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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0.政恨不得你死

    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轱,架苍龙,载青,衣青衣,服青玉。

    今日我所乘之驾辇,诚然为苍龙青帜八铃驾,今日我所着之衣所配之玉,亦都以青色为主统。再远远瞧去,他欲回銮时乘坐的,同为苍龙青帜八铃驾。

    共沐天恩,是君与后才得同享的待遇,我是有多粗心,才会忽略了他竟已拿王后的礼遇来待我?

    惊叹于扶苏儿今人的记忆时,却也禁不住心头暗喜,更发现阿政虽然不曾承认《吕氏春秋》,但对其中所载,遵循居多,盖因《吕氏春秋》记载着实全面而严谨。

    现如今想来,他之所以不承认此书,是因个中主张君虚臣实,以为君王所处之位虽能挥呵天下,可朝局之重当属臣子,臣无心于朝纲则朝局溃散、臣鼎立于朝则国盛家盛。

    他是高高在上威严傲立于大秦之巅的秦王,天性又带着几分身为帝王的桀骜不羁,哪里会肯承认君虚臣实?他想做的是君法天下,天子之威更容不得任何人或事的侵犯!

    可既然他能以王后之礼待我,又缘何那夜故意让王翦来青鸾宫一趟,还说什么“再来看芈氏一眼”这样的糊涂话呢?我心中疑惑难解,更对他此前的态度有些难以释怀。可关于此事的疑问,我却是不敢同扶苏儿说的,我若多问这一句嘴,这孩子心实,将来再问到他父王跟前去,少不得又要惹他父王不喜。

    “是母妃疏忽了,许,你父王只是与我闹别扭罢。但愿你父王待我还是好的……”语调虽然平平,可到底比之前蔫了的模样要好许多。

    这一路,扶苏倒与我说了许多体己话,多是宽慰我的。大半年的时间不曾促膝长谈,趁着他送我回青鸾宫他无须专心课业,才得闲暇与我闲话会儿。

    行至半路,偶闻远处飘摇着“山有扶苏”之调,我欲驻足聆听,扶苏只同我解释道,“母妃病重这半年,父王偶尔召一回音律,皆为此调。宫人引以为喜好,时时效仿此间音律以博父王欢心。此间,有位胡姓歌姬就是因歌喉出众,才被父王召幸,如今已封为胡长使。”

    扶苏所欲表达之意,我怎会不解,我“病重”这段时间,阿政时时念着我的好,才喜多听一回山有扶苏。宫娥彩女众自来很少接触大王,宫中婢女姬妾又更替得勤,知道个中缘由的也许不多。可她们知道的是,大王因喜欢听山有扶苏而召幸了那胡姬,便一窝蜂的都学唱了起来。

    呵,他倒是个念旧的,什么东西都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晓得重要吗?

    自打我回了咸阳宫,阿政便解了青鸾宫的足禁,亦再允许扶苏儿出入咸阳宫了。扶苏儿甚至同我笑谈,我是不曾见过他父王当初未接到我回銮时的模样,急啄啄下了诏令无数,更甚是不允他自由出入咸阳宫。有一回夜里,扶苏儿睡着了,阿政还眼巴巴的守着扶苏儿床头叹息了许久,扶苏亦是那时候才知晓,他父王是怕他再同我和元曼一样消失了。

    我问他可知如今玄水宫那位的近况,扶苏儿只说如故,也罢,芈青萝待扶苏儿从来都很好,扶苏儿这孩子警惕心甚少,故而也不会故意去揣测芈青萝、去监视她的举止罢?

    吾儿有这样的心性,多是祖母带出来的。祖母总觉得,阿政打下的盛世江山,交到扶苏儿手里后,他该以“仁”为主儿治天下,方能江山永固。仁义孝悌他样样都学到了,可唯独没有从祖母那儿学到的是,在这王室贵胄中,再亲近之人,也该保持三分警惕。这样的警惕,若遇到的是君子,他固然能理解;若遇到的是小人,才好防住了。

    扶苏儿还道,近来父王对他的责罚比从前少了,虽两人观点时有龃龉,可阿政如今也晓得,孩子大了些,比从前更懂事明理,许多东西言传身教就足够。

    至于嬴高,如今他虽事事都同扶苏一起,只是到底年岁尚稚,不甚活泼,他父王虽让他处处向扶苏学习,可对他的关怀也着实不多。而我猜想,嬴高不甚活泼的主要原因,还是被自己母妃和乳母抑压所致罢?

    待将我送回,扶苏儿依旧是一口茶水的功夫都不敢耽误,又往回赶着去忙自己的了。我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看着他日渐挺拔的身躯,心如门前柳般安然。

    回了咸阳宫后,我一直碌碌,如今心稍稍安定下来,才记起险些遗忘的宫外事。在咸阳城内,我倒还有负债呢,我唤精卫去取了之前借赵无风家十倍的银钱,交待了她地址,让她亲送去赵无风家,并嘱咐她小心些,尽量避开画眉的视野送去,送完早些回来。

    至天色将晚,精卫未归,我倒是等来了一小宫娥的通报,她是来传召的,“大王让婢来传口谕,让夫人随婢走一趟,夫人独自前去就好,不可带他人。”

    我听着虽觉有些怪异,画眉欲躲问她几句,可她一问三不知的,只说大王只带了这么一道口谕给她,让她传递下来,再问也是无果。我自然是同意前去的,画眉有些不安心,我向她使了个眼色,这丫头机灵,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故而也就嘀咕着她还是老实候着罢。

    实则,我起身不多久,她尾随着我一起。

    今日扶苏同我点明的那些,让我心中好歹有了个底儿,莫不然我也不敢轻易前往。

    夫妻十余载,我与他之间,竟也有一日也须时时提心吊胆。

    车马鸣鸣了大半个时辰,竟将我一路承载至咸阳宫偏西北的位置,至此处时,天色将晚,偌大而恢宏的一处新宫殿看来是才修葺好的,园内许多景致尚未鼎盛。

    我信步闲庭于此宫中,夜色迷茫有些看不清那宫殿名称。只是这处建筑同秦的风格如出一辙,我还记得他当时浩然揽天下的雄心,还有那七星宫的布局,算上着一座宫殿,已经完成了赵、楚、秦三座。余下的四座,竣工之期指日可待。

    我从来都夜视模糊,走得离那宫殿很近了,才看清匾额上遒劲有力的篆文金书“上九宫”。

    《周易》有载,“上九,亢龙有悔。”可一句的寓意并不好,甚至可视为不祥。

    顿时被这宫殿名锉得观摩此处的意兴全无,可那婢子却引着我直接进了宫殿内。三廊五绕,无处不在的冬青木掩住了冬日的凋敝,只余一片生机盎然。

    烛火摇曳之下,阿政星眸紧闭跪坐于殿内,手中捧一热炉煨着盅什么东西,身前一小几,摆满酒菜。此间宫娥无数,添火焚香者无数,我更看到了精卫正小心翼翼的侯在阿政身后。

    见我来了,精卫小心将暖座的炉子撤下,我跪好在他正前方,合手行礼罢,他才悠悠的睁开眸子打量起我来。

    他冷笑两声,将手中暖炉放下,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精卫犹豫了片刻,见我与阿政面色皆严肃,亦是小心为我们加了炭火后,才悄然退下。

    余下我和他相对而座,四目对视着,许久,他才挪了挪身子,为我斟满一樽酒,问道,“你今日来得有些晚,不过,这也不怪你,青鸾宫离上九宫甚远,你路上耽搁了,政可以谅解。”

    “上九宫?”我玩味着这个中含义,“大王,周易所载,上九,亢龙有悔。此句并非什么吉祥寓意,大王以上九二字为宫殿之名,恐怕欠妥。”

    上九,亢龙有悔,意为万事万物到达顶峰之后,皆会败落颓圮。大盛之后,必为大衰。

    他冷哼一声,“你倒颇能扫人雅兴。周易所载,上九,亢龙有悔。可政以为,秦之国势只有永盛不衰,即算卦为上九,也该长久下去,大起之后若能持之以恒,必能避免大落。”

    阿政说着几句话时,剑眉星目中闪烁的,岂止是要揽天下的气势。他自雄心夺天下,傲然鼎立于天地间的模样,又岂是“枭雄”二字可形容?

    我没有他那样高的志趣,在外经历几番波折之后,我深谙平淡滋味,殊不知细水长流才是我如今所想。

    可他已挑明我此番前来的第一句话就扫了他的雅兴,接下来的交谈,我怎敢再轻易评论。故而我将身子坐端正了些,屏气凝神,再不敢放肆半分。

    “大王所言,甚为有理,是青凰鼠目寸光了。”我端起酒樽,“青凰的错,故而青凰先自罚一杯。”

    他这才平息了两分怒气,又将酒樽填满,才继续问我道,“今日政路过宫门,偶遇精卫归来,听精卫说,你是差她去还赵无风钱了。怎的,你与王卿在咸阳,就过得这般穷困潦倒,还需你寻故旧借钱聊以度日吗?说起来,政与赵卿多年未见,亦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了,有时间,政也想与故人一叙,到时你可陪政前往。”

    “好端端的,大王又提不相干的人作甚?再者,王将军于青凰只有救命的恩情,大王当时特意安排王将军随青凰前往戍守陵墓,不就是看重将军定能护我安全无虞吗?”我浅笑着,看着他阴晴不定的面色,试图揣测他如今的心情。

    听了我的辩解,他微微卷袖,抬手将手做鹰爪抠蛇的姿态,不偏不倚正好卡住我的脖颈。

    “是了,政当时想着,有王翦在他定会将你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都重,政才让他陪你前往的。可如今看来,是政忽视了你两个的心是否忠于君主。政,现在后悔了!”

    他喃喃着,然收紧喉口,眼里玩味着褫夺他人性命的兴奋之色,“一想到你的背叛,政就恨不得你死!”

061.他能为你做的,政也能为你做

    我能感觉到他卡在我脖颈上的手在努力控制着不掐下来,震颤着微微的抖动,可他并未用力。

    可忽闻耳畔一丝破空,我只觉脸上砸过一阵风,他的手因此偏离了一些,到底没松开。石子落地的叮咚声,带得我的心为之咯噔一颤。

    画眉这个沉不住气的,她是真以为阿政要掐死我吗?

    我都没有呼救,这丫头就狠狠掷了颗石子进来,精准砸在阿政的手上。可知这丫头对我的忠心,可她未免也太过不善察言观色,精卫在外头怎么都不拦着她些?

    “滚进来!”阿政怒喝一声,手依旧卡在我的脖颈上。

    这一声暴怒的吼,将躲在墙角瑟瑟的虱子震了出来,画眉面色有些难看,可还是带着满脸的倔强与桀骜姿态。她生性就是这般的直爽,故而明知要被责罚,依旧昂首阔步进了来,她背负利剑,眼神亦如刀刃般寒芒闪闪。

    飒爽如她,从不知怕字如何书写。

    “跪下!”未免阿政对她责罚太过,我率先呵斥道。

    她不吭声,可也丝毫没有悔过姿态,听我呵斥让她跪下,她当真就径直跪下了。

    阿政冷笑两声,“你倒是护短!可今日,孤亦没打算重罚她。这奴才虽然莽撞了些,到底对你忠心一片。”说着,他扭头冲画眉呵斥道,“滚!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画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我狠狠冲她瞪了一眼,这丫头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见阿政只是将手卡在我脖颈上,并未真的想杀了我,遂谢了恩自出去领罚了。

    殿内再度静谧,他眼中的杀意仍未褪去,僵持许久,我才暗恨我这脑子愚钝不知他是在等我服软。

    低垂下眸子,我长叹一声,才幽幽道,“阿政至今还怀疑青凰与王将军之间不清不白吗?”

    “若然不是,缘何你总是处处维护他?”他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微微陷入眼眶,因恨而血充入眼,猩红得似要滴血般骇人。

    “哪怕只是普通相识故旧,如若犯了错可能遭大王处死,亦或被奸佞所陷害而让君主误会,任谁知晓了,若劝上一句、开解一句能免其一死,想必世人皆不会吝啬这一句半句的求情。”我顿了顿,语调悠长,“更何况,王将军于青凰和公主不止一次有救命之恩?”

    他的手震颤得愈发厉害了,我知若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更怒,遂再三向他保证道,“阿政,青凰从未想过背叛你,更没有动过半分对不起你的心思。青凰深知,自己的性命只在你股掌之间,你若想要了青凰的命,早就动手了。青凰深知因在咸阳时王将军有为青凰盥足这样的亲密举动,惹阿政不满了。阿政心里不舒坦,可否放下手好好与青凰言谈?青凰要怎么做,才能让阿政的心宽慰些?”

    他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而紊乱,可手却没似之前那样卡得那么严丝密缝。

    “政是在恨自己,当初为何会让王翦去守着你,最后以致你带着元曼在政眼前失踪了大半年,寻不着半丝踪迹!政只要想到你跟着王翦跑了,政就恨得牙根都酸痛!”

    他的鼻息有些凝滞,浓浓鼻音卡在喉间。

    “可政又多怕,若政当时私心重些,换了个人守你身侧,你是否如今就再不能伴政身侧!倘若不是王翦对你满心爱慕,拼死也要护住你,哪怕自身丢了性命也舍不得让你伤着半分,只怕你如今……”他哽咽着,“政,政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做法着于王翦来说,着实有些残忍,他对王翦知根知底,深信他不会做出悖逆君主之事,故而他放得下心将他放在我身侧。这就如你摆了盘骨肉在那儿,却将狗儿栓在一尺开外的地方,它永远只能眼巴巴看着骨肉闻着肉香,却始终够不着。

    而卡在我脖颈上的手,终于慢慢滑脱,至我胸膛、腰间、再握住我的手。

    他捧着我的手缓缓拿了起来,狰狞的疤痕横亘在掌心,我依稀记得那曾可隐约见白骨的手掌的模样,只是那时全顾着逃生,如今还能记着的,也只有那时伤着的模样,却记不清到底有几多痛了。

    他捧着我的手,头微微俯下,须髯蹭着我的掌心……

    他的胡茬娑婆着我的掌心,尔后,是一片温热的黏腻……

    我有些惊慌,却不敢抽回手掌,但见他爱怜的亲了两回我那狰狞的疤,才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爬过泪痕,眸中满带心疼。他动了动唇,喑哑道,“到底,还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累。”

    心内千思万绪顿然炸开来,若非我亲眼所见,我怎会相信秦王嬴政,竟然在我面前哭了?还哭得这样狼狈!狼狈得叫我也忍不住潸然。

    此生,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流泪。

    第一次,是为阿房之死。第二次,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我……

    手止不住颤抖的人,换成了我,泪水淹得我视线有些模糊,我伸出拇指缓缓擦拭着他面上的泪痕,看见他落泪,我何尝不是心如刀割般疼痛。

    可他只是再捉着我的手,忽而冲我绽开个我不曾见过的傻笑,“还好,你如今在政身边就好。”他笑着,将先前怀揣在手中的暖炉捧了出来,个中煨着的是一碗肉食,香气氤氲似羊肉,却又没有羊肉的膻味,再看时又细嫩如鹿肉。

    正欲问他此为何物,他揭开盅盖小心的亟亟端出,这炉子煨得汤盅滚烫。他将那盅推至我面前,“正月时楚地送来不少小麂,这是麂子脑,政问过御医,御医说吃这东西就不会脑壳疼。”

    临了,他不忘补上一句,“这是政亲自煨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顿时被他这话逼得痴痴笑了起来,先时户祭,我不过因不想与他争执,随口胡扯了句脑壳疼,他竟记在心上了,还亲自煨炖了麂子脑。

    “你笑什么?”他低声咕哝了句,执玉著替我夹着菜,又颇为欢喜的斟酒。

    我看着他难得有今日这样开怀的时候,不忍告诉他我言说脑壳疼是胡诌的,便只继续胡诌道,“青凰是在笑大王这脸变得太快,一时雷霆震怒,一时又温润情长。”

    觥筹交错间,他与我皆有微醺姿态,这一顿晚膳足足用了快半个时辰,期间精卫进来暖过两次菜,言笑晏晏着我才将我在咸阳城的遭遇细同他闲话了。他听得唏嘘不已,却也偶尔感叹王翦竟有胆识捉拿山豹。

    他很清楚王翦的才能卓绝,今次之后,他应该也不会再为难与王翦罢?毕竟如今大秦正是用人之际,尤其王翦是难得的将才,他绝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弃王翦不用的。

    酒足饭饱,他让精卫收拾好了桌子,忽而自己微微踉跄着就往外头去,只道让我稍候片刻。我头晕乎乎的,半支着身子点点头,旋即又端着木盆进来。木盆中腾腾着热气,他将我拽着坐好,忽而蹲下身子便要去解我的鞋袜。

    我被他这举动唬得将脚往裙摆中一缩,涨红面色只道,“大王,使不得!”

    他颇为不介意的模样,复又将我的脚捉了出来,边替我褪去鞋袜,边温声细语道,“大王使不得,那政哥哥可使得?嗯?”

    我羞赧得都不敢抬眸正眼去瞧他,心慌得如小鹿乱撞般,却又甜得似吃了二两蜜。

    烛火摇曳下,昏昏衬着他的侧颜,他的棱骨着实凌厉了许多,是比从前更精瘦了些,盖为国事操劳所致。可如今他这样半蹲着身子为我盥足的模样,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那冬日有些冻疮的脚面,眸子里印刻的是认真,更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暮色合围,唯独留下人间灯火辉映,他就在这并不明朗的烛火中,那样耀眼。抬眸,温情只化为吴侬软语,“他能为你做的,政也能为你做。”

    我心中除却感动,已再无它想。他为君主,能为我做到这样的柔情,我此生还有何可奢求?

    说着,他又似是吃味般的低下头去继续为我细心揉搓着,低喃着自言自语,“元曼同政说,王翦为她特意熬过葱姜水以缓脘腹胀痛,事后她才发现与你月事同期而至,政就估摸着,王翦这小子怕是特意为你熬的葱姜水,顺带给元曼丫头端了一碗。其余概不论,这小子对你一直没安好心,政是知道的。”

    我听着他意兴盎然的嘀咕,免不得痴笑连连。

    “他能为你熬葱姜水,政便能为你炖麂子脑;他能为你盥足,政亦可以帮你盥足。青凰,他愿为你做可为你做的一切,政都愿为你做。”嘀咕了这许久,他才抬头憨笑望我一回,“政这样待你,可否消了前几日政欺负你时,你的积怨?”

    我被他弄得好生羞赧,赤红着面色只娇嗔了句,“哪里还敢有积怨?即算有半分委屈,此刻也都化作蜜糖了。”

    他低头不再嘀咕,细心替我盥足罢,又拿了捂热的帕子替我揩干脚上的水,顽劣罢,才贴着我的面问道,“夫人,可还有何吩咐?若没有它事,为夫可要与夫人困觉了。”

    我难得享受被他宠溺至此,故而使了个小性儿,只别过脸去,佯装不喜道,“困觉可以,可我认床,这上九宫我睡不舒坦,就想回青鸾宫去困觉。”

    他喜滋滋笑着,不待我反应,忽而就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没料到他有如此动作,只被弄得闷哼一声,勾紧了他的脖子。

    “走,政哥哥这就抱你去青鸾宫。”他面色微醺意兴阑珊的果然就抱着我出了上九宫,至苍龙青帜八铃驾上才将我小心放下,却又顾及我脚会不会着凉,一路上揽着我的脚在他怀中焐着。

    耳鬓厮磨一路,他还不忘从袖兜中掏出一布帛,塞入我袖兜中,只是周遭黑灯瞎火的,我又夜视不佳,禁不住好奇便问了句,“这是何物?”

    阿政的面颊微烫,想来是酒劲儿上来了。

    “政知自己捣毁了芈氏一脉在咸阳的势力,你心里不好受,行动更是如被斩四肢般难以自如。这,是政勾点的一些名字,是秦将来的栋梁!你可选之,与扶苏多多结识他们。切记,再立林木尚可,可万万不要太过迅速而致独木招风摧!”

062.秦王赐婚,芈氏改嫁

    寒风刮得栾铃飘摇着,这是冬夜的独诵。

    我手握着那份名单,心中感慨万千:阿政粉碎了芈氏一脉在大秦的势力,他亦说过会保全我,只是我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保全。

    咸阳城内积腐太多,从宣太后之后树立起的庞大旧权贵,时隔几十年多已膨胀腐朽。

    树木若是从心开始烂了,那么溃散便只需一缕风。阿政深谙帝王之道,更明白秦如今是表面强大实则尚需安稳的关键,他是万万不会让老旧贵胄来左右他的,故而只有粉碎清除了朽木,才能让他亲手建立的新林长得更繁茂些。

    “青凰只要待在阿政身边,万事足矣,再求这权势又有何意义?青凰既能同意阿政端掉芈氏一脉在秦之根基,也就做好了再不与权势相连的打算。”我温声在他耳畔呢喃着。

    并非我当真打算再不动半分权势,如若我真怎么做了,那便是真正的愚蠢至极!

    经此次咸阳城漂泊半年,我算是真的明白了,缘何寒鸦姑姑会不同意我让阿政粉碎芈氏在咸阳的势力。但凡失势,若稍有不慎而致落水,连个捞人的都没有,只有活活等着淹死的份儿!

    如今这番说辞,不过为让他安心。他既还会说出切忌树大招风这样的言辞,就说明他对太过强大的结党还是有所忌惮的。如今我主动示弱,实为免去他的猜忌。

    听我温声细语的谈吐着对他的依恋之心,他果然心情更悦。

    酒香经他口和身后,淡淡氤氲在这銮驾中,愈显靡靡而撩人。

    他温热的大手将布帛再揣入我袖兜中,再三紧了紧,“傻青凰,即算你不需要,扶苏儿将来总是用得上的。你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莫非也不为吾儿多忧心半分?”

    他认可了扶苏,我这才安心替扶苏应了,“承蒙阿政的厚爱,那青凰这厢就先代扶苏儿谢过恩了。”

    他笑着捋须点头,“甚好。只是扶苏吾儿生性太过柔善,政以为祖母教扶苏儿的,太主仁。青凰,政从今往后让扶苏也去你那儿禀明所学,你也替政监督监督他的课业,你是他母妃,也好劝着他改一改这太过柔善的性子。”

    我点点头,此事他与我观点倒是一径。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扶苏儿太过柔善,以致敌我不分。

    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受众人追捧,过的从来都是众星拱月般的日子。他未尝过酸涩滋味,更不曾体验过人心险恶,哪里又学得会当断必断的狠戾呢?

    我心中忽而多了盘算,不如拿芈青萝开刀,让扶苏儿见证一回亲人间的血斗。正好,也籍此机会除掉芈青萝这个心腹大患!

    见我思忖半天,阿政挥袖在我眼前晃了两晃,只问道,“青凰,你在想什么?”

    我知他如今心情尚好,故而也敢在此时开口提一提这事儿,“青凰是觉得,比之朝政大局,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尔尔,目光亦没你那样的长远。青凰只求,在咸阳**中,能少些让我不痛快之辈。”

    他怔了片刻,随即了然我指的是芈青萝,面色凝重叹息一声后,他才道,“你若觉得不痛快,想拔了哪根草,就尽管拔除就是!只记得莫要闹大了殃及无辜。”

    “青凰自有分寸。”我愉悦的答着,自是明白他这是默许了我去动芈青萝,只让我不要殃及公子高就好。

    时而家时而国的插科打诨了一路,终于回了青鸾宫。

    他健壮的臂膀环抱着我入了青鸾宫内,华灯之下,他眸里沉醉着温存,只将一室媚人的低声呜咽没入夜色中。

    一夜缱绻,只恨**苦短。

    青鸾宫里本就有着一众老幼需人照拂,如今又多了个身强力壮的画眉陡然卧榻,我和精卫带着药去给她上药时,这妮儿腚上青紫淤块一片。

    可她心情尚佳,虽擦药时疼得不能自己,擦完药后趴在榻上揉着腚还不忘念叨着,“这才将那恶奴才杖毙了,现世报这样快就报到了我身上来。如今倒好,我躺这儿不得动弹了,夫人交待之事怕又要拖上几日。”她嘀咕着,“原本听那恶妇被打时嗷嗷叫得跟杀猪似的,还以为她是无病**装装的,想着这腚上不过是死肉一块,不想挨起打来竟这样疼。”

    精卫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若是装疼,又岂会被你打死?我看呀,昨日大王便该罚你掌你嘴巴子,反正咱们画眉的面皮比哪儿都厚,不怕疼。”

    三人嬉笑着,画眉恼得想打精卫一拳,无奈卧在榻伤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精卫竖白眼。

    “幸而,昨日大王不是真想动夫人的,反而是打心眼儿里的疼着咱们夫人。如此算来,我昨日确实不该莽撞不听精卫的去掷那石子,这板子也算没白挨。”画眉不忘嘀咕两句。

    精卫戳了戳画眉的脑门儿,“还好意思说呢,今儿大王起得早,我伺候大王更衣的时候,瞧着大王手背有片红肿未消,你这丫头也当真不知轻重,掷那样大的力气。伤及龙体,大王没将你杖毙,可是给足了夫人面子才保着你这条小命儿的。”

    画眉吐吐舌头,“可大王也着实犟得吓人,我使了那样大的力气,就是怕他掐着夫人不松手,不曾想他就真卡着夫人脖子挨了一下,手都未动分毫。”

    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着昨夜的曲折,幸而,命运最终还是眷顾了青鸾宫一众人等的。但凡他不念着昔日旧情,昨日画眉的莽撞、他与我的对峙,哪样不能血浴青鸾宫。

    至于上九宫,修葺得哪样富丽堂皇,又取了个那样不祥的名字。我不喜那样偌大而清宁的感觉,这青鸾宫于我而言正好,画眉与精卫亦喜上九宫,可到底更安于熟悉的青鸾宫。

    这厢与画眉正闹得欢,外头却有奴才来传旨,“芈碧落接旨!”

    我听得有些模糊,遂问道,“外头似是有人来传旨?”

    精卫这才柳眉一蹙,拍掌道,“昨日夫人与大王如胶似漆的,今日夫人醒来又直奔来看画眉伤势有无大碍,此事怎么就叫奴婢忘了?”

    “究竟何事,你倒是快说。”画眉急性子催促着。

    精卫有些为难的瞥了我一眼,“宫妃芈氏与将军王翦私奔,此事咸阳街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烂摊子留下了,总不可能不去收拾,既然只说的是宫妃芈氏,未点名是谁,那此事便好解决。大王昨日问婢此事时,让我拿捏青鸾宫哪个媵女适合出阁。我琢磨碧瓷和碧落皆为芈家外戚,而碧落又是青鸾宫里年岁最小的,她尚在芳华正好的年纪,不该留在这宫里了此残生,莫不如随了王将军去好些。将军是个体贴人,定不会亏待她。”

    精卫说着,欲给我跪下请罪,我见着她这形势便拦下了,她有些歉疚继续道,“昨日情形紧迫,婢也是一时糊涂了才未将此事禀报夫人的,因大王召得急婢也未来得及和夫人商量。”

    我点点头,长叹一声,“如此,也好!大王召你召得急,哪里给咱们商量的余地。碧落这姑娘素少在我面前露面,更是个娴静的主儿,从青鸾宫嫁出去,多给她准备些嫁妆,莫要亏待了她。再者,这于她未必不是福荫,王府的日子总该比宫闱中舒坦。”

    不敢耽搁着再多闲话,我与精卫起身去外头接旨,“秦王制曰:爱卿王翦与宫妃芈氏碧落少使情意绵长,念碧落尚未召幸,且上天有成人之美,故而不谷将芈碧落赐予王卿为妾,以解相思。”

    那宦人宣了旨之后,我替碧落接下来,又赏了他些银钱,这才回眸看见一脸茫然的碧落。

    见我望着她,碧落唬得慌慌张张又跪下,“夫人息怒,婢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婢与王将军根本不相识,就连见面也只在那次将军来看灵妃娘娘时匆匆一瞥,再无其他。夫人……”

    我点点头,示意精卫扶她起来,“好丫头,这不怪你,是你替本宫挡了一劫。”我牵着她的手,不知她的手是因害怕还是因天冷而发凉,“本宫怎么会怪你,本宫谢你都来不及。只是大王这旨意来得也太过仓促,本宫也是才知晓的,只是不知你心里可会委屈?”

    她长得纤纤瘦瘦的,柳眉凤目、蒜鼻桃唇,算得上是个可人儿。

    在我面前,尽管被我紧紧牵着手,可她依旧有些怯懦而不敢抬头,“能为夫人解忧是婢的福气,况,婢本为夫人的媵女,何去何从全凭大王和夫人发落。婢以为,灵妃娘娘性情温婉,其兄长定也是个温润性情,婢若能在宫外找个安定居所,亦是好事。”

    此事便就此锤定,只是这一招掐得太狠太准,此前既给了我一记致命的警告,又能在最后让我得以全身而退。

    这制令的下达,算是给我和青鸾宫一众人等吃了颗定心丸,唯有些悲切的就是碧瓷了。她与碧落颇为亲近,又是堂姊妹,感情自然很好,如今一道制令下来,就要将她二人拆散,她难免有些舍不得碧落。

    可阿政处理此事之精准、精彩,让我心里不禁也打起了算盘。

    精卫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上前一步,盯着依依不舍的碧落与碧瓷,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打芈青萝个措手不及……”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063.辇来于秦

    仲春之月,桃李渐艳。

    秦赵战事愈见吃紧,秦王令大将王翦主攻赵,捷报频传之下,赵之王室惶惶不得心安,为缓国之危境,赵王迫于无奈进献歌姬舞姬无数,以祈半刻安宁。

    二月二,龙抬头,日子尚好。精卫从大王处前来传大王口谕,言说午膳同去玉和殿,邯郸素来多罗敷,此番赵国送来的舞女里,一应女儿皆是柔得能掐出水来,如斯美景,怎容错过?

    这样好的大日子里,若不唱出戏,岂非辜负了这好天气?

    我琢磨着,华娘在玄水宫忍辱负重也有一段时日了,问碧瓷时她亦回我说,华娘以为时机到了,如今是箭在弩上一触即发,而精卫亦说大王这边亦无大碍。

    离宫的大半年,听闻赵高已从车府令升了职,大王深觉此人只为宦人伺候他鞍前马后着实可惜,而赵高对天下之势又颇有一番自己的真知灼见,不愿屈才。如今大王身边尚缺个能干的大监,我琢磨我这宫中人手不缺,便遣精卫暂任秦王身侧的掌事宫女,一来她伺候大王我放心,二来她伴在大王身侧于我的行动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精卫去伺候大王了,我便让碧瓷来做了掌事,余下碧音则主要照拂灵妃和华公主母女。

    赵国此番着实大手笔,百余佳人辇来于秦,更有金银珠玉陪送无数。

    午时,妆容精致后,我牵着阴曼去玉和殿。此番歌舞大盛,各宫但凡有些恩宠的妃嫔皆有资格前来观舞,有子嗣者更是得赐佳座观之。扶苏和元曼也都在,他两个心情尚好。而多日懒怠的赵芡亦带着诗曼来了,她比出青鸾宫时的消瘦要丰腴了许多,虽不及她刚入宫时的体态,可面色红润而气色甚好。有着孩子的陪伴,她面上笑靥愈盛。

    青良人带着公子高来得也颇早,观台上,我与阿政皆着一袭青衣,芈青萝则配以玄色青纹的服饰。她位分不在伯仲,自然不得伴大王身侧,故而也只得远远地看着大王脉脉含情。

    这一场皇舞来得颇为盛大,多半数着玄色广袖舞衣,余下小半着红色广袖舞衣,中间以金线绣龙凤青帜半遮半掩,角音靡靡之下,一众舞女翩然纷飞,更兼罄缶声声、编钟鸣鸣,气势恢宏而庞大。

    阿政端身而坐,捋须笑道,“呵,赵王倒也舍得,这偌大的舞姬光是编排这段皇舞,怕就要费不少精神。也不知,赵王是否将他邯郸宫内善舞者尽数搬了出来。”

    “邯郸人素善歌舞,可这样庞大的舞姬,舞姿不论,单单从这人群中挑就一个出来,模样、身段都是极好。赵王此番定是花了血本,他指不定在哪儿心疼着呢。”我轻声笑之。

    阿政听得暗爽,点头只道,“不过,他若想以美**之,怕是收效甚微了。赵,必攻而夺之,他赵王以为区区百余佳人便能政沉沦?此也未免太低估政了。佳人可留之,可他喘息的时机,政一刻也不会给他留下!”

    我听得好笑,赵王此番算得上是什么也没捞着。

    伐六国而并之,是秦多年心愿,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阿政又心有大志愿合谋天下,区区美色又怎会诱惑得动他?况,使用美色这一招,早在多年前赵姬想以此掌控阿政都没能得逞。如今他又经十余载的沉淀,更遑论会再陷入这一层陷阱了。

    歌舞正盛,我与阿政端坐着看这歌舞,角音渐低时,却见那青色织金的大旗忽而被人拽落,原大旗之后还有一身段窈窕绝好的女子,身着金丝舞衣,拨弹起《蒹葭》之调,伴随低吟的是四位红衣舞女,牵引着承载那抚琴的女子缓缓推就着往前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碧瓷在我身侧忍不住耳语一句,“夫人,看来今日不仅是我们想唱戏给大王看,别有心思的人还有赵王呢。”

    “且看着,不知这辇车上的女子是谁,竟装点得这样精致。赵王想以美**惑我们大王,选就的肯定也非寻常女子,这百余佳人恐怕也都不是赵王的倚重,赵王所倚重的,应当就是中间这位了。”我低声窃窃与碧瓷交谈着。

    碧瓷很聪慧,只是从前我身边一直有个精卫跟着,掩抑了她的光芒。如今将精卫调拨至大王身边,碧瓷这丫头的细心和贴心也渐渐得以显露。

    “婢斗胆揣测,此女有可能是赵国的公主,只有身为赵之王室,才最有可能全心为庇护自己国家而只身犯秦。”碧瓷看着那女子也颇有些好奇,故而与我顽皮的多说了几句。

    我仔细打量了一回,她坐的辇车渐渐靠近,愈发靠近,我只觉得眉眼愈发熟悉。

    会是赵国的公主吗?如若当真是赵国的公主,这无形之中则又等于给我树了一位敌人呢!到底,嬴端可是从赵国夫人屈尊降为端长使,最后又被赐了一壶毒酒,更是对赵宣称嬴端是暴毙身亡。这一层家恨未了,又新添国仇,来者若是赵之王亲,定然不善!

    可再细一琢磨,应当也不会是公主的身份,赵王没有理由送了个公主过来而不吱声。况,她这一曲蒹葭弹得并不尽善尽美,反而颇显生疏,应当是急急操练出来的。在此之前,她应该不曾瞻仰琴艺。

    看着这眉眼颇有些熟悉的蒙面女子,好奇与揣摩更甚。

    一曲弹罢,那女子才款款起了身,金装玉裹着跪下行礼,娇声巧然道,“民女给秦王请安。”

    阿政微微眯着眼,闪烁着满是猎奇神色,“为何以纱蒙面?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挑衅与戏谑,可见他对着女子并不友善。

    那女子也不畏惧,只是柔声答曰,“并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民女自幼体弱,见不得大风。来秦的路上,民女偶感风寒,未免将这晦气传染给旁人,才以纱蒙面。”

    这显然不过是推脱之词,偶感风寒又哪得恰好与这舞衣相配的金纱蒙面?不过她之举措,无非都只是为了吸引大王的注意,自然是怎样撩人怎样说了。

    阿政低声笑着,“如此,你可将面纱摘了。孤为天子,岂会怕这般小晦气。”

    那女子闻言,怔住片刻,这才答了句“喏”,随即将面纱缓缓揭下。

    金纱落地,莫说是阿政了,就连我亦是瞠目结舌!而精卫、百灵和碧瓷几人亦是尽数瞪大了眼,各个都写满吃惊,却又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亦不敢将这惊诧姿态表现得太过。

    周遭议论四起,尽管我们这边的骚动很小,可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般异动已经足够让人议论了。匆忙之中我瞥了一眼芈青萝,她亦是满脸的惊疑。

    那女子垂眸站了半响,见我们谁人都不吱声,悠悠的抬起那一双剪水秋眸,细语嘤咛道,“缘何大王不说话了?可是……可是民女长得太丑?”

    她长得不算美,这是实话,她甚至不及画眉和精卫的姿色,在这怏怏百余佳人中更是姿色平平。可她,就是这样引人注目,只因她长着一张和赵阿房有七分相似的脸!

    难怪,她的琴技不算精湛,也能在这百余人中被独独挑了出来;难怪,她要以纱掩面,为的就是勾起大王足够的好奇心;难怪,赵王要将这一相貌平平的女子送来秦国以缓战事,只因他知道此女长着一张可以为秦王死穴的脸。

    “你长得不丑。”阿政淡淡然说道,“你只是,长得有些像孤的一位故人。”

    说着,阿政对精卫道,“将她带下去罢,孤今日还想好好看一看歌舞,她技艺不精,还是不要让她在此扫了众位的雅兴。”

    我心里犹如打翻五味瓶,酸辛苦涩咸,百感交集,可却没有一种能形容出我此刻心中的滋味。

    精卫低声应着,将这女子牵引了下去,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窃窃私语在低声议论着,赵芡忽而递给我一个“杀”的动作,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既然已经被送到咸阳宫里了,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下手的最好时机。谁会想到,这百余佳人里会搀着这么一个和阿房长得那样相似的女子呢?

    正当我们为此出神时,元曼却忽然拿着小枣与公子高对掷起来,闹得好不欢畅。但见她甩手一掷,忽而将那枚枣子正中公子高的左眼,孩子当下没忍住疼,“呜……”的哀鸣了一声,却又很快忍住了痛,只是捂嘴眼泪簌簌而下。

    芈青萝愤愤然瞪了一眼元曼,当即跟阿政告状道,“大王虽然宠溺华阳公主,可华阳公主此番是不是也太猖獗了?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见着这情景,阿政只是低声呵斥元曼道,“身为大公主,你却欺负起弟弟了,有个什么作姊姊的样子?”说着,他朝公子高招了招手,“高儿,来父王这儿,父王瞧瞧伤着哪儿没有?”

    碧瓷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芈青萝牵着公子高,满脸的委屈,面含嗔怒的望着阿政,只等阿政给她和孩子个交待。

    我对元曼招招手,“元曼,你过来,给本宫跪在这儿。”

    元曼撅嘴“哦”了声,知道犯了错,故而老实前来跪着了。

    策划了这许久的戏虽然身先被别人登了台,推迟了些,可如今上演也为时不晚,况,这一出戏只会比先前那出戏更精彩。

    公子高捂着眼睛被阿政揽在怀里,瑟瑟着身子,却并不敢喊疼。

    阿政将他的手轻轻拿开,伸出拇指轻轻触着孩子眼睛的一块红,喃喃问道,“疼吗?这么小小的人儿,为何强忍着眼泪?”

    许是多日的抑压积蓄,在自己父王面前,嬴高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奶声道,“父王,儿臣眼睛不疼,可是儿臣的身上好疼,父王抱得我身上疼……”

    我应声指了指公子高的手腕以内,“呀,公子高的手上似有淤块!”

064.抚养不力

    我在阿政未曾瞥见公子高的伤势前,赶紧将他的袖子卷了起来。公子高的乳母华娘所说,孩子的伤大多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过有一处比较明显的青紫就在右手手腕下一点点,那是被芈青萝怒时拿棍子打的。

    当那片淤青显露出来时,芈青萝惊叫一声,“高儿,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可是被华娘那个贱婢打的?”

    华娘今日亦在场,当下唬得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奴婢冤枉啊!奴婢伺候主子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打主子呢?奴婢冤枉啊!”

    阿政不拿正眼瞧任何人,只是碰了碰孩子身上其他部位,细语低喃着问道,“高儿,还有哪儿疼,告诉父王。”

    嬴高有些畏惧的垂了垂眼睑,阿政知这是这孩子在害怕什么,于是低声安慰道,“父王在呢,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父王说,父王替你出气!”

    嬴高闻言,小眼睛再忍不住泪落,嘴巴一扁,指着身上许多地方,“父王,我这儿、这儿、这儿……好多地方都好疼。”

    天气尚冷,阿政怕冷着嬴高,大手一挥散去歌舞,带着嬴高就要进暖阁去检查伤势。

    我欲跟随前往,碧瓷附在我耳侧小心翼翼问了句,“精卫带着那赵国女子下去了,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下手,以绝后患?”

    “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铲除了芈青萝,至于那个赵国女子,她如今已经面圣,你我此时动手只会徒惹大王不快,还是先搁置一旁罢。”

    再者,她不过也就是长得有几分像赵阿房而已,我不信在这没有半分依靠的咸阳宫,她还能兴风作浪。

    我吩咐碧瓷即刻去带御医前来,这才领着阴曼和百灵一同尾随阿政而去。

    在暖阁里待了会儿,将身上的寒意驱散,阿政才亲自动手去解公子高的衣物。待褪去上衣后,他身上淤青和紫痕多得令人咋舌!

    我看着都觉有几分肝颤,这么小的人儿,也不知芈青萝怎么下得去手!况,这还是她的亲儿子。如此,也难怪这个蛇蝎女人能狠得下心杀了自挚不惜让我与阿政生嫌隙!

    阿政此刻的面色冷峻得让人心寒,芈青萝只是悲悲凄凄在阿政身前啼哭着,好不委屈模样。

    “你是怎么做母亲的!他日日与你朝夕相处,如今孩子被打成这样,你竟半点都不知情吗?”阿政的言语冷冽得叫人背心窝都发冷汗。

    芈青萝只是啼哭着,“妾不知……妾只是觉得高儿近来不甚活泼,并没想到他会被人欺辱成这般模样。”

    这无力的说辞换来的只是阿政的一声冷哼,毕竟为人母者哪个不是将孩子宠在心尖儿上,她芈青萝大意至此,就足够让阿政恼火了。

    暖阁虽暖,却抵不住人心之寒!

    阿政怕冻着孩子,只略看了一眼孩子伤成了什么模样,就赶紧给孩子将衣服重新穿上。

    我见嬴高泪眼斑驳,小小人儿哭起来奶声都在颤着,不觉也心疼的替他揩了把泪。

    “高儿的乳母是哪个奴才?”阿政低沉的嗓音如只待爆发的猛虎。

    华娘哆嗦着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大王,奴婢是公子的乳母。”

    “祸害王嗣,将这奴才拖出去斩首!”阿政压抑着最后的愤怒斥令道。

    既然是观戏,我便不会插手任何这戏的部分,只会在该喝彩时喝彩。

    公子高被打成这般模样,作为乳母,是照顾公子高最亲近之人,故而且不论公子高的伤是否乳母所为,光是照顾不周这项罪责,就能要了华娘的命!

    虽嬴高不甚得阿政欢心,对嬴高的栽培亦只是他一时兴起所致,可无论如何他都是公子高,是阿政的亲骨血。自己孩子在父母身侧受到这般莫大的屈辱,还是贵为公子之身在自家受到这样屈辱,阿政如何能忍?

    况,公子政当年可没少吃苦,他大概最见不到世人如此待孩子!

    华娘哭喊着冤枉,眼见就要被人拖走,元曼险些沉不住气要替华娘喊怨,却被我微微抬手拦了下来。

    “父王,孩儿求父王不要杀华娘!”嬴高穿衣裳穿到一半,忽而紧紧拽着阿政的衣袖如此说道。

    “她没能照顾好高儿,高儿为何不许父王杀她?”阿政此刻待孩子温柔得似一泊湖水。

    这话逼得芈青萝生生流出几道汗来,“大王,华娘是夫人亲自点拨了送来玄水宫的,高儿定是怕杀了华娘,惹夫人不快啊!”

    我惊得微微长了口,看着芈青萝眼神更冷冽几分。

    呵,好一张红口白牙,这般能说会道,白的都能被她描黑了!

    我正欲解释,阿政却只满眼慈祥的看着嬴高,低声安慰道,“高儿自己说,父王现在只信高儿的。”

    我还未开口便吃了个闭门羹,不过好在此事我有十足的把握,故而我只冷冷给芈青萝翻了个白眼,便再未开口。

    华娘跌坐在地上低声颤抖着哭着,一双杏眼饱含热泪,凄楚的望着公子高。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公子高身上,这孩子被人打得胆小惯了,一时紧张得又不会开口了,只有热泪滚滚落下。

    “儿臣挨打时,每每总是华娘护着儿臣,即便她被打得痛到夜里都睡不着,都要护着儿臣不挨打……”嬴高憋了许久,最终是没敌过华娘楚楚可怜的眼神,将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华娘虽每每都护着儿臣,可是华娘偶尔被母妃唤去做其他事时,儿臣还是……”嬴高没有继续说下去,小小的人儿只是呜呜咽咽得哭得更厉害了。

    见着主子能为自己辩护两句,华娘当即跪着又爬了回来,至阿政脚边。

    她跪谢着公子高为自己正言,阿政只命令道,“将你的袖子也卷起来,让孤看看。”

    华娘揩了把泪,这才将袖子卷起来,更是将领子拉下来两分。手臂上淤青无数,更兼脖颈上的几处细条抽打的结痂血痕,伸出那双丰腴玉手,细看之下,竟密密麻麻尽数皆是针眼痕迹。

    阿政眉宇紧锁,我许久不曾见他这模样,心知他是动了怒了。

    柴火正盛,此刻最适合再浇上一瓢油。

    “上月妾去玄水宫,正巧遇着公子高先前的乳母正拿着细枝条责打孩子,还几次三番出言不逊侮辱我和灵妃妹妹。妾动了怒,便将那狗奴才杖毙了,让精卫挑了个懂事的送去玄水宫,也就是华娘了。”我同阿政解释道,“就是,阿政带我去上九宫那日,当日灵妃妹妹也在,上一个乳母还是画眉亲自动手将其杖毙的。”

    挨了这许久的时间,碧瓷才领着御医姗姗来迟。阿政见御医来了,遂让御医先给公子高和华娘验伤。

    小半刻后,御医才出来,禀报说华娘身上主要是新伤,而公子高身上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有许多针扎的细密印子,不仔细观之,还真看不出什么痕迹。

    听罢御医的验伤,阿政勃然大怒,问华娘是谁这么大的狗胆竟敢残害王嗣。华娘抖如筛糠,死死紧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芈青萝面如死灰,哪里还敢再直视阿政的眼睛!

    阿政抱着公子高,冷竖了芈青萝一眼,“可是你母妃打你?”

    孩子怕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担忧自己母妃,无论他父王怎么问,孩子只是一个劲儿摇头不语。

    扶苏捻着一块儿糖给公子高,低声温柔问到,“高弟弟,这儿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再怕谁。”

    元曼这丫头跟着跪进来了还不老实,抬眸闪亮着眼睛,只问到,“弟弟,你母妃为何打你,你告诉父王,父王定会跟你母妃好好说一说,劝你母妃再不对你凶了。”

    这一招来得巧妙,直接肯定了芈青萝责打孩子,只问芈青萝打他的原因,还诱他他父王会替他做主让他母妃以后不打他。

    这般形势,芈青萝着急得当下便沉不住气了,“华阳公主,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要这样诋毁本宫?还这样血口喷人,抹黑本宫与高儿的关系!”

    公子高眨着朦胧雾眼满含期盼的看着阿政,阿政点点头,“你姊姊说得没错,父王会去劝劝你母妃的。你有什么话,今日尽可放心说。”

    天子的威严,最终许给了孩子最安心的保障,嬴高嗦了好几次鼻子,才细若蚊蝇的说道,“这不怪母妃,母妃没有说错,是孩儿事事不如扶苏哥哥,夫子也骂孩儿愚钝。母妃骂儿臣打儿臣,都是因为儿臣不争气,儿臣让母妃和父王失望了。”说着,嬴高眨巴着泪眼,呜咽着问阿政道,“父王,孩儿没有兄长那样聪颖,父王可不可以不要对孩儿要求似兄长一样高?孩儿会好学的,只是孩儿一时半会学不会太多……”

    说着,他又低头,轻声咕哝着一句,“孩儿保证会好好学,只是孩儿学得有些慢而已……”

    这样小的孩子,却能说出如此生涩的懂事话、俏话儿,也不知是被责罚了多少次之后才学会这样开口求人的。我离开的这半年,阿政看似对嬴高的栽培,却换来芈青萝对嬴高如此变本加厉的苛求。这,对孩子而言,实在是种令人心酸的成熟。

    阿政脸上的戾气再难抑住,元曼这丫头见着形势转变,跪着也当即起了身,从她父王的手里接过嬴高,对扶苏儿使了个眼色,“走,咱们三儿玩去,父王会好好劝说你母妃的。”

    扶苏亦是心疼又宠溺的捏了捏嬴高的脸,“傻弟弟,你才多大呢?怎么可能学得和我一样?为兄像你这样大时,还只会和元曼姊儿捏泥巴!”

    三个孩子有说有笑的结伴欲走,我使了使阴曼,她亦懂事的蹦跳着将暖阁内其余孩子一齐唤出去玩儿了。

    留下阿政与一众宫妃,他冰冷凌冽的面色直逼得无人敢直视,芈青萝有些发虚的软坐在地上,眸中噙满眼泪,低声呜咽。见阿政许久不开口,她才泪眼涟涟抬头看着阿政,凄凉哭诉道,“大王,妾是心急了些,可妾是一腔好心用错了方法啊!”

    “砰”的一声巨响,阿政面前红木小几应声而裂,“一腔好心用错了方法,你以为藉此便能掩盖你的抚养不力和罪行吗?恶妇!”

066.稚子何辜

    话语纵然狠绝,可不难听出,他言语间并没有对待芈青萝时的狠戾。

    哪怕知道这只是赵王送来的找耳旁的替代品,可阿政还是踩入了这圈套中。他不会想杀她的,就凭着那张长得那么像赵阿房的脸,还有他曾经对阿房的愧疚。

    柳伊人面上并无半分畏惧之色,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大王要杀我,我认。来这咸阳宫的时候,我便是一心求死进来的。只求在死前,大王也好、在这儿的姊妹也好,听奴婢说一说我这个当奴婢的苦命故事。”

    哦?她不听故事了,却要讲自己的故事?

    阿政吭着气儿笑了声,“如此,孤便让你说。你这故事若说得精彩,孤可免你一死。”

    那女子的面上泛着一股轻蔑的笑,即便坐在她身前的是秦王政,她似乎也不曾觉得这个人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地方,尽管他自带着天子的威压,却也没能压住这个女子的不屑姿态。

    柳伊人把玩着手里的金簪,喉咙里发出几声无奈又浅薄的冷笑,才悠悠的讲起她的故事。

    她非出身名门世家,亦不是什么王亲贵族,她本只是住在邯郸城内一小小舞姬。记不得多大的时候,家里穷,家中又有着好两个弟弟要养活,她爹娘无奈之下便将她卖给了个伶人,就是她后来的师父。跟着师父学羽舞,她并非那一班子人中最出挑的,亦不是长得最美的,可谓再平平不过。

    可这样的平庸,给她带来的是生活的安定与宁静。因为,往往姿色出挑舞技出众者,被哪家王公贵族看上了,那些人多花些银钱,就将舞姬带走为妾了,从此只为一个偶尔恩宠她的人起舞。

    可她的性子是最能干的,跳舞跳得不好,可该如何打理这一大帮人的生活起居、该如何替大家甄选舞衣、又当去那些地方寻适龄的女子继续留在歌舞班子,她将这一切经营得很是熟稔。师父经常说她,她不该是个舞姬的命,如若不是生不逢时,她或许会是个富贾。

    一来二去的,替她师父干活儿,她与师父的大儿子好上了,她两个经常一起管着歌舞班子,师父不在时也能将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师父很喜欢这个能干又巧手的女孩儿,待她及笄之时,便做主为他两个定了姻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远离家乡漂泊在外,她再不记得该如何找寻自己的父母去,而将她一手养大的师父,为师亦为父,诚然是和父母无异。

    大雁南去,夕阳晚归,天地之间从此又多一双人。纵然没有铺天盖地的喜绸与音律,可夕阳铺天盖地的红霞,就是见证她二人喜结连理最好的媒妁。

    歌舞班子最喜热闹,加之又是师父的长子与她们的姐头缔结姻亲,她们自然是往最热闹的闹。

    成亲之后,他待她温柔照顾更甚,师父亦更大胆放心的敞开了让他小夫妻两个经营,自己过起了最悠闲快活的日子。她们的歌舞班子舞姬美舞技高,生意从来都是极好,经常有王公贵族家来请这班儿去表演。这生活,本该是最快活不过的。

    可上天似是见不得她过上几日好的,她与他成亲不到三个月,那一日,她们去赵国公子嘉家演一场盛世皇舞,这万恶的罪源因此而起。

    公子嘉看到了她,当即便将她扣下了。彼时,她还想不通她长得不够倾国倾城的姿色,为何会被公子嘉扣下,而且还将她好吃好喝的养着,留在府中。她有些害怕,在府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过了许久,终于在有一日得了机会,溜了出去,回到歌舞班子原先驻扎的地方。

    可这儿,虽不说人去楼空,却也是废得差不多了。

    她想不通,她不过才离开小半月的光景,为何她的夫君就死了,她的师父兼公公气得卧病在床生命垂危。家中余下亲戚骂她**,勾引公子嘉,枉费她夫君待她那样情深意重,屡次三番上门讨要妻子,却每每被人轰打出来,直至最后一次,那奴才下手重了些,一锤钉在他天灵感,她便成了年纪轻轻的寡妇。

    歌舞班子所剩无几,剩下的往昔姊妹也将她毫不留情的轰出门,公子嘉的家丁更是找上门来,只说她若再敢跑回来,公子嘉定叫她夫家死无葬身之地。

    她已经丧夫了,怎敢再害她心爱之人的全家因她而丧命。她想不通,她非倾国倾城的红颜,却为何无端端成了祸水。她想过陪自己夫君去死,可公子嘉有的是法子威胁她,一如她若不用心弹那一曲《蒹葭》之调,他亦有办法威胁她一样。

    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却还偏偏不能去死。她手指弹拨出来的蒹葭之调,每每不尽如人意,只因她恨极了这首青涩的男女美好情恋之曲。

    待她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将这调子弹会了,公子嘉便带着她到了赵王面前,从那赵王的眉骨便不难看出,赵王是个喜好女色之辈,他以为自己儿子是拿着这么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来孝顺自己的,可公子嘉却说,“父王,你且看看,此女是否有些面熟?”

    赵王没有猜出来,可公族中却有人眼尖,笑道,“这可不是那秦王政的旧相好?”

    “她不是那人,”公子嘉狐眸微眯,“但她也可以是那人。”

    于是,她便稀里糊涂的被人盛装打扮,改名换姓,风雨迢迢的送来了咸阳,只为唱这一出好戏给秦王看。

    临行前,公子嘉一袭紫衣翩翩然来她房中看她,“你这倔强的性子,让人很有征服欲。只可惜,你是赵阿房,所以不该是本公子的女人,否则,我真的很想试一试降服你这匹烈马。”他笑得让她恶心恶寒,“去罢,去大秦,那儿的大王会将你当掌心宝般供着的。你过上了好日子,也记着些本公子这些时日待你的好,只需在秦王枕边替你的国家软软柔情的求个情,嘉此生定当感激不尽!更会……善待你亡夫的家人。”

    柳伊人的故事讲到此处,算是讲完了,篇章完结后,她只是泪流满面的看着我与阿政,凄然一笑,哽咽着问道,“尊贵的秦王,奴只是个祸害人的寡妇,又是个被人利用来阻挠大王攻赵的棋子。如此这般,大王你还是将奴赐死罢!奴不能死在赵国,可奴能死在秦国!如今,奴但求一死,更恳请秦王攻赵,来日攻下邯郸城,定将赵王挫骨扬灰!”

    语毕,旁边一面目清秀肤色水嫩可人的婢子唬得手中锦盘掉落砸地,面上姿态岂止是惊慌。

    说罢,她似魔怔了般的疯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玉卿,奴虽不能与你同穴而眠,可奴心系于你。纵然隔却千山万水,奴的亡灵亦会追随到邯郸去陪你……哈哈哈哈……”

    阿政默不作声的起了身,只欲离去,走了两步,才似想起什么来似的,交待精卫道,“封,韩伊人为伊良人,赐居惊羽阁。精卫,你亲去挑选两个伶俐的宫娥与她使唤。”

    他叹息了声,只留下一句“好好待她”,便负手而去。

    精卫“喏”了声答应着,满面无奈的瞥了我一眼,跟着阿政出了惊羽阁。

    历经几番生离死别,在听别人讲述起求而不得的苦恋时,不曾想起身时我的面颊犹然湿润。碧瓷低声唤我道,“夫人可还好?”

    “回青鸾宫。”我低声只道。

    身后的惊羽阁内,伊良人咆哮着撕心裂肺的“大王,请赐死我罢!大王,赐死我……”不绝于耳,那鹤唳更加悲戚,渲得人心内凉得发麻。

    自玉和殿闹了这么一遭,又在惊羽阁听了这一场凄离的爱恋,我脑壳疼了一日。精卫不在,碧瓷跑了大半日去问精卫往日治我脑壳疼的方子,晚膳时给我炖了盅天麻鸡汤。我胃口不佳,只随意用了点垫肚子,便闹着想去歇息。

    百灵今日也闷闷了一日,不曾来寻我,想必她今日心里也没多少滋味。

    我更衣欲躺下时,碧瓷拿着炭盆来给我添炭,却听外头呜呜咽咽的闹着一路幽怨的奶音,是阿政抱着嬴高进来了。

    他将孩子放在我床榻边,我捂着被子去牵他凉凉的湿润的小手,“高儿怎么哭成这般模样了?”

    阿政无奈的摇摇头,碧瓷匆忙替我拿了件厚衣裳披上,我伸手抹去他的泪迹,“是想你母妃了不是?”

    孩子的心思还是很易揣摩的,看他哭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块儿,又不肯言语,我便猜着他是想芈青萝的。尽管芈青萝再怎么责罚他,可孩子认自己亲娘是天性。

    “父王不让我再认母妃了,说要给儿臣换个母妃。夫人,你给父王求求情好不好,儿臣只想要自己的母妃……”他说着,扑在我怀里放声哭了起来,再没有之前的呜咽语调。

    这小可怜见的人儿啊,声调软软都让我心疼得紧,我抱着嬴高时,只想到扶苏儿幼年委屈时,是否也是这样委屈的扑在祖母怀里哭过,一时闹得我眼睛也有些酸涩。

    “孤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杀人魔头?”阿政的语调里暗涌着不快,却对着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发作不得。

    我瞪了他一眼,“这儿是青鸾宫,不是大王的朝堂呢!你也该有个父亲的样子,儿子哭了,不学着好好哄哄,还这样吓唬他,怎么做父亲的?”

    说罢,我语调软了三分,亲了亲嬴高冰凉的面颊,“高儿不哭,你父王不会真为你再找过个母妃的,你母妃今日也只是被你父王唤去闭门思过了。待你母亲反省好了,你父王会让你回她身边的。”

    我这话只是哄嬴高的,可我心里知道,不管是我还是阿政,心中都没有半分再让嬴高回到芈青萝身边去的意思。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孩子不再啜泣而已。

    他抽嗒着鼻子,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眸看着我,“真的?”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真的。”抬头,却见阿政看着我与嬴高黑了脸!

067.除刺

    我知道阿政为什么黑脸,不过是为我随意驳回他的话语,触犯了他的天子之威。

    可这儿是青鸾宫,不是他的朝堂之上。站在这儿,他的地位可以是一个父亲、可以是一个丈夫,却不会是天子。因此,我所触怒他的地方,我知道也不会被他太放在心上。

    温声细语哄了许久嬴高,他才愿意相信我,阿政答应我暂时将嬴高放在咸阳宫养着,正好阴曼也多了个伴儿一道戏耍。因为他哭得太厉害,整张嫩嫩的小脸儿都哭得有些皲裂了,我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去带他洗面。

    即使开了春,可毕竟未到春暖万物生的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凉的。一如嬴高软软的手心,也是冰凉的。

    侍弄许久之后,才唤华娘带着他先下去休息了。杜鹃也一直陪着嬴高,这倒让我多留心了几分,就在这一宫里,不见得她喜欢阴曼、不见得她喜欢曼,缘何就喜欢上了死对头家的公子高?

    若说我对杜鹃没有半分怀疑,那是假!我不想轻易怀疑身边的任何人,毕竟我身边也出过背叛之辈,对她,我总觉得我还是多抱几分警惕为好。

    转身回寝宫歇下时,却见阿政已经蜷缩在被窝里,闭紧了双眼发出微匀的鼾声。我轻笑两声,脱下外裳便要钻进去,不想他却闭着眼睛往旁边一滚,声音微微有些低迷憨憨,“你没穿件暖和的衣裳就出去了,政怕你冻着,给你先捂热了被子。”

    我听得心里一阵暖暖,乐得如只小兔子般钻到他身旁,从他身后揽住他精壮的腰身。抵嗅着他脖子间温热的气息,感受着这被中他的温热,我只觉得比睡在蜜罐里还舒适。“你还没睡啊?”

    “你再不来,政就快睡着了。怎么弄了那么久?”他睁开眼睛问我道。

    我抵着他挺拔的鹰鼻,抿唇道,“高儿胆子太小,一直嚷着让人陪,青鸾宫先前又未将房间收拾干净齐整,还是精卫和碧瓷两个方才手忙脚乱简单的收捡了一番。弄得有些晚了,我本以为你这会儿该睡了。”

    “画眉怎么没帮着一起?”他低声问着,随即又嘀咕了句,“哦,她是伤还未好利落罢?这丫头,倒当真是个忠贞护主的,祖母当真是下了血本才给你挑了这几个媵女,你呀,好生福气!政身边,自从赵胥去了之后,就再无任何一个像他那样懂政心思的大监了。”说罢,他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

    深更半夜的,这一声叹息更显凄凉。

    别离之人,后人再怎么惦念,到底也是回不来了的。祖母也好,赵胥也好,赵阿房亦是如此。

    我心内有些感慨,一腔暖暖欢喜就这样被这一声叹息冲凉,不由得也闭上了眼,揽在他腰上的手也不自觉收回,鼻间嗤出半丝伤怀。

    我的手才撤下,他的手却主动揽到了我的腰间,须髯蹭着我的面颊,温热的鼻息似是春风般暖暖刮过人眉间,酥**痒的。

    “青凰,政今日是否有些糊涂了?明知道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是赵王用以求和的一件物什,可政对她,就是下不去杀手。”他低声叹息道,“不仅下不去杀手,鬼使神差的,政竟将这未曾召幸的女子提拔为了青良人……”

    这一声问,我确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我若说他糊涂,他心中难免会对我有所介怀;我若装糊涂说他没错,他定又觉得我虚伪。

    既然怎么答都是错的,索性还不如缄默不语的好。我就静静地听他说着,看他对这个女子,究竟能心软到什么程度。这样,也好让我心里有个盘算,看着女子对我到底是否威胁。

    他揽在我腰上的手又紧了紧,“青凰,你如何不答话,是否在吃味?”

    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怕自己说错,到底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你若觉得心中不快,或是胸闷郁郁,你便打政几拳消消气儿,何如?到底,今日是政做错了,你也莫闷声一句话不吭,你这样,政这心里便更不安生。”他低迷的声音说着,语调不似求人,只是在图心安。

    也不知那一刻我是不是这几日脑壳疼傻了,竟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只问道,“你说真的?”

    “嗯。”他重重点点头。

    当下玩心大起,我坏心眼的笑了笑,“我不打你,我舍不得打你,可我想对阿政做点儿别的,可以吗?”

    他被我这话逗得忍俊,点点头,一脸请君自便的模样。

    掀被埋头钻入被窝中,我略有些粗猛的拽着他的腰用力一滚,将他似炒菜一样翻了个边儿,随即麻利的扒下他的裤子,狠狠一口咬在他腚上。

    这一咬,疼得他忍不住“嗷……”的叫唤了声,却又很快忍住疼低声嘶着凉气,我听他这一声似幼犬般的嗷叫听得好笑,咬得更用力几分。他掀开被子将好不容易睡暖的床又瞬间扑凉,微微有些愤怒却又气恼得哭笑不得的样子瞪着我,我不松口,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渐渐温柔。

    咬了半响,之后再怎么用力,他都不再嗷嗷叫,我觉得没意思了,往床下啐了口吐沫,这才胡乱擦擦嘴嘀咕了句,“咬你你都不喊疼,没意思。”

    他听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替我将唇角的吐沫星儿揩掉,捏着我的鼻子宠溺骂道,“你呀,政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你是个属狗儿的?”

    我往他怀里一趴,两个凉凉的胸膛贴在一起,他拉着被子替我掖好被角,阳刚如他,很快又将这被子捂热了起来。

    “你今儿这模样,倒是愈发像个孩子心性了。”他搂着我,语调里满是安心,“不过,政的青凰妹妹,从前可没有这样大的胆量,竟敢咬政。”

    我窝在他怀里似只不安分的小犬般忸怩了几下,“咬累了,不好玩儿。政哥哥,你明日还要上早朝呢,快睡罢!”

    他的喘息却忽而浓郁,翻身欺压上我,“可,政哥哥今日还想做点儿别的……”

    次日,我醒的很早,如以往般伺候他晨起,远远地目送他去上早朝。华娘打理着公子高,也匆匆忙忙跟在阿政身后去了。

    待精卫走了,百灵才拨弄了一曲《蒹葭》,这《蒹葭》之调纵然悠扬婉转,比柳伊人弹得妙了不知多少倍,可在我听来依旧是有些刺耳的。

    我转身欲回去殿内再小憩片刻,却闻百灵阴阳怪调道,“姊姊,姊姊当真沉得住气?”

    定在门口半响,百灵才带着满面倦容从里面盈盈款款走了出来,她笑得颇为勉强,熬得有些发黑的眼眶和略微有些猩红的双眼,不难看出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生。

    “妹妹昨夜没睡好?”我问道。

    她叹息一声,“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睡觉素来睡得轻又浅,昨夜公子高来折腾了大半宿,半夜又听着大王一声惨叫,扰得妹妹脑袋发麻,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竟熬到了天光。”

    她今日说话酸得有些带刺儿,我听着觉得不大舒服,不欲理她,却听她继续道,“昨夜想必姐姐对大王置气了罢?闹得大王都哀嚎了那一声,也不见大王今日有脾气,反而是依旧红光满面的出了门。可见,大王对姐姐当真是怜惜到了骨子里的。”

    她缓缓向我靠近几分,握着我的手,纤纤玉指抓得人有些咯手,“既然大王这样怜惜姐姐,想必姐姐不喜欢的某些人,姐姐顺手除去了,大王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罢?”

    原,她是在担忧柳伊人,难怪语调这么酸。

    “妹妹是不放心那新来的?”我禁不住轻笑两声,“新人笑,旧人哭,这在宫闱之中是再寻常不过的。妹妹如今是灵妃,诚然除了我之外,这后宫之中再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半分。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神色有些不安,“我本也未将那柳伊人当回事,只是,精卫昨夜匆匆来了我房里一趟,与我闲话了小半会儿,她让我交待姐姐,万万要小心伊良人和她身边的人……”

    小心柳伊人,和她身边的人?

    精卫从来不会说没有头脑的话,昨夜她特意跑去交待百灵这番话,想必这其中定也有什么端倪。

    我心里闪过一丝杀意,携着百灵的手,“走,去看看。”

    风风火火出了青鸾宫,往惊羽阁的方向去,琢磨着精卫这番话的意思。

    柳伊人绝对不像表面看的这么简单,况,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我总觉得她来咸阳宫的目的不会那样单纯。可小心她身边的人呢?又是什么意思?

    我与她还不甚熟稔,贸贸然前去,总觉得是有些唐突了。

    况,昨夜阿政才与我说过,他对柳伊人下不去杀手,即使知道她是赵王派来勾引他的,他也下不去杀手。光凭着那张七分像的脸,他已经失去了她以此,这一回,即算知道是替代品,他又如何狠得下心再让她死一次呢?

    愈想,我便觉得愈发不安,也深觉今日行动太过冲动。还未走到惊羽阁,我便唤轿夫又要带着百灵回头。

    百灵被我弄得有些糊涂,只问道,“姐姐怎么又掉头了?不去看看那柳伊人?”

    我定在原地,面色严肃问道,“妹妹,我拿你当自家人,也不和你说两家话。如今我只问你,一根快要将你眼睛都戳瞎了的刺,和一根你还不知道是线还是针的物什,你会先拔除哪一个?”

    “自然是那快要戳到眼睛的刺!”百灵脱口回答道,“姐姐为何这么问?”

    “走,去玄水宫!”我唤前头的轿夫道。

    百灵点点头,称方才她也想得不周到,比起那新来的还未建树起半分权势,自然是先将那硬刺一锅端了,才能更好的以绝后患!

    轿子悠悠还未到玄水宫门口,透过那帘幔,我便瞧着玄水宫远远有宫娥贼眉鼠眼出来,压低声音唤轿夫先躲闪一旁,我与百灵下了车马,猫在玄水宫宫墙之侧盯着那门口,不多时,却见芈青萝手把手的将杜鹃领了出来!

068.你我之间不过是鹬蚌相争

    早春的风,没有暖阳时,也是分外寒冷的。

    今儿个是个阴天,不远处芈青萝和杜鹃把手言谈的模样,叫人心情也不由得埋上了一层乌云。

    我与百灵退开几步,退至宫墙之后,确定玄水宫那边瞧不着这儿,百灵才恨得咬牙切齿道,“呵,怪道她对咱们青鸾宫这样不上心呢,原来,是早就另谋其主了!”

    杜鹃啊杜鹃,这不是你第一次背叛我了罢?我心中闪过一丝狠戾,对这个跟在我身侧这么多年的媵女,起了处之而后快的心思。

    青鸾宫的媵女,在我跟前哪一个是不好说话的?有所求者,若然我能满足,要求不过分的情况下,我总是尽量帮衬着他们的。如此这般,杜鹃你还有何让你不满足的?非要去和芈青萝联手?

    呵,怪道你能和公子高那样亲热了,莫不然依照那孩子警惕的性子,也不会轻易与你交好。想必,是早在之前你便与芈青萝有往来,才得以在公子高出事之后,经常去看一看他罢?

    公子高?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冥冥之中总觉这是杜鹃和芈青萝在引导着我要做什么。只是,这一环节,却因我和元曼几个在阿政面前唱的这一出好戏,意外给芈青萝搅了局。想必,她们原本是想借公子高之手,来对我做些什么罢?

    如此想着,我对芈青萝便愈发恨极。这女人,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每每拿着无辜的孩子做饵来陷害旁人,她就没有丝毫不安吗?

    也当真不知,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她会不会梦到被自己掐死的嬴自挚!那个可怜的孩子,死在自己母亲的手里,该是有多怨恨。

    我怔怔的想得出神,直至百灵挥手在我面前轻声唤了句,“姐姐,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我无奈的答着,“走,且去湖畔散散步。我这会儿脑壳有点疼,让我将思绪捋一捋,捋清楚了,再与你细细商榷。”

    留仙湖畔,水清得见底,淤泥静静躺着,甚至看得清上头悠游的鲤鱼。

    我烦心又恼火的踹了一脚石子,那石子滚入水中,只发出一声细微的“咕咚”声。

    百灵跟在我身侧,揣着手一直不言语,亦是愁云惨淡模样。

    蹲在湖畔,看着倒映在清流中的熟悉面庞,对着湖水挤出个阴郁的笑。这笑靥,并不明媚美艳,反而显露出几分沧桑姿态。

    我摸了摸面颊,低声喃喃道,“岁月不饶人,呵,到底,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芈青萝也好,柳伊人也罢,正是如花般璀璨的年岁啊……”

    百灵跟着蹲到我身侧,“芈青萝也好,柳伊人也罢,她们再如何娇美,也会有容颜老却的一日的。到那时,大王腻了她们沧桑姿态,又会再看她们几眼呢?”说着,百灵安慰我道,“姐姐,大王待她们好,不过是因为她们一个正是最年轻美貌的年岁,另一个则是因为长着一张和那人相似的脸。以色侍君,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不似姐姐与大王,姐姐是大王的发妻,大王待姐姐才是最长情又最痴情的。”

    我看了看眼前的百灵,又思及画眉和精卫的脸。

    我与百灵,侍君已久,面上姿态容颜早已不似昔年的风华。百灵的眼底,甚至还有点点浅斑,那时她生曼的时候留下的。乃至,我与她的腰身都不再纤盈,到底是生过孩子了的……不说别的,单单就这堪堪一握的柳腰,如今也就只有画眉和精卫杜鹃三个有。

    嗟叹两声,我才问道,“妹妹,姐姐是对大王痴进了骨子里,才会容不得芈青萝此辈在这咸阳宫里嚣张。可你呢?你又是为何对她们恨之入骨?”

    百灵被我这陡然发问问得有些发怔,她锁眉思索了许久,才道,“姐姐要让我细说的话,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知,当年受太后娘娘荫泽,跟着夫人一同进了咸阳宫的时候,我对大王是没有太多心思的,因而对宫中其他女子的存在也就不甚在乎。可后来,侍奉大王之后,我这心便变得如个市井粗妇般了。学会了妒忌、学会了仇恨、学会了争宠。”

    她从前是个质朴恪纯的小姑娘,如王翦所说一般,如我当年所见一般。

    可她如今的性情,确实有些不饶人。我想,这或许与她曾经滑胎有关,嬴端对她的陷害,才让她晓得,宫闱之中,不仅仅是你不犯人就够了,你还需拥有旁人无法对抗你的力量,否则,总会有人嫉妒你、陷害你。

    “姐姐,我有时也会觉我变市侩、变坏了许多,可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姐姐你看,芡八子与我的经历是最为相似的,傻乎乎的时候被人欺辱,而后被人剜了肉,才知反抗与心机。也亏得有了一点小心机,才得以在这宫中安然生存。”她抿唇浅笑,对她所丢失的纯真秉性,不以为然。

    “你我总会老去,可姐姐你到底是大王的发妻,大王待你的恩爱荣宠是独一份的,姐姐不需跟旁人争都会有的。”她浅笑着,“可我不一样,年老色衰时,我若没个靠山,我若不将这一路的坎坷先剔除,将来怕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百灵这番话语,说得有些轻巧,就似在说旁人的故事般淡然。

    可经历过的苦痛,这其中,只有她自己是最清楚的。

    我揉揉膝盖起了身,她与我互相搀扶着,年岁大了,这蹲久了站起来都觉有些眩目。

    二人站起来缓过神之后,我回身欲往玄水宫去,她才问我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玄水宫。”

    “姐姐可是有何法子了?”

    “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我。虽不是什么好法子,可我总想去会一会我这个好妹妹……”

    匆匆赶到玄水宫时,杜鹃早已离去。也好,我也不想在这儿碰见她,在这玄水宫主仆相见,多多少少是有些尴尬的。即算是家事,该惩治的我也会关上门惩治,不留外人以唇舌之战。

    青铜镜,软烟罗,美人梳妆半倚桌。

    她对着铜镜细细描摹着她精巧的柳眉,听见我进来的声音,却依旧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模样,微微抬着下巴,斜睨着眼透过铜镜来看我,“栖桐姊姊今日来得好巧,可是有什么话儿想同妹妹说?妹妹这会儿在描眉,待妹妹描好了眉,再与姐姐请安,姐姐莫见怪。”

    我嗤笑两声,并不搭理。

    待她拾掇了小半会儿,她这才摇曳着纤纤体态,娉婷往我身前一站,请安罢,才似笑非笑同我道,“栖桐姐姐莫见怪,妹妹这柳梢眉可有讲究,不可一蹴而就,只能细细的点点描摹。”她巧笑着,“大王最喜的,就是妹妹这柳梢眉,故而妹妹不敢耽搁描眉的细致,让姐姐久等了,姐姐切莫怪罪。”

    她这得意的模样,嚣张的举止,看着当真让人恨不得当即便剜掉她的眉骨。

    “大王喜欢青良人的柳梢眉,青良人尽管细细画好就是。毕竟,本宫可不及青良人这般媚人的容颜,也不懂这描眉的机巧和奥妙。不过这都不打紧,大王从不对本宫苛求半分容颜姿态,即便本宫没有你那样精致的妆容与身段,大王依旧待我如初,数十年如一日。”我亦浅笑着,悉数将这呛人的话语驳了回去。

    唇枪舌战,谁人不会?

    她果然被我噎得再接不上话,只是拉长了脸色,有些愤懑模样道,“栖桐姊姊若是今日来妹妹这儿耀武扬威的,大可不必如此酸唧。咸阳宫里,谁不晓得大王与栖桐夫人恩爱?妹妹那半点可骄傲的本钱,在栖桐姊姊看来也不过全然是笑话罢了。”

    再炫耀不下去时,她便开始苦着脸向我倒苦水了。

    “妹妹再怎么一时得宠,不过也是大王兴致来了时的一件新鲜玩物,自然比不得姊姊长久的恩宠。”她叹息着,柳眉紧蹙,眉眼间尽写忧愁之色,“可是栖桐姊姊,惊羽阁如今那一位的恩宠,可是冠得有些太快、太过了罢?尚未侍寝呢,大王便敕封她为伊良人了,眼见着就要与妹妹比肩……”

    这酸溜溜的味道,当真是弥漫得整个玄水宫都变了滋味,百灵低声嗤笑着别过脸去,满脸轻蔑。

    “不过,是个良人罢了……”我毫不介意的模样说道。

    良人,这品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上一阶可就是美人了。

    良人之辈,我尚且不是那样忌惮的,可若何时伊良人再升了阶,变成了美人,那才是该叫我忧心的时候。

    可芈青萝却在那一刹面色转得漆黑,“栖桐姊姊,妹妹可是在替姊姊忧心呢?姊姊何苦含沙射影的拿伊良人来讽刺我呢?我在这宫中的地位,旁人看来是独一份的恩宠,可其中恩怨,旁人不知,难道姐姐还不知晓吗?”

    我半扶着额,“哦?却是本宫忘了,妹妹这良人的位置,可是永远的呢……”

    往芈青萝伤口上撒盐的滋味,原来这样痛快!

    她被我气得喘息都粗了,面红脖子粗的,当即冲我吼道,“芈青凰!你我之间不过是鹬蚌相争,莫非你当真想看着那长得像赵阿房的女人踩在你我头上,趾高气扬下去吗?你就容得下她将大王对你的那一份恩宠也霸了去,将来与我一样郁郁吗?”

069.粉身碎骨

    人,乃万物之灵。

    一语双关、指桑骂槐这样的事儿,只要不是个蠢笨的,都会听得明白。况,芈青萝素来工于心计,又怎会不明白我是想对她下手呢?

    挽手轻轻蹭了蹭鼻梁,这玄水宫里,似乎因沾着个“水”字,便连炭火熏着,也蒸腾不出多少热气出来。窝在这玄水宫半刻,我都觉得意凉凉。

    “好一个鹬蚌相争。”我轻笑着,“可青良人,你莫忘了,现如今你手里可还有半分能将我拿捏住的把柄呢?你算计本宫与王将军,可你没想到的是,大王明鉴,不信这一套罢?”

    她似只斗得正盛的斗鸡,纵然知道敌人强大,也不愿轻易落下彩羽。因为,一旦她认了输,那她这辈子便再无斗猎的可能。

    芈青萝急剧的喘息着,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栖桐姊姊,你莫要欺人太甚!婢素来蜗居深宫,哪里有半点机会去害栖桐姊姊与王将军?”她说着,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妹妹是听说过宫妃芈氏与王将军有染,怎么,莫非这宫妃指的不是许给王将军为妾的芈碧落,而是真如世人所谬传的,这宫妃其实指的是姊姊吗?”

    反咬人一口,这倒是她最擅长的。

    不过,此刻这玄水宫里并无外人,只有芈青萝的贴身婢子,还有我和百灵几个。这番对峙,我倒觉得没有再各自冷嘲暗讽下去的必要了。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青良人,本宫不想再与你绕来绕去的了,没多少意思。”我淡淡说道,“本宫回咸阳宫时,你当时便讥诮过,言说本宫管不住宫中媵女,可你没想到的是,大王竟与你想到一处去了,这本不存在的你借以嘲讽我的顽笑话,最终却一语成谶。”

    她冷冷笑着,并不答我,闭紧了眼眸,看不清到底是轻蔑姿态,还是无奈。

    “你低估了本宫的自持,更低估了王将军的为人。这都不打紧,最关键的是,你低估了大王对本宫的情深……”我说着,睨了她一眼,她饮恨的模样,当真叫人看得好不痛快!

    “早知本宫得了这一丝生机都能重返咸阳宫,还能让大王不计前嫌,芈青萝啊芈青萝,你该是很恨的罢?恨为何当初下手不再直接下,伪造的那诏令上,就该直接写栖桐夫人芈青凰。这一道诏令下去,本宫可就真是必死无疑了呢,何必像如今这样麻烦,你再想对本宫动手,都寻不着机会……”我说着,冷笑更甚。

    百灵倒是听得怔怔的,她虽然在我面前爽快,亦能逞口舌之快,可当真让她与芈青萝面对面掐架,她定然是掐不赢芈青萝的。

    我很明白,经历过一段惨无人道的幼年后再成长起来的孩子,要么就是一蹶不振,要么,则拥有非常人所能的耐力与城府。芈青萝如是,我如是,阿政亦如是。

    她被我气得有些哽咽,“姊姊以为我真的不想杀了你吗?可那时的大王待你是多么情深,若当真直书栖桐夫人芈青凰,怕是现如今我早就尸骨无存了。大王容忍的底线,你我都很清楚!”她恨恨的,一字一顿道,“我给你留下一线生机,又何尝不是给我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更是给了大王一个看清你的机会。我想,大王亦会很想知道,你对他究竟是不是十成十的忠心,才会放任此举!”

    语毕,旁边的百灵和碧司几个早已是唬得的言说起来。

    只是她们几个再怎么嘴碎,这话到底是传不到阿政耳边去的。除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阿政是不会那样轻易的相信片面之词。这一点,我揣摩得清楚,芈青萝亦揣摩得清楚!

    她干干的苦笑两声,“此番,是我轻敌了!”

    “一次轻敌,本宫便再不会给你博回的机会了。”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芈青萝,“如你想要我死一样,我亦恨不得你死!帝辛所发明的那些酷刑,本宫恨不得一一加诸在你身上,看你怎样死得最痛苦,才足以叫本宫解恨!足以叫被你害死的孩子解恨!”

    芈青萝也冷静得差不多了,那双黝黑清亮的丹凤眼此刻只有沉着,看着我的目光亦变得十分阴冷。

    “我还唤你一声姊姊,栖桐姊姊!这局棋,不是一招两招的胜负就能定全局的,你以为你从我身边带走了高儿,你就真的赢了吗?”她巧笑着质问道。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带走高儿,只是本宫的第一步棋而已。青良人,你莫要太自负了!就你的那些小伎俩,玩来玩去不过那两招,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缓缓转了身,这玄水宫,再待着确实没多少意思了,“你身边的亲信也好、挚爱也罢、最珍视的、最在乎的,本宫都会一一将其从你身边夺走,一样不留!至于公子高,只是这其中的一小环而已,更只是个开头。”

    走至门口,我忽而回眸,似是有些惋惜的说道,“啊,下一个拿谁开刀呢?不如,就拿杜鹃罢?这丫头纵然是祖母留给我的媵女,可她对本宫的背叛,也不是第一次了。留着她,总归是个祸患,倒不如趁现在除了干净,下葬的时候,本宫会给她留个忠义的名声的!”

    猖狂大笑,拂袖离去,空留芈青萝惶惶然在这玄水宫中不知所措。

    此举只为吓她,将她唬得阵脚乱了最好。若不能唬得她自乱阵脚,那么,接下来我的动作,必然要一击即中,命中她的死穴!

    打蛇打七寸,对付芈青萝,就要以打蛇的法子来!她之狠毒,何亚于毒蛇?若然不够快准狠,谁晓得她会何时再反过头来,给你致命一咬?

    回了青鸾宫,与精卫暗中接过头之后,不由分说的便让元曼过来找了杜鹃的茬儿,杜鹃是个稳不住气性的,哪里会容得元曼无理取闹直接撒野,当下两个人便拌起嘴来。元曼心知刺激不够,上前便与其厮打,完事之后直将伤口再自行抠开了些,疼得呲牙咧嘴的拽着杜鹃来我面前告状。

    既然是无理取闹,我便陪着元曼无理取闹到底。甚至不听杜鹃的半分解释,只听了元曼的告状,便唤人将她杖责二十!

    杜鹃当时那个委屈劲儿,却又倔得嗷嗷的喊着疼嚷着冤也不肯认半个字的错儿。为将此事压下来不让阿政知晓,我又让元曼自行去她父王面前认个错撒个娇。

    在这些子女中,阿政向来是最疼惜元曼的,如今元曼和个良人厮打成这般模样,孩子又这样乖巧的来认了错,他自然不会多问什么。他专注于朝政,对于后宫诸事,若无大事,便只是一句“且凭你母妃处置去”,如此便将元曼打发了回来。

    这厢,杜鹃是想闹都闹不到大王面前去的,伤病在身的消息,想来很快也能传到玄水宫去。

    杜鹃心里委屈啊,可这委屈,又同谁人去说呢?无人可诉、愤懑满满,还被人冤枉着打得遍体鳞伤,着实可怜得紧。

    可令人不曾想到的是,次日晨起时,我才梳妆罢欲去玉和殿,玉和殿那边便闹得风风火火的,小监过来传话时身子都唬得阵阵发抖,“昨夜,有名女子于玉和殿坠亡!宫娥辨认,那女子似是……”

    我顺着发髻,不耐道,“似是什么,你大可直说。”

    那奴才咽了咽唾沫,“回栖桐夫人的话,那女子似是青鸾宫中的杜良人……”说着,他唬得又连连磕了两三个响头,“还望栖桐夫人恕罪,奴才们也不确认是否杜良人,只因那女子坠落时是面先着地,将脸摔得可怖极了根本无从分辨面容,摔得粉身碎骨的更是形容恐怖!不过,那衣着和身段,都和杜良人似极了!加之女医来验过,逝者腚上有棍棒伤,奴才们才斗胆揣测是否为杜良人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喝令道,“碧瓷,速速去看看,杜良人是否还在自己寝宫里睡着?若是不在,再派人往宫中四处找找,莫是已经在去玉和殿的路上了没叫我们遇着!”

    碧瓷慌张“喏”了声,哪里敢耽搁,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就去外头唤宫娥们一同去寻杜鹃了。

    可,青鸾宫上下寻了个遍,都未能找着杜鹃。

    百灵急慌慌的便去玉和殿了,我在等了两刻钟无果后,也匆匆赶往玉和殿去。

    玉和殿里哭作一团,还有不明始末者,则是颇为晦气的远远站着。

    芈青萝也在,微微垂着眸子也站得远远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瞥见我来的那一刹,她的眼中分明是带着杀意的!

    百灵就跪坐在那盖着草席的不远处,呜咽着伤心至极的恸哭着,一口一声“杜鹃妹妹”的唤着,语调里满是凄凉与悲切。

    小小一方草席,盖住的是那再难看清面容的尸首,盖不住的,是溢散在四周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弥漫在这玉和殿门口的血腥味儿。

    我上前,欲掀开草席辨认一番是否为杜鹃,跟在旁边的小监只道,“夫人,使不得!那东西,恶心晦气得紧!”

    我的脚步滞了滞,只道,“无妨。”

    揭开那草席,浓烈呛鼻的血腥味和逝者的惨状扑面而来,裹杂着周遭一阵厌恶的喧嚣,我才以帕捂面,缓缓盖住草席,空叹一声,悠悠然难过道,“唉……杜鹃啊杜鹃,不过委屈罢了,何至让你如此想不开,行此下策呢?”

070.狗急跳墙

    宫闱之中,死个女人是最正常不过的。更何况,是个毫无背景的女人!

    如今,秦赵战火正盛,阿政哪里有得时间来管**纷扰?况,杜鹃是我宫里的人,只要我去阿政面前认一番错,只说是不该在没有查明真相的情况下就随意处罚杜鹃。可也没想到,杜鹃的性子竟然这么烈,不堪受人侮辱,便从玉和殿高处坠下身亡。

    宫妃议论纷纷的,只说是我连自己宫中的媵女都迫害,怕是假若灵妃没有个身为战将的兄长王翦,迟早也是要被我这善妒的女人给害死的。

    呵,旁人的议论与我又有何干?这一切的谋划,不过是为了除掉芈青萝罢了。

    至少,在目前的咸阳宫,除却芈青萝野心勃勃想要与我为敌,将我从高处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旁人是没有这个心更没有这个胆的。

    华阳宫的落魄,众人以为我会就此倒台,可没想到的是我不仅没有倒下,反在这咸阳宫内气焰更嚣张。即算是先前有人想对我下手,可眼瞅着我长盛不衰,一时之间也没了胆敢再肖想。况,如今杜鹃之死,何尝不就是杀鸡儆猴的演给她们看,让她们识时务呢?

    未免被人察觉更多,在看过那尸首后,我便唤人匆匆抬了去厚葬了。因着这儿血腥气太盛,宫妃们也都被我各自劝了回去,心有不悦者更是直接早早与我打了招呼便走了。

    不多时,宫娥和小监们过来清扫这一地的血呼哧啦,我才迈开步子欲回青鸾宫。

    芈青萝一直留在玉和殿不远处的门口,怔怔的瞧了许久,面上带着丝丝阴毒的不甘。

    擦肩而过,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栖桐夫人,当真好狠的心呐!到底,杜良人也是跟着夫人这么多年的心腹,栖桐夫人为了个不大的误会,就这样逼死了杜良人,如此草菅人命,你心肠之毒,何亚于蛇蝎?”

    我冷冷一笑,狠狠翻了个白眼,“养条带不亲的狗在身侧,与养条狼于家室又有何区别?本宫若不狠狠心将这狼先宰了,指不定哪日她便要反扑上来咬本宫一口!”

    我走了两步,又顿住,淡淡说道,“不过是死了条畜生而已,且又不是玄水宫的畜生。青良人,怎么,这会儿倒是在本宫面前猫哭耗子起来?”

    她恨得喘息都在颤抖,却再不敢在我面前嚣张半句。

    “姐姐说错了,畜生养久了都还会有感情呢,不似有些贱骨头,改头换面之后,当真就连自己到底姓甚名谁都记不清楚了,忘祖宗的事儿都能做得干得利索。但凡长了些本事,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当真能掀起什么风浪。殊不知这样忘恩负义之辈,是人人得而诛之,迟早,是横死的命……”

    百灵说话十分刻薄,我与她并肩而行,听她如是恫吓着芈青萝,只觉心情畅快至极。

    春风吟哦着轻盈小调,吹散了身后的呜咽与悲切,很快,便将身后的血腥味卷走,只留草木芬芳。

    在说完这番刻薄言语之后,百灵才觉有些不安的来问我,“姐姐这样做,会不会将芈青萝逼急了,干点儿什么出格的事?要晓得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姐姐可万万要小心些,莫被这疯狗伤着了。”

    我嗤笑着,“如今,就是要逼得她退无可退、狗急跳墙才好!”

    回青鸾宫稍稍服了些缓解脑壳疼的药,碧瓷那双芊芊玉手在我的穴位轻轻揉压着,只叹息了声,“夫人就是忧思太多,才会惹得近来头疼病愈发厉害了。”

    “我若不多想些事,指不定哪日我便被人害了,连想想点儿事的机会都没有。”轻笑两声,我才继续道,“脑壳疼也好,没疼在大王和公子身上就是好的。”

    不多时,阴曼蹦跳着近来,告诉我说姊姊在外头候着我。

    于大王面前,总归有些东西还是要交待一下的,故而我理了理鬓,便携元曼同去他父王那儿请罪了。

    彼时,阿政正与朝臣热议着该派谁人去押送军饷前往邯郸。王翦这一仗打得很是漂亮,虎狼之师的风采在他带领下更是狠绝,攻破赵之都城,不过朝夕之间的事罢了。

    我远远地听着殿内的喧嚣,只觉这一切都离我离得很遥远,元曼倒是听得颇为有趣。总想与我搭两句茬儿问点什么,可见我面色寡淡,便只得将一腔话又重新憋回腹中。

    我与元曼同跪在后殿,也不让小监进去通报一声,只是就地跪着等阿政的惩处。元曼憋久了,这猴屁股便有些坐不住,忸怩着嘴都噘得老高。

    交待她老实安分些,却也在不经意间瞥见她的侧颜。到底,她是阿房的孩子,正面看上去她更多几分她父王的戾气与霸道,带着个男儿般的英姿,可侧颜却削减了不少她的锋芒,细细观摩,还是不难发现她和阿房长得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见我看着她出神,小丫头忍不住嘀咕了句,“母妃在看什么?”说着,小手儿在面上搓捏了几下。

    怔怔了片刻,旋即缓过神来,我叹息一声,才忍不住道,“母妃是在想,你尚未至及笄。这样小的年纪,就让你卷进尔虞我诈之中,母妃心中有愧,总觉对不起你的母亲。”

    然,元曼却是丝毫不介怀的模样,撇撇嘴只道,“儿臣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觉得母妃不必愧疚于我的母亲。当年,我的母亲就是因为太没有心机与手段,又无半分势力帮衬,才会落了个到死都没有名分的下场。今时不同往日,儿臣有母妃和父王还有曾祖母的庇佑,更有扶苏弟弟与我同上进,早些接触这个中争斗,倒不是什么坏事。兴许将来,儿臣还能帮衬扶苏弟弟些。”

    她活泼的模样说着这样没心没肺的话,却只教我觉得,我愈发看不透这丫头了。

    好在,没等太久的时间,阿政上完了朝便往后殿来批阅奏疏。见着我与元曼跪在地上不肯起,详细问了缘由,才将我与元曼都扶起来,只道不怪我与元曼。

    “公主年岁尚小,脾气性子大些,爱置气,都是可理解的。怪只怪杜良人,心思太过狭隘,竟半点委屈都不愿受,性子刚烈如此,当真愚昧至极。”阿政是这样评价芈青萝之死的。

    非但没怪罪,他反安慰我道,“青凰,你近来身子不大舒畅,也莫久跪了。此事,你与元曼固然都有过错,可主要因果不在你二人。厚葬了杜良人,此事且罢。可也不得不给后宫立个样子,你二人呐,就去宗庙和祖宗牌位前清净几日,待风头过去了,政再让你们二人回来。”

    故事的叙述,总是要讲方法的,也不知祖母是怎样**的元曼,这丫头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也足矣让人咂舌:她顽劣了些与杜良人发生了口角、杜良人不堪受辱与她厮打、母妃护儿心切责罚了杜良人、杜良人不愿蒙冤坠楼以证清白。

    这小事一桩,自然是惊不动大王的,甚至,临走时阿政还不忘劝慰我两句,“到底,杜鹃也是跟了青凰这么些年的,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她这一死,青凰你也莫要太伤悲才是,如若身边人手不够用了,你可随时将精卫召回。”

    精卫是我留在阿政身侧最大的底牌,我怎会轻易撤走了她,故而只说不打紧,缓两日便无大碍,我才与元曼同出来,去祖宗面前忏悔反思去。

    “母妃,你真的打算玩死芈青萝吗?”元曼的话总是带着些孩子气的,可这孩子气的话,陡然听去也有些让人心寒。

    我舔了舔有些干渴的唇,“死?那太便宜她了,在没将她玩够本之前,母妃可舍不得她死呢!”

    她听了,只笑得一脸纯真无邪模样。生就一张憨态可掬的如乳狗般的面庞,讲话亦带着十足的孩子气,这成了她最有利的伪装。

    阿房,你是否想过,你与阿政的孩子,会拥有着你那样无害的面容,却也兼备阿政那叵测的城府呢?

    在宗祠面前忏悔的日子倒也不难过,每日与元曼同沏茶品书,偶尔扶苏会来小坐片刻,一本正经的同我诉说着近来的课业。阿政交予我的那份名单,我只暂时先说了两个告诉扶苏儿,让他先去试着接触,据他自己所言,志同道合的君子总是有叙不完的思想和观念的。

    见着扶苏儿不用我操心,我心甚慰。

    只是,玄水宫的事未了,心口总觉堵着一块石头般的难受。正琢磨着这杀鸡儆猴是不是杀太过头了,害芈青萝当真吓成了缩头乌龟,忧心着她不动手我拿捏不到她的小辫儿。

    可这正担心着呢,芈青萝便站不稳脚了,急啄啄的便向青鸾宫下手!

    是夜,阿政晚归,我伺候着他盥洗罢,两人适才钻进被窝里捂着,阿政念叨起何以今夜躺下都觉心里毛躁刺啦啦的睡不着。我亦有相同感受,可也不愿与他言说,怕惹得他睡得更不舒畅,便只借口是天儿转暖了还未换薄些的衾被,可能燥了些。

    哼着山有扶苏的调儿哄他入眠,渐渐地他有了倦意,我也打起了呵欠。

    听他呼吸渐次均匀平稳后,我才倚在他胸膛躺下。可依旧不得入眠,只觉一阵闹心。

    闭上眼也难以安眠,久久不得入睡,我恼得索性睁开眼睛欲去出恭,不料睁开眼的那一刹,却觉眼前寒光一闪,不待我惊叫出声,阿政便陡然鱼跃而起,暴喝一声打落那蒙面人的匕首,瞬间与蒙面人缠斗得难分难舍!

071.救命稻草的价值

    大吼一声“有刺客!”却发现我将这话喊出口时,阿政已然将这刺客制服。

    侍卫们进来时,阿政恰好将这蒙面刺客的面巾挑下,她闷哼一声,怒目圆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凌厉得恨不得剜我血肉般。

    “这奴才,有些眼熟。”阿政嘀咕了声。

    我惊魂未定的细细瞧了她一回,还未想起来此人是谁,只觉似乎是有些眼熟的。不及我细想,精卫却披着件衣裳进了来,只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这不是玄水宫青良人的身边人吗?”

    “是玄水宫的?”阿政颇有些玩味的问了句。

    精卫凑上前,细细辨认了一番,“是玄水宫的不错,只是看着不很眼熟。因她本就不是做什么伺候人的活儿,没跟在青良人身前伺候。婢会认得出来,是因彼时华阳太后给青良人挑媵女嫁给长安君时,婢跟着太后娘娘匆匆瞥过一眼,可那之后,此女甚少在人前露面,偶尔能在宫中见着她,却也是蜷缩在角落,不甚引人注目。”

    过目不忘,是精卫最好的本事。

    我和阿政都只是觉得这女子有些面善,可并不曾想起到底是在何时何处见过。精卫见过一面,却能如此精准的说出此人的前身后事,记性也真教人钦羡。

    “若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应当是秋怡。”精卫说着,情不自禁的望了我与阿政一眼。

    在此期间,秋怡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傲然微微抬起了下颌,瞪完我之后,一双杏眼颇有些不屑的斜垂着,颇有不甘。

    “去将青良人唤来。”阿政氤氲着怒气吩咐着,鼻腔间喘过一息冷意。

    那秋怡本傲得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见要去将玄水宫里的主子请来了,才急啄啄抬起眸子,巴巴的祈求道,“大王,此事乃婢一人所为,婢乃心系长安君,才会想来刺杀大王与栖桐夫人的,与青良人并无半分瓜葛。一人做事一人当,大王要如何处置婢,婢虽死而不悔!”

    阿政睨了她一眼,冷笑两声,并不像搭理她的模样。

    秋怡也好,彼时戕害了自己的秋穗也罢,芈青萝都能收归得很好。可见,尽管芈青萝并不受我的待见,可她待这些个奴才却是好的。

    至少,她的身边可没出现个像杜鹃这样叛主之人。

    我忍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芈青萝自己送上门来,她如今想拿个正经模样都没有的媵女就将我打发了?她想得倒美!正欲开口反驳,不料阿政却微眯着眸子,目光里闪烁着精芒,低声问道,“可孤方才与你交手,怎么记得你的刀可是往孤的夫人身上去的?”

    “心系长安君,你倒也情长。可你隐忍了这么多年,何时何地不好下手?倒选在青鸾宫,玄水宫不是更得天时地利吗?”我借力打力的反问道。

    对芈青萝及其同党,我只能不留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青良人待我恩重如山,婢要动手也不会害了青良人。况,你芈青凰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能因些细枝末节的过失就逼死自己的媵女,就凭着这点,我也要将你一同杀了!”说着,她发觉我的笑意更深,脑袋一扭更加傲然道,“成王败寇,今日刺杀之事失败,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请便。”

    这毛喇喇的夜,倒真是精彩,好在,闹心过这一段,今夜我应当能睡个安稳觉了。

    芈青萝还未来,精卫沏了壶热茶,供人在这不暖的夜里捂一捂身子。夜间唇舌总是更能享受滋味的,平日里不甚出彩的味道,此刻竟也能够咂摸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待姿态万千的芈青萝迈着慵懒步子缓缓踏入青鸾宫时,见着跪在地上的秋怡,这才佯装出有些惊慌的姿态,上前便是一巴掌,狠狠掴在秋怡的脸上,骂道,“贱婢,你又作了什么荒唐事?”

    只可惜,看腻了她主仆情深的把戏,我与阿政皆是冷眼旁观姿态。

    远远地,我对着站在门外的画眉使了个眼色,她一瘸一拐的便没入在夜色中。

    秋怡可怜兮兮的跪着在认错,跟芈青萝阐述着自己所犯的恶行,唬得芈青萝一怔一怔的,跪着不断叩首跟我们认错,替秋怡求情,骂自己没能管好奴才。

    我淡淡的瞥了阿政一眼,他默许过我折腾芈青萝,如今便不能反悔。今日芈青萝居然自己作死到阿政跟前来,阿政便不能置之不理了,“青良人,孤念你是青凰之妹,对你的言行举止是其他宫妃都不及的体谅。可你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如今甚至妄图弑杀自己的姐姐,刺杀失败便遣了个婢子来编派出这虚假托词!青良人,你当真以为孤王瞎吗?”

    我傲然瞥了眼芈青萝,她有些惶恐,不曾料到阿政会这样直接的揭下她的虚伪面容。

    阿政的声音不大,却处处隐含着低沉与为王的怒意,眉骨上透出的凌厉,逼得人不敢擅窥王威。

    “大王,妾不敢……”芈青萝之事垂下眸子这样软软回应着,“大王与青凰姊姊待妾恩重如山,妾更是自幼被姊姊拉扯长大的,妾即算用心再恶毒,也不会恩将仇报对姊姊和大王动手啊!”

    明白保不住秋怡这枚棋子,她才拖以亲情企图让我与阿政心软。只是,我对她的心软早已耗尽,她这一回又是自己往刀刃上撞来的,不将她的血放干净了,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你还知道恩将仇报这个词?”阿政冷笑了两声。

    芈青萝泪眼涟涟,“妾更记得,大王待妾的恩情。”

    “孤待你的恩情,不过是基于你姊姊对你的怜惜,才对你额外施舍些疼惜。”阿政冷漠道。

    这一番话,堪堪叫人凉透了心神,告诉芈青萝,大王待她的好,不过都是基于我疼惜她多几分,阿政因我怜她才顺水推舟的也多施舍与她几分。

    施舍,好一个凉薄的“施舍”啊……

    芈青萝原本是跪着的,听到阿政的这句施舍,只绝望得跌坐瘫软在地。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王是要杀了妾吗?”芈青萝冷冷的问道。

    阿政冷笑两声,“你觉得,孤会允你再继续活着吗?”

    被逼到了尽头,芈青萝深知再无任何情分可讲,她的姿态,反倒有些无所谓起来,“罢了,我又何尝不知,你待我从俩只是施舍而已!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是我做的最坏打算,大王想杀我也好,姊姊想杀我也罢,只是,都不能叫你们如愿了。”

    阿政的眼里燃起怒意,只因有人说他之所想不能如愿。他自坐稳了秦王的位置,哪样东西不是想要就必然要得到的?如今,一个再无半分权势的女子,叫嚣着说他杀不得她。

    我压了压阿政的手,示意他听芈青萝继续讲下去,才听她悠然开口道,“大王与姊姊都是聪明人,想必骊山之变,姊姊险些丧命之事是我所为,你们早已心知肚明。不管是念着旧日恩情也好,不想高儿失去母亲也罢,如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恩情不复、高儿别母,芈青凰,你是当真算计好了一切,只等着我往这套子里钻呢!”

    她冷笑了两声,“只可惜,你算漏了的是那份图册!”

    图册!在地宫失踪了的图册!

    我听得心都为之一紧,这一回,倒是阿政颇为安定的压了压我的手。

    “我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故而,我也早早的在这宫中安插了些暗哨。但凡我身死了,那地宫所藏大秦图册、大秦之兵库和军需防备,等等重中之重,自会有人往余下五国各发一份去!”她慵懒妖媚的模样捋了捋鬓发,轻声笑道,“哦,如今只能算四国了罢?赵国,怕是也不长远了……”

    我先前一直担忧、却又一直被搁置了起来的,就在于此。原以为她只有杜鹃一个暗哨,可我怎能忘了她狡兔三窟的本性?

    气氛正僵,可阿政则是微微眯着眼若有所思模样,并不急着和芈青萝周旋。不远处的门口,却是响起一声熟悉而又骇人的声音,“夫人,婢回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门口站定的一袭粗布短褐之人,却是杜鹃!前几日被谣传着坠楼而死的杜鹃!

    当下青鸾宫便炸开来,众人纷纷退避着隔开杜鹃许远,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魂给捉了去。这陡然退避开的一条道儿,杜鹃不甚意外的模样,只是双手有些局促不安的绞在一起,缓缓上前来。跪在地上的秋怡许是受了惊,竟有些不自觉的软了一下。

    杜鹃站到我与阿政身前,端正跪好,“婢已经知错了,公主年岁还小,婢不该与孩子置气。况,因为婢负气觉得受了委屈,一声不响的就偷偷回了家,被父亲呵斥了一顿,自觉做错,特回来认错。”

    鱼,给够了饵便会上钩;人,利益对口就能合作。

    我装出有些惊慌又颇为惊喜的模样,将杜鹃扶了起来,“万幸,你是因负气而离开了咸阳宫。如今你回来了,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杜鹃笑得稍稍有些牵强,瞥了跪在地上面色阴晴不定的芈青萝一眼,“方才婢进来前,老远就听到青良人在说什么地宫、图册,婢若没记错的话,青良人半年前是否给过婢一份图册,言说是事关大秦之命脉,叫婢带出去给你先时父族的宗亲。青良人,你说的可是这份图册?”

    “只无奈,妾当时在禁足期间,带不出去那图册,现如今,这图册还在青鸾宫好生收着呢……”杜鹃有些胆小的觊了我一眼,却是再不敢去面对芈青萝的眼。

    芈青萝的脸,当即黑得同磁石一样!她本以为她抓住了的救命稻草,如今开来,却是无异于扎在她身上的又一把利刃!

072.你不会死的,你只会生不如死!

    反观如今的芈青萝,已经是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当初将图册拓片交给你,不过为了笼络你的心罢了,你以为我当真会傻到将原件交给你,而且只给你一个人带出咸阳宫?杜鹃,你以为你自己很干净吗?帮着我背着你主子做了多少事,可需要我一件件讲给你主子听?”

    图册这种东西,做拓片是很容易的,芈青萝如若当真想要将这样一份东西带出宫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况,她本就生性多疑,又怎会真的相信杜鹃这墙头草,将什么都信任的全部托付与她呢?

    不过,地宫图册居然在她手中一事,诚然是我没想到的。我本以为,是她与她背后合作的势力共同下手,她只需取我的性命就好,那图册说不定早就流落在外。如今看来,那背后的势力,诚然就是她自己的势力,很有可能就是她原先的父族。

    毕竟血脉相传,芈青萝于赵家闹得再僵,也抵不过血浓于水。她又惯来善伪形象,稍稍伪以友好姿态,来博取父族的同情与合作,不是没有可能。这也就能解释,缘何长安君死了这么些年,芈青萝却依旧能拥有实力来在我背后捅刀子了。

    听到芈青萝想揭发她在背后做的那些事,将她拖下水,杜鹃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

    我的手在她背后轻轻顶了顶她的脊柱,示意她万万不可害怕,或是露出半分怯懦的神情来。莫不然,顶着如今盛怒的阿政,她都不会被轻易放过。

    “芈青萝,怎么,自己要死了还想拉着本宫的媵女陪你一同送死吗?”我冷笑两声,声音愈发狠厉,“本宫长着心眼儿呢,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胡编乱造污蔑之词吗?”

    打落牙齿和血吞,即算是真要处置杜鹃,那也是后话。她芈青萝想轻易将我身侧的人拉下水,她想得美!

    芈青萝不屑的瞥了杜鹃与我一眼,在她眼中,杜鹃诚然也不过是只被利用的狗罢了,她从未将此等人物放在眼里。她亦清楚得很,我也没将杜鹃当回事,所以她才能揪住杜鹃来从中作梗,而非画眉与精卫。

    “杜鹃,你说那图册在青鸾宫,那正好,你现在就去将图册取来罢。”阿政的语调倒是颇为平静。

    让我看不透彻的是,阿政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似乎,他很是不在乎这图册,不介意的姿态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这样一份等于将大秦裸视呈于其他几国面前的图册,他生性严谨,怎么会这么大意的不在乎模样?

    杜鹃胆儿小,早就被芈青萝这番威胁的话语唬得站都有些站不住脚了,当即喏了声,便退下去取那图册了。

    我站回阿政身边,有些疑惑的瞧着他,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的冲我浅浅一笑。

    帝王的目光,总是深邃又源远流长,又怎会是我等可轻易揣摩透彻的?

    告诫了自己这一点,我也稍稍安下心来,待杜鹃回来时,阿正毫不介意的将大秦的图册平铺开来,羊皮轴卷上勾勒着的版图和星星点点,气势恢宏而磅礴。

    这图才铺开时,偌大的图册上只标注了一点咸阳外,其余皆未标明,除此之外,我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倒是阿政,看着这图册笑了笑。

    他随意的指出几点来,“这儿是咸阳。”我点点头,他对比着方向,随即又圈出一点,“那这儿,便应该是邯郸。大秦的版图,已经扩张到这儿了。”说着,他又标明了一点,“这儿是曲沃,素来是个养兵之地,十年之内,孤想在这儿将来也驻扎些守兵。”

    我心下一震,才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秦的图册!

    这份图册,他只标注了咸阳,然后按照大秦的大抵版图给圈出来了许大一部分,是短期内他对大秦的规划模板。

    难怪,他会那样悠然又自得的表情,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张正儿八经的图册,这亦不是一张错误的图册,这是他野心勃勃的想着十年之内将其他国家吞并之后,所作的一些简单规划而已。

    十年之内的规划图册而已,等同于现如今这些位置都是并无实物的。即算是流传出去又如何,他根本无需畏惧半分,因为那些图上标注的地方,要么就是已经人尽皆知的东西,要么,就是还未付诸于实际的一些东西。

    他不曾对祖母撒谎,去拿一份虚假的图册哄已逝的先祖,他更不会轻易给外人可乘之机,即算是偷走了图册,也不会给人占到半分便宜。

    说着,阿政捋了捋须髯,“啧,只可惜,这图册已经流传出去了。十年之内,怕是孤这战局也需做改变。不过,依眼下的局势,不必花十年的功夫,此间领土便都能纳入囊中。”

    他定定的说着,带着的傲气与轻蔑,更显得他气势凌人。

    “芈青萝,孤念与你相识一场,更念你为青凰之妹,你想怎么死,尽可跟孤说。孤,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按照自己所想的死法处置你的。”阿政面色恬淡得恰到好处,可话语里带着的阴冷却教人不寒而栗。

    可这也叫我对他的畏惧更甚几分:诚然,他明明是什么都已经操控在手的,我当初若是和王翦有半分的轻举妄动,只怕我如今都不能在这儿安稳坐着。

    一念至此,余悸倒寒得我背心窝都凉透。

    可到现如今的地步,芈青萝也只是寡淡着脸色,几乎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了句,“我不想死!”

    我怎会让阿政这么轻易的赐死她?我可是准备留着她慢慢羞辱的。故而,我只端正在政面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才佯装姊妹情深的模样,“大王,青萝妹妹纵然犯了再多过错,可妾与她姊妹一场,让妾看着她送死而什么都不做,妾是做不到的。况,妾曾经与祖母仙逝前给祖母承诺过,无论将来青萝妹妹犯下怎样的过错,妾都该保她一命。”我说着,嗦了嗦鼻子,略带哀伤叹道,“青萝妹妹是个苦命人,行此糊涂之举,想必也是一时被奸人蒙蔽了心智。”

    阿政冷哼了声,“她犯下的,可是通敌叛国的罪行!证物都在此摆着,夫人,你还欲替她求情吗?”

    只要能不死,芈青萝便不会放弃这一丝生的希望,筹谋将来能有一日翻身的。故而,即使她再反感我再恨我,此刻看着我替她求情,她亦不敢有骨气些驳半句不是。

    可我却不打算给她翻身的机会,我只想留着她的小命,慢慢的在这宫中熬地生不如死。

    “我与她是姊妹,即算是犯了通天的罪过,人之常情妾也是应该替她求情的。”我悲戚道,“大王若信得过妾,便将青萝妹妹交予妾处理,妾定然给大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阿政犹豫了片刻,旋即还是答应了,“如此,也好。”

    夜色已深,我吩咐人将迷情路暂且带到玄水宫看押起来。我知道,她不会轻易寻死的,故而我也不曾去担心这一点,不过她只怕是从此都睡不了安稳觉了就是。

    闹了这大半宿,稍稍扫清后事,将那秋怡直接带出去正法了,我与阿政才安心歇下。

    玄水宫那边,我只是一直软禁着芈青萝,让她惴惴不安着睡不安稳。且先将她折磨得趋近于崩溃,我再动手不迟。故而我只吩咐了从此任何人不准去玄水宫看芈青萝,更是故意让小监给她送去残羹冷炙,她送去浣衣局的衣裳也都给她换成腌的粗布短褐。

    可将她送回玄水宫后,我听监守芈青萝的宫娥说,她依旧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粗布短褐和残羹冷炙也都安然享之,颇为平静模样,似乎不是很畏惧前景的模样。

    我正琢磨着是否这样待她还不够折磨她的,折磨她的事倒是自己找上门去了。原,不知哪个喜学舌的宫娥得知惊羽阁那位被召幸了,当晚,芈青萝气得在玄水宫发了疯一样的摔着东西砸了琐碎。

    时机成熟,我便带了画眉和碧瓷往玄水宫去,随身带着的,只有一把匕首。

    玄水宫里只剩下两个婢子,却也都不是伺候她的,纵然她是青良人的身份,可她如今在咸阳宫的地位,早已是连个野人都不如。毕竟,她背负的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又有何人敢顶着这个罪责去帮她呢?往日与她有交情些的宫妃,如今都只恨不得再离她远些才好,人人皆是自保不暇的模样,谁还会去念旧日情分?

    再见芈青萝时,她只身着一袭褐色粗衣,有些瘫软无力的倚在小几上。听见我进去的脚步,也只是冷哼着讥诮道,“如今那小贱人得势了,我落魄了,你可高兴?”

    昔日媚人的慵懒光华,消失殆尽,纵然面容依旧如故的姣好,可这精致的面容少了胭脂水粉的雕饰,新浮现的更多是暗沉的皱纹与沧桑。

    “你落魄了,我自然高兴。”我轻笑道。

    她甚至都不愿再看我一眼,“左右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条贱命,你想要便拿去罢。”

    我向画眉和碧瓷使了个眼色,她两个明白我的意思,上前三两下便将软塌塌的芈青萝反手扣押住了。

    我从怀里摸出匕首来,轻抚过刃尖闪过的寒光,低声浅笑着靠近了她,只轻轻用刀面在她面上摩擦着,“呵,想死啊?你觉得我会轻易让你就这样死了吗?”

    她如困兽在笼,挣扎着动弹不得,可这瓮中之鳖的滋味只会让她徒劳挣扎而不得脱身而已。她的声音瞬间尖利,“芈青凰,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这刀面与人面颊相贴的模样,我更喜欢这刀刃亲吻上人面颊的模样,“几次三番争奇斗艳,你不就是凭着这张狐媚子的脸才哄得阿政对你五迷三道吗?芈青萝,有的时候,比死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死,才是解脱,生,就会有无尽的折磨……”

    我故意将一字一句都拖着音说得极慢极长,“你不会死的,本宫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073.花颜残

    操控他人性命、左右他人命运这样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做。可当这个被我捏在手里的人是芈青萝时,我竟莫名的热血难耐。

    我恨不得她死是真,可我却不想让她死得太便宜。

    从我怀着扶苏儿的时候她撞我那一下开始,她看着我那愤恨的眼神,我就知道此生我与她都永无可能安然相处!这一场虎狼之争,我险些就被她的狡猾诡变给害死,如今好不容易她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岂能轻易放过?

    她的呼吸局促而有浓厚,尖叫声不绝于耳,“芈青凰,你要做什么?你这条疯狗!”

    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没有半点身为良人的高高在上姿态。或许,在她心里,她的高傲本就不是以一个良人自居的,她所遐想的,怕是王后的位置。

    “芈青萝,卧虎身上拔了根须子,你就当真自大到以为自己是猎户了吗?即算是猎户,面对猛虎时,尚且不敢掉以轻心,你却大意到将猛虎视为疯狗。”我缓缓地抚过唇,有那么一瞬,我真的很想茹毛饮血。“今日本宫若不好好教你该怎样学得乖巧,你怕是还认不清到底谁尊谁卑!”

    我说着,刀刃缓缓抵住她苍白的面颊。

    下刀在即,她却打着哭腔向后仰着脖子,哀嚎道,“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明明在咸阳宫外,你几次三番可以被杀掉的,你芈青萝不就是生在嫡家吗?凭什么,你就可以拥有这一切,拥有大王拥有祖母给你留下的所有芈氏势力?明明你知道杜鹃的背叛,可为何又留她一条生路,还能让她反咬我一口?”

    痛哭流涕的芈青萝,如今可当真是半点骄傲姿态都没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她还不是凤凰,她不过是只野稚一厢情愿的做着飞上枝头的梦罢了。

    “你哭得可真丑,画眉,替她把眼泪揩干净了,本宫可不想弄脏这把匕首。”我喃喃着,将匕首暂且收了起来。

    她的哭腔悠悠的压低了几分,画眉颇为厌恶的随手抓过一条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抹布,往她脸上胡乱蹭了蹭,也算揩掉了她面上的涕泗。

    既然她不想不明不白,那我也不介意讲些故事给她听的。反正,这咸阳宫再无半个敢帮她的人,本宫即算是慢慢的整她,也不会有任何阻挠的。

    “嫡长女的身份,你就那样看重吗?”我摩挲着手里的寒光,“若非名门中的嫡长女,相比名门的庶出,又有多少差呢?你自怨自艾过的凄离幼岁,比之于我又苦难得到哪里去?你可以大胆的弃掉父族赵姓,可为何就在意上了嫡庶这茬儿呢?”

    她既然勾起了我的回忆,这回忆让我多伤痛一分,待会儿我的下手便会更重一分。

    叹息再长,却也换不回故人,“痛失双亲、寄人篱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什么样的滋味我没试过?若非祖母怜我惜我爱我,我怕是都活不到及笄。无奈世人太过风凉,选择了收养我,却从不善待我,乃至逼死了我那年幼的弟弟。”我淡淡说着,看着芈青萝时更加不屑,“你所舍弃的家人、宗亲,却是我这辈子都不敢肖想的。如此,你还觉得庶不如嫡吗?”

    对芈青萝,我很少会抒出如此肺腑之言,大概这也是我与她之间最后一次交谈了,难免,也就多了几句嘴。

    “至于杜鹃,你把她当做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我却从未将她放在正眼里瞧过。她目的本就不纯,只需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自然会偏帮于我。打完她之后,画眉便以药弄昏了她,丢在自己房间的暗格里,左右涂抹筋骨伤的药她也有,藏个人总是藏得住的。彼时精卫在隐宫找了个和杜鹃身量差不多的丫头,恰好才病死,精卫着人偷了她的尸身,换上杜鹃的衣裳,从玉和殿高处坠下,伪以她身死的假象。你看,我连身侧之人都能以这样荒唐的借口随意弄死,还不被追究,你又怎会不自乱阵脚呢?”

    她的挫败感更甚,我却接着道,“待假杜鹃下葬了,真杜鹃醒过来,素来摇摆不定的她已只剩下唯一的活路可选。我再以利益驱使几分,你猜她会不会帮着我捅你两刀?况,她本就是我的媵女,为主子做这点儿事,是她应该的。”

    “芈青萝,或者,我应该叫你赵青萝。”我讥诮着,“倘若你是个安分守己的,你的日子真的不会过到如今的地步。你说,千方百计的爬上了大王的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在咸阳宫虚度的几载富贵?不爱自己的夫君?还是你那可笑的虚荣?”

    她的啜泣声渐渐低沉,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她多少在估量着自己这么些年的得失罢?

    “得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我只觉得我丢失了好多……”她的眼泪再次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那样的家人倒是不要也罢,可我的三个孩子、我本该拥有的家,却是……”

    她的手被反扣着,动弹不得,故而我看到的只有她挣扎着却又逃脱不开的痛苦,“我做了那么多事,贪恋的不过是大王的爱怜罢了,可……大王,你又何曾分过半分心思与我?”

    她仰天哀嚎着,似是抑压了千百年的痛楚与沧桑,“嬴政,我那样爱你,可你为何从不正眼瞧我一回?”

    楚楚可怜的措辞,在我看来,却是再没用不过的。

    “芈青萝,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阿政吗?”我很平静的看着她,掩抑住了眼中的精芒,“可在我看来,你爱的从来都只是秦王而已,并非嬴政。”

    这几句话,竟闹得她怔怔的,半响没回过神来。

    “若当今的秦王换一个人,若当时不是嬴成的母亲不如赵姬得宠,今日稳坐秦王宝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嬴成。”我说着这几乎是禁忌的假设,“若阿政不是大王,你可会爱他?还是,你爱的会是坐上秦王宝座的那个人?”

    几句反问,将芈青萝问得犹豫着,眼泪都停滞住,面部僵硬着,朱唇微启,似是对自己最滑稽的嘲讽。

    我再无心情同她絮叨下去,就凭着她如今的犹豫姿态,我更确信了她从未深爱过阿政。她所深爱的,不,应该说她所贪恋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王和至上的权势而已。

    握紧了匕首,画眉亦在我起身的同时狠狠地稳扣住了芈青萝的后脑勺,几乎是在同时,她惶恐的哀求道,“青凰姊姊,求求你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罢!”

    可我并未随着她的哀求而心软,只闻失声的尖叫和沙哑的破音在这偌大而空旷的玄水宫上空盘桓着,只给外头不谙个中原委的宫娥们无限的忌惮。

    我缓缓在她眼窝下方扎入匕首,深深浅浅的在她面颊上划拉着,如雕刻一件玉般的雕琢着她精致的面颊。

    血染红了她的脸,亦沁染到了我手上,匕首更是疯狂的舔着血。

    “芈青凰,你杀了我罢!你这样作践我,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啊……”她凄厉的哀嚎着,比斗兽场上出于下风的猛兽嗷得更人三分。

    “芈青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芈青凰,你……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在她的左右面颊和额头各自刻了深深地几刀,觉得她再无勾引任何人的本事,我才将那匕首收起来。

    她跪在地上,身着的粗布洋洋洒洒沾满了血迹,“为何偏要毁我容貌?你以为我当真勾引得了大王吗?除却曾经我下了药引他同我合欢,他再未碰过我一次!就连这玄水宫,他会舍得赐我栖居,亦不过是因为他以为你死了,才将我放到这悠远的囚笼里,听我偶尔唤他一声政哥哥,只因我仿你唤那一声政哥哥唤得很像!”

    她的手如同厉鬼的爪一般,沾染着鲜血,在已毁的面颊前不住的颤抖着。

    血和泪,早已分不清哪样是哪样,可那痛彻心扉的哀嚎,却是一声似一声凄厉。

    “你今日所得的下场,不过是你往日所犯罪孽的报应!”我冷冷道,“明知在他身侧,你不过是连我的替身都算不得的卑微存在,又何苦当初死乞白赖的要留在咸阳宫,还妄想取我而代之呢?”

    画眉亦在此时松了手,厌恶的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替我擦手,擦完又帮着碧瓷胡乱擦了两把。

    碧瓷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芈青萝,连感慨都没有半声,只是悠悠然评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尔。”

    撂下这句话,我们三人才带着未干的鲜血从玄水宫出了来,任凭芈青萝在身后怎样骂着狠毒的话都只当做再听不见。就着玄水宫的池水盥洗着满手血腥,玄水宫里看押芈青萝的两个婢子,竟然很识时务的拿来了干净帕子与我们擦手。

    画眉随意擦了擦,只从怀里掏出一包事先准备好的粉末,“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每日务必给青良人上药的时候都上点儿这个药。还有,冷天只准给她吃冷食、热天只准给她备馊食,她身上再不能有绫罗绮缎,终年合该粗布烂衫。若是让我觉察了她哪天日子好过,你们可就都别想好过了。”

    她顿了顿,更是嚣张的补充了句,“最重要的是看好了她的小命儿,可别叫她死了,但凡有着小伤小痛便记得唤女医来瞧瞧。她若是死了,倒霉的可就是你们自己了。”

    交待完身后事,画眉才哼着小调儿蹦着随我们一同出了玄水宫。

    上了轿辇,依稀只听碧瓷耳语在问画眉,“你那下三滥的东西哪儿得来的?还有今日做法,你怎么就不问一回夫人便妄自决策了?下回再莫干这样的事了。”

    画眉丝毫不介意道,“哪里是我弄的,这可都是咱们宫里那位管事奶奶教的。她呀,心善时就是天女般,坏心起来,咱们一宫都不一定敌得过她一个!”

    我揉着半干的手,春水已暖,日头渐长,这阴鸷了小半载的冬,也终是要散了呢!

074.祥瑞宫旧闻

    咸阳,几百载繁华昌盛,这古旧的城墙想必也习惯了宫墙内的人一茬又换一茬。

    青良人这个曾经被宫娥媵女传得荣宠一时的人,却也渐渐在这宫里黯淡下去,石沉大海般的,激起了一点涟漪后,很快又恢复平静。仿佛,她就从来没在这宫中存在过。

    “你以为我当真勾引得了大王吗?除却曾经我下了药引他同我合欢,他再未碰过我一次!就连这玄水宫,他会舍得赐我栖居,亦不过是因为他以为你死了,才将我放到这悠远的囚笼里,听我偶尔唤他一声政哥哥,只因我仿你唤那一声政哥哥唤得很像!”

    这段撕心的咆哮就如拓在我心头般,时时回响。这是我不曾知晓的事,原本我以为,凭着芈青萝惹人怜的姿色,阿政对她总是有三分青睐的。莫不然,也不会将那玄水宫赐予她去住,更不会让嬴高伴在扶苏儿身侧时时学习。

    可芈青萝却说,阿政对她的所有恩宠,不过都是在借着我的名义蹭我的光,她才得以在这咸阳宫将日子过得好些。我“消失”的那段时间,阿政赐她的殊荣,更是只凭了她学我的那声“政哥哥”学得似极。

    是我瞧不惯她那张狐媚子的脸,忌惮她再卷土重来,故而我选择了毁去她引以为傲的容颜,让她再勾引不成阿政。她与阿政的孩儿嬴高,我虽暂且将孩子从她身侧带走了,但孩子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母妃的,她在这世上仅做过的一丝好事,我都不会再给她残余半分。嬴高这孩子天资聪颖,我决计不会让他再去学了他母妃那样的恶毒心思。

    算计了别人小半生的芈青萝,到最后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从来就不是败在我手里,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资格参与这场争斗罢?

    芈青萝最后撕心裂肺的哭诉,我本想花些心思去琢磨的,可我实在是怕自己琢磨过头,再牵扯出些对阿政的疑心,隐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劝自己不该去想这些。

    看来,阿政这其余的好习惯没言传身教给我,倒是这多疑的性子,彻底让我也染上了猜忌的习惯。

    那日天气微潮,明明昨日才洗过的发也在这微潮的日子里发痒,忍不住痒我抓了好几回头发。碧瓷见发髻都被我抓松了,索性就重新给我篦头。

    可她梳着梳着,忽而愣了一下,旋即我只觉得头皮传来星点微疼,皱眉的那一瞬,也唬得碧瓷惊慌道,“夫人恕罪,婢下手重了些。”

    这丫头,从来都是乖巧伶俐的,虽然处理事务不然精卫那样圆滑,可每每遇到事情,总是能够不偏不倚的绕过去。而没轻没重的下手这种事,她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只是,我与她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她的性情比精卫的性情更好琢磨。就冲着方才她那微微一愣神,我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故而,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无碍,想来你是找着白头发了罢?前几日我便总觉得发间藏了一丝银,无奈自己找不着后脑勺,快起来,替我找找还有没有,有的话就筛出来拔了。”

    碧瓷微有些难过的拧了一下眉,“夫人当真慧眼,这细枝末节的,您都能知道婢想做什么。”说着,她重新在我的发丝间拨找起来,直至将那青丝细细的甄选了一遍,才重新替我绾发。

    除却最开始的时候拔掉的那一根,再无其他,她将那白了一半的银丝放到我手里,抿着嘴有些不满道,“夫人还这样年轻,怎么就熬出了白发?依婢看来,夫人是近来操劳过度了。夫人,您看,这宫中再无可威胁您地位之人,公子和公主们个个的又都乖巧伶俐,大王待您又那样痴情,您如今再无可操心之事,还是将手中的担子放一放罢!”

    我听得好笑,她这么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姑娘家,倒是开始念叨起我该闲一闲了。

    我伸出食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她那脑袋瓜子脆,生生的被蹦出一声响来,但见她捂着额头撅嘴蹲在地上吃痛的低呼了一声,很快又隐住了这声音。

    “帝王之身,最忌的就是痴情二字。正因有太多前车之鉴,我才不会去贪恋肖想这一份所谓的帝王荣宠。你瞧那褒姒和周幽王,两个人可曾落得好下场?”我同她调笑道。

    她嘴撅得更高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了句,“可您不是褒姒,大王更不可能是周幽王。夫人识大体、知分寸,是天下最好的夫人;大王更是雄才大略,天底下没人能比得了的大王。夫人怎可用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来自喻呢?婢听了,都觉不合适。”

    碧瓷难得的闹一回小脾气,我正笑话着她幼稚得慌,却听外头精卫笑吟吟道,“我不在这青鸾宫,想不到碧瓷倒顶了我的差事,还比我做得更得心应手了。从前你们总笑话我是管事奶奶,且看看如今,到底谁是真正长了张管事奶奶的嘴了?”

    说罢,我与她一同笑了起来,倒是闹得碧瓷满脸的不高兴,小性子撒得更泼了起来。

    精卫进来了,碧瓷也不敢那样放纵,任性了片刻后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尘后便牵着精卫的手一同在我面前坐下,“我的好姐姐,你这嘴儿刁的本事倒是同夫人学了去了。今日时候尚早,你不在大王跟前伺候着,哪里来的闲情来这青鸾宫与我拉家常?”

    精卫端正坐好,敛起嬉闹的姿态,只微微有些担忧的道,“大王这几日疲累得紧,这不,适才给他点了一柱安神香,见着大王鼾声微起,我才想着过来和夫人小叙会儿。不过,可不能待久了,虽大王这两日都没能睡个囫囵觉,可现如今毕竟是攻克赵国的关键时候,大王这几日难得睡个安稳觉。”

    我听得有几分心疼,他是最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当真将自己当做个铜铸的人一样,熬在国事家事里。

    “那你便快些说,说完也好回去继续伺候大王。”碧瓷催促道。

    精卫点点头,“惊羽阁那位最近倒是不怎么哭闹了,大王这段时日一直许她各色赏赐,又着人将她伺候得好好的,三天两头的去嘘寒问暖。这样的柔情相待,想必惊羽阁那位,就是石头心,也该暖一暖了。看来,惊羽阁那头将来还是有可能成为威胁的。只是伊良人一直只作不谙世事模样,也瞧不出她是真恪纯还是假迷糊,夫人万万要当心些。”

    我点点头,精卫素来心细,如今又时刻伴在阿政身侧,对阿政的动向了如指掌,那么阿政对惊羽阁那边的态度,她便注意得更多几分。

    “晓得的。”我点头,“我总想着,过段时日总该去瞧瞧那位。不知大王对着一个和故人长得那样相似的脸,心中作何感想。我虽揣摩不透惊羽阁那边的心思,可大王的心思我多少能懂几分。改日得了空,总该去探一探惊羽阁的。可在此之前,精卫定该为我在大王面前探探口风,若大王不喜我去见伊良人,我便不去,若是他不甚在乎,我便过去会一会。”

    惊羽阁那边,至现在为止都还是没做出什么大动作的,故而我还不是很忧心。毕竟,在咸阳宫中,能撼动我地位的人几乎甚微,只要惊羽阁那边不要起芈青萝那样的心思,我便不会为难她们。至于大王的恩宠,宫中哪个女子不想要?单单争宠的话,只要不闹得太过分,我亦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再有就是,祥瑞宫最近好似不大太平。”精卫压低了声音悄然说道。

    祥瑞宫?这名字倒是许久不曾听到了。

    先时赵国夫人嬴端,就住在那祥瑞宫里,嬴端身死之后,她身侧的媵女到底还是有几个不曾犯下她那样的过错的,阿政留了她们的性命,仍住在祥瑞宫。如今赵国都快覆灭,祥瑞宫这团将熄之烬,莫非想死灰复燃?

    我微微捏着食指关节,“祥瑞宫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何说不大太平?说得这样模糊,可叫我从何处开始揣测?”

    精卫皱眉,亦是有些迷糊的样子,只道,“我也不甚清楚,但不知夫人可曾记得大王曾赐了一名宫娥唤作玉铃的,给先时的赵国夫人使唤,这玉铃本就是大王的心腹,此事还是玉铃来找我说的,说我务必转告大王。只是大王近日素来繁忙,我想,还是先交代夫人,听后夫人发落比较妥帖。”

    精卫顿了顿,才继续道,“祥瑞宫里,端长使留下的几名媵女近日总是行踪诡异,听闻是从某次她们夜啼之后,活动便开始变得神神鬼鬼。虽然祥瑞宫里再难成气候,但夫人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她们可是国仇家恨加身之人,会做出什么不要命的疯狂之举,谁也料不到。”

    此番警戒并非空穴来风,我郑重的点点头,“我会多加留心,去彻查一番的。”

    时辰也不早了,我正欲送精卫出门,却见外头华娘一脸心疼的带着公子高回来了。小小的人儿,满脸都是伤痕,眼睛更是酱紫一片,不知是和谁打了一架。

    我顿时有了些脾气,只怒道,“华娘,你是如何看管公子高的?怎会任凭公子高受欺辱还伤成这般模样?”

    华娘被我吓得一个哆嗦便跪下了,可嬴高小小的人儿却怒气满满往我跟前一站,“夫人,此事不怪华娘,怪只怪有些公子身边的小监太过嚣张,竟然来羞辱我母妃!儿臣一时气恼了,才动了手的。儿臣虽负了些轻伤,可也没教对方好过!”

    这么个前几日还畏畏缩缩的孩子,今日竟然为了芈青萝如此硬气傲骨。如此,我对嬴高更加青睐几分,更加重了担忧他与芈青萝之间的牵绊。

    见我犹豫半响没有答话,傲气了不过半刻的嬴高瞬间又耷拉下脑袋来,“儿臣不是不懂事,只是他们骂我母妃骂得太难听了,儿臣听着难受,一时没忍住怒气……”

075.华阳公主与伊良人

    子凭母贵之事听得多了,我也不得不忌惮嬴高对芈青萝的依恋,会让芈青萝拥有最后一丝翻身的成本。故而,嬴高对她的血脉亲情,我必然要斩断。

    此刻孩子哭得伤心,我好言劝慰了一阵,依旧是安慰说,“外人再怎样诋毁你母妃,你心中明白是诋毁就够了,下回切记再不可如此与人争辩厮打。你母妃是犯了些过错,你亦是知道的,可她犯下的错,并非只是责打高儿这一点,故而你父王才会让她去反省的。待哪日你母妃清醒乐知错了,愿意改好了,你再带着你的母妃往众人面前一站,那些人的诋毁污蔑便不攻自破。你说对不对?”

    嬴高含泪点点头,委屈极了却也乖觉的模样。

    我亦没再多为难他,只说此事我会处理,让他且安心。

    支着阴曼领公子高玩去了,我才问华娘究竟是何人顶撞了公子高,华娘只道,“是公子承乾身边的小监,气焰太嚣张。”

    原,是陈八子的孩子不懂事,这也难怪了。她虽平日总是亲近人的模样,可我知道她是个背后爱嚼舌根子的,管教出来的孩儿会是这样的性情,倒也能理解。

    碧瓷低声问询了句,“夫人打算如何处置陈八子?”

    我轻笑两声,“处置?处置她什么?装模作样让她带着公子承乾去宗庙反省反省就行,管好手下的小监,爱说闲话也不要教人捉住了把柄来我这儿告状就好。”

    华娘怔怔的看着我问道,“夫人不打算替公子高做主?”

    “做主?”我嗤笑着,“华娘,我倒是想替他做主呢,可眼下他是为了芈青萝才和公子承乾的小监打了一架,这说明什么?”

    华娘有些犯难的模样,“是了,我们也不该替玄水宫那位辩驳。”她皱着眉,问道,“可这么做,怕是会伤了公子高的心罢?”

    碧瓷点点头,“夫人,婢也有如此担心,纵然青良人再如何可憎,可公子高总归是认她这个母亲的。血脉情深,夫人还许公子高将来让他再回青良人这样的诺,夫人就不怕到时候收不了场吗?”

    我听得连连摇头,碧瓷虽然聪颖,到底是比不上精卫一半儿的懂我。

    “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我淡淡说道,“我非但不想重惩陈八子母子,还要碧瓷你替我将口风撒播下去,定让宫人可以再议论青良人,能如何丑化便如何丑化她,更可编造青良人如何如何不喜公子高的言论。公子高还是个孩子,尚没有扶苏儿那样的辨析能力,趁他还没有足够的辨知前,让他彻彻底底的相信芈青萝不是什么好货色,更是个弑杀亲子的毒妇。”

    一个人的诋毁,会让孩子反感乃至抵触;可很多人的诋毁,就会让孩子慢慢的麻木;诋毁的时间愈长,他对这诋毁便会深信不疑。

    碧瓷和华娘这才明白过来我的深意,欣然点头答应了会将此事办妥。

    嬴高这孩子,虽然他母妃芈青萝恶毒了些,可他却也继承了他母妃聪颖的性子,又重情重义。三岁看八十,我都相信这孩子将来定然是个可造之材,能成为扶苏儿的左膀右臂。

    将此事吩咐下去,我又着画眉去调查祥瑞宫的异动,可巧查来的竟然是赵国有一位公主竟随着这一批佳人躲进了咸阳宫!这,可当真是可笑极了的。

    而惊羽阁那边,过了几日后,待精卫传来信说大王不甚在意我过去瞧瞧伊良人,叮嘱我莫要为难那边就好。我正琢磨着挑个什么时辰去瞧瞧,恰巧宫里来了些唱梆子腔的,左右伊良人亦是唱戏出身,不若就带着她一起去看梆子戏。

    可我这儿还未定好唱那一出呢,茵陈却一路小跑喘着气儿匆匆闯入青鸾宫,跪下甚至来不及行礼,呛得连声解释道,“夫人,您快去拦一拦我家公主罢!这会儿,公主往惊羽阁那边去了呢,也不知公主是从哪个奴才那里听得了惊羽阁那位长得和我家姑娘相似的话儿,我家公主便嚷着要去惊羽阁瞧瞧!夫人您快去瞧瞧咱们家这小祖宗,万万莫让她闹出什么大事儿来,触怒了大王啊!”

    彼时我正做着女呢,听茵陈这急匆匆的报信,只被惊得撂下手中针线便跟着她一同出了门。

    元曼这丫头性子燥得很,又因着同为华阳太后栽培,她与我的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对于这样一个贸贸然出现的伊良人,就怕她年岁小,把控不太住自己心性,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举措,惹怒了她父王才是得不偿失。

    一路风风火火,只将轿夫都累得喘粗气,不待轿夫停稳了轿子我便直接跳了下来。

    惊羽阁,波光粼粼池中耸立的小阁楼,仙鹤与鸳鸯等等水鸟在这周遭栖居着,郁郁葱葱的新绿直将这地儿点缀得生机盎然,隐隐的竟如真的置身仙境般的静谧。

    匆匆的脚步打破了这鳞羽的静谧安然,一时飞禽四散。我见着这儿安静得一如往常,这才放轻了步子,缓缓踱步到惊羽阁的门外。

    “斯人已逝,你该安心在这咸阳宫待着才是。过去的便过去了罢,纵然你身寡,可只要你得宠,在这咸阳宫便不会有任何人瞧不起你。”我辨认出来,这是元曼的声音。

    只闻紧接着是一阵轻灵的巧笑,“多谢华阳公主教诲,伊人在此谢过公主。从前的伊人的确会想不开,可渐渐地,伊人发现大王待伊人是真的好,也就断了自寻死路的念头了。在这儿,能有口饱腹之粮、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儿,伊人就满足了。”

    “哎,想不通你们大人,为个情字也能这样折腾。”元曼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费解和无奈。

    柳伊人更是笑得嗤嗤,“公主年岁尚小,不懂是自然的。不过,伊人看得出来,大王待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好呢,不知大王将来会将咱们这伶俐乖巧的公主许给谁,哪个混小子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公主。”

    “父王不会将我随意许给人的,他说过,将来我喜欢谁了,王侯贵胄也好,平庸国人也罢,他都替我主婚。”

    “哦?有这等事?看来,大王当真是将公主疼惜到了骨子里。只是不知,我们公主喜欢什么样的汉子呢?”

    “我啊……我喜欢……大概是喜欢英勇神武的真君子,待我要温润柔情,但又不能太过单调乏味。”说着,她似是有些臊,“哎呀,我怎么跟你说起了这个!今日我是来寻你闲话的,来来来,喝酒……”

    看来,茵陈所担忧的元曼会与伊良人掐起来的情况倒是没发生,这小丫头这是躲在这儿偷闲解闷呢!

    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瞥了一眼茵陈,她只慌张的将头低下去,面颊红红的一脸蠢蠢的模样。我笑着自然不会去同她计较,故而只是大大方方的进了惊羽阁,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今日宫里来了些唱梆子腔的,伊良人可能得空,陪本宫去瞧瞧?”

    绕过百鸟朝凤的绣屏,但见元曼正慌张而有些局促的转过身来瞧着我,伊良人倒是安静坐着将手中的酒樽放下了,才起身欲给我请安。

    “礼节可免,看来本宫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元曼儿与伊良人的雅兴了。”我冲着元曼道,“元曼儿,怎么得空往惊羽阁来坐坐,也不去青鸾宫陪陪母妃?你扶苏弟弟许久不来,你也跟着不来了。要晓得,青鸾宫少了你的胡闹,可当真有几分冷清呢!”

    元曼有着慌张而局促的看着我,显然是不曾想到我会陡然出现在这惊羽阁,可见我也并无多少恶意,才稍稍安稳下情绪,拉着我的手同坐下,溜须拍马的作势便要来给我揉揉肩,“母妃莫生气,儿臣近日被父王捉去问课业如何了,因夫子总是跟父王告状,这不,父王见儿臣游手好闲的模样,龙颜大怒要儿臣跪着罚抄书去了。今日好不容易避开夫子和父王溜出来玩儿,恰巧经过惊羽阁,见这儿水草丰茂,便进来瞧了瞧。”说着,她还朝伊良人递了个眼色,“伊良人好客,便留着儿臣在此小酌一杯。”

    我自然晓得她的慌张是从哪儿来的,她是怕我不喜伊良人,才如此说话。

    “元曼,同母妃说话时,不该隐瞒更不该撒谎。”我浅笑道,“母妃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更能体恤你的心思,母妃与你素来是心贴心的柔软亲密,许多东西,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瞥见她紧张得右手都微微攥紧了拳,似是更紧张了。

    伊良人看了一眼紧张得不得了的元曼,朱唇轻启,“夫人见谅,婢知道婢这一张面孔在咸阳宫会招来许多驻足,公主亦只是好奇才来瞧瞧婢的。华阳公主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婢很喜欢公主,才留着公主多陪婢一会儿。”

    她的声音清亮,不似故人那款款柔情,却独有一份媚人。

    我轻轻握住元曼的手,缓缓释开她的掌心,“母妃能明白你的心思,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母妃今日亦是思及故人,才来邀伊良人去看梆子腔的。你若有空,陪母妃和伊良人一道去瞧瞧,可好?”

    元曼涨红了面颊,自然是忙不迭的点点头。

    “小茹,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还不快去替夫人备上碗来?”伊良人呵斥道。

    那唤作小茹的丫头“喏”了声,亟亟便去拿碗给我。

    可我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却觉有几分面熟,忽而想起那人的模样,不待她将碗放稳,我便狠狠发力扣住了她的手腕,质疑的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面颊问道,“嬴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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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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