一颤的扶着我回了殿内,将大门关上了,我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在锦衾中释放出来。

    明明……明明昨日他还是那般的坦诚面对我的,甚至直言警告芈青萝,不得再叫他政哥哥,因为我不喜欢!

    他的话,难道就这般如儿戏吗?自己亲姨妹子也就这样下得去手?

    我听见画眉和精卫起了争执的声音,画眉那尖利的声音在外吼着,“难道就这般看夫人受委屈?我早就觉得那芈青萝不是什么好鸟了,现如今到好,眼睁睁的要欺负到我家夫人的头顶上来?你看得过去,我可看不下去!”

    精卫那温婉的声音此刻也提高了好几度,只是在画眉的嘶吼面前,显得稍微有些绵薄,可理据依旧,“你看不下去,那你想怎么办?莫非,让夫人冲进去将大王从床榻上拉下来?”

    画眉噤了声,可仍旧气呼呼的喘着气儿,颇不顺心模样。

    “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夫人受欺负?”画眉有些不甘的骂了句,“那芈青萝本就是个卑贱的乞儿,若非夫人和太后娘娘怜悯,能到如今这地步吗?根本就不可能!她如今竟还想着爬到夫人头上来,简直欺人太甚!”

    她们的争吵愈发喧嚣起来,而我,竟在这喧嚣中,渐次沉睡过去。

    一夜无梦,可这一夜无梦的感觉,却比夜里有些梦可做还难受。

    待我醒来时,精卫伺候着我盥洗穿衣,我如个物件般,被精卫拨来摆去,本该去玉和殿受各宫妃请安的,却在打开大殿门的那一刻,见着阿政从偏殿出来。

    他的眼神撞上我的眼,闪过一丝惊慌错愕,我心内顿时一阵恶心起,转身进殿内便将门关上了。

    精卫和画眉还在外头,不过片刻,便听闻阿政的声音在外头嚷着,“画眉,开门让我进去。”

    画眉不答话,然,身影却依旧在门前挡着,严严实实的。画眉是我几个婢子里最敢毫不顾忌的护着我的一个,护着我的时候,她想的从来都是我不该受这伤害,而不曾想过她做这些的时候会有何惩罚。

    阿政低沉的嗓子再度威压,“画眉,听见没,给我让开!”

    说着,又闻他紧接着威胁精卫道,“精卫,你向来是懂事的,怎的如今也如此不知分寸了?”

    说着,门前的虚影晃了起来,眼见着画眉就要被扯开,却闻得外头一阵剑出鞘的声音,寒光一闪,但闻画眉道,“大王想做的事儿,从来都是没什么做不成的。如今大王非要过这门槛儿,画眉拦不住,但画眉想只身拦住的,不是大王与夫人之间的槛儿,而是拦住夫人此刻的伤心,莫让人再揭开伤疤,然后撒盐了……”

    画眉的一番话语,不卑不亢,言语甚至不曾有一丝颤抖。

    虽昨日精卫与画眉吵过一场,如今却也与画眉站在一边,“大王此刻还是莫再伤夫人的心了罢,夫人昨儿哭了一夜。大王若然真要过去,我与画眉是拦不住的,大王且从我二人尸体上跨过去就好。”

    我听到阿政气得掷剑在地的声音,听到他叹息跺脚的声音,更听到他在门口急不可耐的烦躁的盘桓。然,被画眉和精卫拦着,始终进不来我这门。

    我悠悠的,竟不知往哪儿去,故又踱步回了寝宫内。

    抱着枕头,我似个无助的孩子般,没有慌阵脚,但却不知该自己该如何自处。

    盯着那残烛,眼内明晃晃的一点,渐渐模糊,最后又沉沦入梦乡。再醒来时,已然是晌午,阿政就坐在我床头。

    “我翻窗进来的,画眉和精卫并不知。”他着急的如是解释道。

    我却神色冷冷,“大王今儿不用上朝吗?”

    他往我身边坐了坐,想伸手来拥住我,我却不自觉的往其中躲了躲。他刚碰过我那不知廉耻的妹妹,也不嫌自己脏!

    阿政叹息一声,讪讪的又将手收了回去。

    “青凰,昨日紫苏温了壶酒来,我也未想那么多。青萝在殿内,问我可否讨杯酒喝,我也未多想。却不料,这酒内……”他惶惶然跟我解释着。

    我没看他的眼睛。

    我是在害怕看他的眼睛。

    万一,万一他的眼神闪烁,他是在骗我了?那样就是最糟的结局,我更不想看到。或许,我也已然失去了勇气再去多看一眼。

    我低头绞着手指,拳却不自觉的攥了起来。那睡过半天的嗓子仿佛被人堵了半边,开口时声音沙哑得犹如破风车般,“阿政,你觉得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叹息着,“纵然我身为帝王家的女人命,可我还晓得丝丝礼义廉耻,更晓得,你昨夜做的事有多肮脏龌龊。”

    他默了半响,叹息着,“青凰,是政的错……”

    我抬眸,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此事跟我认错。

    傲气如帝王,我诚然,是没听过阿政认错的。此刻,他因为芈青萝的事,竟也学会了低头。

    眼神再度相视,我看到的是他眼内的真诚和悔恨之色,还有……对我的担忧。

    我是不是,因为此事闹得过狠了些?看着阿政如此模样,我情不自禁的开始心疼,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叫我牵挂惦记。

    是了,他是我最爱的人,此生唯一爱的人,我怎会因着如此的事,而真的责怪于他了?谁的错如今已然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该如何收拾这结果,才是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了。

    我将手向他的方向微伸了伸,他急啄啄的就牵住了我的手,凌厉的剑眉中带着丝丝柔情,看着教人好不心疼模样,“青凰,政的错,政对不起你……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政,告诉政,好吗?”

    他的眼神叫我心疼,我到底……是怪罪不起他了。

    叹息了三声,我才忍不住道,“阿政,我虽为夫人,早在被祖母带在身边时进清楚了自己的命运,知晓自己诚然是不会独自占有你的。可,芈青萝,到底是个寡妇……还是你的弟妹……更是我的妹妹……”

    他微微低垂下头,“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昨日,你明明说的是安排杜鹃侍寝的,可政将将喝了两杯酒……”

    我伸手微微堵住他的唇,棱角分明而略微有些薄的唇,“哀莫大于心死,阿政。青凰此生就注定了是你的人,不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命,我能看得开的。只是,芈青萝……还是需要给我些时间。这一回,我且不与你计较,可此种荒唐事,再不能有二……”

    阿政叹息一声,“此事,封住宫中所有人的嘴罢。政会给她许多金银补偿的,可她不能留在咸阳宫。”

    我还没想好对策,他已然决定封口。

    对于这结果,我只能选择默认。大王占了弟媳,这话传出去,得多难听?

    沉默时,阿政却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拥住我,“青凰,不要说此生你是我的人,政如今愈发觉得,离了你,多少人在政身边都是空的。政……恨不得你生生世世都是政的人……”

    我与他相拥着,泪水再难止住。

    正感伤时,忽闻外头喧嚣一阵,却是青鸾宫内一应宫人叫唤着走水了的声音。我心内一惊,与阿政对视一眼,自亟亟往外头撞了出去。

    浓烟滚滚从窗口冒了出来,恰恰是芈青萝的那一间偏殿。阿政额角青筋暴起,但见紫苏帮着一起端了水盆去救火,手未抓紧,那水盆脱手而出,径直将偏殿的门砸开了。

    殿内,只见一女子和着中衣,三尺白绫悬在了房梁之上。

    紫苏急唤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人自尽!”

    可那人的脚还在火光之下微微蜷卷,并未死透。寻死之人,不是芈青萝还能是谁?我虽厌恶极了她,到底也算是我妹妹,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

    “画眉,救人!”我冲着不远处冷眼旁观的画眉吼道。

    然,阿政却忽然伸手,拽了我一把,眼神里透出的,是凉凉的浅薄杀意!

005.算计

    他想杀了她!莫说是承认昨夜所发生之事给她个名分了,他怒起来,连她的性命都准备结果了!

    我几经抵挡不住心头的嗜杀之意,可听到不远处阴曼的嘤咛啼哭,还有扶苏受惊之后呆滞而木讷的神情,元曼眼中映衬的汪汪大火。青萝,也是有孩子的人,那两个双胞子,没了父亲本就可怜,莫非如今要连母亲都失去吗?

    “救她!”我咬唇看着阿政,“就算她要死,也不该让她死在咸阳宫。”

    “你……”阿政被我这话哽住,怒目而视我,我被他瞪得发毛,可到底也倔着性子硬抗下了这目光。

    只消一眼,画眉便明白我的意思,尽管她眼里有再多的不屑和愤怒,却也气鼓鼓的夺过宫娥提着的一桶水,从头浇了个透透彻彻,**的冲进火场里。

    滚滚浓烟里,画眉将那白绫截断,芈青萝便沉甸甸的如软蜡般砸了下来,几乎是连背带扛的,画眉将芈青萝弄了出来。

    她在浓烟里呛得奄奄一息,满面都是烟灰,泪痕夹杂着灰烬在火焰中烤红的面颊,显示出她劫后余生的疲态。

    精卫叹息着,到底还是端了杯水给她解渴。阿政颇有些不悦的别过脸去,我站在阿政身侧,不想与他讲话,更不想搭理芈青萝。

    喝了口水之后,芈青萝总算缓过来了些,只是喘息依旧,呛着哭声,蜷缩在原地,呜呜咽咽哭道,“大王何必救我?”

    画眉气得骂了声,“你以为大王想救你呢?若不是夫人心善,你如今早在那火场内烧死了!有时间惦记大王的垂怜,不若感激感激你不知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有个好姊姊罢!”

    画眉向来说话凌厉,若不是青鸾宫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怕是早憋不住的要爆粗口了。

    芈青萝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怨毒。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可那一瞬,我确信我是看清楚了的。

    我的手动了动,以为是阿政牵过来的手,正欲甩开,却只感觉那一小点绵绵柔柔的攥紧了我的食指,“母妃,母妃别生气了。”

    灭火时那水浇着的漆漆声,卷夹着断断续续的噼里啪啦爆鸣,配合着芈青萝幽咽的哭腔,倒是显得有几分悲切。

    她的眸子里闪着婉转的光,斑驳起星星点点泪痕,“姊姊怜我。”说着,她叹息着揩了一把鼻涕,“可姊姊不必再维护我了,晨起时大王对侍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是了,民女不过一介贱民而已,更是大王的弟妹、夫人的亲妹子。可我与大王发生那般不洁之事,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民女命贱,纵然被轻易抹杀了,也是不要紧的!”

    说着,芈青萝哭得更悲切了。

    我听得有几分心烦意乱,因着救火,这青鸾宫内的人比往昔足足翻了好几番,人多口杂的,她却在此时哀嚎起这事儿来。

    我能封得住青鸾宫内宫人的口,可是这咸阳宫内,宫殿无数,宫人更是不胜数,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青鸾宫内,若当真想如阿政所愿,若然不尽灭口,怕是难了。

    不待我想好怎么解决芈青萝,却听她哭腔着,话锋忽而一转,“大王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民女不怪大王,到底,民女配不上大王。”

    穿上裤子就不认人?这算几个意思?

    此话甫一出口,我和阿政双双黑了脸,可芈青萝却丝毫不知耻辱般的,还欲将话继续下去。

    “大王不认民女,于大王不过是个一夜风流的梦罢了。可民女到底是长安君的妻,家中更有长安君遗孤二子。大王抹杀了我不要紧,于大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场梦,可于民女,却是毁了民女的一生。清白也好,名声也好,家庭也好,都被大王亲葬送了……”芈青萝说着,哭得更加悲天抢地了。

    而青鸾宫,火势渐小,众人的注意力自然是集中到了芈青萝和我们这边。

    芈青萝每多说一句,阿政的面色便加黑一分,而我,则对方才没杀死芈青萝的情绪更后悔一分。

    “大王作甚要救我?我死了才一干二净,两个孩子也就被遗弃送人了算了。反正,青萝命贱,自小也就是被人抛弃的命,只可惜了我的孩儿,要倒我的覆辙……”芈青萝哭得愈发肆无忌惮。

    正当我恨恨的咬着牙时,芈青萝手中已然不知何时多了个锋利的簪,直直的指在自己喉头,眼见着就要扎进去,“姐姐,这一世我到底没能报姐姐和祖母的恩情,愿下一世,我能还了大家的恩情罢!”

    说着,她眸子里闪过丝丝绝望的神情。眼见着那簪子入肉,猩红点点泛了出来,阿政却只手将腰间佩玉甩了出去,径直砸在她要刺自己的手上。

    “想死在青鸾宫吗?别脏了青凰的地方。”阿政要么便不开口,但凡开口,言语之狠戾,却是教人心寒。一字一句间,虽不见狠毒,却字字诛心。

    看着芈青萝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也不知怎的,竟软了心。

    “封她为青长使罢。”我忽而别过头去,叹息一声。

    别人不知道,可我清楚得很:长安君之死,是与我和阿政都脱不开干系的。而将芈青萝安排了嫁给长安君,则是我与祖母一手策划。

    从头到尾,芈青萝都不过是颗可怜的棋子,被我和祖母一手操纵着,注定就得不到幸福的棋子。

    她如今悲惨结局,诚然是我和祖母一手造成的,而如今她虽说话难听了些,到底也是字字句句都没有假话的。她若当真被阿政随意打发了,于她,本就是比死更痛苦的事儿。

    阿政竖起眼睛看着我,额角的青筋不断的在颤抖,“青凰,你疯了不曾?”

    “我没疯。”我声调冷冷,不知怎的,竟也学了芈青萝那一句,“大王做都已经做了的事情,难道就担不起吗?穿上裤子,就不再认人?”

    “你!”阿政顿时被我闹得气结。

    他眼睛有些猩红,但到底压抑着眼底氤氲的怒火,将我牵着走到一侧。

    “青凰,政……政是怕你委屈……”他的语调缓和了许多。

    然,我听着却也不过尔尔。

    我牵强的挤出一抹笑,“阿政,诚然,委屈不委屈的,我现在已经受了委屈了。若然真要责怪,就怪这世事弄人罢!青凰爱着阿政,故而青凰能体谅阿政。阿政不需多为青凰考虑,只要莫一次次叫青凰心寒就好。哀莫大于心思,阿政,对着你,青凰怕是永远做不到的。”

    若然不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我想我大概又是要哭出来的。

    可我不想在众人面前哭,尤其是芈青萝面前。若然那样,我觉得我才是真的输了。

    “她不过就是想留在咸阳宫而已,留在阿政身边罢了。”我凄凉的笑了笑,“她要这名分,就给她个名分罢,于我而言,阿政身侧的女人千千万,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阿政动情的颤了颤唇,想将我拉进怀中。

    这回,我没有拒绝,只是埋头在他脖颈间,低低哭着,“只要阿政的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是我,是我芈青凰,我便满足了……”

    这段闹事,终究就此了了。

    阿政一如既往的去忙他的正事,我统领着咸阳后宫,芈青萝,则成了青长使。

    至于杜鹃,也在不久之后被我安排了去给阿政侍寝,她的地位起点比芈青萝高,次日即被封为杜七子。

    我将她打发到了比较偏远的一处宫殿,她也不埋怨什么,只是兀自在我宫门口跪了整整一日,再收拾了东西悄悄去了。

    我看着被烧毁了小半边的青鸾宫偏殿,那被绞断的半截白绫尚挂在房梁上。

    宫殿被烧得厉害,然,那白绫并未熏黑得十分过火。

    我知道此番我是被人耍了:阿政与芈青萝一夜**时,紫苏完全有理由可以阻拦的,然她那日却不见人;次日芈青萝要自尽,待宫殿都烧了小半边,她才上吊,被紫苏砸开门看见,要死不活的模样被救下;再之后,闹大了事情,迫于无奈便只能许她一个名分了!

    这就是个预谋完善的陷阱,我怎可能看不透,可到底,这一回,她算计得太准太狠,连我的心软她都料到了,我就这么被牵引着鼻子,被她们带入圈套里。

    我算是半推半就的入了套,可这一次,就当是我对芈青萝所做过的事的后悔而作出的弥补罢。只此一回,只此一回而已。若然以后她再有什么过分之举,我必然再不心软!

    我狠狠地咬着牙,直至咬得腮帮子都痛了起来。

    那之后,阿政还是时不时的来青鸾宫看我,可却不久留,也不与我多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关心,甚至在夜里,他悄悄地为我来掖过几回被子我都清楚。只是,到底心里还是隔着一道坎儿,膈应!

    在我以为芈青萝之事会就此罢了的时候,四个月之后,芈青萝大着肚子出现在青鸾宫时,再度搅起我那内心翻涌的恨意,我才知道我这一遭被人算计得有多深!

006.步步紧逼

    我还记得,元曼和扶苏在青鸾宫内待了几日,被我送回华阳宫时,祖母得知芈青萝成了青长使时的震怒。

    那是唯一一次,祖母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火辣辣的,扇疼的岂止是半边脸颊,更是心。

    祖母骂我是不是疯了,质问我为何要拦着阿政弄死芈青萝。

    到底,祖母是经历了多少世事人情的人,而我,在祖母看来,不过是个无知小儿罢了。故而祖母能够狠绝的做的事,阿政能够狠绝的做的事,我到底还是学不来的。

    “她不过是个棋子,更是嫁过嬴成的寡妇,不若死了的干净。即使死了,留着孩子在这世上,你还怕哀家不能给那两个孩子安排个好去处吗?”祖母怒声呵斥着,“青萝这丫头,自小便被我带在了身侧,她的心性可不如你来的好,看那眉眼且都知道是个爱招惹是非的,更是善弄心计。如今你将她留在政儿身边,将来,定会有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日子!”

    可我捂着半边脸,只觉如今的感受,就已然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将芈青萝有了身孕的消息告知阿政时,阿政亦是黑了半边脸。不过,彼时咸阳宫内侍女无数,怀孕的也不止芈青萝一个,此外,还有郑七子和陈七子都有了身孕,陈七子更是即将临盆。

    她有了身孕,青长使的身份便不再适合,定然是要升身份的。芈青萝甚是自然的成了青七子,而母凭子贵,她也再不肯能会是蜗居咸阳宫的小小无名青长使了。她有了孩子,身家地位都将缓缓抬升,而因着孩子,阿政也再不可能一直冷落她下去。

    照例赐了她该有的赏份,阿政亦在当日去瞧了一回芈青萝。

    如此,赵芡也难得的回了一趟青鸾宫,她怀中抱着的嬴诗曼,小家伙甚是活泼,爱笑得紧。

    “夫人这次似是惹了只不得了的大虫,若然有需要,是否要妾帮夫人一把……”赵芡如是道。

    我叹息一声,“呵,因着是亲近之人,我才放松了些警惕罢!可如今看来,却是我太大意了。”

    芈青萝的事,让我面对的压力比先前的嬴端更感棘手。到底因着她和我还有半分不算血亲的亲缘的关系,才让此事处理起来更加尴尬。

    “斩草必除根,青七子虽如今看上去,事事处于被动状态,可,但凡她出手,到时对夫人或多或少都要创伤的。夫人真的不必婢来帮夫人一把?”赵芡忧心忡忡问道。

    我叹息一声,“到底是家务事,她如今得意一时,且让她再多得意片刻罢。我在咸阳宫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然真要动手,到时吃亏重创的还不知是谁,姑且让她闹几天。只是,如今你到底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她难撼动我是真,可想轻易的将你挤下台,以她之心计,尚且不难。到底,你在咸阳宫根基薄弱了些……”

    如今情形,我尚不想将旁人拖下水。

    芈青萝我是必然准备除了的,只是该怎么除,却是道难题。她若无所举动我自然不好动她,但凡她动手,我必然予以雷霆反击。

    赵芡叹息一声,最终只得道,“谢夫人体谅。但好歹,我在咸阳宫能有今天,还能有诗曼伴着,我知道这都得感激夫人。故而,夫人但凡以后有用得到赵芡的地方,就来跟赵芡说罢。我是孤零零一无所有起的家,大不了不过是回到原点又一无所有,也不怕落得个空空一人。”

    赵芡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感觉,可我却知道,此番话语,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好歹,她亦是从青鸾宫出去的,虽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自保才退出青鸾宫,对我却依旧算是衷心。我信得过她,一如我信得过百灵精卫她们一般。

    临走时,赵芡更警告了我一句,“夫人切记,最该小心的,有的时候就是熟人、亲近的人。因为这些人,往往因为对你太过了解,才能更轻易的打击到夫人。”

    至于芈青萝,自被封了青七子之后,却似什么都不在乎般,仍旧老老实实的缩在咸阳宫内,偏安一隅,从不吵闹也不招惹什么。比之那日在青鸾宫内瞎闹,却是懂事了许多。

    与之相比,更显不懂事的倒是杜鹃了。她看到芈青萝渐次大起来的肚子时,哭着又闹到了我的跟前。

    “夫人不是说,她不过是大王的一个意外吗?缘何如今孩子都有了,而我了?我到如今,都不过是被大王临幸过一次的杜七子而已。夫人,您不觉得这名分,听着都让人觉着有些好笑吗?我从来都不得宠,却占着这七子的由头。夫人,夫人若是不喜婢,当初又何必许给婢这般的结果?”杜鹃哭得颇为伤心。

    我听着有些怒,却因着芈青萝的事暂未解决,被她吵得烦扰时,只随口敷衍她会让大王多去瞧她两回的。

    画眉因着这事儿被气得不轻,大骂杜鹃,“这个白眼狼,夫人就不该养了她在身侧。有些人就是这般不分恩怨,你对她习惯性的好了,之后只要但凡遇到些不让她顺心的事儿,她便要与你翻脸!”

    这话,我倒是没反驳画眉,任由画眉在背后数落了杜鹃一顿。

    我知道我养出了一头白眼狼,我也知道我不不应该心软再迁就她,可如今的我竟觉察出了在这个位置上的苦累。有些东西,心中明了便好,我如今再迁就她一回,不过是担忧到底是太了解我的人,万一随手的就被芈青萝拽走了,那才叫做得不偿失。

    芈青萝有了身孕的事情传出来后,我便传召了紫苏来青鸾宫一趟。

    她来时,只是一脸无辜模样,似是什么都不知道般,还客客气气的给我行了个礼,问安道,“夫人今日传召婢来有何吩咐?”

    “跪下罢!你做了什么事,便不必让我一一数来了。我不是傻的,更不是瞎的,你当真觉得发生这般变故,我会装聋作哑下去吗?”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都寒凉入骨。

    紫苏这才微微撒开裙摆跪下,“夫人所言何事,恕婢实在不知。”

    她倒是甚会装傻,眸子里全然是冷静与无知,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芈青萝的事儿,她独自一人定然是难筹谋的,如若不是有你帮她,她决计不能成就如今的模样。”我冷笑着,“青萝这丫头,好歹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何心性,我比你清楚。她自幼便对阿政有些意思,你和茵陈走得近,想知道这一点,不难。况,这丫头素来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你如今如此帮着她,她可不会记得恩情,只待哪一日你于她无用了、有威胁了,她会好不心软的除掉你的,你且信与不信?”

    闻言,紫苏的面上才稍稍露出难堪的神色。

    看她有如此神情,我便更肯定了,此事必然是她和芈青萝联手捣的鬼。

    既确定了紫苏的背叛,那这谈话也就没有多少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我叹息一声,只道,“无旁的事了,你且下去罢。”说着,不忘补充一句,“对了,从此,再不用来青鸾宫了罢。一个背叛过不止一次的人,我没理由相信她能忠贞到哪儿去。”

    紫苏的身形,微微颤了颤,站起身来时,反问了我一句,“如此,夫人是再不愿信婢了,是吗?”

    我没回答她。此事已然是最明显不过的,我再回答她,不过也是再叫她死一次心。

    沉默,是我的答案。

    “夫人,您……一定会后悔的!”这是紫苏最后撂下的话。

    画眉本端着果盘欲摆上来,将将进门,撞见紫苏这话,还看到了她眸子里的恨意和决绝,当即来了火,端着果盘便直接砸上了紫苏的面门。

    “哟呵,看来这咸阳后宫是又有许久没立新规矩了,一个个的婢子,还晓得蹬鼻子上脸来给主子脸色看了。大王是没教好你还是恁的,需不需要本姑娘来好好教教你怎样当个下人?”画眉言辞颇有些犀利。

    那果子砸在紫苏面上,她怔了怔,到底只是怒瞪了画眉一眼,便退去了。

    画眉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再进来时,只是捡了满地的果子去丢掉,“这世道,真是容不得多半分的善意,夫人您看看,如今这贱婢都学会越来越嚣张了,夫人当真不管管?”

    我笑着摇摇头,紫苏此人,我本就没打算留的。

    正巧,听闻如今阿政身边有个唤作赵高的,颇为贴心,更是个懂事的,颇有几分赵胥彼时的机灵劲儿。我不若做个顺水人情,除掉紫苏,帮赵高上位。

    可我未曾料到,正当我算计着要怎样除掉紫苏的时候,她却先发制人,将元曼独自带来了咸阳宫。

    元曼是被精卫牵回来的,小小的人儿站在我面前,眸子里露出几分小大人的神采,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母妃,闻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扶苏弟弟才是母妃的孩子。母妃,是不是真的?”

007.旧梦重弹

    我如被冬日震雷打了般,怔怔的脑子懵了一瞬,可我却习惯性的蹲下来,将元曼往我怀中牵了牵,笑着说道,“哪个小混蛋如此骗我家元曼儿的?元曼不是母妃生的,还能是谁生的呢?”

    嬴元曼自幼被养在华阳宫,更是一直对她说,她和扶苏都是我亲生的孩子,如今她却猛然知道了她非我亲生这事儿,能如此捣鬼的,除却紫苏,想来也无旁人了。

    我知道元曼是阿房的孩子的事儿,将来总是瞒不住她的,只是如今时机尚未到,孩子毕竟还太小了些,有些东西,能瞒着她的,还是尽可能的瞒着她的好。

    待她长大些,能更明了是非了,到那时候再告诉她,她能清楚辨别事理了,她或许能理智些看待此事的。如今她尚且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娃娃,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岁,最易被别人误导,如若真的被紫苏和她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想来她今后是很难再与青鸾宫亲热了。

    果然,我将她往怀中拉的时候,这小丫头不似原先那般的亲昵,往我怀中扑,而是小小的身子挣扎了几下,从我怀中挣脱开来,眸子里满满的是警惕,站在一侧望着我。

    那漆黑的眸子,似极了阿政那双星眸,直直的要瞧进人心里去般。

    “你是华阳公主,是我亲生的孩子,更是扶苏的亲姊姊。”我笑着同她说道,“元曼儿,你还小,易被人蛊惑。若是听了些不该听的,也不要轻易相信好吗?”

    嬴元曼有些将信将疑的目光看着我,小小的人儿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彩,“可是……紫苏从来不骗我的。母妃,为什么?”

    果然是紫苏!小孩儿都是最天真无邪的性子,对什么都是直言不讳,哪里会晓得守口如瓶。

    况,到底我是她的母妃,在一个外人和母妃面前,只消多问两句,孩子还是会老老实实交待的。

    “那,母妃何时又骗过元曼儿吗?”我说着,眼眶不禁有些发酸。

    孩子的心性到底不稳,很容易被外力所干扰。我自然是理解元曼的,可是对紫苏,却是愈发不可饶恕了。

    元曼扁着小嘴儿,也陷入了沉思。到底,在一个外人面前,她相信我这个母妃的时候还是多一些的。只是因着猛然被一个还算熟悉的人言说起此事,她难免有些疑心。

    元曼这丫头,也是个早慧的,比之扶苏,算是早慧了太多。

    被我问住了之后,小小的丫头居然学着大人深沉模样,叹息了一口气,“唉……是没有啦!不过紫苏今日好生奇怪,还领儿臣去了趟甘草宫还是什么草宫,那儿都好生荒芜,杂草都快长到儿臣的膝盖这么高了。”小丫头叹息着,“也不知道她缘何要骗我。”

    我的眸子愈发酸了些,若然紫苏今日再讲的多一些,元曼今日估计是要来青鸾宫内哭闹一场的。

    见着我眼眶泛红,元曼这才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小人儿眼圈一热,原本退开的身子又凑了过来,软软的棉花般的小肉手捂在了我面上,“母妃怎的快哭了?是不是元曼不乖,惹母妃生气了?元曼答应母妃,下回再也不信小人谗言了,母妃别生元曼的气,别伤心好不好?”

    本我只是回忆起故人,有些难过,以至于红了眼眶。

    可如今,元曼这小丫头反过来安慰我,倒是叫我额外的生出几分感动来,眼眶一热,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将元曼拢入怀中。

    如今她也这么大了,我再难轻易抱起她,似儿时般的抱着在青鸾宫内转,于是牵着元曼的小手,“母妃无碍的,母妃只是怕元曼被坏人拐跑了,担心才急哭了。”我到底是在孩子面前撒了谎的,不敢将此话题延续太久,故而只得赶紧转移了话锋,“天儿也有些冷了,你今日怎么一个人进了咸阳宫?茵陈也是,不跟在你身边。高祖母可曾知晓你来了此处?”

    元曼扁扁嘴,“高祖母不曾知晓,我是瞒着高祖母和扶苏弟弟跑出来的。紫苏说今日带我来咸阳宫玩儿,但是不能叫茵陈知道,我想见母妃和父王了,就跟着她跑出来了。”说着,小人儿特担心的眼神瞧了我一眼,“母妃会不会怪元曼淘气?”

    我捏捏小家伙的面颊,“你若是不淘气,还能唤作嬴元曼?”说着,我牵着她往里面走去,“精卫今日做了许多好吃的,仿佛是知道元曼要来一般,走,母妃带你去吃好吃的。晚点再去找你父王,让你父王陪你闹去,可好?”

    “好!”她似是吃了口蜜糖般的,语调立马欢欣起来。

    紫苏此事,倒是蹊跷得紧,若是她当真想要告诉元曼些什么,不至于话只说到一半。

    我素来嘴馋,青鸾宫内的果品点心从来不会少,故而元曼这小家伙再怎么吃也都能管饱管够的。

    趁着小家伙吃得开心的时候,画眉又端了些膳房新做的小花样点心来,我趁势将精卫悄悄拉到小门外,不待我开口,精卫便知道我要问什么,只是一脸警惕的看了看里面元曼没有跟出来,才长吁一口气。

    她压低了些嗓子,只无奈道,“夫人前两日还言说起大王身边有个机灵极了的,唤作赵高的,今日就是那厮来找我通气儿,言说紫苏出宫了,进来的时候带着个小丫头,往西门去了。我左右一琢磨,紫苏不是个省油的,定然做不出什么好事儿,西门方向又是昔日甘草宫故地,她还出宫带了个小丫头,想来只能是元曼无疑了。故而,我才急急地追了过去,果真见甘草宫门扉洞开。”

    青鸾宫距甘草宫还是有些脚程的,若非去浣衣局之类的,精卫她们几个还真是甚少会往那边跑。况,我这宫里管理这些杂事的,如今早换成了碧音,精卫她们几个自是更不会常往那边去。

    “那赵高倒是个聪明人,甚至晓得来寻你而非急于来寻了我溜须拍马。不过,此人也忒精巧了些,连紫苏和青鸾宫的矛盾都深谙,想来也是个七巧玲珑心。不过这心思是往谁身上放,目前还暂不好说,如此,对赵高此人,我们切不可操之过急,得慢慢来看。”我如是评价道。

    秋风瑟瑟,如今正是秋老虎退去,气温慢慢回凉的时候。

    青鸾宫内落叶纷纷,一片萧条之态。连往日热闹的秋千,也都沉寂了些,光秃秃的两根绳儿拴在高高的落了叶的梧桐枝桠上。寒枝捡尽,倒是有了几分意外的颓圮之美。

    “喏。”精卫答应着,“好在婢今日去得尚早,紫苏还未来得及跟元曼扯些更过分的,我进去时便唤她,言说夫人找她找得着急,她将信将疑的也就跟了过来。好在,元曼此时年岁尚小,且算是瞒住了,可到底纸包不住火,不晓得还能瞒着这丫头多久。”

    我叹息着,“你还能指望瞒着她一辈子吗?她可是继承了阿政的早智,精明着呢。”我不由得发自内心一阵叹息,“再长大些,总归是要瞒不住她的,只是紫苏此人,却是再留不得了。她能如此暗示元曼一次,就保不准有第二回、第三回。想来她此番也是知晓彻底得罪了我,才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紫苏确然精明,若非有个赵高在,他又是个机敏的,我们此番还不晓得要被紫苏算计得有多深。

    阿政正式即位前,到底都是些小风小浪,折腾不起多大风雨。当初我以为的很难对付的嬴端,如今看来,却是不及半个紫苏和芈青萝难对付。

    只因,当初的嬴端虽聪明,但到底身边聪明人太少。而芈青萝和紫苏都是两个老谋深算的,又素善掩藏,她两个联手,动起真格儿来,倒是真够叫我喝一壶的了。

    这厢我正与精卫窃窃私语着,元曼这个不省事儿的丫头便从正殿内如只早雀般飞了出来,叽叽喳喳闹着,奔向了那秋千。画眉跟在她身后,帮小家伙荡了起来。

    这瑟瑟的青鸾宫,因着小丫头银铃般的笑和闹,又多了几分秋日不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我与精卫再不好耳语,故而只叫她去唤了个婢子往书房去请阿政了。

    派去的是碧司,那也是个没多少脑子的,她去的时候,阿政已然离了书房,只剩紫苏在,紫苏打发她说青七子今儿腹痛难耐,大王一时担忧龙嗣,抛下政务便先去瞧青七子了。

    呵,这紫苏倒也机敏,晓得我定然是要找寻阿政的,早早的便跟芈青萝串通了。

    只不过,她如今也就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已下定了决心要除她,怎会容她真的拖延了时间,寻到解决之法,让事态再生变故?

    故而,我只带着元曼上了轿,往芈青萝所住的方向去了。

    元曼先时还有些疑惑,但我说是带她去见父王,小丫头不知道多开心的就跟着我乖乖跑了。

    将将入了芈青萝寝殿的大门,听见阿政声线低沉的安慰着芈青萝,我便提高了几分嗓子,唤道,“许久没来见青萝妹妹,今日闻说妹妹身子不大好,便来看看妹妹了。元曼刚好进了宫,也说想小姨想得紧,我便将元曼也一道带过来了。只是元曼不知今日听了哪个家伙的胡说八道,非说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呢,阿政,你是她父王,你且说说,丫头不是我的孩儿,还能是谁家娃呢?”

    先发制人,我不会给芈青萝留下半句反驳的余地。

    果真,进了殿,便见芈青萝苍白着面色看向我们。也不知是被我的话吓白了脸,还是病态的沧桑……

008.此情可敢追忆

    阿政就威严的坐在那里,通天冕下印着那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更显出几分雷霆之态。

    然,再严肃的面庞,在妻女面前,总会放下几分来,露出些温和姿态。视线撞上我与元曼时,阿政的眸子忽而变得和善了不少,只伸开他宽厚的臂膀敞开,对着元曼展现出一个父亲该有的温厚,“元曼,过来父王身边。”

    元曼依旧似只雀子般飞了过去,好不欢快模样,在她父王面前,她总是如此开怀的。

    阿政颇为熟稔的将元曼抱起,宠溺的站起身来,当即在原地抱着元曼转了几个圈,闹得好生开心。两个人闹了好一阵儿,阿政才将元曼放下,将小丫头置于膝上,问道,“丫头又长大了不少,如今当真是看着一日似一日高了。怎的,人是长大了,脑子愈发不如小时候灵光了?你不是你母妃生的,难不成是你父王生的不成?”说着,阿政爽利的笑了几声。

    只是,在我听来,那笑声终究是有几分尴尬在里面的。

    在这咸阳宫内,元曼的生母早就成了一个禁忌,无人敢轻易提及,更无人敢在阿政面前轻易提及。那是阿政心头伤,更是众人所认为的我的“忌讳”。

    我低头瞥了一眼芈青萝,她面色有些发虚,见我看向她时,也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只顺着阿政的话道,“政哥哥怕是想生都生不出来的,元曼你呀,真个儿是会调皮!”说着,她长长的美眸微眯,问道,“怎的只有元曼来了,你扶苏弟弟呢?”

    那政哥哥一出口,我便黑了脸,阿政面色亦不甚好看。

    我颇有几分吃味的看着阿政时,他尴尬的笑了笑,“青萝今日病得厉害了些,政不忍驳她。”

    阿政心软了一回,可元曼这丫头是自来就不与芈青萝对路的,当即便呛到,“儿臣尚且知道规规矩矩唤母妃和父王,青七子,本宫尊你是本宫的长辈唤你一声小姨,你怎的就愈发不知趣了?父王言说过的,政哥哥这称呼,是只有母妃可以唤的,你还愈发唤得上瘾了不是?况,本宫好歹是华阳公主,扶苏弟弟更是贵为公子,你有何资格,敢直呼本宫与扶苏公子的名讳?”

    小大人一脸愠怒姿态,我却是不曾知晓,这小小的人儿在外人面前,竟是这般的威风姿态。

    帝王家的威严姿态,她是一样没落的学着了,可这小家伙到底是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家,能说出如此话来,才是叫我诧异的地方。

    我与阿政相互觊了一眼,二人皆是哭笑不得模样。

    这讽刺人话语,从个稚子口中说出,芈青萝纵然是不好与她计较的,只得苦笑着,微微低了头,“是婢的不是了,还请公主和大王夫人见谅。”

    说着,芈青萝露出些许难受姿态来,只捂着小腹哼哼唧唧的又躺下。

    “怎的,女医还不曾来看吗?”我问道。

    阿政摇摇头,“来倒是来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青七子是神思郁结、以致于脘腹胀痛,如今又是浓秋时节,气候本就不好,想来是这地界儿太偏,冷清了些,易染节气病。”

    我从他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感来,只听他又禁不住叹息了声,“孩子无碍,总是好的。”

    旁人不知晓芈青萝如何,我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她不过是在装病罢了,女医能够瞧得出来她到底是什么病症才是奇怪了。

    芈青萝歪过身子去,不待我再说些什么,便自己说道,“婢身子有些乏了,无力再侍奉大王和夫人,天色尚早,大王和夫人且回罢,婢先歇着了。”

    元曼是巴不得芈青萝不要打扰她和父王的时光的,自然欢欢喜喜的领着阿政出门了。待他两个远去,我才趴在芈青萝的耳畔笑道,“青萝,姊姊从来不是个手软的人,你想做什么,姊姊自然清楚。不过,紫苏如今已然自身难保,你也莫再想着如何与她联手除掉我了,还是好生考虑考虑如何自保罢!”

    我轻笑两声,但见她身子微微颤着,均匀的呼吸声透出堪堪不稳之态。

    尾随上阿政与元曼的脚步,恰恰听见阿政正问元曼话,“丫头,谁人告诉你你不是你母妃生的,嗯?”

    元曼的手抚上那通天冕上的珠攒,搅动着细碎的碰珠声,倒也十分悦耳,“紫苏告知我的。”她扁扁嘴,“我都想不明白,紫苏从来不骗我的,缘何今日要拿此番事情来同我开玩笑,还闹得我惹母妃伤心落泪了。”说着,小人儿趴上阿政的肩头,“父王,下回我定然不再招惹母妃不快了,你不要生元曼的气,好不好?”

    她温软的语调,任谁听着都是生不起气来的。果然,阿政只是亲了亲孩子肉呼呼的小手,满是爱怜姿态道,“父王不会生元曼的气的,你母妃也不会。只是,下回别再听信旁人谗言了,可好?”

    小人儿点点头,软软的搭在阿政肩头,眸子里闪烁着几分落寞姿态,“可是,元曼还是想不通,紫苏为何要骗我……”

    阿政的背影忽而怔了怔,我总觉这一刻,他的身形是有些模糊的。

    他踯躅了许久,才开口道,“许,她只是一句无心玩笑话罢,并非有意骗元曼儿的,不是?”

    可元曼这小家伙,似是玩闹了一天,疲惫极了,不知何时已然在阿政肩头眯上了眼睛。小人儿睡得熟而安稳,趴在她父王的胸膛里,她该是最安宁温暖的。

    “孩子睡了,你小声些。”我又看了一眼小人儿的睡颜,她才这般小小年纪,出落得已然是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模样,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不知,阿政,将来会将她许给谁……

    阿政低声嗯了声,抱着孩子,我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默然噤声,甚是默契。

    遇着迎面而来的宫人妃嫔,我亦只是远远地就比了个“嘘”的手势,众人自然也晓得噤声不语。

    这样的静谧,是相处时最融洽而安稳的时光,也唯有在这时候,我愈发能感受到寻常百姓家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夙愿。

    待回青鸾宫时,精卫早早的便候在门口,欲将孩子抱进去休息,却不想阿政只是摇摇头,示意孩子他来抱就可以。而精卫,跟在我身后,忽而朝我挤眉弄眼了两下。

    青鸾宫内琴音阵阵,似是从室内传出来的,想来是百灵来了兴致在抚琴了。她今日弹奏的是关雎之调,那音调婉转悠悠,恰似年华正少时青涩男女的娇俏姿态,听得人不觉神思向往。

    阿政站在青鸾宫外听了小半会儿,才踏入青鸾宫内,而我,跟在阿政的身后进去时,便见紫苏僵直的跪在我青鸾宫内,一脸不屈不挠姿态。

    阿政冷哼着瞥了她一眼,未说什么,只是抱着元曼进了正殿去。恰巧遇着画眉从里头端了一盆水出来,她也不管庭院中央跪没跪着人,径直的将水便泼了出去。

    水染着尘埃,一路自然顺势往紫苏的膝下去了,她也不动,只是觊了一眼画眉的眸子,燃起微微不甘的怒火。

    我跟在阿政身后,绕过紫苏进了内殿,看着他细心的安顿好元曼,这才伸出宽厚手掌来,冲着我微微一笑。我自然的将手交给他,他握紧了我的手,不禁又紧了紧,低喃一句,“放松些。”

    此刻,有阿政在,我反倒是最放松的。不过我知道,该放松些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不知他能否放松些理智些,再去面对故人旧事。

    牵着我出来时,紫苏面色早已如死灰般,但一开口,她却是视死如归姿态。“婢今日自知犯下死罪,烦请大王和夫人处置婢罢!”

    殿内琴声微微一滞,悠扬婉转的关雎之调还在继续,声音却渐次弱了下去。转而慢慢响起的,是山有扶苏的曲调。

    我颇有几分感激的望了一眼偏殿的方向,她听见了外头的声音,这才临时换了曲调的。她这渐弱渐强的曲,承接得倒也不显尴尬,只是我与阿政都听出了这其中的意味来。

    他的眸子里斥满浓浓的忧郁姿态来,再看紫苏时,怒意仍在,但明显有几分压抑姿态。

    在我都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阿政抬脚径直将紫苏踢翻来,低沉的嗓音犹如雄狮在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吼般,“你若不能给孤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孤定要了你的狗命!”

    他的手还紧紧牵着我的手,可却不自禁的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于我而言,阿房到底是个死人了,我有何不敢面对的。只是阿政,阿房到底是他一道心伤,他如今敢不敢直视,我也不敢确信。至少,如今从他颤抖的手来看,我觉得他是没多少自信重翻旧时光的。

    阿政那一脚不轻,纵然是当初做出叛国篡位等离经叛道之事的嬴端,也不曾被阿政这般踹过。这紫苏,满心的想要留在阿政身侧想要除掉我,却不想最终引来的是阿政如此的嫌恶反感。

    她疼得闷哼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婉转泪意,“大王,有些事实,将来总是瞒不过公主的。如此,诚然已经如了当初庄襄太后的愿,彻彻底底的抹杀掉我家姑娘,不是吗?”

009.青萝弄宠

    握在我手上的那只手,力道愈发大了几分,我被他捏得有些疼,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低嘤咛。

    阿政被这细碎的嘤咛惊扰着,手上的力道终于弱了下来,但,看着我时,目光却忍不住多了几分歉意。

    “母后并无要抹杀阿房之意,只是如今,元曼儿年岁尚小,此事不该如此早的就告知于她。倘若元曼儿没了母亲,她的年岁该比如今难熬更多!她还小,不该承受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言及元曼,阿政的语调里满满都是心疼,可面对紫苏时,她又再难压抑

    即便那孩子再怎么亲我,可我们都明白,她到底还是阿房的女儿,而不是我芈青凰的孩子。血脉虽与我隔了,可这孩子当真是灵巧招人喜欢的,只无奈到底阿房是阿政心中一道坎儿。故而,元曼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有些不同。

    况,如今跟元曼提起了她非我亲生这一遭,聪慧如元曼,她即便此刻不起疑心,保不准将来不起疑心,再行调查的。到那时,什么都瞒不住她,那时候的伤口再撕裂一次,恐怕就不是紫苏这般倒弄的小波小浪一样容易处置了。

    紫苏冷笑着,重新跪好,“庄襄太后当真不是有意抹杀我家姑娘的吗?大王不清楚,可婢清楚得很。庄襄太后出身卑微,本不过是邯郸一名伶罢了,何德何能可以成就庄襄太后的地位?她被从前的卑微逼红了眼,故而更看不得出身同样卑微不过是野人的姑娘,又怎会容许这种人当真在大王身侧得宠呢?”

    出生卑微,却最看不起的就是出生卑微的人,这些人往往是自卑自认为卑贱到了骨子里的。诚然,紫苏说得不错,可我日日伴在阿政枕边,他连梦呓有的时候都是自己母后,又怎会真的恨自己亲生母亲入骨呢?

    此番放荡言语,是我都不敢在阿政面前大放厥词的,紫苏未免也胆子忒大了些。

    兴许,她也并非胆大包天,她只是急红了眼,只是高估了阿房在阿政心中的地位罢……

    说着,紫苏原本温和醇厚的目光变得甚是雷厉,直勾勾的盯着我,恨恨道,“而夫人的地位却高了去了,华阳太后躬亲抚养的孙女儿,更是文昌侯的嫡长女。如此尊贵地位,自然与大王配得上的,可怜了我们夫人,不过一介野人尔,又怎会真的得到大王和庄襄太后的真心宠爱呢!”

    文昌侯?!

    这名字从紫苏嘴里蹦出来时,倒是真个儿叫我僵了片刻。若非她这冷不丁的提及,我都快要忘却,我是文昌侯之女了。毕竟,文昌侯这个号,是在我父亲死了好多年之后,为让我嫁给阿政时有个好听些的名头,才予以的谥封。不过乎一个空名头罢了,空壳子底下什么都没有的侯爷,也被紫苏所认为高贵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有几分可笑,禁不住嗤嗤冷笑了两声。

    阿政颇有些不解的白了我一眼,我噤声不答,阿政这才道,“文昌侯你都能拿出来说事,紫苏啊紫苏,孤果然从一开始就没看走眼,你诚然是个城府深极之人。不过,你调查青凰,到底只调查了一半,这文昌侯从你口中说出来开始,就注定了你这一句诋毁,诚然是个笑话。”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冷峻的光,二十多岁,正是年轻帝王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的他,只需往那儿一站定,不怒自威的神态,加之伟岸挺拔的身影,就已经是给人最大的威压了。

    在这威压之下,紫苏紧紧低下了头,甚至不敢抬头。不过,她却也依旧不认错,只是低着脑袋不吭一声,看上去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婢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敢问大王,敢问夫人,你们可又敢说你们绝无半分瞧不起野人之意?”紫苏的气势,在阿政的威压下,明显的弱了几分。

    阿政冷笑了两声,却是不再接她的话,“瞧得起,瞧不起,诚然已经不重要了。孤若未曾记错,你不过也是个乡野之妇,仗着父亲是个小官儿送进了咸阳宫内,盼着一朝得宠。如若不是孤当初瞧着你聪慧懂变通,将你安排到阿房身侧照拂她,或许,这结局还能不同一些……”

    话已至此,我听了出来,阿政是诚然不愿再留着紫苏在身侧了。

    “野人如何,国人又如何,自己瞧不起自己,你才是彻底的卑微。”阿政叹息一声,“紫苏啊紫苏,你的心思孤并非不知晓,只不过,你的心性,比之阿房也好,比之青凰也好,都差了太多,就不该去做那黄粱美梦!”他冷笑着,言语更加刺痛人心,“孤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念在你是故知,才容你在咸阳宫内为非作歹如此长的时间,如今看来,孤也再不能放纵你在咸阳宫胡作非为了!”

    即便阿政不下决心,我同样是要将紫苏除掉的。她已然是我心头大患,不除之,将来必定祸害无穷!

    “孤不愿杀你,如此,你自行收拾了去隐宫罢!孤会叫赵高带你去的。”阿政冷冷说完,牵着我的手往内殿去了。

    他将她打发了去隐宫,到底还是因着旧日的情谊,放了她一条生路。

    但我却不打算再放她生路了,下毒也好、暗杀也罢,紫苏此人,我是除定了!

    待进去再瞧睡着了的小丫头时,阿政的面上才缓缓释开了些许紧张姿态。到底还是个年轻帝王,在面对感情时,诚然理性不到哪儿去的。

    我如此想着阿政的时候,也很了然:我在感情上,也不见得比阿政好到哪儿去。

    “丫头总会长大的。”我握着阿政的手,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

    意识到我抚他皱着的眉宇时,是想抚平他的深锁的眉头,他才冲我绽开有些无力的笑,“长大再说罢!到底,她是我们的孩子。”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

    如此,我让精卫着人去华阳宫送了封信,言说元曼在咸阳宫内,待这丫头疯玩了好几日,才让她回去陪祖母去了。

    而百灵,亦在事后特意来寻过我,言说杜鹃似是有了背叛的心思,那日杜鹃无声无息的就进了她的偏殿,央求着她弹奏一曲关雎,直至听见紫苏开口,百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匆匆又改了山有扶苏在弹。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扶苏,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短短一曲山有扶苏之调,是母亲留给我最模糊的记忆,更是我与阿政之间最为美好的回忆。短短一曲山有扶苏,唱出的岂止是郑调,更是我与阿政之间感情的见证呐!

    我谢了一回百灵,言说我会注意些杜鹃的。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先处置了紫苏,而非先纠结杜鹃。故而我也未曾先将杜鹃的事情放在心头。

    待画眉准备好毒药时,玉和殿上,那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陈七子却一状将芈青萝告到了我面前。我不曾想到的是,芈青萝这胆大妄为的,竟将她与长安君的两个孩子带进了咸阳宫!

    得知此事时,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紫苏,只气得当下便领着精卫往芈青萝的宫殿去了。果真,还在门外时,便听得宫殿内一团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几个年幼的孩子嬉闹声格外的引人注意,听得出那两个小小奶声不过几岁稚童而已。

    进去,但见芈青萝微微隆起着肚子依靠廊腰而站,眉眼间篆刻着一个母亲该有的温婉姿态,温情笑着望着那两个孩子。

    瞧见我的身影进门来,芈青萝的笑容即刻凝滞住,“自臻,自挚,快过来,见过栖桐夫人。”

    两个小男孩儿本在嬉闹着,听见母亲的呼唤,再没胡闹,屁颠屁颠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追逐着,乖乖在芈青萝的身侧分而站好,由芈青萝领着,两人乖乖向我靠近来行礼。

    “嬴自臻”“嬴自挚”两人笑着对望一眼,才继续跪下磕头道,“拜见栖桐夫人,栖桐夫人万福金安。”

    他二人本是同胞而生,长得极其相似,我仔细瞧了几眼,都未曾瞧出什么不一致来。不过,这两个孩子,倒是都生的和芈青萝颇为相似,竟没有半分长安君昔日的面相。

    “你倒是把两个孩子教的乖巧伶俐。”我微微有些傲然的抬起了头来,睥睨着芈青萝。

    她并未同我见礼,只是巧笑着顶嘴道,“他兄弟二人自幼被我躬亲带着,总比某些抛开了去高祖母身侧带着的丫头是懂事许多的。”

    她指的自然是嬴元曼,她从来都不喜欢元曼,一如元曼素来都讨厌她。

    “这话,你却也只敢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到了大王面前,你可敢轻易放半句屁?”我冷笑着,说话也开始粗俗起来,“况,这两个孩子不管怎么说,都不过是长安君的遗孀罢了,你往咸阳宫带,总归是不好的罢?也不怕惹旁人闲言碎语?”

    对待芈青萝,我不觉得我需要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

    我至今还记恨着,明明是阿政给我准备了许久了的三月初三,却被芈青萝抢去了风头。甚至,在这本该是我与阿政琴瑟和鸣的咸阳宫内,她硬生生的将自己打扮成个狐媚子模样,来勾引阿政,硬生生将她自己这么个寡妇塞入了咸阳宫内,在我与阿政身边强插了一脚!

    “政哥哥体谅我思念孩儿,才将自臻和自挚带进宫来玩几日的。怎的,姊姊连容两个侄儿在咸阳宫内玩几日的度量都没有吗?”芈青萝眉眼微开,一脸得意姿态的瞧着我,似在看笑话般!

010.爱至深,恨至极

    我恨恨然瞪了芈青萝一眼,“你再唤阿政一句政哥哥试试!”

    她巧笑嫣然,捂了捂嘴,“哦,我险些忘了,在夫人面前还是不该这么叫的。大王言说,夫人心性儿气量小着呢,可不能在夫人面前这么唤他。大王呀,还真是将夫人看了个透彻!”

    这话越听,我便越来气儿!虽然明知这话是芈青萝故意在激怒我的,然,我却不能很快的冷静下来。

    加之她那妖媚的面容,说话语气的刻薄,不知怎的就分外容易将我激怒。明晓得她是故意,我却愈发不能冷静,连带着画眉都能瞧出来她的心思上前拉我一把,可我怎的都难以平息。

    强压住心头的怒意,我只冷笑道,“既然知晓我心性儿度量小,你还敢在我面前如此直言不讳,青七子,光是凭你今日如此大不敬的罪责,本宫便可以罚你个以下犯上,去隐宫劳作三年!”

    “哎呀,夫人生气了呢。”她巧笑着,抚了抚小腹,“若是婢没有这孩子,夫人要怎么处置婢,大王都会不管不问的。可如今,婢亦是有龙嗣在身之人了,夫人若想处置婢,怕是还要经过大王的同意罢!”

    “你!”我竟一时被芈青萝闹得有些气结,愤怒之下,三两步并上前,顺手就给了芈青萝一巴掌。

    诚然我不能将她怎么样,但是这小小一巴掌,就当是教训教训她,且不要让她太嚣张了气焰。如若不教训教训她,长此以往,还不知她要怎么个翻天法儿!

    这一巴掌下去,芈青萝倒是疼得闷哼一声,噤声不语了。

    两个小奶娃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般,牵着芈青萝哇哇大哭起来。

    她捂着半边五指印红的面颊,小心蹲下身子来,将两个孩子往身后拉着护住,柔声安慰着,语调瞬间变得十分尖锐而委屈,“夫人生气了想找个发泄的,大可拿了婢来撒野就是,缘何无端端的拿婢的孩子来撒气?孩子是调皮了些,可到底不过无知稚子而已!夫人何苦呢?”

    她的模样,似个护崽的老母鸡般。

    可我诚然是没有动她的孩子的,不过是打她的时候,将孩子吓哭了而已。

    “念在姊妹一场,本宫劝妹妹一句,这咸阳宫,到底是大王的天下,是本宫的地界儿。你若要玩弄王恩,可以,但若你不知死活招惹撞到本宫头上来,赵青萝!到时候你可别怨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念半分旧日情!”

    说罢,我拂袖而去。画眉追在我身后一路小跑着,问了句,“夫人慢着些。”

    我猛然顿住脚步,站定在原地,反过头去问画眉道,“画眉,你是不是也觉着我今日火气大了些?还是说,但凡遇着这个狐媚子,我就冷静不下来了?”

    画眉叹息一声,“夫人会如此恼火,实属人之常情!”说着,画眉啐了一口,“实在也是芈青萝这个小贱人没心没肺忘八端,姐夫为姐姐特意办的三月三日赏花游园,她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尽了风头,还借故给姐夫灌酒,那酒里也不知下了什么药,竟将大王糊弄到如今,迷得团团转的!”

    我冷笑两声,“罢罢罢,也就随她去罢!不过看今日她那模样,对两个孩子倒是上心得紧,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恐怕也真的是想孩子了,才会央求阿政放孩子进宫玩几日。”

    画眉哂笑着讽刺道,“她若当真心疼孩子,就不该这般赶着趟儿似的将自己送进咸阳宫!”

    我不置可否,事已至此,芈青萝的心思昭然若揭。我若早知她从未放弃过对阿政的心思,当初亦不会放任芈青萝在这世上苟延!

    古人云:斩草必除根。这话想想,竟是愈发有道理了。

    一路上,我只觉闹心得紧,回了青鸾宫后才想起紫苏还未处置这一遭。

    芈青萝如今是愈发得意了,若然紫苏不死,她二人必然有东山再起之势。故而,紫苏是断然再留不得的。

    我怕极了此事再生变故,故而画眉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我唤住了她,同她一道去隐宫了。画眉虽不像我碰这腌地儿,但我总觉得,我还是亲眼看着紫苏死比较好。

    隐宫,一如既往的拥挤喧嚣,我与画眉去时,画眉已然打点好了一切,除开在路上有些拥堵,可到了紫苏所在的纺织司时,却是静谧得连只家雀儿都看不见,唯有一台纺织机的声音发出陈旧的唧唧声。

    门扉敞开,那昏暗的角落里,就坐着粗布裹身的紫苏。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的面色便已蜡黄不少。隐宫这些管事的阉宦宫娥个个儿都是夜叉般的人物,每每为了新人能服管教,将将入隐宫的这些罪男犯婢皆是受过不少欺辱的。赵芡曾就对我说过,她刚进隐宫时,每日就能分到半张饼和一碗清稀的如泔水般的粥,还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听着有脚步声,那机杼声顿停,紫苏就在那昏暗中抬起眸子来,抬眸望了一眼我与画眉。

    “我说今日纺织司怎的如此安静诡异,原,是有贵客来了,闲人都避让了!”紫苏笑了笑,“尊贵如栖桐夫人,想必也是不会在这邋遢的屋子里坐的,夫人且就在门口站站罢!”

    我笑了笑,往门内踏进了一步,画眉亦紧紧跟在我身后。

    紫苏抬眸看了我一眼,“可是来叙旧?可我这儿,不欢迎夫人来叙旧呢。旧事大多面目可憎,也没有叙的必要。”

    画眉笑了笑,“就算是想寻个故知叙旧,也不会是你。难道今儿夫人带了我来,你还以为我们是来叙旧的吗?”画眉阴测测的笑着,从袖口中摸出一小小瓷瓶来,在紫苏面前晃了几晃。

    那是毒,是给紫苏专门准备的毒。

    画眉说,那毒无色无味,只是毒发的时候会起满身疹子,看上去就如过敏了般的症状,然,吞服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定然会毒发身亡。此毒的凶险程度,堪称见血封喉都无法比拟的。

    紫苏哽了哽,问道,“当真是来要我的命的。不过,我已被发配到了这隐宫,难道还容不得我苟延半世吗?”

    “阿政从来容不下背叛之人,我亦是如此!”我冷声淡淡道。

    听到我的话,紫苏的面色反而显现出几分释然,“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竟然还能劳烦栖桐夫人亲自来送我上路,夫人,是铁了心的要我死呀!”

    她说着,有些坦然的站起身来,反向前了几步。

    她的手微微拢起,本欲行礼,想了想,却又觉着没这个必要,索性便冷冷一笑将手放下了。

    紫苏上前来时,面颊微微有些凹陷,透出一个二十多岁女孩儿不该有的沧桑之态。不难看出,她很累。

    “是我输了,我赌输了,到底是没有算到,无形之中,芈青凰这个名字在大王心里所占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赵阿房!”她说着,神色有几分凄然。

    我饶有些意味的看着她,反问道,“我有些好奇了,你至今摆出的,都是一副忠主的模样,可你先前所做的事,亦有背叛阿房。紫苏,我竟有些猜不透你要作甚了。究竟,你是六国派来的细作,还是别有居心?”

    她神色有些怆然,“哦?看来是我掩饰得太过了。夫人都没能看出我的意图,大王又如何看得出来呢?到底,我除了会服侍人,别无所长……”她的笑容愈发沧桑了几分。

    大王又如何看得出来?我琢磨着这句话,猛然被惊醒她的目的是阿政。

    但见紫苏长嗟叹一声,才缓缓道,“我将将进咸阳宫的时候,本是在服侍赵太后的,因为犯了事儿被罚跪在雪地里。恰巧来了个朗朗少年,说女孩儿家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冻着了怎么办,让太后罢了。事后,还唤赵胥给了我杯热水。那是婢第一次见大王,那个如冬日暖阳的大王。不过此事,我想大王应该已经忘了罢……”

    她说的时候,眸子里再难掩饰住动情。

    我猜的没错,她不过也是这咸阳**中爱慕秦王的小小一生罢了。只是她的运气特殊了些,她始终距离阿政是在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后来有一日,大王来万福宫讨几个乖巧的婢子,太后将我送了过去。我满心欢喜的以为,大王是记得我的,从此我可以跟在大王身边了。不成想,大王不过是看中了我的乖巧懂事,又懂得两面逢源,故而派我去照顾一个暗居在甘草宫的野人。那个人,就是赵阿房。”紫苏说着,干干的冷笑几声。

    我所以为的她的忠诚,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背叛的,故而这也更好解释,缘何后来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博得赵姬的信任,因为她们本就是故人。

    画眉微微皱起了眉宇,捏紧了瓶子上前一步,颇有要动手的趋势。

    “我快死了……”紫苏长叹一声,“夫人和画眉姑娘就连听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故事,都不愿意再多听一下吗?”

    我伸手微微拦住画眉,既然她总归是要死之人,我多听她废话几句也未尝不可。

    她长吁一口气,方继续道,“我恨她,可我又必须服侍她。可她又是那般的善良单纯,叫人不得不喜爱。如果没有大王的话,没有大王那般诚挚而热爱的眼神,我想我真的会对她忠诚些的。至少,我不会在后来害她……”

    阿房的死,本就跟紫苏脱离不开干系,如今她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倒替阿房有几分惋惜:曾经,紫苏是阿房最信任的人呐!

    紫苏冷笑着,眼角竟滑下几滴泪来,“后来啊,她福薄,就死了……”她使劲儿吸吸鼻子,“我开心着,她终于死了,可大王的眼里,竟然又多了个人!夫人,你知道吗,我算计死了阿房,可我却没想到后来还会有个你!”

    她恶狠狠的说着,嗓子里发出一股恶毒的干笑。

    外头忽而响起一阵的脚步声,紫苏似抓住了最后救命的稻草般,忽而尖声叫了句救命,就朝着我扑了过来!手里更是握着纺织用的梭子,狠狠朝我的面颊划来!

011.弄巧成拙丧事成双

    杀伐之时,最忌的就是拖延时间!那梭子就快到我面颊上来时,紫苏却陡然将梭子狠狠朝画眉的方向掷了过去,画眉闪避不及,被那梭子往脑门上狠狠砸了一下,而紫苏的手则狠狠地掐上了我的脖子。

    而我,恰恰犯了这致命的错误,那外头来的脚步声会是谁?紫苏是否如今要和我同归于尽?我该如何自救?我飞快的想着这些问题,被猛然扑过来的紫苏掐着脖子,根本喘息不了半分。

    画眉涨红了脸在试图掰开紫苏的手,然,她的手就似钳子般,死死夹在我的脖子上,怎样都抠不开来。而我,呼吸不得的情况下,面门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见掰不开紫苏的手,画眉便反身狠狠地掐住紫苏的脖子。

    这如一场拉锯战,比的是谁的气儿更长久些,而显然,我被起诉掐住了那么久,眸子都有些充血了,哪里还能撑得过紫苏?

    当适时,外头那脚步声进来,他显示微微“呀”的叫了声,才过来帮忙。我依然被掐的有些窒息了,连来人的面庞都看不清。但我确信的是,那是个陌生的男人。

    头上发髻稍许松动了些,随后,掐着我的手也猛然一颤,一股温热的暖流黏黏腻腻的顺着我的脖子流淌进胸怀中。那温温腻腻的感觉,是血!

    我得以在那瞬间的手的抽搐中喘息出些许气息,紧接着,我的手狠狠地往紫苏的眼睛方向插去,长长的指甲刺进那绵密薄脆之感中,指甲顿然崩断,但紫苏却是再难坚持住,尖叫着捂住面门退坐在地上。

    我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发现紫苏的手上插着我的簪,而那簪就那么直挺挺的入了她白皙的肉中,至此刻她松了手,她才微微抽搐着手,痉挛是她疼痛难忍的表征。

    画眉急急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询问着我是否安好。我摸了一回脖子,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道,“大约是好的。”

    回眸看那陌生男人时,只觉他生就白皙细腻的面庞,颇为俊美的长相,眸子里也是温和婉转的光。

    “夫人,此人就是赵高。”画眉见我打量来人,遂在我耳畔轻声提醒了一句。

    我点点头,“谢谢大人相救。”

    他叹息着,“只是无意中遇见的,夫人切莫客气了。”

    再看紫苏时,她的右眼被我的指甲刺伤,汨汨的鲜血从眼眶中淌了出来,还残留着半截指甲在眼眶上。我低眸看我的小指甲,却是被崩断了的,血也缓缓渗出来,染了半只手,已然分不清是紫苏的血,还是我自己的血了。

    紫苏哭着,情绪爆发出阵阵绝望,“芈青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一个赵阿房,还会有你这么个贱人出来横插一杠!我本以为,赵阿房死了,大王便会恨极了你的,可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让大王对你迷得神魂颠倒。嬴端也好,芈青萝也好,都不能将你奈何半分、撼动半分吗?”

    她的左眼还是好的,可此刻,那残存的左眼连带着那鲜血染染的右眼,将她的面庞映衬得格外可憎。

    “即算是能撼动我又如何?紫苏,到底,阿政是从未喜欢过你,甚至对你有过半分情感的。”我冷静下来,再看紫苏时,连同情都已不剩下。

    她哭着,再难反驳半句。

    我向画眉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上前捏着紫苏的嘴,将大半瓶毒丸都倒了进去。有些细小的丸子顺着她的唇角滚了下来,就着鲜血染了一地的尘埃。

    她哭着,这一回,到底是没再挣扎的,反是魔怔了般的疯笑,一点点的将那脏了的毒丸都从地上捡起来,“怪我错爱了人,活该吃这毒!怪我爱错了帝王家,做了那么多伤害的事,活该让我偿这锥心刺骨的断肠之毒!”说着,她呜咽着嗓子,“可这毒再断肠,哪有心死的痛啊?”

    她是爱错了人,她不该爱上帝王家,爱上的还是个根本对她不曾有半分感情的帝王家。

    她算计了许多人,可到底算计来算计去,都没能站在他身侧,只是一次次的算计让他对她愈发失望。

    毒发的场景会是什么模样,画眉不愿让我看,只将我引到院外。我得以和赵高闲叙几句,他缘何会出现在这隐宫中,我倒是不得不警惕几分的。这段时日,我实在是受了太多陷害和惊吓,叫我不得不对任何人都多几分提防了。

    “大人如何来这隐宫了?还恰巧的就在此处?”我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看向赵高。

    他颇有几分腼腆的笑了笑,垂着眸子,也不敢看我,只同我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个罪妇,从前就一直在隐宫这纺织司中做杂活,因着人贤淑乖巧,被我父亲瞧中了。哦,家父是这隐宫中管杂事的小吏,后来母亲服役期满,出了隐宫,父亲娶了母亲,就有了我。不过母亲在这纺织司中还有些个朋友,我这厢来,就是因着母亲做了些面糕,让我来送给她的老友,不想恰巧听见内里喧嚣。”

    我正怀疑着,但见赵高从怀里摸出个布包的面糕团来。

    如此,赵高也算是无意中撞见的这一幕。只是,他到底不是自己人,我还是不得不小心几分。

    “那贱婢今日也胆子忒大了些,原先她跟在大王身边时,那是何等的温婉贤德模样,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如今看来,她却是装得太好了些,竟将我们都骗了。好在夫人今日福大命大,没被这贱婢伤着。”他说着,手放在胸口抚顺了几回。

    寒鸦在枯槁的枝头叫唤着,将这隐宫映衬得愈发凄凉了几分。

    知晓了赵高的来由,我便也放他回去了,他说回去自会禀明了大王今日之事,还请我宽心些莫被这贱婢个惊着了。

    即算是有如此理由,但这赵高来得到底还是有几分蹊跷的,故而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准备去查查到底是否如他所言,他的家世是否为真。

    我在院外待了许久,里头的哭腔渐弱,画眉不多时才从里面出来,对我点了点头,示意人已经死透了,才扶着我出了隐宫。

    我二人才出了纺织司,便有二小厮拿着草绳和草席进去,匆匆裹了个物什出来。

    我叹息一声,却是再难平复内心的激动的。画眉领着我先寻了趟女医将手指包扎好了,我二人又在咸阳宫内闲庭信步了大半日,至黄昏时,才准备回青鸾宫。

    我并未曾看见紫苏落气的场景,但她死之前闹得那般的惊心动魄,如今想想,我却还有几分余悸的。她的一生,不可不畏是轰轰烈烈,不过她的轰轰烈烈,从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回青鸾宫时,但见芈青萝带着两个孩子在青鸾宫内玩秋千,这让我倒是颇有几分不痛快的。画眉更是进了门便破口大骂,“怎的有的人还就是愈发的不要面皮了,自己没羞没臊的将两个小畜生带进宫来,还要将这畜生往别人家带不曾?这咸阳宫可不是你家猪圈,别牵着自家犊子乱转!”

    画眉向来在宫外粗俗惯了,故而市井骂人的粗俗话,她是骂得最为顺溜的。

    “夫人回来了可好,这不是我家自臻自挚想玩秋千了嘛,我寻思着宫里秋千也少,离我那处最近的也就是夫人这儿了。夫人向来是宽宏大度的,向来不会与我计较占用了夫人这儿的秋千一时半刻罢!”说着,她向我靠近几步,握着我的手时,只惊得“呀”了声,“夫人受伤了,何时弄的,你们几个当下人的怎的这般不小心?”

    我冷冷将手抽回,画眉和精卫几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但精卫也不敢耽误,当即便上前来查看我手上的伤势,还狠狠瞪了画眉一眼。

    “妹妹的孩子喜欢便再玩会儿罢,若是真心喜欢了,我明日唤人再到你宫中建一座就是,妹妹下回也就不用往青鸾宫跑了。谁呢,也别招致谁不开心。”我冷冷然说着。

    阴曼这丫头起了来,如今正是她学步学舌的时候,小丫头不知道多活泼,蹒跚着脚步笑着唤着“母母……母母……”就朝我奔了过来。

    我手疼得紧,只得蹲下身子来,也不敢抱小丫头。天儿冷,阴曼这丫头又是个怕凉的,故而精卫巧手给她还做了个挂在脖子上的暖手炉,颇为精巧。

    自臻不知是不是瞧着这暖手炉子小巧精致,顿然来了兴致,瞬时就黏了过来,伸手就来夺那小炉子。

    阴曼也由得他闹,见他将那绣着凰鸟的小绣袋拆开来,拿出个中小炉子,两个人都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到底小子调皮些,当下就手痒了去拆那炉子。

    炉子虽经过几层包裹是不烫的,但内中火炭却烫得很,我来不及阻自臻去拆那小炉子,但见那小炉子被自臻掰得一松,中间那一块儿火炭猛然蹿了出来,往阴曼怀里一滚!

    阴曼被这火炭激得瞬间退了两步,滚在地上时,肉呼呼的小手恰恰就往那火炭上压去。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当下一声惨叫,推开绊脚的自臻,吼着“阴曼!”

    小丫头自幼被我带着,尚且是懵懂年纪,被火炭烫了缩手都不知道往哪儿缩,疼得瞬间便尖声啼哭起来。

    而我身后,芈青萝亦是失声一声尖叫,“自臻!”

    我哪里有时间去顾那头,好不容易将阴曼从地上抱起,心肝儿宝贝肉的唤着检查阴曼手上的烫伤时,只闻芈青萝凄厉啼哭着,吼道,“夫人再不喜欢孩子,也不该要了孩子性命啊!夫人恁的如此狠的心呐!”

    我心神一震,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但见嬴自臻那小子的太阳穴狠狠的磕在了尖石上,再无半分声息。我只觉脑子一片嗡嗡,耳畔只剩阴曼和自挚的嘤咛啼哭……

012.弑亲子毒妇如斯

    我抱着阴曼,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往嬴自臻的鼻息摸了摸,可惜,再无半分动静!我失手错杀了嬴自臻!

    如遭雷劈般的,我站在原地,怀中的阴曼还因烧伤而疼得哇哇哭着,嗡嗡声充斥着我的脑海,我在那一瞬间不知所措。他和阴曼玩耍不小心拿火炭烫伤了阴曼,而我则因检查阴曼的伤势失手推了他一把,害他命丧黄泉!

    芈青萝哭嚎着,“夫人,你好狠的心,竟然无端端的就要了我孩儿的性命!纵然他们命不如阳滋公主高贵,可是夫人,好歹孩子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呐!稚子何辜,夫人你怎的下得去手?”

    说着,芈青萝踉跄着,跪在地上,缓缓的抱起已然断绝了气息的嬴自臻,“我们母子在这咸阳宫,本就是多余,就是多余的啊……”

    她失魂落魄、步伐蹒跚着,仿佛瞬间就沧桑了十来岁,呜咽着甚至都顾不得还在啼哭的嬴自挚,抱着那小小的已然死了的嬴自臻,踉跄着往青鸾宫外去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眨眼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泪已经满布眼眶。

    杜鹃的声音在我耳畔聒噪着,“夫人怎的这般不小心,恁的就放她出去了,要晓得依照芈青萝那性子,少不得是要到大王面前去告状的,夫人此刻放她出去,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儿呀!”杜鹃焦急道,“您再不放话,那小蹄子可就真要走远了!”

    她的言语此刻在我耳畔显得无比的烦人,比那黏腻的苍蝇更叫人恼火,“闭嘴!”我恼得吼了一声,眼泪又多了许多,再顾不得与杜鹃喧嚣下去,我抱起烫伤了手腕的阴曼往内殿进去。

    精卫已拿来了治烫伤的药,画眉拿了糖子儿来哄阴曼不哭,精卫则小心翼翼的给阴曼清理伤口。杜鹃就立在侧前方,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担忧之色。她担忧的不是阴曼的伤势,更不是嬴自臻的死,而是担忧芈青萝会如何到阿政面前去告状,而波及到她将将兴起的恩宠。

    我固然是不喜欢嬴自臻和嬴自挚的,但到底他们两个也并不讨厌,况,孩子本就是无辜的。我想弄死芈青萝不假,但她的孩子,我却是没想过要了他们性命的。

    杜鹃在我面前,依旧是一副担忧而欲言又止的模样,虽嬴自臻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却在这孩子的死面前,看到了人世百态、世态炎凉。

    我也不是不担心阿政会如何来责罚我,只是在人命面前,更多的只是不安。我真的,是错手推了那孩子一把,我根本没想过他会正好的就撞到那尖石上去!

    芈青萝固然是会去阿政面前告状的,自己孩子死了,谁能容忍得了?而阿政也定然会对我有些责罚手段的,可这手段,若是阿政要罚我,我也躲不了。故而对于杜鹃所担心的那些,我倒十分坦然:都是躲避不了的东西,我又何必再多添波折呢?

    精卫好不容易处理好了阴曼的伤口,画眉将她哄得不哭了,我抱着孩子又哄了许久,才将她弄睡着了。阿政来的时候,阴曼将将入睡,我失了魂般的抱着孩子去往她的小床上。

    阿政跟在我身后,静默不语的,待我将孩子放下后,我才敢抬眸去看他。他的神色里有着无奈,匆匆瞥了我一眼,低头便去检查阴曼的伤势去了。

    阴曼伤得有些严重,虽然吃了痛孩子该会知道缩手的,可阴曼自小就是个孱弱的身子,这秋冬时节,精卫和我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况,如今她还那么小,将将是蹒跚学步的年岁,走路也好伸手也罢,都还是笨笨的,加之穿的跟个团子般的,身手便愈发笨拙了些。被烫伤的时候,抽手也抽不开,只烫的哇哇哭着。

    她的手上起了许大的水泡,我和精卫碰都不敢碰,那积水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红红的模糊着的血肉,我每看一眼,都要多自责一分,都恨不得那东西是烫到我手上来,而不要如此来折磨这么个幼儿。

    阿政疼惜的小心又将阴曼的手放好,生怕碰疼了她或者将她惊醒,为孩子掖了掖被角后,只是叹息着,牵着我的手缓缓退出孩子的房间。

    我与阿政冷战多时,太多情绪夹杂着未发泄,如今猛然见着他,所有的思绪都瞬间涌了出来。不待我开口,他却将我揽入怀中,微微长起胡须的下巴在我额上娑婆着,“青凰,你怎的就做出这般的傻事来了?”语调中,满满的是心疼和无奈。

    我再难抑制心头苦闷和悔恨,在他宽阔的胸膛,抽噎起来,“阿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失手……”

    他叹息着,“不怕的,我知道你定然不是故意,政不会让她闹起来的。只是,她该很伤心罢……到底,她本只是因为思念才将两个孩子接进宫,孰料两个孩子就此在青鸾宫丢了性命!”

    等等,两个孩子!在青鸾宫丢了性命!

    阴谋的味道,瞬间在青鸾宫内爆炸开来,我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我明明只是失手杀了嬴自臻而已,而阿政的意思是嬴自挚也死了!

    “嬴自挚死了?”我从阿政的胸膛中抬起头来,诧异而惊恐的望着阿政。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是被画眉掐死的吗?”

    阴谋和陷害的恐惧感涌上喉头,我竟被逼得当场没了话。

    我皱着眉头,严肃而认真道,“嬴自臻是被我不小心推倒害死的不错,可嬴自挚并未死!嬴自臻死了后,芈青萝抱着孩子出了青鸾宫,嬴自挚还跟在芈青萝身后一同出去的!画眉彼时正忙着给孩子上药哄孩子不哭,哪里有什么时间去掐死嬴自挚?”

    阿政叹息着,“青凰,此事无需多辩解的,到底两个孩子如今都断了气!”

    我恼得将阿政推开来,“不,此事怎的不需要辩解?嬴自臻是我杀的我承认,可嬴自挚怎么会死,我是真的不知道。怎的,芈青萝就将这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来了?”

    阿政凝声不语,只是皱着眉,鼻息吭哧着,反问了我一句,“总不可能是她自己掐死的吧?”

    “她?我可不知!”我冷声笑着,“她是个心机多深的人,在咸阳宫这几月,难道还瞧不出来吗?”

    阿政叹息着,“青凰,你冷静些,到底青萝如今丧子之痛,政不相信,她那么爱着自己的孩儿,怕孩子离了自己太久会不记得自己,央求着跪下求政送孩子进宫待几日,还让旁人不许宣扬出去,就默默让孩子在宫内玩几日就好。就这般性子的人,会下得去手害自己的孩儿!”

    “你相信她去,你相信她去啊!”我瞬间暴怒着吼道,“你的意思不过就是相信她不相信我!大王,是吗?”

    紧急关头,我唤出的竟是大王,而不是阿政。

    我是真的急了,被自己深爱的人所怀疑和不信,我如何能不着急呢?

    深深抽了几口气,我抹了把泪,“阿政,对不起,是我太冲动……给我几日的时间,让我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好?”

    “人已死,政会着人去调查的,你犯了错,总归是不好出去走动的,这几日不若还是老实待在青鸾宫内罢!”他的面色有几分不悦,就这么冷冷给我下了禁足的令。

    但凡他说出口的令,是再难动摇分毫的。我清楚极了他的性子,故而也不再与他争辩什么,只是叹息着,问道,“稚子无丧,但青萝总归还是会好生安葬这两个夭折儿的。她回长安君府了罢?到底是我害死了嬴自臻,让我明日去送孩子一程罢!”

    挨不过我的苦苦央求,阿政最后还是答应了的,不过,他让我许诺不许闹事,又让赵无风到时候随行。

    我答应了,如今,不管他提出如何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只是,嬴自挚怎么死的,我至今都不知,我怎会任芈青萝将这么个罪名无端端的就扣到我头上呢?除却去送两个孩子最后一程,我更去当面质问一番芈青萝,嬴自挚是如何死的。

    次日清晨,我着了一声素色衣衫,也褪去了繁杂首饰,只留两个简单银簪绾发,才往长安君旧府去了。

    多年未见,赵无风倒依旧是曾经那般的性子,只是在熟人面前,还是稍稍开朗些,话还多几句。无奈这日子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日子,故而聊也聊不出什么兴致话儿起来。

    至旧人府邸时,宅内一片肃杀之气,家仆看着我时眼神面色都颇为不善。他们皆着一袭素色,排着站开,一直延伸到堂屋内。而正堂屋内躺着的是两具小小的木棺,芈青萝颓然的坐在小木棺前,失魂落魄的守着两盏摇摇欲坠的长明灯。

    不待我走过去,芈青萝便开了口,“姊姊终于来了呢,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姊姊,若然我是你,那日便不会将人放出青鸾宫。凡事讲究个主动不是,你放了我出来,此事的主导权便占在我手中了,我想让事态怎么发展,它就得怎么发展。”

    “我没杀嬴自挚。”我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她轻声笑了笑,回眸来,眼中满是戏谑,“我曾以为姊姊是个多聪慧的人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姊姊自然没有杀自挚,但自挚本就不该活下去!即便昨日没死,将来,总归也是要死的……”

    我被这话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粒子,瞬间反应过来:这个毒妇,是她自己掐死的嬴自挚!

013.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芈青萝,你这个毒妇!”我涨红了双眼,嘶吼道。

    她巧笑嫣然,掩面回眸戏谑的看着我,只问道,“姊姊是在夸奖我吗?是了,往日我在大王面前,总是无辜可怜的样子,大王怎会想到,我才是杀自挚的人呢?况,我可是自挚的母亲,世人皆道虎毒不食子,大王一定也会如是想罢,姊姊,如此一来,你的罪名便更洗脱不开了呢,姊姊,你说是不是?”

    我气得心肝都在颤,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咬道,“芈青萝,那是你的孩儿啊!你亲生的孩儿!你怎的下得去手?”

    她叹息了一声,“是啊,自挚是我亲生的孩儿,可他也是长安君的孩子,不是吗?如今,我是大王身边之人,带着自臻自挚在身边,多多少少地位和身份都有些尴尬。故而,我在入咸阳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比起大王,他们两个的性命,却是不算什么了……”

    我难以想象为人母的人,会拿着利益来权衡自己孩子的性命,如此恶毒且重利忘义之人,我就算有再满盘的心计,怕是与她抗衡起来也会很吃力。

    我冷笑着,质问道,“孩子的命,在你眼里就只是上位博取阿政同情可怜的工具、只是你借来陷害我的手段吗?”说着,我挑眉冷眼睥睨她,“那么芈青萝,你到底是算计错了的,你看,即便你害死了自臻和自挚,大王依旧没把我怎么样……”

    我话音没落下,她却忽而高声道,“姊姊如果这么想,那我便更觉我从前太高估姊姊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姊姊的权势地位,在咸阳也好,在大秦也罢,早就是如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树般,难以撼动的。我怎会以为,只是死了两个与大王并无直系血亲的孩子,大王便会因此和姊姊翻脸呢?我要的,不过是大王对姊姊有偏见罢了,如此,你们出现了裂隙,我才更好插足啊……”

    她的话语悠悠的,每字每句却都掐准了我的死穴,狠狠地发力,掐得我比窒息还难受!

    我嘶吼着,暴怒着,“芈青萝!”却又无力着……

    到底,在从小就心机满满的芈青萝面前,我还是输了一场。

    我扑上去想要掐死芈青萝的时候,喧嚣声和打斗声最终是引起了外头的家仆的愤怒和注意,家仆和赵无风几乎是同时冲进来的,他们看到的是无助的被我掐在地上几乎就要断气了的芈青萝,还有狰狞着满是杀意的我,我们扭打在一团,芈青萝很委屈,亦很被动。

    我忽然很恨我自己,恁的不在她年幼时,推了一把怀着扶苏的我时,我没雷霆震怒的就将她杀了,以险些危害龙嗣的罪名将她杀了。

    可,如今说什么都是晚了的。毕竟芈青萝已经成长、已经成长到了能威胁我的地位,我再难轻而易举的将她杀掉,遑论是在她怀着龙嗣的情况下。

    从长安君旧府出来时,我踉踉跄跄的,惶惶然才意识到:就连紫苏的死,怕都是被她算计在内了。

    紫苏对咸阳宫也好、对阿政和我也好,都太过熟悉。亦是因为等了太长时间,熟悉的东西太多,才更容易失去耐心,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更是在这种时候,紫苏前去找芈青萝,想要借芈青萝的手将我除了,才会让芈青萝发现她焦躁的内心再不愿多等片刻。而芈青萝抓住了紫苏的这一弱点,先是将紫苏算计死了,再摆了我一道,害我在阿政面前失了信任。

    她本是将借我的手除了赵阿房,她再除了我的,可没想到生了变故,阿政对我生了真感情,她再难撼动我半分。她后来想借芈青萝撼动我时,却反被芈青萝当做对付我的工具,将她先除了。呵,回想紫苏的一生,亦是让人唏嘘不已的啊……

    却也从此事,我更确信,靠别人终究是来得不可靠的,这世上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不过,我的确,是太低估芈青萝了。

    如今再后悔这些,已然太迟。我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反省我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再安于现状,被动等着芈青萝找上门来,就是最蠢笨的态度了。

    就如嬴自挚的死,如果当时我将芈青萝和嬴自臻嬴自挚两个孩子扣在青鸾宫,就不会给芈青萝留下机会下毒手,我在阿政面前,也更好解释些。

    回了青鸾宫后,我将自己锁在寝宫内思索了整整一日,左思右想着不能陷入被动的话,就只有自己主动些出击。

    如今芈青萝所最能依仗的,就是她的腹中子,只要有她那腹中子在,那她始终就会被阿政所关注和关照的。那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她生下来,但凡生下来了,有了孩子,她更好在阿政面前说话。

    于我而言,更危险的是她若是生了个男孩儿,她铁定会想尽了办法来祸害我的扶苏儿的!要知道,如今咸阳宫内,公主已经有了三位了,而公子还只有扶苏一位。陈七子和郑七子如今都有了身孕,更是即将临盆,我如今期盼的,就是她两个肚子能争气些,起码给我生个公子出来,莫不然,扶苏……

    我都有些不敢想,到那时候,扶苏会面对怎样可怕的算计。

    虽扶苏自幼是生养在华阳宫的,和元曼一道长大,可祖母自幼教他的为君之道都是该如何以仁治天下,阴谋和诡计什么的,祖母从来都是帮他挡得远远地。祖母以为,这天下最难打拼的时刻,都交给我与阿政了,他打下的江山,交到扶苏手里时,扶苏只要好好的将这大秦治理下去就好。

    无论如何,为了阿政也好,我不能任由这种恶毒的女人留在他的枕边;为了扶苏也好,我不能叫她断了扶苏的帝王之路。

    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如今,我也开始谋划着,该如何先下手为强了。

    过了小半月,陈七子临盆的日子,我挑准了最好的时机,只待陈七子生产了,在宫内摆上宴席,到时下手是最容易的。

    因着自臻和自挚只才三四岁的年纪,算是夭折儿,连个像样的丧葬之礼都不能有,遑论埋入嬴氏的风水宝地。只是在家中草草摆了几日缟素,点了几日的长明灯,就匆匆然下了葬。棺椁是好的,墓地亦是好的,但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连座灵位都不能有。

    故而,芈青萝只是在旧府守了两个孩子几夜,就匆匆然回了咸阳宫。她是巴不得早些回来的,若不是要摆个哀伤的模样给阿政看,她怕是早就飞回咸阳宫了。

    陈七子的孩子生的很顺利,是出了这青鸾宫外生下的头一胎了,不知是上天怜我还是如何,竟叫陈七子头一胎生下的就是个儿子,陈七子抱着孩子喜极而泣时,我站在门口亦是高兴得泪水落了小半会儿。

    郑七子打陈七子发作的时候就侯在陈七**门前了,颇为欢喜模样,待陈七子诞下麟儿时,她只和我欢喜得哭着抱作一团。她两个因着寝宫连得近,往来也是颇为频繁的,素来是宫内感情最好的,姊妹情分之深,不亚于我和百灵。不过,百灵是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的,我也不愿带她来,怕她看了心酸。

    虽百灵没有孩子,但她视阴曼这丫头就如自己亲生的一般。青鸾宫内本就一脉荣辱与共,我也好,媵女也罢,但凡是生下了孩子或是得了恩宠的,本就该是一荣俱荣的。无奈我身边的那几个最管事的婢子,两个的心思都不在宫内,还有一个满心的只有自己的处境,真正能与我以姊妹的姿态来商讨宫内事宜的,也只剩下百灵了。

    秋末时节,正是吃蟹的好节气,陈七子这孩子生的也赶巧,正好的还能凑上最后一波吃蟹的时候。

    阿政的赐名还未下来,我筹划着宫宴,几个要奶娃娃的吃不了寒凉的,就额外给炖了些地龙猪蹄汤发奶了。陈七子是个奶水不足的,虽然生就一副好胸脯肉,可要奶的时候,每顿不够孩子吃半餐,她是急也急了办法也想了,可就是不见奶水来。专给她配了个奶妈,到底不是自己亲亲喂养的,她每每总是不喜得很的。

    这厢螃蟹宴还没开呢,我和宫内四五姐妹常去陈七子那儿逗孩子时,郑七子那边又胎动起来,竟是在陈七子的宫内,早早的就将羊水破了。忙手忙脚的将郑七子带去她自己寝宫内时,女医进去了许久,出来后面色差到了极点,只认真跟我道,“郑七子,怕是难产的迹象……”

    难产?我懵了一瞬,好好的怎么说难产就难产了?

    女医战战兢兢的等着我回话时,我只怒声压低了嗓子威胁道,“无端端的怎么可能难产?本宫当时生扶苏和阴曼时,都是早产的,也不见难产!”

    跟出来的小婢子只说,“连着几场秋雨润湿了青石台阶,染的青苔又起了,郑七子今日晨起时不小心滑了一脚,虽没摔,也不知是不是这原因,害孩子……”

    那小婢子害怕得瑟瑟发抖的,不敢继续说下去。

    女医只是在一侧嗟吁着,悠悠的问我道,“夫人,若是形势着急,是该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014.丧子之痛,宫宴难消

    保大的还是保小的?听到女医这问话时,我呆愣愣的竟茫然不知应当怎么回应了。

    “郑七子如何想的?”我问着。

    女医叹息着,“就是因七子妊娠之痛,已经昏了过去,微臣不知当如何做主,才来询问夫人的。看如今的模样,应该是郑七子滑了那一下,导致胎位不正孩子的脐带绕脖了,缠着孩子没个地方钻出来。只是再如此拖延下去,七子的身子骨弱,怕是禁不住再多两次折腾了。”

    女医说,怕是禁不住再多两次折腾时,陈七子顶着个额勒子就出了来,她自来同郑七子关系好,当即就来了火气,也不顾秋季风大伤了自己身子,猛然上前揪住女医的领子,瞪大了双眼只问道,“什么叫再经不得两次折腾了,郑妹妹怀着孩子的时候,明明是同我一样好好的,怎么会再经不得折腾了?”

    女医被忽然冒出来的陈七子惊了一回,眼神躲闪着,只得回道,“郑七子身子骨儿不如陈七子硬朗,骨盆也不如陈七子好生产,加之郑七子移了胎位……”

    不待女医将话说完,陈七子便狠狠一掌掴在女医脸上,“就因如此,你就说出保大的还是保小的这般混账话来?这也是你个卑贱之辈该问的?”说着,陈七子那泼皮的性子眼看着就想和女医动起手来。

    宫内喧嚣不已,而郑七子,确然许久没有传出哭声来,倒是陈七子闹起来的声音嚷得鼎沸。喧嚣之下,将本已昏迷过去的郑七子再度惊醒过来。

    听见外头的喧嚣,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疯了般的哀嚎着,“我不打紧的,保孩子,保孩子啊!”

    做母亲的,总是无论何时何地的都会想先护着孩子,我能体谅郑七子的心情,故而只是狠狠瞪了陈七子一眼,怒道,“吵吵吵,都什么时候了还只会吵!你也是个不得消停的,如此时刻,还不快回去先歇着,莫再落下月子病?郑七子这边,大王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不必你在这边指手画脚,你且先回去带好自己的孩子!”

    陈七子被我吼得登时哑了口,眼泪汪汪的,到底还是低头抽泣着喏了声,担忧的回去了。

    阿政不多时赶了过来,精卫就着殿内的伙房炖了些肉糜,熬了半天的郑七子怕是此时也再难有力气生孩子了。端着进去给郑七子用了些肉糜,填饱了肚子之后,女医安抚着,才开始又一轮撕心裂肺的生产。

    我将郑七子的情况给阿政说了,阿政皱着眉,只骂了句,“蠢得慌,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一个的。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将孩子交给别人养,她难道自己放心?自然是先保大人!”

    女医得了命令,好办事些了,自然敢大着胆子来了。而阿政则趁着精卫给郑七子喂肉糜的时候,进去安慰了一趟郑七子,只说,“自然是你和孩子都能保住的,你且放心。”

    郑七子得了阿政的承诺,似是安心了不少,虽然生产的疼痛依旧逼得她撕心裂肺,但到底她不会再如之前一样,口口声声唤着定要先保住孩子的。

    只不过这一胎来得也太惊悚了些,郑七子几乎是被折磨了两日夜,才将孩子给生下来的,羊水早都留干了,孩子也是青白着面色,生下来时额上就有三块青紫斑,哭声也是细若蚊蝇,似被人掐住了嗓子般的,哭都难得哭出来声气儿来。虽是个男孩儿,那气力,生下来时还不如早产的阴曼。

    宫廷之内,想要生个孩子,本就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是将个孩子养大呢?

    故而,郑七子折腾了两日生下孩子之后,这孩子还等不及阿政给他赐名,才熬过了两天半,夜里就因白喉结翳,窒息而亡。

    郑七子的奶水是很足的,彼时才生下老三时,还调笑着奶水可以供老二和老三同吃的,陈七子也嫌乳母喂得不好,欢欢喜喜的将老二抱去给郑七子喂。故而乳母带老三的时候也少,夜里睡觉时,孩子是什么时候断的气儿都不知道,只晓得那一夜睡得格外安稳,起来时孩子已经憋青了面色,归了天了。

    精卫在宫内神叨叨的念着,“钦天监说今年流年不利,扫帚星频现,也难怪这宫里宫外的,孩子都保不大住。”

    我叹息着,“现如今,也就只能拿着钦天监的来解释如今的事儿了。”

    接二连三的丧事,虽都是夭折儿,可到底也将咸阳宫内笼罩的阴郁极了。

    备好了的大闸蟹,因着这丧葬不断,却是想组织个宫宴都困难了。阿政见我神色郁郁,故而还是替我将宫宴组织起来了,就在青鸾宫内,只邀请了陈七子和七八个近来得宠些的宫妃,再加赵芡百灵和芈青萝这么些人,算上青鸾宫内有得口福的,大抵有二十来号人。宫宴之上,除却大闸蟹之外,更是准备了猩唇、獾掌、燃鸟尾、述荡腕肉、洞庭鳙鱼等等天下奇珍,更兼两块大的鹿腿肉和羊腿肉。

    不过因着郑七子的丧子,举办这小型的宫宴,也就没打算大肆张扬,大家伙儿就凑一块儿吃个热闹晚膳,玩乐至夜深露重就准备散了。

    天将将暗了下来,一干宫妃还未到青鸾宫内,只有赵芡来得早些,就着炭火带着诗曼烤手。炭火上烤着鹿肉羊肉的滋滋声,罐内闷着鱼肉逸出的阵阵鲜香,还有众人的说笑声,难得的将宫内阴郁压抑的气氛冲散了些。

    我和阿政叹息着郑七子的命途和那孩子的命运,又加之议论到陈七子的孩子,我便问了句,“陈七子的位分,算一算,也是时候升一升了。孩子的名字,不知阿政想好了要起什么没?”

    阿政凝声望着天际,把玩着自己的髯须,低声浅笑着,“政拟好了二字,不知好还是不好,若是青凰觉得尚可,老二就用这名字,如何?”

    “阿政倒是说来听听,青凰权且参考参考。”我笑着。

    “承天之盛,绘地之坤。不若,孩子就唤承坤,何如?”阿政把玩着问道。

    我把玩着,脱口而出道,“承天之盛自然是好,可这坤字,素来乾坤二字男儿更适用乾,加之既是承接,老二之前还有个扶苏,用这乾字似是更好一些。”

    阿政默不作声的笑着,忽而捏了捏我的面颊,“青凰我妻,你倒是愈发聪明了。”

    我面色一红,才意识到他早就拟好了承乾二字,只不过为了唬我,故意引着我道出这一层,玩闹罢了。我反手捏起他的面颊,“好啊,你故意闹我,倒是愈发不似个帝王了,什么时候学起了纨绔姿态,专会调笑闱内了?”

    他面色微微一凛,皱着眉也掩饰不了他的宠溺姿态,“政哄政妻笑两回,还不行了?”

    正闹得开心,芈青萝领着两个长使进了来,身后还领着两个婢子手里端着不知什么东西。

    进了来之后,她首先是给我和阿政请安,这才将带来的东西端上前来。

    “婢的食邑今年倒是猎获不少,前些日子更是猎获了一头黑熊,这不,今日办宫宴,婢想着这熊掌也是个好东西,就带了两个熊掌过来,看夫人宫里的巧手能将这熊掌如何烹调了的好。”她说着,将那血淋淋的熊掌就命人端了上来,掀开来,果然是两只肥硕的黑熊掌。

    她今日穿着一袭玄色衣裳,配上阿政的玄色冠冕朝服,倒映着一袭鹅黄衣衫的我似个婢子般了。

    我有些不喜的皱眉瞥了一眼她的穿着,而更让我厌恶的,是芈青萝今日带来的居然是熊掌。也是,她自然是敢带着熊掌来的,到底她本家姓赵而非姓芈。

    众所周知,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氏。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出过祖先族姓芈,正是熊氏,又因着楚地远离中原,中土之士多以楚为蛮夷,吃熊掌这一习俗,意不过在于暗骂楚之权贵不过蛮夷之辈。

    嗅着那熊掌残存的血腥之气,带着略微的臭味,我顿时皱了眉。

    画眉是个耿直性子,当下见着那熊掌就黑了脸,上前两步便骂道,“世人孰不知夫人先祖为熊氏,怎的,青七子何时学了这下野之人的无赖作风,竟拿熊掌来讽刺芈氏蛮夷了?”

    她倒是骂得直,径直将芈青萝骂得黑了脸,估计芈青萝也是没想到,有些尴尬的众人不敢说道的,画眉会这般直率的唾骂出口罢。如此,她倒是站在原地,颇为尴尬了起来。

    画眉冷笑着,似还不肯放过芈青萝,只道,“到底,有些人自骨子里就不认为自己是芈家的,也难怪会学那市井作风了。”

    阿政听得愈发不喜了几分,煞有介事的白了芈青萝一眼,打断了画眉的话,“青萝也是一片好心,罢罢罢,且拿下去罢。夜深露重,你且下去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说着,携我的手入了正座。

    不多时,宫妃三三两两齐了,火也热了起来。画眉抱了阴曼过来,小家伙的手被烫伤后,如今水泡才消了些,正是结痂的时候。许多东西吃不得的,精卫都盯着不许她吃,但是今儿个孩子眼馋得紧,又有阿政在,故而适量的吃些,阿政不反对,大家也就没做声了。

    这孩子倒是喜欢吃蟹黄的,新鲜蒸出的肥嫩鲜美的蟹子沾上些陈醋,她蘸着吃一整个都不带喘气儿的。吃着吃着蟹黄,还往我与阿政的衣服上来擦手了。

    阿政笑着也宠她,丝毫不怪这小家伙邋遢,笑呵呵的任由她抹着,玄黄衣衫无端端的又被孩子添了几笔画。我的衣裳本就是鹅黄颜色,她抹了蟹黄上去,却是看不出多少颜色的。

    夜风微微,带着暖暖酒香和烤肉炖鱼的香味,引得人愈发懒懒。我亦因着酒席之欢,暂且忘却了先前的不愉快。

    酒酣之际,青鸾宫的门却忽然被人撞开来,一袭缟素的郑七子站在门口,身形消瘦发髻微乱,她在夜风中冷冽笑着,上前来几步,走到陈七子面前,狠狠啐了一口,“我就说陈姐姐今儿怎么这么急着走呢,原,是急着庆祝我儿死得痛快呢!”

    眼见郑七子要坏了兴致,芈青萝上前就想拉一把她,不想郑七子却又是一口狠狠啐在芈青萝身上,“呸,喧宾夺主的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拉我?”

    热闹的宫宴,顿时陷入死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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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299/ 第一时间欣赏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作者:伊晞所写的《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为转载作品,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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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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