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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5.窝里斗

    “三月三日游芍药园,谁人不知那是大王见着夫人近来少言寡笑的,还叫上了公子扶苏和华阳公主,为的就是特意博夫人一笑。你却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勾引自己姐夫,你倒是挺能呀!”郑七子骂起人来,虽不带脏字儿,却犀利无比。

    这一遭往事被郑七子直白白说了出来,芈青萝的面色自是白一阵又红一阵的,只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阿政。

    阿政鼻息间嗤着气儿,虽面色不悦,但郑七子说的确然都是大实话,他亦未反驳什么。

    “我……”芈青萝结巴着,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儿来。她本就是在阿政面前装惯了可怜的,自然如今是不敢当众反驳半句。

    她敢和我顶嘴互骂的时候,也就只有私底下而已。郑七子如今,倒是误打误撞的算帮我出了通气儿了。

    “你什么你,你以为你姿色稍好些就能如妲己褒姒一般,勾引圣上了不是?呵,大秦别的不说,多的就是美人儿,当真要算起来,你也顶不得个什么,想要与那般魅惑众生倾国倾城之色相比,你还是差得远了的。今儿还特意穿了一身玄色镶黄的衣裳过来,凤头簪麒麟步禁满身华服,穿的比夫人还正式,怎的,又来抢正主儿的风头?”郑七子怕是丧子之后,被呛得有些过分了,说起话来只听得让人心寒得紧。

    芈青萝默了默,到底,只是低垂着头,黯然流了几滴泪,“婢没想过与夫人争宠的。”

    郑七子冷笑着,“对,没想过与夫人争宠,喧宾夺主之事,倒是做了一件又一件!我本想着,你与我一样,痛失爱子,是个可怜人,可如今看来,似你这般的**,死了孩子也是老天爷开眼!”

    我被郑七子这话惊得猛然一抖,阿政却是彻底黑了脸,“郑七子,你今日确乎有些过分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孤了!”

    今日这宴席,本就是因着宫内气氛怪怪的,阿政才接了我的担子,唤众人一齐出来开心开心的。谁晓得先是有个芈青萝,闹得我没了半分吃宴席的心情,后又来个郑七子,闹得众人都尴尬了。

    阿政会不喜亦是常情,到底,当着他的面,说出这般过分的话来,他愤怒是人之常情。只是因着郑七子的孩子之死,他到底忍着没发作,莫不然,换做常人,闹得龙颜不悦,他该是直接将人丢去隐宫了的。

    郑七子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婢只晓得,婢才丧子,大王就在青鸾宫内大兴宫宴。即使大王的心里没有婢,到底,看在亡故孩子的份儿上,大王也没必要做出这般过分事儿来罢!”

    “郑姐姐,你少说几句罢!”陈七子见着郑七子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上前来就想拉住她。

    郑七子猛然甩开手,更是一巴掌掴到陈七子脸上,“贱人,看我如今落魄了,你很得意是不是?”说着,郑七子跪在了地上,青鸾宫门外刮进来的过堂风拂乱了郑七子的发,她如今憔悴沧桑的神态,宛若个女鬼般。

    只见她戚戚然跪下,“若是不喜婢,当时救了孩子,让婢死了不就成了?你们一个个的,何苦如此来作践我?”

    “郑氏!孤以为,你该适可而止!”阿政的言语暴然冷冽起来。

    秋夜的风本就寒飕飕的,刮得人面颊生疼,加之阿政的言语之冷,更让人倍觉心寒。

    郑七子终于也算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行不当,只是低声呜咽着,一袭缟素又这般凄零的妆容,加之这低声啜泣,更然人觉得秋风都如索命的风声般惹人肃然。

    “今日风大,画眉,速去将青鸾宫的门关上罢。”我低声吩咐了一声画眉,接着,又安慰郑七子道,“郑七子尚在月子里,就和陈七子一样,到小亭里避一避风罢,精卫,还不快去给郑七子暖一壶热酒暖暖身子?”

    精卫答应着,她总是最能意会我心思之人,此刻带开郑七子,为的不过是不再惹阿政生气。

    郑七子虽不情不愿,但到底在精卫的搀扶下,也知晓自己再这么下去,就是徒惹阿政的不快了。在这宫里,谁都能得罪,但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秦王。郑七子不是没脑子的人,这一层利害关系,她自然能想明白。她今日能来青鸾宫如此胡闹,不过为自己死去的孩子鸣不平罢了。不过一个才出世两天不到的孩子,连葬入嬴氏的族脉的机会都没有,宗祠都不可能有他的名字。郑七子好不容易怀上一胎,怎会甘心自己孩子死了,旁人还在庆祝呢?

    被精卫带下去之后,郑七子倒是再未吱声了。

    我坐在首席之上,猛烈的过堂风灌得我的发丝凌乱了两分,我叹息着,回眸想劝慰阿政两句,微微歪过头去,阿政只是冲我无所谓一笑,抬起手,颇为自然的摘下我的发簪,将我散落的发又重新绾了起来。这动作,好似练习过无数次般,就重新替我绾好了一个髻。

    我稍稍有些诧异的望着他,他只是浅浅一笑,“你替政篦头篦得那么好,政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替你绾一回发。从前赵胥还在的时候,孤总是拿他的头发散了来玩的,当做是你。赵胥那会儿,可没少跟政苦着脸呢……”

    说着,阿政低声笑了几声,旋即又很快陷入低落。

    他不是薄情之人,相反的,他真正在乎的人,他总是藏在心里的对人好的。就比如赵胥,赵胥是为了阿政死的,故而阿政对赵胥,纵然只是吩咐人厚葬了,可他心里对赵胥的念想,不曾少半分罢。

    赵胥走后许久,阿政都嫌身边的人不得心,我在他身边跟着伺候了又一阵,都自愧不如自己不能似赵胥般将阿政照顾妥帖。

    在赵胥走后,他虽不常提及赵胥,但心里到底是想念的。就如他会在赵胥的忌日时,忙里偷闲的,会去赵胥的坟前上一柱香。会在提及赵胥的时候,先是不自觉的笑,然后陷入一阵落寞。

    想起阿政揪着赵胥,非要弄散了他的发,然后拿簪将他的发绾做女子的簪,赵胥一脸窘迫又无可奈何模样,我都觉得那场景颇为趣致。那些回忆,总能让人忍俊不禁的,只是斯人已逝,回想起来时,先时的微笑,总会在最后化为情不自禁的落寞罢……

    我与阿政怀念着故人时,芈青萝却不知何时闪现到了我们面前,委屈极了的模样,走到阿政面前更是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她微微拢起袖子揩了把泪,才哽咽着嗓子道,“大王,婢今日有些不舒服,还是早些退下了。扰了大王和夫人的兴致,真是婢的过失了。”

    阿政低声嗯了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了。

    芈青萝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在瞧见阿政不耐的神态之后,忍了忍,转身走了。

    原,画眉与我是备下了药想下在芈青萝的酒里,待稍后片刻再给芈青萝用的。那药,能让胎儿不那么快的死,而是渐渐失了心脉,至少一月之后才能堪破胎死。如今,却是也用不上了,不过,之后总是还有机会的。

    也好,走了这些不愉快的人。我将阿政拉着坐下,替他碗里夹了些菜,谈起阴曼这几日又多学会了几句词儿,还会唤大王了,阿政听着,复又欢喜起来,抱着阴曼直哄着让阴曼唤他父王。

    阴曼被阿政的胡茬扎了脸,咯起一串儿银铃般的笑,闹得阴曼笑得喘不上气儿的唤了声父王,阿政听了,笑得比阴曼还稚气。

    吃着碗中的猩唇薄片,阿政咂舌嘀咕了句,“这《吕氏春秋》里旁的糊涂道理不论,可这关于吃食的记载,倒是分毫不差的。猩唇柔软而嫩滑,肥而不腻,加之这浓郁的骨汤,烫出来的猩唇倒是味道极佳的。”说着,阿政往我的碗里夹了两片,“青凰,你且多吃点儿。”

    说着,又钳了一片逗阴曼去了。他的心情却是回转过来了,我亦在这夜色里,渐次有了欢笑。

    这一夜短暂的安宁平静,在阿政的维持下,却是很快的过去了。而压抑了一夜的郑七子,却是从此再难消停。

    次日,玉和殿请早安时,郑七子便有些郁郁,说话总与陈七子对呛。因着当着我的面,到底不好表现得太刻薄。可一旦回了自己宫中,闹起来却是再难消停。

    从玉和殿回来不过半个时辰,陈七子身边的贴身婢子就匆匆然到了我宫中,跌跌撞撞的进了门,打着哭声就唤道,“夫人,郑七子又在我们宫里闹起来了,夫人还是快去看看罢,再不起,我家主子就要被郑七子揪得头发都没了……”

    我微微一愣,心道这郑七子怎的愈发没分寸了,却也不敢怠慢,匆匆然跟着那小婢子出门了。

    果然,还未进宫门,就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陈七子的叫喊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郑七子撒泼的声音,闹得不可开交。

    “都胡闹够了没有,非要闹得大王也出面了,你们才肯住手不是?从前,你两个姊妹不是感情最好的,怎的如今就成天窝里斗,不闹个你死我活还不肯消停了不是?”我一脚踏入宫门,忍不住怒声骂了起来。

    那打斗声应声而止,郑七子如个疯婆子般,上前两步来就要告状,“她哄孩子的声音就不能小些了吗?是故意的在气我,我没孩子了不是?什么情同姊妹,不过都是些唬人的,不就是仗着有了孩子就可以炫耀吗,陈氏欺人太甚,夫人如今也要偏帮她不成?”

    我听着这话,只觉得脑仁都疼得紧!

016.失踪的药

    这般才出生不多久的小婴孩,总是爱哭爱闹的,郑七子这气儿撒得也忒不是地方。

    “郑七子闹得是否也太不在理了?这般还不满月的小婴儿,又不能开口言说自己的需求,更是手脚无力的也动弹不得,想表达什么都表达不出来,他也只能哭。这么点子事儿,你又何苦闹得咸阳宫上下不得安宁?”我颇有些不满的对郑七子道。

    郑七子扁了扁嘴,到底,只是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我使了个眼色,让精卫先去安抚陈七子,拉着郑七子就往她自己宫殿中回去了。

    正是卯时,今日的太阳一扫多日的阴霾,天儿倒是蓝得干净。郑七子被我拉着拽着,先时还是好好儿的,之后便再难忍住难过与压抑,呜呜咽咽的一路低声啜泣了起来。

    入了殿内,郑七子的贴身婢子给我们烫着酒,拉了帘幔,又给房内添上了些炉火。虽还未入冬,到底郑七子是坐月子的人,冻不得分毫,婢子们哪里敢怠慢?

    只是那婢子眼睛浮肿着,做事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半句声,想来是郑七子这孩子失了之后,性情大变了些。从前,在玉和殿请早安论妇礼时,陈七子性子急躁容易说错话,每每都是郑七子圆过来的。如今却这般事事都要刁难陈七子,想必是丧子之痛让她心性都变了些。

    我将手放在温酒的炉子边烤着,郑七子就低声啜泣着,向我诉起苦来,“若非我儿命薄,如今,也该能和承乾一样,能哭能笑能闹的罢?”

    我叹息着,只得将她往好的方向劝着,“老三没福气,未能在世间多享福几天。不过也好,谁知道生在这咸阳宫里,到底是福还是祸呢?你若再如此停滞不前,难道想你也就此断送了前程,守着一个七子之名孤独终老吗?你尚且年轻,有的是机会再生养一个不是?”

    但见郑七子抹了一把眼泪,低声答应着,“难道我儿,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出生的时候,就因你从前滑了一跤移了胎位,本就是难产出生,体质虚弱。我儿阴曼出世时,尚是早产,虚弱不堪的阿政才给她赐了个阳滋公主的号。她出生时啼哭的力气尚比老三大些,老三之后白喉难救,错不在旁人。只怪这一世,你与他母子缘分不够罢。”我叹息着。

    郑七子闻言,伤心事又起,再度哭了起来。

    酒水在温烫下,很快逸出阵阵酒香来,勾动着房内的暖流更加绵绵了几分。

    我无声的替郑七子斟了杯酒,递至她面前,她悄然接过那酒樽,闷声灌下,低低的啜泣着,又没了言语。

    诚然我并不讨厌郑七子,在此之前,她还曾在夜宴时骂过芈青萝,不管她是不是帮我骂的,光这一点,她就已经同芈青萝相敌对了。如此,只要稍加诱导,她便能成为我这方的人。

    “郑七子,你尚年轻,又有着不比陈七子和芈青萝逊色的面容,何愁不得君恩?虽你前几日的言行惹恼了大王,但只要你从此不再胡说,又愿和本宫常往来,本宫不仅保你能君恩再复,更能保你再有子嗣,如何?”我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又替她斟了杯酒。

    郑七子微微抬起头来,这一回,她倒是未再装聋作哑了,而是诧异的望着我,微微张开了唇。

    “婢本以为,在这深宫之中,夫人能如此德高望重,凭的不仅是身后强有力的靠山,靠的不仅是大王的独宠,更是因为夫人从不结党营私,不拉帮结派的最为公正。如今看来,是夫人堕落了呀……”她似微微有些惋惜的叹着,“不,根本就说不得夫人变了,而是能在这深宫之中驻足鼎立这么久,夫人若非有得一番铁手腕,怎会长盛不衰呢?”

    说着,她又冷笑几声,“世风如此,倒是我,痴心妄想做了一回梦!”

    虽她这几句冷嘲热讽的,并非针对我而来,可我却从她的话中,知晓了她原本就叛逆而不羁的性子,更兼天性多疑,才会有诸多揣测。

    我顺势倒了杯酒又劈头盖脸往她面上浇去,这酒温温的虽不烫人,但光是这余温就足矣让人清醒过来。

    “本宫是否公正,从来不需要旁人来评说。至于为何本宫今日会来你宫里走这一遭,亦不过是看在往昔你同陈七子情同姊妹如今要撕破脸,闹得有些难看,才过来劝慰你一番的。郑七子,做人还是得知道些好歹,莫不然到时候得罪了真小人,冒犯了伪君子,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咸阳宫中,自古不缺如此的女子冤魂。你若还想着拿孩子的死要个无须有的说法,本宫倒是不介意看着你红颜薄命!”

    动作虽然激烈了些,可我的言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在说最后一句时,我面容还带着一丝浅笑。

    这深宫中玩弄人心的把戏,我发觉,我是愈玩愈顺手了。

    她抹了把酒,没有半分之前在陈七**中疯婆子模样,倒是冷静的让婢女拿了方巾过来,揩干净了脸,才道,“我明白了,夫人依旧是公正的,只是有些人太不安分,又和夫人沾亲带故的,夫人多少有些不愿与她明面为敌。夫人若是觉得,婢尚且是颗可用的棋子,该怎么用,就怎么用罢。毕竟,跟着夫人混日子,总归要比那细眉细眼的黄长虫要好得多。”

    我颇为满意的笑了笑,郑七子虽近来言行过激,但到底还算是个明白人。

    只要脑子不是混的,就好用多了。

    “你是个明白人,无需本宫多费口舌,就是好的。”我与郑七子又对饮一杯,“只是陈七子那边,到底与你姊妹一场,你两个何必闹得这般僵?”

    她叹息着,“婢也不想的。可只要听见那孩子的啼哭,就会想到我儿再不能哭出来。夫人,婢心里……苦哇……”

    “如若不是老三走了,承乾也算吃过你的奶的,如此,你也算得承乾半个娘。好生的与陈七子去说道几句,将承乾也当你半个儿先养着,在你未得子嗣之前,你也算与陈七子有个照应。这青樱殿离青鸾宫也有些距离的,本宫不方便常来走动,有陈七子与你相伴,到底也算有个互相照应的。”

    既将郑七子劝得回了正道,如今再引导她更进一步,却是更方便些的了。

    她犹豫着,似有些放不下颜面,“可我之前,多少也算得罪了陈七子,她还能与我似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吗?”

    “你不再闹她,我再帮你劝一回,她碍于颜面都不敢与你生嫌隙的。况,她巴不得你能帮她奶一奶孩子呢,那乳母她可是嫌着如何如何不好的,难道你还不如我清楚?”我如此又替陈七子辩解了一回。

    至此,郑七子才破涕为笑。

    携着郑七子又回了陈七**里,她姊妹两个好一番把手言欢,这才消了从前的隔阂。我一个外人如此站在她二人面前,却是显得有些尴尬了。故此,我也就借着阴曼这丫头寻不着我该闹了,也就回了青鸾宫。

    这一回,回了宫里,画眉倒是亟亟将我拉到了一侧,颇有几分严肃的将我拉至一侧,耳语着,“夫人,昨夜准备的那药,不知哪儿去了。”

    闻言,我微微一滞,“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婢也不知。婢昨夜收捡东西时,就没看见,怕夜昏了眼睛发花瞧不清东西,今儿早上再来清了一遍,依旧未能寻着。”画眉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那祸害人腹中生息的药,药力虽不峻猛,毒害却绵延得极为厉害。

    “这药绝不能丢,更不能落入外人的手。昨夜未来得及下药,本就错失了良机,只不晓得昨夜芈青萝走了后,你将药收捡到哪儿去了,可还记得半分不曾?况,即算真丢了,青鸾宫就这么大,逐个盘查,就不信找不出人来!”我的话语顿然严厉起来。

    此事隐蔽,就算真是有贼故意为之,那也肯定只能是青鸾宫的内贼。

    故而,哪怕是动用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都必然要将人抓出来的。

    这药若是不小心下错到自己宫里,少不得又是一桩冤孽。要是被有心人放到了旁人的宫中,更是我青鸾宫的又一场波折。

    出于警惕,我又唤来精卫,素来她是最记得清彤史的,唤她去询问查证一番,她告诉我如今咸阳宫内有两位长使这一个月内有侍寝,又到了月信的日子,尚且拖延了些,不知是否有喜。我命她盯紧了这两个长使,还有芈青萝那边,怕再出岔子。

    可画眉在宫内挨个儿搜查了大半个月,都没问出任何问题来。而精卫那边注意到的,则真的有一个长使有了身孕,那长使是咸阳本地人,亦是赵姓,诨名赵涟涟,大家都管她唤作涟长使,是个爱说爱笑爱折腾的小丫头。此番确认了她有孕之后,便加封了涟七子。

    好不容易平安过了两个月,到底该来的还是没能躲掉,那日在玉和殿请早安,将将坐下,涟七子便面色难看说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我见她着实难受,她又说不晓得是否夜里吃坏了肚子,让她起身回去歇息时,站起来的那一瞬,凳子上醒目的一朵血蔷薇,开得不知多妖娆诡异。

    涟七子惊叫了一声,当下便急得晕了过去。

    女医来检查,查出来的那毒药,恰恰就是画眉寻来的那毒药的药症。阿政登时便听得雷霆震怒,宫内跪了一片,下令严查之际,青鸾宫内那唤作碧司的女子,悬梁吊死在了青鸾宫内!

017.危机迭出

    碧司?碧司!我琢磨着这名字,问精卫道,“这丫头我总似觉得她比旁的那几个熟稔些,可有做过何事?”

    精卫点了点头,但神色并不好看,“从前,那一位还活着的时候,这丫头曾给庄襄太后做过细作,来探听咸阳宫内动静。彼时,杜鹃亦因着给华阳太后做了细作,探听夫人的动向,而被夫人用戒尺打过嘴。”

    精卫的记性向来好,我随口一问,她便能记得碧司曾经做过的事儿。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确乎是有这么个丫头。碧音、碧司、碧瓷、碧落这四个丫头,虽也是作为我的媵女一道儿嫁过来的,但到底精卫画眉她们四个光华太盛,将这几个丫头的光芒掩埋了起来,她们四个甚至都不得入内伺候着的,故而我虽也面熟她们几个,到底交集却不多。

    而碧司这丫头,更是作为细作,曾在青鸾宫出卖过我。彼时我未将她打死或者送去隐宫,大抵都是那时年幼不愿轻易将人发落了。如今看来,这有些不该留的人,到底是该早些处置了的。

    念及至此,我忽而想起一个人来:杜鹃。

    这丫头近来虽消停了不少,可我知道,但凡有一日利益驱使,她与芈青萝联手,可能性都是极大的。如此想着,我初初起了杀心,只因杜鹃近来还算安分,故而我也只是有了这番心思,并不准备如此着急就动手。

    碧司死后,阿政的人自是来青鸾宫照例搜查了一番的。可这搜查之下,果不其然便搜出了一小袋还未用完的药粉。这药粉,经女医和御医重重验证过,被证实,就是祸害涟七子胎死腹中的凶手。

    证据就这么无端端的指向了我,纵然我的罪证是最大的,可我到底握着那药粉并未动手。况,我想害的人,从来都不是涟七子,一个无甚地位身世的七子而已,我就算祸害她,我也并无任何利益可图。

    怕只怕,阿政会以为我是那般嫉妒心重之人,眼见着周围的女子个个儿得了恩宠有了子嗣,我嫉妒心重才害他们丧命的。

    自古以来,帝王身边宫妃勾心斗角的就多,子嗣亦多。虽大统是以嫡长子为储,可并不是所有君主的储位都会这么安分的,故而宫妃为了保证自己孩子成为下一代帝王,保全自己永久的荣华者,亦不在少数。

    昔年的华阳夫人,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在大秦的势力长盛不衰,才选择和吕不韦联手,扶持彼时什么都没有的落魄质子嬴异人为储吗?

    故而,我身上的嫌疑便是最重的,现在碧司死了,死在我青鸾宫内,宫中女子如此多,素来女子多驻之地就是是非口舌最多之地,如此一来,我身上的罪责便是最难洗脱的。

    我忐忑不安的等着阿政的到来,可他却似是不把此事当回事儿般,或者是对我失望透顶了,迟迟不来。我就此等了他两个昼夜,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儿不见放下,可是越盼,自己这心儿便越冷。

    等阿政来时,却是孤身只影的来的,进门的时候,只问了我一句话,“紫苏死了?”

    我以为他要是要追究我关于碧司的死和那打落了孩子的药的,可他一进门,问的却是我,紫苏是不是死了。

    我脑子顿然一僵,但还是脱口而出道,“是,她死了。”

    那日亲眼见证甚至和我一同下手的,又和阿政离得最近的人,我只能想到赵高,故而便顺口问了句,“赵高告诉你了?”

    “你且别管是否赵高告诉政的,政只要知道,紫苏死了,你下的手,就行了。”说着,他往殿内走去,径直寻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管这秋冬的严寒,顺手斟了杯冷酒就灌下腹中。

    他很少在我面前如此严肃面色,况,独自灌闷酒,这是他烦闷极了才会做的事。

    冰酒刺喉又烧口,将将这么一樽下去,他那凌厉的剑眉便拧了起来,眉宇间印刻成两道沟壑,烦忧神态,无需言语也能看出来。

    紫苏已经死了有一段时日了,自打发了她去隐宫不多久,我和画眉便下了手,如今少说也有小两月了,阿政如今时候问起,莫非赵高先前未同阿政言说?

    且不说别的,我本以为,紫苏之死,阿政早在芈青萝丧子之时就知晓了的。那时他也未对我发作,看来那时他对此事并不知情,拖沓到如今才知晓,恐怕亦是赵高捣的鬼。

    我忍不住不怀疑赵高,虽他是帮过我们的,但到底对方与我青鸾宫也好,华阳宫也好,并无半分纠葛。如此,他的立场,我确然是不好确定了。加之他既能在阿政身侧伺候,就足矣说明他对阿政是十分了解的,其程度不会亚于紫苏和赵胥。他既然对阿政的性格知根知底,有些该早说的事儿,就不该瞒到如今。瞒到如今事发了,再同阿政说道,无异于落井下石。此举,已然让我对赵高失了些信任。

    我吁了口气,自知该来的是躲不掉的,深深喘息一番之后,才上前将阿政手中的酒夺了下来,精卫端来烫酒的热汤,才将酒放进去。

    “冷酒喝多了伤胃,阿政国事操劳,还是该多注意些身子的。”说着,我又试了试阿政手背的温度。

    他的手很宽厚结实,在这半冷不暖的秋末,依旧温温的。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气血也足,故而不怕这冷冷的秋。

    我放下心之后,正欲将手收回,他却猛然捉住了我的手,一双宽厚的大手合拢来,将我的双手包裹在其中,语气不似方才的严厉,转而只剩下温怜,“叫政多注意些身子,可你的手却这么凉。天冷了,马上就该立冬,你也不晓得早些备上些暖的捂着。总这样随性,万一那一日,真冻坏了身子可如何得了?”

    窗外呼啸的北风,似瞬间就安宁了不少,他的一番话,早已将我忐忑而冰凉的心化开了。

    进青鸾宫的门时,他确然是压抑着愤怒的,可如今说出这番话,再看着他那漆黑深邃的眸,流露出的是那般自然又关怀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真心的心疼我。

    我冲他笑了笑,“不打紧的,方才在外面陪阴曼玩闹,一时没揣着暖手的罢了。”说着,我的手在他手心里不安分的挠了挠,“再者,这不是有你这么个暖手的吗?如此安逸舒适,青凰倒嫌弃其他暖手的不如这舒坦了。”

    一番简单的调笑,他板着的脸不再僵硬,只是望着窗外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我知他是为了紫苏的事苦恼,也不知赵高是怎么同他言说的,故而主动解释道,“紫苏之事,是青凰做的,青凰去隐宫寻了一回她。若是此时再追究她的过往说与阿政细听,阿政倒要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罪,只是紫苏其人,并不能深信。光凭她出卖阿政的母妃这一点,便能看透她是如何为人。”

    阿政点点头,并未答话。

    我灵光忽然一闪,调笑道,“阿政自幼便是个招惹桃花的命,不知阿政可还记得,你尚且还是太子政时,你曾在万安宫内替一个婢子求过情,后来,这婢子便一直记挂上了阿政呢……”

    阿政凝眉,“确乎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儿罢……政记不太清。”旋即,他又反应过来,用微微有些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你的意思,那婢子是紫苏?”

    接下来,不待我说下去,阿政便开始了自言自语。不过,从阿政如今的反应来看,紫苏这一生,确实是不值的。她心心念念牵挂了阿政一辈子,算计了他身边那么多人,到底却没能在他心中多留下半分印象。

    “紫苏当年确实是政从万安宫内问母后要过去的,那时,她就在万安宫内替政做内应不假。”

    “言说起来,每每她与政独处时,眼神似总是落在政身上的。”

    “难怪……”

    他絮叨了许久,才叹道,“青凰,其实,政早就知道,阿房的死,诚然与紫苏脱不开干系。只是彼时政以为的是,紫苏到底算是母后的人,才未深究。”

    他这么一说,倒诚然让我惊了惊:阿政早就知晓了紫苏这一层?

    “既然你早已知晓她是间接害死阿房之人,缘何未对紫苏下杀手?”我有些诧异。

    我以为,只要关乎阿房,阿政就会失去理智的。他在不熟悉的对象面前,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杀伐果敢。如今,面对的是紫苏,是个极擅背叛之辈,竟然未下狠手断送了她的性命,倒叫我有几分疑惑。

    我曾觉得的理所当然,在岁月面前,到底是经不起磨砺的吗?

    他叹息一声,咂摸着嘴,似是在深思什么,“人心啊,究竟是不易揣测的。”

    他不再谈及紫苏,更是避开了阿房的话题。我不是蠢顿之人,既他不想再提及,我便不会再追问。我想,大概因为紫苏也曾是伺候过庄襄太后一场的旧人罢,他对旧人,总是珍惜而留恋、甚至手下留情的。更何况,赵姬,曾亲手想送他去死的母亲,他都能选择原谅,其他的更多,于他而言,可能就不那么重要了罢!

    唯易不易!这四个字,用在世间万物上,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用在人心上又何尝不是呢?

    “还有一事,青凰想主动跟阿政坦白。”既然如今他不怀疑我,我想,剩下的事,大概好解释些,“那药确实是青鸾宫里寻到的,更是青凰着人去寻来的。但,不是为了对付涟七子,青凰更不知晓是谁人将那药塞进了碧司的寝宫内,那药,在青凰还未来得及用时,就被偷了……”

    “你在试探政?”阿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半信半疑的戏谑模样望着我,“你在赌政相信你多一些?”

    不待我说完,阿政便冒出如此两句话,瞬间闹得我心惊肉跳起来。终究是我太低估了为君者的疑心吗?

018.蕙质兰心莫若精卫

    该缄默不语的事,我到底没能做到守口如瓶,我暗自苦笑着也活该我被怀疑了。

    我默声不语,僵硬的看着阿政,没了半分表情,“大王说出如此话来,诚然早已经怀疑上妾了不是?如此,大王还来我青鸾宫多走这一遭作甚?不若早早处置了,也没必要和妾争执一场。”

    我的话有半句是气话,却也无不是真心话。

    他却不甚在乎模样,依旧那般玩味的表情,“青凰,政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在赌政信你多一分?”

    “不是。”我都不愿再多看一回他的眼睛,“青凰所说,都是事实,无所谓赌大**不信。”

    正闹得僵着,门口却跌跌撞撞的出现了两个影子,正是精卫带着方长使从外头赶了过来。不待进门,精卫便亟亟唤着,“大王,夫人是被冤枉的,您万万不能惩罚夫人呐!”

    阿政望着我,眸子里微微又多了几分揣摩意思,觊了一眼门外二人,却也不拦着,就让她二人进了来。

    那方长使素来是个闷罐子,半天打不出个屁来之人,被精卫强硬拽了过来,也只是老老实实的跪下行礼,也不多半句嘴。

    待她两个都跪安稳了,阿政才悠悠的开口,对着精卫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孤就似那般没主见不辨黑白之人吗?青凰是否有罪,孤尚且未做定夺,你这当婢子的,倒是颇擅操心了。”

    精卫唬得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不敢再开半句口。

    阿政这才叹息着,双手一拢,合在袖中,面色带着微微不耐,开口问我道,“方才你说道哪儿了,继续说下去。且不论对错是非,政只想听青凰你的想法。那药,政知道不会是你下的,但那药你是为谁准备的,政倒是想听听,你是否与政想一块儿去了。”

    阿政已经将话挑明到了这个份儿上,如此,我也不好再多做掩饰,故而我便一五一十的将话都告诉了阿政,“寡妇再嫁本属人之常情,可她错就错在,不该看上了自己的姐夫。况,她之野心也无须我多说的,自幼她是个什么秉性,阿政想必也了然。这咸阳宫内,我谁都能容忍,唯独不能忍的,就是她!”

    我准备的毒药,是准备给芈青萝和她腹中的孩子的,从未想过要借此对付其他人。况,在这咸阳宫中,迟迟没有立后的情况下,夫人已然是代掌了所有为凤者该掌的职权,凤印亦在我手中,我之地位可以说是无人可撼动。加之我在咸阳宫中,得圣上恩宠多年,我也无需同旁的宫妃计较所谓王恩。

    借郑七子一句话,芈青萝喧宾夺主之举不在一次两次,她所用心,想必待她成长起来,亦是我的一大威胁。她既能费尽心血也要挤进咸阳宫,想必其心也定然不是安分的当个青七子之类,恐怕她打的是取代我的心思。

    阿政点点头,“政知道那东西你是留给她的,故而宫内出了消息,言说碧司死了的时候,孤就猜到了这一层。只是一直按捺这许久不动,是在查证政所想是否属实。这么一查,还真叫政查出些了东西来,碧司既是你的媵女进的宫,和华阳宫多少也该有些联系。她能是华阳宫的人,那底细自然容易被青萝所用。”

    阿政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叫我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担心着他会怀疑我、会揣测我的时候,他就是这般用他的行动来告诉我,他是充分信任我的吗?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查证的结果,无非就是碧司早在芈青萝入宫后不久,就已经成为芈青萝那方的人了。半年前,碧司的哥哥和旁人豪赌,输了许多银钱,填不上这井底时,险些被人打死。那时,是芈青萝花了大把银钱才将她哥哥救下,也就在那时,碧司承诺芈青萝用得着她的地方大可放心的用。

    而涟七子出事之后,碧司自知早晚是逃脱不掉法网的,但凡被抓住,她的下场和死法都会很难看。到那时,留个全尸都是算她的一场恩德,她哪里等着人查到她头上来?如此,不若早早的自尽了,免去皮肉苦还好些。

    我青鸾宫内的婢子,同一个人竟背叛过我两次,一时之间我心口有些堵,免不得便端起壶来连灌了一壶酒。

    阿政将那稍有些温度了的酒壶从我手中夺下,“少喝点儿,莫喝醉了。喝醉了,政去芈青萝那儿怎好带着你?”

    我微微一滞,但见他无奈的叹息一声,“这事儿查出来,政觉着就算要裁决芈青萝,到底还是带着你比较好。”

    秋末的寒风从帘幔处灌了丝丝进来,融入这暖室内,到底也不那般严寒了。

    见着我与阿政未有之前斗鸡般的架势,精卫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抬起眸子来,笑着道,“如此看来,以大王对夫人之用心,婢先前之举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

    如此,我才想起精卫今儿竟无端端的带了方长使过来,不待我开口,阿政便问道,“有你这般心细又体贴人的婢子,青凰到底能省心许多。你慌慌张张的进来得急,要说什么,且说无妨。”

    精卫喏了声,才将月余之前所做之事婉婉道来,“药失踪之时,夫人就担忧会殃及宫内其余宫人,这才命婢去查了一回彤史。彼时,有三位长使有过侍寝的记录,又逢葵水将至未至,分别是涟长使、方长使和芳长使。婢当时多留了份心儿,遂将方长使的名字多添了几笔,篡改彤史,让方长使的所有记录都变成了芳长使……”

    方长使,芳长使!明白过来这一层时,再瞧精卫,她已然有了浅浅笑意。“婢后来去问过女官,除却我之外,就只有青七子身边的丫头去查过彤史了。我改了方长使的名字后,特意去让方长使又报了一回月信已至。说起来,亦是上天保佑,因此让方长使躲过了一劫,腹中孩儿安然。”

    三位长使里,真正有了身孕的,其实是方长使和涟长使。不过精卫篡改了方字为芳字,这才使得方长使躲过一劫,而涟七子则因着被药所伤,胎死腹中。

    闻言,阿政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我颇为感激的神情看了一回精卫,她只报以一个浅浅微笑。

    “青凰,你身旁有个细心又善心的精卫,倒是帮衬了你不少。依政之见,你身侧有精卫这般个妙人儿,倒是抵得过青鸾宫内一宫的彩女宫娥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胡茬,玩味的盯着精卫,呢喃道,“政从前怎的就未发现你竟是这么个精巧又忠主的丫头呢?若是早些发现了,收归在政身边,倒是极好。”

    不待阿政说完,精卫早唬得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大王,使不得,使不得啊!婢哪里有得这个福分可以侍奉大王的,婢只求一辈子留在夫人身侧才是……”

    她惊慌的模样,似只受惊的兔子般,眼眶都不自觉红了起来。

    我看得好笑,忍不住轻轻拍了一回阿政的手背,嗔骂道,“你又唬她!”

    但见阿政轻笑两声,“罢罢罢,不逗你了,这般不经吓。你的事,政多多少少也听青凰提过,政是不会勉强你的。况,若政真把你要了过来,青凰怎么办?你等着的那个人,又该怎么办?”

    他倒是调笑着颇有几番无赖模样,殊不知他惊得精卫泪眼涟涟的,险些又闹得个尴尬下场。

    方长使这半天憋不住几句话的,也在此时开了口,她微微笑着也不敢抬头,只是颔首低语着,有几分艳羡的语气,“夫人真是好福气,有精卫姑娘如此相护,亦有大王对夫人如此信任和呵护。”

    我浅笑着,心内却满满都是幸福,阿政似还在调笑般,“你怎就觉得孤对青凰信任呵护备至呢?”

    但见方长使把嘴一抿,只道,“大王在我们面前,向来以孤自称。只有在面对夫人的时候,大王的自称为政,单单这一点,婢以为,就已经是大王对夫人最诚挚的用心了。”

    这方长使虽平日里不爱做声,但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倒也真不赖。

    不过将将这么一席话,就将我与阿政都哄得眉开眼笑的,倒也足以可见,虽她是个闷罐子,能得阿政欢心亦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好话人人都爱听。

    阿政把玩着我的手,似叹似惋的道,“你比涟七子有福气,如今既然孤知晓了你有了身孕,这位分也该按理升成方七子了。再加赐珍珠一斛,翡翠平安扣一对,丝帛二十匹,金簪三对。你腹中这孩子能保住实属万幸,如此,你自该之后好生调理身子,更加保重才是。”

    方七子欢喜的谢了一回恩,复又追问道,“大王,大王赏赐的这些里,婢希望能将这一斛珍珠转赠给精卫姐姐。”

    精卫面色微微有漾,颇不好意思的推脱道,“七子抬爱了,论品阶似婢这般身份是不得与七子姊妹相称的,更何况七子为主婢为仆,这确乎有些逾越规矩了。无功不受禄,怎好接受七子的馈赠?”

    “哪里是无功了,若是没有精卫姑娘,我腹中的孩儿只怕也同涟七子一样了……”她颇为诚心的想谢一回精卫。

    阿政爽快笑了几声,只道,“方七子有意,精卫你便受了罢。你保住方七子与孤的孩子,又怎能说无功不受禄呢?回头,孤还要再赏你的。蕙质兰心似你,又这般忠贞护主,孤倒是觉得这宫里要是再多几个你这般的巧妙人儿,孤与青凰就能省却许多事了……”

    精卫别扭着,也只得谢过恩,红了脸又站回了我身后。阿政好言安慰了一番方七子,教她不必再担心孩儿的问题,这才让她先回去,让精卫去报备方长使升了方七子。

    一切妥帖了,我也暗自松了口气,起身揉揉早已酸麻的小腿时,阿政亦跟着我一道站了起来,看那模样是要出门。

    “快到用午膳的点儿了,阿政上哪里去?”我开口问道。

    他面色微愠,牵起我的手,不耐道,“事既已查清,就该有个结尾。如此,你随政一道去瞧瞧那个毒妇罢!”

019.永远的青良人

    暖春殿,这地界儿虽偏,但不乏是个雅致清幽的好去处。

    芈青萝选了这处做寝宫,离青鸾宫尚远,却又隔书房颇近,更是个清幽僻静而避世的好地方。虽不是个大的宫殿,修葺也并非尽善尽美,她选的精巧之处,在于此处是咸阳宫内最温润暖暖的一处宫殿。

    “秋穗,替我将这线捻一捻,这针眼儿怎似细了不少,我穿不过去。”暖春殿里传来的是芈青萝温温婉婉又娴静的声音,可就在这温婉娴静的皮下,暗藏着的是一颗多恶毒的心,谁也揣测不到。

    就像,我至今都不甚愿信,为了留在阿政身侧、为了嫁祸我一回,她能做出弑杀亲子这般恶毒之事呢?若非她亲口跟我承认了,好歹相熟姊妹一场,我是不愿以这般恶毒的心去揣摩她的。

    站在暖春殿门口,我竟难得的有了几分犹豫,阿政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时,察觉出我的异动,回眸瞧了我一眼,眸中满是鼓励安慰之色。

    我顿顿了两回,还是任由他牵着进了暖春殿。许,有他在,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我都能安心罢!

    入了暖春殿,才惊觉虽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宫内许多乔木都已凋敝,唯独这暖春殿内栽种的各色松树和常青木都绿得可人,翠翠的一片盎然之态。

    闻得报门小厮的声音,芈青萝在一婢子的搀扶下迎了出来。她的肚子愈发见长了,挺着个大肚腩,脚也有些浮肿,走路都是一步不如一步稳的。正欲行礼,阿政抬手示意免礼,她才笑吟吟道,“大王难得来这暖春殿一回,怎的今儿这般悠闲,还带着夫人一道来婢这儿走走?”

    说着,又笑脸问我道,“快到用膳的点儿了,大王和夫人也不早些知会一声会来,秋穗,你快去多准备些膳食,夫人和大王要在这儿用膳。”

    “不必了。”阿政冷冷打断,“说几句话就走,若是无事,旁的婢子便退下罢,秋穗留下照顾你们主子即可。”

    秋穗,正是芈青萝身侧最得力的助手,正如我身侧的精卫一般。只是秋穗并非芈青萝的媵女,反而是芈青萝嫁给长安君时,长安君府给她赐的婢子。想来这丫头机巧,就被芈青萝带在身侧了,至如今,比她的媵女带得更亲近几分。

    见着阿政与我面色皆不善,芈青萝自然知晓我们今日来并非用膳的,她亦不再将话题往此处带,只是悄悄地又坐回了原先的垫子上,拿起那未完工的女复又绣了起来。

    一干婢子都已退得差不多了,阿政才发话道,“青萝,孤与你和青凰本为宗亲,有些事,当众来讲,于你也好,于孤也罢,都是家丑。孤特意将众人支开,也是为了给你留最后一分颜面,看在青凰的面子上,更是看在你腹中龙嗣的面子上。”

    芈青萝面色并无半分僵硬与异样,仿佛阿政此番所作所为,与她并不相干。

    她依旧不紧不慢的做着手中的针线活,一拉一扯间,尽展一个即将为人母的慈爱姿态。

    悠悠然的开口,嗓音虽然不高,却是字字句句低愁婉转,“大王要说什么且说罢,一如这宫内众人所言,青萝本就不该入这宫闱。也不知大王在外头听信了什么小人的流言蜚语,又要将什么罪名扣到青萝的头上来。如此,大王且说罢,青萝亦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有话咱们敞明了说,省却猜疑与误会才好。”

    听信了旁人的流言蜚语,她倒是真个儿说得像那么回事儿,若然此番是我先同阿政告了她的状,想必阿政就真该怀疑我了。

    她没想到的是,此番的调查,全然出自阿政的手,故而阿政会来问罪,直接问她的罪。

    “碧司是青鸾宫的人,更是华阳宫的人,想必你联络她做你的后援,亦不是什么难事。青萝,那药是给谁准备的,想必你最清楚。而孤独独留下秋穗在,亦是因为,前去查彤史的、和碧司联络的、兼给涟七子送带了药的糕点的,皆是秋穗。”阿政开口很直白,将芈青萝所犯之事皆抖了出来。

    闻言,芈青萝依旧是面不改色,而秋穗则是早黑了面色,唬得颤抖着往地上一跪,喊起冤枉来。

    芈青萝终于放下手中针线活,抬起头来睨了秋穗一眼,“贱婢,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般勾心斗角的事了!”

    呵,她倒是赖得快。仿佛这一切,不曾经过她的手,全然是这个婢子瞒着她做的所有事一般。

    阿政冷笑两声,“你倒是撇的干净,没有你,当奴才的胆敢这么放肆?”

    阿政的面上已然有了微微愠怒姿态,旁人不知,可我知晓,他隐忍不发的时候,往往是为了听接下来旁人还能说出什么谬论来,待他忍无可忍,爆发时则是雷霆万钧之态。

    芈青萝依旧不做声,倒是那秋穗,聪慧得紧,见着主子就有被揭发之势,匆匆然也就顶替了上来,为主子做了挡剑的护盾,“大王饶命,婢确实去查过彤史,只因我家主子在有孕期间身上亦有微微见红,婢是去问女官可是大事,女官带了女医来瞧过,只说不妨,是肝火太旺以至烧伤内里,有些脱肛了才落红,并非孩子出了事。”

    她急得抹了把眼泪,“婢会联络碧司,亦是因着我们两家亦算是近亲,她家里最近过得不大好,哥哥欠了许多外债,想来找我借些钱,这段时日我们才走得近了些。”

    碧司的哥哥赌钱、无法还债才与芈青萝作细作之事,如今到秋穗嘴里,竟也是亲戚借钱,不过家常小事尔尔。

    “婢那日不光是给涟七子送了糕点,更给芳长使也送了糕点的,况,那些糕点都是我们主子自己做的,若真是下了药的糕点,何至婢亲自送了过去,徒惹大王怀疑呢?况,夫人身侧的精卫姑娘不也与芳长使和涟七子走得颇近吗?婢去问彤史之前,那女官还碎碎念着近来怎的这么多人来问彤史,在婢之前,精卫姑娘亦去问过的。”

    说着,秋穗泪眸抬头,不甘的问道,“即算是有怀疑,婢与精卫一样担着可能,大王径直便过来问婢的罪,不曾拿夫人试探半分,从来都是直接跟我家主子问罪的,大王的私心,是否也太重了些?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大王连问都不曾过问,就要扣到我们主子头上来吗?”

    她尚且不知,前两段她的言行,确然是减轻了阿政的怀疑的。

    而后面这一段,却是她又将好不容易消散的疑心重又燃起,更是直接揭露了自己的罪行。

    阿政冷笑着,“你对青鸾宫的关注倒是挺多啊,以下犯上,还不知罪?”

    秋穗满脸不甘,但在阿政面前,亦不敢多犟半句嘴,只是流着泪低声啜泣着,喃喃道,“婢冒犯了夫人,婢知罪。”

    我在一侧一直未开口,而是观察着芈青萝的面色。

    此刻,她的脸已然是僵硬到了极点,想必她亦知道此番我与阿政是有备而来的,焦急着按捺不动,不过是在想对策罢了。

    “你不提精卫还好,可既然你提了精卫,你的罪名反倒是坐实了。”阿政冷笑着,芈青萝再按捺不住,挺着大肚子跪了下来。

    “大王,秋穗糊涂了,才做出这般胡闹之事来,还请大王宽恕她的罪过。”芈青萝说着,重重往地上一拜,额头及地久久未抬起。

    秋穗则睁着诧异的眸子,喃喃问道,“为什么?”

    一直跟在我身侧缄默的精卫,望着呆呆的秋穗,面无表情而淡淡的说了句,“宫内长使少说也有七八十名,这其中,更有一位方长使和芳长使。如今,方长使已然是方七子了,方圆的那个方。我查彤史时,一不小心,将那方圆的方字,多添了两笔……”

    此言一出,秋穗再难安稳,瘫坐在地上。

    芈青萝则是跪在地上隐隐抽动着,不敢动弹半分。

    秋穗大喊着饶命,跪伏到阿政身侧,拽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婢狗胆包天才会想着去害涟七子腹中龙嗣的。只因婢曾经在玉和殿不小心冲撞过涟七子一回,涟七子当下便掌了婢的嘴,还连带着骂我家主子是不要脸的贱货,婢怀恨在心这才会害涟七子的。婢之举措,与我家主子无关,我家主子不知情,还请大王惩罚婢一个人就好,不要连累了主子。主子已然痛失两个爱子,不能再失去大王和腹中龙嗣啊大王!”

    倒也算是个忠贞的角色,大祸临头时,亦晓得替主子背锅。怪不得芈青萝如此重视她,入了咸阳宫也不管避嫌的要带着昔日长安君府的旧人了。

    阿政恼怒之下,当即便将秋穗拖出去杖毙了。

    芈青萝虽在替秋穗求情,却也只是恰到好处的尽一尽做主子的昔日情分了。

    待将秋穗拖走了,阿政才回眸来,冷眼瞧着芈青萝,语调中尽写肃杀之态,“秋穗不过是在顶你的罪罢了,孤有眼睛会自己看,孤更有耳朵会自己听。此事,有秋穗替你担下责任也好,免得将此事结果宣布出去时,你面子挂不住。”

    芈青萝面色有些骇然,她本以为,秋穗替自己担下了责任便好。哪知阿政会这般强硬态度,更兼一双通透的双眼看穿这一切,还要与她追究。

    深知难逃责罚的芈青萝,最终也只得在阿政面前跪下,“但凭大王和夫人处置。”

    “你所求,不过宫中荣华富贵罢了,想要个什么样的身份,你且说与孤听听。”阿政面色缓和了下来,如是问芈青萝道。

    芈青萝白了脸色,“婢如今有了身孕,按礼制和先前例子,当在诞下子嗣后封为八子的。婢不敢有所多求,只愿依照礼制来。”

    阿政冷笑两声,“孤在此之上给你再加一级,待你诞下子嗣,不管是男是女,都封为青良人。自此,你在咸阳宫,位分再不会变更!”

    “大王这是明升暗谪,自此,大王怕也再不会踏足暖春殿了罢!”芈青萝的语调中尽是悲凉,“如此青良人,婢要来何用?”

    阿政冷笑着,“念在你是青凰之妹,更兼丧子之痛,孤才许你这青良人之位分,莫不然该是等你诞下龙嗣便丢至隐宫的,怎的,你还不知足?”

    那一句你还不知足,犹如万年寒冰,凉彻人心!

020.赵高食色

    阿政言说,念在芈青萝是我的妹妹,可谁人不知道芈青萝根本和我无半点血缘关系。阿政所在乎的重点,是在后一句,她痛失两子。

    至今,阿政还以为,杀死嬴自挚的是我罢。哦,不对,芈青萝指证的杀死嬴自挚的人是画眉。

    如此,阿政会留下芈青萝还在咸阳宫内逍遥,不愿意杀她,不仅是因为她怀有龙嗣,更是因为阿政觉着是我宫里的人害死了芈青萝的孩子,抱着歉疚之心,才留下芈青萝在咸阳宫内安居青良人一位。

    不过,话既已放出,芈青萝这辈子,就只能是青良人,就算之后再得宠或生下龙嗣,都不会再升品阶了。

    青良人,青良人,可惜她从来不是什么良人,只是个毒妇罢了。阿政怜悯,亦带着丝丝歉疚,希望她从此得了良人的位分会安分些。可我最清楚不过,只要芈青萝还在这咸阳宫一日,她就似那蚂蝗一般,只待时机成熟,就会抓紧了缝隙往里钻的。

    她的难缠程度,不亚于跗骨之蛆!

    我心内暗自叹息着,关于芈青萝杀了嬴自挚之事,我始终难以向阿政开口。从前我告诉阿政,孩子不是我杀的,阿政就不信我,只因他觉着虎毒不食子,芈青萝是不会伤害自己孩子的。可我确实从芈青萝口中听到她自己承认,嬴自挚是她亲手掐死的,为的只是让阿政与我之间多一分嫌隙。

    亲生孩子的命,就这般被她攥在手里来衡量拨动人心。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因着阿政的一时怜悯和所谓安慰之举,就真的安分在咸阳宫守着青良人这个位置,安然一生。

    她想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想的,是取代我。

    可这些,我都无法同阿政言说。他本就只是为了补偿我对芈青萝的亏欠,才会让她升为青良人的。我若在此时开口,到底有些落井下石、非要置芈青萝于死地的意思了。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我睚眦必报、小人心性。况,即算我说出口,空口无凭的,阿政必然不会信我。

    思忖许久,到底是未能将此事说出口。芈青萝则是跪伏在地,谢了一回恩,才扶着桌子自己起来。秋穗不在她身侧,她的姿态都显得略有些臃肿难堪。

    忽而,她抬起那双桃花眸来,眼中狭着笑意,道不明的是凄凉和悲恸思绪,“其实,错不错的又有什么要紧。大王的眼里有夫人,所以夫人犯再多的过错,大王都不会追究。紫苏姑娘的死也好,自臻的死也好,大王都能包庇护短,只因为大王是爱着夫人的,不是吗?”

    她说着,眼眶里泛起丝丝泪意,“婢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凡做错事,就要提心吊胆的。这些,婢都懂……”

    阿政面上微微有些难堪,握着我的手,却是不自觉的紧了紧。

    “罢罢罢!秋穗已死,大王爱如何处置婢便如何处置罢。未被大王和夫人处死,已然是对婢最大的宽宏恩赐了,婢别无所求。”芈青萝说着,身子微微有些踉跄姿态,虚弱不堪的模样,喃喃道,“婢累了,大王和夫人请回罢,婢也不敢留大王和夫人在这暖春殿用膳了,只求从此纷争再少些,少波及到婢些……”

    她说着,言语间写尽无奈和无辜。

    看着她微微有些不稳的身形,阿政的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回,到底,还是未动的。他动了恻隐之心,想去扶芈青萝一把,只是碍于我的存在,他到底没去扶芈青萝。

    牵着我的手出了暖春殿,阿政才常常叹息了一声,我从他手中抽回手时,只觉手上一片黏腻化为凉凉。

    他的手心出了很多汗,诚然,他还是觉着对芈青萝有几分歉疚的。可回眸再看我时,他却是温润如玉的笑着,喃喃在我耳畔道,“青凰,依政往日行事作风,本该是待芈青萝诞下孩子之后,就让她永远消失在咸阳宫的。只是,政总觉得于她有愧,才留她为青良人。不过,她也只能是青良人,再威胁不到你,政这般做法,你不会怪政罢?”

    我浅浅一笑,融化在他的笑意里,“不会……”

    怪谁都好,我从来都不会怪他,以后更不会……

    从暖春殿出来后,阿政随我一道回了青鸾宫,带着阴曼用了膳,又和她玩闹一回,才在赵高的再三催促下,回去干正事儿。

    回来时,我又命画眉再出了一趟宫,去查证赵高的身份。包括赵高的宗亲,都必须给我一一查清楚了,不放过一丝线索。

    在我如此紧逼之下,画眉果然又得了些新的进展,原,赵高的外祖母曾是赵之贵胄,彼时秦赵两国互换质子,他外祖母就在这互换的批次中。加之后来发生些暴动,他外祖母又犯了事,连带着她母亲才一道被丢进隐宫。彼时,赵高的母亲还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如此一丢就是几十年,他外祖母早在进隐宫的时候便死了,母亲则挨到了与赵高的父亲相遇、相知、再相爱。

    至于赵高的外祖母所犯罪责,是意图谋反弑君之帮凶的大罪……

    我被这罪责骇到,立时想到赵高在紫苏一事上,对我两面三刀的态度。若然他是怀着复仇之心来的,想必其心思也不止扳倒我这么简单。那么,如此危险之人物,我也断然不敢让他再留在阿政身边!

    心思惴惴之际,思忖着该找谁帮忙,忽而念及我身侧还有个可用之人,又不会罪责追究到我头上来的,便让精卫去传了个话。

    待精卫回来,只说那人扭捏许久,终究是同意了。

    冬至,宫里照例是要发放过冬物资的,我将宫中特殊些的宫妃挑了出来,有孕的方七子、青七子以及有子嗣的宫妃皆是要多补贴些的,并同了滑了胎的涟七子和郑七子,都要多补贴一份。这旨意拟好了着精卫送去给阿政看后,又经赵高之手,要亲自送去各宫。

    这些人都是得大王多一分关注之人,故而需经大王身侧之人的亲自点拨护送,才算体现大王的怜恤。

    冬至日,青樱殿内传出一阵刺耳尖叫,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闻青樱殿内传出郑七子的呼号,“不活了,清白都没了,留着这身子作甚!无奈我是个无子的妇人,怎的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不要给我了吗?”

    这是后来,陈七子叙述给我听的。待我听到郑七**中的婢子来求援时,青樱殿内早已狼藉一片,鸡飞狗跳的,郑七子也俨然有几分要就此自尽了此余生姿态。若不是她身后的婢子死死拦着,怕是早就一缕香魂归天去了。

    阿政晚我一步到的,但见赵高衣衫凌乱战战兢兢立于一侧、又见郑七子要死要活姿态,心中顿然也明了几分。

    见着阿政进了青樱殿,赵高只低垂着头,将散乱的发拨正了些,又拢了拢破碎而凌乱的衣襟。规规矩矩的正欲给阿政行礼,不想迎面就被阿政狠狠踹了一脚,直踹得他嗷嗷叫着滚了好几圈,才又匍匐蜷缩着跪好,“大王,奴才冤枉呐……”

    他哀嚎着,可郑七子的悲鸣比他更凄惨几分。

    见着我与阿政来了,郑七子先是哭闹着要自尽算了,后又跪着抱着阿政的脚,求阿政赐死。

    她哆嗦着,话都讲不利索了,还是陈七子站出来,满面臊红之色,“婢奶水不足,从来都是郑七子帮衬着婢奶孩子的。今日亦是如此,婢将孩子抱给郑七子之后,听闻赵大人来送冬至的例赏,就匆匆回了自己宫里去,接旨点数。郑七**殿和婢挨得近,赵大人出来后便去了郑七子殿内,尔后,婢还在盘算着东西该如何归置,便听见承乾啼哭,加之郑七子的呼救了……”

    青樱殿内一片破败杂乱之态,碎瓷烂布满地,想来方才郑七子闹得有够大。

    陈七子话音将将落下,郑七子便哭着继续道,“婢不过在殿内奶孩子,不想赵大人进来得匆促,婢便将孩子暂且搁置下去接旨了。也怪婢私心太重,婢自失了先前那个孩子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的,也不得大王垂怜,唯独陈妹妹还肯与婢多说几句多玩闹一回,还大度将孩子也交由婢一道抚养。”

    说着,郑七子咳嗽着呛了几声,面色顿然涨红,浮肿着眼睛哭声更甚,“婢是想大王垂怜想疯了,才会偷偷唤赵大人私下来,备了一箱金玉首饰。那是婢压箱底的宝贝了,想让赵大人从此多在大王面前替婢美言几句,不料却被这厮瞧了婢奶孩子的姿态去,扑过来只抱着婢,就说婢若愿许他一次,他从此必在大王面前多替我美言……”

    赵高急得面红耳赤的,顿然没了从前那乖巧又伶俐的模样,嘴都笨拙了几分,开口只剩下“冤枉”二字。

    阿政觊了他一眼,他便亟亟辩解道,“大王,奴才并无意郑七子美色,奴才是冤枉的啊……”

    郑七子顿然便啐了一口,直啐了赵高满脸,“呸,你冤枉,你冤枉会将那话儿都掏出来了?”她哭着,面色又憋红了几分,“大王,你要替婢做主啊,婢的清白,不能无缘无故的险遭这个宦人毁了呀!”

    阿政嗤出浓浓鼻息,与我相觊一眼,我满脸不解姿态,他只得无奈又问道,“可有人瞧见?”

    青樱殿内婢子立时炸开了锅,当即便有个婢子上前跪下道,“大王,婢亲眼看见,赵大人扑上了我家主子,主子先时怕得不敢声张,后来才惊声嚷了起来的。”

    而随着赵高一道送旨的随从中,亦有人出来道,“奴才跟着赵大人到了郑七子处,确实停留得久了些。正欲催促,便闻郑七子呼救,待我们赶紧去时,只看见赵大人衣冠不整,已被郑七子用拦门棍打昏在地。”

    如此,人证物证齐全,赵高苦着脸跪在地上,已然是百口莫辩。

    阿政冷冷看着他,忍不住又是一脚,“孤的女人,岂是尔等宦人可觊的?狗奴才,别说孤不给你机会,到底主仆一场,孤就给你解释一回的机会!”

021.阉宦

    能在阿政身边伺候着的,自然是最善口舌,赵高见阿政还愿再给他个机会,哪里敢放过,当下便跪着在阿政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谢过君恩之后,方低着头哆哆嗦嗦说道起来。

    “大王,奴才跟在大王身边也有小半年了,奴才虽尚未娶亲,却也并非那般急色之人。况,郑七子是大王的人,奴才就算是狗胆包天,也断然不敢动郑七子啊!”赵高说着,急得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

    对于他如此言论,阿政只是嗤之以鼻,并未多做评价。

    但到底阿政并未反驳,赵高才继续言说道,“奴才接了大王的旨意,往各个宫内给主子们送冬日赏例,外头更是有一并的奴才候着,青樱殿内亦有这么多姐姐妹妹看着,奴才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郑七子动歹心呀!但凡失手,郑七子随便吆喝一嗓子,外头便都能听见的,奴才若然真的这么做了,不是自己找死吗?”

    郑七子只是低头哭着,她今日妆容颇为曼妙,即便是在哭过之后,发丝凌乱姿态,却也不难看出她对自己面容的精心修饰。

    一般哭着,她更是一边用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瞧着阿政。我站在阿政身侧,都觉要被她那眼神所触动。那番可怜姿态,虽十分低调委屈,却温润似水般的直击人心底,教人不得不心疼。

    阿政不做声,只是吭着气儿不大顺的模样。眼见着赵高的辩驳愈发有力了,郑七子恰到时机的喑哑着嗓音哭道,“狗奴才,你的意思,是我在污蔑你了?”

    赵高跪着,登时便按捺不住了,低着头往郑七子的方向又狠狠磕了一回头,“七子哪里的话,七子金贵,何至于污蔑吾等?只是这其中的误会,奴才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奴才如今跟大王将事情陈述清楚了,于七子而言,能还七子个清白,于奴才而言,亦能保全奴才的脑袋,但请七子还耐心听奴才讲完。”

    说罢,赵高又狠狠磕了一回头,直磕得石板都有了轻微的闷响。

    怪道他最得阿政心思,说话儿滴水不漏的,谁也不得罪,又谁的后路都能想到。

    可阿政的面色却是愈发差了,若然此事不是赵高的意图,那就说明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陷害的,不论是赵高也好,郑七子也好,闹得这般沸沸扬扬的,这丑事都不大好收场。

    郑七子抽抽搭搭的呜咽了两声,到底是没反驳。

    赵高见室内复又安静了下来,才朝着阿政的方向重新跪好,继续低诉道,“郑七子先前所说,奴才敢承认的,只有郑七子带着奴才往殿内去了,郑七子也确然准备了一盒金玉珠宝,正同奴才说着好话,希望能够借奴才在大王耳畔多说几句动听话儿。奴才听着,还未来得及答应郑七子呢,就觉脑子愈发昏沉,如此,便睡死过去了!”

    “呵,无缘无故的,就睡死过去了。赵高,你是当政傻还是当众人都脑子缺根筋,无端端的,怎会睡死过去?又非喝多了。况,即算是喝高了,也不该如此快就醒过来!”阿政怒声斥骂着。

    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奴才,在身后轻声嘀咕了句,“车府令今日的确有饮酒,不过就是在隔壁陈七子处小饮了杯水酒。”

    闻言,阿政面色更黑了几分,“哦?如此,你今日当真还是喝醉了?”

    他面容阴鹫时,众人只觉周遭都更沉闷了几分,郁压压堪堪叫人连喘息都小心了起来。

    赵高窘红了面色,支支吾吾只道,“然……然……”

    陈七子冷笑着,辩驳道,“呵,当真是好笑了,桂花米酒素来不醉人的,是我闲来无事时酿了与宫中丫头们小酌而已。今日正好烫着酒,想着入冬了暖暖身子,见这奴才进来,想着冬日里他跑一趟腿也不甚容易,才赏了杯酒与他。女子喝两坛下去尚不觉醉人,车府令这酒量,未免也忒好了些。”

    他在阿政面前得宠,众人尊他一声时,会唤他一声中车府令。可见赵高素日在阿政面前时是如何讨喜,不过,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阿政冷哼着,手却不知不觉早已摩挲上了腰间的佩剑。

    那寒寒剑刃摩拳擦掌只待出鞘的声音,惊得赵高更发瑟瑟发抖,“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奴才贪嘴确然在陈七子处喝了点桂花酿,但还不至到醉的地步。只是奴才也说不清,为何无端端的郑七子就会说奴才玷污了她,奴才也不甚清楚。大王,此事奴才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奴才当真是被冤枉的!”

    阿政冷笑着,按捺住杀意,恰好听见外头来报御医来了的声音,我便拉着阿政上一旁小坐片刻,待御医给郑七子和赵高验过一回,再查一回郑七**内是否有可疑之物,再来定夺。

    “此事,到底疑点颇多,赵高的言论有理有据,郑七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拿自己清白来顽笑,如今的结果,只等大夫验过,看看有何新线索再说了。”我淡淡然评说道。

    阿政亦是皱着眉宇点点头,直骂了句,“到底宫中还是不该有太多宦人。”

    “只是可怜了郑七子,到底这事儿传出去,有些不好听。且不论赵高是否真有对郑七子不轨,如今,郑七子亦是蒙了不少委屈了。”这宫中的女子,最重视的就是自身清白,尤其还是在大王面前的清白。

    阿政鼻息间只剩低声几道浊气,他亦是知道这个中难办之处的。

    一个是自己的女人,一个是自己身侧最得宠的宦人,皆为亲近,又不能有护短偏颇,加上这错综复杂的众说纷纭,今日能不能得出具体言论来,尚且难说。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女医才来回报,只道,“七子的脖颈间有抓伤印痕,车府令的指甲内却有些微皮肉,看那模样,应对上七子的肌理是错不了的。”

    御医亦言说道,“七**内并未多少可疑之物,琐碎药末子都不见分毫。而车府令的后脑勺,确有肿起,应是被重物所击而造成。”

    御医和女医报完现状,所有矛头可谓都对准了赵高,他是再难推脱分毫。阿政又皱眉思索了一回,半响,只问了一句,“孤如今只有一点不解:赵高乃七尺男儿之身,若然当真有意不轨,你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还能摸索去拿了拦门棍来将他敲昏了?”

    此言一出,原本赵高身上所有的嫌疑,顿然便洗去了大半。

    郑氏面色微微一滞,当即便呛声问道。“大王是在怀疑婢?”说着,复又哭哭啼啼起来,“婢终究是大王的人,哪里敢轻易被旁人玷污了去,俗语说得好,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婢着急之下连滚带爬的摸到了什么都不清楚,只抓了个物什便狠狠打了下去,将这狗奴才打昏了才发现是拦门棍。”

    她倒也反应机敏,虽言论稍许有些勉强,但在逼急了的情况下,人能爆发出多大的潜力,谁又能说得清呢?

    阿政收了声不再多问,复又皱着眉头凝思起来。

    这回,沉不住气的倒是郑七子了,她站起身来,踉跄着姿态,“罢罢罢,总归这清白名声是没了,婢也不想活了,如此,能在大王身前了却余生,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待众人反应,但见郑七子涕泗横流着,直直便将头往那柱子上撞去。

    漆红的都柱是那般结实,若然这遭当真撞狠了……陈七子惊得倒吸凉气惊呼一声“郑姐姐!”电光火石间,却只闻一小婢子传来闷闷一声吃痛的哼声,却是郑七**中的婢子反应机警,当下便以肉身为墙,挡住了郑七子去寻死的路。不过,那婢子当下也被撞得面色惨白,痛得刹那间便撞红了脸。

    寻死不成,郑七子还狠狠地撞了一回脑壳,哭闹着遂又瘫坐在地上耍起横来,直嚷嚷着不活了。陈七子见着好歹人没死,哭着上前赶紧拉住了郑七子,生怕再生出变故来。

    阿政眸子中闪过一丝狠戾,再难将这闹剧看下去,攥拳狠狠一砸桌子,“赵高!”

    众人皆被这一声暴喝唬住,赵高面色寡白,却是哆嗦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高高举起。他凄然笑了笑,“奴才贪心,不该想着去收主子们的小利,才有了今日结果。况,郑七子到底是大王的女人,这一遭被奴才混了清白名声,说出去终归太难听。大王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怎会叫大王难做呢?”

    说着,他那匕首便狠狠往自己下身而去,唬得一众女子皆转身捂了眼。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我的双眼便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

    四周弥漫开来的淡淡血腥,宣告着赵高从此断嗣。

    赵高的声音虚弱不堪,但还隐隐的在低喃,“这手也是双贱手,不该拿的便碰都不该碰,如此,也不要罢了!”

    然,不待话音落下,便闻得匕首坠地的脆响。

    “御医!”阿政吼道,“愣着作甚?养你们这群废物是来看热闹的吗?”

    声顿然炸开,喧嚣着一拨人出了青樱殿去。待阿政放开双手时,屋内只留血色,还有一众茫然而惊魂未定的宫娥。

    “大王,婢觉着有些不适,婢还是先回去了!”陈七子开口,声音却是细若蚊蝇般的虚弱,见阿政点了头,她才摇摇欲坠着晃了两步,便昏迷过去。

    她身侧的婢子立时惊得担住了她,唤着又乱作一团。女医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搭把手,一行人扶着面色惨白的陈七子回她自己宫中去了。

    慌乱中,郑七子朝着我递来一个忐忑不安的眼神……

022.未尽善的交易

    无尽的聒噪和血腥过后,最终换来的也只是阿政一句轻描淡写,“且散了罢。”

    陈七子想来受惊不小,被女医带过去即刻便瞧了一回,开了些安神的药。阿政守在她身边瞧了会儿,闻女医说陈七子只是受惊过度才昏厥过去了,遂未深究,只吩咐她身边的婢子好生照顾些。

    从陈七**中出来,阿政伫立在门口,久久抬头凝视着天空。不多时,他又嗤笑着喃喃自语了一句,“这咸阳宫中女眷愈多,倒真是愈发乱了。”

    我拿了件大氅为他悄然披上,又绕到他身前为他系好带子,轻声笑道,“咸阳宫内女眷愈多,盼着得到大王恩宠的人便愈多,个中勾心斗角便也愈发频繁。”说着,我顺手帮他理平了微皱的前襟,“同理,天下愈大,臣子盼得大王青睐的便愈多,争权斗势便愈多,被吞并的土地上养育的人,对大王的恨意也愈多。”

    他面色微微一滞,眉间夹杂着疑惑与威胁姿态,挑眉问了句,“何解?”

    我轻声一笑,并不解释,似是自言自语的叹了句,“不过今日所见偶发出的感慨罢了。爱也好,恨也罢,若是堆积太多,都是难以承受的。大王如今担着天下苍生的爱与恨,大王觉得累吗?”

    闻言,他却是无所谓般的淡然一笑,仰头只对苍天道,“天下苍生的爱恨,不过是于秦王,即算是累,也只是秦王累。”说罢,他又低头以温和的眸光凝视着我,温热的宽阔大手在我面颊轻轻捏了捏,“大王累了,褪下华服冠冕时,留阿政在你身侧,就不累了。”

    低沉的言语,温温润润似冬日里久久缠绵的暖阳,化开的,岂止是星点的寒。

    我垂下眸子不自觉的发笑,“阿政不累就好,如此,你这些日子在其他姊妹宫里留得多了些,今日来青鸾宫宿一宿,如何?”

    忽而又觉得有些臊,故而又低下几分头来,低声补充了句,“阴曼这几天总在念叨,父王怎么不来陪她玩儿。”

    他痴痴地笑着,“阴曼在念叨,你可有在念叨?你若不念叨,政就不去了……”

    我羞恼得面色涨红,锤了一回他的胸,“青凰不念叨,你还就不来了不是?我这几日天天的在念叨天凉了你这蠢人也不晓得自己多加了衣物不曾,可你日日的也见不着人影,还怪我不念叨了不是?”

    他搂我入怀,笑颜更甚,嬉闹一阵,才叹息着该去忙正事了。随口的,他唤的又是赵高,话音落下之后,才想起赵高如今不省人事已不在他身侧。叹息两声,才又领着身侧不甚合心意的奴才走了。

    我还要留下再瞧瞧郑七子和陈七子,待目送他走远,才回了青樱殿。

    精卫跟在我身后,为我披上一件毛绒大氅,碎碎念着,“只晓得叮嘱大王,却回回忘了自己。”说着,又将手中的暖手小炉往我手中一塞,触及我的手时,被我那冰凉的手温唬着,赶紧的又将大氅为我拉紧了两分,“天儿还未寒极,夫人的手怎么这般凉?当真是身子骨儿太弱了,回头叫御膳房炖些牛皮膏才是。那个吃了呀,不怕冷。”

    大冬日的,我忽觉有几只寒鸦清鸣。

    回眸苦着脸看着精卫,无奈解释道,“可别介,那玩意儿难吃得紧,你叫我吃那膻得慌的东西,还不如灌我日日吃补药都好些。再者,今日不过是险象环生,才担忧得手凉了些,不打紧的,不打紧……”

    我苦笑着,不待精卫再念叨,脚底抹油般的溜进了郑七子的寝宫内。

    外头的婢子正收拾着,寝殿内只余郑七子和她贴身的婢子鸢儿在,我使了个眼色给精卫,她意会之后,只柔声唤其余的婢子过来,报了些药名儿记下,让她们去医馆内取些安神药来。

    婢子们一个个皱着眉只说殿内未收拾完,鸢儿便道她和精卫一道收拾。那几个婢子得了令去外头野,欢欢喜喜谢了一回她两个,便匆匆出去了。

    这血气冲天的,还是从男儿那个地儿流出来的血,谁人不嫌晦气?巴不得赶紧走开些,哪个会想来收拾这么个烂摊子。故而虽要顶着寒风去抓药,婢子们倒也不觉得辛苦了。

    我缓步走至郑七子床榻前坐下,她眼神木讷着,洗去的妆容让她此刻面色看上去愈发惨白几分。良久,她才呆呆喃喃道,“赵高这厮,倒是真下得去狠手。夫人,为何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他母亲和族人曾在秦发动暴动,我怕他会对大王不利。”我如是答道。

    郑七子冷笑两声,眼角却滑下两行清泪,“就因为夫人的怀疑,就要置他于死地吗?夫人可曾想过,万一此人是无辜的呢?又或者,他的确心怀不轨,但今日你我未能得手,他又隐忍得如此之深,但凡他记恨上了,那么从此之后,夫人与我怕都没有好日子过啊!”

    说着,她又似想起什么般,猛然弹坐起来,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骇然道,“不对!今日此举,他会想到的也只能是我,要针对的也只能是我!”说着,她的面色有几分痛苦的狰狞,“夫人,您当真打得这一手好算计呀!”

    烟青色帷幔下,郑七子苍白的面色更显憔悴了几分。也不知是病态之虚弱,还是被方才那一连串的变故惊着,难得安息模样。

    我低叹一声,“我未想到的是他竟会为保性命,做出如此过激之举。今日所发生的情形,到底变故太多,况,这计划亦非十分完善,大王亦不是没有怀疑的,到底太仓促了些。”

    赵高此人,自一开始他出现在隐宫之内,助我杀了紫苏的时候开始,我就隐隐对他有些怀疑的。只是到底他未做什么明面儿上过分之事,我才没往深里追究,况他说他母亲曾在隐宫待过,我亦查证了属实,就未细查。

    而后来,他无异于帮芈青萝给我捅了一刀子的行为,才让我渐次对他有些怀疑,这怀疑起了,危险的感受便愈发的浓郁,就如当初“王后”这个字眼一样,让我深深感到惶恐不安。我没由来的便觉得危险和惊悚,才往深里去调查他来。这一查,便知他之家亲曾暴动过,我才担忧他是受母亲影响的,六国派来的细作余孽。

    如此深深不安的感觉之下,我才央求了郑七子,下手帮我除掉赵高。只是她这一招,行得太险,我亦没想到她会这般行事,只以为她会借偷窃或其余罪名来治赵高,却不想她也够狠,豁出了清白来毁赵高。

    棋走险招,要么成,要么败。不过今日之举,不算成,亦说不得败,却是个尴尬的尾巴。

    说着,我不忘问了句,“好在用的东西还是比较精的,加之今日变故太大,陈七子的晕厥只能算是她胆儿小受不得惊,莫不然从她那儿,破绽就不止百出了……”

    念及至此,我仍有几分心有余悸。

    鸢儿从外头进来,福身请安后,才道,“夫人和主子放心,陈七子那边的桂花酿如今已被我倒了,再查不着了。画眉姐姐给的药粉,量也恰好,焚完今日那半刻钟后,婢也将香灰撒后边池子里去了。”

    后事皆已处置完善,郑七子点点头,示意鸢儿先下去了。

    郑七子絮絮叨叨的,跟我念叨起今日发生之事的凶险,赵高原是不愿进去收受贿赂的,但郑七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好说歹说,又先递了支金簪在赵高手里,才将赵高哄骗至后头去。

    陈七子处的桂花酿里下了些药粉,是郑七子过去抱承乾公子时悄悄放的,赵高没别的爱好,却爱贪杯,但凡宫妃处有好酒或者新鲜酒,他总喜欢讨要一杯,若然喜欢,有时亦会跟宫妃们要两坛子去。陈七子冬日是日日要酌上两杯桂花酿的,故而才能顺利将这药下下去。

    这药下去,只是引而不发,喝下这酒之后,配之另一药粉焚烧的香气,酒气引之下行,才会昏迷过去。赵高昏死过去后,为找个合适些的借口,即将昏迷的那一刹,鸢儿拿拦门棍狠狠敲了他一下。这么一来,便可以说是赵高欲意不轨被郑七子敲昏的。再拿赵高的指甲在郑七子脖子至胸前狠狠抓了几道,如此,便愈发证据确凿了。

    一切本来还算合乎情理,赵高即算一人反驳,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只是郑七子未能及早喧闹起来呼救,总是值得人怀疑几声的,况光天化日之下意图不轨,外头还那么多人候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加之后来陈七子是用了些桂花酿的,那一炷香的药虽焚尽,到底气息还有些残留,闹得后来陈七子昏迷过去。若不是后来生了血腥,怕是也不好瞒过去。

    这两味药粉合之称为“酒香引”,也不知画眉是从哪儿弄来的,我只晓得,自这丫头在外头摸爬滚打了些年头,就懂了许多这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我也不去过问她,她亦不会告知我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是她从哪里学来的。

    叹息许久,郑七子哭丧着脸道,“未能成功嫁祸赵高,将这厮祸害死了,夫人,你我交易到底我是未能完成的。”

    为杀赵高,我曾许郑七子将来必登郑美人之位,如今,交易不算尽善尽美,她便担忧了起来。

    “交易不成,情谊却在。今日你亦算豁出了自身的,只是那赵高太狡猾,未能叫你得手罢了。郑美人之位,我权且给你留着,你长得本身就俊,不怕细水长流……”我喃喃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手已然是很冰凉的,她的手却比我更冷几分,清凌得刺骨。

    她苦笑着,叹息道,“美人不美人的,我却不在乎。夫人,如若可以,我只想再有个孩子……”

023.磨镜

    世间纵有痴情无数,到底还是敌不过时间匆匆,再加上风霜打磨的。饱经沧桑之后,一个女人剩下的,诚然不再只是情爱,残存的更多,是母性。

    郑七子便是如此,从前她是心心念念着得阿政的宠爱的,偶尔阿政来赏她一回东西,她便要戴着欢喜许久,来她宫中一回,她就红光满面好几日。

    可如今,经历了得宠、丧子、失宠、算计之后,她唯一的所求,不过是希望能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罢了。

    郑七子如是,百灵又何尝不是?我想到那个苦命的姑娘,她跟了我,到底是吃了不少苦的。

    在这宫中待的时间愈长,便愈能体会那种孤独与寂寞。我在郑七**中待了许久,与她聊的愈多,便愈发的庆幸,我还是有孩子在身侧吵闹喧嚣的,莫不然和郑七子、或是宫中其他女子一样,甚至都不得儿女在身侧陪伴,平日说话要小心翼翼的、友人也没几个敢说真心话儿的、孤老于宫中,该是一种怎样的死寂?

    在这宫里,要么你便要拥宠,能保你长久荣华万人巴结;要么你便要有子嗣,孤寂时不至对未来星点期待都没有。

    回銮时,阴曼这小丫头片子嬉闹着又追着百灵在玩儿,有百灵时时陪伴,她倒比从前更加更加活泼开朗了几分。而百灵,虽没有子嗣,到底是青鸾宫里的,阴曼这丫头待她的亲昵程度不亚于我,她也乐得与孩子逗笑。

    看着阴曼,我忽而想起扶苏和元曼这两个丫头来。当初为了保下这两个孩子的性命,我不得不央求祖母将孩子们带到了华阳宫去。虽隔了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却也有着宫门相阻,往来不甚方便。加之咸阳宫本就很大,青鸾宫居于内测,从宫门再入青鸾宫又有许长的一段路。

    阿政曾见着青鸾宫的装潢不似新修葺的宫殿,想让我搬去拿富丽堂皇的仿楚宫殿建造的上九宫,可这名字到底让我不舒适,又更居于咸阳宫腹地,我便辞了。

    周易有云,“上九,亢龙有悔。”上九二字,虽已然是顶峰,但顶峰之后,终究是要没落的。我不喜这二字,太过张扬又隐隐预示着不祥。可阿政却粗气得很,直言上九又如何,九之后当更进一步才是,大秦在他的手中只会愈发光大,没落二字,却与他不沾边。

    初五日,合该是休沐日,元曼和扶苏去阿政处问了安后,二人一并往青鸾宫内来。元曼这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见着我时,一双黝黑的眼忽闪忽闪的,穿着红色衣裳,似只冬日里的火蝶般翩翩跹跹飞扑进我怀中,“母妃,元曼想母妃了。”说着,从我怀里又挣脱下来,“元曼给母妃问安,母妃康健万福。”

    说着,待我扶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她笑嘻嘻的又拉着我的手撒起娇来。

    扶苏则温润得多,他两个的性子倒似倒转了般,温温糯糯的问了一回安,才抿唇笑着站在原地。我将扶苏拉往怀中几分,这孩子才腼腆的笑着任由我牵了,往屋里去了。

    天儿凉,两个孩子虽然如今蹦蹦跳跳的还算热乎,却也不禁冷风。

    元曼一点都不怯生,径直进去大喇喇的捧着手炉,捻起点心就吃了起来。扶苏浅浅笑着,在元曼身侧念叨道,“姐姐又贪嘴了,才在父王那里吃过东西的,这会儿又开始胡吃海塞了。”

    元曼白了扶苏一眼,“母妃宫里的蜜饯最是好吃,你晓得什么。我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该多吃点儿,莫不然像你似的,矮个儿跟个小冬瓜似的,就不好看了。”说着,丫头还颇为爽快的抓了些糕点果脯给扶苏,“弟弟你也该多吃点儿的,我是个女儿家,要是矮了些还能是小鸟依人,高了去似母妃这般刚好。你若是矮了,就没气势了,要生得似父王那般高高大大的才好,多威武!”

    扶苏攥着手里的枣花糕,又放回了盘中,转而扶袖捏起一块桃脯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吞咽下之后,才正了正衣冠坐下,笑道,“嗯,高祖母说,似你爬树掏鸟窝的时候,最是威武。”

    元曼脸一黑,急得就要打扶苏,手到他脸面前,又舍不得般的拒载空中,嗟叹着又放下,“若不是母妃在跟前,你仔细我不揭了你的皮。”说着,翻了个白眼撅撅嘴,自又去吃东西去了。

    两个孩子闹得正欢,将这宫里的寒气都闹走了。

    喧嚣中,百灵清脆的嗓音从外头传来,“早就听内中家雀儿吵得紧,就知道定是元曼这丫头来了,你瞧瞧,可不是这丫头来了嘛……”

    元曼涨红了脸,小嘴儿一努,“美人又拿我打趣儿了。”还没假装发个脾气,见着百灵怀中抱着阴曼,欢欢喜喜的唤了声“妹妹”就跑过去抢着抱人了。

    小小的身子裹得跟球儿似的,再强行搂着个球儿似的阴曼,倒似个倒下的葫芦般好笑了。阴曼今日也穿着一身红,她两姊妹倒是配得。

    “两姐弟今儿怎么有空独自入了宫,倒是稀罕得紧。往常不是节气,你两个可是不爱往这宫中跑的。”百灵坐在我身侧,笑着在精卫的帮衬下端了壶酒烫上。

    扶苏乖巧的又问了回百灵的安,才答道,“高祖母嫌我们姐弟太不在宫中走动了,加之再之后我要入宫跟了父王学习的,姐姐也该跟着母妃来学学规矩,从今儿起,每月逢休沐日我们都会进宫来。”

    百灵点点头,瞧着扶苏,也是欢喜得紧,“扶苏公子被太后娘娘教的好,温润有礼的,当真便是那山有扶苏里的翩翩男儿般,谦谦有礼的,教人喜欢得紧。”

    “美人过誉了。”扶苏浅笑着答道。

    他笑得好看,我盯着这小子又仔细瞧了一回,他的额似阿政的额那般方正,小小的年纪亦有了几分菱角分明的剑眉,鼻高而挺,脸蛋儿却不随了阿政那般的方正,反同我一般的鹅蛋脸,上端圆润而下端尖尖,孩子的皮肤又是极白而细腻的,虽不到十岁,隐约便可见一美男子的形象。

    山有扶苏,他倒是随了这歌儿般,长得愈发温润礼致了。性子更是如玉般的温和细腻,不似我的急躁也不似阿政的霸道,别成一派,倒是有了几分儒生模样。

    旁边元曼还在闹着,笑着问我,“母妃,你说阴曼小时候皮皱皱的,那丑样子,怎么如今真的就出落成个小美人儿胚子了,眼睛似母妃般水灵动人,瞧得我都欢喜得紧。我若是个男儿,将来就想娶这般的丫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的可不就是我们阴曼妹妹嘛……”

    这话逗得百灵一阵嗤笑,我只羞她道,“臊不臊,哪个孩子才生出来不是那丑丑的样子,你生出来不也丑丑的,邹巴巴的皮涨红了脸,脑袋还是长长的……”

    被我羞了一番,元曼也不计较,只是又吐了一回舌头,小家伙俏皮得紧。

    孩子多了,难免有些闹,我见百灵有话想同我说的模样,正寻思着要找个什么托词儿将三个孩子引到旁的地儿玩闹去,百灵已经先我开了口,“昨儿夜里我做了些蜜炒榛子,如今还放在炉子里捂着呢,香得紧。你们三儿去我屋里吃榛子去,我同你们母妃还有些话说,三个小麻雀崽子,当真聒噪得紧。”

    扶苏听话的请辞,才带着欢腾的两姊妹去百灵寝宫内了。

    清净了下来,百灵替我斟了杯酒,才哂笑道,“姊姊可听说了昨儿夜里,暖春殿那一遭丑事儿?”

    暖春殿,是芈青萝现今所住的宫殿。昨儿夜里暖春殿出了丑事?我却是不知的。

    “我消息闭塞,也不爱去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却是不知。怎的,芈青萝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我反笑着问她道。

    她舒舒服服的抿了一口酒暖暖身子,才道,“昨儿夜里大王本是准备去方七**里瞧一瞧的,路过暖春殿,思忖着到底这一位也是有身孕的,总归不好太冷落了,遂进去瞧了一回。这不进去倒还好,一进去,却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百灵如今说话,倒是愈发会卖关子了。

    “嗯?”暖春殿会有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如若真有芈青萝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倒是希望她同旁人自说出她杀嬴自挚的事儿来,莫在阿政面前冤枉了我家画眉才好。也该叫阿政知道,这芈青萝是个怎样的毒妇。

    百灵兴致盎然的,“姐姐倒是猜一回嘛!”

    我被她这满脸好奇又偷乐的模样逗着,噗嗤笑道,“难不成还是芈青萝在暖春殿偷人,被阿政抓了个正着不成?”

    百灵乐得咯咯笑着,“姐姐倒也能想,不过猜得倒是**不离十了,不是芈青萝偷人,却是她宫中的婢子,窝在后殿,趁着芈青萝不在暖春殿内,正暖烘烘缩于一被中,行磨镜丑事呢!”

    我端了酒正欲饮下,这一遭倒是生生的将那不甚烧口的红枣酿也呛了出来,“磨镜?芈青萝的丫头?”

    宫中宦人本就少,即算是有,也不敢与宫女行苟且之事。加之更有阉宦无数,普通宦人是不敢私会宫娥,阉宦是没那能力私会宫娥,故而宫中的宫娥彩女们私相好上了,一人为女子一人扮作男子的行房事之人是不在少数的。历来宫中女子便有磨镜者,只是被大王亲自撞上的,倒也少。

    我憋了半响做不得声,回想过来是芈青萝的宫人出了事,才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芈青萝倒是这般糊涂,不管她宫中婢子的吗?”我问道。

    百灵脸上兴奋姿态更甚,只笑道,“若然这样,可不就没了接下来一出好戏了?”她兀自笑着,以袖掩唇,低眉压下嗓音才继续道,“大王听着正尴尬又恼得紧,转身准备走,恰恰的就撞上了去外头散心回来的芈青萝。内中女子娇羞旖旎之声,只羞得芈青萝见着大王时,涨红了面色半响忘了问安……”

024.公子高

    我听得怔怔的,片刻后,才与百灵相视着嗤笑起来。

    没想到芈青萝也有被人抓住痛脚的时候,这痛脚却是她自己先前还未知的,径直让阿政给撞上了,这可是旁人再怎么在阿政跟前学舌,都学不来的效果。

    嗤笑良久,百灵才淡淡的评价了一句,“贱人自有天收,姐姐你倒是省了件事儿了。”

    “大王彼时是什么反应?”我追问道。

    百灵抿唇一笑,“大王本是怀着些许愧疚之情去看芈青萝的,不想撞见这令人难以启齿的一幕,自是雷霆震怒。只说芈青萝不带好样儿,更是对自己婢子疏于管教,暖春殿内作风尚且不正,可知平日里芈青萝是怎么带这一群子奴才的了。”

    “听闻那两个婢子,有一个也是她从长安君府带来的,还有一个是咸阳宫内配给她宫殿里修剪花木的。当真也是乱来得紧,主子一会儿不在,两个宫娥便这般乱来。这可不是旁人存心害她了,怕是她自己造孽造多了,苍天也翘不下去她。”百灵翘唇说着,举止倒是十分优雅,只是这评价的话,稍许刻毒了点儿。

    可,再怎么刻毒薄情的话,用在一个忍心杀了自己孩子来谋求宫中些许进阶的女人,再凉薄无情的话用在她身上,都是轻饶了她的。

    说着,芈青萝又嘀咕了一句,“说起这坏事做绝了的,我倒想起赵高来。听闻他断了命根子后,这大冬日的在暖房里休养了好些日子,如今也渐渐缓过来了。大王去看过他一回,这小子倒也机灵,听说别无所求,只希望还能多为大王效力。”百灵叹息一声,“听说这赵高还是个无嗣的,虽娶了妻,但如今尚未生子,如此,算是绝后了。”百灵嗟叹一声,才道,“姐姐,我偶尔也会想,我们是不是想太多了。赵高,真的是那般心机深厚之辈吗?”

    我答不上话,至少,迄今为止,赵高的确是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百灵这么问我,让我怔了片刻,我问自己是否做错了,可心里的答案却不然。

    许,是我在这咸阳宫待久了,在这心机谋划重重的世界里待久了,才变得如此多疑罢。有时,早点儿断绝后患的更好。

    这年的冬不是很冷,只是无端端的异常忙碌。只是到底看见元曼和扶苏的时间多了,忙碌也该是幸福的忙碌。

    年似一年,咸阳宫内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冬去春来,草长莺飞的又是一年生长时。

    芈青萝自被阿政正式冷落之后,乖觉了不少,每日来请安都是不言不语的。她这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倒叫我有几分另眼相看了。不过我依旧信不过她,我从未觉得她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如此捱过了冗长的孕期,她终于迎来了生产的日子,这一遭倒是生得极好的,诞下个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二两。抱着那给婆子擦洗过的孩儿,芈青萝激动得喘息着泪流满面。

    赵高那时也大好了些,又跟在阿政身边走动了起来。虽不怎么往青鸾宫这边来溜须拍马,但也还算中规中矩的办事儿十分机灵。

    能够留在阿政身侧的,若然他没有当初赵胥那份玲珑心,怕也在阿政身侧待不长久。

    去瞧芈青萝时,她还开心得止不住泪。她千盼万盼的,盼了这许久的日子,甚至不惜害死自己和长安君的孩子,为的不就是现在能和阿政有个孩子吗?如今有了这孩儿,自然是当宝贝般的,况她如今已然失宠,肚子争气生了个男孩儿下来,孩子就是个公子,在大秦的地位,将来定然是不该被父王忽视的。

    大秦如今国力渐胜,谁人都不敢小觑,如从前那般的要和别国交换质子的事儿,是再不会发生了。这个阶段诞下的孩子,公主也好,公子也罢,都是享福的命。他们父王儿时经历过的黑暗,是他们再也经历不到的。

    阿政却是一点都不上心,到了用午膳的点儿,才悠悠的来瞧了一回芈青萝和孩子。

    到底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她恢复得也快,生下小公子之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下地又走又动的了。见着阿政来,她欢欢喜喜的抱着孩子跪下行礼。

    阿政唤她起来,道了声,“青良人,辛苦了。”

    这青良人一开口,就注定了芈青萝这一辈子,当真只会是青良人。

    阿政从来说到做到的,更是说话从不会变更一个字。他如今既然开口叫了青良人,从前许下的承诺,如今便是兑现的时候。

    这一声青良人,暖春殿内的婢子们顿时便炸开了锅。旁人诞下孩子之后,按照礼制,最多也就是晋封为八子。如赵芡就是芡八子,而陈七子诞下孩子后,是到年底时,我在阿政面前提了提,才封为八子的。

    咸阳宫内,如今未出一个让阿政独宠的女人,故而额外晋升的几乎没有。百灵算是阿政较为宠爱,还宠期长盛不衰的,晋封为美人亦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也再未提升半点。

    不过,美人之后,再想往上怕,亦是步步登天般难就是。

    暖春殿内的婢子们会炸锅,无非也就是因为阿政这一声青良人。先前她们总以为,自己的主子是多么的不得圣上宠爱,有孕期间,还敌不过一个方七子,阿政每月都会去瞧她两回。而自家主子真真是不争气,自出了那磨镜丑闻之后,大王便一次都未来瞧过她。

    可如今,你瞧,主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将将诞下个公子,大王便唤她青良人了。

    青良人,这可是咸阳宫内头一个良人呢,谁说大王不宠爱主子呢?

    她们的心思再欢喜,却无人知晓,这良人不过是个空空的壳儿罢了。大王待她们家良人的真实态度,是弃之如敝履。

    我轻叹一声:表象啊,总是美好的!

    不待我将这虚幻的美梦戳破,阿政接下来的举动,才是更叫人寒心。

    他从芈青萝的怀中接过孩子,抿唇笑着,可那笑,却是无喜无悲的模样。他逗着孩子,可是眼神里没有半分父亲该有的慈爱姿态。

    这表情,我看得出来,芈青萝自然也看得出来。

    阿政怀抱元曼时,那眼角眉梢那化不开的笑意,或是和扶苏讲述功课时,严肃而正经又有时急得直骂人时,那淡淡的忧虑又期待的姿态,又或者在带着其他孩子时充满宠溺的神情,在阿政抱着这孩子时,瞧不出来分毫。

    他抱着这瘦小的孩子,无悲无喜的模样,看着教人不禁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呢?”阿政呢喃着,忽而高声问道,“赵高,你父亲亦是个文人,给你取这高字时,可有什么讲究说法?”

    赵高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阿政这话问的是何意思,但他素来巧言,微微一笑,躬身回答道,“奴才的娘生奴才时,因着长得大了点儿,身子倒是长的,家父以为奴才将来会长得很高,便取了这高字。奴才不是家中长子,又不是满儿,生在中间的最是不得宠爱,父亲取名便随意了些。”他笑了笑,继续道,“可,看似随意,奴才却以为,素来世人称有能力的人为高人,高寿、高风亮节、高山流水,这都是好词儿,这高字本就是个好字儿,家父便给我按了这么个名儿。”

    阿政微微抬起下巴,凝思着意味不明的笑,“哦?这高字原来还有如此妙解。”

    说着,阿政浅笑着拍了拍赵高的肩膀,“爱卿呐,你倒是帮了孤一个大忙。孤本还想着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儿的好,如今,你倒是给了孤一个现成的好字儿。就这个高字,甚好!甚好!”

    说着,他将孩子又交还到芈青萝的手中,唇角一动,“嬴高,甚好。”

    公子高,这名字的取处竟然是个阉宦的名字里学过来的,这羞辱当真来得太过狠绝。承乾的名字阿政尚且拟了好一会儿,扶苏的名字取意是因我与阿政当初定情就是一首山有扶苏,元曼的名字是因着他惦念着初见阿房时的美好。唯独这嬴高,取意是从一阉宦的名字处衍生而来的。

    芈青萝将将把孩子接稳,便被“嬴高”这名字惊得顿然一颤。嬴高,公子高。这高字,阿政说是个好字儿呢,谁又敢否认他?

    宫娥们依旧还是欢喜模样,于她们而言,一句青良人就是最好的荣宠了。她们大多粗浅,根本不会注意到阿政此刻阴鹫的面色,以及这高字的寓意。

    就这般撂下一个“高”字,许下青良人这一名头,这决绝的模样,看得我都心寒了两分。

    我这才惊觉,他平日里待我时,是有多温柔。而他此刻对待芈青萝的冷酷模样,比之当年他因阿房而恨我时,看我那要撕了人般的凶兽般的眼神,更叫人绝望。

    因为后者,是因为恨意而冷酷;前者,是因为无情而冷漠!

    芈青萝的眼里噙着泪水,嗓子却哽咽着几乎开不了声儿,踉跄着这般姿态,恨意熊熊却不敢表露分毫,还只能硬生生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谢大王恩典”这几个令人倍觉心寒的字。

025.命里有时终须有

    自诞下公子高,芈青萝便彻底消停了,除却每日在玉和殿请安还能见着她,她便当真如彻底销声匿迹了般的平静。

    如此平平淡淡三年,咸阳宫内再无多生是非者,我几近以为,她是彻底归于安宁了。然,我依旧不敢相信她,她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一如扑食的猛虎,若非一击即中,那么再之前的按捺不发,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我深信,她不过是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这两年,倒是阿政的子嗣最为繁荣昌盛的时候,一如开了伞的蒲公英般,遍地发芽。从秦王政十五年,至如今是秦王政十七年,共得公子十二人,公主四人。加之之前的血脉,如今算一算,咸阳宫内已有公子十六人,公主七人。

    宫里的孩子不好养活,夭折的亦不在少数,十六个公子夭折了三个,七个公主亦夭折了两个。不过,到底存活下来的还是多数,这就是好的。

    如今扶苏也大了许多,依旧住在华阳宫里,和元曼和祖母朝夕相处的。除却学了他父王那一套帝王之术,扶苏似是更偏爱祖母教他的,他素来以仁爱为本,对于阿政弃之如敝履的《吕氏春秋》,他倒是学得津津有味的。不过他也知晓《吕氏春秋》是他父王所摈弃的东西,即便是爱读,却也从不敢在他父王面前提及。

    在阿政的面前,扶苏总是小心翼翼的。阿政视他为未来的秦王,故而对他要求格外严厉,每每有些孩子还力所不能及的东西,他总是对扶苏要求得有些苛刻的。逢休沐日扶苏来我宫中请安时,虽不敢抱怨他父王严厉,到底从他疲惫的神态中我也能读出两分压抑姿态。

    相比之下,元曼的日子倒是好过许多的,她是咸阳宫内最年长的公主,又是阿房的遗孤,自然最得阿政的宠爱。顽劣也好,泼皮也罢,阿政都宠着她。况,这丫头机敏得紧,虽时常闯些小祸,却都不足挂齿,回头在我和阿政面前一同撒娇,便得了饶又嘻嘻哈哈过去了,大事儿上,这丫头倒是从不出岔子。

    将将过了正月,尚未出冬,这日不是休沐日,元曼这丫头又蹦蹦跳跳进了咸阳宫来。一路小跑着,只差没将裙子都给跑飞起来。茵陈在她身后迈着小碎步追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怨声公主太活力朝气了些,她都快追不上了。

    喘着气儿一路飞奔进青鸾宫内,口里喘着白气儿,嬉笑着一溜小跑至我身侧,转身回首叉着腰就指着身后落魄的茵陈好一番讥诮,“茵陈,你倒是愈发笨了,如今赶我的步子都赶不上了。”

    我轻轻在这丫头脑袋上敲了一回,将手中暖炉塞到她怀中,她又推着念叨道不冷复塞回我手里。这丫头如今闹得紧,故而我便嗔骂了两句,“死丫头,愈发不得消停了,你父王盼着你走不动裙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模样,怕是这辈子都瞧不见了。折腾完华阳宫的小婢子们,这回倒是开始折腾起茵陈来了。也亏得茵陈性子好,若我是伺候你这小祖宗的,早晚得撂挑子走人。”

    茵陈叉着腰气喘吁吁还才进门,元曼小嘴儿一扁,只笑道,“我才不希望她伺候我呢,赶了好几回让她赶紧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去,她倒是好,赖在我身侧还不愿意走了。弟弟如今是大了些,父王和祖母都打发了个奴才在身边伺候着,茵陈跟在我身边如今还不肯嫁人,怕是想将自己熬成个老姑娘。”

    说罢这话,茵陈也喘气如牛的跟了过来,她先乖巧的给我问了安,才跟到元曼身侧去。

    “公主这泼皮的都没嫁出去,我这做婢子的哪儿敢嫁人?哪时候咱们这华阳公主先嫁人了,再将我打发了出去,不着急。”茵陈说着,反倒哂笑起元曼来。

    这丫头也是个傲气性子,小脸儿微微一扬,不过是个金钗之年尚未满豆蔻的丫头,活生生的就有了几分那历经人世的小小少妇姿态。

    “本公主才不要急匆匆的就嫁人呢,父王也答应过我,遇不到我想嫁的人,绝对不逼我嫁。”她傲着脸,“母妃,你都不知晓,我如今还这么小,来华阳宫提亲的人就已经一抓一沓了。不过这些人也真真儿的奇葩,什么人都有,有些歪瓜裂枣的也都找上门来,看得本公主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罢罢罢,不提了不提了,扫兴得紧。”

    哦?当年我在华阳宫的盛景,感情如今又轮到元曼了。

    她离及笄也不过四年了,秦王大公主的身份,觊觎的想攀高枝儿的自然不在少数。

    我轻笑着,“那还不好,省却了你抓雁儿的功夫,你最爱的不就是攀树掏鸟窝吗?”

    被这么一调笑,元曼这丫头脸瞬间就红了起来,臊着低下头,嘀咕道,“那都多大时候的事儿了,母妃尽爱拿那些调笑我。况,这雁儿都是当场被我飞了的多,哪里好手痒抓着来玩儿?”

    闻言,我和茵陈早已经笑作一团。

    百灵笑着也从偏殿里出了来,“我倒说今日青鸾宫怎么又笑得这么欢,定然是小祖宗又来了,这不,果然是来了。今儿不是休沐日,小祖宗你怎么也舍得往宫中跑了?”

    见着又出来个人,依旧是哂笑她的,元曼丫头脸拉得更长了几分。

    “王美人什么时候也学得和母妃一样滑舌了,你们倒是一个个的都爱欺负起我来了。况,我想母妃了就来青鸾宫转转,不行吗?谁规定了我只许休沐日进宫不成?”元曼丫头嘴撅得老高。

    众人笑着,谁都不接她的茬儿,只笑着丫头泼皮胡闹得没边儿。今日尚且还没扒开这丫头的糗事,莫不然说道起来,我和阿政都能笑上两个休沐日不歇气儿的。

    唯独对元曼表示了欢迎又喜爱之情的,就剩下阴曼这小家伙了,肉嘟嘟的跟在百灵身后,端庄着步子迈了出来,颇为乖巧的唤了声,“姐姐,姐姐今儿又来看妹妹了是不是?”

    见着有人肯给她台阶下,元曼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立马就笑逐颜开去抱这小妹妹,“姐姐呀,就是来看我家阴曼妹妹的。”说着,元曼跨着大步上前,手往袖里一掏,拽出个玉制的小兔儿来,欢欢喜喜往阴曼面前一放。

    阴曼小脸儿洋溢着幸福的笑,欢欢喜喜一叠声道着谢谢姐姐,元曼则颇为满足的看着这个妹妹。

    她两个感情最好,渐渐地元曼同阴曼的感情,也都快赶上她和扶苏的感情了。

    红扑扑的小肉脸儿在雪白的冬日里泛起暖暖之意,元曼那小爪子颇不老实的就往阴曼脸上捏了过去,模样还稍有几分轻佻,只爱怜的搓着捏着妹妹的脸,嘀咕道,“还是你个小丫头好玩儿,你都不知道我那呆子弟弟扶苏,如今愈发刻板了,真真儿的要被父王**傻了。”

    说着,小大人双手一叉腰,“哎,母妃,你说父王也真是,成日里老板着脸教训我那呆子弟弟作甚?呆子弟弟又笨,父王一骂他他便老实得跟什么似的,如今成天跟了夫子念书,都不出来玩儿了,总有一日该念傻了。”

    茵陈见状,补了一句,“公子将来是要干大事的,大王对公子难免严厉些。以为世人都如你般日子好过又有天没日的?”说着,茵陈又嗤笑道,“公主你成日里叫公子叫呆子,依我看,公子可是一点都不呆的,他不过刻苦了些。就像上回,公主非把公子从书房里拽出来比剑,信誓旦旦以为会赢,结果输得只有撂剑的份儿……”

    说着,大家又哄笑起来。

    阴曼小脑袋一抬,“姐姐,什么叫撂剑?我只见画眉天天在院子里练剑,姐姐是不是也会练剑?”

    元曼本被我们笑得急了眼,可如今当着个崇拜者的面,她又不得不端着架子,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小孩儿家的,不必懂那么多,也不要问那么多。姐姐当然会舞剑,下回耍两招给你看看,如何?”

    阴曼一脸天真的崇拜,元曼得意着挑眉笑了笑,闹得众人笑得更欢喜了起来。

    正热闹着,精卫从外头急匆匆着脚步又回了来,上前谁也不搭理,抓着百灵的手就把上了脉。原本哄闹的气氛,被精卫这唬人的面色顿然惊住。这精卫也是闹得渗人得紧,不管谁人开口问怎么了,就是不答话。

    百灵更是被精卫闹得面色都僵硬了几分,青了脸色正经模样,半响,才开口问道,“精卫,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可别唬我!”

    精卫放下脉搏,皱眉许久,忽而幽幽长叹一声。

    这一声长太息,直叫百灵的面色更难看了。

    “精卫,有何话便直说了,闹得这般唬人作甚,闹得人提心吊胆的。”我开口道。

    精卫复又叹息一声,忽而面色骤变,面上是狂掩不住的欢喜,“恭喜王美人,脉象平稳,气血平和。这番有喜了!”

    原,众人以为百灵出了什么岔子,闹得众人都噤声不敢大声喧哗了。精卫又装得一本正经的,唬得百灵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

    可她话锋一转,面色骤喜顿然让众人情绪又跟着一通大起伏,欢喜之色顿然溢满了整个青鸾宫。

    众人似群鸟朝起般的热闹起来,七嘴八舌道起了喜,百灵更是唬得一愣一愣的。精卫言说着记着百灵这月的日子推了些,今儿一大早的她按捺不住,便去查彤史去了。这不,果然是让她瞧出端倪来了,回来再一切脉,又想故意唬一唬百灵,这才有了这虚惊一场之后的欢喜。

    百灵追着精卫闹着要锤她的时候,元曼忽而睁圆了眼,拉着精卫问道,“精卫,你们捣鼓医药的,讲究个什么四气五味,我是一窍不通。今儿我想请教你一下,脉象时沉时浮,一口气儿难以吊上来,是什么个意思?这气儿无形,怎么个吊法?脉象又怎么会一下子沉一下子浮,这般跳脱呢?”

    她这话甫一出口,我的心便猛然一沉。

    这丫头身边素来没什么不要紧之人,如今她听了这话,不知是说谁的。我的心,顿时便忐忑而惴惴起来。

026.废棋卡喉

    我弓着腰将元曼牵至我身前,正襟危色问道,“丫头,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又是孰同你言说的,一口气儿吊不上来?”

    元曼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看我的面色就知道,不是什么玩笑事儿,顿然嬉笑着的脸色也收敛起来,“我听见女医跟寒鸦奶奶说话的时候聊起的,她们在说的是高祖母。还说高祖母如今要用人参吊着气儿,人参吊气儿是什么意思,母妃?是不是不太好的意思?”

    祖母!祖母现如今需要靠人参吊命?

    众人原本欢喜和疑惑的面色顿然僵住,精卫更是拉着元曼的手问道,“小祖宗,你说的可不再是玩笑话?”

    “我说的是真的!”元曼低声道,说着,小人儿也开始急眼了,巴巴的拉着精卫就问道,“精卫,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这个词儿很不好,高祖母现在是不是很不好!”

    说着,元曼急得脸都涨红了,“不会啊,可是祖母明明气色很好的,而且昨儿还来问过我和呆子弟弟的课业呢。”说着,元曼拉着我继续道,“母妃,你们别唬我呀!”

    我意识到在孩子面前失态了,故而只低声浅笑着,安慰道,“一口气儿吊不上来是身体虚,肯定是你高祖母近来没有好好吃饭,饿着了。你想,高祖母岁数大了,饿着了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元曼饿着了尚且得唧唧歪歪在床榻上歪着,高祖母饿着了不也跟你一样?”

    元曼将信将疑的看着我,问道,“是这样吗?”

    精卫点点头,马上将孩子哄去旁边了,“是这样的,你高祖母呀脑起脾气来可也和你一样任性的,所以你母妃才着急。现在小祖宗你知道你饿肚子的时候,你母妃是多焦急的模样了罢?”

    百灵也知道过早的让孩子知道些这样的事儿不好,便抱着阴曼走在精卫身后,“吃饭的事儿让你母妃跟你高祖母急去,这几日我学了几首新曲子,谈来给你和阴曼听听,你二人给我品鉴品鉴去,如何?”

    这么连哄带骗的,百灵和精卫算是将人给哄走了,我心里堵得慌,完全不知道如今华阳宫是个如何情况。

    明明前几天去华阳宫看的时候,祖母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还需得用人参吊着命,看来这病来如山倒,祖母这厢病得怕是有些严峻的。

    我心内如火烧板,急燎燎的再难坐立,当即便唤了轿夫来,准备出宫去看祖母。谁承想,还未出门,便瞧着芈青萝带着嬴高往青鸾宫来了,本不想搭理她,可嬴高小嘴儿倒是巧,远远看着就对我唤道,“栖桐娘娘在呢,母妃,你看。”

    我装作闻声看去的样子,嬴高倒是在这正月里穿着一袭青衣,小男娃裹得十分厚实。他长得虽然像芈青萝,但是性格却活泼开朗的,几岁的小男娃却是十分懂礼。到底还只是个孩子,秉性纯良,还未被这世俗的丑恶嘴脸所沾染。

    “原来是青良人和公子高,怎么,这个时辰寻来青鸾宫了?”我牵强挤出个牵强笑脸问道。

    在孩子面前,芈青萝倒也十分温婉客气模样,“这不是还未出正月呢,高儿惦念夫人待他好,逢年过节的总要给他置办些东西,嘀咕着还未正儿八经的上栖桐娘娘这儿来磕个头,拉着我一定要来。”说着,芈青萝瞧了一回轿子,“不过,看夫人这模样,似是准备出门?”

    不喜欢芈青萝是真,可我倒是真没刻意的去敌对嬴高。加之逢年过节的,宫里但凡有孩子的我都会置办些东西送去,嬴高这孩子还能想着来青鸾宫磕个头,倒也是他有心。

    到底芈青萝也是华阳宫出来的,故而我在这事儿上便没打算瞒着她,“祖母不是很好了,今儿听元曼这小丫头说起,祖母如今需用人参吊命,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天病着了。此事可耽误不起,故而我便准备出宫一趟去看看。青萝,好歹你也是祖母拉扯着长大的,入了宫后又极少往华阳宫再走动,听闻你今年过年都未往华阳宫走一遭罢?如今既然带了高儿一起,便一同出宫,去看看祖母罢。”

    芈青萝夹着眉,“需要人参吊命?怎么,祖母是怎么病了?”

    她并不回答她正月里都未往华阳宫走动的缘由,我亦不想深究。

    诚然她不去也不是什么怪事儿,听寒鸦姑姑说,当年她拼了力气挤进咸阳宫的那年隆冬,她回华阳宫年节请安时,被祖母拿拐杖打得不轻。她素来是记仇的性子,不去倒是正常的了。

    “尚且不知。我也是方才从元曼丫头嘴里听来的,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模样。既然来了,一道去看看罢。”说着,我便径自上了轿子。

    芈青萝在我身后愣了愣,虽有犹豫姿态,但旋即很快就抱着嬴高上了轿子。

    挤在一狭小轿子内,却是尴尬得紧的,除却嬴高还能时不时的说些话儿,芈青萝同他搭两句腔,稍许还算有些声音,我和芈青萝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过往那么多疙瘩在,若然这时候还能谈笑风生,才是真见鬼!

    闷着好容易颠簸到了华阳宫,寒鸦今日都没在宫门口候着,只是守门的那领班认得人,敞开了大门恭迎着我们进去。门口引路的小婢子也恭敬着细声细气的引路,一路将我们引到了华阳宫内那禁忌所在的小阁楼。

    在我记忆中,这阁楼我只上来过一次,里面摆满的是安国君生前之物。点点滴滴,都是祖母和安国君的回忆,更是有一张画像,栩栩如生的在那微微有些泛黄的丝帛上,神态和安国君的慈祥模样甚洽。

    “祖母!”我和芈青萝同时开口唤着,芈青萝又将嬴高牵着往前面几步,“高儿,快唤高祖母。”

    嬴高的记忆里,这位高祖母的印象是特别浅薄的,故而芈青萝唤他上前时,他还有几分生疏青涩模样,扭捏了两下,才上前,乖巧着奶奶的唤了声,“高祖母。”

    祖母卧在床榻之上,有气无力的,被寒鸦姑姑扶着半坐起来,先是满面慈祥的看着我唤道,“青凰来了?快,来祖母身边坐坐。”

    她的面颊微微有些泛黄,只是几日不见,祖母曾经如雪般的肌肤高贵的姿态,如今全然换成了个垂垂老矣的精神萎靡的朽人。这几日的功夫,肌肤已然换成了泥土般的黄,看着教人难受得紧。

    自打我跟在祖母身边开始,她就犹如棵苍劲的松木般,时时刻刻给我庇荫支撑着我一路走着,在我心里,祖母就是我最大最好的靠山。

    一晃二十几年,这个被我当做山当做树的人,我终究忘了她会老、会病。

    我酸了鼻子,握着祖母的手情不自禁的紧了紧。

    祖母另一只手搭上来,在我手上轻轻拍着,嗔骂道,“傻丫头,祖母好着呢,不过小病了一场,就担心成这模样了,嗯?”她似是戏谑的调笑着,在我听来却更心酸了几分。

    芈青萝站在门口尴尬得紧,想了想,祖母虽未叫她,但她迟早是要进去的,便自己带着孩子走近到了祖母的身侧。

    不想祖母却是丝毫不领情的模样,“孽障,你回来作甚?是嫌哀家死得不够早,回来气死哀家的是吗?”

    嬴高见着祖母凶巴巴模样,小家伙的脖子忍不住就缩了缩。

    芈青萝腆着脸牵强一笑,“祖母说笑了,青萝虽然不懂事,可青萝从来只敢盼着祖母好,哪里会想气死祖母?若是祖母不高兴看着青萝,青萝这就出去,只不过高儿这孩子甚少见着祖母,祖母多少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和青萝计较了。”

    说着,芈青萝起身就准备走,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却闻祖母幽幽的冷言冷语道,“来都来了,又闹着要走,也不知是甩脸子给谁看。”

    芈青萝的身子顿然一僵,怔怔的站在原地,忽而就转过身来。

    但见她泪流满面的,忽然就冲过来跪在祖母床前,“祖母,青萝究竟是做错什么了,祖母要如此针对青萝?”

    祖母只是气头上的讽刺,不想激起了芈青萝这般激动的反应,病态中的祖母面色不禁更难看了几分。

    芈青萝跪在祖母床前,垂着头也不敢看着人的眼睛,只是唬得嬴高在一旁哭了起来。小孩子没见过自己母妃这般状态,自然吓得不轻。

    “祖母,青萝承认自己进咸阳宫是个错误,可祖母您时时刻刻带着青萝,手把手的将青萝拉扯大的,祖母难道不知晓,自青萝入华阳宫的时候开始,爱上的就是大王吗?那时我虽还小,可我看见大王的那一刻,便知道那就是我芈青萝这辈子该追随的人!祖母明明知晓的,不是吗?可祖母却将我硬生生塞到了长安君的身边!”她说着,哭腔渐浓。

    我听着喉头有些堵,大抵是在为了祖母的病情难过。

    芈青萝抽噎着,“可自打我进华阳宫的时候开始,祖母又何尝不是算计好了的,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枚棋子般的养着的。说得好听是让我嫁给了秦王王弟,可事实是什么,不过是安插在长安君身侧的一枚棋子,时刻盯着长安君不要谋反。可哪晓得他狼子野心,根本不将我当回事,他的一举一动从未在我的掌控之中。”

    “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而已,下了出去,才发现不过是枚废棋,索性就抛弃了。祖母,您说是吗?”她哭着,从我手中忽然抢夺过祖母的手,“祖母,您好狠的心,将什么都给了大王和青凰姊姊,可我呢?什么都没给我不说,更是将我直接变成了个寡妇,您还依旧如此嫌弃我,祖母,祖母为何待我就这么不公啊!”

    她的哭声夹杂着嬴高的啼哭,声泪俱下的泣诉,任谁听了都会觉着有几分压抑而难受。

027.华阳太后,华阳公主

    芈青萝的哭声尚且不算悲怆,但是嬴高的哭声却是教人十分揪心的。

    祖母的面色很差,芈青萝死死拽着祖母有些不情愿的手,“祖母,青萝不懂事,太过任性。可祖母不能因着青萝任性过一次,就永远无法原谅青萝了不是?您和大王都一样,对青凰姊姊那般偏袒爱护,对我却无半分怜悯。就说说高儿吧,高儿这名字怎么来的,祖母岂能不知?”

    她擤着鼻涕,“这侮辱这么大,已经足够青萝羞耻一辈子,祖母还嫌不够吗?是否,你们不将青萝嫌死了就不安心了?青萝今日前来,为的只是瞧祖母一眼,盼着祖母能够好好的。祖母虽待青萝无情,但到底祖母也将青萝拉扯大,比青萝那生而不养的父母好了不知道哪儿去了。青萝惦念着祖母的好,难道,祖母在此时,都还不愿让青萝来陪陪祖母吗?”

    她哭着,再未开口,哭声却也敛不住。

    半响,祖母才僵僵的抽回手来,将手复又拢回锦衾中,别过脸去,低喃道,“你且先出去罢,带着公子先出去。哀家如今不想多看你,哀家此刻只想同青凰说会儿话。”

    芈青萝面色一怔,原本悲怆的姿态瞬间颓然,忽闻她痴痴地笑了两声,甚至都未再喏一句,便牵着嬴高跌跌撞撞出了阁楼。

    华阳宫内静悄悄的,可这静谧并未让人感觉安心,只是徒惹人心慌罢了。

    目送着她和嬴高下楼的声音渐弱了,祖母才叹息道,“,她想改嫁嫁个什么人不好,生生的将自己算计进咸阳宫内。以为那是个什么好地方,却不想不过是将自己推上绝路罢了。”

    我听着祖母的感慨,并未接话。

    祖母只晓得芈青萝将自己强行塞入了咸阳宫,可她不知道的是,芈青萝为了将我从咸阳宫的位置上挤下去,花了多少手段和心思。若不是阿政对她从小的所作所为也有所了解,想必便很容易要落了芈青萝的套儿的。

    祖母叹息着,手又从被子里探出来,握着我的手呢喃道,“青凰,青萝这丫头虽然不懂事,可她也算个可怜人。看她面相,想必也不是什么肯安分的人,在咸阳宫想必亦没少犯浑,可再怎么浑,也是你的妹子,你们也是姊妹是一家人。如若她将来真的再犯了什么罪不可恕的大错,青凰,切记得饶人处且饶人,好歹给她留条生路。”

    “可是祖母……”芈青萝这般心狠之人,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舍得下杀手,更是借此来威胁陷害于我,对于这般狠毒之辈,我是真的觉得但凡事发,我必然无法做到饶恕。

    “青凰!”祖母的声音顿然有几分严厉,“是否如今我老了,你便连我的话都不再听了?”

    我忍住心中委屈,哽着嗓子,低声回答道,“青凰不敢。”

    祖母凉凉的笑了两声,“这,权且算是我对她最后的一次庇护,做到如此,也算我对她仁至义尽了罢。青凰,我老了,看这模样用不了多久我便能去见安国君了。”说着,祖母的言语中居然透出几分安慰,“挺好的,我这辈子没白过,亦算对得起安国君。再见安国君,我能告诉他,我将他的后辈培养得很好。”

    祖母的笑很爽朗,可在我听来,却是让人心内揪揪的。

    华阳夫人,爱了安国君一辈子的华阳夫人,被安国君宠了一辈子的华阳夫人。没了安国君,留下个华阳太后,二十年后临入黄土,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只是这一辈子都对得起安国君。

    我想到了阿政,不知将来,我与他哪一个会先入了黄土。且不论是哪一个留在这世上的日子更久远,在百年之后,生者对逝者的惦念情感,若然能如祖母待安国君的情分般,都为大善。

    祖母嗟叹一声,低喃道,“青萝可怜,双胞子虽未能给她养老送终,到底还有个懂事的公子再陪伴她。”祖母苦笑着,“她再可怜,到底是她越矩在先,可她依旧不知足,太渴求着旁人对她多看一眼、多好一些,但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多无缘无故的多一点呢?人呐,莫要太不知足。罢罢罢,且随她去罢,我是再多管不了她了。”

    听着祖母说她未能有双胞子养老送终,我是多想告诉祖母,那孩子并非都是我杀害的。可再听祖母后半段,我却也不忍心道破了。

    祖母累了,不宜再多操劳。况,阿政在此事上并未追究我。今后我且多小心些她就是,暂不翻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去。

    “祖母还好着呢,莫因着这么点小伤小病的就觉着自己不大好了,祖母,将来扶苏儿可还是等着祖母给他主持大婚的,怎么随口再说自己不好呢?”我嗦了嗦鼻子,将话儿岔开了来,尽量将祖母往开心的事儿上引。

    祖母无力的笑着,笑声都有些喑哑,不如从前的中气儿足,“你和扶苏儿有这心思,祖母却是再难有这力气了。青凰,祖母的身子,祖母自己清楚。从去岁中秋之后就落下的病根,想来很难再大好了。去岁过年这么冻僵僵的,且算是勉勉强强捱过了,可今年,就真的难说了……”

    祖母说着生死大事,却是无比的平静,仿佛早已将此看淡。

    我鼻子一酸,难得的又在祖母面前撒了一回娇,“祖母,您又说起不好听的来了,总会好的。”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才继续道,“你我祖孙叙话也差不多了,去将青萝叫来罢。如今这病怏怏的身子且容易困乏,再和她絮叨两句,我就该歇下了。”

    “好。”我点点头,再开门时,却见寒鸦姑姑端了药进来。

    不待我开口唤芈青萝,寒鸦姑姑便道,“青良人方才抹了眼泪出去,就离开华阳宫了。”

    祖母皱着眉,“哦……这样?”不待她语气纠结完,寒鸦姑姑便捧着药去伺候祖母服药了。

    我定定的守在祖母身侧,陪着她嘀咕着家常,看着她用了药后昏昏欲睡了,才出门来,小心翼翼带关了门子,将寒鸦姑姑拉到一侧去。

    “姑姑,祖母当真从去岁中秋就病着了?”我问道。

    寒鸦姑姑点点头,如实告知道,“太后娘娘倔,不愿告知后辈,让夫人和大王担心,便一直让咱们当奴才的闭口不提。身子好些的时候,就总是起来去公主和公子那儿走走,也没敢让两个孩子瞧出大的不对劲儿来。只是过了年后,许是年节太过劳累,这才有些撑不住,日日卧在床上难得动弹。”

    我叹息着,“听闻祖母如今需以人参吊命,我听着只觉心内难安。”

    “人老了,常吃点儿参旺旺阳气总是差不了的。夫人也莫担心这么多就是,您看太后娘娘如今不也还能和夫人有说有笑吗?”寒鸦姑姑如是宽慰道。

    我苦笑两声,不再追问下去。

    祖母的确老了许多,我亦记不起她是从何时开始,竟有了满头麻发。可我记得,当初我嫁进咸阳宫前,陪在祖母身侧的时候,她满头乌青的发是极好看的。

    到底,岁月催人老……

    从华阳宫忧心忡忡的回了咸阳宫内,我琢磨着年内进贡的老山参总是有几株上好的,不怕用着药了,且拿去给祖母用着。故而我也未直接回青鸾宫内,且直接往御医馆走去。

    途经这很少再走的一路,变化诚然不大,看心内却骤然不安起来。

    御医馆挨着甘草宫挨得近,当年阿房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偏殿女子时,我没少往这甘草宫内走动。这一路也算是十分熟稔的,缘何就是这般让人心慌呢?

    行至甘草宫门口,我禁不住多瞧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我分明的看见,甘草宫上的锁不见了!

    无缘无故的,锁不会自己跑,瞧着这宫墙上的墙头草如此盛,想必这儿是常年无人打扫的,更不会有人常常进去往来其中。锁忽然不见,定然是有人进去了。

    我的心骤然突突忐忑起来,我从来不会莫名其妙的心慌,怕是这甘草宫内当真进去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步子情不自禁的凝滞住,我唤停了轿子,下到甘草宫门口来,那门把手上落满了灰尘,纤细着的一双小手的手印,分明的告知着众人,进去甘草宫的,是个孩子。

    心内一抽,我猛然推开甘草宫门,果然见一个小小的背影婷婷立于其中。她如今有了几分大人模样,心智又极为早熟,这呆滞着不回头的背影,和当年的阿房竟那么相似。

    “元曼!”我禁不住失控的唤道。

    她悠悠的转过身来,再看我时,眸子却是无比的冷漠,再没了今早进青鸾宫时,那扑棱棱的如雀子般的欢喜姿态。

    明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她的眼神,却冷漠得叫人心颤,“谁允许你唤本宫元曼的?这般亲昵的称谓,不是只有自己母妃能这么唤自己孩子的吗?你是什么东西?你应该唤本宫华阳公主!”

028.误导

    十来岁的孩子,眼神中透出的阴凉和怨毒,看着教人倍觉心惊。

    尤其,在这荒芜的甘草宫内,她如今眉眼渐渐长开神态愈发像赵阿房的情况下,凉风阵阵如阴风般刺骨。

    “元曼,你就是这般和母妃说话的吗?”在一个孩子面前,我想我大概还不必惊慌到什么手忙脚乱的地步。

    况且,阿房的故事,迟早都是会让元曼知道的。如今她会跑来这甘草宫,不过是将此事提前引发了。不过她不会无端端的跑到甘草宫来,她会骤然如此怨毒恼怒,定然是有人做了错的引导。

    这甘草宫内的宫娥彩女常换,老一辈儿留下的宫人又不多,加之知道阿房的事的人便更少,还要在元曼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数极少,想来排查也好排查。

    这事儿会给元曼说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芈青萝了,可也不能忽略杜鹃或是赵芡说漏了嘴的情况。

    嬴元曼的喉咙里发出呵呵冷笑,带着三分质问七分戏谑的语气,“母妃?本宫的母妃,不应该是赵氏阿房女吗?什么时候变成大秦高高在上的华阳太后的孙女芈青凰了?这甘草宫如此破败狭小,不就是因为这宫内住着的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更没有权势的赵国乡野女子吗?”

    她连连发问,咄咄逼人的语态,虽我与她走得近了瞧她,可我知道她此刻必然是怒火烧身的姿态。

    我叹息一声,“阿房是你的母妃,我更是你的母妃。孩子,从前瞒着你,是因为你尚且年岁还小,有些事不该那么早告诉你的,就不能那么早告诉你。如今你年纪大了,有了能明辨是非的能力,对于此事,母妃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全部告诉你。”

    凉风卷过甘草宫内,枯萎的野草及膝般茂盛,驳杂着看着都觉得闹心。蛛网和灰尘粘连着窗子和走廊,这甘草宫内,满满的都是难以掩蔽的颓圮破败。

    嬴元曼就站在那蛛网和破窗下,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扬起一席灰尘。她这待人待物的模样,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的。“信你?当年若不是太轻信于你,本宫的母妃就不会那般惨死!呵,与其在这儿听你信口雌黄,我不如去找父王当面对质。至少,父王不会骗我。”

    这小丫头片子,倒还很机灵,对我的居然如此防备。不过,即便是找去阿政身侧,我也是不怕的。对阿房,我自问问心无愧。

    “且慢。”我唤住了已走到我身前的元曼,“元曼儿,此刻你当着母妃的面说出这些大不敬的话来,只因你是孩子,还不是那么明辨是非,母妃不怪你。但你今日对母妃不善言行,且不可再在你父王面前表露才是,叫你父王听见,你父王可会生气的。”

    对着元曼,我依旧是温和的笑着,这孩子聪明,即算是旁人骗了她,我相信她也是很快就能觉悟过来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斜笑,似是十分不屑姿态,“栖桐夫人这是在好意提醒我什么吗?还是说,夫人是怕本宫去找了父王追究起当年旧事,在做无谓而又徒劳的拖延时间?”

    说着,她缓缓地绕过我身前,站在甘草宫外,又冷声笑道,“还是说,本宫若是不听话至你觉得不可控了,你就会像当年杀了嬴自臻嬴自挚那两个孩童一样,直接弄死本宫?”

    小家伙人儿不大,心眼倒是比谁都多。

    我注意到的是,这下家伙身在甘草宫内的时候,可是一直隐忍着不说这话的,直至身子出了甘草宫,现于众人面前,才敢堂而皇之的大放厥词。她这是怕我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的在甘草宫内将她弄死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是连个证人都没有。如今站到了甘草宫门口,轿夫那么多,她便不再怕我会私下置她于死地了。

    我嗤笑着,“母妃从没想过弄死元曼儿,不过元曼儿这般无赖母妃,待会儿去了你父王面前,你莫要后悔就是。”

    嬴元曼脑袋一歪,“谁后悔谁是小狗。”

    见着她一脸天真模样,我也不恼,本想牵着她去寻阿政的,可谁知手还没往她的手边伸过去,小家伙就颇为自傲的将自己手背到了背后。

    我嗤嗤笑着,领着她便往阿政的书房去了。

    这时刻,阿政大抵是在看自己的闲书,不会打扰到他政务。

    领着元曼进殿内时,元曼颇为委屈姿态,就低低的唤了声“父王”,扑进了阿政的怀里。

    阿政将手中竹简搁在桌上,“哎。元曼儿今日怎么寻到这里来了?”说着,将孩子搂在怀中。

    元曼撒着娇,“就不兴得我来寻父王玩吗?”

    “你扶苏弟弟才回了宫,今日也不是休沐日,你来宫里又是闹你母妃去了罢?”阿政说着,宠溺的捏了捏元曼的面颊。

    嬴元曼嘴一扁,张口便道,“谁是我母妃,我的母妃不是应该姓赵吗?我的母妃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吗?不是在多年前就被这个唤作芈青凰的女人害死了吗?”

    闻言,阿政的面色陡然一变,我倒是十分安然坦诚的模样。

    “元曼,这话是谁教你的?”阿政黑着脸问道。

    芈青萝见着阿政脸色不对,麻溜的从阿政身上下了来,小脸儿别过去,也不敢瞧着阿政和我,“父王且别问是谁告知儿臣的,父王只要告诉儿臣,儿臣说的是否都是真的。”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有天没日的小丫头,竟然也学着在阿政面前用起了敬语。

    阿政顿然敛起了往日对着元曼时嘻嘻哈哈的笑脸,展现出的是为父者该有的威仪。他冷哼着,“谁在这儿编派的瞎话,真真假假的,来误导你了?你倒是也肯去信他。这么些年,元曼儿,你在华阳宫,都学了什么去了?”

    嬴元曼的面上微微有一丝吃惊的表情,“儿臣的母妃,当年是父王最爱的妃子,怎的,父王如今就将儿臣的母妃忘了,对这个女人痴情起来了吗?”

    阿政勃然大怒,巴掌扬起来,眼看着就要掴到元曼的面上去。这孩子素来记仇,敢爱敢恨的,我担忧如此一闹,将来她必然会记恨她父王,手疾的先将阿政的手挡了下来。

    我拉着阿政的衣袖,对他摇摇头,“孩子还小,不该责罚,她需要教,那就好好的教,莫让外头的流言蜚语给她教坏了才是。否则,不就叫那挑拨离间之人当真如了意?”

    阿政望着我,眼神微微有些愧疚。但旋即只是叹息了一声,将元曼强行拉至自己怀中,抱着元曼,神态有些疲惫。

    听我说到挑拨离间,嬴元曼登时便瞪了我一眼。

    阿政叹息着,捏着元曼的手,道,“元曼儿,你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元,乃起始之意,源自于我初见她时的美好。”他的眸子微微有些发红,但并没有泪迹,“你说的有一点没错,你的母妃唤作赵阿房,她是赵国一名乡野女子,但也是个质朴、善良又平凡的女子。”

    听到阿政谈及她未谋面的母亲,元曼面上泛起点点好奇,她认真倾听着,此番却是无暇再与我瞪眼了。

    “她的好,父王如今都记得,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历历在目,就在昨日般清晰。”说着,阿政的面上泛起一丝浅浅笑意,“可那时的秦王太年轻,只是个没有任何权势在手的帝王。很多他想保护的东西,他都无能为力。”

    白驹过隙,那时青涩的帝王,如今俨然有了雄霸天下的威武模样。谁能想到,十多年前,他甚至是个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傀儡帝王呢?

    阿政呵呵的笑着,“那时的秦王混账得很,可比你这小妮子还能使坏心眼儿多了,为了保护那个唤作赵阿房的女子,还威胁青凰,让她与阿房同生死。你瞧,你父王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比你还混蛋无赖?”

    嬴元曼的脸色是将信将疑,但也一直缄默着,不答话。阿政的打趣儿她也似没听见般,闭口不答。

    “她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害死她的那个人,不是青凰。害死她的那个人,父王不能告诉你是谁,因为那个人对父王也很重要,父王不希望你记恨她。”阿政指的是赵姬,即使他犟着脾气不愿再与赵姬亲近,到底血浓于水,他还是不希望孩子去记恨自己亲人。“相反的,你母妃生你的时候难产,若不是你母妃护着你,那是父王的势弱,只怕是保不住你,会让你被送去赵国做质子,体验和父王年幼时一样的苦楚了。”

    听到这里,嬴元曼却是再不愿相信,她甩开阿政的手,眼神冷冷看着阿政,怨毒的瞥了我一眼。

    “父王,你果然是爱这个女人爱得已经忘记我的母妃了。”嬴元曼冷笑着,“父王,我不信你,我更不信她!就算父王你再怎么为这个女人开脱,就凭着她不择手段杀了紫苏一事,儿臣就觉得,她太恶毒不可信!您说当年母妃是被人害死的,不是她害死的,还说儿臣是被她救下来的,我看父王您是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了,被她蒙蔽了眼,您怎么就知道不是这女人害死了母妃然后栽赃给旁人的呢?”

    这小丫头虽不甚懂事,可牙尖嘴利的,确实厉害。

    这一回,我来不及拦着阿政的手,只听见一声脆响,嬴元曼便被掴得嘴角淌下一丝血迹来。

    这巴掌打下去,阿政的手都颤抖了起来,他颇有些后悔的望着自己的手,默声而愤怒。

    嬴元曼倒吸了口凉气,拽着衣袖揩去嘴角血迹,但见她冷冷盯着血迹干笑两声,扭头便跑了出去。

    “元曼!元曼!”阿政站起身来追了两步。他从来都是最疼元曼的,这小丫头从小又学得极为乖巧,最能讨他欢心。打在元曼身上,疼该是疼在他自己心上罢!

    我看着这闹得僵的父女,心知祸从我身上起,当即叹息一声,追了出去。她身侧连茵陈都不见,今日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不然何至闹得这般无法收拾。

029.夫人不会永远局限于赵阿房的

    哭声洋洋洒洒落了一路,她就这么个小丫头,也不觉得脚力匮乏,肚子跑回了华阳宫。

    我本是追在她身后追着的,奈何这小家伙伸手太矫健了些,追出咸阳宫不多远,便跟不上了。喘着气儿骂自己缘何就没带个轿夫脚力跟在身侧时,赵高风尘仆仆追了过来。

    “夫人!”他追上来福了福身子,“大王担心夫人和公主,唤奴才带着轿夫先追来。不过看来公主已经跑远了,夫人且先上轿罢,这几个轿夫脚程都很快。”

    我点点头,不再犹豫,上了轿跟着又往华阳宫回去。

    一日之内,往返两次华阳宫,这倒是难得的事儿。念及那老山参还未来得及取,我便将我的凤印先给了赵高,让他且帮我去把老山参取来,带去华阳宫。

    撞进华阳宫内,倒是没遇着什么熟人,倒是门口通报的小婢子伶俐,进去引了茵陈出来。见着我,茵陈焦急的附着上来,凑在我耳边道,“公主今儿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乎,先是甩开我跑了,我以为她回了华阳宫,可我回华阳宫好半天也不见她回来。这不,挨到这会儿回来,进来就哭个不停,恰好公子刚从外头回来,如今他姐弟两个正在公子屋里说话儿。”

    我点点头,来不及细细跟茵陈解释,便寻去扶苏的房间了。

    隔着回廊都听见元曼儿的哼唧,我琢磨着这孩子对我多少有些防备,便悄声靠近了些,去听墙角。

    扶苏的声音温温的,安慰道,“父王不过掴了你一巴掌,你就和父王别扭了?我看姊儿是被父王太宠着了。我在咸阳宫也时常挨着父王的板子呢,手心儿打过,屁股打过,着急了敲过头脑袋都敲出个碗大的包儿来。姊儿今日这般惹恼了父王和母妃,若换做是我,父王该将我腿都打折了。”

    “哎哎哎,她是你母妃,可不是我母妃!父王为了她今儿将我打得嘴都出血了,平日里父王哪时候这般严厉待我?父王打你那是因为你课业不过关,夫子去跟父王告状了,父王才责罚你的。父王那是器重你才打你,和我这不同。”元曼颇为介怀道。

    扶苏气得有些好笑,也不与她计较,“夫子平日也没少告你的状,缘何父王偏偏就责罚我一个?”他笑着,斟茶的声音噜噜的响着,“打小儿,你我若是犯了同样的错儿,父王也好,母妃也好,哪个不是先向着你的?我从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但因着是被你欺负,你是我亲姊姊,我还不是任由着父王母妃全怪我了?依我看,姊姊倒是气性儿小了些,况,那些个话也不知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姊姊面前学的,姊姊就这般轻信了。”

    元曼厉声辩驳道,“你少同我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呆子。若是哪个宫妃在我面前学舌也就罢了,我都会觉着是她们为了争宠在我面前挑拨我和父王及那个女人的关系。可今儿是我走在半道,听见两个小婢子议论的。宫娥彩女们素来没有争宠的权力,又是无意中被我听见,这事儿还会有假不成?”

    “两个小婢子?”扶苏咂摸着,“这也不应该呀。按姊姊的说法,姊姊的母亲是在十来年前就仙逝了。十来年,宫娥早就换了不知多少拨,哪里还会知晓这些个秘辛?况,你我长这么大,如今要不是你同我说起,我都不知道这些。你我生长十来年都不知道的东西,几个小婢子如何能轻易知道?此事必然为宫中禁忌,即算她们知道,也不敢拿出来胡说。”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比我与阿政冷静得多。再者,孩子与孩子之间的沟通总是容易些的,元曼这孩子从小脾气倔,如今她正与我和阿政置气,能与她好生沟通的,也就只剩下扶苏了。

    “宫中禁忌,你也说是宫中禁忌了,父王居然将我母亲的过往变成宫中禁忌,这岂不是摆明了父王和你母亲心中有鬼?”元曼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我听着只觉得哭笑不得,如今的孩子,真倒是一个比一个更精。

    扶苏气得直笑,“正因为是禁忌,被误传的可能性才更大,你都不愿意听父王和母妃好好说说,就这般气冲冲跑了回来,如今倒是闹得僵了,你又是个不肯低头的性子,且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再与父王和母妃说上话罢。”

    他嗤笑着,换来的只是元曼在房内燥动不安的叹息。

    她嘀咕着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她更没想到父王会打她。

    听着元曼的躁动嘀咕,扶苏只叹息了句,“将心比心,姊儿,母妃从小待你如何,还需我多说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你今日听信了小人谗言,会这般怀疑母妃吗?”

    “那是因为她害死了我母亲,觉得有愧与我!”元曼倒是愈发理直气壮。

    可强硬完这一句,她又觉后悔,喃喃的嘀咕着,“我也想相信她,可紫苏的事儿怎么解释?她害死了紫苏,紫苏从前是我母妃的婢女,紫苏待我那般好,她为了将我母妃的所有痕迹抹去,连惯来老实忠心的紫苏都杀了。呆弟弟,就此一事让我最想不通,若是没有这事儿,我也知道她待我是最好不过的……”

    再之后,就是静寂,他们再未交流。想必,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我和茵陈面面相觑着,这丫头也算知晓发生了何事,面色僵硬着皱着眉低声唤了我一声。

    我知晓她此刻是想替我去跟元曼解释,可如今在她面前解释,这孩子素来性子犟又好面子,肯定不会轻易信旁人。

    蹑手蹑脚的将茵陈带出回廊,我才低声交待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的疑惑是有,只因突然知道一些事还有误解,暂时想不通,到底只是个孩子,你能期望她心智高到哪儿去呢?若然如此,且不如让她先冷静想想,待她想明白了些,我再来找她也不迟。”

    退出小院儿时,赶巧遇上赵高追了出来,他将凤印和两株老山参取出来交由我,才道,“夫人若是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奴才有些小心思,想和夫人说说。”

    我使了个眼色,茵陈点点头,福身便退回了小院内去了。

    赵高与我走至一树下,才道,“今日大王为夫人打了公主,想必此刻公主怀恨了罢?”

    我点点头,“也不知她听了谁谗言。不过,阿房之死,最可疑的凶手便是本宫,这其中疑点太多,皆不是好解释的,元曼这丫头啊……”

    我仰天叹息了一声,心内有些遭乱。

    梧桐树光光的枝桠挂着,天儿澄净得很,只是这没有半分碧色的天地,终究还是太萧瑟。凋敝的秋不再,可繁荣的春也还远得很。

    “奴才曾听说,阿房女如何如何得宠。如今大王对她的模样,也不过如此。”赵高浅笑着。他的声线比从前更细更柔了些,怕是因为断了根的缘故。听画眉的打探,这赵高虽成了家,可膝下只得一子,自幼体弱多病,如此,他赵家虽不算断了后,却也危兮。

    我抽回思绪,牵强笑道,“大王待她,哪里是我能及的……”

    “夫人何苦这般自谦?”赵高堵住了我的话,“夫人,奴才跟在大王身边,大王的心思奴才比夫人猜得更准。依奴才看,夫人不该时时局限于赵阿房,总活在赵阿房的影子下,夫人是夫人,是独一无二的栖桐夫人,夫人当拿出从前的雷厉手段来。公主如今虽不懂事,但公主总会有明白夫人心思的那一天。夫人,从来不必赵阿房差。”

    他这话儿虽是十足的马屁,可听得人心里却格外熨帖。

    我嗤笑两声,反问道,“你如何就知道赵阿房好不好?况,她的确是本宫见过最单纯质朴的姑娘,她也确实很值得大王喜欢。”我回眸望着扶苏的方向笑了笑,“但你说得很对,本宫从来只是本宫,她赵阿房的烙印留在咸阳宫太久,清除不掉,我便大大方方承认了又如何?愈是藏着掖着,倒是愈让人诟病了。”

    言罢,但见扶苏和元曼的声音从小院出来,折角处闪出两个孩子的银子,我和赵高都淡然的看着她二人。

    见着是我,元曼颇有些不客气道,“你来作甚?”

    扶苏上前来,翩翩如玉给我行礼,“儿臣给母妃问安。”

    我点点头,示意扶苏免礼,接过赵高手里的老山参。

    “我来瞧瞧祖母。祖母身子不大爽利,你二人今后在祖母面前可要更乖巧孝顺些,可知?”我盯着元曼的眼睛说道。

    这小丫头斜了我一眼,颇不畏惧神态,冷哼一声。

    “走罢,元曼儿你与我置气不打紧,可待会儿见了你高祖母,你和扶苏谁若是惹得高祖母难受了,我可不轻饶你们。”我的语态微微有些严厉。

    扶苏瞥了一眼我手里的老山参,面上泛起一丝疑惑。

    领着两个小家伙往祖母的阁楼上去,还未进门,便见祖母静静地躺着安详而眠,寒鸦姑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元曼见着她高祖母面色差成这般模样,眼眶顿然一红,低声喃喃着,“高祖母……”

    看似睡得安稳的祖母悠悠的便睁了眼,她自撑着坐了起来,寒鸦姑姑连忙上前去扶了一把。“青凰,你不是才回去的吗?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还将两个不省心小祖宗也带来了?”

    元曼红了眼眶扑上去,握着祖母的手边打起了哭腔,“高祖母明明前日还好好儿的,今日面色如何这般差了?”

    “元曼,高祖母不过偶感风寒,你病着时不也这般怏怏的模样?快莫流泪了,教你高祖母看了,病好起来不利索,还得心疼你。”我知道祖母向来不喜欢眼泪,觉着那不吉利,遂将手压着元曼肩头轻声提醒她。

    元曼不动声色的将肩头一抖,抖开我的手。

    我讪讪的有些尴尬将手缩回,可这一细微动作,被祖母尽收眼底。她朝我递来一个疑惑而有些严厉的眼神,虽不是责怪我,却满满的都是对曾孙儿辈的宠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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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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