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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6.潜逃

    青鸾宫内的梧桐叶子簌簌作响,风肆无忌惮的在这宫中游走着,似是在嘲笑如蝼蚁般的困在咸阳宫内我等渺小而又被束缚的人。

    阿政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难得他来青鸾宫时,怒火会燎盛如斯。

    我屏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为他宽解外裳,精卫为他沏上一壶安神茶,低眉顺眼,噤声连喘息都不敢太过张扬。

    我挥挥手,示意周遭的人都退下,只留精卫一个跟在身前。那赵瑾怔了怔,如获大赦,也飞快退下了。

    “许久不见,真人就板着这臭脸来青鸾宫吗?不过叩了个无关紧要的奴才,缘何惹得你动这样大的怒火?”我嘀咕埋怨着,有些烦闷的将杯子重重推开来。

    茶水溅出,撒得桌上蒸腾一片,茶香四逸。

    他冷哼一声,“若只是你扣个人,政哪里会计较这些,你若喜欢,多扣政身边几个人在也非不可,政只所怒,实为其他。”

    我忍俊,“哦?现在倒开始自称政了?我怎么记得你前段时日说自己以真人自居?”

    他面色拉长,显然有些挂不住脸,“都什么时候了,你却在计较这个?”

    我知他是有烦心事,便坐端正了身子,小心安稳坐好,才继续问道,“阿政有何心事,青凰愿为解忧。”

    “半月前,政从咸阳宫往鳞羽宫去,从桥上瞧见政的好丞相李斯从桥下过,车马鸣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他顿了顿,叹息一声,“政不过是嘀咕了一句,丞相的车马太多、随从太盛,这架子倒是比政弱不得多少了。虽只是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政也说过,不得将政之行踪、言语外泄。今日政又从桥上瞧见了他,你猜如何?”

    “车马和随从都减少了?”我好笑的问道。

    他是大秦的皇帝,龙辇出巡,队伍随从自然浩大。而李斯从吕不韦门下一不知名的门客,以其才华卓绝受皇帝赏识,渐渐从一介寒衣脱颖而出,官衔品阶一升再升,跻身如今丞相之位,可见其有多受宠。而李斯之厕鼠论,本就表明此人是重名利之人,会将自己随从和车马弄得如斯浩大,是可料的。

    阿政远远瞥见李斯的车马过盛,心中自然有些不舒坦,臣子再功高,若是不知收敛胆敢压帝王之势,那便是自找不痛快。

    李斯是何人?不仅是当朝丞相,更是皇帝青眼有加的贤才。加之李斯心性耿直,平素待人也还和善,想要在李斯面前讨个好卖个巧的人多了去了。阿政是一朝皇帝,自然不可与李斯同日而语,纵然他重才,可他冷酷的生性和帝王之威,让许多人只得远观而不敢轻易近前。

    当今皇帝不满丞相的行为,可丞相尚不自知,若然将此事告知丞相,让丞相在皇帝面前更加讨喜,岂不是个好差事?况,拍丞相的马屁可比拍皇帝的马屁容易,也来得轻巧得多!

    阿政颇为恼火的点点头,“有人泄密了政的话!”

    他如是道,眼眸中却蹭蹭的往上蹿着怒火。

    不过是那些个方士胡诌出来的子虚乌有之言罢了,我心中清楚得紧,身为皇帝,本就该发号施令以达天下!如今,他连自己言行宿住都不愿让任何人知晓,可见其受这帮乌合之众的坑害有多深!

    偏偏,他太信这些,即算我想将他从梦中唤醒,却也无从下手。

    我叹了声,“不拿圣命当回事,何人敢如此大胆?可曾拿着那泄密之人?”

    定然是拿不住的,皇帝之威,谁敢侵犯?那岂非是自往刀刃上去撞?

    他果然吃瘪模样,“不曾!”

    “那阿政最后是如何处置的?”我继而追问道。

    他声如洪钟,却带着丝丝危险的低沉,“跟随圣驾之人,想来也是过了太久的清闲日子,脑袋搁在脖子上嫌累赘!政让精卫清点了那日随行的所有侍郎小监和宫娥,尽数斩杀了。”

    十几条人命,他随口的一道圣旨,便从此湮灭!

    难怪,精卫在进门的时候,忽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暗示我说话做事小心些。因,他是才杀了十几个宫人才来青鸾宫的,而今身上的血腥气和戾气太重!

    伴君者,如伴猛虎,朝夕相处谨言慎行,却依旧不知何日会不小心碰了虎须,一着不慎,魂去命陨!

    我叹息一声,杀一儆百,是他的作风。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会对精卫不利,遂又小心问了句,“那精卫呢?阿政信不过旁人,如何就信得过精卫了?”

    他笑了笑,似是在讥诮我的小心眼儿似的,“你却告诉政,除却你之外,还有谁能撬开精卫的嘴?况,你从来都与李斯不和,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打听这些东西,还跑去跟李斯告状?况,今日你将东西放到玉和殿去,对政的行踪精卫尚未对你透露,可见政嘱咐的话,精卫是丝毫不敢忘的,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闻言,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对精卫,他倒是当真信任有加的。

    不过精卫从来都是个省心的丫头,不论跟在我身侧也好,跟在阿政身侧也好,都是最得力的。

    听他说了这话,我心甚慰,佯装不悦吃味嘀咕道,“好个精卫尚未对我透露,可知青凰偶然有心事想寻阿政诉诉苦解解闷,却是连半个影子都找不到!”

    他笑了笑,腆着脸似是有些憨憨,“这不打紧,你若想见政了,你只需往玉和殿去递个信儿。有何事,想见政也好,有东西托予政也好,政向你保证,只要是青凰想见政了,政定然在一个时辰内到你面前,或将你接到政面前。”说着,他的脑袋向我靠拢了两分,亲昵的在我发鬓上蹭了蹭,“可好?”

    得他这应允,我自然欢喜,如何还能说不好?

    正与他浅述衷肠,他却忽然惋惜语态嘀咕了句,“这些,都不是什么最让政烦心的。唯有扶苏吾儿啊,如何身为政的公子,却每每与政心意相左,只是斩杀几个无关紧要的贱婢贱奴,他都要与政顶嘴呢?”

    我心中一梗,知晓扶苏的脾性如何。

    扶苏生性良善,不愿随意杀生,更觉任何人都不该有那草率处置众生性命的权利,从前一段时日,阴平之地阿房宫前,他会因几个躲懒而被打死的奴隶和他父皇翻脸,便可看出。奴隶的性命,他尚且如此看重,更遑论如今是比那奴隶地位高了好几层的宫娥小监。

    我心惶惶然,诚晓长久下去,扶苏总有一日要触及阿政的逆鳞。看来,得寻个时日,再找扶苏好生谈谈,莫不然,这孩子还不知将来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此事还不算完,倒是意外笼络个小监的心,不是旁人,正是赵瑾。

    原,赵瑾也该算在被阿政斩杀的那一批人里的,可精卫心中留有一丝不忍,见着赵瑾不在跟前,又是新近才跟到阿政面前的,一时胆大,恰逢赵瑾不在圣驾前,便瞒去了赵瑾的名字。

    这后话听得我一阵余悸,心道精卫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她却无所谓笑笑,对赵瑾所说是只道是受我所托才去保赵瑾之性命,赵瑾被捡回了一条小命,自此对我更是感恩戴德。

    这段时日,我又让画眉出了宫,时时替我去监视那些个所谓能得长生之术的方士,眼见着他们大势将去,对这群欺瞒皇帝已久,又作奸犯科的小人,若不尽数斩杀之,我心不畅!

    不过两月,果然这群方士按捺不住,等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咸阳宫已然解除了所谓圣驾行踪不可透的荒唐禁令,咸阳城内更是对余下的方士展开大肆搜捕。

    死,是避无可避的了,不过,区别所在,这群人中有些是得了皇帝大批钱财相助的,有些是郁郁不得志而盼着得圣上垂怜的,鬼迷心窍之下,不等将发财梦做完,却得了如今即被捕杀的诏令。

    一朝梦醒,所有那些曾经追求的荒谬,支离破碎!

    卢生和侯生算是将此事彻底捅破之人,尤其是卢生,平素在阿政面前那样得宠,若他懂得安之此道,也不至招致如今的杀身之祸。换而言之,他若安安分分的,不闹出这样多的荒谬言论来,他兴许还能得阿政重用,继而在咸阳城内骗吃骗喝几年。可他非要越说越玄,自然也就引火烧身了!

    此事与阿政杀随从之事,亦脱不开干系。说到底,还是此事让卢生和侯生慌了阵脚,自知欺瞒戏弄皇帝会有怎样的结局,慌不择路之下,这才选择了潜逃。

    逃也就罢了,这行人还要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嘲讽皇帝一番。

    “一朝天子,竟也会信我等的愚弄,当真以为有什么长生之道。”

    “可不是!只是,始皇到底不是什么善茬,而今他因一言之失,便斩杀宫人数十,还是平素与他最为亲近的宫娥小监。对亲近之人,尚且如此冷酷无情,当真不知,哪一日他若发现我等是在嘲弄他,会对我等施行何等刑罚?”

    “你我在大秦吃穿用度,哪个不能和当朝丞相相匹敌?好处也捞够了,再不走人,怕是要惹祸上身!”

    “呵,始皇帝!却也是个只会做痴心梦的傻子罢了!他不听良士忠言,会被我等愚弄也是情理之中。只恨这咸阳是个好粮仓,如今再不得在此间继续讨些好吃好穿。”

    “莫要贪心,你从他手中捞的还少?再不随我离去,等着他醒了再拿你我开膛破肚吗?”

057.焚书坑儒

    树倒猢狲散,招摇撞骗的为首的跑了,手下的小喽还不得尽数跑了?

    恨就只恨在,这卢生和侯生太过狡猾,为能活命能让自己逃远些,除却当夜听到他们所议论之话的人,他们再未告知任何人,只盼着此事能多瞒片刻就多瞒片刻。

    得听此番言论的,并非只有尔等方士而已,也有伺候他们之人。这些人不曾参与这其中,又得闻主子说出这般悖逆天道的话来,岂不是正好讨了个巧,好去皇帝面前告他一状?

    卢生和侯生消失不见的第三日,阿政才对这两个方士起了疑心,得知有他们家的仆从在咸阳宫门口候着等候觐见已久,这才召了进来。三言两语道明卢生和侯生的悖逆之心,以及妄为举动之后,皇帝勃然大怒,即下诏令搜捕全城,哪怕是将咸阳城凿穿了,也要将这两个乱臣贼子捉拿住!

    可恨卢生和侯生此番本就是逃命去的,哪里还敢逗留在咸阳,自然是能逃多远就往多远的地方逃去了。莫说是卢生和侯生了,就连他们的家亲,都已尽数散去。家中财产珍奇,更是尽数卷走,不留任何残渣给人咀嚼!

    对这群人,阿政顿然恨得咬牙切齿,更对自己做了这几十年的长生梦恨得咬牙切齿!如若有可能,他依旧是想长生的,可如今这长生之荒谬,已从这群唬他说可求长生之道的人口中传出是假的,他如何能不怒?能有这而本事戏弄皇帝,还将皇帝耍的团团转从皇帝的腰包中掏尽了钱财,这卢生和侯生,也着实是好本事!

    于我眼中看来,阿政这一生雄才大略,做事也素来雷厉,下召明断果决,不以暴君或仁君来评判,但以明君昏君来段决的话,那他定是个贤明之君!

    可再怎样聪明的人,都不可能一生不犯丁点错误的。孔孟之辈,从来圣贤,圣人也不敢自诩一生绝无犯错的时候,更何况阿政是君王。

    事无巨细,但凡放到君主身上,却都不是什么简单事、小事。无论是个多小的决定,都有可能决定太多人的生死,只是稍稍一个处置不甚,更有可能涂炭生灵,让这苍生天下不得安宁。他纵有不可挽回的过错,可我也能理解,即使这过错的代价大了些,可我更信孰能无过。

    咸阳城内大肆搜捕方士的时候,扶苏遣府中家童前来送信,邀我往辛夷宫走一遭,同去的还有尉缭。

    扶苏是个怎样的脾性,我这当母亲的怎能不知晓。即算他信中并未言明所谓何事,可我估摸着是和这搜捕方士有关的了。

    这群方士欺人太甚,本就不过是群坑蒙拐骗之人,不好好安分守己的,拿点儿钱财也都罢了,偏生的唬着当今皇帝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蠢事来。莫说是阿政了,就连我,对这群方士亦是恨之入骨的,且这仇恨由来已久!只是从前,阿政信他们包庇他们,我动不得手!

    扶苏定然是想让我和尉缭帮着去劝说阿政,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让这群人留一条性命苟延残喘。然,我却是不打算去的,我恨不得他们早死,又怎会帮着扶苏去劝阿政让他饶了这群人?

    尉缭?那个老狐狸,自保还来不及,这种卖力不讨好,还有可能给自身招致灾祸的事,他定然是早早的就称病避开老远了罢?

    扶苏是什么性子,但凡触及了他的原则,他少不得据理力争到底的,即使吃亏些也不在乎。可若在此时顶着风浪去和阿政作对,我能想到扶苏会招致何等可怖的灾祸。

    画眉此番办事不利,让卢生和侯生给跑了,我罚她此番去辛夷宫,代我劝扶苏不要前去顶撞他父皇。在卢生和侯生这两人身上,画眉是吃了大亏的,本以为监视得好好的,却不曾想到,这两人早已发现了画眉在暗中盯梢,潜逃之时,不忘花了点儿小钱,雇人在府中依旧柴米炊烟,让人误以为府中尚为安稳!等发现家中早已人数散尽之后,这两个罪魁祸首却是早已跑得灰都摸不着半分了!

    我虽知画眉劝不住扶苏,便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这两日困住扶苏,让他不要出辛夷宫。紫菀是个懂事孩子,知道我此番是为保住扶苏,自然愿意配合画眉。

    画眉性情刚烈,又是个说打就打的凌厉女辈,三番两次劝说无果之下,竟和扶苏打了起来!虽不至伤及性命,但一时缠斗困住扶苏也是可行的!画眉自幼习武,又是个天赋卓绝的奇才,从前陪我耍耍刀练练剑不过好玩,等她回来禀告时,我才得知,她与扶苏斗得不相上下屡见下风。若不是先前窜通紫菀在扶苏的膳食里加了点儿料,只怕是必败无疑的。

    无论何事,要做便索性做到底,好不容易扶苏身上药力见效,画眉一招制敌之后,又给扶苏继而追加了点儿分量,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只叫他这几日不要醒转过来就好。

    紫菀着急得泪眼涟涟,深知此番扶苏之举有多危险,只恨自己是个女流之辈不懂政权大事,无好典故可帮着劝扶苏。

    “他的性子,一根筋执拗到底!认定了不该做的事,拼死反对也是在所不惜的。可怜这两日,母妃和画眉帮衬着暂且将这最猛的势头压下去了,可这暂时的压制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等过两天他醒过来,再闹到父皇面前去,还不知他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紫菀哭得凄楚,说的却也都是实话。

    可眼下情势紧急,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且将扶苏暂时压制住,之后再该如何打算,也只能等过两日再说了。

    阿政的杀意来得快又狠,咸阳城全城搜捕方士之后,便决心要将这群坑蒙拐骗的术士尽数坑杀!术士愚昧,还以为只要将其余人牵扯出来,便能得以保全自己性命的,谁也不曾想到,皇帝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杀尽天下术士,纵使相互间揭发找出了其余人,这番,却也再无任何人可以逃脱被活埋的命运!

    我为宫妃,一介女流之辈自然不好正大光明的参与到此事当中。但得知阿政要坑术士之时,我心甚慰,欢欢喜喜的换了件男儿衣衫,又以幕离盖面,确信不会被任何人认出之后,也挤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亲眼去瞧一瞧这群可憎的术士在死的时候是如何挣扎的。

    咸阳城内挖了个大坑,方圆三丈,高两丈!全城缉捕来的四百六十名术士,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放声哀嚎着:有摸不清事态祈求饶命的;有高呼万岁仰仗还能再逃脱一命的;有吓得屎尿齐飞早已神志不清的;更有破口大骂无道昏君朝局当灭的!

    这混乱的局势,招致的是皇帝更为不悦!

    我没料到阿政也会前来,远远地,我看见人群中排挤开的四道长驱,銮驾之上,他阴森暗鸦般的面色默声伫立在其上,冷眼瞧着这群打着方士的幡号却做着坑蒙拐骗之术的人,阴鸷的眸子里射出道道寒光,恨不能亲手将这群人一个个掐死!

    方圆三丈的坑,四百多人挤在其中,如蝼蚁般的苟延残喘着哀嚎着求生。

    人命之卑贱,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哀其不幸时,我心中并无多少悲悯,只觉他们是自找的。

    赵瑾而今成了阿政身边得力的小监,自然说话做事都有分量些了,宣读圣旨,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那诏令繁文缛节的听得我头绕得慌,也没去细听,听了个大概,也不过是皇帝贤明,待这群方士礼数有加,无奈这群人多是犯上作乱者,更在咸阳发布谣言诽谤君威,更以前些日子焚书为由,企图诬陷皇帝昏庸!以卢生和侯生为首者,皇帝本尊他重他,孰料这些人妖言惑众误导子民,焚书一事本为攘除杂乱保得正统,却被此等贼子构陷为妒才无德!

    这等罪名加身之后,任凭坑中四百余名方士再如何呜呼哀哉,哭喊连天,却也都不得活路可留。

    死罢,都死了才好,都死了最清净!

    旨意宣读毕,在场臣子国人无不拍手称快!

    且不论众人是否知晓这群人必死的真正缘由,但皇帝重用方士这一举措,确实是扰得天下苍生穷困潦倒的。卢生和侯生从皇帝的口袋中圈去了多少钱财姑且不论,加之从前许是从大秦诓去的金银珠玉和童男童女都不在少数!重赏着这群光拿钱不做事的猪猡,秦之赋税自然一涨再涨,国人被逼得紧了,自然对这群人恨得咬牙切齿。

    坑杀术士之举,我也是赞成的,他们戏耍了阿政太久,若不是长生之道的思想在阿政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撼摇他的幻想,我哪用等到今日才来坑杀这四百来人?

    一声令下,几十名侍郎旋即挥舞着铲子携带泥土,往坑中尽数填埋而去!哭声悲恸,撼动着这一方的天地。

    除却这哭声,这方天地似暂时隐去了别的声音,静谧得很。

    我素来不喜屠戮,可眼下的坑杀,我却觉得做得极好。这群蛀虫在大秦为祸已久,早些死了早干净,也好让阿政不再沉溺于那不着边际的梦中。

    泥土渐渐填埋下去,哭声此起彼伏,蝼蚁如斯悲愤的在坑中挣扎着,却无力爬出来。偶有大胆些求生欲极强的,接着他人人头和泥土渐高,想爬出那土坑中,也不过被挥舞着铁锹的士卒一闷棍给敲下去,躺倒在坑底,再无半点动静。

    这场屠戮,持续了近个半时辰,待将人都填埋了之后,咸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不过,原本填埋人的地方,泥土比从前堆得高了点而已。

    看热闹的总是不嫌事大,吆喝着还想再看些更血腥的,然,方士死绝,再无什么可继续喧嚣的。耳畔只剩下三两人将石碑打桩立在这罪恶之地,人群也作鸟兽状四散而去。

    都死干净了,挺好。“大快人心!”我喃喃着嘀咕了句,却恨没能将卢生、侯生和徐市等罪魁祸首拿住,若然捉住了这几个为首的,只怕场面会更加壮阔。只可惜,这群人太过滑头,到底没能捉住。

    碧瓷声音有些哽咽,她久居宫廷,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见着再无什么可看的,周遭人也散的差不多了,碧瓷轻声在我身侧耳语道,“夫人,这儿风大,冻得慌,不若我们早些回去罢?”

    起风了,青天白日的,这风竟有几分冷酷。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带着碧瓷隐去,人潮渐稀,我回眸瞥了眼在高处的阿政,他似是有感应般的也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

    他认出我了吗?

    认不认出的,都没什么大关系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咸阳城里杂碎除尽,似比往日更安宁了几分,再无人敢提什么长生之术、不老仙道。阿政此刻怒气虽未散干净,但总算恢复了点从前的理智。

    我悠然的在青鸾宫内品茗,明明这群让我脑壳疼的人已经死绝了,却不知为何,我的心神愈发难以安宁了。

    我将扶苏软禁在辛夷宫了,紫菀来信说,前几日他本还有些折腾,这两日却安静了不少,似是心绪平静了。

    恰逢阿政心情转佳设宴款待群臣,我伴随侍驾,问及紫菀扶苏的现状,紫菀只说安静得很,每日在家习字练剑,余下的时间则陪着她和婴叙叙家常。

    扶苏是个温吞性子,未见着这些令人脑壳疼的场景,不几日便该将这些东西都忘却了罢。

    加之阿政问及扶苏的去向,说这几日都不曾见着扶苏,又听说他是恰逢身体不适才在家卧病休息,今日是个好日子,再有不适,陪他父皇用膳还是该来的。

    我点了头,放了话下去不再软禁扶苏了,这才得以在席间见着了扶苏。

    扶苏面色极为冷静,似是什么都不曾知道似的,我见着他尚且冷静的模样,心道莫非他当真学乖巧了?却也依旧有些不放心的在他的眼神波及过来时,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席间渐欢,阿政见扶苏沉默寡言,故而多问了句,“扶苏吾儿,你母妃说你卧病几日,今日可曾好些了?”

    扶苏起了身,毕恭毕敬的上前,跪下双手抱十行礼后,嘹亮答曰,“回父皇的话,儿臣身体并无大碍,卧病乃因心病太重。”

    我心中咯噔一下,顿然慌了手脚:这傻孩子执拗的性子,岂会因我和紫菀的三言两语便放弃自己所求之道?

    可眼下情势危急,越着急我便愈没了分寸,暗道今日只怕难逃此劫,果然,阿政不明所以继续问曰,“心病太重?”阿政笑了两声,“小小年纪,你能有何心病?”

    扶苏肃了肃面,声音高亢对答,“当今天下初定,远方臣民尚未完全归附,天下之士无不效法孔子诵读诗书。父皇却焚书以愚民,坑术士以寒民心,儿臣是因担忧父皇失民心而心病愈重!”

058.扶苏戍边

    大殿内的箜篌和编钟,瞬间仿佛都卡住了片刻,明明角音婉转,我却听出丝弦崩裂之音!

    我想开口,阿政却微微抬了抬手,让我不必多嘴。

    可眼下之势,扶苏已然是要闯大祸,我又如何能安心不语?

    阿政开口,声如洪钟缓缓低鸣,“朕所焚毁,不过混杂书刊,并未全然焚毁天下之书。再颁以正统之道,教天下儒生读之悟之,非以愚民为因!”阿政冷笑着,继续道,“至于坑杀术士,这群术士本就十恶不赦,留着他们,不过也是在咸阳为祸罢了,未诛连三族,已然是朕最大的宽恕,你却说此举会失民心?朕怎么记得,那日咸阳街头,国人无不对此事拍手称快?”

    事不关己,本就不会有任何人去多搀和一脚,就是坑杀些害大秦对国人赋税愈增之辈而已,国人自然欢喜,又有谁会反对呢?虽而今天下,众人皆尊儒术,这些个术士无一不尊孔子为师,可他们妄图以长生之术愚弄皇帝,却是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与其说是坑杀儒生,我觉得,说是坑杀术士最为准确。

    至于焚书一事,对此举,我却觉得喜忧参半。

    初时,统一度量衡、文字等等举措,叫阿政尝到了这天下大一统的甜头。故而,他才会在李斯的建议下,采纳焚书的做法。虽说是为了保证正道之书更为畅行,可我隐隐总觉,此事并没有这样简单。兵者之精,在于诡谲多变;政者之明,在于以心攻心,而各人的心思又各有不同,政客们往往也要审时度势;法度之公,在于公平论之,可每每法度又要面临人情世故,也该随之稍作休整。

    文字和度量衡尚好统一,可书籍一事,却是难以一统的。各人崇尚之道不同,因而世间才会有形形**的人。宫闱之中,所有公子公主同出一父,可性格和学识休养都是各有迥异。

    阿政想要一统学术,焚书一事,我以为不甚妥当。统一学术,亦不是做不到的,但不该是焚书,或许,朝局重用某一学术研究者,便能做到最大的吸纳贤才,还能得以保全书籍文物。

    诚然,咸阳城内藏书阁,竭尽所能的将天下书籍,这足矣见证,阿政还是认可这些书的,只是他不愿让天下之士来研读这些书罢了。扶苏评之为愚民之术,却也精准。

    我心思转得飞快,想着应当如何帮扶苏一把,却不等我想好法子应对,扶苏悠悠又开了口,“焚书之举,只会引得天下读书之人的愤懑,交出部分书籍之后,私藏书刊,亦不是做不到的。叫天下之士只尊一道,时日长久,难免思想迂腐不得开化,父皇焚书之举,不是愚民,又是什么?”

    扶苏话音尚未落下,阿政的面色早已铁黑。

    “纵然那群术士可恨,可亦是父皇先前并未认清形势,才会着了奸人之道。得父皇赏赐的,只是那些为首的术士,余下的这群散乱术士,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父皇未能抓住主谋绞杀之,却捉了这些碎米碎虾,不过是无处泄恨的无奈之举罢了!”

    扶苏的话,愈说愈险,我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脊背阵阵发凉!我的脑壳里,亦是一阵空白,早已失了方寸,根本思量不出任何法子来救他!

    扶苏抬头,俨然是看清了他父皇的面色的。可形势如此之骇人,他却丝毫没有住嘴的打算,反而愈说愈带劲!

    “坑杀术士,纵然大快人心,可父皇可曾想过,此举只在咸阳城内能令众人心中清明。往远处传道呢?三人成虎,随口的一句过失,父皇坑杀术士便能变成暴虐屠戮;亦或是对父皇稍有不忠心者,亦能拿此事大做文章从而招致暴乱。此等浅显道理,父皇焉能不明?”

    大殿之内,一片鸦静,仿佛寒雪降竹林,若无风吹,便连簌簌声都不会有。

    “父皇若然当真贤明,应当是放任各家学术争鸣的,如此,兵、法、儒等等各家,才能得以大放异彩,俗语常道,不在其位不谋其实,不让各家学术各自发展,难道父皇祈望,以后让丞相大人代王贲将军上阵杀敌?还是希望王本将军代廷尉之职校正法度?”

    扶苏的一番话说完,面上愤慨之色更甚!

    眼见扶苏见危,尉缭终究还是站了出来,跪在扶苏身侧,毕恭毕敬模样,“皇上,微臣以为,今日公子扶苏之话纵然偏激了些,可有些观点并非全无道理!”

    阿政的面色已经憋黑到了极点,直接无视了尉缭的话,却是声色洪亮暴怒问道,“扶苏!你可知今日所说之话,能招致何等灾祸?”

    扶苏面色不改,昂首冷静道,“儿臣以为,今日儿臣所有言语,无不是为了父皇着想。只是父皇久居宫中,不得倾听国人之声。”

    尉缭伸手拽了拽扶苏,示意扶苏逼嘴,不该说的话少说些。

    可扶苏却是袖子一甩,颇为大义凛然模样,“此乃儿臣所求之道,父皇若是觉得儿臣言语冲突了父皇,父皇要如何处置,哪怕处死儿臣,儿臣甘之如饴!”

    我心内“咯噔”一下,周遭顿然静谧无声,冷汗瀑下,浑身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身形一晃,向后险险摔去!

    “夫人!”精卫的低唤在我耳畔响起,她早已扶稳了险些摔着的我,而周遭为扶苏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瞥了眼精卫,她也早已脸色煞白,扶着我的手,手心亦满满的都是汗。精卫有些无奈的冲我摇了摇头,显然,她也毫无所措,恐怕她也难得见到如斯盛怒的始皇。

    大殿之内,上至丞相下至侍郎,十之**都在为扶苏求情。可此举,徒惹阿政愈加不快。

    阿政冷哼一声,大殿之内,顿然声色全消。

    他冷声开口,形如一头真正的豺狼虎豹,“公子扶苏,当众顶撞,所崇之道非奸即恶,心慈手软堪比妇人!为愈加锻炼其心志,即日起,发配与将军蒙恬同戍守长城,监长城工事,以守大秦边境安宁,不得圣召,不得返回!”

    扶苏浅浅一笑,似是料到了此等结局般,不温不火缓缓一拜,“儿臣,谢父皇宽恕。”

    未了,阿政冷然起身,“朕乏了,众卿且行乐!”说罢,拂袖离去。

    发配戍守长城,那边境之地,远离咸阳,这等于是断了扶苏的后路!扶苏本该是大秦的皇储,而今陡然被调离咸阳,这无异于斩断了他之前累积的所有羽翼,折杀他所有政路!如何,能叫我不心急?

    我起身,欲追寻阿政而去,却只觉嗓子内涌上一阵腥甜之气,陡然站起,脑壳急剧发黑,一口鲜红顿然喷出,脑壳似被人以重锤击之,一阵天昏地暗之后,不省人事。

    待醒来时,已然入了夜,睁开眼,阿政在我房中,挑灯批阅着奏疏。

    听见细微响动,他放下毫笔,亟亟起身朝我这儿来,我却记得泪眼直掉径直滚下了床,跪在阿政面前,连连磕头道,“皇上,扶苏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并非有意顶撞皇上的。惹得龙颜不悦,实乃意外,皇上再如何愤怒,也不该将扶苏直接罚去边疆,那是断了他所有的后路啊!”我说着,哭得断断续续的,腥甜之气再涌,嘴角复又淌出一丝血迹。

    扶苏若是不安稳了,岂不是要我的命?

    我慌乱的擦了把嘴角,鹅黄汗衫上沾染着那夺人眼目的红,看着叫人心惊胆战。

    阿政声音有些哽咽,慌张的从怀中拽出一张帕子,替我揩掉嘴角流淌的血迹,“青凰,你这是何苦?御医说了,你这是急火攻心,为那不争气的孩子,你又何苦呢?”

    为那不争气的孩子?扶苏不争气吗?不,我从不如此认为!

    扶苏素来温文尔雅,又心善广听,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若非触及他的原则,他决计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的。甚至放下豪言,若然他父皇只是为此就要诛杀他的话,那他甘之如饴!

    我哭着,声音颤得厉害,“孩子再如何不懂事,到底是为娘的心头肉,如何能叫青凰不忧心?况,扶苏儿素来乖巧,今日之举,定然是受了他人魅惑,才会失心疯般的来顶撞皇上,皇上再如何愤怒,打他骂他,踹他两脚都好,为何要让他去戍边?要知胡人素来剽悍,万一这孩子心眼实诚,冲锋陷阵带头杀敌,伤着了哪儿可怎么办?再有,皇上曾经给青凰许过的诺,那份名册青凰有让扶苏好生研读,好不容易扶苏儿今日在咸阳羽翼初丰,皇上此举,岂非一把火毁尽所有?”

    我哭得呛着,呛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带着点点血色。

    急火攻心,我当真恨不得如今自己这条命能换得扶苏的安稳,都是极好的。

    阿政叹息一声,“青凰,将扶苏发配戍边,政心也有不忍。”

    听到此事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我急得拽紧了他的袖子,连连磕头道,“皇上既然不忍,心有不悦的话,皇上杀了青凰泄愤都好,不要惩罚扶苏儿,可好?”

    他揉了揉脑壳,显然十分头疼模样,“你而今太过激动,且安心些,听政慢慢与你细说可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政不会一直冷落扶苏儿的,只是暂给他个教训。待他知错了,政再行召回,可好?”

    我怔怔的望着他,“当真?”

    说着,我心内一急,继而追问道,“可扶苏儿那执拗的性子,皇上亦是知道的,他若认准了的事,哪回不是一根筋执拗到底?哪儿能轻易知错悔改?”

    阿政的眸子里闪烁着心疼,可我看得出,那并非对扶苏儿的心疼,而是对我。

    他不顾我的哭腔,只是将我从地上抱起,“地上凉,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捂到被子里,政细细说与你听,你别再心急了,可好?”

    他的语调里,低沉着的是款款柔情,“看你着急成这样,政,有些害怕……”

059.百灵救胡亥

    我摸不清阿政的心思,但我却能看得清扶苏现今的处境。

    他将我拥在怀里,温声软语呢喃着,“扶苏那孩子,你也知道,性情有多执拗。政会将他罚去戍边,亦是为了增长其阅历,用边境的血腥之气,洗刷他的太过仁慈,让他习惯蝼蚁丧命。”

    习惯,阿政用了一个很好的词。

    习惯是个可怖的东西:芈青萝习惯了我容忍她,就胆敢放肆到想取我而代之;朝臣们习惯了没有扶苏的存在,自然会选择去扶植其他公子;同样,假若扶苏见惯了长城脚下,一砖一埋骨,他同样会习惯漠视这群人的性命。

    为奴隶者,本就卑贱如猪猡,扶苏的确不该太重视这群人的性命。

    “可是,离了咸阳,就等于离了当前政局。”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总算止住了哭,“皇上遣送扶苏儿去戍守长城,岂不是要断他后路?”

    遣送出咸阳,就等于不能长久侍于圣驾前,不得圣上时时眷顾,便很有可能为皇帝和诸臣所遗忘,然后渐渐失去争夺皇储的羽翼。

    通过扶苏多年来的努力,朝中如今多数为扶苏心腹,我这个当母妃的,虽不曾见证这孩子是如何与群臣相交,但从众臣的风评中也多少能得知些,扶苏很得臣子之心,更得咸阳城内多数国人的心。

    如今阿政陡然将扶苏遣送去戍守长城,不仅仅是斩断了扶苏先前所建所有羽翼,使他从前努力付诸流水,长城周遭更是胡人屡屡来犯之地,若然一个不当心,这孩子并无多少杀敌经验,岂非白白送了性命?

    我就这么一个儿,从来都是待在咸阳养尊处优的,又岂能安心他去那凶险之地?遑论胡人多狡诈而奸险,一旦知道公子扶苏戍守长城,暗中对其行刺,又该如何是好?

    阿政叹息着,“将他送去戍边,政心也有所惋惜,只可叹他如今性情太过凌厉,若不加以打磨,今后只怕还是要吃亏的。”

    “呵,加以打磨?”我冷笑着,讥诮道,“说到底,皇上还是怪他顶撞了您!父子之间,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哪怕闹出性命来吗?皇上,您是一代明君,可如何就不能当个慈父呢?”

    阿政面色漆黑,我知我是触怒了他,可如今事关扶苏存亡,我宁愿是我触怒了他让他拿我出气,也不愿他如此处罚扶苏。

    “青凰,你也该适可而止!”他面带着丝丝愠怒,“政将扶苏罚去戍边,虽是政一时愤怒之举,但政不觉得此番有错。让他见惯了些厮杀和死生,他自然不会再多怜惜蝼蚁之命。待过了两年,他性情磨砺得差不多了,政再将他召回,愈发重用,有何不可?”

    再将他召回愈发重用?

    那一瞬,我几乎是以为我听错了。

    他素来寡恩,如今看似因扶苏言语之顶撞而龙颜大怒几乎想杀了扶苏,可换而言之,不过是让这孩子多去外面经些风雨,才好更加磨砺其心性。

    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怔怔望着阿政,蹙眉问了句,“当真?”

    他点头,似是在对我起誓般,“当真!”

    说罢,他似是有些脑壳疼的揉了揉自己穴位,喃喃着念叨了句,“好不容易,政什么都愿意信你了,对你不再有半分怀疑,可你,却开始怀疑起政的举措来了。”

    他哭笑不得的,将我散落的发别至耳后,眸子里闪烁着心疼。

    我冲他绽开个无力又牵强的笑,“青凰,再不怀疑阿政了……”

    阿政粗粝的手抚过我的面颊,温热的手掌似砂砾般摩挲而过,又滑至我的唇角带过点点温热,我嗅到他指尖有淡淡血腥味。他心疼低喃,“青凰,你可知你现今的模样有多骇人?面色白得……政怕你身子里都没了血。”

    如今我的面色很吓人吗?我看不到,这周遭也无铜镜,只隐隐觉得方才稍稍咧开了嘴笑时,唇壳干得像撕裂开了般,涌出点点温热来,却不够滋润那两片浅浅干涸。

    这无力的安慰,好歹也许了我个保障。要知,如今我的确毫无反抗之力,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听阿政的安排了。只是心绪繁杂,多少有些拖累身子。

    翌日,我才得知扶苏离去时,颇为坦荡。他倒是走得潇洒,只不过将紫菀急得彻夜难眠,紫菀跪在大殿外跪了大半日,不顾日头毒辣,只将自己跪得中了暑,阿政不忍看她如此折磨自己,便将紫菀送到青鸾宫来。

    在孩子们面前,纵然再心急,我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只将阿政的意思也委婉透给紫菀,紫菀泣泪涟涟,良久,只撂下一句“也只得如此自欺欺人了”,便离了咸阳宫。

    这一遭急火攻心,更让我看清的,我的身子比之从前愈发虚弱了到底年岁渐长,我也老了。

    我的白发不是很多,可阿政的白发俨然有了丝丝缕缕的迹象,他操劳政务过多,自然白发比我多些。

    青鸾宫的孩子们,早已各有婚娶,留得我们这一宫的老婆子,倒也各自有了清幽的生活。

    我在青鸾宫躺了近七日,身子才渐渐回转过血气来,趁着大雨初晴,百灵邀我一同在咸阳宫内四处走走,权当散散心。

    左右无事,四处走走也好,我也难得在咸阳宫内逛一逛,如今拖着这病躯,不得远行,也只能趁着天气尚好时在咸阳宫内四处走走,聊以缓慰心事。

    漫无目的的游走许久,忽而见着前面宫殿有些眼熟,瞟了一眼,才发现竟然是琉璃殿。

    “我若没记错,这儿住的应当是胡良人和公子胡亥罢?”我问百灵道。

    百灵点点头,“姐姐好记性,此处正是公子胡亥和他生母所在宫殿。”

    我并不喜胡良人,故而只远远站在门口瞥了一眼内中,只见公子胡亥正和一小公主嬉闹于殿内。仔细再看,却是咸阳宫中年岁最幼最顽劣的小公主嬴季曼,和公子胡亥两人拿着剪子在剪金丝缠发簪,嬉笑着闹得好不欢快。这情景倒也不陌生,从前,公子高也乐意陪华庭公主这么玩的。

    我笑了笑,冲百灵道,“孩子还小多好,懂事,不招惹人生气,哪怕是说错了话,也不过是童言无忌,并不会有人在意。”

    百灵点点头,叹息一声,“姐姐也莫要多想了,皇上许给姐姐的诺,定会做到的。”

    我知她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可扶苏眼下的情形,的确不容乐观,故而百灵继续引开话题道,“夫人您瞧,季曼公主本不是戚良人的孩子吗?怎么如今,到胡良人宫中来了?”

    “戚良人不在了,孩子总该还是要有人养活的。胡良人还不够格养两个孩子,倒是元妃,滑胎之后,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又不敢去将方良人家公子要来养,怕害公子丢了性命,故而也只得取其次领养了季曼公主。虽然这孩子性情顽劣,但只要肯好好教,假以时日,总还是能带出个公主该有的样子。”我叹息一声。

    然,才说过季曼顽劣,该好好**,下一刻,我便见证了这咸阳宫内年岁最幼的公主到底有多顽劣。

    也不知公子胡亥和公主季曼是闹了什么矛盾,胡亥玩闹心起,手在地上抹了一把泥,便往季曼脸上蹭去,嬉笑着闹着就要逃出琉璃宫来。

    嬴季曼哪里是个肯吃亏的角色,当下小嘴一嘟,面色一红,随手抓起手中剪子,想也没想便朝着公子胡亥的逃跑方向掷来!

    我心下一惊,正要骂如何公子和公主在玩这危险的物什,旁边也没个宫人瞧着,正要唤胡亥闪避,却闻百灵尖声叫道,“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百灵如离弦之箭般奔了过去,拽着胡亥往旁边一闪,尔后,自己闷哼一声,回眸从左边胳膊上拔下那尖锐的剪子来,血如涌泉般喷薄而出,虽只是细细一道,可那殷红却看着叫人胆战心惊!

    我有些惊慌的进了琉璃宫,破口大骂道,“琉璃宫的宫娥小监何在?”

    再一眼撇去,却见一小宫娥睡在琉璃宫门前淌着哈喇子,惊醒过来,惊慌失措往殿内跑去。

    我气血上涌,“胡良人呢?哪儿去了?自家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吗?若是不要,本宫大可替他找个更为懂事的母妃去!”

    公子胡亥年岁尚小,显然还未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怔怔的呆若木鸡模样,盯着百灵沁红的小半边胳膊片刻,才慌张问道,“灵妃娘娘,灵妃娘娘可还好?伤着哪儿了?”说罢,又急了眼在原地跺着脚,急啄啄高声唤道,“御医!御医!快去请御医!”

    那嬴季曼也知是犯了事,脚步轻如猫行瓦上般轻巧,小小的人儿眼见一溜烟便要从我身侧溜过去。

    我伸手一把拽住嬴季曼,被她冲得险些一个踉跄,好在碧瓷反应够机敏,及时从我手中将这丫头接过手去,反手牢牢扣住,任由这丫头再怎么挣扎执拗嚎哭,也不撒手。

    一阵喧嚣之后,胡良人衣衫不整的从殿内急匆匆跑了出来,急急将胡亥拽入怀中,忧心问道,“儿啊,可还好?伤着哪儿不曾?”随即拽着胡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全然将一旁的百灵撂开来,面色泛着酡红,神色紧张。

    瞧清楚胡亥无碍之后,胡良人随手整了整衣衫,缓步迈向嬴季曼,顺手就是一巴掌,恶劣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妇,你就是如此欺负吾儿的?”

    我气得一阵血气上涌,走到嬴季曼面前护住嬴季曼,反手给胡良人又是一巴掌,“青天白日的,言行衣着哪里有个宫妃该有的样子?又可曾有过半分为人母该有的姿态?放任两个孩子在殿内玩剪子,你有何资格掌掴公主?”

    胡良人扁嘴,似是十分委屈模样,我厉声喝道,“碧瓷,去将元妃也带过来!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这几个为人母的,到底有没有资格!若然这样不负责,本宫宁可替他们另择母妃,也不愿看孩子受你们如此荼毒!”

060.荧惑守心,凶兆三叠

    琉璃宫,聒噪之后,显得静谧得有些诡异。

    我瞥了眼衣衫凌乱的胡良人,怒斥道,“身为母妃,就这样放任公子和公主拿着剪子嬉闹,方才幸好是灵妃挡住了那一剪子,若然没人挡着,扎在公子胡亥的脑袋上,你以为你这个做母妃的还能有命苟活?大白日里衣衫不整,也不知你成日在宫殿里做些什么!”

    胡良人涨红了脸,却不忘顶嘴道,“妾不过是困了个午觉,夫人何必拿此大做文章?”

    我冷笑,“困午觉?这还不到午膳的点罢?这样早就在困午觉?”我心中狐疑顿起,看她秀发绾正,但衣衫不屡,莫非……

    “胡良人,你该不会在宫里养了男宠罢?”我阴鸷着目光盯着胡良人!

    胡良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亟亟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说着,她急得直跪下,“夫人息怒,妾今日对孩子着实疏忽管教了,是妾的错。但在宫中养男宠,那是何等羞耻之事,妾怎敢做这样不要脸的苟且之事,给皇上抹黑呢?”

    我哪里肯信她,光是凭着她方才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慌,我便能断定她宫中定然有鬼!若然没有养男宠,对我的随意揣度她应当是愤怒,而不是惊慌。

    我冷哼一声,扶袖不再理会她,径直朝着琉璃宫的正殿和寝宫走去。

    静!此处静得似极寒之地一般,连半点虫鸣都没有。我四处瞟着,甚至往角落都特意去瞧了一眼,胡良人战战兢兢的跟在我身后,连喘息都不敢大声,只是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我。

    绕了一大圈,乃至兜到了她寝宫内,却依旧不见半点痕迹,唯有那寝宫的窗子开着。可窗子开着,并不能说明什么,此事只得无疾而终。胡良人这才轻松了不少模样,在我身后一脸谄媚又无辜的模样,“栖桐夫人当真好厉害,认定的东西,非亲查一番不可。好在,妾并未做那苟且之事,莫不然,还不得被栖桐夫人五马分尸?”

    我冷笑两声,“今日本宫着实不得证据,但,胡姬,你给本宫听好了,若然你胆敢做半分对不起皇上的事,本宫可不止是让你五马分尸那么简单,本宫会将你的肉,一点一点剜掉,骨头打成齑粉,去喂那野地的老狗!”

    胡良人被我这话惊得冷汗乍起,噤声再不敢卖乖。

    不多时,御医来了,给百灵处理完伤口,因被胡良人掌掴了一巴掌的嬴季曼还在啼哭不止。百灵见着心疼,她本就是养过公主的人,自然晓得小孩子自会有些小孩子的顽劣心性,故而温声软语的,哄着公子胡亥和公主季曼先退至殿内,弹古琴去哄两个孩子开心。

    等元妃来时,胡良人已经闷了小半个时辰,见着元妃来,终于有了个可发泄的人,登时便咒骂了一句,“有其女必有其母,好好的不将自家公主管好,教唆来伤我家亥儿,你有何资格当人家母妃?”

    呵,她倒是撇的干净,仿佛这事与她毫不相干般。

    元妃经历先前种种,如今终于学乖巧了许多,也终于认清自己的地位自阿政看清自己心之所向之后,再未去过上九宫,对元妃的态度,淡得甚至不如他待杜鹃。

    她缓缓撒开裙摆跪下,“妾之失职,未能管教好公主,还望栖桐夫人莫要动怒气坏了自己身子。如有要惩罚的地方,栖桐夫人且惩罚妾便好,季曼还只是个孩子。”

    “呵,罚你一个怎么够?”胡良人牙尖嘴利的针对着元妃。

    也不知她怎么就这样瞧不惯柳伊人,从前害柳伊人滑胎之事,若然彼时我心一狠将此事告诉了元妃,今时今日,只怕如今不可一世的人就该是元妃了。而幸好,我当时在赵高的劝说下,选择了隐瞒。

    到底,相比元妃,胡良人这样什么都不懂得掩饰的刻薄性子,更似是条菜虫,即便那日稍稍得宠,也不足为虑。

    “好歹也是大月氏的公主,牙尖嘴利堪比坊间泼妇,哪里有个公主或是宫妃的样子?”我略微不快的训了胡良人几句。

    将元妃和胡良人各自训斥一番,交待她们,下回再被我发现教导无方,便要剥夺走她二人抚养皇嗣的权利,二人战战兢兢点了头答应了,这才作罢。

    闹了这大半日,我也困乏得紧,带着受伤的百灵才回了青鸾宫。

    身体渐好之后,恰巧北边也送来了扶苏的信笺,扶苏在信中所言,到那儿之后便受到了蒙恬将军的热情款待,他二人本就交情过硬,而今又到一处监督长城工事,到那儿之后自然是酣畅大醉了一场之后,互掏心肝,各抒己见,心绪也就好了许多,也觉被发配至这人烟罕至的边境,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扶苏更在信中答应,以后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会给青鸾宫寄书信,好让我安心。

    只要他能看通透些,倒也不见得不是件坏事,适才想起蒙恬将军也能时时照拂扶苏,可见阿政当时愤怒之下纵然是临时起意,可也是经过思虑之后觉得可行而不会当真对扶苏造成什么伤害,才敢让扶苏北上的。

    为稳固朝中臣子之心,阿政往辛夷宫走的频率依旧很高,偶尔自己在处理政务时,还会带着婴在身侧玩闹,好教众臣知晓,即使扶苏不在咸阳,可他依旧是信任且看重扶苏的,将婴时时带在身侧,就是最好的表明。紫菀见着阿政待婴如此器重,渐渐地也信了扶苏虽然被罚戍边,但有朝一日还是会再回咸阳的,如今不过是让他暂到边境磨砺几年罢了。

    如此,几个孩子都不在我身侧,我也熬过了一年。只是这身子,依旧不见大好,精卫总说我急火攻心留下了顽疾,身子再似从前那样康健是不大可能了,但只要好好调理,还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是我这一年最大的体会。天儿稍稍冷一些,我便要早早的加上寒衣,以防大病,但凡有稍许担待,也会咳嗽大半月不得安宁。

    原本,平平静静的熬过这两年,也就罢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许久不见重大事故的钦天监忽而有一日似被捅破的蜂窝般骚乱起来,其中事故之重大,阿政已下令缄口,我亦是在当晚,阿政过了子时才来青鸾宫时,他神色怔怔的叹了一句,“青凰,今日钦天监来报,星象有异。”

    我从捂暖的被子中爬坐起来,他小心的替我将被子掖好,我伸出一只手来抚了抚他紧皱的眉,“星象如何有异?”

    星象异常,我记忆最深的那次,就是钦天监来报国丧将近,伺候不多久,果然夏太后殁了。如今,星象再有异,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我这残命就此了了。如今,咸阳宫大抵也就我这么个稍稍还有些威望又病怏怏的夫人了不是?

    他叹息一声,不待丝毫感情的吐出四字,“荧惑守心!”

    我记得心口一疼,呛声又一阵疾咳!

    “政就知道,或许不该跟你说的,可此事事关重大,若然不让你提前有个准备,否则,贸贸然让你听到如此消息,政怕会害你就此去了!”他心疼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我分明是不想哭的,可自我病了之后,性情不知为何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他宽阔的胸膛就在那里,我蜷缩进那温暖中,啜泣道,“荧惑守心,怎会有如此大凶之象?阿政,前段时日钦天监不是还来报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如何陡然之间,全都变了样?”

    荧惑,乃大凶之星;心宿,乃帝王之象征。荧惑守心,乃荧惑入侵心宿,久久逗留而不离,是为帝王将陨、而朝代更替之大凶之兆!

    荧惑守心,这意味着阿政命不久矣,我如何能不着急!我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死了,如今我得阿政真心相待,早已觉得不枉此世,死了便死了,我死而无憾。可这世道,显然你是不能预测出它到底能坏到怎样的地步,最坏的结果,往往依旧能让人措手不及。

    阿政叹息一声,“政,也说不清……但青凰,政觉当今天下大势安好,政身子也还硬朗,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或许,这星象有误,也说不定呢?”

    说着,他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你别心急,不过是个星象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咱们先别自己慌了阵脚,该来的若然避不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说得极为轻淡模样,可我深知,从前疯狂追求长生之道的他,怎会对生死之事看得如此轻淡?怕他自己早已心慌,不过在我面前勉强佯装不甚在意的模样。

    荧惑守心,这大凶之星,当真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大灾祸吗?

    我不禁想到扶苏尚在戍北,而尽管我不信卢生那些方士,可我仍记得他带回来的符谶所示,“亡秦者胡!”

    莫非,当真有胡人来犯?胡人虽然偶尔有三两支散乱队伍偶尔骚扰秦之边境,但大的进攻,这些年诚然不曾有过。秦灭六国之余威尚在,我料胡人也不敢贸贸然来攻秦的,尤其,戍边大将是蒙恬!

    我给扶苏去了封信,告知他星象有异荧惑守心,让他加强防戍,小心胡人来犯。

    毫端走,笔锋,墨迹斑斑洒满愁。

    我非将士,不得端起长枪短剑以戍边土,更为宫妃不得为阿政减轻半点朝局之繁重,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叮嘱扶苏好生照拂自己,更小心边境安危。

    那荧惑守心出现之后,宫中竟也还算太平,阿政依旧早早上朝夜间归来,虽然心思凝重了些,可好歹而今一切尚无大变故。或许,当真如阿政所言,荧惑守心,并不见得当真就能代表什么。

    可就在我即将安心时,东郡忽降天降巨石,石上刻有六字,“始皇死而土地分!”隶书六字,阿政当即起了疑心,暴跳如雷之下,着人在周遭村庄盘查询问,可并无一人敢来承认!

    既然一个个的都死不认账,阿政暴跳之下,将全村人都屠戮了。而那巨石,也被悉数焚毁,焚毁后的灰烬也被尽数倾入海中。

    我不安的感觉一日浓似一日,生怕哪一日,毫无征兆的阿政就此去了。正当我惶惶而不得终日时,前殿再传变故,我急疯了般的找到阿政时,他当时正对着那莹莹白玉怔怔出神,身侧早已摞高的奏疏摆满于案上,连我进门,他都不曾注意。

    好在,四下并无外人在,精卫见着我进门,很识时务的领着一众宫娥小监退下,留我与阿政得以独处。

    “阿政……”我轻声唤他,可声音早已不自觉颤抖。

    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他那一双有些猩红的眸子。

    “青凰,你来了?”

    阿政的声音,透满疲倦。

    他在害怕他本就畏惧极了死亡。

    接二连三的凶兆,早已搅得他不得安宁,如此折磨之下,他仿佛一夜之间头发也花麻了不少。

    “青凰听闻,阿政路过华阴平舒道,偶遇一人持玉璧让转交给你,还大胆附言,说……”我未敢说出那偶遇之人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话。

    阿政点点头,单手趁着额头,缓缓揉捏着穴位,长叹一声,幽幽的道出那几个令我颤抖的字,“那人说,今年祖龙死!”

    龙,乃皇帝之象征,祖龙,乃龙之始祖,言下之意,不就是始皇?

    “何人胆敢如斯大胆?胡乱说话,可曾想过是会要命的?”我颤抖着声音幽幽问道。

    他再叹一声,“何人?政瞧着,倒不像是人!使臣说,那人将玉璧给他,撂下一句今年祖龙死之后,转瞬便不见了人,凭空消失般!华阴平舒道本就在山野林间,想必,那神出鬼没之人,应当是个山精鬼怪!”

    我膝盖一软,顿然跪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难道,难道这变故当真要现?

    阿政起身,缓缓将我拉入怀中,可我分明的感觉到,他的胸膛宽阔依旧,却不再似从前那样炙热温暖。

    他喃喃着,说出一句我都觉得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的话来,“山中鬼怪,不过能预言一两年之内的事,只要政能挨过这段时日,便无大碍!再者,祖龙应当是人之先祖,而非政!”

    我颤抖着蜷缩在他怀中,桌上那玉璧闪着寒寒凌光,耀得我眼都有些刺痛我若没认错,那应当是始皇二十八年时,阿政出外巡视渡江时,为祭江神而沉入水中的那块!

061.临行急病,始皇许诺

    我不敢斗胆揣测,这一连串的凶兆和变故,是否当真象征着什么。

    天降陨石上书凶咒、沉水寒玉重见天日,这些,或许我还能理解为有人在操纵着给阿政制造恐慌。可荧惑守心,我诚然无法解释,天之异象,根本非人力所能篡改之……

    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算计得人心力憔悴,不知前途将会有何凶险等着我和阿政,却也害怕当真有一日,会出现什么变故。

    阿政请了大巫来卜算化解这一系列凶兆的法子,大巫告知皇帝,迁徙能化解掉这接二连三的凶兆。阿政当即下令,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每户授给爵位一级。

    好不容易安下心来,频阳来信,是元曼的笔书,她尚不知道咸阳城内这一系列的凶险之兆,只告诉我们,王翦病重,只怕时日无多。

    王翦从前身体一直不错,小疾都很少,而今陡然大病,病来如山倒,看元曼信中所言,应当是比我先前病着还要厉害几分。

    这紧要的关头,很多事我都不便与元曼说,只是暗示她,和王贲的关系应当也近一些,若然有朝一日当真有所不幸,到底还有王贲将军能继续照拂她们母女。

    因为华阳宫是特殊所在,我也一直留着不敢教人动那处地方分毫,华阳太后身死多年,华阳公主又早已远嫁,这华阳宫本也应该重新分配出去。可我舍不得,也不敢将这宫殿放出去,华阳宫的小秘密,就连阿政都不知道,此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大变故,都能成为暂且的避难所。权当,我给自己留个心里安慰般的去处罢,只但愿这华阳宫的小秘密永远都派不上它的用处才是。

    十月,公子胡亥因到了弱冠之年,在阿政的意思下,即将另赐宫宇而完婚。由此,这咸阳宫中年岁最幼的公子也得成家立业,因为前几月百灵救过胡亥一次,胡亥这厮倒也知感念之恩,特来青鸾宫给我与百灵跪安,顺带也提了提此事。

    百灵得知这消息,乐得捂嘴笑,“成家之后,当更成熟稳重些才是,似从前那样,看着小公主脸蛋儿滑溜可爱,为捏一捏妹妹的脸,掐一把泥再趁机往她脸上抹,这样荒唐的行径,可万万再做不得了!”

    嬴胡亥登时红了脸,憨笑着摸了摸头,“灵妃娘娘便莫要再拿此事来笑话我了,年幼不懂事时闹出的蠢笨之事,岂非要羞煞我?”

    嗯?当初之事,竟然有此宗缘由?

    呵,当真是什么样的母妃**出来什么样的孩子。我嗤笑了一声,也未多做评价,到底是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与他也多说无益。只是嬴胡亥这孩子素来口齿伶俐,说起漂亮话来很讨阿政欢心就是。

    眼见着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也不知扶苏在边过得可还安好,他已有小半年不曾写信来宫中。我裁了几件寒衣,并家书一封给他寄去。不为别的,单就咸阳这一叠的凶险异象,我都深觉不可掉以轻心,故而只吩咐扶苏戍边当更加小心才是。

    这家书寄出,扶苏倒也很快来了回信,言说北上安好,叫我不必多加挂心,而该好生照拂自己的身体才是。又寄来了不少北上特产的滋补品,聊表孝心。

    咸阳城,可曾缺过什么滋补养身体的药品,不过是他也着实没有什么可表达其心的物什罢了。

    我叹息着,将东西放下,缓缓触过那墨迹,叹息道,“寄什么东西,也比不得孩子在身边来得安宁。”

    这年冬日很冷,大雪连降了好几日,簌簌的雪花粉粉洒了满地。

    咸阳城难得的似冷得要将人骨头都冻住,我这孱弱的身躯熬不住冬日严寒,几乎是不敢出青鸾宫大殿之外。每日只将自己层层包裹,缠绕着捂得暖暖的,才勉强熬过了冬日。

    冬天是个肃静的季节,每每到了冬日,仿佛老去的人也格外多。画眉因经常要往宫外走走,回来时只说哪儿哪儿又老了人,或是一日之内在咸阳城内遇着几家丧葬,听得我也唏嘘不已:不知我这颓败的身子,还能勉强撑过几年。

    我的身子,我清楚得很,那一次因扶苏的事伤及吐血,少不得是伤及元神了,才会将这身躯拖得渐渐颓靡不振。

    阿政得了空就来青鸾宫陪着我,比从前愈发看重我几分,我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他想着我时日无多了,才愿意舍得花时间陪陪我罢?

    又是一日雪后雨,天气寒得彻骨,喘息都觉冰凉。阿政陪我坐在青鸾宫里,看着窗外冻雨,缓缓往炉内加着炭火,低声对我道,“青凰,开了春,天气好些,政准备再巡游去。你会陪政去吗?”

    再去巡游?我若没记错,这应当是他第五次巡游了。

    也好,见见这大秦的秀丽河山。

    “当然好。”我如是回答着,心道但愿我能撑得过这让人的慌的冬日。

    他顿了顿,似是思量许久似的,握着我的手对我郑重道,“青凰,政想了许久,政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大抵就是从前太过伤你的心,也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错事。政这前半生啊,对你误会太多,总是来不及补偿些什么。故而政想,待这一次巡游归来,政就封你为后,召扶苏儿回来,立其为皇太子,可好?”

    我笑了笑,他的手将我的手暖暖裹住,我本想反手握住他,却不料他将我攥得太紧,我的手没能从其中抽出来。挣扎两下,也就任由他握着了,“始皇做什么决定,何时轮得到一介宫妃来评价好与不好的。阿政若是觉得此事应当,便如此去做好了。”

    见他面色太过肃穆,我冲他俏皮一笑,“从前不是嫌我太过小家子气,而今要立我为后,可不后悔?”

    他点点头,“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从前是政和你一样小家子气。”

    阿政说起俏皮话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牵着我的手凑到唇前,轻轻地亲吻着,“此事,政想了大半辈子,从前每每有不同的阻拦,让政未能封你为后,这一回,却不管再有什么阻碍,待政与你同返咸阳,政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封后立储。”

    他抬头,冲我浅浅一笑,笑得那样的温馨安逸,“这,不仅仅是补偿而已,更是政许给你、许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我的手缓缓与他十指相扣,我贪恋着此刻的温暖,回吻着他的手,“阿政能有此心,青凰心满意足。只愿扶苏儿回来,心性已经磨砺许多,不再如从前那样胆大来顶撞于你才是。”

    阿政笑了,笑得粲然而令人着迷。在我的眼里,无论他什么模样,都是那样令人着迷。

    他顿了顿,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额头,轻声低喃着,比先前的许诺更多几分心疼的口吻,对我道,“答应政,定要等到政亲手为你赐下凤冠宝册,与你共赏大秦的大好河山。”

    我的身子是冷的,可听着他的话,我的心却是热的。想必,他也猜到了,我时日无多罢,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急啄啄的提及了封后和立储的大事。

    也算是,他以这巨大的诱惑,勾引我在这世上多活几年……

    在这份安逸中,很快便开春了。许是喜事将近,我的病也似好了一大截,眼见着万物渐长,雪水散去,大地也渐渐回暖,我减退了两件寒衣,心情上佳的时常往辛夷宫去看看。

    扶苏不在的这两年,婴跟着紫菀学得很乖巧,我不得不感慨着,孩子们成长起来,速度当真有些惊人,我见证了扶苏从那么个小小孩提变成了如今的翩翩公子,而今,又瞧着婴似拔节般的一年不同一年。他每每声音软糯的唤我祖母的时候,我总会有些恍惚昔年,我也曾是个追在祖母身后讨巧的、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而今,摇身一变,我也是别人的祖母了。

    安逸的时光来得太过顺畅,少不得就与遇着些波折,原本定下的第五次巡游计划,眼看着启程在即,我和百灵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公子胡亥这回也不知为何缠着他父皇定要同行。我瞧着他看百灵的眼神有些不对,心中有些猜忌,可这猜忌的罪责太大,在确认之前,到底我也不敢多舌什么。

    眼见巡游启程之日将近,忽逢倒春寒,减了寒衣之后的我为记着准时加衣,也太过高估了我这病躯的苟延残喘之力,在出发前两日,怏怏的病得起不来床。

    阿政本在急啄啄处理着手中残存的政务,我让百灵和碧瓷暂且瞒着先没说我病倒的事,可熬了又一日,依旧不见好转,额头烫得有些吓人,再瞒也瞒不过他与我同床共枕时,对枕边人身体异样的察觉。

    “明日巡游,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十有**是去不了了。要不,我在咸阳等你回来?”我毫不介怀的模样对着阿政笑道,然喉头的瘙痒却让我止不住在这话音落下之后,连连咳嗽。

    精卫端来了她亲自煎的药,阿政从精卫手中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待那药汁温度合适,他以唇试温之后,才缓缓送至我嘴边,似照顾孩子般的语气对我道,“当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的好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答应好陪政一同出游,临行却以这般借口来推诿于政!”他似是在赌气般,“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敢以如此借口来唐突皇帝的?”

    我嗤笑,嗔骂一句,“没个正经样子!”

    入口的药,甚至不及我口中糜苦。

    他叹息一声,“政许你回来时为你加冠封后,又许你里扶苏为储,可你却开始跟政耍赖,不陪政去出巡游玩了!这样不公平,政,要罚你!”

    “罚我如何?”

    他好不容易将药送至我嘴边,又将汤匙放回盅中,气恼得捏了捏我烧红的面颊,“也不算重罚,但政要你答应政三件事!”

062.徐市再骗

    夫妻三十四载,鹣鲽情深两年,我心中早已明白,他哪里还舍得罚我?他是在怕,怕我这一病不起,这一次离别会变成永别罢?

    “但凡你说,青凰答应下来,就会做到。”我冲他浅笑。

    他低声宠溺笑了笑,粗粝的指腹滑过我的面颊,“政要你答应政的第一件事,让精卫留下来照顾你,政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必须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第一件事,青凰答应。”

    他顿了顿,继而道,“政要你答应政的第二件事,一定要等到政回来,等政亲手为你加冠封后!”

    我笑,“第二件,也不是难事,青凰也答应了。”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政要你答应政的第三件事,不许比政先死!”

    我想开口,他却生出手指轻轻点住我的唇,“不必说话,政知道你想说什么,生死之事并非你我所能控。政怕了一辈子的死,可是现在,政恍然觉得,政最怕的,是你离开……”

    阿政是个不会说情话的人,可此刻,他说出的每字每句,都比情话更动人。

    我的眼里噙着泪,闪烁着浅浅的感动,从前我之所求:能与他平淡安然度过这一世,无论他身边流连过受宠过多少宫妃,只要我是他身边最不可替代的那个、只要我是陪他这一世的那个,这一世,我与他的夫妻情便算修到了。如今看来,当年我之所求,已经有所得。

    “此三件,青凰都答应。”我笑着端过他手中的药盅,试了试温度,早已不再烫人。

    仰头将所有药汁灌下,我揩了揩唇角,轻声巧笑道,“你与我之间,浪费了太长的光阴,好不容易得两年的贪欢,青凰怎舍得撇下这日子就此离去?这日子,我还没活够呢!”我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药盅,缓缓放置一旁,冲他顽皮道,“青凰会惜命的。”

    他被我这模样逗乐,缓缓将我拥入怀中,耳鬓厮磨,“青凰,原谅政自私一次,政,当真舍不得看着你离政而去。这一生,有太多的人对政不告而别,政只希望,政最想留住的人,不要同样对政不告而别,可好?”

    他的情深,往往都掩在心底最深处,那心壁甚至比这咸阳宫的宫墙还厚三分,只有在他对一个人彻底敞开心扉的时候,才会舍得将这些心事吐露。

    我深谙他的不舍,即便自己这病躯苟延残喘,但这一次,我也会强打起精神,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等他为我封后,等他召扶苏儿回来,立扶苏儿为皇储。

    “你对我自私了一世,还在乎这最后一次的自私?”我轻声在他耳畔笑着。

    他坏心眼的咬着我的耳朵,“最后一次,政保证,从此对你再不自私了,可好?”

    他的呼吸渐次凝重,缓缓地将我裹进锦衾,“青凰,这一世,政欠你的太多,政明白这一世是还不完你的情深了。下一世,政只求,与你换一换,让你欺负政冷落政,政都对你不离不弃,可好?”

    那一夜的缱绻,最是温柔缠绵……

    翌日早起,他为我绾发,我为他正冠。

    我身子见不得风,不能送他太远,故而只将他送出青鸾宫。

    阿政今日衣着格外的精神抖擞,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携着我的手至青鸾宫门口,他宠溺的在我额头最后吻了吻,低喃道,“青凰,记得你答应政的。等你身子大好了,政还想你陪政耍一耍轻剑呢!”

    我笑了笑,“喏!青凰记得。皇上想耍剑,青凰定将养好了身子,陪皇上尽兴。”

    说罢,他又对精卫道,“照顾好栖桐夫人,回来,政有重赏!”

    精卫浅笑微微俯身,“喏!婢会谨记皇上的话,照顾好夫人的。即使皇上不说,婢也会记得照顾好夫人。”

    他依依惜别着,又对杜鹃和百灵道,“你两个对她倒也情深意重,青凰去不了,你们都不愿意去了。也好,你们就留在青鸾宫中,与夫人做伴,等政回来,政多带些新奇玩意儿与你们。”

    他笑得畅快,百灵和杜鹃也都一一答应着。

    我才晓得,原,得知我病重之后,杜鹃和百灵本是可以侍驾同行的,但她两个一同跪到了阿政面前,说姊妹一场从未有过离别,我这当姊姊的不去,她们也不愿去,阿政得知她两个的心思,也不多作为难,有人愿意陪着我,他是乐意的,左右他这当皇帝的也不缺身侧一两个人相陪。

    百灵不愿跟去,除却想陪着我之外,还有原因便是公子胡亥。她并不愚钝,不难察觉出公子胡亥看她时眼神微微有异,可毕竟公子胡亥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还算恪守,只是如此情形,实在不宜多见,能避之便避之才是上理。此,是后话。

    最后,阿政复又握住了我的手,深情喃喃道,“政该启程了,你如今身子弱,还是别在外头受风了。快去屋里待着罢,暖和。”

    我点点头,依旧只痴痴地看着他。

    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梁,“记得答应政的,嗯?”

    我再点头,“青凰都记得。”

    再不舍,也总该有离别,再磨蹭下去,就该误了启程的吉时。他转身,背影依旧十分挺拔,远远地,他伸手摇了摇,头也不回,却对着天大声喊了句,“等政回来!”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次走远,看着他的身形随着队伍淹没在宫墙转角处,精卫替我紧了紧大氅,轻声提醒道,“皇上走远了,夫人莫要相送了,还是回屋里好生捂着罢。好好将养好了身子,等皇上回来时,夫人才能陪皇上舞剑啊!”

    画眉亦在旁边嘻嘻笑道,“是了,在此之前,婢可陪着夫人先练练手过过招。”

    我嗤笑,“从前我都斗不过你,而今这残病身子,如何还能与你过招?”

    她俏皮,“那我先让夫人十招,可好?”

    “你说的?”

    画眉呀,当真愈发胡闹得没边了。

    “我说的!”她信誓旦旦,“绝不反悔!”

    春日渐暖,那倒春寒过了一遭之后,便也渐渐退散,万物方正儿八经渐渐回温。许是春日飞花乱絮太多,我的咳嗽倒是一直没大好,天气放晴又少咳的时候,画眉拿来了轻剑,说要与我一同过两招。

    多年不曾舞剑,我的身手减退不少,倒是画眉也愿意耐心陪我耍一耍。贸贸然重新拿剑挥舞小半日,累得气喘吁吁身子乏力。精卫心疼我面色都涨红了,只说初初重拾轻剑,也该节制些,莫又要一回玩闹过了头,伤及本元,那才是得不偿失。

    精卫说得有道理,我也未贪恋一时玩乐,及时收了手。

    此后,天气好时,我的身子又不觉太累,画眉都会拿捏着分寸陪我耍一会儿轻剑,不过两月,我竟觉得这残躯破壳也稍稍有了几分年轻时的通畅感。只是不能逢雷雨和阴潮天气,这样的天里,说不清为何骨子里便会传来阵阵绞痛。这痛感也从不在一处,总是飘忽不定的,有时夜里疼得一夜睡不着觉,就要闹得精卫也一夜睡不安稳,稍稍替我揉按拿捏,才会稍稍好过些。

    不过,有一处地方却是经常痛着的,就是肩胛骨那处的伤。那是曾经赵无风无意间留下的,年轻时不注意好生调理,果然到老了病痛稍来便抵挡不住,疼痛一并发作了。

    精卫说这是痛风,每日给我温了些药酒调理,还说这药酒至少需要调理两年才能好透,我听着头疼的紧,心道这抽丝剥茧的过程未免也太慢了些。

    好在这药酒劲也甜,并非那十分难喝的药汁,我倒也乐得每日睡前喝一盅药酒,睡得也安稳些。

    阿政出行之后,信笺每隔半月便会来一封,我在给扶苏去信的时候讥诮他,他这当孩子的还不如他父皇记挂着我。扶苏回信只道,父皇待我情深意重,他替我高兴,只是戍守边境不敢大意,更怕信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人截下,那才叫危险。

    他说得倒也在理,我便不与他计较。

    对于阿政想封他为皇储之事,在阿政未下诏令之前,我并没打算先同扶苏说。若他提前得知此事,一时骄纵铸下错事,不待阿政召他回来,他便先断了自己的后路,那时候可就当真有冤屈也无处说。

    阿政来信中,无非就是到了某一处地方,风景如何秀丽,子民如何安顺。我看多了,仿佛也跟着他走了这一路的风光。

    不曾想到的是,小半季之后,他的信如期而至,却告诉我他到琅琊时又遇着了徐市!

    叫我可气可恼的是,阿政不仅没有杀了徐市,反倒又被徐市诓了一回。原,这徐市一去多年,杳无音信,如今陡然回来,只说是已经寻到了海上仙岛蓬莱,无奈蓬莱的周遭有大鱼守候,阻碍他们登岛。

    我看着他墨书,都觉此乃胡扯,却不料他依旧相信了。

    徐市还说,想除了这大鱼,需以九连弩射杀之。可是徐市身边并无强弓弩手,故而他请求皇上派善弩者百十人同行,再遇着大鱼,便能痛快杀之。

    阿政还说,他本也不信徐市,可他做了一回梦,梦到与海神交战,海神的形态似人而非人,故而请手下博士大巫占之,得知水神本不可见,它常用大鱼和蛟龙为探,而今皇帝祭祀之礼无不周到齐全,出现此神必为恶神,应当除之!如此,善神和仙药才可得!

    得!本不该信的诓人之话,这徐市和大巫里应外合,又将阿政诓骗了一回。这一回,徐市又诓去了一大笔的钱财,外加百人强弩手,还有五谷无数。我恼得不得了,却无奈自己未曾随行,不然当将徐市这最大的骗子给千刀万剐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开玩笑,阿政再来信时,已到达之罘。在此地,果然遇见了大鱼,阿政下令随行的强弩手射死了一条大鱼,才接着又沿海向西进发。这一遭,他对徐市的话便更加深信不疑了,乃至告诉我,说不定我的病不必等着精卫帮我慢慢调理,只要等徐市取了长生仙药回来,我与他共同服下,从此我与他便能得不病不老,腾云驾雾云游四方而去。

    我恼得紧,气闷了一日,回信时对这长生的旁门左道之事概不提及。他爱胡闹且胡闹着去,反正他也从不缺什么钱财,只可气这骗子未撞到我的手上,偏生的就回回遇着对长生执迷的阿政,舌灿莲花将他一而再的诓骗了去。

    初夏才至,阿政抵达平原津,给我来信中说身染小疾,此时才感慨精卫这个好丫头不在身前伺候着,颇为不习惯。想来是路途颠簸,舟车劳顿的将他累坏了,故而身体才会抱恙。

    精卫这个宝贝,谁人揣着谁人舒坦,这不,使习惯了精卫,阿政身子才出现点点不适,便念叨着想念这丫头。

    我笑着将信拿给精卫看,精卫哭笑不得,“皇上和夫人不若将婢剪成两半,如此,两边都伺候着,你们都不必念叨我。”

    这段时日,我这身子倒是调理得渐渐好了些。每日画眉陪着耍一耍轻剑,也觉身轻了不少,渐渐入夏,咳嗽的毛病也都大好了。

    我一边喝着浓黑的药汁,一边同精卫打趣,“早知能被你这双妙手调理好,我就跟着皇上同去游山玩水了。每回皇上来信,说着沿途所见好山好水好人家,倒叫我眼馋得紧。”

    精卫嗤笑,待我喝完药之后,胆儿颇肥的在我额头轻轻一戳,“皇上身强力壮尚熬不住舟车劳顿,夫人还妄想颠簸路途中养病?”

    她说的在理,然,我却是巴巴的盼着阿政快些回来了。

    仲夏,夜幕四合之际,天空忽而阴沉沉骤然聚满乌云。原本晴好的天儿,转瞬便沉闷闷的,压得人胸腔都快炸开般的难受。

    乌云满布,早已分不清是天色已黑还是乌云遮天蔽去日,今日不曾耍剑,我倒是心痒痒的馋得紧,想与画眉先过几招才是。

    暴雨突袭,天空炸雷顿起,这雷景倒也恢宏磅礴颇为壮阔。

    我见着今日的雷打得骇人,又着实胸闷得慌,便独自一人上了楼阁,倚在栏边,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天空闷雷滚滚电光闪闪席卷铺来。原本还算不错的心境,忽而似被什么碾压过一般!

    一片惊人的电光泛着妖异的紫色,滚滚从天际瞬间壮大铺开,耀得已黑的天色一片花白,耳畔顿然响起天崩般的一声巨响,我只觉眼前忽而一黑,胸口沉闷,嗓子眼里涌上一阵腥甜,汨汨鲜血顺着口角道道溢出……

063.天崩地裂时

    天上的雷鸣似乎并不打算停止,颇有愈演愈烈之趋势!

    我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扶着栏杆,只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般。

    “精卫……”我喘息着,有气无力的唤了声。可这细若蚊蝇的声音,我却不指望她能听见。

    “夫人,我在。”精卫的声音在楼梯响起,她定是怕我独自一人受了惊,在我偷偷躲到楼阁之上时,便去掌了灯火欲来寻我。

    待她的脚步声咯吱碾压着淹没在万钧雷霆之中,她终于出现在我身后,可我的不安和焦灼并未因此减退半点!

    我踉跄着,想寻向她的方向,精卫掌着灯瞧清了我嘴角的血迹,唬得灯火都摇曳着猛然一晃,随手寻个小案将灯放下,她才慌张上前,来扶住我,低声焦急询问道,“夫人这段时日明明大好了,怎生又咯血了?”

    我摇摇头,身子依旧乏力得紧,举步维艰。

    “定是这雷霆太过猛烈,震慑人心,夫人想必是被这惊天炸雷怔住了。”她急啄啄兀自解释着,“夫人到底身子还是虚乏了些,还是快随婢下去歇着罢,今日这妖雷猖獗得厉害,夫人就不该一人上这楼宇来,身子扛不住还是早生盥洗歇息罢。”

    我点点头,心中怅然有所失,可我说不清我是失去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必有大事发生了。

    可此刻,我腿软得紧,想下楼也只觉脚底一阵虚浮,看不清眼前的路。

    精卫着急,问需不需背我下楼?可她还比我年长两岁呢,我身子不健朗是真,她也年及不惑也是真。我不愿她背我,她拗不过我的意思,故而高声唤着画眉,二人一前一后,将我扶着才下了楼去。

    不过是观雷而已,虽那雷霆着实声势浩大,颜色过于妖异了些,可到底也不过是一场雷霆而已,我还没被劈着呢,怎会引得病势如此严重?我心中不解,可那不安的感觉,却也久久盘桓于心间,不曾散去分毫。

    好不容易下了楼,精卫伺候我盥洗沐浴罢,早早煎了药伺候我服下,让我先躺下好生睡一晚,明日再召御医好生替我把把脉瞧瞧,莫是她遗漏了什么病症耽搁了我的身子。

    陡然咯血,我愈想愈觉不对劲,精卫替我掖着被角伺候我歇息时,她拾起衣物替我挂好,我忽而瞥见那一半玉璧,莹莹的柔和的和氏璧余料所造的玉璧,心中陡然一紧!

    掀开被子光着脚从地上趟过,我猛然拽下那宫绦上所系玉璧,平时明明温润柔和的玉璧,此刻摸上去,却是冰凉一片,触之彻骨!

    我心中“咯噔”一下,登时身子都凉了半截,冲着精卫喊道,“去拿笔墨来,并唤小监去准备快马!我要去信问问皇上如今的安危。”

    精卫不解我为何骤然生变,怔住片刻,见我光着脚踩在地上,急啄啄就要去拿靴子和云袜,“婢这就去拿,夫人先将衣服穿好,莫要冻着了!”

    我脑袋恍然空白一片,见她还不去与我拿笔墨来,登时急了眼,厉声冲精卫吼道,“本宫让你去拿笔墨来!听不懂吗?”

    喉头腥甜顿涌,只是这一遭,再没能咯出血来,只是浓浓的铁锈味儿萦绕在我的喉头鼻间,刺得人嗓子眼里酥酥的难受得慌!

    我极少会以这样凌厉的语态对着我的媵女的,尤其,还是照顾我如斯周全的精卫。对精卫吼完之后,我方才明白自己方才有都失态。

    精卫似也被我今日莫名的暴怒唬着了,转身急匆匆想去研墨,却径直一下撞着案角,疼得一声闷哼,腿脚一软,踉跄着索性挑灯跪下匆匆忙忙帮我研墨。

    我的脑壳就像被打成浆糊了般,一片空白,不知为何会有这异样的不安感和焦灼感,此时此刻,我只恨自己不能陪在阿政身边,确认他是否安好。

    这慌张的感受持续了约莫半刻钟,浑身的颤抖才稍稍止住,外头妖异的紫色雷光还在漫山遍野铺卷着,偶尔,还会泛起阵阵红光。这样的雷暴,足以叫人心惊胆战。

    兴许,我真的只是被这太大的雷雨给吓住了。至少,从我出生以来,我印象中都没有直面过如此骇人的雷电。

    强行压着自己缓缓冷静下来,我安慰自己,定然是这雷雨太过恐怖,让我乱了心神,有因阿政先前在平原津说自己身染小疾,我一时被这雷暴唬得怔住了,才会有这般可怕的想法!

    渐次平复,我也知方才失了仪态,这才缓缓爬回床边,穿好衣裳捂好身子我答应了阿政的,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等他回来为我封后加冠。

    穿戴整齐,揣了瓶金疮药,我又端了盏灯火缓缓走到精卫身边,小案上顿时敞亮了起来。

    她已将墨研好,见我过来,小心的又将案牍铺开,触着那微凉的竹片,我低声有些歉疚对精卫道,“方才,是我太慌张了,我不是刻意唬你的。”

    精卫笑了笑,不甚介怀模样,“婢都明白,夫人被这妖雷唬住,心心念念担忧的依旧是皇上的安危,可见夫人对皇上的用情至深。一时惊慌失措,婢能体会,况,夫人再怎么对婢,也是婢该承受的。”

    唉,这个傻瓜!

    我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金疮药来,放在桌面上,“我方才都看见了,撞那一下,你应当很疼罢?快些自己去擦了药,好帮我去唤小监去送信去。”

    精卫点头,“喏”了一声之后,本欲起身,我却微微按住她的手,“精卫,对我而言,你不仅仅是媵女这么简单,你不必那样卑躬屈膝的……”

    精卫依旧是那温婉浅笑的模样,“夫人待我的好,我都记得。”说罢,她起了身,“我这就去寻人遣马去,夫人先写着。”

    提笔,舔墨,墨汁在毫间流连着,滴下一滴玄黑。

    我眨了眨眼,突兀的、却又干涩的滴出一滴泪来。

    慌乱的揩掉泪,又轻轻擦掉案牍上的泪迹和墨滴,我下笔道:

    “阿政:

    咸阳城内今日雷暴忽至,吾心不安,惦念甚紧。可叹苟延之躯不得与君常伴,不得知君而今如何,小疾可愈?身体尚好乎?”

    顿了顿,似乎除却想问他是否安好,我再无他话。

    左思右想,不得再有其他想嘱咐之话,故而继续道:

    “吾身见好,勿念,盼君归来同与舞剑。

    青凰亲书”

    阔笔而叹,我心中那不安的隐隐之感依旧不曾消散,攒动着暗涌着仿佛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冲破我的心膜,崩溃决堤只在一瞬。

    不多时,精卫进了来,领了个小监。将信笺封好,精卫交待道,“速速送去,路上不得半点耽搁,可知?”

    那小监领命,匆匆然小跑退下了。

    信笺送出,我的心并未因此平静,不安感依旧在心头缓缓攒动。只是再如何不安,我也深谙我如今不在他身边,能做的也仅仅只有等待,如此而已。

    精卫见我日日郁郁寡欢,便经常去邀紫菀和婴母子来宫中陪我,也算聊以解忧。紫菀所说,扶苏倒是经常来信问问家中情况,在北上边境倒也过得习惯,与蒙恬将军相处甚好,这段时日,他偶尔也会反思,从前自己直接顶撞他父皇的言行,诚然也是个不明智之举,应当有更好的法子与他父皇沟通的,只怪他从前太过耿直。

    扶苏能明白到这一层,我心甚慰,这孩子,也终于有开窍的一天了。

    月余之后,我收到了阿政的回信,信中只说一切安好,小疾未愈,但也不是什么大碍,让我放心将养身子,一路上又有怎样的奇人美景和所见所闻,略有提点,还说再过段时日,便将择日而归,只要我修养好了身子,无论何事,都等他归来之后细说。

    收到回信之后,我并未因此而安心多少,反而愈发心慌。

    拿到信这日,紫菀端了几盒各色珍珠和玉簪簪棍来青鸾宫陪我,都是打好了孔的珠子,淡金色、黑色、白色各异,我替她捻线选珠,紫菀则说笑着攒珠绾花,镶嵌缠绕到玉簪上去。婴在外头嬉闹着缠着画眉陪他过招,这孩子,倒也颇有些好战,即使知道斗不过画眉,却也不服输的被打倒又爬起来喊着再来。

    我咳嗽着,自那也咯血之后,原本好了大半的毛病复又发了起来。精卫看着着急,无奈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得的,而是长久累积而致,这才不得不继续从头帮我缓缓调理。

    绾花罢,紫菀搓好金丝,掐丝饶正玉簪,抬头巧笑,“母妃,这珠花玉簪就快做好了,母妃您帮起个名儿罢?”

    我怔怔的,望着那根细细的莹莹白玉,脑壳空白一片。

    不待我回答紫菀,她却忽而惊叫一声,那玉簪脱手落下,脆生生一声响,摔在地上裂为三瓣。原本攒好的珍珠,似是金线从中断开了,哗啦啦散落一地。

    紫菀有些惊慌的望着我,神色慌乱,怔怔的忽而问了一句,“玉碎珠散,母妃,这可不是个吉兆!是不是,扶苏遇着什么事了?”

    我心中陡然一寒,整个人似坠入冰窟般,却也微微压低了嗓子厉声道,“胡说什么,不过你攒珠不稳罢了,做什么将此事牵扯到扶苏身上去。罢罢罢,今日炎热得紧,想必你也头脑发胀眼神发花了,且退下罢。”

    不待我话音落下,我却又一叠声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只在一刹,就能断气而亡!

    画眉和婴听见内中异样,也顾不得玩闹,从外头汗津津进来,婴这孩子颇有几分大人做派,“画眉,祖母不大舒适,你先照拂着,我去请精卫来!”

    说罢,撂下木剑,撒丫子就去唤精卫了。

    画眉轻轻地替我抚顺后背,一叠声问询着我可还好。我这身子明明僵硬冰凉,可汗却如瀑下,虚汗顿然斥满全身,脑壳也胀痛得紧。紫菀比我好不得多少,但见她面色寡白,一时失了言语,捂着胸口颇为难受模样,仿佛若有所失,惶惶然没了神主。

    婴领着精卫匆匆进来,精卫有条不紊的从怀里取出个小小香囊搁在我鼻息下,薄荷藿香深浅交叠的清凉之气涌入鼻腔,瞬时将这燥热不安缓解不少。我只觉鼻间涌出点点热流,抬手下意识抹去,却是流鼻血了。

    精卫取出帕子来,以水濡湿,替我揩掉鼻间血迹,又让我抬起头来让血不再顺流流出。

    婴小心着声音颤抖问道,“精卫,祖母这是怎么了?”

    精卫轻声安慰道,“不是大事,夫人这几日就有些小便短赤,想来仲夏酷暑难熬,夫人身子单薄熬不住这炎热,有些上火了。”

    这厢安慰好我,婴又低声询问自己母亲道,“母亲,你发什么愣呢?”

    精卫瞧了一眼紫菀,“今日日头毒辣,你二人又是顶着酷暑过来的,想必也都有些暑热。刚好我在灶上熬了些消暑汤,现在应该放凉了,我这就去端来给大家解解暑。”

    精卫做事总是如此滴水不漏,她回我身侧照拂我的这些时日,我都经常感慨,从前我将她调拨至阿政身边的日子,离了她,我是如何适应过来的。

    打那之后,紫菀也大病了一场,一月之内不曾再来青鸾宫请安。倒是婴,每隔三五日都会来青鸾宫陪陪我。这孩子同他父亲一样,孝顺。

    酷暑煎熬又一月,咸阳城内似是被煮熟的鸡蛋般,凝固起来。

    难得有风,我站在城楼高处,碧瓷和精卫陪在我身边。

    今日的咸阳城,静谧得有些可怕,连蝉鸣都不曾有一星半点。这死寂般的夏,白晃晃的日头耀得人睁不开眼。高处微风轻拂,在这酷暑中勾得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今日,咸阳城里怎么这么安静?”我抚了抚手臂,密密麻麻的小粒子有些锉手。

    碧瓷站在我身侧,喃喃了一句,“是啊,静谧得……有些诡异。”

    她说话时,似有异物卡住了喉咙般,刺喇喇的。

    这不舒适的地方,让我很是不畅,接连两个月的神情恍惚和煎熬,早就将我所有活力都耗尽折磨光。我不想在这阴冷之地继续待下去,转身欲回,忽而,远处极庙钟声顿起,百羽骤飞,声声浑厚钟灵将人心也都一点点敲碎!

    碧瓷黑了脸,“呸!什么人在胡闹,好端端的敲什么钟呢?”

    我腿脚一软,径直跪在地上,声线哽咽,“谁有那熊心豹子胆去敲极庙的钟啊,那分明,就是国丧已发……”

001.更天换日

    大秦帝国,咸阳城,对我来说,而今是个如乱葬岗般的死寂之地!

    庄襄太后、夏太后、华阳太后都早早死了,始皇未立皇储更未立后,一应公子更是不得封侯封王,国丧之钟陡然敲响,其所指,也只剩下皇帝已逝!

    我似失聪般的跪在咸阳城的城头,周遭发生什么,再与我无半点关系。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原来是一语成谶。

    我答应了他,让精卫留下来照顾我;我答应了他,要等到他回来;我答应了他,一定不比他先死!这三点啊,我都做到了,可是阿政,你呢?你答应我的事,又可曾做到?

    失了你,这方天地,再与我无半分关系。

    急火攻心,喉头久违的浓浓铁锈味再次涌上来,嘴角汨汨流出的温热,让我头昏目眩,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啊……”我陡然爆发出一阵哀嚎,心痛得直想就此窒息,随他一同去了算了。

    可我这孱弱的身子啊,你平时那样不禁用,为何如今,不直接放过我这苟延残喘的人,让我就此离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耳鸣许久之后,精卫和碧瓷的声音复又渐次在我耳畔清晰,“夫人,夫人您保重啊,夫人,如今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且振作起来去看看罢。”

    画眉纤巧的身形从不远处亟亟靠近,她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脸色也难看得很,压低了嗓子低声道,“先皇故去,新帝登基,宫中一应人等应当恭迎圣驾。夫人,其他人皆已先去了,咱们耽搁不得了,还是快些去罢!”

    我的小腿抽筋般的发软,难以站立,精卫着急心疼着,好不容易搀扶着我踉跄下了城墙头,唤来车急啄啄向咸阳宫前殿赶去。

    驰道上行走半刻,我问画眉道,“扶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画眉面色漆黑,却不答话。

    “算了,想必,你也不知……”我悠悠然叹了口气,呛声咳嗽了起来。

    前殿门口,数以万计的宫娥彩女、妃嫔媵嫱早已乌压压跪了满地,众人皆戴缟素,就连不远处,那个身着华服的背影,也都佩戴着白色冠冕。

    那,再不是那个挺拔的背影,他比阿政的背影,瘦弱太多。

    大殿之前,稳稳当当的停着灵柩,黑漆描金的棺椁,似要将人所有神思都吸进去一般。

    我一步一颤的,缓缓向那灵柩靠近着,手早已不自觉抖如筛糠。好不容易至那灵柩前,我缓缓伸手,触在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烫的棺椁上,心如泣血。开口,嗓音早已喑哑,“阿政,你不是说好了,要青凰等你回来的吗?你让我答应你做的事,我都做到了,可你许给青凰的诺呢?你可曾记得分毫?”

    “噗通”一声跪在灵前,我再难压抑心中苦痛,放声哀嚎道,“你这骗子,你唬了我一生,到最后还要唬我!你起来,起来啊!阿政,你起来啊!”

    许是哭声太过撼动,精卫和画眉也都哽咽着,低声在我周遭啜泣着。

    我的头靠着灵柩,身躯顺着棺椁缓缓滑下,口中还在放肆哭号着,“你这骗子,你快起来啊……你还说,等你回来,让我陪你一同舞剑的呢?不是说,小疾无碍吗,怎么,怎么好端端的就败在这小疾上了……”

    周遭一片泣不成声,悲恸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犹如大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忽而,眼前玄色衣裳靠近,一只白皙大手在我面前摊开,响起的是个微微有些稚嫩却又不陌生的声音,“栖桐夫人,切莫悲戚过度,父皇仙逝已是定局,栖桐夫人也该节哀……”

    这声音,宛若惊天炸雷般在我耳畔响起,我惊得恍然扶着棺椁倒跪向身后三步,颤悠悠的站起来,再瞧眼前此人,不觉整个人都气得颤抖起来,“嬴胡亥!怎么会是你?我儿扶苏呢?”

    我没看错,眼前身着皇帝衣裳之人,就是嬴胡亥无疑!

    但,这怎么可能?阿政从前宠他,不过也是因他是最幼之子而已,又长得极为白净俊俏,为人说话又极擅灵巧之言。阿政再怎么宠他,可也明白,此子非能成大器之人,只不过空占着副好皮囊,专喜寻花问柳风流韵事而已。说白了,就和二公子承乾一样,是个不着调的花言巧语无赖之辈!

    再者,阿政临行前,分明就与我承诺过,待他回来要封我为后、立扶苏为储,好端端的,这储君怎么就变成了嬴胡亥了?

    阿政绝不是个糊涂之辈,哪怕是将皇位传给公子高,也决计不会做将皇位传给公子胡亥这等儿戏般的事的。

    浓郁的阴云压上我心头,此行唯有公子胡亥同行,若然阿政病故,那么,嬴胡亥就此更改遗照、图谋篡位,亦是未可知的。

    悲愤怒火涌上心头,不待我发作,却见赵高躬身上前一步,狭长的眉眼微眯,依旧是那极其低贱卑微的姿态,可说话时微微有些尖锐的嗓音,顿然叫我炸开一身的凉汗,“哦,看来栖桐夫人还不知呢!那还是微臣来告诉栖桐夫人罢,夫人且站稳了,切记节哀,公子扶苏因戍边无功、不孝不忠,早在半月前已被始皇下令自裁!”

    赵高顿了顿,“想来,公子扶苏的尸骸,应当也快运回咸阳了!”

    我如遭当头棒喝,只觉七月陡然降了一场雪般,浑身冰凉。

    阴谋!诡局!这一切一定都是筹谋已久的一场政变!

    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惶惶然往腰间摸去,适才想起我早已不佩刀剑多年。

    朝夕之间,接连丧夫丧子,我甚至不知他们是在何时离我而去的。但我清楚,阿政和扶苏之死,绝非赵高所说这么简单。

    呵,亏我以前还以为,嬴胡亥这酒囊饭袋,阿政巡游他想同行,不过是贪慕百灵姿色呢,不曾想到,他却是打的谋撺皇位的心思。我当真,太低估他了……

    不管阿政病逝时,嬴胡亥是筹谋已久也好,是临时起意也好,但他既然能做到逼死扶苏,连条后路也给兄长留下,那也就别怪我绝情决意,玉石俱焚!

    我佯装头疼模样,低声啜泣着,顺手就从头上摸下最长最尖锐的那枚银簪,疾步向前就想朝嬴胡亥的胸口扎去!

    但见那赵高眼睛一亮,莹莹闪过一丝精芒,陡然闪到嬴胡亥的面前,“护驾!护驾!有人想刺杀皇上,护驾!”

    那银簪因离得太近,到底没能扎到嬴胡亥,而是扎到了赵高的胳膊。但闻赵高一声哀嚎,捂着胳膊就要退去,我见嬴胡亥已有退意,胸中怒火烧起,哪里会给他机会全身而退?狠狠发力揪着那扎在赵高身上的银簪往左侧一推,赵高嗷嗷叫着顺势闪到一侧,我疾步并上前,抬脚狠狠冲着嬴胡亥的男根踢去!

    “狗娘养的杂种,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小算盘,当真想就此顺利坐上皇帝的位置?哼,你敢杀吾儿性命,我就敢让你嬴胡亥从此断子绝孙!”

    我嘶吼着,看着冷汗瀑下倒在地上哀嚎的嬴胡亥,爆出阵阵可怖的笑声。

    顺势又从头上摸下金簪一枚,欲朝着嬴胡亥的胸口再次扎下,周遭那些反应迟钝的侍郎终于也再不敢耽搁,三两个冲过来便要挟住了我,让我再上前不得分毫。

    嬴胡亥嗷嗷叫着疼,不忘一边尖声喝令道,“来人!快杀了这个疯妇!这个行刺的疯妇,快杀了她!杀!杀!杀呀!”

    他叫嚣着杀伐,可无奈,咸阳城内的侍郎虽敢挟持于我,可他们却也无人不认识我。从前,始皇待我如何恩宠,他们岂能不知?加之这新帝才立,他们一时还有些不明朗,到底该听谁的指令。

    “皇上,此妇万万杀不得啊!”一声中气十足郎朗之音在我耳畔响起,“说到底,栖桐夫人也是先皇的宠妃,皇上乍立,切忌大动杀伐,尤其是对闲晃的宠妃下杀手。如此,会被天下人唾骂不孝不义啊!”

    说话的人是李斯,我顺势瞥了他一眼,恨恨的,带着竭尽的幽怨和恨意。

    奇怪的是,一向为人耿直刚正不阿的李斯,此刻迎上我灼灼恨意的目光,竟有几分躲闪之意!

    呵!李斯!你心虚了!

    这次巡游,李斯作为左丞相,自然也是伴君同行的。且不论这场变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李斯,决计脱不开干系!他既还会有躲闪的姿态,说明他心中有愧!

    短短两月不到,到底发生何等变故,我不得而知。但眼下看来,李斯已然露出破绽,好,李斯,就拿你做突破口。丧夫丧子之仇,但凡我知道有所干系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嬴胡亥哪里还听得进去孝义之道,哀嚎着直言要杀了我泄恨,可眼下周遭的侍郎竟无一个愿意动手。

    这将是的局势,我被反扣双手犹如困兽挣扎着,嘶吼着,发了疯一般的红着眼只想杀了嬴胡亥。

    却见李斯抬头,冲着我身侧的侍郎道,“栖桐夫人悲戚过度,想必是失心疯了,还不快些安定下栖桐夫人,且带她下去暂缓悲戚?”

    不待李斯话音落下,我只觉脖颈上一麻,眼前一黑便再不省人事。

002.痛定思痛送始皇

    知了发了疯一样的喧嚣着,悠悠的将我从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噩梦中拽醒过来。

    我悠悠然睁开眼,才惊觉,这现实比噩梦更可怕还可憎三分。

    咸阳城,不知不觉间,更天改地。

    这方天地,再也没有秦始皇了,有的只是个四不像又忘八端的秦二世。

    阿政没了,扶苏也没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想到了死。

    精卫守在我床边,昏昏欲睡。见我睁了眼,她惊喜又心疼的唤道,“夫人,夫人您可算醒了,您心律不齐梦中哭号了好几回,婢以为,婢以为你会就此一睡不醒了。”

    我咳了咳,随手扯过帕子捂住嘴,哀声喑哑着嗓音道,“还没死,但也差不离了,心早已死了。”

    精卫闻言,再忍不住幽怨呜咽起来。

    “去罢,我渴了,想喝些热水,去替我烧些热水来。”我对精卫撒谎道,“不必唤画眉她们进来,我想独自一人静静。”

    精卫哽咽着抹了把泪,答应着就端着壶去烧水了。

    我颤颤悠悠的松开手中帕子,那上头带着咔出的痰,里面混着丝丝血迹。我起了身,翻开柜子,找出他生前最喜看我穿的那一身鹅黄衣衫,缓缓更衣。坐在铜镜前,妆容点正,青丝绾好,只拿了曾经他赠给我的代表他情义的血玉凤笄饰之,冲着铜镜里那面如金纸的人浅浅一笑。

    取白绫,悬之于梁,系结,踩案,悬之于梁上,脚下狠狠一发力,将小案蹬开。

    卡喉的滋味,卷夹种种仇恨,一幕幕犹如闪电般的从我眼前流窜而过,还有曾经美好的,我多想伸手抓住!那些我恨的,我还未来得及将他们千刀万剐……

    不!我不能死!

    犹如历经一世般的感觉涌过之后,我早已被那白绫折磨得气息所剩无几,可求生的毅力也在脑海中炸开来!我绝对不能就此轻易的赴黄泉去!大仇未报、不得因果前,我绝不让嬴胡亥那个奸佞之辈得逞,他休想踏着吾儿的性命安坐皇位!

    我挣扎着,拼尽吃奶的力气发了疯一样的拽着白绫,挣扎着身形将脑袋向后仰去。承重之绫,缓缓向前滑脱着,终于不受力顿然脱开,我再难撑住,直接从高处跌落下来,险险摔下,差点就磕上那被我踹开的案角。

    险之又险,我总算捞回了一条小命。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缓着,我的脑壳里飞速流转着这一切到底是何因果,但我可以捋清的是:嬴胡亥定然不是那个应当继承皇位的人,若然阿政有立遗诏,那也不应当是立嬴胡亥为二世,十之**,应当是立扶苏为皇储。如此,那嬴胡亥想要继承皇位的话,吾儿扶苏就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说什么扶苏是自杀身亡的,可扶苏死的时候,有无可作证的人在身侧都说不清,只怕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我心中笃定此局,便决心下手彻查,若然此中当真是嬴胡亥捣鬼,那弑子之仇,我定以血还血!

    我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咳嗽两声,呛着这最后一口及时的气息,努力抚平着胸口。

    门被推开来,精卫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又咳嗽起来了?”待她看清楚她眼前的景象,悬挂于主梁之上的白绫,凌乱在地上的我,她惊慌得手中物什也没端稳,白瓷碎了一地,她惊声哀唤道,“夫人,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好气又好笑的冷哼着,“想不开的时候已经过了,眼下,我只想杀了害吾儿丧命的那些人!”

    扶苏,吾儿扶苏,我甚至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在你父皇离去之后不久,就此也随他去了?你虽忠孝,但不至于愚孝愚忠,莫不然,你从前也不会有那份胆量,敢以焚书坑术士之事将你父皇顶撞得毫无颜面。怎可能,因一道不明缘由的圣旨赐你自裁,你就当真自裁了?

    我自己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心性柔善、优柔寡断纵然是你,可大义凛然、身手卓绝、仁义盖世依旧是你。

    我聪明伶俐的儿、我英武盖世的夫,绝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就似顽笑般的都离我而去!这其中的阴谋究竟多深、操纵者又如何规划周全,都不是如今毫无头绪的我可直接揣测的。那,便让我这作妻子的、作母亲的未能陪着你们一同去了的人,将尔等所有承受的冤屈不甘和蒙骗,都一一讨回来!

    精卫心疼的搂着我,低声啜泣着,“夫人,您何苦呢?如今大势已去,此刻只怕胡太后和那二世皇帝正在宫内耀武扬威呢,单就你我几人之力,又如何能将这已改的天地撼动分毫?”

    我冷笑,毅然卓绝,“精卫,可别忘了,先年祖母将你们几人赐予我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精心挑选的?青鸾宫,纵然人数尚寡,但合一宫之力,虽不得改天换地,将天捅破个口子,也未可知。”

    精卫总算也冷静了点儿,敛起哭声,睁大朦胧的眼眸问我道,“夫人下定决心了?”

    “我心不改!”我毅然道,“哪怕鱼死网破,我也决计不让害吾儿性命之人好过。”

    我负了阿政之意,他好不容易一手打拼下来的大秦万里河山,我怎忍心看他被一个不知长进只知玩乐的人操纵在手?冥冥之中,我似乎也明白过来,卢生啊卢生,纵然你罪无可恕欺君罔上,可而今看来,当初你带回来的那个符谶,预言着“亡秦者胡”,却是不假的。

    从前,阿政揣测再三,以为胡人凶残贪婪,是秦最大的威胁,这才北上修筑长城。而今再看,亡秦者哪里是胡人,只怕,十之**是要断送在这嬴胡亥手里。

    大秦江山帝业,历经七世君主励精图治,才得而今的霸业。我尚记得我入宫时的初心,祖母对我的谆谆教诲:借华阳之力以固大秦江山、助秦王政谋划天下,只要是对大秦有利的,只要我认为是对的,那就去做。

    嬴胡亥啊嬴胡亥,你以为你坐上了帝王之位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只要我芈青凰在世一日,我便叫你这皇帝位置坐不安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精卫道,“我记得,先年始皇粉碎芈氏残留势力之后,为保得我的平安,曾令画眉出城为我备下后路,虽我不知那是什么,但是而今,该是要用他们的时候了。去罢,去将画眉叫来。”

    说罢,我顿了顿,又道,“等等,精卫,你医人无数,可会验尸?”

    精卫怔怔,“略通一二,但婢认得一人,精通熟稔此道,夫人可需将他召来?”

    我点头,“好,去罢,但切记你做此事时万万不可教人知晓。虽然如今嬴胡亥那厮忙着张罗登基之事,不见得会注意到青鸾宫的动静,但万事皆应以小心为上。”

    精卫点头,“婢这就去办。”

    我再唤住她,“精卫,还有一事,去将百灵给我唤来,嬴胡亥那厮似是有些喜欢百灵,他初初登上王位,若然当真有心于百灵,定会对百灵下手。至于杜鹃,她善调香,你只告诉她,去调些让男人使不上力的香囊来,但香囊应当掩饰主药香气,这香囊多做些,我有用。”

    我一叠声的吩咐完,精卫颇为机敏模样点头记下,走至门口,她忽而又顿了顿,扭头对我微微有些怜惜叹道,“夫人,婢觉得,您现在冷静得有些吓人……”

    怔住片刻,我才了然她是何意,不过,这些都不是紧要。

    “去罢,别耽误了时间,更别招引旁人注意。”我道。

    “喏。”精卫答应着,应声退下。

    不过片刻,百灵便红肿着核桃似的双眼进了我的寝宫来,见着我宫中悬挂的白绫时,她也似精卫一样,哭着劝了我半响,确认我再无自裁的心之后,才愿安下心来听我说话。

    我知道,对百灵来说,这些会很残忍。可为了扶苏、为了阿政,我不得不这么做。以女儿家的贞情来助我复仇,是我卑劣了。

    “百灵,嬴胡亥那厮,不说对你觊觎已久,但他有心于你,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扶苏死的不明不白,乃至皇上的死,你我也不敢担保当真只是病故这么简单。若然,若然有可能,我希望嬴胡亥当真对你起意之时,你不要太过反抗,一次两次拒绝之后,便从了他。”

    百灵被我这番话唬得睁大了眼,她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斯疯狂的想法。

    “我想报仇,可没有你的帮助,没有你从枕边套话,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与我自幼一同成长,我之心意,你应当再明白不过,而今能帮我的,也只有青鸾宫内这些姊妹了。”

    不待我话音落下,百灵却哽咽着开口道,“姊姊不必多说,亦不必再解释,做此事对不起先皇,不做此事对不起姊姊,但你我姊妹情深一场,姊姊你又照拂我一世,百灵,愿意帮姊姊做这些。”

    她通透得很,不需我循循善诱,便表明愿助我,这是我不曾想到的。宫闱之内,姊妹一场,到底我还是收获了几段情深。

    交待好百灵一切,我才携碧瓷火急火燎的往极庙而去。

    当适时,酷暑无风,熬得人喘不过气,咸阳宫内压抑着死的阴郁,笼罩着无尽的恐惧,众人惶惶然站在极庙门口,却无人愿往前一步。

    “狗奴才们!平日里先皇待你们也不薄,怎么如今让你们为先皇更衣,却无人愿意了?”赵高建立的嗓音在门口咆哮着。

    我上前,恰巧撞着两个小监从里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不待站稳便凭栏一阵狂吐起来。

    远远地,我嗅到了阵阵尸腐腥臭之味,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猛然咳嗽几声。

    赵高见我来了,尖酸刻薄讽刺道,“我道是谁,栖桐夫人对先皇到底一往情深,如今可是来看皇上最后一眼的?”

    我瞥了周遭的奴才们一眼,又瞥见地上吐了好几滩秽物,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道,“中车府令,赵高大人,不劳烦你安排人做这些了,先皇沐浴更衣后事,就交给本宫罢,别难为这些奴才们了。”

    赵高眯着眼笑了笑,我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气我的话来,不料他只是趾高气昂道,“栖桐夫人错了,而今,微臣不是中车府令了,二世皇帝早已钦命微臣为郎中令了。”

003.赵瑾交托故人信

    赵高之姿态,洋洋得意,“小人得志”一词比拟之,最为恰当不过。

    我冷笑两声,“哦?原来,帮二世皇帝谋撺皇位,也只换来个郎中令而已啊!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官职呢,到底连三公之毫毛都抵不上半分。赵大人,不嫌这蝇头小利太为微末吗?”

    讥诮过后,赵高果然黑了脸,他是个贪权的,又极擅摇尾乞怜。若然扶苏之死当真与嬴胡亥这狗娘养的有关,怕是赵高这厮也脱不开干系。终究,我都会与赵高算上一账的。

    见得意不成,赵高复又冷笑着,讥诮道,“比之栖桐夫人在后宫的地位,微臣这职位自然算不得什么,到底,先皇到死都没能封后,宫中也就只有栖桐夫人独大。”他说着,冷言轻蔑,“不过,话又说回来,栖桐夫人两个时辰前还在殿前装疯卖傻,如今怎么这么快便冷静下来,愿意屈尊去伺奉先皇仙遗了?”

    我别过头去,虽知他这话诚然是在怄我的,可我听着依旧不是滋味。无疑,赵高说话太过一针见血,死死地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本就是他的发妻,无论他变成如何模样,这都是我该做的。”我冷言道,不再与赵高多做纠缠,迈步向极庙内走去。

    赵高跟了两步,追问道,“栖桐夫人且慢!微臣知晓,夫人待先皇真情实意,只是那遗躯臭味太过难闻,这些个狗奴才都不愿进去侍奉,栖桐夫人当真愿意屈尊进去做那腌污秽之事?”

    “再如何难闻腥臭,那都是本宫的郎夫!”我定然撂下一句,“再如何腥臭难闻,也比郎中令身上的官腥铜臭好闻!”

    我喘息了口气,只是在门口,那浓郁的臭味便铺天盖地汹涌翻滚着,进入其中,还要伺候阿政的尸身更衣沐浴,那该是怎样的难闻恶心,我心了然。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我必须进去。

    “如此,栖桐夫人请便。”赵高再不阻拦什么,只是捏着鼻子退开几步。

    不待我入门,身后忽而传来一虚弱的声音,“栖桐夫人等等,奴才愿同夫人伺候先皇沐浴更衣。”

    闻声,我转身瞥了身后之人一眼,正是凭栏吐了个不省人事的赵瑾。这奴才,方才已经进去了一趟,吐成这般样子,却还愿意再陪我进去。

    “你是个衷心的好奴才,如此,你便随我一同进去罢!”

    说罢,碧瓷拿了面纱与我戴上,与我一同头也不回的进了殿中。

    揭开围在灵堂周遭的白纱,漆黑的棺椁就在大殿内摆着,恶臭气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我的脚步不由得也随之滞留了片刻,到底,还是朝那棺椁走近了去。

    阿政,曾与我亲密无间、耳鬓厮磨了一世的阿政,他此刻就安静的躺在那漆黑的棺椁旁,躺在地上,衣裳更了一半,尸斑遍布有些恶心,红黄各异的脓水淌了一地,恶心的尸臭弥漫着。

    曾经不可一世的秦始皇,你是否,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凄凉的结局?

    我似是在问他,更似是在自问。

    缓缓蹲在他身前,我伸手摸着他的脸,绵软的、已有腐烂痕迹的脸。

    这是炎炎夏日,尸身在这样的季节里,腐臭得格外快。

    我想到了龙城之行,蒙毅毅然扎进蒙骜的尸帐中,辨认是自己祖父之后,嚎啕大哭还不得不继续料理后事的模样。想来,昔年蒙毅的处境,应当就与眼下我的处境差不了几分了。

    “赵瑾,此番你是伺候圣上同行的,你同我说实话,圣上,故去多久了?”我声音低迷着,沙哑的问道。

    赵瑾跪在阿政的头颅前方,面色苍白,怔怔的,面无表情冰冷道,“两个月又四天。”

    两个月又四天?我的思绪拉扯回仲夏那场妖异雷暴里,或许,那日陡然急火攻心喷了口血,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妖雷怔住所致,而是当真有所感应般的,他身陨之时,牵动我心脉异动,才会吐血。

    “皇上,是在黄昏时走的吗?”我继而问道。

    “差不离。”赵瑾说着,忽而打了个激灵,起身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慌忙摘下帽子来,小心翼翼的,贴着帽檐撕下来,却是一层浅浅的老旧薄布,上头蝇头小字隶书无数,他颇为紧张的交给我,“故人所托,奴才是顶着性命危险才带出来的,夫人且收好了,回去再看。”

    我见他慌张无措模样,心道这小子倒也算机灵,知道这个中恶臭不会再有旁人进来,却是最好的将东西交给我的时候了。

    我不动声色的将东西收好,揣进怀里,面不改色道,“且帮先皇整理遗躯罢。”

    沐浴、更衣,我看着那左衽的衣襟,阴覆于阳上,心中清楚,我与他,自此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个中过程,说不出有多恶心与难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可我却一直压抑着忍住了心间难受,只是眼泪却没能忍住。难受所致、恶臭熏眼都有原因,我哭了大半个时辰,替阿政处理好了身后事,整理罢,极庙中的恶臭依旧不减分毫,只是从前那令人恶心的味道沾染得我们几个在场之人也都带上了那味道。

    精卫是在一刻钟之后,才带着她那友人过来的,那人唤作蔺叁,据精卫所说,也曾在御医馆干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他与精卫相识。后来机缘巧合从了验尸一事,觉得死人比活人好打交道,便再没回过御医馆了。

    只是这一遭,这蔺叁也没能发现什么变故来,他本想切骨验先皇是否曾中毒,但我惦念不得有辱阿政的遗体,到底狠了狠心,决定此事哪怕是从别的万难方面入手查询,也决计不伤他遗体分毫。

    将此事处理罢,出来时,已然天色将晚。

    极庙内,缟素一片,我定睛一看,原,都是阿政从前的这些宫妃们。

    赵高伶俐得很,见着我出来,扬扬手示意周遭几个小监便进去封棺了。而他自己,则随着我步步出来,步步后退捏着鼻子远离了我几分。

    见我出来,赵芡上前两步,许是因为我身上恶臭太盛,又逢赵瑾恰好从里头踉跄着出来跪在栏边一阵狂吐,赵芡还是远远地止住了脚步。

    她带头,上前哽咽,忽然就跪了下来,高声哀呼道,“栖桐夫人……”

    极庙内,白花花的骤然就跪了一片,众人皆高呼着栖桐夫人,时呼栖桐夫人圣安,时唤栖桐夫人节哀,更有哀嚎皇上仙逝的。

    这一片素白之中,唯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高冠伫立,十分高傲的姿态,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扬了扬对周遭道,“既然已经有人伺候了皇上沐浴更衣了,也就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罢,退下罢!”

    可她言语落下,并无多少人理会她。

    如此时刻,还能得意洋洋的,除却胡姬,还能有谁?而今她是胡太后,儿子当了二世皇帝,她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捡了个馅饼这样便宜事,先皇故去便故去了,哪里能勾动她半分伤心?却是,连半分惺惺作态都不愿施舍了。

    纵然她身着再如何华丽的衣衫,却到底没有半分雍容华贵的姿态,如今身着华丽衣衫捏着鼻子嫌弃模样使唤众人退下,那样子倒如跳梁小丑般,别扭得很。

    我叹息一声,只道,“先皇已故,汝等也该节哀。忧心吊唁者,留下再陪陪先皇,若身子虚乏者,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喏”声答应,该退的退下,留着继续跪地哭号的继续哭号。

    我已心力交瘁,胸中闷痛难抑,便上了车回青鸾宫了。上车时,周遭轿夫都纷纷退避三舍,可见我身上恶臭之浓郁。

    回了青鸾宫,那难受姿态再难止住,我伏在梧桐树旁涂了个天昏地暗。泪水和鼻涕模糊了双眼,粘连着汗津津腻腻的在这盛夏散发着恶臭。

    好不容易沐浴更衣罢,杜鹃调制的香料足足用了三包,才将身上的尸臭味大致除了个干净。

    我蜷缩回床上,摸出赵瑾小心翼翼塞给我的那份帛书,摊开来,有些被汗浸润模糊的蝇头小字充斥其上,挑了两盏灯火,我才得以看得清楚些。

    万万没想到的是,想我传递书信之人,会是个将近二十年不曾联系的故人王文昌!

    昔年相聚于吕不韦府中听书听道,后来此人又蛰伏于吕不韦门下成为门客,与吕箐月成一时好友,之后,得李斯相助在朝中某个了小官小职,之后便再无任何音讯。

    陡然收到故人书信,却也不曾想,是绝笔书。但这绝笔书,也是拉开我复仇帷幕的主要线索。

    “栖桐夫人:

    旧友多年不曾相见,而今以书相晤,只怕夫人拿到书信时,你我已是阴阳两隔……”

    我看着书信,忍不住渐渐地眼泪便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因为这书信的字体,分明就和阿政的字体一模一样。冥冥之中,看到这信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平原津阿政小疾缠身之后,自此阿政所有书信只怕都是假以王文昌之手,伪造了写给我的!

004.扶苏冤死难自平

    一封绝笔书,洋洋洒洒不过百来字,个中太多委屈心酸,还有包含不尽的冤屈。

    王将军啊王将军,你是否不曾想到,你这老来独子王文昌,你本祈愿他从文便能在官场职场卑微一世、平安一世,最后换来的却是身为文官,却也躲不过被**害的命运?

    帮衬奸佞之臣谋权篡位、篡改诏书,这本就是天大的罪孽。而做这此事的人,也因了解这其中滔天的罪过和祸害,自然不会被人留下给人以把柄。王文昌在帮着嬴胡亥做此事的时候,怕是早已被逼到了绝境,即使知道是死,也不得不帮着来做这无道之事。最能威胁他的,不过也就是家亲性命了。

    世事无常,这世道,果然变换得让人难以用唏嘘二字简单概之。

    这简单的百十来字,却也简明扼要的介绍清楚了来龙去脉,加之我的猜想,大抵也能将事情始末弄个差不离。始皇原本只是在平原津染小疾,但不多时便愈发病重,始皇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原本是下了诏书要召扶苏回咸阳替自己发丧的。可巡游同行,跟在皇上身边的只有嬴胡亥一人,嬴胡亥自然有了想要谋权篡位的野心。至于赵高,只要加以善诱,许之高官厚禄,还怕赵高这帮着皇上掌管玉玺和车马的中车府令不乖乖臣服吗?

    嬴胡亥,待赵高也还算不赖,区区一个赶车的近臣,陡然变成了九卿之一的重臣。郎中令的职位,虽比不得李斯丞相之位,但在朝局之中,也是不可小觑的大官了。

    权势的诱惑,往往比金钱和美色更难叫人抵挡。因为有了权势,金钱和美色都能接踵而至。

    可怜的是我那扶苏儿,被嬴胡亥这奸佞宵小就这么害死了。

    平原津小疾之后,始皇所有书信,皆为王文昌代笔。下令赐死扶苏和蒙恬将军的诏令,也是从此发出,更兼有嬴胡亥继位的假诏书,也是王文昌一手所伪造。

    王文昌好歹与我也算故旧,故而不忍我不知这一切,濒死之际,选择留下这蝇头小篆的布帛。他本是不知该让何人送达的,可苍天有眼,叫他看见了赵瑾对始皇还是有着衷心和诚心的。

    盛夏七月,阿政的遗体渐渐发出腐臭,可策反之事不成之前,嬴胡亥自然不敢轻易让人知晓皇上已逝,故而只得选择秘不发丧。

    秘不发丧,这一拖,整整就拖了两个月又四天。

    阿政啊阿政,你是否不曾想到,曾经你疼爱的稚子,会在你死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贪欲在前,呵,能做到守忠守义的,又能有几人呢?

    可遗体腐臭之气是掩盖不了的,赵高买来了大车大车的鲍鱼,就混在同行的车里。鲍臭和尸臭混淆一起,也难分辨,这才堪堪将皇帝身死之事牵强遮住。

    阿政死了,赵高就让随行伺候在阿政身边的赵瑾假扮着阿政,每日端来的饭食都由赵瑾所食,公文交由嬴胡亥和赵高审批,王文昌伪帝亲笔,赵高又有玉玺在身,如此,竟整整瞒过了两个月。

    至此,个中始末算是理了个大概的头绪,我的眼泪打湿了案牍,再难继续思索下去。

    早早的躺在床榻之上,彻夜难眠,眼泪浸透了枕芯。哭了一宿,眼泪都哭干了,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只顾难过低迷下去。

    吾儿之死,太过蹊跷,纵然阿政赐死,他怎会如此愚笨的就当真相信了,甚至不经二次确认?加之蒙恬将军在北,长城监工者兵马三十万人,奴隶无数,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任谁都会忌惮。但凡扶苏会对前来传召之人起疑心,都不会轻易自裁了去。

    蒙恬不笨,扶苏更不蠢,无缘无故的,这欲加之罪,谁人会轻易相信了?若然阿政莫名其妙下一道旨予我,让我陪葬,我尚会怀疑,我不信扶苏和蒙恬将军拿到赐死诏令的时候,当真就如此乖乖赴死!

    扶苏儿,你死得不明不白,但凡母妃还有一口气在,母妃定然会查清真相,为你报仇的。

    我恨得牙痒痒,可画眉出城所带回来的从北上打听来的消息,无疑一个接一个的都不是什么我想听到的消息。

    所有人都说,扶苏接到圣旨之后,仰天大哭,随后就要自裁,蒙恬则说要再向皇上确认一番,若然皇上当真赐死,他也绝不逃避。可不得蒙恬劝慰住扶苏再上书询问,公子扶苏便独自躲在帐中,早已挥剑自刎。而蒙恬将军,因扶苏之死,也难辞其咎,终究也随扶苏自裁了。

    这鬼扯的胡话,任谁说给我,我都不信!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岂能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性,他决计不可能因为这些所谓的欲加之罪便当真自裁!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不仅仅是蒙恬,就连蒙毅,也已经死了!蒙毅可是随皇上同行的,如何也会被制裁冤死?谁能说得清这个中原委?

    画眉所传来的消息,让蒙毅自杀的诏书更为可笑,因蒙恬图谋造反,其为蒙恬弟兄,定然也有谋反之心,所以将其赐死。

    死的人越多、越蹊跷,阴谋的味道便愈发浓郁。

    蒙毅和蒙恬,一为文臣一为武将,自王翦告老还乡之后,朝中除却王翦王贲父子这样的赫赫功勋卓绝之辈,就只剩下蒙氏兄弟独占朝政大局了。

    蒙家,在大秦好歹也是三代忠良,自祖父辈蒙骜将军、父辈蒙武将军,再有就是蒙恬蒙毅两兄弟了。阿政私留给我的那份名册,蒙氏兄弟的名字赫然都在其上。既是要重用的角色,又怎会冠给他们所谓“图谋造反”这样大的罪名,并急啄啄的要赐死?

    我越想越不对劲,可偏偏这个中再难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唯一能得到的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

    好在,嬴胡亥现在忙着祭先皇,根本无暇来注意青鸾宫的动向,我才得以猖獗的搜寻着一切有可能反证的消息。

    可嬴胡亥既然做了谋反的打算了,铁定也是不会留下太多知情人的。

    他若想坐上皇位,吾儿扶苏就是他最大的绊脚石,故而他舍得狠心弑兄;其次,胡亥深知蒙恬与扶苏关系有多紧密,蒙恬手中又握有三十万重兵,这一半的兵权谁都不敢小觑,为安稳坐上皇位,蒙恬这枚棋子,若然不能用,便只能废;阿政出事时的时间,我推算再三,加之画眉给我的消息,此时蒙毅身为重臣本是被派去祭名山大川以替皇上祈求平安的,蒙恬已死,蒙毅也不能留,蒙毅这才受了拖累。

    苦苦查询不得最重要的证据,不想我却先等来了扶苏的遗骸。

    扶苏的遗骸,是紫菀带着婴处理的。紫菀哭得几近断气,到底,为了婴,还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撑了下来。

    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吊着一口气在活着呢?是滔天的恨意,吊住了我最后一口喘息的气,让我得以借着这股怨念继续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

    精卫同样带着蔺叁去替扶苏验了尸,没想到,在扶苏的身上当真找寻到了疑点:扶苏虽是引剑自刎,可扶苏的口鼻中并无多少血迹,反而在袖中三寸深的位置,有个长约一指深的伤口,伤口应当为利器所为,血迹脓腥发黑,并无任何措施处理伤口,可见那伤口是在死前所留,不得处理甚至还未来得及愈合,扶苏便已气绝,那怪异的血更表明,扶苏极有可能是中毒身亡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当真,是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了……

    只是,面对扶苏的死,我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我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身体里唯有的水,也只剩下血水,却也为数不多。

    扶苏只是公子,敌不上阿政是皇帝那样大的排场,他的丧葬也唯有辛夷宫和青鸾宫一干人等料理之。

    简单处置完扶苏的后事,我叮嘱紫菀更应节哀顺变,毕竟,她还有婴,那是扶苏唯一的血脉。

    是夜,我跪在极庙里、阿政灵前吊唁。赵高、嬴胡亥、李斯三人都在,他们个个悲戚的表情,满脸篆刻着**肃穆的模样,在我看来,这惺惺作态却是最让人恶心作呕的。

    扶苏儿,母妃知道你死得冤,也知你父皇走得太急,没能让你好生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算计致死。即使,我知道谋害你的人就在母妃眼前,可母妃也暂且下不得杀手不管怎么说,嬴胡亥现在也已经当了二世皇帝,即算母妃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可是,扶苏儿啊扶苏儿,母妃即算是杀了他,也救不回你的性命了。

    咸阳城内那一日肃城死寂,国丧丧钟突发、新帝继位,这一切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惊天大局。母妃在那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他们瞒天过海的瞒了过去。

    我记得那一日的死寂,我也将铭记那一日的死寂。

    既然他们敢图谋伤你害你,母妃便有把握,用母妃手中最后的棋子,来狠狠算计他们一番,也叫他们尝尝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不等我将手中最后的棋子运筹帷幄来作最后的困兽之斗,我却得到了一个震天的、更为惊骇悚人的消息嬴胡亥这个丧心病狂之徒,竟大肆屠杀起咸阳城内的公子和公主们!

005.公子高殉葬保家亲,阳滋公主刺二世

    没有阿政在,画眉出宫也不能如从前那样顺利,好在凤玺还是一直留存在我手中的,因而只要不是太过张扬,凭着凤玺之印象出宫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得知嬴胡亥这畜生屠戮兄弟姊妹的消息时,他已杀了三个公子两个公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当初因为点点小矛盾就拿剪子来扎他的嬴季曼。年幼不懂事的公主,就这样沦为了嬴胡亥刀下的恶鬼。

    我内心的惶恐一点一点加剧:我明白嬴胡亥此举是在做什么,他本就是越位继承的皇位,这皇位,论嫡论长都不该轮着他来,甚至在阿政最宠爱的孩子中,他甚至不及嬴高得宠。这皇位,他得来得太过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便很有可能会引起其他兄弟的不满。现今还活着的十五个公子,谁人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唯独便宜了嬴胡亥随行圣驾才得以继承正统,试问这些个皇子当中,有几人能服气的?至于他杀公主,多半,是因从前他母妃不受宠,众人对他的白眼多了,他才会如斯记恨。

    原,我对嬴高还是有几分戒备的,毕竟这孩子表现得太过温和,与扶苏的关系亲密当真如一母同胞般,但凡遇着事,他总是愿意多谦让扶苏的,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大忍,故而才会对他有些戒备。

    可,只待扶苏儿去了之后,我才看清,高儿这孩子,是实心眼的对青鸾宫一众人抱着感念之恩,所以即便他不乏统筹天下之才,却也不曾想过要和扶苏儿去争夺什么。

    比之芈青萝,嬴高这孩子,与他母妃的心性却然大相径庭。

    我叹息着,说不惶恐是假,可更多的时候,是无力。

    阿政从前给我留下的后路,我从未想过当真会有动用它的一天,以至于到现在,除却画眉一直在外帮我联系着,我却是从不曾见过这些人的。

    如今,天下形势大变,从前那些愿意为我做事的,多为权势钱财。而如今,我自保之力尚够勉强,再让我去贸贸然面对一群素昧平生的刺客谋士,我也只有三分把握能够留得住部分人。

    唉……岂是一句“物是人非”可休?

    我焦灼着不知该以何等借口再保住阴曼和高儿的时候,不想,高儿却自请命来了青鸾宫。

    这一回再见,他比从前瘦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他长得,清俊秀气,还是有些像他的母亲的。

    我半支着身子倚在青鸾宫内,嬴高跪在殿前,热络却又有些哽咽的唤道,“儿子给母亲请安,愿母亲安康长寿。”

    “呵,安康长寿,我却不知我还有几天寿元可以折腾了。”我沙哑着声音低喃,“起来罢,起来罢,也别跪着了,就咱们娘儿两个,并无外人,何须多礼?”

    嬴高点点头,“多谢母亲体谅。”说罢,才毕恭毕敬坐到我面前,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由得顿住。

    “想说什么就直说,如今,青鸾宫已然是个废的,再无人会注意咱们这儿了罢。”我知他欲言又止的是在担心隔墙有耳,可而今那些耳朵都跟着去琉璃宫了,谁还会注意咱们这儿?

    嬴高叹息一声,才道,“母亲,您,头发白了好多。不过月余不见,母亲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老了,就只能变成如此模样了。”我叹道,“你父皇不在了,你兄长也不在了,原本,我也想遂他们一同去了。可高儿啊,你也知道眼下危及,我这个做母亲的,始终也舍不得放下你和阴曼,即算是留一条残命苟延,我也要继续活下去,保你与阴曼周全,替你兄长报仇。”

    那一瞬,嬴高的眼色变得很复杂。

    他噙着泪,可到底将那眼泪忍了下来,徒留一双猩红的眼,“儿子不孝,不能帮母亲排忧解难,若然当初高儿再发奋些,不至于如今连九卿的位置都不能谋得,也就不会如此战战兢兢,如同鱼肉般任人宰割,更不能保得母亲和弟妹们的安危。”

    我冷笑着,嗓子里发出干哑豺声,“高儿,时至今日,你觉得,即算你谋上了位置,哪怕是丞相之位,若然嬴胡亥那小畜生想除掉你,欲加之罪,你还能如何辩驳?”

    二人四目相对,哽咽着,到底谁都没有再说出那无用的假设之话。

    默了一刻钟,我与他沏了一杯冷茶,幽咽饮下,静静聆听着嘶哑的蝉鸣和青鸾宫外的静寂。没有风,连梧桐树都不愿再发出半点生气的响动。

    许久之后,嬴高再端正了身子,双手合十行大礼,才继续开口道,“儿子今日来,是同母妃拜别的。儿子,可能这就准备上路了。”

    “上路?上到哪儿去?”我竖起耳朵,坐正了身子,“也好,趁着眼下那个小畜生忙着给你父皇祭奠,你抓紧机会逃罢。除却你兄长扶苏,已经有五个孩子死于非命了,再不走,当真来不及了。走的时候,记得去知会阴曼一声,让她也快些逃,逃离了这人间炼狱,兴许,能留得一线生机。如今的咸阳城,当真是没有活路的。”

    是了,逃,虽是懦弱者求存的法子,但这无疑也是眼下最有效最能保命的法子了。凤玺还在我手,让他们出城,不是什么大问题。

    凤玺,我又想到了凤玺,而今胡姬那厮正在得意的头上,还未想起凤玺这一遭。只怕眼下,我也不能保住凤玺多久了,不若趁着凤玺还在我手,多盖下几个凤印,到时,若然有需要,我尚且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点所需。

    嬴高的眼里含着的不再只是隐忍,勾带出的还有点点悲惜,我看不懂他眼眸中这流转的情义,可我明白,这一定是被逼到了极点,才会有的情绪。

    “好,儿子会去知会阳滋公主的。”嬴高郑重的哽咽许诺道,“儿子这一走,再不能在母亲眼前尽孝,还请母亲原谅我这不孝子。”

    我笑,抬了抬他欲再拜的手,“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走,就快些走罢,别再顾此失彼就是了。母亲是走不成了,小畜生和母畜生想必也不会放过我的,若你们能得以保全性命远走高飞,那,才是母亲最大的慰藉。”

    说着,我唤了声画眉,让她去将凤玺取来,再取黄帛六张,一一盖下凤印之后,慎重的交到了嬴高的手里。

    他讶异的看着我,喘息都不住的颤抖着。

    “高儿,母妃无用,却是最后只能为你们做这么多了。”我含笑看着他,如若可以,就让他和阴曼远走罢。“也原谅母妃,最后一点的私心,这东西不能太多,给不了所有的公子和公主了,唯有少数才可欺瞒从而帮助你们出逃,多了,谁都跑不掉。”

    只有他们走了,那这咸阳城,我再无后顾之忧,该下怎样的狠手,我都不必再担忧殃及无辜。

    再与嬴高小叙了两刻钟,他再无耽搁的理由,眼下,能逃多快就逃多快罢,我保不住所有人的性命,唯有拼尽所有,私心将自己的孩子留得一条活命。

    嬴高再三拜过,才起身离去,至门口,却又忽然转身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眼中泪花再起,“母亲,儿子还能唤您一声母亲,却也是最后一次唤您了。生母也好,养母也罢,做儿子的这一世都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但愿还能有来世,报答生养之恩。”

    我一怔,有些不明白嬴高忽然提及生母是何意,但见他三拜之后,再抬起头时,泪意全无。

    我的胸口梗塞得厉害,忽而不祥的预感再度涌上心头。

    我揣摩不明白嬴高的心思了,他是个太会隐忍的性子,我猜不透他。

    但见他三拜之后,毅然起身,再不耽搁转身离去。我养他在青鸾宫数十载,却也从未见过他将头颅扬得像今日这样高过。不过,这背影,我却深深烙印下了。

    嬴高走后,我唤来画眉加急找了些黄帛盖下凤印,再将这些物什藏好。我也不知胡姬何时会想起这一遭来,但凡她想起了,这凤玺我保不住,至少,还能留得几张保命符。此外,就是让人在城门口盯着,确保阴曼和高儿两个孩子能顺利出逃了。

    可不久后,画眉来报,阴曼和高儿都曾尝试出城,却都被人拦了回来。我给他的东西,到底没能用上,凤玺不是玉玺,紧要关头,若无玉玺加身,这些个生活在咸阳城内的贵胄宗亲,根本就出不了城去。

    两日之后,我才再度听到了高儿这傻孩子的消息,只怪当时,浅浅不祥之感未有多深,我便没有追出去。我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嬴高这傻孩子,会痴傻到这般程度。

    是该有多单纯,才会想到去求嬴胡亥这个孽障?但到底,嬴高还是这么去做了。

    他主动请缨,为父皇殉葬,唯一的条件就是保得自己家亲和青鸾宫、玄水宫二宫主子的安全。

    嬴高是个多大的威胁,嬴胡亥心中最为清楚,如今这**烦不等自己来除,却自己撞上门迎刃而解,嬴胡亥怎能不高兴?自然是欢欢喜喜的盖下玉玺放嬴高的家亲出城了,至于玄水宫,虽能保住性命,却也不见解除了禁忌。这么些年,玄水宫里那位早被讹传成了食人脑髓般的妖魔,宫中并无任何人敢去触那晦气。

    青鸾宫树大招风,嬴胡亥必然是有铲除之意的,但为了唬嬴高先自行殉葬,嬴胡亥还是答应了不杀我们。等嬴高这傻孩子一死,嬴胡亥再想如何对青鸾宫下手,那是后话。更何况青鸾宫势大,他嬴胡亥皇位都没坐稳,就想急啄啄囫囵将青鸾宫吞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我唏嘘着,却也更加头疼,我到底没能保住想保住的人。

    嬴高,却是做到了自己想做的,至少,他给自己家亲和孩子留下了一条活路,让他们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也是在嬴高答应殉葬、但要求保全二宫之后,我才知道,聪明伶俐如这孩子,从前我耍的那些心机,只怕他长大后多多少少都是看出了不少的。可他没有记恨我,更没有记恨玄水宫里自己的身生母亲。

    当年,若非我耍手段让嬴高过继到我名下,他也不会得尔后逍遥快活的那十几年。他心中也明白,如果待在玄水宫,他是全无后路的,只怕日子过得不会比他母亲差。故而,他选择了求嬴胡亥保全我,更没遗忘他那在玄水宫里受折磨的身生母亲。

    头疼欲裂的事情变得愈加麻烦眼下,我着实不知应当怎样才能帮阴曼一家子逃离此地了。

    我在青鸾宫里喝着一盅又一盅的药时,不曾想到,画眉布在宫门口的线人来报,只说阴曼也进宫来了,眼神凌厉直奔七级庙去找嬴胡亥,还带着国尉大人,想必十有**是准备和嬴高行相似壮举:以一人之力来殉葬,从而求得家亲的安全。

    我跪在青鸾宫里,放声哀嚎着:我眼睁睁的看着长子被人害死不算,而今,又只得徒劳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们一个个前赴后继的选择为我的丈夫殉葬!而我,我这个懦弱无能之辈,只能躲在青鸾宫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非我不想去做些什么,而是眼下,举我一人之力,不过是去送死而已。

    “阿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该如何做,才能除了那孽障去!阿政,你告诉我啊……”

    我发了疯般的捶打着地,锤了满手泥,砂砾咯着我的手,生疼生疼,却敌不过心似泣血……

    我看着孩子们以命换命的用着这最蠢笨的法子,来保全家亲的安全,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去求情,我都做不到嬴胡亥防备我,但凡被他逮着半点可乘之机,他必然不会放过我!而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我还需留着为孩子们报仇。

    可阴曼进宫的当日下午,胡姬和嬴胡亥便浩浩荡荡的进了青鸾宫来,不为别的,自然是为了我尚握在手中的凤玺。

    他们来的时候,却也不忘给我带来一个重大消息:我太低估了阴曼的城府。

    阴曼自幼跟着百灵一起长大,我以为她不似元曼那样通心计,可事实看来,她并非全无半点城府的。她带着尉缭进了宫,同样以殉葬为由,求得玉玺盖下印章保自己家人出城之后,让尉缭带着文牒先行出了宫,而尉缭一家早已打点好所有东西只待这一张文牒出城。

    待推算时辰觉得应当足够尉缭一家出城,阴曼这丫头,竟私藏匕首欲暗杀嬴胡亥!

006.夺凤玺

    咸阳城,如火燎烧。

    夏日灼灼的白太阳,似要大地都给烤干,明明是人声鼎沸的都城,却又同死寂的皲裂大地一样叫人绝望。

    阿政死了,扶苏死了,嬴高死了,阴曼我也没能保住……

    我似被人抽干了神志般的,跪在青鸾宫内,铜樽内清酒倒映着我的倒影,眼神空洞着恰似一具行尸走肉。

    画眉的消息,比之嬴胡亥一行人先一刻钟传来青鸾宫,画眉将事情简单说了之后,只对我道,“夫人,逃罢,逃出去,留得一线生机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冷笑着,“现在逃了,不仅逃不出去,咱们更是生还的几率都不会有。等着罢,他们不多时就会来的,我虽厌恶他们憎恨他们,但我还想再见阴曼最后一面。”

    果然,嬴胡亥这厮不多时就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胡姬。

    二世皇帝和胡太后。

    我冷笑着,他们进门时,我也依旧冷言冷语,只当全然不知道阴曼已经遇害的事,“今日有客上门,画眉,你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快去烧些水来,好沏壶热茶待客。”

    画眉在内中擦着桌子,闻我之话,只是怏怏的答了句,“青鸾宫已经两日不见灶火了,哪儿还有柴?那帮见利忘义的小监们,知道咱们青鸾宫落魄,而今个个都避咱们如避瘟神般,谁还会往咱们这宫里继续送东西啊?”

    这虽和现状差不离,但画眉故意将此说出来,不过为道明青鸾宫如今有多势弱,根本不需再忌惮我们因而对我们太快的痛下杀手。

    “待客就不必了罢,这青鸾宫,哀家瞧着人,哪儿还敢用你这儿的东西?”胡姬的声音依旧有些尖利,可比之从前她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和千般讨好,而今,言语态度却是刁钻刻薄又高高在上的。

    她是太后,她当然有资格如此。

    画眉转过身来,心中纵然恨恨,却也佯装出一副乖巧嘴脸,给嬴胡亥和胡姬见安。

    我笑着,抬眸瞥了胡姬一眼:她的妆容极盛,又妖娆万千,如同当年我入宫时见赵姬一般,三十几何的华美妇人,最是风骚。

    “青鸾宫连个热柴火都找不出,也不知二世皇帝和太后娘娘驾临青鸾宫有何贵干?”我讥诮着自己。

    胡姬还想说些什么,但嬴胡亥伸手挡住了她,但见他得意又阴冷一笑,“来青鸾宫,自然是有些事情与夫人商议的,确切的说,是有件礼物想送给栖桐夫人。”

    我心中一冷:来了!

    “来就来罢,还带什么礼,青鸾宫从前不曾缺过,眼下也再用不着。”我的声调依旧幽幽。

    在他们面前,我知道,愈发装出自己憔悴不堪的无力模样,我才愈有把握捡下自己这条命来。

    嬴胡亥摆了摆手,外头四个小监随即抬着一个偌大的瓦罐进了来,那瓦罐上的封泥还是新的,从那瓦罐抬进来的那刻起,我的胸口便急剧跳动起来。

    嬴胡亥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怔了怔,嬴胡亥阴鸷着面色再逼近一步,我知我无退路,也只得硬着发麻的头皮起身,佯装淡然的模样,一边念叨着,“黄鼠狼能给鸡送什么好礼?”

    抠开封泥,不待将那层布给揭开,浓浓的血腥味便从其中溢散出来。

    我的手已然忍不住开始颤抖,待狠狠将那封布撂开后,果然见阴曼的人头赫然躺在其中,之下,更是浸没在血水中的残肢断骸!

    “不……”我哀声叫着,胸口犹如被人狠狠一击,鲜血如注般呕出!嬴胡亥这厮,手段之残忍,竟舍得对自己亲姊妹下**诛杀这样的重手!

    嬴胡亥和胡姬阴冷的笑就似着了魔般的在我耳畔回响着,震得人头皮发麻,我跌坐着跪在地上,抱着那一坛子浓浓的血腥抽噎着。

    我想努力去把控这局面,可这局面,早已全盘失控,根本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先皇宫妃芈青凰,你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有谋逆之心,公子扶苏意图造反被父皇及时发现早早赐死,女儿阳滋公主更是胆大包天欲刺杀朕!悖逆苍天,其心可诛!芈青凰,你身为她们的母妃,不教不养,该当何罪?”嬴胡亥那桀桀冷声在我耳畔回响着,伴随着的,是他抽出佩剑的冰凉铜器摩挲之声。

    “若想动夫人,且先问问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画眉凌厉声顿然叱咤而起,一声暴喝,冷长轻剑直指嬴胡亥的面门,“且看看,是你斩杀夫人的速度快,还是我剜下你的脑袋快!”

    她是练家子,比之嬴胡亥三脚猫般的把戏,自然招式更为凌厉。

    我抬起泪眼,终得机会好生看一看嬴胡亥周遭。小监也好、侍郎也罢,都全然换了,想来那日大殿之上,侍郎们犹豫再三的反应,让嬴胡亥心神不安,他到底还是不敢在身边留着阿政从前用的人。

    胡姬忙不迭的喊着让画眉放下兵器,画眉冷笑,只道,“你们若不妄动,我自然不会伤人。青鸾宫而今已然再无半分挣扎力气,你们又何苦如此步步相逼?”

    画眉和我一再势弱着,今日会闹成这般模样,咸阳宫,是再待不下去的了。而今之计,唯有躲进华阳宫,至少,在那儿,我们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侍郎们蠢蠢欲动,画眉喝声更盛,“你们最好谁都不要过来,不然,我可不保证皇上会不会伤着哪儿!”说着,画眉冷笑一声,“若然你们不信,大可上前试试,看你们冲过来的速度更快,还是我下手的速度更快!”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画眉的身手,我还是有所领教得。毕竟,她从前也能和阿政御前侍郎赵无风匹敌,赵无风之身手,近战鲜有人能在他面前占得便宜。

    “都给朕好好待着,一边去!”嬴胡亥的额角缓缓渗出冷汗来,“朕没叫你们,谁都不许妄动!”

    侍郎们面面相觑着,换来的是嬴胡亥更为暴戾的一声喝,“都聋了吗?滚一边儿去!”

    他倒是惜命,却又何曾将别人的命当做人命?

    待人都闪开了,嬴胡亥也镇静了两分,且冷眼看着这怨气十足的青鸾宫,他冷声道,“你和你主子不过是想求个活命,这很好说,只要你们答应朕三个条件,朕自然应允不再为难。”

    画眉怀疑的打量了嬴胡亥一眼,见我并未出言加以阻止,遂点点头。嬴胡亥见状,才道,“第一,阳滋公主嬴阴曼已经答应给父皇殉葬,朕定要带走她。”

    “死都死了,带走,就带走罢……”我冷声颤抖着说道,手缓缓地最后一次抚过阴曼冰冷的脸。

    除了让他们带走,我又能如何?至少,给阿政殉葬,一家人还是归落到了一处地方。

    嬴胡亥顿了顿,继续道,“第二个条件,交出凤玺!”

    果然是为了此事,我就知道。嬴高和阴曼相继准备出城,手持的都是凤印所盖之帛书,那胡姬本就只为贪慕富贵,对权术半点不知,加之我很少拿凤玺出来,她也一时忘了此事。若然不是此番将凤玺还在我手中之事暴露了,嬴胡亥和胡姬只怕也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来。

    “凤玺?那是皇后才有资格拿着的,我不过一介宫妃,有什么资格执掌凤印?”我犟嘴狡辩,即便知道留不住,但我若一点不狡辩,太过乖顺,亦会招惹胡姬和嬴胡亥的怀疑。

    胡姬冷笑,“你也知道凤玺该是归皇后执掌的,你非皇后,自然不该继续执掌凤印,芈青凰,你还是乖乖将凤玺交换出来罢!”

    “我没有。”我冷声辩驳道。

    胡姬一声冷笑,对着那群侍郎吩咐道,“搜!”

    一声令下,侍郎四散开来,只留下三五个远远地警惕的盯着画眉手中的剑。

    骚动之后,莹莹泛着柔光的凤玺被搜了出来,胡姬手持凤玺,得意的冲着我笑了笑。

    “留得住的怎么都是你的,留不住的,再怎么想留也留不住。罢了,罢了……”我无奈的叹息着。

    嬴胡亥的眼中闪过一丝蔑视,胡姬更是对我万般不屑。曾经高高在上的栖桐夫人,如今也会落得个这样凄惨的结局,夫死子丧,白发人送黑发人,连继续活命都需苟延祈求。

    “第三,朕要带走灵妃。”嬴胡亥继续说道。

    他果然是要带走百灵的,与我看来,嬴胡亥对胡姬的感情也不见得多深,他从来不曾从母亲身上得到什么,母亲对他也是不冷不热态度,若非并无血亲这一宗关系,他母子二人却也不见得今日能站在同一根绳上。

    我嗤出一声冷意,“你提了这三个条件,那你又拿什么来换?”我开口问着,“无买卖不成商,二世皇帝,你该不会想空手从我这儿套走一切罢?”

    嬴胡亥哽住,“朕许你宫从此安虞,可够?”

    “立字为证,玉玺加印,我便同意。”

    未了,嬴胡亥写下保我和青鸾宫内一众人等名字的安危,我将东西揣好,才继续道,“灵妃如何决策,是灵妃自己的事,本宫并非她之长辈,更不是家亲,替她做不得主。二世皇帝若是想带走灵妃,还需自己前去问她同意与否。”

    我顿了顿,继续道,“这圣旨,本宫定当收好了,但嬴胡亥,你给本宫记住了,你许下的诺,最好是不要妄动这名册之上任何一个人!若然有一日,这其中有任何一人发生了怎样的天灾**意外死了,本宫别的本事不说,弄死你身侧最亲近的一两个人,问题还是不大的……”

    我说着,目光阴鸷,狠狠盯住了胡姬!

007.美目流光,二世牵绊

    大月氏的公主,而今大秦的太后,嬴胡亥的母亲。

    胡姬啊胡姬,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至多不过是你我互相瞧不顺眼。但,你儿子杀了太多我至亲至密的人,若然他再敢向我身畔任何一个人动手,那我也只能拿你开刀,叫他看清楚,我芈青凰从来都不是个软柿子!

    胡姬被我死死盯住,不自觉的握着凤玺倒退一步,但见她分明的打了个冷颤。

    话语再如何狠戾,可我明白,我是输了的。我没有了往昔的富贵权势,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丈夫……

    我,岂止是输得一败涂地?

    眼下的局势,我还能自保多少日,我都说不清,只是拿着手中嬴胡亥给我的保命符,但求先苟延残喘几日。想重回鼎盛是绝无可能了,但若要杀了嬴胡亥这伙儿苟合之辈,却也不是不可能。

    “君王之诺,一诺堪比千金重。”嬴胡亥如是道。

    “芈青凰,饶你一命已属亥儿至大的仁慈,你若胆敢妄动半分,信不信哀家定会血洗青鸾宫!”胡姬却不如嬴胡亥来得从容淡定,慌张半刻之后,尖锐的叫着指着我的鼻子冲我骂着。

    我别过眼眸,用那死气沉沉的眸子再度盯住了嬴胡亥,“敌不动,我不动。”

    嬴胡亥冷哼一声,并无与我接话的意思。

    我抱着阴冷的瓦罐,泪水滚滚落下,哽咽对碧瓷道,“去将灵妃娘娘带来罢。”

    “喏。”碧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自然有些胆怯。但还能勉强稳住心神,未慌乱手脚,可见她也已是在奋力强撑了。

    片刻后,百灵被带了过来,对胡姬母子,她面无表情的只当做不曾见着他们一般。倒是瞧见我额头抵在瓦罐上低声呜咽,她亟亟迈开几步走到我面前来,一声“夫人”尚未囫囵喊出,却惊声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上,泪水滚滚落下,“阳滋公主,阳滋公主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阴曼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因为她被人残忍**了!可杀她的人就在我面前,为将害我家亲的所有人一网打尽,我却暂时还奈何不得他!对胡姬母子,又何止是恨?

    “阴曼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你如何,不问问就站在你面前的二世皇帝呢?”我冷声苦笑着。

    百灵有些惊慌失措的抬眸看向嬴胡亥,这般灼灼目光之下,嬴胡亥竟然红了脸。

    这世道再如何乱,嬴胡亥从不在乎半分的,哪怕他不久前才亲自命人**诛杀了自己的亲姊姊,也不见他有半分愧疚心虚之色。但,独独见着百灵,面对她质疑的目光,他却有些发憷了……

    嬴胡亥正了正衣襟,佯装出一副心安理得模样,“什么阳滋公主?不过是个欲图谋逆行刺皇帝的贱妇罢了,能让她再给父皇陪葬,已是朕天大的恩赐。”

    看着他冠冕堂皇的模样,我心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冰凉的瓦罐,血腥气伴着怨气在青鸾宫里游移着,冤死的魂魄啊,却连个安生的落脚之处都寻不着。

    嬴胡亥清了清嗓子,忽而,开口唤了声百灵的名字,“百灵,朕念你曾对朕千般好,故想让你留在朕身边,陪陪朕,你依旧可以当你的灵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百灵胆小,经过这般惊吓,身子颤抖着,跪伏在地,不自觉的向我身后爬来。

    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曾经自己舍身护下的那个少年郎嬴胡亥,会残忍如斯。也怪她太过单纯,若非心思狠绝,如何做得出悖逆父皇弑杀兄长这样残忍的事来?

    “不去!不去!”百灵失声叫着,“我不想死,我不去!”

    嬴胡亥的面色有些难看,他不曾想到的是,将阴曼的尸体生生摆在我面前来刺激我,会连带将百灵刺激成这般模样。一时之间,他拂了面色,整张脸也不自觉拉长了几分。

    但见他向身侧侍郎瞥了眼,那侍郎一溜小跑出去,不多时,便带着被捆成麻花模样的华庭公主入内来,涕泗爬花了嬴曼的脸,见着百灵,嬴曼失声痛苦着唤道,“母妃,救我,母妃……”

    声声哀嚎,百灵惊慌失措的瞥了我一眼,我知此番我又失算了,恨恨的闭紧了眼睛,只得任由百灵去救自己的孩儿。

    “曼!曼……”百灵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欲向前再靠近一步,却见侍郎以刀架在嬴曼的脖子上,更逼近了两分,刀韧刮在公主细嫩的脖颈上,渗出丝丝血痕。

    嬴胡亥再不在百灵面前佯装那温和模样,声调也变得如同之前一般冷冽,“灵妃娘娘,朕只问你一次,你想救你的女儿,还是想让华庭公主变成第二个阳滋公主?”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放了曼,只要你保证她能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百灵颤抖着声音叠声答应着。

    我想,我是有些羡慕百灵的,还很羡慕曼。至少,她们还有可挣扎可回旋的余地,而我,连最后救孩子们一命的机会都不曾有……

    胡姬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低声咕哝了句,“还以为是多清高的货色,能让你高看至此。”

    嬴胡亥则是面上泛起丝丝喜悦,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好,朕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便许你保得华庭公主一家安虞。”

    百灵抽噎着,回转过脸来,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泛着斑斑泪迹,颤抖着再难对我说出什么话。

    怪只怪,这双美目太过柔情,亦太过多情,勾得人心神念念……

    嬴胡亥不顾画眉的剑锋所指,欢欣上前两步,画眉步步紧逼在他身后,亦或是说,步步紧守在我身前。但见他俯身将百灵缓缓扶了起来,眸中带着浅浅温柔与笑意,情意绵绵的温情望着百灵。可这样的温情,换来的只是百灵愈加浓烈的颤抖与畏惧而已。

    这世间之情,从来都是以心换心。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这些换来的情感,永远只会是虚情假意。

    条件谈妥,嬴胡亥和胡姬也再无留在青鸾宫的理由,嬴胡亥更是急不可耐就要带百灵回銮,哪里还肯在青鸾宫多待半步。无奈画眉一直在其左右拿剑指着他,他才不敢太过妄动。

    一声“起驾回宫”,四个侍郎齐齐冲了过来,硬生生将我的手抠开,将阴曼从我手中夺了去。

    那一瞬,我只觉脑子一胀,心中急急竟梗住心脉,魔怔了般的倒在地上发疯似的爆出阵阵狂笑,笑着笑着,泪也涌出了眼眶,口中发不出任何言语,只是“啊啊啊……”的叫着,绝望着追着在我眼前模糊的声音笑着,听着他们骂我疯子,跪着爬着却爬不出那厚厚的满载血腥的宫墙……

    画眉将嬴胡亥等人轰出了青鸾宫,“哐当”一声摔着关上宫门,精卫模糊的声音在我耳畔唤着,然后,人中一阵发麻般的刺痛,我的意识悠悠然清醒,精卫拥着捂着我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声音哽咽的唤着,“夫人,夫人,你可莫要再吓婢了。”

    我咳嗽几声,呛出卡在喉头带血的痰腥来,精卫拿帕子轻轻地替我揩掉唇角血沫子,我看着她的脸她老了许多。

    倒映在她眼中的我,沧桑得见证了什么叫岁月。

    时不我待,眼下已然危机四伏,我再不敢在这青鸾宫多做逗留,踉跄的在精卫和碧瓷的搀扶下起了身,若然我不振作全力对抗嬴胡亥这厮,只怕到时候我会连青鸾宫内一众人的性命都难保住!

    再次站立起来,我留恋的最后瞥了一眼青鸾宫,压低了嗓子尽量抑制住悲怆,低声对众人道,“收拾细软,别落下重要物什,一刻钟后,从后墙翻出离开青鸾宫。画眉,去备车马,咱们从咸阳宫北门出去,离了咸阳宫,我们往华阳宫去,你去将阿政留下的那批人带来华阳宫,记住,天黑之前能找到多少算多少,天黑之后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华阳宫。”

    画眉领命,脚步生风直奔后墙翻了出去,而精卫和杜鹃碧瓷三个则匆匆回了宫殿收拾金银细软。

    我摸了摸头上,血玉凤笄还在。

    再摸了摸腰间,比翼玉璧也还在。

    除此,再无任何其他我还贪恋的……

    时间不多,我回了殿内,直接以茶水研开点点墨,找出事先以玉玺盖下的凤印黄帛,伪造了一份出咸阳宫的文案。出不得咸阳城,但咸阳宫的出入,这凤玺还是有足够分量的。

    备好东西,我四下最后再看了看这住了三十余年的青鸾宫,眼瞅着地上郁郁葱葱新发的梧桐树小苗,到底,锄了一株出来,暂且拿个花盆拖住,也抱在了怀中。

    画眉也已返青鸾宫,见着精卫还在挑肥拣瘦的选着金丝细软,舍不得东弃不得西,却又再难拿住那么多东西,画眉急得嚷了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这一身富贵?我的管事奶奶,你何时变得这样抠抠搜搜起来?”

    我瞥了精卫一眼,深知她并非抠抠搜搜,此番出宫,衣食住行再无任何供给,也难为她会如此,到底也做了个滴水不漏,有备无患。

    精卫恨恨的叹息一声,捡起些金子,无奈的将一些不好出价的玉器抛下。

    画眉无奈咬了咬唇,“啧”了一声,到底选择帮精卫多拿了些金丝细软,一行人再不敢折腾,遂从后墙翻出青鸾宫,上了车马急速向咸阳宫外驰去。这厢出宫,倒是并无半点阻碍。

    出咸阳宫约莫三里路,画眉便越下车马匆匆跑了,我望着画眉的背影,心中念念着身侧之人再莫出什么事,回过神来,却见精卫好几次瞟向我,欲言又止不敢说话的模样。

    车内有些尴尬,我顿了顿,不想这些跟了我三十几年的媵女再跟着我受委屈,故而率先精卫一步开口,打破了这沉默,“我在想,寒鸦姑姑离开咸阳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姑姑说过什么?”精卫有了话茬,忙不迭接道。

    我顿了顿,这迟来的明白让我有些失神,“她说,我放纵阿政端掉芈氏一族的所有权势,我终究会有后悔的一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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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秦王政三年,嬴政遵从华阳太后之意,封芈青凰为“栖桐夫人”。 少年天子,何其意气,“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她握着他的手,“芈氏一脉,青凰不死,势保大秦江山万代。” 华阳太后与吕不韦只手遮天的时代,赵太后与长信侯嫪毐勾结,王弟嬴成蟜蠢蠢欲动,秦王政地位岌岌可危。他暗中手段雷厉,她明面几经周旋,两人相互扶持只求步步为营。 见不得光的偏殿女子、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三个太后与两个腹中婴的暗战,她事事为他谋划,只盼助他谋得天下。 她为他做了她所能及的一切,甚至倦怠三夜灯火未歇。 他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宠溺问道,“天下该是政来挥喝,你何苦自撑起一片天?” 她抿唇轻笑,只凝声咬下四个字,“政乃吾天。” 秦朝覆灭,始皇后宫的秘辛,为何在历史长河中化为一抔黄土?天妒乎?人怨乎?作者秉承尊重历史的态度,以独特的视角带大家解密始皇后宫秘辛…… ======================================== 千古一帝秦始皇,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太多、秘辛太多,后人对于始皇的窥探,从未终止。这其中之秘辛,包括那只建了前殿的阿房宫,包括那始皇未留下的任何妃嫔资料。后世传始皇或许无后,却能从最得宠的华阳公主嬴元曼的生母中揣测,若然立后,十之**来自华阳一脉。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