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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0.慧紫菀巧解危局

    阿政早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只差人点火了。而我,恰恰就这么不识相的去触怒了愤怒的他。

    即使是面对如此愤怒的他,我也头一回再没了半分惧意,反而从容在他面前跪下,平静的在他面前叩了三叩,再无半分言语。

    他粗粝的指腹狠狠掐住我的下颌,“芈青凰,政已经忍到了极限,你别太不知好歹。”

    我缓缓闭上眼睛,一脸任君处置的模样,这模样,惹得他更为愤怒,手里的劲儿不自觉一点点加大,掐得我下颌骨都觉生疼。

    “父皇,您误会母妃了,母妃之所以还留在辛夷宫,是因为母妃想留下来照顾我!”一声娇俏低喃婉转钻入耳内,我与阿政皆不自觉的瞟了过去,来人正是扶苏之妻紫菀。

    但见她临危不惧,反而满脸的从容淡定,大大方方走到那掀翻的长几面前,跪下给阿政行大礼之后,才娇声央求道,“昨日儿臣反酸水,请了御医来瞧过,才知道是有了公子的骨肉。母妃其实心里早就惦记着父皇,想回咸阳宫去了,原本母妃也是打算接着今日找个台阶下了,再和父皇一同回宫的,可儿臣头一遭有喜,许多事都不懂,所以今日才央求了母妃再在辛夷宫多待段时日,待儿臣的骨肉在儿臣腹中安定了,再回宫去。”

    说着,紫菀复又磕了一个头,我能明显感受到阿政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

    “方才父皇太过着急,没能给母妃开口解释的机会,母妃又是个倔脾气,索性便没开口。”紫菀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是儿臣太自私了,还望父皇恕罪。”

    语毕,阿政才讪讪的将手重新揣入袖中,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尴尬道,“原来如此。”

    他说着,再没了先前那样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起身将我扶了起来。他的目光带着些许迷离,面色绯红着替我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拨至耳后,温柔问道,“政方才太过心急了,是否吓着你了?你莫要怪政才是。”

    我垂眸摇摇头,“还望皇上从今往后,多容妾几句说话的时间。”

    阿政看了看紫菀,又瞧了瞧我,他高大的身形盖住了明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着将我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垂手捻起我的裙摆,“方才,不小心将汤打翻,洒在你身上了。天色不早,你也快去沐浴更衣,早些歇息罢!”

    又对紫菀道,“你这孩子也是,有了身孕,也别总跪着了,快些起来,早些去歇着罢。”

    说罢,他步态微晃的转角出了正殿,留我和紫菀在原地,长吁一口气。紫菀更甚当即身形一歪,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跌坐在地喘息都有些颤抖。

    今日,阿政盛怒,若不是有这机灵孩子替我将这局面圆了过去,还不知盛怒之下的阿政会做出何等举止来。乃至于我,方才那样倔着也着实是太过蠢笨,现下想想,竟觉心有余悸!

    感念着紫菀方才的以身犯险救我于水火,我疾步并上前,还未蹲下却闻紫菀道,“母妃,快些扶我一把,我腿软使不上劲儿了。”

    这一句,顿然闹得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方才从容淡定的模样都只是佯装,面对着皇帝暴怒时,她实则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却也强压住了心头恐惧,护我周全。

    我苦笑两声,小心将紫菀扶了起来,手之所触,甚至能感受到她还在微微颤抖。

    “这么害怕,怎么方才胆子就那么大了?竟然还捏出有喜这样的谎言来!再过几月,肚子没大,到时丫头你犯下的可就是欺君之罪,可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我嬉笑道,却也打心眼儿里的感激她方才那样护着我。

    紫菀咽了口唾沫,笑了笑只道,“母妃,您就别再挖苦我了,好不容易大着胆子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却是唬得腿都发软站不起身子来,真不晓得母妃您怎么还有胆量和父皇顶嘴!”说着,紫菀又揩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实在不是儿臣胆小,却怪父皇气势太过压迫凌人。”

    我捏着这丫头的手,大冬日的,这丫头的手却暖得吓人,手心里还攥出了涔涔细汗,肉乎乎软软的手也潮潮的,可见她方才有多害怕。

    “若是害怕,下回不必再做这样冒险之事。你父皇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喜欢吓唬人而已,也从未见他当真拿我怎么样不是?”我低声笑着安慰了她两句,“也多谢你这丫头,方才为了护着我,以身试险。母妃也算往日里没白疼你和扶苏儿。”

    紫菀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定下心神,才嘻嘻笑道,“为人子女的,本就该亲孝父母,这是儿臣本该做的。至于母妃先前所说欺君之罪,却是子虚乌有之事了。儿臣的确是有孕在身了,也当真是昨日发现的,只因胎象尚不稳定,这才没有事先告诉母妃和父皇。今日能得此借口为母妃辩护,也纯属巧合。”

    说着,紫菀握着我的手缓缓游移到她小腹的位置。

    我心内一喜,从前扶苏也说过,紫菀这丫头月事比常人都晚一些,身体也比较虚,怀孩子这事儿,却是催不得,只能看天意安排。

    可巧,如今当真有了身子,竟惹得我比自己有孕时还欣喜。

    冬日夜凉霜重,我怕这丫头毛毛糙糙的,走夜路再摔着了,欢欢喜喜的护着紫菀回了寝宫,扶苏见我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起初还有些疑惑,我将紫菀有喜一事随口叨叨出来,才得知这丫头为了安胎,竟连扶苏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一时之间,三人喜得嘴都合不拢,尤其是扶苏儿,呆呆的模样,那欢喜似要从他眼眸中溢出来般。

    夜再凉几分,我再熬不住,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才裹着暖暖的身子潜入寝宫内。

    开门,却见阿政斜斜的倚在床榻边,困得和小鸡啄米似的,却还未和衾而眠。喝了点儿酒之后微醺的面颊,此刻也消减了几分红色,只留那颧骨上一抹酡红,其余之处,面色不似古铜,却脱出几分白来。

    我剪去烛花,挑亮了些灯火,闻他鼻息微微有些堵塞。

    见着他不自爱身子的模样,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疼,他微皱的眉宇看着亦叫我倍感揪心。

    在他身侧坐着,我捂着他有几分发凉的手,喃喃嘀咕了句,“冤家,谁想如此两相折磨呢……”

    他猛然睁开眼,似是迷糊着还未睡醒的模样,猩红的眸子瞪大了瞧着我,揉了揉复又再认真看了看,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一把将我拽着,就拖入他怀中,紧紧镶嵌,舍不得撒手,抱得我喘气都有些困难。

    他的呼吸浅浅打在我脖颈间,抽出一口凉气后,才似失而复得般的紧张兮兮道,“政还以为,今夜你都不会回来睡,会躲着政睡去。还好,你来了……”

    我僵直着身子,到底,是不忍看他如此模样,也缓缓打开怀抱,与他相拥。

    “阿政,你怎么不盖被子睡呢?就这样坐着打瞌睡,大冬日的,很容易着凉的!”

    他笑了笑,“政,只是想等你来了同睡。”

    相拥许久,他才坐正了身子,扭捏着绞着手,似个孩子般的失了方寸,开口却有些结巴,不知从何说起。“你……”了好几声之后,才有些尴尬道,“不早了,咱们还是先歇着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好?”

    我点点头,今日他酒醉迷离的,只怕说什么都不会记得,索性不如明天说的好。

    更衣之后,两人蜷入被窝中,身侧久违的温暖再起时,我竟安心得失了睡梦的念头。黑漆漆的夜里,我睁大了眸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不由有些想抱抱他。

    微微侧了个身,不待我伸出手,他却低喃道,“青凰,元妃滑胎之事,政已着赵高监督去查证了。从前,是政对你太不信任,是政的错,政给你认个错儿,从今往后,你我再不要如此猜忌赌气,可好?”

    我没想到他竟会认错,也不曾想到他认错时,我心内会如此平静。低声“嗯”了声之后,我才继续道,“今日宴席我退得早,是去瞧阴曼去了。这丫头,却是有心上人的,李由跟在她身后去,阴曼说话没个分寸,险些将李由也开罪了。好在,李由大度,不计她的冒失,得知阴曼心有所属之后,也愿意放手。”

    “嗯?丫头有心上人了?”阿政也有些费解的喃喃了句,“政怎么从来不晓得。”

    叹息声,我只道,“是国尉大人之长子,尉宗浦。你若有心,改日为这两个孩子赐婚罢。至于李由,那孩子生得也俊,才学亦不输扶苏儿,再觅佳缘亦不是难事。”

    阿政“嗯”了声,“孩子们的事,咱们也不该如此操心的,且由着他们去罢。”

    暖暖锦衾中,忽而伸过来一只粗粝而又炙热的大手,径直滑入我的衣襟中,贴着我的肉将我紧紧拽进他怀里。

    我被这匆促一拽,拽得有些膈着难受,闷哼了身不安的扭了扭。

    他抱着我,炙热的鼻息洒落在我后脖子上,声色沙哑,“别动!”他叹了声,“政,只想抱抱你!”

    这一句“只想抱抱你!”将此前隔阂全然焐化,我只觉心间淌过一抹暖流,扭动着身子扑进他怀中,亦紧紧搂住了他。

    这一夜,睡得香甜,梦里都没有丝毫尘埃。

    晨起时,恍若又回到了多年前,他替我绾发,我替他正冠。

    年节里,他也难得偷闲,二人在辛夷宫内挽着手踱着步子,甚至还拿从前的荒唐事儿互相打趣起来。难得的,他竟拿王翦的事来取笑我,我也不依不饶的拿从前阿房死后他纵酒纵欲之事来笑话他。他没有生气,只是在调侃和拌嘴之后,长叹了一声。

    过了年初,他也再不能躲懒,自回了咸阳宫去处理政务了。而我,则答应等紫菀的胎气稳定之后,速返咸阳宫去。

    他回咸阳宫时,亦是赵高来辛夷宫对我禀明元妃滑胎一事时,赵高跪在我面前,不待我问,却是径直开口道,“元妃滑胎一事,微臣虽已知结果和幕后帮凶,可此事,为了夫人好,微臣希望夫人不要深究。”

    他说得冠冕堂皇,我不由得嗤笑道,“哦?为何不能深究?”

041.赵高献计

    阿政经常夸赵高“敏于事”,他见风使舵的本事也的确上佳。

    昔年,因赵高之母族是赵之遗民留秦于隐官,我对赵高此人也颇有些意见,总觉他在阿政身边,却是不怀好意的。以致于当年,联合陈七子去送他性命,一计不成致使他去了势以表清白,倒也曾让我敬之而怕之,更有丝丝悔意。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此子对阿政倒也算得忠心耿耿,又善于察言观色,在一众臣子与帝王宫妃间游刃有余,我对赵高倒也没了从前的嫌隙,反而对他有几分欣赏。

    赵高将头埋得低低的,丝毫没了前几日在后苑与我顶撞的气势,“害元妃娘娘滑胎的,是胡良人。”

    胡良人?我脑海中闪过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回响着她略带刻薄的言语。这女人纵然是个跋扈的性子,又势利至极,可也不致胆大到对荣宠正盛的元妃下手罢?

    “赵高,本宫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你若是敢说谎,或是有半分隐瞒之心,本宫不介意将你的嘴撕烂。”我抿着茶语调平平说着。

    闻言,赵高再拜,才继续道,“微臣今日特前来对栖桐夫人禀明此事,自然不敢有半分隐瞒的心思。此事的缘起,可追溯至胡良人之子公子胡亥说起。待微臣将这个中缘由都说清了,栖桐夫人再撕微臣的嘴也不迟。”

    我放下茶盏,食指浅浅磕在楠木小几上,发出“哒哒”的响声,示意赵高继续说下去。

    赵高咽了咽唾沫,才继续道,“自公子胡亥之后,秦之后嗣便似绵延无力,早先好几个宫妃好不容易生了皇子,也都因种种变故而夭折。自此,宫中年岁最幼的就是公子胡亥了。也因公子最为年幼,这些年来,除却公子扶苏、公子高、公子将闾这几个颇为聪慧讨喜的公子外,在圣上面前最为得宠的也就是公子胡亥了。这些,栖桐夫人都知道,自然不必微臣多说。”

    我点点头,赵高说的在理。

    见我并无反驳,赵高才继续言说道,“胡良人为保自己孩儿的安稳和荣宠,本想借夫人之手铲除元妃腹中婴,可微臣听闻被夫人拒绝了。于是,不得援助的胡良人便只能自己想法子,勒令自家媵女勾引了主管御医,送去元妃宫中的药,皆要经过主管御医之手,那媵女凭借姿色霍乱御医,从中作梗,在元妃那安胎药的纱布包里放了几条蜈蚣进去。”

    我微眯着眼,心道这胡良人倒也胆大,不过,她本以为天衣无缝之事,却不想还是在赵高的彻查下露出了马脚。

    “胡良人心思歹毒,却也留不得,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妇人,为何你要拦我杀她?”我问道。

    赵高叹息一声,再叩首,抬眸,眼中却噙着点点泪花,“栖桐夫人请恕小人存了私心,小人并非想护着那歹毒妇人的,实在是不忍看公子胡亥年幼丧母,才来斗胆求栖桐夫人宽恕。”

    嗓子干干的,令我发出的笑声也有些阴冷,“中车府令是个聪明人,亦是个实在人,无缘无故的,去护公子胡亥作甚?却也不见你曾这样护过其他人。”

    赵高闻言,却是老泪纵横,鼻音浓浓着,喘息都有些困难。深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喑哑着嗓子道,“栖桐夫人恕罪,小人之私心正在与此,往昔小人口不择言曾犯下大过,圣上要诛杀小人时,恰逢公子胡亥当场伶俐辩驳,替小人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人,亦是感念公子胡亥曾对小人有过救命之恩,才会斗胆来请夫人饶恕小人这奢求一次。且不说夫人是否答应,可今日此求总该还是小人该做的。莫不然,知恩不报,小人岂不成了那知恩不报的忘八端畜孽了吗?”

    这一段往事,却是我不知道的,且不论真假,但看赵高这涕泗横流的模样,也料他不敢欺我。回头,我得再找精卫问问此事真伪。

    不过,嬴胡亥的确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机灵不弱嬴高,他会顺口救下赵高,也并非无可能之事。

    “且算你是个知恩知义的奴才,可此事,却于本宫何干?”我哂笑着,本也不打算就此放过胡良人。

    赵高揩了揩鼻涕,嗓音渐渐清晰了些,“栖桐夫人且听微臣同夫人分析分析,再做决定不迟。微臣来辛夷宫之前,早已得了圣上之命,此事查清楚之后,该如何决断,圣上言说全凭夫人做主,圣上决计不再过问半句。夫人有了决策权,微臣才敢斗胆来夫人此处求情。”

    哦?阿政决定不理会此事了,全然听我决策?

    也不知,元妃那边他是如何交待的了,不过,他是皇帝,说一不二,他若胡诌个借口,想必旁人即算能识破,也未必有人敢直言。

    “一来,元妃之名,夫人您也瞧得清楚,同华阳公主之‘元’字一样。虽然微臣不知这元在于哪一位,但微臣知道元妃也不过是个替代品,在圣上的心里,及不上从前那位,更及不上夫人。她既是个替代品,那也着实不该由着她嚣张猖狂到夫人的头上来,否则,这咸阳宫的宫妃还不得乱套?”

    赵高特意将这封号都搬了出来,更将我之地位抬升于赵阿房之上,一番话纵然是溜须拍马,却也不突兀,反让我听得舒心。

    “再来,胡良人虽是心思歹毒,但也算为夫人铲除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借刀杀人之过,虽最后还是被误解到了夫人头上,但眼下圣上已经相信此事绝非夫人所为,夫人想要找个顶锅的,不也容易吗?”

    我是瞧着元妃不爽快,尤其是在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乃至有些耿耿于怀。胡良人虽然歹毒可恨,可也着实替我下了一次不好下的棘手。

    “再有,大王现今养活的十几个公子,才能最为卓绝的就是夫人之子、亦是嫡长子公子扶苏啊!圣上对公子扶苏纵然严苛了些,可也是十分信任亲喜的。公子高、公子将闾、公子胡亥虽也得宠,可论才华,孰能敌过公子扶苏?公子高和公子将闾还有些真才实学,可公子胡亥此人,口齿伶俐却并无多少墨水,与公子承乾是一路人,只会逞一时口舌而已。论及长远,公子胡亥不足为虑。”

    赵高顿了顿,他此番已谈及皇室贵胄之私事,我平日最为反感拨弄这些是非,故而他小心觊了觊我的面色,见尚且平静之后,才继续道,“圣上雄才大略,虽然对着公子胡亥宠溺了些,可圣上决计不会糊涂到立其为储的地步。愚人尚知公子扶苏为国之储君首选,遑论眼光堪比伯乐的圣上呢?”

    我微微阖上眼皮,仔细一思量,却也是这么个道理。

    公子胡亥虽然聪明伶俐,贪玩却是真。胡良人平日打压惯了这孩子,以致只要他母妃不在身边,这孩子便能话多得似话唠儿似的。从来,见着哪个有些名号的宫妃、公子、公主,都是嘴甜又亲热的打招呼,又喜和公子承乾厮混,最爱舞弄音律和花酒。哪个见了不夸他机敏,哪个见了不叹他顽劣?

    忽闻地上一阵,睁开眼,却见赵高跪在地上向前爬了两步,爬到我脚下之后,才道,“栖桐夫人,只要栖桐夫人应允,微臣已想好对策堵元妃之口。也怪元妃恰巧曾将滚烫的汤汁打翻在御医的脸上,烫得那御医半面水肿,恰巧这御医正是主管御医之相好,而今闹得如此,也只能怪元妃自己处事不甚得罪了人,这是私人恩怨,原也怨不得栖桐夫人半分!”

    我惊得一个激灵,瞠目道,“胡说什么,御医坊里头不都是男人吗?女医可又不是那一处地方了,哪来的相好一说?”

    赵高笑得着实猥琐,憨憨两声之后,才贼眉鼠眼道,“栖桐夫人不知,那主管御医本也有龙阳之好,素喜美色,男女皆享,府中更养有娈童女伶数百人。被元妃烫伤那小白脸,是他最为宠爱之一,自被烫坏了姣好面容,那小白脸儿日日悲切。故而,主管御医会狠心对元妃下手,也是有些私心在的,将此事做了之后,加入夫人所额外吩咐的安胎滋补品中,无形之中将这火引到了夫人身上,却也是在他计划之中。”

    我只觉一口老血咯喉头,竟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个中,竟有这样一遭轶事!当真是惊得人一身鸡皮粒子都冒了出来。

    我打了个尿颤,才扬扬手道,“罢罢罢,既然你都将此事计划周全了,便按你所想去做罢。但,胡良人之罪过,也不可轻恕,改日你随意择个借口,代本宫赐她杖刑三十,以今日实情告诫之,权且饶了她这一回,再无下例!”

    也但愿,这胡良人能及时收手,再莫有下回。这一回,且算她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罢。

    虽然阿政说再不过问了,但该给的解释,我还是打算给阿政说道说道的。故而,也就令碧瓷和赵高同往咸阳宫去,将那歪曲的事实阐述给阿政听了。碧瓷回来后,只说圣上当时脸都是绿的。

    如此,我在辛夷宫复又待了近两月,照拂紫菀这孩子。她对着腹中子亦是小心得紧,除却嘴馋的时候需要我管管,其余时候一概自律得紧。

    阿政在此期间,得了空亦是会来辛夷宫走走的,只是我不曾想到,待紫菀的胎象稳定了,碧瓷传话回咸阳宫时,阿政说晚间要亲自来接我回咸阳宫。

    我欢欢喜喜简易收捡了一番,等到的,却是满脸满身是血的阿政!他带着四个侍郎,手执九尺长剑,狼狈的摔进辛夷宫来!

042.咸阳混沌,初见巴清

    “有刺客!护驾!”那率先冲进来的侍郎大吼一声。

    静谧的咸阳宫,平地一声响,震得整座宫殿内的仆从侍卫皆暴起而涌出门去。

    可,到底是在辛夷宫门口,不待我瞧清楚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追出门去时,却见一伙儿匪徒浩浩荡荡闪进巷口拐角处,没入黑暗中。

    待侍卫们追杀出去,那群匪徒早已不见了人影,我扶着阿政匆匆然进殿内,嚷着让碧瓷打水来给他擦擦面,紧张得拽着他的衣袖领口翻检着可曾受伤,急啄啄问着,“皇上伤着哪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龙辇呢?怎么今日只带了四个侍郎就出宫了?”

    他似还有些惊魂未定,伸手随意拿了热帕子在面上一顿胡乱揩过,“不碍事,政没受伤,身上沾的都是贼人的血!”

    听他自说了没受伤,我才稍稍放下心来,适才瞥见他今日只着一袭紫衣,未戴通天冕亦未着帝王妆束,只作个普通贵胄打扮。连辇轿都未曾搭乘,就这样出了宫来。

    前后打了三盆水将他面上手上的血腥味儿洗干净后,我才坐下询问他到底发生何事。

    原,今日他本是打算微服出巡,来辛夷宫接我顺带不动声色的看看咸阳城内的盛世景象。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是着普通些的装扮,也不宜大兴兵马。

    熟料,只是一次即兴而来的微服出巡,却撞上了贼人抢劫。

    夜色四合,早春的天黑得尚早,将将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便黑咕哝东瞧不清四周景致了。此时行凶,正是最好的时候,恰能摸清楚来者是否为贵胄,又能趁着夜色及时脱身。用晚膳的时辰,也正是防守较为松懈之时,家家户户、将相兵卒皆捧着空腹归家,卸下白日里一身的疲惫,享用此间温暖。

    也怪阿政不思量,既然是打定了主意微服出巡,却要穿一袭紫衣。这紫色本就为寻常贵胄都穿不起的颜色,又是最难浆染将养的颜色,能穿得起一身紫又佩玉璧而悬长剑的,必然不是一般寻常显赫人家。

    穿得这样打眼,又不注意多带些兵马,只带了四个侍郎随行,可不是胡闹得很?

    就这么行走在朦胧间的一块儿大肥肉,倒是想不招惹人注意都难了,也怨不得贼人会盯上他想抢些钱财。只是这伙儿贼人不曾想到的是,他们此番盯上的并非什么显赫贵胄,而是当今的皇帝。原本只想抢些钱财,不料天子脚下岂容行凶做歹?阿政一怒之下,自然是下令四个侍郎斩杀这几个抢钱的毛贼了。

    几个贼子仗着人多势众,本以为多少能虏获些金银珠玉,聊以度日,不想这被抢之人统共只有五个人,还敢这样放肆,还不待他们好生动手就杀了他们几个兄弟!登时无名之火大起,骁勇剽悍着就要将这嚣张的贵胄人家给杀了才罢休。

    好在这四个侍郎也并非吃素的,个个身怀绝技,这才在二十几人的追杀里,护着皇帝一路打一路撤,退到了辛夷宫的门口。

    咸阳城虽不小,可也没大到不认得门槛的地界儿去。但凡在咸阳宫待上几日的,就该知道这辛夷宫是当今皇帝之子,公子扶苏之宫殿。

    这番,那二十来个贼人才意识到许是惹上了了不得的人物,哪里还敢等辛夷宫的兵马追出来,折身就没入夜色中。在这咸阳的宫殿群里,兜兜转转没了身影。

    我怪阿政穿得太打眼又不注意多带些侍郎,是块儿没人看守的肥肉往蟊贼手里送。

    孰料,阿政却将眼睛一竖,瞪着那水牛眼怒喝道,“咸阳乃政亲驻守之地,又有巡防无数,无论如何,都应当是大秦最为坚固、平和之净土。好端端的,谁会料到此间会冒出那样多的贼人来!若不是赵高那厮非让政带着四个侍郎出宫,政本打算只身独游咸阳。却是政平日里好吃好喝的,惯坏了咸阳城里这群戍守城土的无用之徒!”

    纵然暴怒,他却也不忘询问方才舍身护他的几个侍郎伤势如何,并唤了御医即刻前来替几个侍郎诊断,各自加功晋爵一阶。

    当晚,在辛夷宫稍作休整后,阿政这才带着我率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往咸阳宫赶回去,不待稍作歇息,便下达诏令全城搜捕贼子乱犯,一时之间,咸阳城内鸡飞狗跳。

    当夜,他睡在我身侧,辗转了一夜,不曾好生安歇。我听了他一夜的叹息,只觉这被窝也随春日变得潮潮,阴冷得紧。

    咸阳城,天子脚下,却出现这样大的事端来,阿政睡不安稳乃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今时今日的咸阳已经动荡成这般模样了吗?不过才统一一年而已,咸阳城内竟然有如此大批的流匪乱窜,着实叫人心惊胆颤,骇人胆色。

    如若不是流匪乱窜的话,更有可能的,就是咸阳城内有人蓄意谋杀皇帝!不过,这谋杀未免也太凑巧了点,恰恰遇着皇帝微服出巡,又没带多少侍郎在侧,得手刺杀却又是一群乌合之众瞎胡闹般的搅合了一番便退散了。

    这二者,无论是哪一个,却都不是什么痛快事。前者,意味着国势不稳,动荡不堪,大秦局势堪危;后者,预示着朝堂之内、帝王身畔,极有可能存在谋逆弑君之心的人,则阿政的安危岌岌可危!

    这样一闹,莫说是他睡不着了,我又何曾能睡个安稳觉?

    只是,这一番搅动,却并未将那夜流窜的乱人贼子给擒拿下来,也未将咸阳城暂且安定,倒是唬得一众国人惶惶不可终日,却也算是劳民伤财的折腾了一番。阿政再如何动怒,擒不住贼人,也只是有火没处发。

    好在,这一场混乱持续了十来日之后,却也消停了下来。阿政亦不再纠缠此事,只因今日咸阳城内又来了位可大可小的人物。

    所来使者名唤怀清,因出身巴蜀之地,亦称为巴清。她着实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亦算个小小富贾,可最难得之处,在于她是个女商贾、女方士,更是个寡妇!

    此前,我对巴清此人亦有所耳闻,精卫也从在我面前提及过此人几回。阿政对她,颇为信赖倚重,赞誉更是前所未有的高。

    我对此女颇有些好奇,少不得在阿政面前多问几句,阿政兴致上来,在巴清前来朝拜之时,亦邀了我同往会晤。

    在大秦传得沸沸扬扬的奇女子,还未相见,我便对此人抱了极大的兴趣。

    传言她贞烈,丈夫战死,便一直留守家中不愿再嫁;传言她长得极为俏丽,为始皇帝所一见倾心,却也不曾对皇家地位动心半分;传言她生性要强,丈夫身死后瘦弱肩膀挑起偌大家业,千金购置兵马守得一方安宁;传言她极善炼丹之术,每年向秦王进贡丹药无数;传言……

    这些,都是从咸阳城内酒肆饭馆里众人的谈资中听来的,真假几分,谁又知晓呢?这回,终于得见,是龙是凤还是虫,却也能见分晓了。

    大殿之内,编钟箜篌阵阵,**而又隆重的音律在咸阳宫上空盘旋着,我难得有机会堂而皇之在正殿小坐,被这满眼的玄红二色充斥双眼,祥云雕刻环绕身侧,拉扯着我也不由自主跟着严肃了几分。

    大殿之下,一身着素色曲裾袍的女子毕恭毕敬上前,敬献上蜡封瓷坛十二,这是她为帝国国君所炼制的丹药。

    素净、恪纯、雷厉,这是我对着女子最初的印象,她虽身形较为纤瘦,可肩膀却挺扩得很,颧骨微凸而不施粉黛,面色姣好而不染妖媚,一头青丝被几枚碧玉簪子束稳,眉眼微长,鼻骨翘挺。虽并不曾是众生所谈那样倾国之容颜,可也的确能叫人过目不忘,只单单她那一双饱呈精气神的眼睛,这世间焉得几人有乎?

    开口,不算悦耳,却中气十足,“巴清,叩见始皇帝,愿吾皇千秋不改、万岁同颜!”

    听见这声音,阿政笑得十分爽朗,忙不迭唤人赐坐,又问询着这一批丹药的用法用量等等。

    我本有些不屑这些方士术士,实在是因我从未见过长生之人。阿政总骂我肤浅,没见过,并不代表着没有,兴许是你目光浅薄不曾有过这样的见识。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竟也找不出什么可反驳的话来。

    可听巴清一席介绍之后,却也不觉这丹药是什么祸害,或是什么无中生有之物,只因这丹药所含本就为调理补气的药材,加之以精心炼制,辅以调理之道,所助人延年益寿之补方。

    我虽对药理不大精通,可见着精卫都听得痴痴,便知这巴清绝非寻常方士胡乱搅扰之辈,而是着实有些真才实学的。一番听取之后,不由得也对巴清暗生几分钦佩之心。

    未了,阿政邀巴清共用晚膳,我也得以与巴清更多几分交谈。席间三樽入腹之后,阿政问询巴清道,“贞清,政今年欲往泰山之巅举行封禅之仪,此间舟车劳顿,不知可否继续服用丹药?再有,不知贞清对泰山封禅一事,可有何见解?”

    贞清是阿政对怀清的敬称,他赞她为贞妇。

    至于泰山封禅一事,我则是席间才听闻阿政提及的,也不知是他是最近才决定的,还是他对怀清独一份的信任,将这甚至都未告诉我的大事,率先告知了怀清。

    怀清抬袖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之后,才放下铜樽,若有所思状,只道,“此次进贡丹药本也未药性平和之物,圣上可继续服用之。清亦承蒙圣上信赖,委以封禅大事先问。圣上乃上天命定之帝王,自得上天照拂、帝星高照,凡俗贼子不得侵之。但,清入咸阳时,听闻圣上前段时日曾为流匪所扰,故而清以为,纵然有帝星高照,圣上也该多加小心,避之祸患。”

    阿政又问,“可有何解?”

    怀清再抱手,才悠悠然继续道,“清之拙见,斗胆恳请圣上,泰山封禅之行,不能只单单诏告天下如此简单,更应当华服重车出入。为乱不轨之人心眼,行车规格宜多而齐整,最好统一锦帷,圣上所乘与宫妃、臣子所乘如一,虽暂隐去圣上天威,但更可保一路太平。”

    闻言,阿政颇为赞许得点点头,“贞清高见!”

    酣畅至夜深,阿政因越地上奏急报,便先行退去。

    往日里,事无巨细总要经他手批阅,诏制才能下达。也因事情太过繁杂,我曾心疼的让精卫偷偷称量过一番,竟发现,一日之内,所阅案牍重达一百二十余斤!光听听这分量,尚觉惊人,更何况休憩之日,当真难以想象积攒摞起的案牍会有多少!

    他这样劳累,我看着总是有些心疼的,可他却也从不让人帮他,依旧事事亲力亲为。他总说,“既揽天下之权,当谋天下之事。”

    我是拗不过他的,只能在他疲惫之余,让精卫对他更多几分照拂。每每他来青鸾宫时,更是早早备下安息香和一概舒人心脾之物,让他可得多一刻的安稳。

    痴痴怜惜眼神追着他的身形没入宫殿拐角之后,怀清忽而搁下手中器物,低声耳语让身侧之仆去取了个碧色瓷罐,呈递到我面前,悠悠然道,“清观栖桐夫人气色不畅,斗胆揣测夫人近来心思缠缠,难得安稳眠。此乃清自制辟谷丹,可有安神、养气之奇效。此番来咸阳,不曾带太多,罐中还有辟谷丹三十颗。若然夫人不嫌,还请收下,每日晚膳之后以米酒为引,服下一颗,半月之后,气色能得稍改,一月足余,容颜重焕红润。”

    一句关怀,将我与她先前之生疏顿然打散,阿政走后,没了帝王所在之威压,倒反让我与怀清二人多了言谈更广的机会。

    相谈甚欢至新月居高,才欲请辞离去,除却阿政赏她的一概金玉珠宝之外,我又令赐珍奇数箱。

    临走,我带着对她最后一个好奇,略有冒犯的问了句,“贞清高节,亦有长远眼光,身侧更不乏卓绝之辈,为何不愿改嫁他人再做一回女儿家?”

    怀清望着幽幽冷月,笑着看了我一眼,却长叹一声,“夫人也是性情中人,岂会不知,没了那个人无异于失了心头肉,之后,再好的男儿,焉易入眼?”

043.泰山封禅再遇刺

    怀清在咸阳小待了三日,便又匆匆返巴。

    阿政对她之器重,亲送至咸阳城外十里,我和怀清因小有交情,故而也前往相送。

    折返时,阿政依旧对怀清之贞洁称赞不已,我听得眉宇微蹙:我并不觉得寡妇再嫁是什么不贞之事,大秦国风向来开化,寡妇再嫁亦是再正常不过的,唯有偷奸苟合者才是真正的不贞。但阿政会格外器重怀清之守寡不嫁,盖因他依旧对过往耿耿于怀罢?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政对赵姬曾经的不贞不洁行为举止的介意,都未曾消减过。到底,是在年幼时受创太过,加之伤害他的人本该是他最亲近之人,才会让他一直对女子应当从一而终之事格外在乎吧。

    送走巴清之后,整装待发,泰山封禅也是时候启程。

    阿政果然听了巴清的意见,此番出行,均为八骑大乘,上至龙纹青帜、下至拉乘青马,一应事物皆统一。泰山封禅之行,是为见证皇帝天命,朝中重臣皆要随行,宫中但凡有所出的宫妃,也须同行。大队人马,加之随行兵卒,浩浩荡荡在咸阳城里排开来,堵得私乘尚不能上轨。

    此行装备八骑大乘六十四乘:皇帝批阅奏疏一乘,美人品阶以上者独一乘、以下品阶者二人同乘一乘,公子、公主等后辈,男女分开两两共一乘;卿以上官职,独乘一辆,卿以下官职,二人共乘一辆。

    临行前,我见杜鹃在梧桐树下勾梧桐花,欲拿去调香,虽她表面不言不语,也不曾提起过此事半句,可她的神情分明是有些幽怨的。

    青鸾宫内,我与百灵各有所出,碧瓷和碧音又随行伺候,精卫更是伺候帝驾。一应人等皆走了,留她一人在青鸾宫内,岂能不幽怨?除却在宫中勾勾花叶调香度日,她确实也找不出什么可做的事来。

    这些年,杜鹃也收敛也不少,可尽管她已经懂事了,却也不见得受宠。她与我一样,年岁渐长,早已失了曾经曼妙的容颜,又不得所出,每每阿政来青鸾宫内,不是在我这儿待着就是去百灵那儿了,一年也不见得会往她那偏殿走一遭,长久下来,她竟也落为深宫怨妇的模样。

    左右我是独乘一乘,便自作主张将杜鹃也带上了,她惊喜得似只雀子般匆匆收拾了行装,也随我们同行。

    伴圣驾同行的,更有列侯武成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等人,声势浩大,咸阳城内国人纷纷居高探头俯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慢悠悠缓缓驶出咸阳城后,六十乘车马吱呀着往泰山缓缓前行,哪个人乘哪一架,皆是阿政临行才分发下来。赵高这厮仗着自己是中车府令,倒也及时的来拍了个马屁,告知我阿政批阅奏疏自坐第九乘,我在第十,公子扶苏与公子高在第十七,华阳公主与华公主在第二十八,阳滋公主与诗曼公主则在第三十。

    一路舟车劳顿,却也不得随意下乘,毕竟同行臣子居多,宫妃不得轻易示于人前。好在我还带了杜鹃这么个可以陪我解解闷儿的,教我调香弄粉,她带了不少紫茉莉的种,又以小碾钵乘之,教我做些简单的胭脂膏子。那细腻滑嫩的粉碾过几道之后,还需过筛再碾,如此九碾九筛,沥出来的粉才是最精细滑腻而滋润的。

    闲暇时,却也只能做些这样无聊的事聊以打发时间了,车上颠簸,有时磨了墨想写几个字都觉晃得手麻无从下笔,也不知这样的疲乏状态下,阿政是如何处理路上所收奏疏。

    出发半月后的晌午,我和杜鹃正捧着午膳懒懒不想动,帘幔捞开却冒出一张顽劣的笑脸来,我被这冒出来的脸闹得好气又好笑,就朝她招招手,问道,“女儿家的,总搁外面抛头露面,被你父皇知道,可是要责罚的!可曾用膳,不曾用膳的话就快些进来吃点儿。”

    来人正是曾经咸阳宫内最头疼的顽劣之首,已为人妇的华阳公主嬴元曼,她适才从越地看过夫君,匆匆返回咸阳,便又舟车不停的往泰山前行。我也当真是佩服这丫头,经得住折腾。

    她嬉笑着,放下帘幔,蹦着钻进车内,似只猢狲般的盘坐在我面前,随意行礼之后,才瞄了眼我这车上的菜色,嘀咕道,“早用过膳了,看来,母妃这儿也并不比我吃得好多少呢。”

    “怎么,猴子的腚,坐不热就要扭一扭了,就四处乱窜溜出来逛逛?”我笑话她道。

    元曼噘着嘴,“这不是实在在车内闷得慌,才想出来四处走走的。儿臣也着实佩服母妃,在这车内待了小半月不曾出车辇,不嫌闷吗?”

    我笑了笑,捏了把她撅得高高的小嘴儿道,“我又不是你这猴子,自然在安静的地方待得住。听闻你坐在第二十八乘,跑了这么远,不怕叫茵陈知道了担心?”

    她张大了嘴,“?母妃你怎么知道我在第二十八乘的?”

    我听得好笑,却也故作神秘道,“有什么是你母妃我不知道的?”

    元曼听了,吐吐舌头,这顽劣的性子,倒也像还不曾嫁人时的小姑娘模样,没个半分的新妇该有的模样。也不知,是王翦将她还当孩子般的宠着,还是这孩子天性如此洒脱不耐管。

    她仰天作无望状叹息一声,“唉……像母妃这样,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理会,岂不是太无趣了?”她说着,肩膀一怂,歪着脖子半躺在车内忽而笑道,“还是出来走走的好,茵陈天天能在这周遭走走,听来了好多趣事儿,都是我不知道的。若不是方才,这管事奶奶去送厨余,我还逮不着机会溜出来。”

    元曼说着,翻了个身,趴着翘着腿又笑道,“母妃,我原还只知道阴曼和尉宗浦私下好上了,这一路上两个人亲热得很,然而,今日茵陈出来见着我,同我说见着李由去给诗曼送些新鲜果子,估摸着这二人也对上眼了,哈哈哈,母妃,你说是不是件趣事儿。”

    感情这丫头的闲暇功夫,全都用在听这档子闲事上去了。

    我嗔骂了两句,“跑出来就为听这闲事,叫你父皇知道,看不将你的腿都打折了。你父皇就在前头的车上,你可要前去请个安?”

    元曼听了,忙不迭的摆摆手,“不去,不去!父皇那又闷又坏的脾气性子,让我和他同待一车,我哪里受得住?母妃您还是饶了我罢!”

    说着,这丫头翻身,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笑嘻嘻道,“不若我去找找阴曼去,嘿,这丫头估摸着再回咸阳的时候也要嫁人了,她面皮儿薄,不趁这会儿拿她逗趣一番,将来可就有人护着我再欺负不得了。”

    我欲告诉她阴曼在哪儿,她却径直将我的嘴都给捂上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母妃您还是别告诉我阴曼在哪儿了,让我自己去找!我好不容易在赵高那儿软磨硬泡才知晓您在第九车,好个势利眼的家伙,竟将我们所乘都告知母妃您了,看我回头不找他算账!”

    语毕,这丫头便似只泥鳅似的又滑下了我们所乘。

    我好气又好笑的骂了句,“瞎跑,又跑哪儿去?这车马都是乱的,一会儿钻进朝臣的车马内,也不怕丢人?”

    外头传来她早已跑远的隐隐声调,“就是要去钻一钻,看看那李由和尉宗浦长什么样子去!”

    元曼这贼机灵的模样,倒看得杜鹃捧腹,直道,“华阳公主这性子,看来皇上和夫人是压不住她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两声,“我和阿政哪里压得住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不将天捅下来那都是她客气。我看呐,这天下能降得住她的,也只有王翦了!”

    两人说着,一阵嬉笑,却是更加开怀了几分。

    有了元曼这调味剂,午膳也用得稍稍香甜了些,我和杜鹃一边用着膳,一边说道起元曼这顽劣丫头打小起犯下的种种糗事,两个人却是不曾吃饱饭,给将自己笑饱了。

    笑得正腹疼,忽而前头“嘭……哐当……”的巨响,平地似炸起一声雷般骇人的巨响,车马都随之晃了晃,樽内清酒溢撒出来。

    我和杜鹃二人面面相觑,皆不明这巨响从何而起,瞪大了眼睛心惶惶望着对方。

    我欲起身出去瞧瞧,杜鹃却一把拽住我的裙角,“夫人,只怕外头如今混乱得紧,声音离咱们虽不远却也不近,即算有伤也伤不着圣上。圣上应当在处置此事,为保安全,夫人还是暂时不要动,安心静待圣上制令罢,如此,也算不给圣上添乱。”

    纵然我心头百抓千挠,可也明白杜鹃说的在理,故而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痒,着碧瓷前去问问情况,无奈的坐下静候消息。

    外头的骚乱和喧嚣并不曾减少,反而愈演愈烈,“抓刺客”的叫嚣震彻这一方天地!

    又有刺客吗?我听得不由一阵心惊胆颤,双手早已不自觉攥紧成拳。

    煎熬的待了一刻钟,好不容易外头的喧嚣稍稍安定之后,碧瓷和精卫才领着呆愣愣早已魔怔了的元曼进了来,还未脱靴坐好,这丫头便“嗷……”一嗓子哭了出来,显然是被吓坏了的样子,“我出来前,方良人还拿桃花酥给我吃的,怎么我才一下来,那车就被砸得粉碎,血肉都再瞧不出个人样儿了……”

044.倒春寒,杜鹃暖

    天子出行,诏告天下,如今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始皇帝要前往泰山举行封禅仪式,以得天道认可!

    天下人知道了,上天承认了,可也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得以埋伏在半路上,伺机刺杀。

    这番突袭,让我更加怀疑起数月前,于咸阳城内始皇出行时被贼人抢劫围剿是否当真只是抢钱那么简单。仔细想想,天子脚下、帝国国都,想要一夜之间流窜出二三十个流匪,偏偏的就抢在了他头上,又偏偏的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根毛都再摸不着,着实蹊跷!

    元曼还在我身侧哀嚎着,我轻轻抱着她,缓缓抚过她细软的青丝,心中烦扰纷乱。

    “母妃,我不过是刚好从赵高的车里下来,进了第二辆车,见着方良人和戚良人正品着糕点,方良人虽与我不熟识,待我却极为热情大方。我在她那儿尝了些桃花酥,上一刻还赞着方良人好手艺,下一刻,将将出了车马,不待我去第三辆车马里瞧瞧,就,就……”她哭着,哽咽声抽泣不断,连喘息都似十分费力,稍不小心就能断气般的骇人。

    赵高身为中车府令,这回确实是坐在最前头,第二辆车里,没想到乘坐的是方良人和戚良人。

    说及方良人,我还记得阿政曾夸她是个有福气的,因为当年芈青萝为祸,多亏了精卫灵巧,将这“方”字多添了两笔写成了“芳”字,才得以保住她腹中婴。她也因着一张小嘴儿讨巧,在阿政面前落了个好名声。而今看来,她纵然有福气,却也是个无福消受的啊……

    元曼自幼养在祖母身畔,虽也深谙宫闱斗争,到底不曾见过宫中女子的厮杀,更不似我和精卫一样也曾在死人堆里趟过一遭,面对着上一刻还活生生的和她说话给她拿好吃的的人,下一刻就被砸得血肉模糊,认不清人样,她哪里熬得住这恐惧?

    这顽劣的丫头,纵然皮了些,却也有害怕的时候。

    以我对着丫头的了解,她绝非胆小之辈,也不是第一次见着人活生生的死在她面前。只是,以往那些人,也不曾与她有过什么交集,死了也就死了,不会给她带来多大影响。而这一回,却也还是个认识的,待她亲和的。

    我喃喃着细语哄着她莫怕,似是昔年在宗庙里头,雷雨之夜哄孩子般的哄着她一样。哭着哭着,她的哽咽声渐渐弱了下去,缓缓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方包裹住的帕子,摊开来,却是从方良人那儿兜的几块桃花酥。

    她颤抖着手,缓缓捻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咀嚼,那桃花酥的沫子就粘在她的嘴角唇边,泪水滑在桃花酥上,元曼低声啜泣着,“刚才,她还好好的……这桃花酥,还是巧手的她做的呢!”

    说着,元曼似发了疯般的抓着两块桃花酥又往嘴里塞去,那桃花酥本就哽喉,她吃得急又未喝水吞咽,一时哽得呛了起来,哭着哀嚎着,周遭的人再怎么劝都劝不住浑身开始痉挛的她!

    我慌张的唤了声,“快去请女医!”

    一边高声喊着,一手将她手中还死死扣住的几块桃花酥硬生生抠了出来!恐怕,是刚才给她的冲击太大,闹得她现在魔怔了!

    这厢哭喊连天,茵陈也从车马外钻了进来,这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内顿然显得有些拥挤。

    精卫多少懂些医术,当即着杜鹃和碧瓷几个帮忙,摁住元曼,然后在她几个穴位揉捏按压着,又在她鼻尖点了一点不知什么水,这才缓缓地止住了发疯般的元曼。一群人手忙脚乱之后,得见元曼安稳了些,适才渐次松了手,喘着大气儿,在这季春之末个个出了一身汗。

    元曼是安静了些,更像是睡着了,可睡梦中的她,都依旧在抽泣着。

    茵陈早已哭得似个泪人儿似的,拿了方帕子轻柔的替元曼揩掉额头和鬓间汗水,哭腔连连,“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婢啊!”

    精卫适才松了口气,摆摆手对茵陈解释道,“方才我弄了些东西让公主先睡了,茵陈,夫人这车里眼下人太多,闷闷的公主还会昏睡得久一些,你还是即刻将公主带回去罢。碧瓷,你去将巫医请去公主的车内看看,我估摸着公主受惊不小,得找个巫医收收惊吓。”

    茵陈点点头,谢过精卫,背着元曼就下了车。

    茵陈自己的身形都小小的,却也坚决不愿让任何人插手,就这么倔着定要将公主背回去。碧瓷要去请巫医,拗不过茵陈,也只好让她将元曼背回去。听闻,那一路上茵陈都不待歇脚的,就这么把元曼背了回去。

    唉,阿房啊,你应当也不曾想到罢,当初你最信赖的丫头紫苏,却是谋害你最深的,反倒是这个最后来的丫头,待你最为真心实意,待元曼也如此忠诚。

    好不容易车内安稳些,杜鹃早已累得瘫软,歪在了车内。

    精卫正了正衣衫在我面前坐好,才缓缓开口道,“夫人受惊了,适才走过山间夹缝,不想山壁上藏着几个贼子。皇上派人前去捉拿,虽叫两个主犯逃了,但王贲将军骁勇,还是捉住了一条漏网之鱼。如今正在审讯,晚些时候,出了结果婢再来同夫人细说罢。皇上让婢过来走一遭,是让夫人安心些,现下已无大碍。”

    我点点头,估摸着阿政如今亦是焦头烂额,便让精卫快些回去守着他。莫不然,他那急躁的性子,该急出病来的。

    待精卫走远,我才叹息一声,“他也当真心大,还让精卫前来劝我我放心些,这才走了这么远的脚程,都能出这样大的事情,却是叫我如何心安?”

    六十大乘在大道上稍稍耽搁了会儿,才启程重新上路,阿政着小队人马暂且将故去的方良人和戚良人送回咸阳去安葬,而我们则稍作休整后,继续往泰山的方向行进。

    只怪天道难为,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日行走至红霞烧云时刻,钦天监的人便来报说晚间可能有雨。阿政着车马停下,着人架起帷幔营帐不过半刻,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势来得急,又夹杂着雷暴,一时之间,周遭都满布可怖的雷雨之声。

    早早用了晚膳,瓢泼大雨的乌云遮天蔽月,天空乌漆漆连影子都看不清半分,这样暗沉的夜,也只能早些休息。

    季春时节,乍暖还寒时候,一场雷鸣暴雨似是打了层秋霜似的,骤然冷了下来。好在我一直体弱,还不曾将厚棉被撤下,蜷缩在被中,却也算安稳暖和。

    这今天炸雷响彻前半夜,至子时,阿政也不见归来,我估摸着他今日难得安眠也就不见得会过来了。

    雷声见小,挑了灯欲睡下,忽闻外帷后一阵喷嚏声。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杜鹃。

    她出门出得急,早先也未备下她的住行物件,想必在外帷要睡得冷了。

    我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不忍她着凉,又重新燃了火折子点亮烛火,披着衣裳踱到外帷,果然见外帷两榻上,杜鹃睡得并不安稳。碧瓷的锦衾也薄得很,蜷缩成一团猫儿似的整个人埋在了锦被中。

    “你们两个冷不冷,冷的话,进去和我一同睡罢。内帷床榻大,我那儿被子也厚些。”我低声唤道。

    这一声唤,惊得两人都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杜鹃狠狠打了个喷嚏,“夫人,使不得,你我尊卑有别,怎可同睡一个榻?”

    “是啊夫人,婢不冷的,夫人还是快些回去歇着罢,今夜骤凉,夫人这样披着件单薄衫子,别将自己染得冻坏了。”

    我笑了笑,索性将烛火塞到了杜鹃手里,她们二人恪守礼制,只怕我不直接动手,这二人是决计不会和我睡一个榻上去的。

    待杜鹃拿稳了烛火,我直接将碧瓷和杜鹃的锦衾抱进了怀里,抬脚就往内帷走去。

    两个呆瓜一边嚷着“使不得”,却也不得不后脚跟进来了。

    三人挤一榻,厚棉絮我一个人盖着,她两个怎么都不肯跟我同挤,两床锦衾叠加睡一块儿了。这要是睡外帷,榻小得根本挤不下两个人,也就内帷的榻还能这么挤一挤了。

    她们二人挤在我榻上也不敢说话,尽管此时雷雨声小了许多,我却依旧睡不着,故而嘀咕了句,“我睡不安稳,你们陪我说会儿话罢。”

    杜鹃的鼻子塞住了,说话时,狠狠吸了口气,才道,“说什么呢?”

    碧瓷喃喃道,“白日里那刺客,也不算刺客,真正的主谋早跑了,被王贲将军捉住的那个,是附近一村夫,对附近地形颇为熟稔,替两个主谋看地形的。因为年岁大了,才未能跑脱。那主谋,据说是韩之余孽张良,他家在韩五代为相,愤懑圣上灭了六国,故而花重金找了大力士来刺杀圣上。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六十乘车马如出一辙,不知砸向哪个,恰巧见着华阳公主从第二张车里出来,便以为是某个宫妃在内伺候大王,这才趁机投石砸了那车马。”

    闻言,我叹息一声,也只能叹息一声聊以惋惜方良人之冤死了。“人呐,真是脆弱呢……”

    杜鹃吸了吸鼻子,“夫人,您不是应该早就领悟了这点吗?”

    “嗯?”今日杜鹃敢这样大胆的同我说话,却教我有些吃惊。

    她复叹息一声,“在庄襄太后死的时候。”说着,她转向了我这边,小心的觊了一眼我是否生气,见我尚无表示,才继续道,“那年,夫人唤我为装箱太后整理遗容,我本是有些愤恨的。心道缘何夫人待我总比待其他几个媵女差一些。”

    说着,杜鹃嗤嗤笑了笑,“可如今看来,却是那时的我太小性子,没有容人之量了。夫人待杜鹃,其实也很好,以往,是杜鹃太过不知好歹……”

045.仙域吉象

    杜鹃性情太过软糯,易随风动而志不坚,所以我对她,也从未有过十分的信任。

    今夜,她会因我关怀她之冷暖而吐露心声,却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绝无可能的事。

    “你呀,脑壳儿不大,但脑袋里装着的东西太多太乱,成日见的都在思量着什么,揣度着什么,也不知你哪儿有那么多的心神去算那么多?”我捂在被子里打了个呵欠。

    杜鹃以为我是在同她说笑,也轻声笑着附和道,“是了,以前,总是婢想太多了。”

    “夫人曾怨我背叛夫人跟华阳太后告密,但那时候,婢从一而终认的主子就是华阳太后,故而夫人说婢叛主,却是没有的事。再有后来,婢也诚然因为害怕自己在青鸾宫遭挤兑,做过一些蠢事。好在,夫人最后还是原谅了婢。前些年,庄襄太后仙逝的时候,夫人让婢给庄襄太后整理遗容,当时婢也曾嫌过污秽,但现在想想,夫人当时也是许的我一份费力的殊荣,当年,是我太不识抬举。”

    杜鹃似打开了话匣子,愈说愈带劲了。

    她说自己认的是华阳太后,可彼时,她是作为我的媵女守在青鸾宫的;她说在青鸾宫遭挤兑,但挤兑她的从来只有画眉而已,画眉的性情是谁都能挤兑两句的,乃至精卫与我偶尔都能与她拌几句嘴;她说给庄襄太后整理遗容,赐给她这份殊荣是真,但更重要的,我是想替赵姬圆最后一个慌,让阿政看着母后的遗容不那么伤心。

    杜鹃呐杜鹃,即使如今你对我敞开了心扉,可我怎么觉得,你这说话的方式,未免太过蠢笨,也怪不得不受我之器重呢?

    可她如今说得正尽兴,我也不想在此时打断她,再者,我也实在是犯困了不想再与她争执些什么。“现在悔悟了就好,一切为时未晚。”

    我随口打了句马虎眼,呵欠迷得泪水都黏腻了几分。

    “夫人从宫外回来的时候,每每有事商议,也是唤上精卫、画眉和百灵几个,却从不叫我,彼时,我看见的时候,也曾觉得夫人待婢不公正……”

    “好了,别说了,都子时了,有什么话儿啊,今日表明了就行,莫要说得太晚扰了夫人的休息。”不待杜鹃说完,碧瓷带着怨气忽然插了句嘴。

    碧瓷的语调,显然是有些不耐的,再容杜鹃继续说下去,还不知要招致些什么口舌之祸罢?她太过口无遮拦,扰得碧瓷有些烦更有些担忧,这才去堵了杜鹃的嘴。

    “可是……”杜鹃是意犹未尽的。

    “行了!你不要睡,别吵着我睡!”碧瓷声调高了几分。

    风雨声渐小,她有些暴怒的低吼也显得格外阴压,显然是再不想听杜鹃说下去了。

    车驾之内,气氛也莫名的变得阴沉得有些微妙,杜鹃闭了嘴,碧瓷在被窝里辗转着咂舌两声,我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却也微微有些凝重。

    许久,杜鹃才“哦……”的一声,翻了个身睡下。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杜鹃往我身侧挪了挪,微微一阵骚动之后,厚被褥中探进一只手来,摸索一番捉住我的手,双手紧握住。

    唉,纵然是条认不清主子的狗,我若喂她,还能稍稍看家护院,我若不喂她,哪日再跟着外人反咬主子一口,那才不值!

    我侧着身子,伸过去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听见她颇为满足的长吁了一道气。

    夜再长,却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我敌不住困意来袭,终于安心睡下。

    翌日醒来时,天光大亮,路上满布泥泞,车马行走不甚方便,这五十九架大乘,行进得犹如龟爬般缓慢。在临行前,阿政又将车马翻乱一次,才安心启程。

    至于此事后来的调查,会砸中方良人和戚良人的车驾,是因为彼时元曼恰好从里头出来,因为元曼生得曼妙又衣着华贵,那刺客以为是哪个得宠些的宫妃,宫妃能够自由出入的,他们以为定是始皇授意应允的,故而揣测皇帝在那车马中,将那大乘给砸了。

    此事的结果,却是不敢跟元曼说的,她本就因此事受惊不小,后来还特意找了巫医收惊,再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却是忌讳得很。

    泰山之行,沿途风景好得很,这风华绝代的秀丽江山,都是阿政亲手指点打下的。只单单远远一瞥这万里美如画的风景,都觉心中骄傲油然自生,更别提沿途桑蚕农盛,斯人质朴勤劳事农,这些看着更让人心情激扬。

    可自从出了那事故,阿政却是再无心情欣赏这一路的盛况,终日愁眉莫展的。我知他是在忧心着这世道的不太平,可在此事上,我却是帮不到他的。如若,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拿此事问问尉缭。如今的大秦,初初稳定,法政健全,不应当是往愈发繁荣昌盛、稳固向荣的盛世发展吗?可就眼下经历的这几遭事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安定……

    季春向夏走,雷鸣骤雨渐渐多了起来,路况并不很好,幸而所乘并非小车马,也影响不着多少车中人,只是辛苦了在外头日晒雨淋都要扛着的将士们。

    自出了事后,阿政似是变得拘谨了不少,每日也不敢忙太晚了,总是不到子时就会宿到我这车中来。歇息得早了,但每日的政务却还要躬亲处理,于是他起得也早了些。

    我是跟着他忙活的,他起得早,我便也要跟着同样早起,不待天光就伺候他盥洗用膳。好在,这独一车的特例还是较好伺候的。

    一日骤雨过后,夜里停了雨势,次日的呼吸仿佛都新鲜了不少。摸着泛白的天际,我陪阿政下了车马,周遭的将士们都还懒散着未起,偶有个别起得早的,却也是睡眼惺忪心神踉跄。

    “你这皇帝当着,却比寻常将士还累,苦不苦?”我搀着他笑了句。

    他却是颇为怡然道,“既冠绝天下,自然也要将这天下的重担担稳了。”

    阿政爱权,爱权爱得再小的事也不愿撒手。他这皇帝,却也是个劳碌命的皇帝。

    红日渐起,我将他送到他的銮车前,为他理了理衣衫,“再忙也不许耽搁用膳,今日午时,我会过来陪你用膳,可不许躲!”

    他浅浅勾着一抹笑,捏着我的鼻子道,“知道了。”

    忽而,他的浅浅笑意止住,盯着远处猛然发起怔来。而我看不到他之所视,只觉红日为他的轮廓渐渐镀上一层金边,而他的眼眸里,流转着绝美的光华。

    他忽而一勾手,将我拽着扳过身去,指着远处崇山峻岭间,诧异唤道,“青凰,你看那儿!”

    我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青峦中似是漂浮起群群空中楼阁,器宇轩昂而恢宏,更有碧水环绕。如若不是那楼阁悬浮空中,又影影绰绰的朦胧得似随时要消散,我该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隐世之地。

    我和阿政看得都有些痴傻,但谁都没有打扰谁,这悬在空中的楼阁也并未稳住,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浅浅的消散去。直至那楼阁散去,红日已露了大半边的面颊,我和阿政互相瞥了一眼对方,我看到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青凰,你说那上面住着的,是否就是那长生于世之人?”

    我本只当这是这片天地间的异象,不曾料到阿政却将此玉长生之术牵连起来。

    不过,这景象着实稀奇,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如斯景象。“应当是不为人知的一片天地,阿政你为何会觉得那里会住着长生之人?”

    他的笑都不再是看着我时那样浅浅淡淡的笑,反而转变得十分激动,欣喜之色似要从他眼眸中夺眶而出般,“方才那闪现的仙境里有楼宇层叠,既有楼宇,必然就有人住着的。”

    阿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娥尚能偷灵药,飞奔直向月宫而去。如若月中能住下偷食灵药而长生不死的娥,那,这世间或许有其他得灵药之人,飘渺着住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痴痴地笑着,并不答他,他醉心长生之术已久,却苦恼迟迟不得其要。从前,我尚能讥诮他是魔怔了,这世间哪曾见过长生之人?如今得见这空中飘渺浮现的空中楼阁,他笃定上头一定是住着和娥一样得以长生之人,将这一层勾连起来,那我从前讥诮他呃那些话,倒显得我目光太过短浅!

    那日,阿政着人往那崇山峻岭之中前去找寻,不过,却是连那空中楼宇的一砖半瓦都不曾找见。他于是更加相信,尔等凡夫俗士是找不到那仙域的。

    只可惜那日的仙域异象,出现得太过突然又短促,惊鸿一瞥只有我与阿政和几个早起的士兵曾见着,此后再不曾得见一鳞半羽。

    得现仙域,此乃吉兆,更让人相信阿政能当这皇帝是天地认可的。

    泰山之行,纵然开始时坎坷崎岖不断,但自从见过那仙域吉象之后,这一路也变得顺畅起来,再无半分阻碍,很快就到了泰山。

    我为他备下华服金冠,可在泰山山腰上,我却怅然有所失起来:如若,我不曾错过那一次封后,那他能得以登泰山封禅之时,我就能站在他身侧,名正言顺的见证他为这天地所公认的帝王!

046.泰山封禅,徐市寻仙

    泰山封禅,是为昭告天下,他是为这一方天地所认可的皇帝!

    若然封禅顺利,则意味着上天承认了他!但凡苍天都认可的,世人焉敢再有微词?

    或许,前段时日每每出现的这些不顺畅,皆因天下之人不承认所引起。若然此番泰山封禅顺利,则天下之人再不能以“名不正言不顺”这等托词来反。

    我捧着手中细软华服,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这是阿政此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比谁都明白。可因为我非皇后,不得同体天王,自然,就不能陪他同上泰山、同受封禅。

    精卫替他着好里衣,阿政在铜镜前转了几转,今日的他,除却威严天姿,更比寻常多几分神采奕奕。他在铜镜前微微侧着身子,看身上衣着可有褶皱,精卫替他理平褶子后,才从我手中接过华服,轻声笑着在我耳畔问了句,“夫人,怎么,可是高兴得魔怔了?”

    我愣愣的有些抽不回神,阿政却嬉笑着看着我,“她哪里是高兴得魔怔了?她现在定然是肠子都悔青了罢!嗯?”

    不曾想到我这小心思会被阿政一语道破,我的面色顿然大窘,绯红了一片,却也大大方方承认了,“世人总有冲动而一时犯错的时候。”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戏谑的反问了句,“嗯?会认错了?知道自己怎么错了?”

    得寸进尺!

    我白了他一眼,“我之所错,在于不该和你直接顶撞,对着你这燥得和火似的暴脾气,我加以火攻之,而非缓缓泼以冷水。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只在于和皇帝说话时太不注意分寸了些,也就是你所说的,恃宠而骄。可知,我何时被你宠过?”

    三两句话,四两拨千斤,我又将这错重推到了他头上去。

    眼下是在泰山行宫内,小室之内只有我、阿政和精卫三人,再无外人,我才敢当着他的面,在他大吉的日子里和他拌几句嘴。

    他面色有些窘迫,但却再未同我计较,只是皱着眉似笑非笑模样,二指夹住我的唇捏了捏,“好一副伶牙俐齿,政是说不过你了,政不同你说,不同你说!”

    那模样,颇有几分孩子般耍赖的意思。

    此刻,精卫已替他理好衣衫,我拉着他的袖子拽了拽,他很自然的坐下,我方拿起篦子,轻轻地替他将一头青丝篦好。

    那满头的青丝里,也开始掺杂一两丝银发了。

    人呐,终究都得服老。

    手执金丝通天冕,缓缓替他正冠,侍弄毕,我才笑着叹了声,“可惜,这回不能陪你同上泰山之巅,看你封禅了。”

    他扶着我的手而起,笑声渐渐低了些,“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和政顶着来。现下想当始皇后,可难咯,未准备衣冠更未准备凤印宝册。”他顿了顿,搭着我的肩,浅笑低迷,“还有,政的皇后,可不能似你现在这样的小气。你若何时能学着大度些,政再考虑要不要封后。”

    我听得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腚上揪了一把,“我就小气了,不改了不改了!”

    吉时将至,我与他也不敢多做打闹,反复正过衣冠,又一再确认着该注意些的事宜,等精卫来报还有一刻钟该启程上山时,他出了殿,安心候着。

    而我,则起身饶过群臣,到了后妃群中,为首领路。站在我身侧的是扶苏,带着一众公子和公主。

    仲夏的天,格外湛蓝,莹莹的没有一片云霞,骄阳斜斜的挂在正空,白晃晃的日头在微风轻拂下,暖洋洋的搔得人心神荡漾。钦天监说这是最好的封禅之日,果然不假。

    远远地跟在阿政和群臣的身后,我甚至不能像精卫一样跟随着他身侧见证这最好的时刻,焉能不悔。

    这悔意只在我心头闪过一瞬,此后,便被看见他封禅时的意气风发所取代,而我,生在大秦、身为皇帝的女人的骄傲也前所未有的迸发出来。

    仙鹤齐飞、白鹭成群,又有兽鸣、钟鼓阵阵,他的声音带着威压铺天盖地的在泰山之巅响彻,天命皇帝,终得上苍认可!

    我虔诚的在那远离封禅台的阶上跪下,群臣、皇嗣、宫妃同跪伏着,合手拢之,面上带着骄傲神色,高声呼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刹,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存在,光芒万丈,耀得人睁不开眼!

    泰山封禅仪式,出乎意料的顺利,群臣无不赞颂,“古之帝王,土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受封之土,朝见与否各异。互攻伐侵犯,暴乱残杀不止,却刻金镂石以颂功德。三皇五帝,则知识不等,法制度不一,借鬼神之威,欺凌压迫边远之地,其实名不副实,故,不得长久,而身未死诸侯业已背叛,法令名存实亡。而今始皇帝统一海内,天下郡县无不安定太平。彰祖先宗庙,行公道德政,皇帝尊号大成。”

    未了,着李斯将此功德刻于金石,树作典范永恒。

    书同文的强有力,在此时体现得淋漓,皇帝之旨意可畅通无阻至达海内海外,法度统一更有助统治天下苍生,度量一致则交易公平公正。他之高瞻远瞩,也在此时倍加彰显。

    他,就是这世间最该担当、最能担当皇帝之责的人!

    刻石罢,始皇于琅琊设宴百席,庆天地之功时,更向席间群臣宴客问以长生之术,求长生之道。

    阿政追寻长生,非一日两日之事,不过群臣并非方士,哪个会去问询长生之道呢?唯有在皇帝问起的时候,大家也不过虚与委蛇几句罢了。

    我本以为,这回大家也应当是如此的,不曾想宴客之中恰有一本地方士,名唤徐市,阿政问询长生之道的话音刚落,此人便上书道,“臣民徐市,因对长生之术略懂皮毛,斗胆上书,恳请皇帝圣上允许臣民替圣上寻仙问丹。”

    话音才落,阿政激动得轻拍腿侧,“快快呈上来!”

    精卫上前,取得案牍呈于阿政案前,徐市则缓缓开口道,“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其中有仙山三座,即为蓬莱、方丈、瀛洲。仙者,非凡人所能轻觊,故而**凡胎,纵然有幸瞻仰仙山真容,却时时不得登之,或一时得见此间真貌,仙山有灵,亦不会久居于此,片刻之后,即能隐去。此山间,有仙人栖居,仙人能炼仙药,食之可使人长生不死。”

    阿政眼中精光灼灼,瞧罢案牍,又闻徐市之言,果然大为动容,乃至兴奋得面色微微有些涨红。

    从前提及此事,也不见他有这样的动容姿态,我想,这大抵是因为,此番泰山封禅之行,那日黎明破晓之际,我与他曾目睹仙山飘渺于崇山峻岭间罢!那仙山,诚然如徐市所言,见之而不可登,惊鸿一瞥,然后隐匿不见。

    如若海中当真有仙山三座,那,这寻求长生之道,也未必不可成。

    我听得也动容三分,只因我曾见过那仙山一隅,难免便会心生向往。一时心血澎湃,眼睛不由得也随阿政一道盯紧了这徐市。

    这方士倒也生得清俊,临帝王之前而面无惧色,反倒是从容淡定着,只似是会个再寻常不过的客人罢了。

    “仙山难寻,又如此难以攀登,你既能上书奏明此事,想必也有寻药之道。”阿政捻须笑道。

    那徐市再作一揖,“臣民之祖上,曾得见仙山一隅,更有幸得与仙人耳语。仙人传道,欲登仙山者,需沐浴斋戒七日,然后得童男童女贞洁之辈千人,诚心祈药,方能得长生仙丹。”

    席间骤然议论四起,有深信的,有质疑的,更多的则是当个谈资般的说道起来。但在求丹心切的皇帝面前,却是无人敢言半句驳逆之话的,耿直如李斯之辈,也只是面色微僵而不吱声。

    得知长生有道,阿政当今畅快大笑三声,连连称赞道,“善!善也!”说罢,又问席间群臣道,“不知何人可替朕求得此长生之药?”

    此事是徐市提起来的,自然也由徐市来善这尾,他当即跪正叩了三个响头,“臣民,愿为皇帝圣上效劳!”

    阿政欢喜得紧,故而问道,“好好好!好个徐市,果然是朕的好臣子、大秦的好国民!此番求长生仙药之要务,便交由你来替朕完成!不知,你可还有何所求?亦或是想要些怎样的赏赐?”

    徐市拢手谢恩,才缓缓启唇道,“臣民并无所求,只无奈此去不知归期,数千之众,数千张口,臣民家中恐未殷实至饱千人之腹,故而,臣民之不情之请,斗胆恳请皇帝圣上赐臣民米粮,以供海航得以果腹。再有,归期未知,米粮富而终有尽时,如能得金银珠玉以供长久食宿,是为大善。”

    这徐市看上去愚钝,只晓得要些米粮果腹珠玉傍身,可大秦地大物博,皇帝国库充盈,几时会少这么些金玉珠宝、米粮珍馐?

    阿政大手一挥,豁然朗朗道,“准了!”

    他大笑几声,复又道,“若汝能得长生仙药而献之,朕再许你良田万顷,豪宅百邸,并予以封侯,汝之所求朕皆可答应!何如?”

    徐市亦低声浅笑,抱手复谢恩,“臣民,谢过皇帝圣上大恩!”

047.囚神

    细数不清徐市从阿政手中拿到了多少金玉米粮,但决计不在少数就是。听精卫言说,赏赐之多,五斤案牍未能写尽,可见其赏赐之丰厚。

    我听闻,王贲是有些不爽快的,他和王翦拼死拼活为大秦打下的江山,到头来却不如这随口的求仙药之举所得支持丰厚。

    此事,是从精卫口中得知的,只因路上炎热我有些风热的迹象,阿政便让精卫日日来我的车中替我号号脉,以保证我无大碍。

    阿政亲来见我时,乃至发出,“若然长生,何须畏此小疾?”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疼得紧,他却依旧在说什么若然长生的事,一时扰得我有些心中发燥。无奈浑身有气无力,故而也不曾顶撞他什么,只是闷声哼唧了几句。

    好在他并非只记得长生,到底还是派了精卫过来照顾照顾我,他也知道,精卫跟了我那么多年,对我之饮食起居再未熟悉不过,比之女医的照顾更能尽心尽力。不过,此时再让他将精卫还回来给我,他却是不会轻易肯允的,谁让精卫有颗七窍玲珑心,待人接事也好、伺候主子也罢,都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反而熨帖得叫人不愿再轻易撒手。

    精卫拿些薄荷及清凉些的药在我额头敷着,嘀咕起王贲之事,后又忍不住念叨道,“夫人也真是,由着圣上胡来。依婢看来,徐市其人,不过是个市井骗子,就是来招摇撞骗,从圣上的钱袋儿里掏金子的!圣上醉心此道,神志被暂时蒙蔽也就算了,可夫人您从前却从不相信这些的,偏生的现在不再反驳此事。”

    额间点点清凉让人舒适了些,我撑着有些沉重的身子坐直起来,晃悠悠倚着方枕斜斜坐着。

    小疾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折磨起人来,也让人甚是心神乏力,加之恰逢期间葵水又至,许多药都不敢乱用,让这小疾也愈发猖獗,渐渐有转大病的趋势。

    身子不舒服,再加之精卫忽然说起此事,我那昏胀的脑袋便更疼痛起来。

    “戚良人和方良人出事之后不多时,那隐匿在群山间的仙刹你可曾见着?”我问道。

    精卫抬眸,有些诧异的瞥了我一眼,“彼时我早早入了圣上的銮驾内,替圣上研墨,许久不见圣上来,出那车马时恰巧看见那仙刹渐渐隐去。圣上那日还嘀咕过这事儿,原,夫人也瞧见了。”

    我笑了笑,精卫这心思倒是有些意思,“既你得见过那仙刹,缘何还不信长生之术?”

    精卫撇撇嘴,“上有仙刹不假,可谁知道仙刹之上的人是否能长生。这世间的长生之人,又曾有几人见过?至少,婢是不曾见过的,没有见过的东西,婢不信!”

    她之言行逻辑,倒也简单耿直,却也不见得就是错的。

    亦是在精卫的提点之后,我才想起从前种种,再将徐市所进言一事联想起来,心中愈发觉得不对。

    那日仙刹惊鸿一瞥,不单单是精卫、我和阿政见着,早起的侍郎和兵将也是有的。阿政醉心长生之道已久,若然有心之人欲拿此中事宜做文章,并非无可能之事。想要跟侍郎等人打听皇帝这一路的奇闻异事,亦不是不可能的,稍许花些小钱财贿赂,便能从士卒口中得知。

    我揉了揉太阳穴,精卫端过一杯温水与我,赶忙将手替下,帮我缓缓揉捏起来。

    此事越想越不对劲,我也禁不住嘀咕道,“是了,现如今想想,此人此事的确太过蹊跷。难得我们见着一次仙刹,徐市便进言说海上有仙山三座,蓬莱、瀛洲和方丈,可至今为止,却也不曾听人说过有人曾登上去过,遑论是否有仙人炼出长生的仙药。有仙药,那仙人已脱**凡胎,也未必见得会将仙药赐予凡人。而今想想,极有可能是此人得知了我们曾于途中得见仙刹宫宇,才有了这番说辞。”

    精卫笑了笑,“夫人,您醒悟得为时不晚。”

    说着,她又叹了声,“只是圣上醉心此道,当着圣上的面,而今却是再无任何人敢说什么悖逆的话来,我一个当婢子的,也不该去多口舌。想来时日久了,那人的目的和骗局不攻自破,圣上就该醒悟了。”

    阿政是皇帝,说话一言九鼎,他若痴心长生,臣子自然是没几个敢去说什么悖逆的话来招致不快,阻断自己官途的。精卫会提点我注意此事为骗局的可能性大,是怕我与阿政皆不清醒了,将来再铸成什么大错。若然阿政只是花些钱财给了这术士,倒也罢了,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有违天理或是涂炭生灵之事,那我少不得也要阻止一番了。

    鼻下似被火燎烧过一般的疼,喘息都觉炙热如火,口中淡淡甚至带着丝丝苦味,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徐市此人,再莫叫我遇着,否则,定不饶他!”

    精卫听得嗤笑了一句,温声道,“夫人还是莫说笑了,想来是病着,思绪都有些迟钝了。夫人您想,要是您骗了人一大笔钱财,您可还敢再去那人面前讨打?”

    闻言,我面色顿然涨红,却是燥热愈重。

    自精卫跟去阿政身边之后,能与我待上如此长久的时间,把手言谈的机会是愈发少了。她如今是阿政身侧的掌事宫娥,再长久跟在我身侧,少不得是要惹闲话的。况,阿政也晓得,她待在我身侧待久了,少不得会和我说些什么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故而也不大愿意时常让精卫与我长久言谈。他是帝王,自然是不许旁人打听他周遭的事宜的。就此事而言,他对我已经算是容忍至极了。

    封禅事后不多久,阿政即下旨返回咸阳。不过,为赏沿途风景,辗转途经彭城、泗水,至湘山祠。

    可至湘山祠时,忽而狂风骤起,风浪大得鳞羽木枝尚不能浮起,更何况我们的船只还要装载八骑大乘。

    阿政一路顺畅返帝都,却忽而在这湘山祠遇阻,自然心中大有不快,故而问随从臣子道,“湘君是个什么神?”

    臣子答曰:“臣听闻,尧的女儿、舜之妻子就是湘君,埋葬于此地。”

    阿政面上泛起一丝狂霸与冷冽,“小小湘君,也敢阻朕前行?呵,却是不自量力!”

    他痴心长生之道癫狂,乃至要与仙君作对,不待风小,大手一挥,派遣奴隶三千,将湘山上郁郁葱葱的树尽数砍了,还不忘以赭色泼之,整座山遂被染成赭红。

    赭红,乃囚徒衣色。

    阿政当真是发了疯,竟将整座湘山都变成了秦之囚徒!

    小小湘君,在他的眼里纵然算不得什么,可这举动在我看来,何止是发疯,无异于跋扈!

    风霜雨露,本为世间常态,再寻常不过的。只是恰巧在我们走到湘山祠时狂风骤作,风势大了些,何苦将整座山的树木都斩尽,还将山石皆泼成赭色?妄图囚山?

    囚神之后,阿政再由南郡经武关折返咸阳,这一路,却是再未遇着什么波折。

    我对阿政此番做法颇有些不满,含沙射影的同他说道着此事诚有些不妥,一来不该得罪神灵,二来这风也不见得是湘君作怪不与他便。阿政只面色不耐道,“她不与我便,这就是她的罪过,小小湘君本就不是什么本事盖天的大神,何须畏惧?你何时胆子竟变得这样小了?”

    我被他噎了个无话,知才经封禅的他心高气傲得紧,在此时若再说些不高兴的话去招惹他,只怕我又要积祸。罢罢罢,此事到底与我没多大利害,不去说他也罢,况囚神之举也并未招致什么灾祸,也就不打紧了。

    赵高这厮爱溜须拍马,我将阿政惹得不快了,他自然是哄着皇帝来的。

    “皇上功过三皇五帝,既三皇五帝都不及皇上的丰功伟绩,更何况那湘君只是尧的女儿、舜之妻子呢?在皇上看来,囚禁这么个小小的神,着实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虽夫人总是万般替皇上考虑的,但依奴才看来,应当是夫人多心了。莫不然,再折返咸阳,也不见得有什么大风浪,可见这湘君着实也没什么神力。”赵高如是说着。

    此言既出,是将阿政比肩到了神的位置,神尚且需忌惮皇帝之威,这般夸赞,阿政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故而他看赵高的眼神更顺眼了几分。

    赵高说话太过圆滑,不仅将阿政捧上了天,更未曾得罪我,说是我万事为阿政考虑才这般小心的。怪不得,阿政会夸他敏于事,精卫也经常说道赵高此人的伶俐比之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铩羽而归,有些烦闷的坐在青鸾宫的秋千上,碧莹莹的梧桐叶子遮住一片阴凉。仲夏之际在这处坐着,秋千荡起阵阵凉风,渐渐让人心安惬意。

    正贪恋着这片清凉,外头欢声笑语悠悠然至,三个声音我都不觉陌生,正是赵芡、嬴诗曼和嬴阴曼。

    这三个人能凑到一块儿,还有说有笑的同寻来我跟前,我心中有了三分猜测,禁不住勾起点点笑意。碧瓷在我身后轻轻推着秋千,也忍不住温声笑了句,“夫人,青鸾宫怕是喜事又近了罢?”

048.婚事三双,赵高嫁女

    早在泰山封禅之行,我就知道阴曼和尉宗浦走得很近了,加之阿政有意安排诗曼和李由,他两个在一路上也热络不少,感情自然也好了。

    赵芡带着诗曼拉着阴曼齐聚青鸾宫,果然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来的。据赵芡所说,李由和尉宗浦二人这两日就该去跟皇帝提赢娶公主的大事了,她们三个遂来同我先招呼一声。

    阴曼和李由曾经的一段错落情感,她不曾跟诗曼说过,只怕招致诗曼的不快。李由也不是个蠢笨之人,至少,他不会蠢到拿这样的事去和自己未来的发妻说。

    赵芡满脸堆笑,自家女儿就要嫁人了,当母亲的总是欢喜的,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有些泪目,握着诗曼,顿然语调有些哽咽,“母妃差人打听了,说皇上准备待你们成亲之后,封李由为三川郡的太守,儿啊,等你真嫁过去了,可就不能像华阳公主那样,还时时往咸阳宫中走走,来看看母妃。从此,只怕几年也难得再见一回了。”

    说着,赵芡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为人母者,多是希望孩子能长久在自己膝下承欢的,孩子在嫁人之前,也总是眷恋着娘家。可真等到嫁了人之后,女儿家的心啊,就向着夫家再难向着娘家了。

    似元曼,她如今是恨不得能时时陪到王翦身边去的,只无奈越地太过凶险,阿政不允她前往越地,这才不得不留在咸阳,常常还能在青鸾宫中穿梭往来。

    阴曼性情较为温婉,如今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娇俏样,在我面前待着,也只是浅浅笑着听诗曼和赵芡母女互诉衷肠,不怎么插嘴。偶尔,听至动情处,悄悄握着我的手,羞赧一笑,也就如此。

    至于诗曼,她性情更像年轻时候的赵芡些,比之阴曼芊芊体态,她则更显珠圆玉润,鹅蛋脸儿面上还留着些婴儿肥,笑起来,右边有个浅浅梨涡,性情也恪纯得很。

    “母妃莫哭……”诗曼如是劝着,“纵然我随着李郎去了三川郡,但逢年节和父皇召见时,儿臣都会随他一同返咸阳的。”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之阴曼,她懂得考虑别人多些。

    而阴曼,我还记得她当着李由的面,直言拒绝,不给李由留丝毫颜面的话语。我听着尚且觉得她太不给李由留颜面,尚有不妥,但她丝毫没有这样的意识。

    好在,李由现如今也有了诗曼,也并未因此在阴曼的婚姻上做什么手脚。

    除却诗曼,青鸾宫倒是还有个有可能和李斯家结上姻亲的,那就是嬴高了。嬴高现今在阿政面前尚算得宠,加之李斯又是阿政面前的红人,阿政有意与李斯共结儿女亲家,若然不出意外,估计李家的儿子都会娶公主,而李家的女儿亦都会嫁公子。阿政近年往来李斯府邸,每每总是要带着嬴高一起,听嬴高说阿政还特意让他做了李斯二女儿的师父,看来,也是早有此意了。

    当日我们聊得正欢,也就留着赵芡母女在青鸾宫用膳了,我们姊妹两个也难得能聚在一块儿把手言欢。赵芡想着热闹,就让诗曼去将百灵和杜鹃画眉她们都请过来了,这么些人聚在一处,仿佛又回到了我刚入咸阳宫的那会儿,热闹得紧!

    只是,今日今日,多了诗曼、阴曼和曼三个公主,少了的,是精卫这个时时提点着我们不要喝太多酒的管事奶奶。

    难得欢喜热闹时刻,果然精卫拿着诏令前来代圣宣旨,阿政许诺得痛快,并另有一道诏令与我,让我静心替两位公主打点些,他的公主们,哪一个都不能薄待。

    高高兴兴领了旨,精卫也只能火急火燎的同我们浅酌一杯,再不敢耽搁,遂又匆匆赶回去。

    忆往昔,元曼和扶苏的婚事也是我一手操办的,如今再替两位公主备嫁妆,我却也做得有条不紊,更何况还能有个赵芡帮着做做参考。

    循序准备着两个公主的婚嫁,我还想着在宫外去找两家唱梆子戏唱得好些的,也好在阴曼和诗曼的大礼之日热闹热闹,故而也往咸阳宫外走得勤快了几天。

    说来也巧,离诗曼和阴曼的大礼之日还有三日,我去定好梆子戏的戏班子家看看他们的戏唱得如何了,恰逢咸阳城内锣鼓喧天,礼乐漫漫,声势浩大,只怕不会比过几日公主嫁人弱多少了。

    我有些好奇,咸阳城内,还有谁能这样大胆张扬,禁不住便让碧瓷跟附近布店的老板询问了一番。

    不多时,碧瓷出来,满脸写着尴尬,向我诉说时,又似是憋了笑意,只道,“这个月宜嫁女的日子也就是今日和三天之后了,匆匆的赶着在皇帝嫁女前嫁女的,正是中车府令呢!”

    “中车府令?赵高?”我亦是有些惊讶的。

    不为别的,那年陈七子在我的唆使下陷害赵高,我记得赵高可是将自己那宝贝疙瘩都给直接卸掉了,而彼时他家中尚无子嗣,如今,却凭空多出了个女儿,这可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压低了嗓子,问碧瓷道,“赵高,不是去了势吗?”

    碧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可小声些罢,那一桩荒唐事,本就是宫闱秘辛,由不得旁人说道的,更何况还是这样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姓赵的纵然没有那能力了,可若叫别人知道他不行,他堂堂中车府令,说出去得多丢人?那他这辈子也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想来,那女儿应当是抱了别人家养的罢,到底,还是不愿意替人养儿子呢,自家养了个女儿也就差不离了,至少,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不行。”

    分明是个不好笑的秘密话,可碧瓷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让我忍不住有些想笑,一时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捏了捏她的脸,只道,“你这丫头,说起话来这正经的模样,当真有趣。”

    碧瓷有些不大乐意的白了我一眼,才鼓着嘴嘀咕了一句,“夫人又胡来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还是个丫头?”

    闻言,我也不由得怔了怔,是啊,我也好,她也好,都不再是那韶华正好的年岁。都已经过了四十岁,却是人老珠黄、容颜逝去的时候,哪儿还能用丫头来称呼?眼见扶苏和紫菀都快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也是即将当祖母的人,哪儿还能叫丫头?

    呵,不过这赵高倒是也能想,抱来的女儿也看得这么重,捧在手心无价宝、连城璧似的宠着,找的人家想必也不是寻常官家男儿,更是将声势弄得这样浩大,也不怕抢了过几日公主出嫁的风头。

    “好好好,不叫你丫头了,左右今日时候尚早,要不,咱们去中车府令家蹭杯酒?”我笑着问道。

    碧瓷性情纵然温婉,但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她嫌咸阳宫里沉闷得紧,每每我出宫时她都喜欢跟着,恨不能一览咸阳城的所有繁华!

    我笑她贪心,今日的咸阳城,早已不是往昔,光是宫殿都有二百七十余座,每一座宫殿又各有各的姿态,单单拿辛夷宫来说,在辛夷宫待了近一个月,我适才能将辛夷宫的景致记个大概,游个尽兴,那这二百七余座宫殿,想要游尽也不是件易事,遑论更有宫殿之外的人家、酒肆、戏班、斗兽场,繁华渐欲乱人眼。而碧瓷又总是时时跟在我身侧,长留于咸阳宫中,又怎能妄想而痴心看遍咸阳城的风景?

    四驾大乘缓缓驶向中车府令家,因着这是在宫外,我若再乘与阿政同样的车鸾,少不得是要招人闲话的。故而出宫时,我乘的是先前自己该乘的车马。

    赵高统管车马,自然认得这是谁该有的銮驾,远远地就在门口恭迎着,亲将我和碧瓷迎下了马车,满面堆着喜色和笑颜,“竟能得栖桐夫人赏光,奴才甚觉荣幸,寒舍亦得夫人莅临而蓬荜生辉!”

    我见着这满眼的玄红,还有那面相白净又有些凌厉刻薄嘴脸的新郎,还是跟赵高夸赞了两日,“赵大人好福气,能得此贤婿。今日本宫来讨喜蹭杯酒,赵大人莫嫌本宫贪嘴才是。”

    我被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赵高宴请宾客,纵然是将阿政放在首位的,但我之前并未听精卫言说过阿政今日会出宫来,想必阿政忙于朝政,自然也就没有搭理赵高了。赵高纵然也得宠,但中车府令,却还未能让他心悦道赏光到撇下政务来喝这杯喜酒的田地。

    虽然阿政没能前来,但我在宫中的地位,赵高亦是知道的,自然欢喜得眼角都堆出了褶子来,“夫人说笑了,夫人能赏光,奴才心中欢喜得紧,怎会嫌夫人贪嘴?若然夫人喜欢,日日能来奴才府中小酌两杯才好呢!”说着,赵高往我身侧凑近了几分,伏在我身侧耳语道,“这不是,得知夫人和圣上将二位公主的婚事定在三日之后嘛?奴才也就想着,奴才的女儿也定了姻亲,不若和身上女儿出嫁的日子挤得近些,看看能不能凑一块儿,也讨个吉利。”

    三两句话,洗脱了自己争风的嫌疑,又直言是沾个吉利的,他当真机敏于事。

    不过,本来我今日便不是来找茬的,而是当真来讨这杯喜酒,只附声畅快笑了笑,才道,“本宫酒虫这会儿馋得紧了,赵大人,还不请我入席吗?”

    赵高笑着,忙不迭的唤着自己那好女婿道,“阎乐!此乃贵客,还不快快引入上席?”

    阎乐亦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的引着我和碧瓷去落座。碧瓷这笨手笨脚的家伙,走着走着还趔趄了一回,拽着我的袖子险些摔着。

    我笑她何时脚底长了疮,她却是噤声不说话的。

    待落了座之后,并无多少人注意我们,她才附在我耳畔低喃一句,“夫人,我怎么觉得,赵大人看着夫人和婢的眼神不善呐!”

    说着,她又晃晃脑袋,兀自嘀咕道,“许,是方才我上台阶的时候绊着不知是谁的脚了,想来是踩着赵大人了罢?”

049.符谶示秦亡

    多年之后,我回想起碧瓷曾跟我嘀咕过的那句话,言说赵高看着我们的眼神颇为狠毒,想来,他后来做的那些,都是早有预谋的。只是当时,我太大意未能察觉。

    此,乃后话。

    赵高嫁女之后,嬴诗曼和嬴阴曼也纷纷有了自己的选择,嫁了人。不过,阿政更为看重李由的才华,李由也比尉宗浦得宠。

    尉宗浦对此事总是大为不上心的模样,他和他父亲尉缭一样,随性得很,为人处世全凭性情喜好,可但凡做了就一定能完成得出乎意料的精彩。而李由走后,尉宗浦和扶苏的往来倒是勤了不少。

    紫菀顺利诞下了个男孩儿,扶苏给他取名“婴”,嬴婴。婴自幼就长得细皮嫩肉的,白净得很,相貌确然传了他父亲的所有优点,讨巧得很。阿政也很喜欢这个孙儿,政务闲暇时,除却管着自己那十几个公子的功课,最爱的事就是去抱一抱婴。

    许是当父亲的时候,全然忙于政务,未能尽到做父亲之责,有了婴之后,阿政对他的宠爱却是比任何公子都要多的。旁的不说,单单他抱着婴时,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两只手笨拙得不知往哪儿放去,对着孩子浅浅低喃着,“哦,朕的宝贝孙儿,哦哦……”

    他在妻儿群臣面前的威严模样,在这小小软软的孙儿面前,却尽数化为绵绵,温情得似能和为一滩水。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大秦安定了的这三年,是平淡而又美好的三年,只是过得太快了些。这三年的平淡,按尉宗浦的话来说,就是,“上得天命,苍生民众孰敢拂与?”

    圣上得了上天的认可,自然有悖逆谋反之心的人也就少了,既然嬴政为这片天地所承认,那么你若再要反他,就是与苍天作对!如此一来,天下民心皆尽归顺,自然也就没有人敢谋反了。

    他在此之后亦有一次出游,我欢喜的留在咸阳带着婴玩耍,也就没随他同去,听闻,他带了元妃去了。回来时,他侃侃而谈着所临东海之滨,登之罘高山,观赏初升朝阳。遥望广阔绚丽,圣道灿烂辉煌。律法施行之处,对内清陋习,对外诛暴强。秦军虎狼之师,军威远扬四海,震撼四面八方,开拓一统天下。

    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称赞,“皇帝修明圣德,经营治理天下,明视兼听不倦。树立申明大义,设置种种器物,全有等级标志。大臣安守职分,都知各自事务,诸事毕无猜疑。百姓移风易俗,远近同一法度,终身守法不移。贯常职务已定,后代遵循先业,永远承袭圣治。”

    群臣颂扬大德,百姓敬赞圣明伟业,阿政遂请李斯将丰功伟绩刻之罘永志。

    这盛世天下、这安宁太平,我站在他的身侧,倍感骄傲。他是大秦帝国的始皇帝,而我,是他的发妻!

    原本,这盛世该当是再好不过的,唯有一件让我不快的小事,就是他追求长生之道愈发厉害了。他曾因民谣之中一句“帝若学之腊嘉平”,此中所指乃求仙之道,便将腊月更名为嘉平月,并将这民谣发源之地,每百户赐六石米,两只羊。

    这在我看来,是件极为荒唐的事,可他却不以为然,沉迷此道不得自拔。

    我曾哂笑过,“昔年琅琊行,你着李斯刻下石碑,讥诮三皇五帝只懂以鬼神之道愚弄百姓臣民。而今,你却不以为然,反自己对着鬼神之道推崇至极,可不是自打自脸吗?”

    每每我去泼冷水,他总是面色极为不耐,支支吾吾的反驳我些东西,却也都拿不出实据来。至徐市出海求仙药,也有三年了,却至今为止都杳无音讯,将阿政的耐心和信心也慢慢消磨了一些。想必,假以时日,他也总会醒过来的,只要周遭的人再不助他去奢求那长生之事,他醒悟只是迟早。

    让我最为烦闷的,却是自徐市之后,咸阳的方士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这些人在咸阳城的大街小巷里活跃着,纵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以朝圣得皇帝器重,投奔群臣,若非只是那些爱溜须拍马的臣子,也多不待见他们。故而,这些方士,要么得以面圣得金玉珠宝无数,高官厚禄,要么穷困潦倒而贪心不足,祈求有朝一日能得以面圣求财。

    骗子!在我眼里,这些人就是一群骗子,可我却摇不醒受骗之人,只能一点点诱导他不要再深入歧途,早些迷途知返。

    纵然他痴迷长生之道已久,可我却知道,他并非完全相信长生的。莫不然,他也不会早早就开始修葺秦始皇陵,骊山的陵墓愈修愈大,可修缮工事却从未停止过,秦所揽金银珠玉珍奇者,也多封入此中。他若当真对长生一事深信不疑,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去的修缮陵墓。

    不过,这秦始皇陵之事,我看透也就罢了,却从不会去说透。他怕极了别人说这死字,即使他有准备将来会有死的那么一天,他却总是不愿听人谈及、或是去接受的。

    不仅仅是我,朝中臣子,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去说这“死”字。

    秦始皇三十二年,婴两岁,才是牙牙学语着走得踉跄懵懂的时候,稚童萌出的生机与活力,更让我觉察出年岁渐长、岁月在人身上、面上雕琢下的印痕。

    这岁平安,阿政兴起曾前往碣石出游,曾得他器重的方士卢生在阿政的派遣下四处拜访名门方士。并在碣石山门刻石立碑,毁城墙,挖堤坝,兴师用兵,诛灭误导之君,反叛平息,消灭暴徒,依法平反良民,民心皆尽归顺,从此论功行赏群臣,惠泽全国,皇帝振奋神威,德并诸侯,拆除关东就成,夷平各处险阻。地势得平,命中不服徭役,天下得安抚,男子欣喜耕作,女子专心女,事事井然有序。皇恩浩荡覆盖千里,百姓无不安居乐业,群臣尽数敬颂伟业,再请李斯刻石,用留典范以为规矩。

    而他所追寻之长生之道,也从未停止过半分,徐市归期无望,他又派遣韩终、喉公、石生等人前去搜寻长生不死之药。这一回,这唤作卢生的方士倒是回来了,他善鬼神事,入海归来后,带回来的是一部符谶书。

    这符谶,本就有预言之意,阿政对此从来是深信不疑,就连钦天监的也认可此书。卢生奉圣命解符谶,得出来的竟是骇人听闻的一句,“灭秦者胡!”

    灭秦者胡!灭秦者胡!灭秦者胡!

    符谶所预,意在秦终将灭亡吗?阿政对此大为心神不安,我也跟着心惶惶的,意乱如麻!

    当年,秦王政挥喝天下攻下六国,豪言万张,秦之盛将万世而不朽!可如今,贸贸然得一符谶,却直指秦会亡,而亡秦者乃胡!

    这“胡”指的是谁?我不清楚,是指姓氏为胡?胡人?名为胡者?还是另有深意?我算清楚,更捉摸不清符谶的具体所指。符谶符谶,从来都是意味不明而让人去琢磨的,能不能琢磨出来却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一语成谶,我现今最怕的,就是这个词!

    我身在大秦,长在大秦,看着大秦步步强盛,从秦国成长为秦帝国,又做了大秦皇帝的女人,这一生就此牵挂在大秦。忽而有一日,一方士拿着一部符谶告诉我,秦总会灭亡的,而灭亡秦的是胡!我心内感慨、激昂、不安、抗逆,却又有些无能为力。我有着作秦人的傲气与自负所在,怎能容忍大秦有一日终将灭亡?

    阿政比我更为鲁莽,暴怒之下,不待弄清这“胡”的具体所指,便指派蒙恬将军率兵三十万去攻打胡人,必将黄河以南领土纳入秦之领土才是。

    胡人素来招人厌烦,又曾屡屡侵秦边境扰乱边境安危,胡人又素来骁勇剽悍,阿政会将这胡字所联想到胡人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着对方式的厌恶,我对着符谶却也不大相信了,偶尔在宫中偶遇卢生这些人,我也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甚至白眼有加。

    这些个坑蒙拐骗的方士,没一个好东西!

    唯一让我敬重的方士,大抵就是怀清了。她每年都会朝圣而进贡一次丹药,我也能在此时刻能与她短晤。只是这几年,她的身体,一年差似一年了。

    今年的短晤,她比往年来得稍许迟了些,究其原因,是因她前段时日偶感风寒,在床榻上躺了大半个月,这才耽搁了朝圣的时间。除了给阿政进贡的丹药,她依旧给我也带了些。

    往年她给我带的那些丹药,服用之后,不说大的效用,但乌发和养颜的效果却是极好。

    她朝圣之后,照例我会邀她来我青鸾宫小坐,二人相对而酌,我看着她愈见消瘦的面容,有些惋惜道,“你常常拿着丹药进贡圣驾,可你自己,却也未免太过辛勤,将自己折磨劳累成了什么模样?女人呐,太过要强,为哪般?”

    怀清笑了笑,不甚介怀,“清没有夫人那样好的福气,如果可以,清何尝不想做个吴侬软语、闲话桑麻的小妇人,却去当那女强之辈?只是斯人不复,清剩下的,也唯独只有勤勉。”

    “我知你辛苦、懂你辛苦,你每年为圣上和我进贡那么多调养身体的丹药,却都是你以血泪和炼出来的。无奈你为圣上效力如此之多,除却金银珠玉,别的,我们却也许不了你。”我叹息一声,“清啊,以友之名,我敬你重你,却该如何帮你?”

    怀清淡然一笑,“清,只盼夫人永远都不要懂这一份强,才是最好的。”

    语毕,我与她同举杯,我分明看到她眼角有一丝隐忍的泪,抬袖掩面饮酒后,却再无半点痕迹。

050.女怀清台

    不同往年的来去匆匆,今岁,我留怀清在咸阳小住几日,她竟然也答应了。从她三五不刻的就要咳嗽几声,乃至喘息都困难的模样,我就知道,她时日无多了。

    怀清对生死看得很淡然,她虽也是助过阿政追寻长生之道的,可她并未十足的将自己沉浸在此中。

    长生非永生。

    不老非不灭。

    “长生不老的仙药,清这一世,是无缘得见了。圣上苦苦追寻,焉知此物就算当真存于世间,亦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哪儿能如此醉心啊……”怀清叹息着,“清没有那个本事炼出长生药,也不信这世间当真能找出长生不老药。圣上是被这些方士糊弄住了,好在,夫人您还是清醒的,看得清这局势,莫不然,大秦只怕当真要乱了套,那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入流之辈,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世间,总还是有几个人清醒的,不仅仅是我被精卫点醒了,就连怀清,她也深谙这世上是没有长生之术的。她虽也是个方士,可她比徐市和卢生这些人更清醒,也更讲道义。虽然每年与怀清接触的时日不久,但愈与她接触,我便更能领会,为何阿政一向对女子怀着那么多的警惕,可唯独到了怀清这儿,却是十二分的尊重。她,无论从为人也好、做事也好,都是值得尊重的。

    “皇上总有一日也会醒悟的,骊山那儿大动水土,你觉得,皇上会不明白这个中天理吗?只是,他还不愿承认罢!”我抬头望着咸阳的天,灰蒙蒙、阴沉沉的,不冷不热,这样的天气本该惬意,却因心情不大爽利,又或许是友人身体欠佳,反而显得异常阴压。

    我望着这灰翳的天,叹了句,“快变天了,王翦将军带着的队伍应当也要从越地返回了。这么多年,越到底是块边远疆土,远攻之策,实属失误。皇上若是将这些将士们召回,在大秦好生安家落户,未尝不是件好事。可眼下,符谶显秦亡,皇上匆匆将越地兵将召回,却是为替蒙恬将军复守疆土。唉,大秦这才安定多久啊……”

    再过一段时日,王翦就该到咸阳了,元曼这丫头该当是最开心的。王翦在给百灵的信中说过,这岁返京都,便再不远远征了。他欠了元曼太多,再不还,他怕他这生都还不清了。

    这是极好的,至少,王翦知道惜命,知道该陪陪元曼了。

    不再攻打越地,反而是换了蒙恬将军去攻胡人,这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蒙恬将军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想来不会轻举妄动,在秦胡边境,只要安心养兵,防范胡人来袭就好。

    可说到底,灭秦的,当真指的就是胡吗?这个胡,到底指的是胡人,还是胡姓子民,又或许是其他呢?这一宗,到底是无从得知了。

    怀清笑了笑,声色微弱,“清之浅见,是圣上操心操太远了。拿长生一事看,尚且能知道,人孰无死,不过高寿的多活几十年,短命的早早夭折罢了。既然人都不得长生之道,放在帝国上而言,秦,多年之后呢?又会是何情形?”她低喃了一声,“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万世不朽的。”

    怀清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是默认了,且不论时日长短,秦也会有灭亡的一天。

    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我生长在这个国家,看着这大秦帝国一点点强大,我又岂能随意的去想,这盛世帝国终将有一日会崩塌?我又岂敢去想,这盛世帝国会有崩塌的一日?

    缄默再三,清也知道,这不该是个能拿出来说道的话茬儿,遂也话锋一转,只问问我家那调皮的婴去了。

    怀清到底是个女儿家,成日里将自己沉浸在丹砂的采挖、家族的壮大中,不懂得适时休息,积劳成疾,她才将身子熬成了这般羸弱模样。

    她说,惟愿我此生都不要懂这一份强才好。我心中亦是如此想的,有阿政在,我一声都不要去懂这一份强,就够了。

    清的寿岁的确所剩无多,除却时不时的咳嗽、面如蜡色,那日,我带着清去看我的小孙儿婴时,她忍不住咯血,当天险些没能挺过去。看见这情形,我免不得有几分伤春悲秋,她却一脸淡然释开模样。或许,在她看来,这样病痛折磨着生不如死,的确是不如死了来得清净痛快。

    这岁,清比往年进贡的丹药要多了许多,临行时,她有些悲戚,“今朝一去,不知此生,可还有机会再得与夫人相见。”

    我擦红了眼,握着她的手,哽咽着骂道,“瞎说什么,小疾而已,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夫人,清从不是个爱作践自己身子的人,而今我这残躯,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她笑了笑,十分坦然。

    我望着阿政特赐予她的八驾大乘,心疼着她还要在路途上颠簸大半个月,未尝又不是另一种折磨。

    咸阳城外,微风轻声呜咽着,她孱弱着模样在风中有些摇曳。

    我轻轻替她将大氅再系得紧了些,又替她理了理领子和衣襟,“此去,再莫劳累了。好生休养些,我听闻你也培养了夫家的一些家亲,如若可能的话,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做罢,你也偷会儿闲,权当再偷几年性命,来年,我还在咸阳等着你。”

    说着,我招了招手,碧瓷领着人又抬了两箱金玉珍奇出来,“小小心意,虽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但也请收下,这些是你应得的。”

    她怔了怔,这一回,却是未让家仆直接将这两箱金玉抬下去,而是直接让碧瓷给打开来,一双纤瘦的手在其中挑拣一番之后,才选了块蓝田玉制的玉簪,径直将那玉簪绾在了头上。

    怀清冲着我笑了笑,“清比夫人大几岁,姑且妄大自称一句老姊姊,老姊姊知道妹子的心意,但好妹子你也说了,老姊姊从来不缺这些。收下这玉簪,权当领了妹妹的心意,老姊姊没有妹妹宫中那样多的珍奇,拿出来的可能妹妹也瞧不上眼,那,老姊姊就送妹妹一句祝福罢,但愿,圣上能早日明白妹妹的心。”

    我心中一暖,眼眶濡湿,到底没流出眼泪来,只是牵强挤出一个笑来,“好,好姊姊,青凰只怪自幼孤身一人,而今才能有个体恤妹妹的好姊姊。青凰最后悔,没能再早几年和姊姊相识相知。”

    我与怀清相交并不深,可二人每次见面,却都似多年故友般,许多东西,即使不用说出口,也能互相了解对方所想所思。

    相识一场,却也能达相知之境,怀清,算是我这一生难得的知己了。只可惜,这个知己,注定也是个红颜薄命。

    与我依依惜别之后,怀清又与阿政告别一番,这才启程上了路。

    此去一别,怀清还时常来信询问我在宫中可还安好,言说自己身体好了些。我看得欢喜,眼见着又熬过了一年,欢欢喜喜的盼着她又能再入咸阳与我小叙几日闲暇时光,不想,这一回来咸阳的,却并非怀清,而是怀清夫家的后生子。

    怀清的死讯传来时,阿政正带着我在辛夷宫逗小孙儿玩,他对婴当真宠得紧,连喂哺都想躬亲,紫菀亦是没见过当今威严的圣上会有这样慈祥的一面,惊得张大了嘴,低声问我道,“圣上近来怎么变得如此温厚?”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对十来个公子和九个公主,也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温情,唯独到了孙儿这里,却是分外的宠溺。

    阿政怀中抱着婴,舀了一调羹的蛋羹,轻轻吹了吹,又凑到唇边感受了一番那蛋羹中的温度,嘴里咕哝着哄婴道,“朕的乖孙儿,来,嘴巴张大,啊……”

    婴俏皮的望着我和紫菀,长大了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飞快的转着,却是看都不看那调羹里是什么,就咽下了。

    见着婴这样乖巧,阿政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的,笑声也格外爽朗。很快,就将那小小一碗嫩嫩的蛋羹悉数喂下了,阿政欢喜得亲了亲婴的面颊,胡茬儿亲在小家伙比蛋羹还嫩三分的面上,茬得小人儿狰狞着就要从阿政怀中跳脱下来。

    我笑阿政道,“你看,婴还不喜欢你亲他呢!”

    婴踉跄着脚步,嘻嘻笑着,口中迷糊的“娘,母母”的唤着,就扑进了紫菀的怀里。

    阿政放下手中小碗,爽声笑了笑,“婴不喜欢,你喜不喜欢政亲你?”

    不曾料到,当着晚辈的面他也这样没个正经模样,我登时又羞又恼的,涨红了面色,“孩子们都在呢,瞎说什么?”

    闹得正欢,扶苏却从外头进了来,阿政这段时日让扶苏跟着李斯在学法,这青天白日的,本不该是他回来的时候。可他一进来,却对着紫菀使了使眼色。

    紫菀意会,抱着婴福了福身之后便退下了。

    见着乖孙儿退下,扶苏又是从李斯那儿跑回来的,阿政自然有几分不喜,不耐道,“今日的课业都做完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言下之意,却是在嗔怪扶苏打搅了他配孙儿共享天伦呢。

    扶苏恭敬给我和阿政请安之后,才继续道,“并非儿臣躲懒,而是方才,巴地来人,是贞清家眷。除了带来每年进贡的丹药之外,她家后辈还让儿臣带一句话给父皇,巴清在出发往咸阳的头一日,病故了。”

    此言一出,阿政面色顿然变得寡白,再未逗留于辛夷宫内,匆匆忙忙的去会怀清的家眷了。

    他素来尊重怀清寡居不复嫁,当日,下令在巴地怀清旧府立了女怀清台,又尊巴清为贞妇,赏金银珠玉无数于她的后辈家眷,权当是怀清为后辈们最后留下的福荫。

    女怀清台建成后,我与阿政同往拜访了一回,阿政站在女怀清台前,语调有些哽咽,忽闻开口问了我一句,“青凰,难道,人终究是避不开生老病死吗?”

051.假若政死了呢?

    人能不能避开生死,千百年来,这么多人的来来去去,不就已经是最好的例证了吗?

    假若,当真能有长生,能有羽化而登仙,诸如娥之辈者,这世上究竟几人得见过?又有几人曾得过这样的机遇?

    怀清最后一次来咸阳,与我秉烛夜谈时,她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相比长生之道,她追寻更多的是延年益寿之道。如若有可能,这世上有几人不想长生?只是对生死看没看透罢了。

    女怀清台上的风有点大,吹得阿政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我也被这狂风吹得眼都有些迷离,“避不避得开生死,其实,阿政在问出这话的时候,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纵然他有了答案,但在他自己亲口将此答案承认之前,我仍旧懂得趋利避害的,不去回答这话题。他是相信长生的,这个思想,在他脑海中早已根深蒂固,纵然意识到了也许这是个极为渺茫、甚至不可能的事,他依旧想要去做。

    我没有办法去掐断他做任何事的想法,只能引诱着他一点点从这荒唐的梦境中走出来。至于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我却是不知道的。

    他苦笑了两声,终究没再为难我,只是忽然向我伸出了手,牵着我返回。

    这次,回了咸阳宫之后,相比从前对长生之术的痴迷沉醉、三句不离长生,他收敛了不少。不过,咸阳城内的方士依旧猖獗,他开始担忧起徐市究竟何时能返,又或者,是否当真还会返回咸阳。

    快了罢,他的梦,快醒了罢?

    我满怀期待的,又等了两年,旁敲侧击的又提点了两年,然,他却似乎不愿醒。

    两年,是过得很快的,眼见着婴从牙牙学语的小儿,渐渐变成了走得跳得的小小顽童,成了唯一一个敢在皇帝嘴上拔胡子的小祖宗。那日,婴揪着阿政的胡子揪得阿政疼得嗷嗷叫时,扶苏和紫菀都吓得面如土色,两人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挂在阿政身上的婴摘下来,不料阿政却丝毫不在意模样,摆摆手径直将他们两口子使开了,任由小顽童在自己身上捣蛋至他愿意自己下来。

    两年,元曼和王翦也终于有了结果,元曼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二人在王翦的老家频阳也算过着逍遥世外的日子。

    两年,精卫再伤透了一回心,阿政带着精卫出入辛夷宫的时候,被钱桀瞧见,两人再度相会了一回。只是,精卫面上只留着一点点岁月的沉淀,而钱桀,早已满脸年岁的沧桑。精卫随着阿政出入辛夷宫和咸阳宫时,钱桀以为,精卫是做了阿政的女人,才会有如今这样得意的局势。他依旧不懂得该如何承担这一份情感,只能放任精卫走,自己在咸阳街头厮混。若不是后来王翦回咸阳探亲,见到了钱桀将其带频阳安顿了,还不知钱桀而今躺在哪个巷口潦倒。

    两年,元妃和我走得亲近了不少,我听精卫说,是因为阿政痴迷于长生之道,渐渐地将后宫宫妃都冷落了。我本以为,他只是来青鸾宫来得少了些,不曾想到,他是去谁那儿都少了,来这青鸾宫,一月三四次,还算是最勤的。而元妃,对胡良人的态度却是厉害了不少,或许,是冥冥之中知道胡良人就是害她落胎之人罢,只是苦于没证据罢了。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青鸾宫的宫娥们闲得紧,就在青鸾宫栽了不少芍药。

    嫣红的花海开得很璨,娇柔着千姿百媚的花朵,争奇斗艳。我望着满园的芍药,自然想到多年之前,阿政曾带着我似寻常人家的青年男女般,踏青去赏那满园的芍药。

    不过,今年的三月三,他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半只呢。

    我不是深闺怨妇,只是面对这满园的芍药,念及过往曾经的美好,多多少少会有些惆怅。

    也是在那年,芈青萝借着游园对阿政下了手,上位成了宫妃。不过她所追求的繁荣富贵,终究害她变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连自己的儿子都再不信她远离了她。本,嬴高娶妻之时,父母二人都该上堂的。我试探着问嬴高,是否要请芈青萝,嬴高似是好笑的道了句,“儿臣,只认栖桐夫人是儿臣的母妃。”

    物是人非,世事变迁,曾经历过的苦难也好,曾贪欢过的良宵也罢,谁能知道多年之后又会变成怎样的面目全非呢?

    三月三,我独自坐在青鸾宫的秋千上看了一日的芍药,至夜深浓,碧瓷催促再三,我才盥洗过准备歇息。

    才躺下不足一刻,却闻外头门童报门,阿政来了。

    我心中一喜,随手捻了件外裳披上,匆匆忙忙去开门,果然见他面色微红、步态略倾的往我这儿来了。凑近,酒臭淡淡。

    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知是他喝了酒,我使了个眼色,精卫很知趣的去着人烧水,碧瓷则去收捡干净衣物。我扶着微醺的阿政,低声斥责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正因为是个好日子,所以才贪杯。”他不甚介怀的模样对我嬉皮笑脸道。

    我拿他无什么办法,只得苦笑两声,带着他往漏室去。水汽氤氲,伺候着神态微醺的他沐浴更衣之后,自己也似又洗了个澡般,出了一身的汗,黏腻在身上不大舒畅,索性也在他之后又洗了个澡,才回房间去。

    本以为,喝成这样,他该是醉了,却不想他这会儿还精神得很,沐浴之后的他,似是清醒了不少,纵然面色还带着微红,却已经能坐直身子在案前拿着我睡前反复研读的《道德经》阅了起来。

    “天色已晚,阿政还不睡吗?”我将身上的外裳脱下,为他轻轻披上。

    他眉宇微蹙,将那外裳随手拽开来,“热气引了酒气,这会儿人暖得紧,睡不着。”说着,他将我轻轻扳着坐在他身侧,合上竹简,眸子里闪烁着点点烛火的华芒,忽而问道,“青凰,政这几日在思索件事,假若,政是说假若,假若有一日政也老去了,你会怎样处理政的身后事?”

    我身子一僵,不解为何他今日会忽然有此问。

    脑子飞速转了两转之后,才依稀记得,碧瓷这几日似是说过,怀清的家眷这几日来了咸阳,想来前来进贡也就是今日的事了,怕是他今日见了故人后裔,禁不住又有多遐思罢?

    我皱着眉,脑壳疼得紧,轻轻捏着他挺拔的鼻梁,恼道,“喝了点儿酒就瞎说话,你这是什么时候惯坏的臭毛病?精卫呢?那管事奶奶不替我管着你?”

    他皱眉,将我的手拽下来,认真的看着我的眼。

    从他深邃亮黑的眸子里,我看到的摇曳烛火,仿佛都变得比天上星辰更璨。

    “别闹,政说认真的,假若,假若政先你一步老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

    我伸手,缓缓摸过他的面颊,脑海中的画面闪电般的掠过着,不知不觉,竟有了泪意,可当着他的面,我到底不敢流下这泪来。泪水就噙在我眼眶中,打着转儿。

    “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阿政,别逼我去想这么残酷的问题。”我吸了吸鼻子,拇指落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温热的、滚烫的、带着点点酒气的、真实的他的唇瓣,“但不管我有多想追随你而去,在等新君将江山稳固之前,我会一直守着的,替你守到这江山安稳,然后,我再去陪你。”

    话音不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再难忍住,滚滚落下。

    我狠狠将他揉进怀中,而他,被我这忽如其来的反应闹得有些手足无措。

    拳头在他背上砸下,我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阿政,你怎么可以引我去想这样残酷的事?无缘无故的,好端端你又说些这样惹人嫌的话作甚?下回你若再来说这些有天无地的傻话,那我宁愿你再不来青鸾宫,你我皆有个清净!”

    几乎是嘶吼着的,我将这番话哀嚎出来。

    许,往日他问及这样的话,我都不会有这样大的波澜。可夜深人静时,本就是最易惹人遐思无限时,他深邃的眼似个无底洞般的将我的目光沉入其中的那一刹,我仿佛,仿佛当真看到他去了之后的模样,那一瞬,连我自己都毫无察觉,就那样崩溃!

    怔怔片刻之后,阿政似是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语气,声音也同样有些哽咽,任由我捶打着,将我也紧紧扣入怀中。

    边嗤嗤的傻笑着,边低声呢喃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方才,是政不好,不该说那些来唬你的。政跟你保证,下不为例,可好?”

    我强忍着心头一阵空,嗦了嗦鼻子,傻不愣登的噙着泪盯着他氤氲的眼,呜咽哽咽。

    他也有几分哽咽,望着我的样子,却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我的面颊,他嬉笑道,“多大的人了,四十多了呢,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那语调里,分明满满的都是宠溺。

    我在昏黄的烛光里,看着他渐生的皱纹和银发,心中有些惧意,怕他方才的一时荒唐言,会一语成谶。

    他盯着我哭笑不得,那模样,当真似个顽童在欺负小妹妹似的戏谑我道,“方才来青鸾宫前,政先路过了上九宫,就去上九宫小坐了片刻。政将这话也问了元妃,你猜猜,元妃是怎么回答政的?”

    我抹了把泪,有些吃味的嘀咕道,“我如何猜得到?”

052.失而复得的血凤

    三月三,情义绵。

    他居然在这三月三,先去了上九宫,然后才来的我青鸾宫。我当然有些吃味,哪里还想和他去猜什么劳什子的元妃的心思。

    他不甚在意我闹别扭的模样,只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对我道,“那你看好了,政给你学学,元妃是如何回答政这个问题的。”

    阿政顿了顿,扭转身躯,字正腔圆着音调道,“爱妃,假若有一日,朕先你一步去了,独留你一人在这世间,你会如何处理政的身后事?”

    语毕,他又将身子一扭,微微侧着至另一侧对着我,才用娇滴滴的委屈语调继续道,“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是万岁,怎会有先妾一步去了的道理。”

    “朕只是说假若,假若!”

    “妾……妾……妾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处置皇上的身后事,皇上,妾不过是个小妇人,从前日子颠沛流离,幸得圣上垂怜,才得如今的安稳日子。皇上于妾而言,就是妾的天,天若是塌了,妾还能做什么呢?妾,只愿追随皇上一同去了才好!”

    阿政的语调本就是豺声般的低沉喑哑,可如今,他捏尖了嗓子,学元妃那娇滴滴的语调,莫过于“怪腔怪调”最好形容他此刻的声音。加之他有意模仿元妃的神态举止,将女子悲戚闺怨的模样倒也学出了七分神态来,叫人如何能忍俊?

    我再憋不住,被他这奇奇怪怪的模样逗笑,他也无赖的憨笑了几声,挠了挠头,“不欺负你了,也不再唬你了。今日实在朝政繁忙,才未能陪着你一同度这三月三,原谅了政一回罢,看在,青鸾宫的芍药的份上。”

    说着,他似是变戏法似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手中多了一朵嫣红娇艳的芍药。他抿着薄唇浅笑之后,将那芍药浅浅簪在我发间,冲我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靥。

    复而相拥,我听见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青凰,其实,政一直都知道,她从来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而已,只是有着一张长得和她相似的脸而已。从前,她还能在政面前有她自己的模样,这两年冷落她之后,她却愈发刻意的开始仿阿房的样子了。由此,政,也才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我不曾料到,他会选择在今夜对我坦诚,更没想到,其实他能将阿房和柳伊人分得这样清楚。

    这些年,岁月沉淀,到底是篡改了她的容颜。

    在阿政的记忆力,留在他脑海中的,一直就只是那个年芳正好的少女,那个恪纯质朴的赵阿房而已。他并没见过她老去的容颜,对柳伊人容颜渐去的模样,他也更认清了,她现在,连个替代品都算不得了。

    许,也是受多了宫闱的勾心斗角,柳伊人的面上,就连当初的那一份桀骜不羁和耿直,也都丢失得差不多了,她学会了圆滑处事,她学会了利用人心,她学会了如何在阿政的面前卖乖讨巧。种种势力和变迁,让她原本微丰的体态面容也变化不少,她的脸,本就生得比阿房更棱角分明些,如今,更是颧骨微微凸起,与曾经阿房的模样,却是相去甚远了。

    “元曼也好,元妃也好,青凰一直都知道,阿政心里记挂着的,是初见阿房的美好,所以,才会有这一‘元’字。”我亦轻声叹息着。

    赵阿房,从这点上看,其实你从来就没有输过罢!到底,能让阿政铭记在心底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将我的身子也扳正,捏着我的下颌,轻轻抬起,语调温中醇厚,“青凰,你吃味了不少年罢?政,这些年,没少做惹你不快的事呢。”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的眼,盯得我有几分羞赧,只得抿唇低喃道,“吃味也吃了这么多年了,却是没什么好计较的。阿房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这一世,你们无缘。且不论这一世的缘分终究如何,可到底我也算和她相识一场,也算得上她在这宫中唯一的姊妹,留着元妃在宫中,我也权当是留个故人的念想。”

    我顿了顿,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只是啊,你惹我不快招致我不爽利,却是你不懂事了。这罪过,我可一直记在你头上呢!你不许赖,可晓得?”

    阿政如今的心情大好,这样的顽笑,是同他玩得起的。

    果然,他抿唇笑意更浓,笑着笑着竟又渐渐低下头去,似是个大人不和我这小孩子计较似的表情。

    我略微不快的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更加过分,发出一连串畅笑之后,将我按在原地不动,自己却起了身,将袍子上的一个香包摘了下来,缓缓地踱着步子,又回到我跟前坐正,将那香包紧紧地攥入我手中,双眼微阖,示意我将这香包打开。

    松绿色的香包,绣着龙凤相戏的团纹,又饰以回纹封口,内中藏着杜鹃教我调制的安神香。

    这个香包,是我绣做的,我自然认得。别的权且不论,但阿政腰间别着的香包不论多少,却是总会挂着一个我给他做的。

    从前,我还以为是精卫细心,认得我做的女,会额外将我做的香包格外挑出来给阿政佩上。而今看来,却不见得是精卫刻意为之,而是阿政一直都认得哪个是我做的,从而一直带着。

    可是这香包中不就是些安神的香料而已吗?他眼下让我拆开来,却是何意?我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不过,摸着那香包中有一硬硬的细棍状物,不知是何,想必这就是他要给我看的东西。

    我攥在手中捏摸了两回,才将香包吐开来,香气淡淡缭绕在这周遭,我从香料中掏出那一支细棍来,待拿到眼前之后,才惊诧唤道,“血玉凤笄!”

    血玉凤笄,这是当年阿政许给我的定情之物,是在我嫁于他之后,他对我渐生情愫,才许下这枚血玉凤笄。因这玉非凡品,又是在特殊日子里赠与我定情的玉笄,在我看来,这血玉凤笄的分量,却是可以和阿政许给我和他的那一对玉璧同样重要的。

    昔年,我被困咸阳城外,受王翦所阻不得再见秦王,最终劝服王翦之后,为保阿政确信我还活着,而且就在咸阳,我才将这血玉凤笄托人送去宫中。

    我的字阿政是认得的,纵然没有那血玉凤笄,他也必然能够认得出来那是我的字。只是当年实在潦倒,时不济我,我才迫不得已将那血玉凤笄拿出来,更增添几分他的信任。

    可自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血玉凤笄了,我本以为,血玉凤笄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许是在途中被人昧下来了,而彼时我忙着对付芈青萝,便将血玉凤笄寻回之事暂且搁下,待我再想找回时,却是官员变迁了两番,我没那个权力过问朝局中势,再难寻回。谁曾料到,这血玉凤笄根本不曾丢失,而是一早就在他手中,且,他一直拿着,这一拿,就是十多年!

    玉养人、人润玉。

    这血玉凤笄佩戴在阿政的腰间,吸收了阿政身上的阳刚血气,又养在香囊里,得了香料的滋润调和,血色比之从前更加鲜红欲滴,好看得紧。

    时隔多年,我没料到这一件消失的宝贝还能失而复得,喜色不禁要从脸上都逸出来。我仰着脸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好啊,当年,我还当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官吏将这宝贝昧下了,不曾想,却是被阿政你偷偷私藏了!”

    他笑了笑,一脸无赖模样,“政拿着这物,每每出游时都带着,也权当你就陪在我身侧。”

    我看着他,一时好气又好笑,轻轻在他胸膛掐了一把,他低声“嘶”了声,旋即耍痞埋怨道,“,芈青凰,政说,这宝贝是政许给你定情的,你倒好,做了什么,被人昧下了也不曾同政说起,这么些年更是不曾问过半句。到底,是政偷偷藏着了,还是你太不重视这宝贝了?”

    一番话,堪堪牙尖嘴利得叫我无从辩驳。

    自知辩驳不过他,我便不再与他争执,只噘着嘴将血玉凤笄欢欢喜喜的收进妆奁里,再不敢大意弄丢这宝贝。

    收好血玉凤笄,他已起身坐到了床榻上,朝我招招手,我浅笑着坐到了他身侧。精卫和碧瓷早已将床铺好,若是想睡,他也合该躺下歇息了。可眼下看来,他今日似还有不少话想与我说。

    拿起剪子剪掉一截泛黑的烛花,将那烛火挑亮几分后,我才趴在他肩上,温柔喃喃,“阿政今日似还有许多话想和青凰说。”

    他点点头,再不似之前那样嬉闹的语态,“有件事,政想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想明白了。所以,政想趁着今日你我能聊至这么敞亮,好和你坦诚。”

    “好啊,阿政能对青凰坦诚,这是青凰求之不得的。”

    他顿了顿,才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却是关于你和阿房的。”

    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再谈及阿房时,我胸口连忐忑都没有了。似乎,他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于我而言,都能淡然处之了。

    “今日的咸阳,太过狭小拥堵,人口众多。政想再修宫殿,渭水以南,阴平之地,修建一座大的行宫。名字,政都想好了,”他忽而小心翼翼的盯着我的脸色,“暂且,就叫阿房宫!”

054.仙真人说

    祖母当初给我精心挑选的这几个媵女,最懂我心、最体贴我的,就是精卫了。相比百灵,她更多几分伶俐;相比画眉,她更是芈家近戚,与我血脉同源。

    从前,精卫总说她跟了我是跟了个体恤婢子的好主子,可时日长久,我更体会到,得了精卫她们几个,是我毕生所幸。谈什么谁感激谁,都是虚假,其实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她心疼我怜惜我,我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珍惜她?

    我反手在精卫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傻不傻,每每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我如今好好的,与皇上也相处甚安,你心疼我什么?”

    拿了帕子替精卫揩掉泪,她忸怩了两番,终是破涕为笑。

    阿房宫,如今还只是在建前殿,仅仅只是前殿,占地之大,令人咂舌:东西长五百步,南北宽五十丈,宫中可容纳一万人生活起居,四周树五丈高的大旗,架有天桥以供驰走,宫殿之下大道直通到南山,又在南山之巅修门阙为标,造天桥,跨渭水,相接咸阳。阿政说,这是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阁道星跨过银河抵达营室星。

    而今地基初成,我便能想象出竣工之日,此地的恢宏壮阔。

    难得能在这外头走走,精卫今日也不用跟在阿政身侧,诚惶诚恐的伺候着。在我身侧待着,她不必时时惴惴不安,万事多留心眼,只需将她自己放松些就好,无须那样多刻板的规矩。

    十万奴役在这阴平之地艰辛劳作,无不疲乏劳苦,偶见疲劳至死者,也不过两个将士抬了,随意找个地方去丢了,一如当年龙城之行,我所见到的那种葬坑无二样。

    精卫看得有些隐隐心伤,嘀咕了一句,“哎,都是人命呐!”

    “宫殿之下,埋骨无数,你又何须叹息,不过是些奴隶罢了,命贱如蝼蚁。”我淡然道。

    她为医,自然是将生灵都一视同仁的,在精卫看来,没有什么比命重要。在这一点上,扶苏和精卫的想法是相似的,他不在乎是奴隶还是在位者,在他看来,人命就是人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比之他们,我更为冷血些,多是见怪不怪了。世人谁无死,苟延残喘的活着,当真不如直截了当的死了来的痛快。况,这些奴隶多是作奸犯科者,若然不是他们不自重,又何须落得如今的凄惨地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阿政才带着扶苏归来,只是回来时,两人的面色皆不好看。尤其是阿政,那黑得发红的面,似是随时都要化作猛虎将扶苏给吃了般。扶苏平时性情温吞不喜与人争执,如今却也是面红耳赤模样,想来是方才争执给气得够呛。

    精卫远远迎上去,跟在阿政身后去了,扶苏见了我,敛起不悦,好歹还是拱手恭敬唤了我一声,“母妃”。

    眼见着阿政欢欢喜喜的来看着阿房宫的初建,而今摆架回宫,却是不耐至极,领着精卫“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扶苏还想跟上去辩驳模样,我拽了拽扶苏,有些无奈问道,“难得你父皇邀你同来看着宫殿初建,怎么闹得父子两个这样尴尬?”

    他素来孝顺,我既然开口问了他,他再不喜,也会敛住情绪好生同我言说。

    扶苏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那行色匆匆的工事,眉宇紧皱,若有所思。许久,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方才,那工事上出了事故,将士们抬着那逝者出来了,母妃可曾见到?”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啊。

    扶苏生性仁慈,阿政则惯了冷酷果决,这父子两个性情相去甚远,方才又只有二人同游,不起争执倒也难。

    我笑了笑,却将话锋一转,“平日你性情温厚得紧,也不见你与什么人能争执起来,更遑论如今这般面红耳赤模样,怎么,而今敢和你父皇顶嘴了?胆子倒是比从前大了些。”

    我拿着话来打趣他,本想引得他笑笑,这尴尬话题也就过去了。不想,这孩子却执拗在这一根筋上,竟跟我也理论起来,“并非儿臣有意顶撞父皇,实乃父皇太过漠视人命。奴隶再卑贱,也是条鲜活的生命,不过生不逢时命中多舛,才沦落得要当这奴隶。父皇不体恤臣民劳苦也就罢了,反而纵容官吏行凶,方才两个孱弱些的男子不过因不胜负载摔了一跤,将那瓦摔成砾,小吏们一个个见风使舵,竟活活将那两个男子打死了!”

    扶苏说着,有些怒火中烧模样,手也不自觉的搭在了佩剑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忍不住热血去教训那小吏般。

    我嗤笑两声,“蝼蚁之命,有何可惜,那小吏不过借着圣驾出行,想借机表个严谨模样,你犯得着为此事和你父皇起争执,还惹得你父皇那样不快吗?”

    这话,不说便罢,才一脱口,惹来扶苏面色再黑。

    “母妃和父皇,还当真是同心!连心性残忍,都要这样相似吗?”扶苏的语调纵然平淡,但那压抑着的氤氲怒火,却从他的眸中、眉间放肆溢出。

    我面色一僵,不曾想到,为了这般小事,他会连我也一同顶撞了!

    我不由得也略微有些不快,冷哼一声,“你父皇这一世的脾性如此,莫不然也不能扫灭六国枭雄,他之性情早已根深蒂固,妄想改之去顶撞他,你不是自找不快?吾儿,你平日也不笨,怎么到了你父皇跟前,就显得这般愚钝了?你若当真想仁义治世,待你父皇百年之后,你再如何篡改法度,那都是你的事了,何苦去顶撞他!”

    神色纵然不高,却也十分凌厉。

    扶苏被我训得面色再一红,终究没了先前火焰嚣张的姿态,屏神片刻之后,才拱手再对我行一礼,“是儿臣考虑欠妥,一时热血冲昏了理智,顶撞了父皇和母妃,还望母妃见谅。实乃此事涉及原则,儿臣,恕儿臣实难忍之不言,这才不吐不快,恼了父皇和母妃。”

    他既已知错,我便不再训斥,只是握着扶苏的手,轻轻拍了拍,“吾儿,祖母将你教得性情太过仁慈,不该心软的地方你依旧仁慈,狠戾一词,如何你就学不会呢?”

    他叹息一声,声色有些哽咽,“若为人皇者,只能靠这暴戾治世,不得民心,终究是不得长久的。这样的人皇,纵得一时操控苍生生死,却并非儿臣所祈愿。”

    唉,这心慈手软的孩子,怎就学不会半点他父皇的雷厉呢?

    那日,我与扶苏同车缓缓驶回咸阳,一路上,母子二人感慨良多。

    至南山之巅,我回眸瞥了一眼山脚下的十万奴役,行色匆匆着盘桓着,似蝼蚁般的在这天地间操劳着。天地之浩渺,在此刻尽显淋漓。

    扶苏同盯着山下许久,皱眉凝神,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大抵应当也只是在怜惜众生之命罢。

    仲夏之后,听闻咸阳城内先前得阿政赏识的那几个方士,而今折腾得愈发变本加厉了。尤其是那个唤作卢生的,听闻他给阿政提了个什么“仙真人”的说法,闹得如今,阿政自称自己,都不称“朕”了,只唤自己为“真人”,祈愿自己能如仙人般与天地同寿。

    他好不容易在怀清之死上看清了些,孰能无死,如今被这几个方士诓骗着,又起了追求长生的心思,在从前的基础上甚至更加变本加厉,我如何能不恼!

    更为荒唐者,他而今连脸都不愿意露了,说什么真人应当隐于世,若然被人知道他日日身在何处、宿于何居,会被什么恶鬼所妨害,故而再不将行踪透露。偶尔,我做了些羹汤想去送与他,却是连半只影子都瞧不见,当真恼得人有火也无处发!

    一气之下,我去了趟尉缭的府邸,如今阴曼嫁在他家,我与尉缭便是儿女亲家,想一同坐下说会儿话,再不用从前那样避嫌。

    将我之苦楚吐露之后,尉缭却是三杯小酒先下了肚,面色微醺着,安享天伦的模样,阴曼端来果品呈上,不得与我好好叙叙母女情,便听着婴孩咕咕哭声又急啄啄返身。

    尉缭的眼神追着那婴孩啼哭而去,面带悠闲,自酌一杯欲复饮之,我不耐的夺下他手中酒樽,有些懊恼道,“国尉大人且将手中事放一放,今日本宫前来,实属恼火至极,再不得其解,我便当真该作两败俱伤之举了!”

    我指的是想买通杀手,刺杀那几个扰乱阿政神似的方士。此举若出,定然会招致阿政不快的,可而今阿政已然被这几个骗子引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西南北,我若当真这样做了,少不得才与他交心又要再起怀疑。

    尉缭却是十分无赖的模样笑了笑,只将此事当个谈资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栖桐夫人何苦如此焦灼?”

    “本宫既为他之发妻,而今想见自己郎夫一面,都寻不着半点踪迹,他在何处、在做何事、是否康健我全然不知,如何能叫我心安?”我急得团团转的叹道。

    尉缭安然的摸着须髯,“仙真人者,恬淡处世,入水不湿、遇火不伤、能腾云驾雾而遨游四方、更能得以天地同寿。如此神武,却怕个恶鬼,还要将身形遁去教世人看不透摸不着,更将宫殿之间以桥甬相连,言行不可为世人所知!”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愈发憎恨厌恶,这传得神乎其神的愈听愈加荒唐。

    尉缭再笑,“其余不论,为人皇者,本乃发号施令以召天下,如今却是一言一行皆不愿让世人得知,荒唐至此,这卢生也诚然有几分本事,能唬得英明神武的皇帝也失了理智!”

    尉缭不紧不慢的还在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却恨不能将尉缭的嘴都撬开,只捡重要的听就好了。

    “尉大人何苦再笑话,阿政如今被那卢生唬得失了神志,徒留愚昧,大人若是祈大秦之好,该好好帮本宫想个法子才是,却如何讥诮起来?”我有些恨恨咬牙道。

    谁料,尉缭半含浅笑,故作高深状,“,栖桐夫人且慢,愚昧一词,乃夫人之评,非臣之拙见或讥诮!”

055.留人

    尉缭这老狐狸,比泥鳅更滑手几分。但凡对自己不利的,他当真一句话都不会说,却是直接将挑子撂给我了。

    罢罢罢,谁人还没个犯错的时候,总是他是帝王,但也不能否认,有些事情上,他的确处置欠妥。这愚昧一词,方才是我用得重些了。

    “本宫用词欠妥,烦请尉缭大人接着说才是。这话说到一半,卡得本宫心里堵得慌。”我并没有生尉缭的气,这么些年了,还能与我稍有交流的大臣,也就尉缭一人,他是什么脾性,我早已习惯。

    尉缭笑了笑,“夫人亦能看出来,这些个坑蒙拐骗的术士,如今说话说得愈发不着边际,下一步,还不知能说出什么荒谬言谈来。圣上虽受蒙蔽,可这蒙蔽时日已久,想要一朝捅破,却不是件容易事。”

    他说的非常悠然,似乎是将此事看得极为轻淡。

    可我却是心烦意乱而难耐的,“依大人所言,难道,就没有解决法门了吗?”

    尉缭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摆动,“非也,非也!这解决之道,就在其中,夫人往日聪慧,如何眼下却糊涂了?”

    “还请大人不吝赐教。”我虚心问道。

    “《周易》有云,'上九,亢龙有悔!'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夫人应当是明白的。如今那些方士不知收敛,贪心渐大,眼见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再进一步,便是雷池炼狱,夫人怎么就没想明白呢?”尉缭如是说道。

    上九,亢龙有悔!

    这话让我十分不适,虽我知道,尉缭只是拿此句简单作比,可我想到上九宫,还有这上九的不祥含义,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我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是我急糊涂了。也好,再让他们最后折腾两下,想必也再难折腾出什么东西来。退,则破绽尽显,进,则谬论自破!”

    与尉缭的短晤并不愉快,我启程匆匆回了咸阳宫内,一路上总有些心神不宁,碧瓷还以为我是在怪罪阴曼只顾着带孩子而忽略了自己母妃,才致使我不开心的,可她不知,我是另有所思。

    自信了那什么狗皮不通的仙真人说,如今我连见他一面都困难得紧,这个月他有好几日不曾来青鸾宫栖宿了,他若不在青鸾宫现身,还不知我要到何日才能再见着他。

    将将踏进咸阳宫的门,恰逢个长得有三分面熟的小监在青鸾宫候着,是阿政身边之人错不了。

    见着我来,那小监笑吟吟上前道,“栖桐夫人可算回来了,小人奉皇上旨意,带了两盅羊奶羹过来,好教夫人尝尝鲜。”

    “羊奶羹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也值得大老远送两盅过来?”我嘴上说着满不在乎的话,心里却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小监堆满讨好笑意,“栖桐夫人又说笑了不是,若只是盅寻常羊奶羹,皇上又怎会吩咐特意端过来给夫人尝尝呢?小人虽没这个福气享用,但这个中秘辛,小人却知道一点。”

    “哦?说来听听。”我佯装颇有兴趣模样。

    那小监笑了笑,揭开那盅盖,“栖桐夫人请瞧,这羊奶羹不仅色白而滑嫩,更无半点腥膻之气,小人只是听说,蒙恬将军戍北,此番俘获了几个胡人厨子,他们独有的做胡菜的手艺着实令人咂舌,蒙将军才会将这几个厨子送到咸阳来。再有,这羊奶中添加了胡人独有的配方,比寻常羊奶羹更多一分醇香留味,入口即化的绵绵之感,让皇上青眼有加,这才吩咐送来让夫人尝尝,可否喜欢。”

    小监说着,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眸光灼灼的盯着那羊奶羹。

    我笑了笑,只取下那未揭开的一盅羊奶羹,“劳烦你大老远的送这两盅东西过来了。你唤何名?”

    见我待他也算和善,小监笑了笑,憨憨姿态,“小人贱名赵瑾,为圣上和栖桐夫人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这小监也算伶俐,我看着心中盘算更清晰了几分,故而招招手,将他招致我身前五步远之后,才拿下那已被他揭开的一盅羊奶羹,单手呈递至他面前,冲他一笑。

    我是打算将这羊奶羹赏他的,可他却被我这一举措吓得慌张极了,身形向后弓起,双手连连摆道,“使不得,夫人,这万万使不得啊!”

    碧瓷从我手中小心接过,“夫人赏你的,便是你的福气,你有这口福尝尝,还不快接过谢恩?我们夫人向来赏罚分明,而今见着你机敏于事,赏你一盅羊奶羹而已,你又何须如此惶恐?”

    我借势自嘲了句,“莫非本宫是那母大虫,吓得你连一盅羊奶羹都不敢接下?”

    碧瓷和我三言两语笑过之后,赵瑾面色早已涨红如猪肝,哪里还敢不接着,只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过,颤抖着欢喜的嗓音才继续道,“小人,谢过栖桐夫人恩赐。”

    我点点头,对他的行为颇为满意,“就在青鸾宫吃了,再回去复命罢。正好,本宫也有些话想问问你,你吃完这盅羊奶羹,本宫问完话,也正好让你回去。”

    赵瑾的面色顿然微微拉长了些,无功不受禄,纵然只是一盅小小的羊奶羹,可这也是皇帝亲赐的,哪能和寻常俗物相比较?

    他服侍在皇帝身侧,面孔又生分得紧,我若没猜错,他应当是新进到阿政身边伺候的,纵然敏于事,却也招架不住旁人有意为难。如今陡然独自被个宫妃拦下,不出我意料的,他有丝丝慌张,却也在强行压制着自己的神色,不叫人看得太清楚。

    “喏。”他答着,小口小口的开始品尝着羊奶羹。

    我也安然坐下,缓缓揭开那盅盖,舀了一勺羊奶羹,入口,果然润滑细嫩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香醇怡口。

    “皇上今日在何处批阅奏疏,又在何处用膳宿住呢?”我开口问道。

    赵瑾面色一黑,一张白净俊俏的脸上顿然写满凄苦,小心将羊奶羹放下后,才跪端正了,一张脸拉得老长苦着眉宇牵强笑道,“栖桐夫人莫要为难小人了,小人哪里捉摸得到圣驾何去何从?即算当真知道圣上踪迹,可圣上早已有言在先,不得想任何人透露龙踪。”

    他叹息一声,又似是极为惶恐的语调,“小人就是个替圣上跑跑腿的,栖桐夫人又何苦为难小人?”

    我面露愠色,“不过是问你圣上今日身在何处,本宫也是想关怀关怀圣上近来状况如何,龙体是否康健如往日,如何是在为难你?”

    那赵瑾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小人纵然再不懂事,也不敢忤逆圣上的意思。即使小人在圣上面前当差不久,可小人也知道,圣上对夫人的宠爱在咸阳宫里可是独一份的。”他顿了顿,“夫人若当真想要知道圣上究竟在何处,何不等圣上来了,夫人亲自去问圣上?”

    他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我得罪不得,还晓得在我面前美言几句阿政待我的恩宠。

    不过,这姜仔太嫩,在我面前,终究不够呛。

    我也放下羊奶羹,单手支着太阳穴,似是十分头疼模样,“呀,可本宫都无从找寻圣驾,又如何能去诉说这一份苦楚呢?若然圣上不来,岂非我下辈子都不得去诉说?”

    赵瑾苦着脸,手指都绞到了一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悠悠然叹了口气,继续问道,“赵瑾,你虽忠诚,可你待本宫却不够坦诚。你分明还是能回去复命的,既要回去复命,又怎么会见不着圣驾何在呢?”

    赵瑾叩首三次之后,才继续道,“夫人见谅,并非小人不够坦诚,小人的确不知该往何处去复命。小人此去,会去玉和殿前候着,待申时三刻,自然有人来接小人,小人才得复命。”

    闻言,我登时气得一阵气血上涌!当真不知阿政是个怎样的想法,如今连人都见不着半分了,他的行踪全然不为人所知,过得如何我也不知,有事寻他更是半只影子都捉不住!

    那赵瑾见我面色有恙,紧张得喘息都有些颤抖。

    我冷声笑了笑,“既然如此,今日,你便安心在此用完这盅羊奶羹,然后在青鸾宫等候圣驾罢。”

    说罢,我扶袖起身而去,从头上摘下一只常戴的金簪,又将那半盅羊奶羹一同交给了碧瓷,让碧瓷在申时三刻准时送到玉和殿门口去。

    赵瑾跪在青鸾宫前殿,却是不知面色何等凄苦了。非我有意为难他,或是闲得慌将他留在青鸾宫内,实在是迫不得已,为了见阿政一面,只能出此下策。

    碧瓷有些不解,问我为何不直接申时三刻在玉和殿等着,来人了便可领我面圣。我笑,那赵瑾只是阿政跟前面生的一个奴才,谁知道在他之后,是否还有好几重关卡,才能得以面圣呢!不若直接将这羊奶盅带去,并我的金簪一起,他自然知晓我想见他。

    果然,当夜不到子时,阿政便风风火火的前往青鸾宫来,可这一来,他的面上却是怒火未消,就连精卫都战战兢兢的,身侧的小监,更是全然清算,再不见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此番怕是又有曲折,赶紧迎了出去,在一片齐呼万岁之后,与他并肩而行,笑吟吟问道,“真人近来可还安好,妾多日不见真人,想念得紧,故而才留人于青鸾宫中,虽处事笨拙欠妥了些,可妾也只能想到如斯蠢笨的法子来见真人一面了。”

    精卫跟在阿政身后,脚步微微一顿,只做了个抹杀脖子的动作,眉宇一皱,复又跟紧了阿政。

    我的心,顿然突突直跳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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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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