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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23.精卫被掳

    李,李斯!

    我怎么就没想到李斯呢?许,是因不想太过张扬,也从未认为李斯当真能帮到我们多少罢,故而对李斯我总是半信半疑的态度。而今钱桀既然提出了这一遭,或许,跟李斯“借”粮,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精卫在我面前闹了点儿小性子,再不允许我随意出门,还说我上一次是运气好没遇着潜伏的嬴胡亥的人,若然下次遇着了,半路截杀或是将我掳走了,那后果才是不敢想的。

    碧瓷几个也附和精卫,隰路更是再三跟精卫保证,下回再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带我出华阳宫了。好一番折腾之后,精卫才说趁夜去李斯府上走一趟,借些米粮来解燃眉之急。

    出正月,王贲奉命北上,我便再没了元曼的消息,但咸阳城内再未传出嬴胡亥屠戮公主的事来,此番,元曼应当是安全的,至多有些疯癫在哪儿都不大讨喜就是。隐忍装疯,也唯有这鬼机灵的丫头才想得出来这法子罢,不过,也唯有此法能保得她一时安宁。

    跟李斯借米粮的法子出得极妙,李斯允诺是不在话下的,只是那日连夜去李斯府上也不知李斯到底心思如何,精卫没敢带太多人去,故而只带了一车的粮食回来。这些自然不够吃,但李斯与精卫约定了时日,再过几日,夜访李府,趁夜多带些米粮快速返回华阳宫来,暂解华阳宫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当真只能解燃眉之急,李斯借粮给我们也是从他自家仓库里搬出来的,一次两次的倒也罢了,但次数多了,难免有心之人要起怀疑,于李斯、于华阳宫都没有好下场。

    李斯家暂借的粮食尚能再缓大半月,如能找到以逸待劳之法,不必买点儿口粮还如此躲闪,时时担心着华阳宫一宫的人都会被我饿死。

    如此又拖延大半月,咸阳城里米粮交易依旧是封闭的,守城的士卒对往来车马的检查也并没有懈怠半分。隰路出了趟城,本想试试趁夜色在往来巡视较少的城墙上偷运米粮,可米粮本就是重物,翻越城墙是一难事,要想趁着巡防松懈之时极速偷运粮草更是难上加难。

    深夜,精卫伺候我更衣睡下之后,妆容依旧颇盛。我知道,今夜她又准备潜去李斯府上借粮了,依她所言,对借粮一事李斯是并无多少意见的,只是他看上去比从前萎靡了不少。赵高和嬴胡亥在朝堂之上对他的施压颇紧,从前他虽满头白发到底精神抖擞,而今俨然沧桑与古稀老人无二样了。

    “咸阳城夜里也不大太平,你出门记得早些回来,莫在路上耽搁久了。”我如是交待着精卫。

    她点点头,笑着道,“又不是三岁孩童,夫人不必担心婢的,我去去就回。”

    她办事我放心,故而也就未再多嗦,翻了个身蜷缩在一团睡了。

    夜深梦紧,仿佛在梦里又看见了繁华的大秦江山,惊醒时才觉又一场美梦。

    天色依旧漆黑,烛火也未燃尽,门口的争执着该不该进来打搅我的声音。看来,我睡了应当有两个时辰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会如此骚乱?

    起身披了件衣,才去开门,却见是画眉和隰路在门口争执,隰路浑身浴血,胳膊上人的伤口更是还在往外汨汨的冒着深邃的红。

    “深更半夜的,如何在门口兜着?隰路怎么受伤了,你不是随精卫去借粮了?”我问着,恍然发现精卫不在,心神骤慌,“精卫呢?”

    隰路被我一问,支支吾吾的半响说不出话来,画眉没好气瞪了隰路一眼,“精卫和隰路去借粮的路上遇着了点儿岔子,粮运回来了,但路上死了两个弟兄,隰路觉得此番危险想要连夜来禀报夫人,但我觉得此事不甚要紧明日再来报也未尝不可,不该打搅了夫人休息,故而方才在夫人门口起了点儿争执。”

    我点点头,隰路一脸老实巴交模样,低垂下头来。

    “精卫呢?可受伤不曾?”我问道。

    画眉面色微微一红,“不曾,她去瞧受伤的兄弟们了。”

    我点点头,精卫在华阳宫里算得上是最通医理的,连夜去瞧兄弟们的安危倒是她的性情。

    深夜醒来睡意全消,我叹息一声,倒不如去瞧瞧受伤的弟兄们。我瞥了一眼低垂头颅的隰路,道,“隰路,带我去瞧瞧受伤的弟兄们罢,是我考虑欠妥派少了人手才导致大家伙儿受伤了,于情于理,我该去瞧瞧大家。”

    隰路怔在原地,不动亦不说话。

    “夫人,如今是丑时呢,夜凉侵骨,夫人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要是想看看弟兄们,还是明日再去瞧罢。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画眉眼神有些飘忽。

    我面色一沉,心知大事不妙,厉声问画眉,“画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画眉眼神愈发慌乱,“夫人,我哪儿敢有什么事情瞒着夫人,只是……只是弟兄们受伤的样子太过人了,血糊糊的骇人模样,夫人不该去看那些。还是待他们处理好了,夫人明日再去瞧瞧大家伙儿罢。”

    画眉愈是阻拦,我便愈是心疑,我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她果然不敢直视。

    我佯装淡然模样,“再如何受伤骇人,也是为华阳宫效力才变成如今的模样。连先皇的身后事都是我料理的,还有什么东西能吓着我?”我不再理会精卫的阻拦,对隰路道,“隰路,带路罢,我该去瞧瞧大家。”

    隰路哆嗦着,猛然在我面前跪下,“夫人息怒,并非不能带夫人前去看,而是……而是精卫姑娘出事了。”

    精卫出事了?

    我当即只觉脑后遭人一棍猛击般,双眼发黑险些倒下,画眉一脚亟亟跨进门中将我扶稳了,才愠怒对隰路道,“就不该让你来胡说的!”

    我微微晾开画眉的手,强撑着胀得发痛的脑子,“隰路,你老实跟我交待,精卫怎么了?”

    事已至此,什么样的打击我都得承受着。阿政和扶苏都不在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我都走过来了,明知复仇一事会有千难万险有可能会失去更多,但我还是选择了这条路,那,该付出的代价哪怕再重,我都得一一承受着。

    画眉恶狠狠瞪着隰路,隰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顾不上捂住手上流血的伤口,“大姐头,我知道您是为夫人好担心着夫人,但精卫姑娘在华阳宫有多重要,不必明说咱们都知道,就算此刻瞒住了夫人,也不过多瞒着一夜而已,明日夫人瞧不见精卫,总该还是要问起的,此事又能瞒到几时去?”

    我听得愈发心惊,一时着急得几乎是用吼着对隰路质问着,“精卫到底怎么了?说实话!”

    隰路抹了把泪,血渍和泪渍交叠在他面上,难得的这个壮汉也有落泪的时候,他哽咽着,缓缓道出当时的情形来。

    原,今夜借粮十分顺畅,从李府出来后,六人赶着车马偷偷往华阳宫继续行走着,可熟料半路却杀出二十来人的一支队伍来,本以为夜遇劫匪,不想那群人不问银钱也不问米粮竟直接痛下杀手,眼见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隰路急了眼,他自己也受了伤,故而只能瞪着干着急。

    眼见己方一步步落入下风,身后兄弟尽数倒下之后,那群人忽而收敛了刀剑径直去捉精卫!隰路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哪里是悍匪,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来劫精卫的!

    隰路急着想要去扑杀捉拿精卫的人,不料自己却觉后脑勺一阵剧痛,再醒来,敌我双方横尸几具,精卫早已不见了人,他自己也伤势骇人。所幸,米粮还在,便驱车急啄啄先将米粮送了回来,顾不上包扎伤口便寻到了画眉想将此事对我禀报,可画眉也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连夜有几个弟兄赶去事发场地了还不曾回来,他两个争执着走到我房门口,便将我从梦中拽了出来。

    精卫不见了,我亲如姊妹的精卫被人掳走了……

    我的脑壳里残存着这个想法,昏昏沉沉便晕了过去,再醒,已然日上三竿。

    钱桀在大院里魔怔了呆坐着望着天空,画眉有条不紊的安置着大家分批往咸阳街头去,明察暗访搜寻精卫的下落,我怔怔的望着这个又少了一个亲人的华阳宫,心中怅然:我选择复仇,到底是对是错?我失去的已经太多,难道,还要继续失去吗?

    “祖母……”婴稍显稚嫩的嗓音在我耳畔轻轻唤了一声。

    我有些怅然的瞥了他一眼,失神的随口问道,“好孩子,没去温习课业吗?”

    婴叹息一声,“祖母,我都知道了,精卫被人掳走了,祖母你应当很难过罢。”他的言语浅淡却也压抑不住喉头一线悲凉,“祖母,孙儿好恨自己,为何不能快些长大,这样就能保护祖母和精卫还有华阳宫的大家了。”婴说着,恨恨然将手中剑往地上杵了杵。

    我怔怔的有些失神,精卫从来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的好姊妹,这个犹如我的影子般跟随我照顾我的媵女,这么多年,我早视她如长姐般尊重了。可,乍乍然得知她被人可以掳走了,我竟会有种比自己被人掳走了更觉可怖的感觉。

    沉闷的天,看来,似要下雨。

    “怨不得你的,我的好孩子。”我叹息着,牵紧了婴的手,小小的人儿,手心温度让我更坚信几分:阿政和扶苏不在了又怎样?我已被压迫到绝境,若然不反击,便是任人刀俎的鱼肉,唯有反抗,才能博得最后一丝生机!

    婴还在,还有幼君,他们在希望就在!哪怕有一天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了,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一线希望。

    这错乱太多的世道,又怨得了谁呢?沙丘政变本就改变了太多大秦原有的轨迹,而今,我也只得顺着这轨迹继续走下去。

    许是听见我的声音,钱桀挪了挪身子,稍稍转过头来,确定是我出来后,他拖着跛了的一条腿缓缓向我行走过来,我满怀歉意的看着他,精卫和钱桀这一对苦命鸳鸯,难道究极一生都不能得安稳吗?

    我缓缓松开了婴的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先退下,婴很懂事的走开了。

    “对不起……”不待钱桀走近,我满怀歉意的对他开口。

    他叹息一声,“怨不得夫人。”

    “我毫无头绪,不知应当从何处开始找寻精卫。但会如此针对华阳宫来,估计也只有赵高和嬴胡亥两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如若精卫被困华阳宫,少不得嬴胡亥又要拿来威胁于我……”我嘀咕着。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再遇上诸如从前那两个人一样的情况,你会舍得撇下精卫吗?”钱桀声音有些冷然的问我。

    我怔了怔,很想逃避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从何答起,故而只得沉默。

    钱桀看了眼我的反应,低头沉默半响,到底没在继续发问。

    他顿了顿,转过身去,似是不愿再看我的脸一般,“不必再刻意派弟兄们去找寻了,如果当真是那两个畜生要对精卫下手,你派人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找得到,也未必救得出。”

    “不去找,难道就这么等着?”我有些捉摸不透钱桀的心思了。

    从一开始,他仿佛就对情感一事颇为冷淡,能狠得下心撇下精卫,如今精卫落难更能安心等着。也许,他是理智得有点可怕。

    钱桀缓缓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往前行走着,“找也找不到,等着罢,用不了几日他们会自觉上门来的。”

    我怔怔的望着钱桀的背影,心中酸涩百般不是滋味。

    可他的话没有错,果然,不多日就有个小乞儿来华阳宫夹送了一张破旧布帛,布帛上写着地址,附带兜着一只雕刻精卫的玉佩,我认得,那是精卫随身佩戴的那块,和我的玉璧用料是一样的。

    对着那地址,画眉默然,隰路也忧心忡忡。

    我知道她们在忧心什么,她们是怕那是诱敌之计,怕是嬴胡亥故意设了个饵引我上钩,势必将我杀之而后快。

    对着那布帛,我出神许久后,将玉佩收在怀中揣好,“我要去。”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咬道,“既为将帅,便应当披甲杀在最前方,不该再继续窝囊在这华阳宫里。”

    画眉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从未对我发过脾气的她这回却是冲我吼了起来,“你这是莽撞!华阳宫没了谁,都不能没了栖桐夫人!可曾想过贸贸然去若然遇着奸佞,整个华阳宫的人会落得怎样后果?”

024.疯公主宿猪圈,巧精卫被嫁人

    初春的天,太过惹人燥,仿佛争执才是这样的天里该有的状态。

    我和画眉吵了一场,无疾而终,最终只得气呼呼回了房。

    我知道,画眉是为了我好,可是平心而论我不愿就此撇下精卫。

    不知画眉和隰路几人会商量出怎样的对策,会否去那个地址一探虚实,可他们都是不会带着我去的,我也就跟随着心境不得安宁。

    正恼着,赵礼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悄悄推开了我房间的一扇窗,跃进窗户来,低声对我道,“是公孙让我来的,他知道您此刻满心忧虑,让我来看看可有能帮夫人解惑的法子。”

    “我想去见精卫。”几乎是不抱希望的,我却还是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赵礼愣了愣,沉稳呼吸之后,竟点了头,“好!”他的鼻息有些凝重,“我带夫人去,哪怕是拼了我这条贱命,也保夫人平安回来。”

    我被赵礼这话惊得语塞,却又生出感激之情来,对着赵礼深深作了一揖,才道,“吾之所幸,此生能得这么多人对我如此相帮。”

    赵礼只是憨憨一笑,“什么帮不帮的,夫人的救命之恩,赵礼没齿难忘。再者,我知道夫人心系精卫姑姑,如果不让夫人去走一遭,夫人只怕又要急坏了。夫人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再没了精卫姑姑在身边照顾,只怕太过心急反而又要折腾出什么毛病来。”

    千恩万谢过赵礼,我简单换了件便服,悄然从华阳宫后门出了门,一路疾行往那乞儿所给的地址奔去。一路上倒未遇着多少阻碍,那地点也离闹市不远,好找寻得很,不多时我和赵礼便到了附近。

    随意在周遭的一家黍米粥摊前坐下,我要了两万黍米粥,和赵礼相对坐着,趁着摊贩端了黍米过来,便指着门扉大开的那一户大院人家问道,“小哥,那户人家是谁家啊?看门扉也不是小家小户,怎么大门敞开着,不怕遭贼?”

    小哥瞥了一眼我们指着的方向,笑道,“贺屠户家啊,家中虽也兴盛过,但老贺嗜赌如命又喜沾染酒色,而今除却空空的大院,也别无长物。”

    说着,小哥歪着身子又打量了那大院一眼,“说起来也奇怪,这贺屠户的老婆死了之后,因他再无长物又不洁身自好,说媒的都不见得有几个。前几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竟有官宦人家抬了一顶花轿来,送了个新娘子进去。那新娘子看着年纪虽也大了点儿,可确实是个标致人,只是不大爱说话。真真好人家的女子,怎么就下嫁给了嗜赌又打婆娘的贺屠户了?”

    我听得一阵炫目:精卫竟然被嫁到了这里,还是嫁给的一个如此糟粕的老屠户?这,这岂不是将她往死里糟践嘛?

    心一阵阵抽搐的疼,那摊贩又抿嘴怪异的语调嘀咕了句,“你是不知道,昨儿隔壁张奶奶去贺屠户家拎筒骨,瞧见贺屠户家里还有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姑娘家,被扔在猪圈里,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模样,可骇人了!可惜了姑娘白白生了张俊俏的脸,也不知怎的就落到这腌杀猪的家去了。”

    小哥嘀咕着,擦着桌子又念叨了一句,“这杀猪的家,也是邪乎得慌,家中穷得一个子儿也没有,又是个极其彪悍的主,开了门也无人敢进去的。”

    疯疯癫癫的俊俏姑娘?我心再颤该不会是元曼罢?

    那卖黍米粥的小哥再说了什么,我已无心听了,黍米粥也没喝完,便和赵礼一同绕着街道走到了贺屠户家后墙,赵礼跃上墙头确认内中安全后,才伸手将我也拉了进去。

    干净得几近荒芜的院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猪猡的哼唧声,我循声找到了猪圈的位置,果然见一衣衫褴褛破败的女子,蹲在猪圈里和猪猡一同饮着泔水。心里一酸,我低声唤了句,“元曼吾儿……”

    即便穿着再如何破败、褴褛,可那精致的鹅蛋脸和俊俏的五官,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嬴元曼,是曾经被始皇宝贝在手心的华阳公主。

    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华阳公主,谁又曾想到,竟会落得如此结局?

    我哽咽着,鼻子一酸,到底忍住了眼泪。

    她歪着脖子,在轰乱脏臭的猪圈里,眸子里闪烁着孩童般的好奇目光打量着我,片刻后,屁股往后一坐,也不顾自己坐在猪屎上,就冲着我和赵礼一阵嬉笑。

    赵礼面色怪异,似是吃了苍蝇般的难受,别过脸去嗦着阻塞的鼻子。

    忽而,前头传来了泼水的声音,我怕被来人发现,便和赵礼躲在猪圈后一破旧案板挡着的角落去了。泼水声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旋即我看到了粗布短褐穿着的精卫手里拿着两个白面馒头,悄悄猫到了猪圈前,伸手将馒头塞给元曼,含泪低声对元曼道,“公主,你怎么又饮泔水了,快吃些馒头罢……”

    我再禁不住失声哭了出来,精卫有些慌,“谁,谁在那里?”

    我站了起来,精卫见着我和赵礼,一时哽咽着,僵僵的站在原地。良久,她又长吁出一口气,笑着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他没来……”

    我听得更是心酸,冲过去搂着精卫,两个人抱着哭作一团。

    赵礼四处瞥了眼,将前门关上,又往屋里瞧了一回,却见那贺屠户酒醉正酣,睡得香甜,便关上了门,容我与精卫姊妹两个好生叙话。

    只是几日不见,我便觉得精卫瘦了一圈,摸着她有些发干的面颊,我只觉心都一阵阵的抽搐着疼。

    “好精卫,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元曼也会在这里?”我哭着,撕心般的疼痛牵扯着,扯得人喘息都觉生疼。

    精卫这姑娘,真的太过坚强,坚强得有时候都让我心疼。

    明明受苦的是她,可她只是在见我的时候忍不住落了一次泪,旋即敛住了所有悲伤,伸手反来替我揩掉面上泪痕,安慰我道,“夫人,我不要紧的,就是苦了华阳公主了,被嬴胡亥那个畜生扔在猪圈里。婢在这儿过得很好,有吃也有穿,就是不能待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有些不习惯……”

    她似乎是习惯了奴役,可,在我心里她早已不单单只是个任由主子处置的媵女!

    说着,精卫抿唇微微露出个笑来。

    明明过得这样凄苦,精卫却还能笑出来,让我更觉难受。

    “精卫,是我拖累了你……”我低喃着,与她相拥着啜泣着,“那个小畜生,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精卫叹息着,浅浅说起那一夜的屠戮,杀出来的那二十几个刺客无一不是强手,他们故意留下一个的活命回华阳宫报信,然后掳走了精卫。当夜,精卫见到了嬴胡亥,嬴胡亥将华阳公主也带到了精卫的面前,告诉精卫想为她许配一门亲事,这样人家才愿意帮忙养着华阳公主,更告诉精卫,她若是胆敢跑,华阳公主便会被折磨致死。

    嬴胡亥啊嬴胡亥,在三番两次威胁想杀我无果之后,终于扼住了我的死穴:一点点的,将我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剥离,折磨着我身边的人,让我体验着生不如死的感觉。

    嬴胡亥甚至明目张胆的告诉了精卫,在贺屠户家周围,布了多少人的兵力,不为别的,就只为看着精卫不让她跑而已,但凡她想踏出贺屠户家的院子一步,华阳公主则危矣。

    赵礼面上表情寡淡,喃喃着却念叨出一句戾气极重的话,“我当真恨不得剜嬴胡亥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我看到精卫不自觉的拉了拉衣袖,这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可我却注意到那之下,精卫的手腕处有着淤青。

    贺屠户是喜爱酗酒又好赌之辈,喝高了之后神志不清,打精卫的可能是极大的,可精卫为了元曼,却一直隐忍着。精卫心善,瞧着贺屠户家门前的一个小乞儿挨饿,便偷了点儿清粥给他喝。小乞儿问精卫,有什么可以报答精卫的恩情,精卫才将玉佩拖小乞儿送到了华阳宫。

    “将玉佩送回华阳宫,是希望夫人将玉佩转交给钱桀。我与他,此生注定缘分已尽,叫他勿要再牵挂我了。”精卫说得极为淡然。

    我哭着,“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

    那一瞬,我甚至自私的希望精卫跑掉,就这么撇下元曼……

    凭什么?你赵阿房的女儿,我已经替你照顾了她前半生,已经许给了她太多的荣耀和富贵,而今,甚至要以她为累赘再来伤害我身边的人。

    即便我想自私一回,也不见得精卫会愿意这么做罢,她素来心善,对我更是忠心不已,认定了的主子,自己便是一辈子的奴隶。

    我恨得无可奈何,却对她心怀愧疚至极,被她推着离开时,也只恨得轻声骂了一句,“你为何就这么不争气,不能将自己的奴性丢掉些?”

    她冲我笑,最后只是对我浅浅交待道,“好生照顾自己的身体,记得将玉佩给钱桀。”

    此后,再无他话。

    我的心似被千斤石坠着般,一路恍惚着回了华阳宫,安然。

    看来,嬴胡亥当真是放弃直接杀我了,他估摸着也知道我身体熬不住,一边断绝我的粮草,一边慢慢折掉我的羽翼,这悲恸与沉重的双重打压下,我这苟延残喘的身子,想再拖延久些都非易事。

    好!好你个嬴胡亥啊!阴险狡诈至此!

    进门,看到钱桀倚着栏杆坐在回廊上,我唤他进了殿,一狠心,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025.未竣工的甬道

    春雀子叽叽喳喳喧嚣着,华阳宫里,而今还能折腾出这样大动静来的,也只剩这群雀子了。

    我毫无征兆的给钱桀下了跪,他却也是一脸心安理得,只是俯身将我身子稍稍扶直起来,“你去见过精卫了?”

    他很淡然,问得也很直接。

    是了,他素来是个桀骜不羁的浪人,权势也好富贵也罢,在他看来到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终将化为一黄土,故而即便是对我,乃至对始皇,他也不见得就会因此高看几眼。在他看来,世人皆是一般模样。

    我点点头,“见过了,她嫁人了。”说着,我从怀里掏出那块浮雕精卫的玉佩来,递给钱桀,喃喃道,“钱大哥,按年纪算,我本该唤你一声大哥的,从前我放不下身段,不曾这么叫过你,但现在,我是真心叫你一声大哥的。”

    他僵直坐着,并未打算接过玉佩。

    我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得报仇,你便救精卫走罢。别管什么她走不走再会危及到谁的生死了,她不应再为华阳宫而被束缚,囚禁完她这一生……”

    他拿起小几上的酒壶,闷了一口冷酒,“她过得怎么样?夫家对她好吗?”

    钱桀冷静得有点可怕,但这表面的冷静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我揣测不出。

    叹息一声,我坐正了身子,“过得不好。但,她心甘情愿留下。”

    钱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问道,“为什么?”

    “元曼在那儿,疯了,被嬴胡亥扔在猪圈里,但凡精卫敢出那院子一步,元曼便会被**折磨致死。”我哽咽着道,其实我心里清楚,或许,元曼早已经受过折磨了也未可知。

    小几被陡然掀翻,瓷壶应声碎了一地,钱桀似头暴怒的狮子吼了起来,“为什么?就为了你们这些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宗亲,她就该受奴役受折磨受**吗?她伺候了你一辈子了,早就不欠你任何东西了!为了你女儿,你就狠得下心让她继续去受那非人的折磨,让她去承受本该是你承受的罪孽吗?”

    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恨不得和她换个位置去受罪,你以为我愿意看她受折磨吗?谁家女儿不是女儿?谁家女儿不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长大的?我又怎会不怜惜她?我自幼就没了亲人,除了祖母,她和画眉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你以为我愿意为了元曼就将她丢在那非人的地方去受折磨吗?”

    我呛声哭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啊……我也恨不得,她有时候能自私一回……”

    听见前殿的争吵,赵礼和碧瓷也赶了进来,碧瓷过来安抚着我的情绪,赵礼则稍稍牵制住了钱桀。

    我撇开碧瓷的手,我知道他们都是在担心我,可有些事情,我还需亲自与钱桀单独来说,“你们都出去罢,我想和钱大哥单独谈谈。”

    碧瓷和赵礼拗不过,钱桀猩红了眼眶有些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着,我抬眸几乎是哀求的看了赵礼和碧瓷一眼,他两个才出去了。

    出门时,碧瓷哽咽着嗓子骂骂咧咧着,“都怨你,好端端的就不该带夫人去那劳什子鬼地方!”

    我跪在钱桀面前,三叩首,钱桀才悠悠的嗤笑了句,“你以为跪下我就能原谅你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我自知走上这条路,我已经对不起太多人了,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我叹息着,“我也并非为道歉而跪,只不过觉得,给你跪下,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钱桀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嗤出一息不屑,“为首者,从来都是这么自私。”

    我不置可否,遂不曾与他反驳。

    将玉佩塞进钱桀手中,紧紧圈好他攥着的拳,我低喃道,“能不能杀了嬴胡亥,我尚无十分把握,本不该拖累你们的。但,若无你们的帮助,我是万万杀不了嬴胡亥。”

    我叹息一声,“这玉佩,是精卫随身佩戴,她让我交给你,让你忘了她。但我以为,无论如何我都撇不下精卫,我狠不下心将元曼一直丢在猪圈,更狠不下心看精卫被那么个屠户糟践。”

    “怎么救?”钱桀总算心平气和的问了我一句。

    “你信得过我吗?”我反问他。

    他迟疑着,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点了头。一如我没有大家就不能完成我的复仇大计,没有大家,钱桀也绝不可能一个人救出精卫。

    “缓兵之计。”我说得很无奈,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这法子实乃下下之策,可为今之计想要稳住这盘棋,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只有贺屠户一个在折磨精卫,只需将贺屠户拿稳就好,华阳宫派了两个心腹出去,每日拉着贺屠户饮酒寻欢。既然贺屠户沉迷酒色,那就让他沉迷着,醉得烂泥般的回家是最好的,折腾得他醉酒至没有气力折磨精卫,又吊着一口气不至醉死。如此,堪堪可保精卫不至受太大的苦。

    钱桀同意了这做法,那只玉佩也被他随身带在身上,他是在等精卫回来。

    没有精卫,碧瓷伺候我的饮食起居便一如既往,只是身边少了个亲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华阳宫不像咸阳宫那样森严,一到春夜四处便冒出许多野猫来,在华阳宫的瓦砾上放声凄嚎着,似婴啼、似鬼哭,如泣如诉。猫儿是灵活的,捉拿不住更难驱走,华阳宫一时也只得容忍它们的放肆。

    可那嚎春的声音,毛喇喇的着实人,三五只在宫墙之上怪叫着,悚得人夜不能眠。

    又一夜哀啼,我只觉抓心挠肝般的心慌难眠,摸着冰凉的空落落的枕边,我有些想阿政,总觉得他此时若在我枕边,我会心安许多。

    我想象着,觉得他就在我枕边,故而暂时忘却了心间烦忧。

    “阿政,你看,你不在的时候,日子再难熬,我也算勉勉强强撑过来了。只是,过得有点儿苦罢了……”

    “你和扶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可还好?你最疼爱的孙儿很乖巧呢,比之扶苏,他的性情更像你些,也不知是不是扶苏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和你待久了的缘故……”

    闭上眼,尽管手边冰凉,可我却仿佛能看到他在对我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呢?何时回来与我再耍一回剑?”

    梦渐入,幻想只是幻想,却连梦都不能入。

    精卫不在我身边了,她从来都是如长姐般的照拂我,更似个母亲般的体贴我疼我。而今她陡然抽身,我更觉该好生照拂自己。尤其,是自己这苟延残喘的身体。尽管它一日不如一日,可我还是要好生保养它,保养至大仇得报的一日。

    婴有时会劝我,觉得我不该以这仇恨束缚住自己,更觉得现今只要我愿意离开咸阳,忘却这一段苦痛,我能过好得多的日子。可这话我拿过来反问婴,他亦是放不下仇恨的。

    国仇家恨,谁能甘心放下?

    米粮眼见又要空了,我心急不已,更不敢派人再去李斯府上借粮,生怕精卫出的事又要再出一次。焦急无奈,我也只能强行压抑着自己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脑壳里也是一片空荡荡,想不出处理的办法,故又只能干着急。

    这日婴难得早早做完了课业,陪着幼君在华阳宫的院子里挖泥巴玩,两人堆叠出一堆土垛,从两边向中间挖着,好一阵忙活之后,见幼君忽而扬起一张泥泞的笑脸,嘻嘻笑着对婴道,“哥哥,我捉到你的手了!”

    婴也拽着元曼发出一阵嬉笑声,幼君顽劣,当即拽着婴的手狠狠从泥堆中一拽,拽得婴摔在土堆上,啃了一嘴的泥沫子,幼君这小顽皮笑得愈发开心。

    我亦忍不住在旁边笑了起来,两个小捣蛋倒也玩得开心,也唯有孩子,才能玩个泥巴、挖个洞就能玩得这么开心罢?

    挖洞?等等!

    我脑壳中灵光一闪,忽而意识到什么,旋即急啄啄跺脚唤画眉道,“画眉!画眉!”

    画眉本在和弟兄们一同巡视华阳宫,听见我急唤,一路小跑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二话不说拽着画眉就往小苑而去,阁楼下,枯井中,让画眉丈量着脚步估摸着算了算这甬道的距离,又着隰路出了城,丈量从咸阳城宫墙至山那头总共有多远。那山本就不是座多大的山,隰路带着匠人粗一估摸,就带着大致的数据出来了。

    华阳宫内甬道有九十余丈,而那宫墙到穿山而过,加上华阳宫于宫墙之间的距离,也不过百丈,我眼里闪烁着精光,这才明白祖母将甬道挖得那么深邃又不完工的精妙所在!

    山腹之地,寻常人根本想不到这内中会有宝藏,除非从华阳宫枯井之内下去,才会知道个中奥秘。甬道再挖深几丈,并非未完工而废弃,而是为告诉后人,若然遇难,只需再向前挖出去几丈,便得与外相通。

    怪我太过愚钝,当时只以为是祖母未能将甬道竣工,不曾想到个中还会如此精妙。懊悔之余,旋即马上动手,让巧匠测定了方位之后,几十个壮士下到内中轮番作业,十日之内将甬道拓至城外,作一土垛泥石堆为掩,城外山中根本不必担心有人踏足。

    为谨慎起见,钱桀还是劝我安排了几个人在甬道之内守着,谨防万无一失。

    出城采办米粮蔬鲜的问题解决时,华阳宫恰恰也只剩两日的米粮尚能供给,险之又险,却总算又多守得几日安宁。

    华阳宫安宁了,但李家却遭殃了,我没料到赵高对李斯下手竟会这般快又准,咂舌之余,更多的是心悸。

    原,兴修土木已奴役了太多的人,强压之下,到底有人耐不住等死,躁动着暴乱起来,原先的小打小闹无关紧要,可这一回,大泽乡乱,揭竿而起直攻得三川郡太守李由也招架不住,眼看着就要往咸阳城攻来。赵高担忧李斯会威胁到他已久,如今李斯长子骤然失职,赵高自然不会放过扳倒李斯的这个机会,便挑唆嬴胡亥将李斯算计了进去……

026.大泽乡乱,揭竿而起

    李由险些没能守住三川郡,但他也及时向他爹李斯禀报了当时的情况,数十万大军攻打荥阳,李由拼死反击带着一众士卒疯子般的抵抗,护城河的血都被将士们的鲜血染红,终于还是勉强守住了三川郡。

    这消息传到宫中,彼时嬴胡亥正优哉游哉与一众舞姬鼓乐作乐,听到三川郡险些失守的消息,登时惊得从华座上摔了下来,狼狈形象,哪里还有个皇帝的样子?

    嬴胡亥急了眼,涕泗横流拽着赵高就问如何了得,赵高好生劝慰住了嬴胡亥,说暂且等着李由那边的消息。到底还是等来了李由暂且稳住荥阳的消息后,又指派李由继续出战,率三万精兵继续追杀陈胜吴广大军追往雍丘而去,势要缉拿贼首。

    见着嬴胡亥不省朝政模样,赵高又花言巧语哄骗嬴胡亥,李斯才明白自己只怕是受了赵高的迫害了,加之李由险些未能守住三川郡,那赵高平日看着总是和颜悦色笑着平和模样,心底却不知使出了多少毒计,屠戮皇室宗亲这等主意怕都不是嬴胡亥这酒囊饭袋想得出来的,多半是赵高唆使嬴胡亥这么做的。

    前来华阳宫传话的是曼,她哭得声音有些嘶哑,我再三问询下才得知,嬴胡亥责令李由发兵雍丘之时,将他之妻嬴诗曼和子嗣都擒拿住了,押往杜邮**诛杀!

    这令人发指的恶行,嬴胡亥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听到此处,对嬴胡亥弑杀扶苏之恨便愈发深了几分:纵然是赵高挑唆,可施令去做这般暴虐兽行的也着实是他。

    诗曼死了,不知赵芡晓不晓得,不过即算是晓得,她也无能为力再难做些什么吧?如今她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此生怕也再不复相见。

    曼来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悲悲戚戚着说自己怕是也时日无多了,能一直苟延残喘至现在,不过是嬴胡亥那厮对她母亲还有些未尽的兽性舍不得百灵死,才留着曼藉此困住百灵而已。自己母亲为了自己而被施以欺凌,曼如何能不知晓,只是她也无可行之法救出自己母亲罢了。但凡有一日嬴胡亥对百灵厌倦了,曼只怕也难逃毒手。

    “公公在家说道起,从前郎中令还劝慰公公,说二世皇帝乍立贪图享乐,他便是有心进谏却也无奈人微言轻。但公公是左丞相,又是两朝功臣,比郎中令说话有地位得多。从今往后,但凡皇帝闲暇时郎中令便告知公公,公公每每于此时进宫进谏,却都被二世给闷闷的挡了回来,如今回想,多半是那郎中令从中作梗,使了坏!”曼说着,声色更为哀怨,“今晨,我闻得郎夫与公公痛哭流涕,公公更是问郎夫,此生能否再得从前在上蔡时那般无忧时光,听得我也……窝心呐!”

    我叹息一声,李斯终将落马,这是在我算计之中的。可一想到他也曾有功于大秦,也曾忠烈,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炎夏的雷雨来得及,眼见要变天,曼在华阳宫待了也有一段时辰了,我便着人送她先回去了。

    且算李斯最后还是残存了些良心,到底在自己落马前还来华阳宫知会了一声,怕我和婴再遭嬴胡亥毒手,让我们找个时机快些离去才是。

    走?我是铁定不会走的,我若走了,国仇家恨如何得解?

    这事情闹出之后,不过半月,华阳宫又迎来了一位我不曾想到的客人,亦是我的亲人尉宗浦。

    他是阴曼的郎夫,阴曼好不容易将他们送出了咸阳城,在外颠沛年余之后,他在他父亲尉缭的要求下,还是返了一次咸阳,寻到我希望将我带走。为劝解我离开咸阳,他甚至邀我身边一干亲信心腹都陪伴在旁,力劝我离开。可无论他怎么劝,我都是铁了心不走的。

    “我生在咸阳,长在咸阳,你让我走,我走哪儿去?叶落尚知归根呢,我的根,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我有些执拗的,望着从青鸾宫里带出的唯一一株小梧桐苗,心内五味陈杂,“阴曼好不容易护着你们先走了,你们不逃远些,还回来咸阳做什么?”

    尉宗浦面色凝重,“太夫人,父亲与太夫人为故友,从前在咸阳太夫人对父亲又颇为赏识器重,故而才会来咸阳劝夫人抛却眼下仇恨先离开啊!到底,儿还是太夫人的女婿,儿这女婿未能替吾妻担起丈夫该担当的,可儿希望能承吾妻遗志,护得家亲此生安虞……”

    我嗤笑,并不领情,“太夫人?谁是太夫人?华阳宫里如今只有一个栖桐夫人!”

    尉宗浦似吃了苍蝇般的哽住,不知我是何意味,却还是改口唤了我一声“栖桐夫人”。

    他叹息着,“栖桐夫人还是莫再执拗了,眼下大秦大势如何,栖桐夫人慧眼难道瞧不清吗?大泽乡里那帮乡野土人,不过蛇鼠一窝,从八百人的小队纠结成而今几万人的浩荡军团,栖桐夫人焉能不知晓个中原因?”

    他顿住,面色有些涨红,“还是说,栖桐夫人只是在逃避个中缘由而已!”

    我怔怔的,禁不住也自问了句:我是在逃避眼下的状况吗?

    陈胜吴广是怎样的人物我不知道,可他们起义时,着实是打着吾儿扶苏的名号的。“吾闻二世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又巧借了些所谓的狐狸叫和鱼腹朱砂等把戏,笼络人心。

    人心呐,有时还真是个好笑的东西,得之王天下,诏令天下;失之,倾覆亦只是朝夕间。而人心,有时又愚昧至妄信上天之言,从泰山封禅到如今的鱼腹朱砂“大楚兴,陈胜王”,在我看来,明明都是人力所致而自欺欺人的东西,可天下人,偏偏信奉这些,以为天命……

    大泽乡初乱时,不过八百徭役而已,从去年秋起义至今,悄无声息的却壮大到了如今地步!着实叫人心惊。或许,也不是悄无声息,他们一直大张旗鼓的饬着,不过我身不在咸阳宫,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迅雷之势得知天下势态而已。

    “我逃避?我逃避什么?”面对尉宗浦,我依旧不肯赞同,尽管已然心虚。

    尉宗浦叹息一声,“母妃……”他开口,不再唤我太夫人,亦不是栖桐夫人,而是认可我为亲人的唤了我一声母妃,“父亲说母妃聪颖过人,想必早就明眼当今的局势了。只是母妃还僵持着,不肯相信眼前现状,却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而已。大秦……”尉宗浦哽咽了一声,“打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大秦了,对这儿的情感,又岂会比母妃少?孩儿也舍不得这里,可若不走,大秦崩塌只在朝夕,而今起义军四处烧点战火,母妃难道看不到吗?母妃难道不是在逃避这现状吗?”

    尉宗浦顿住,痛心疾首,“大秦已然岌岌可危,存亡只在一线,但凡嬴胡亥再稍施压,如今的抑压暴乱,终究会成长为大秦全面的暴乱的!到那时,母妃报得了仇又如何?到底,再无退路……”

    我冷笑,“我早已退无可退,只要报了仇,谁又在乎何处埋骨?”

    尉宗浦叹息一声,看了婴一眼,喃喃着嘀咕了句,“公孙都长这么大了,母妃难道就不想为他留一条后路吗?”

    殿内一片沉寂,尉宗浦满怀希冀的看着婴,希望婴能劝我同我一道离开。能坐到殿内来的,尉宗浦多多少少都是已经劝慰过的,觉得对他有帮助,才会陪着他一同来劝慰我。

    婴有些难过的看了我一眼,喃喃开口道,“婴此生都不愿离开咸阳,更不愿弃大秦于不顾,但婴希望祖母能好好的……”

    他很懂事,亦与我有着同样的执拗,我们都认定大秦为根,树无根即死,我与婴若脱离了大秦,生与死又能有多少差别?

    婴希望我走,可他却不愿走。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留下报仇的,只要我一个就好,婴应该有自己的生路,不应该再为这些羁绊所束缚。

    尉宗浦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母妃,难道您还看不清楚吗?大泽乡里的那帮小喽不过是帮不成气候的野人而已,而今天下之乱,早已势不可挡,项刘大军更是所向披靡,那项羽是项燕后裔,骁勇善战又为贵胄之后,可那厮也不是个心善之辈,若然当真到了那一日,母妃以为他能饶过母妃和公孙吗?”

    项羽?此人我只听画眉和隰路当饭后谈资提及过,可并不曾知道多少他是怎样的人。我消息不灵通,好多事,若不是尉宗浦此番同我言说,我都是一无所知的。

    “如今的大秦,就如都梁之柱被蚁噬,早已千疮百孔不复安虞,残存的帝王之威也不过是具空躯壳,母妃还指望着能借这副躯壳做些什么吗?”尉宗浦激动的问我。

    我摇摇头,他前面所问我的确不知从何处回答,但这个问题,我却早已有了答案:“我不指望着我还能再在大秦重起当年的鼎盛,我只手刃伤我扶苏儿和阴曼儿的仇人而已。”

    比之我暴戾又绝望的回答,婴却眉眼微微垂下,喃喃的嘀咕了句,“祖母,若然祖母手刃仇敌,婴能否以仁慈之心济世之力,再将这局势堪危的大秦救回来?”

027.左丞相锒铛入狱

    痴儿啊,当真是个比我还痴的痴儿!

    我满心仇恨再无希望,可婴与我不一样,仇恨之余,他还满怀希望的愿自己还能再勉强匡扶大秦回原先的道路。比之我的毁灭,他更多选择的是承担。

    回眸看着婴,这张小小的稚嫩的脸,面上还泛着熠熠的希望芒彩。可大秦如今的局势如何,我真的揣摩不清,尉宗浦是从外面回来的,他见识过咸阳之外的大秦已是怎样的千疮百孔,他应当不会撒谎骗我的,大秦,如今倾倒覆灭当真只在一瞬了罢?今日咸阳,看似安虞,却不过是最后残存的一点气数罢了。

    “只要婴觉得能,就去做罢,不试一试,怎知会否力挽狂澜救大秦于水深火热?”我怜爱的、仁慈的、悲悯的、却未尝不是残忍的目光满是祈愿的鼓励着婴。

    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有所希望,即便知道那希望是微乎其微的渺茫,可我终究舍不得扼杀他最后的希望。

    “母妃……”尉宗浦语调有些幽怨。

    我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这个孩子,尉宗浦,阴曼的郎夫,从前他是文文弱弱的儒生模样,而今再看,他蓄起了须,眉目比从前的温和更显凌厉了两分,相别不过一春秋,他消瘦了些便彰显得骨骼愈发有棱有角。

    轻叹一声,我缓缓地揉着膝盖和腰肢,颤悠悠站了起来,“宗浦吾儿,这辈子我就注定如此执迷不悟了,你劝不醒我的,还是早些回去罢,孩子们和你那老父都指着你过日子。回去转告尉缭那个老狐狸,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芈青凰,这辈子就赖在咸阳,不走了……”

    辗转再回寝宫,这满身的疲倦叫我又犯起了脑壳疼的老毛病,咳嗽两声,只觉浑身有些泛凉,自己铺了棉絮被褥窝进内中,昏昏沉沉欲睡去。

    碧瓷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我记得在我入睡前,她拿了个小暖炉给我在被中填了点儿热气,她嘀咕着,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我说话,“夫人这辈子都是为先皇活着,哪里曾为自己争取过半点什么?夫人难道不觉得累?为何就不愿放下执念,好生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呢?”

    我这辈子,的确只是在为阿政活着。可阿政走了之后,我也活得好好的,只是失了他,就似心缺了个角,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在咸阳宫,我所争取的唯一事物,就似阿政能懂我心,最后争取到了,可他却不在了。这,当真是最好笑的讽刺。

    别的概而不论,可阿政啊,我这辈子,诚然爱你爱得很累。爱了就是爱了,现如今做什么我都是遵从我的本心在做着,执念若然能被轻易改变,又怎能称之为执念?至于逍遥日子,下辈子罢,你说过的,下辈子我们换一换,你来劳心劳神,我简单一生罢……

    纵然知道了我的执拗,尉宗浦依旧不肯走,他是奉了他父亲尉缭的命令来带我离开的,未能将人带回去,自然走不得。可尉缭这老狐狸也不是个白做功夫的人,他给尉宗浦定了个期限,三个月。

    三月之内,尉宗浦若然不能将我和公孙婴带出咸阳,那他也该离开了。

    三月为期,不待他熬过三月,我都能断定他最后只得无疾而终。劝他早些走,别再留在咸阳这浑水滩里,可不满三个月他也不死心不愿离开。

    这段时日里,尉宗浦逮着机会便来同我分析天下大势,从大泽乡乱至如今的集结成军,陈胜吴广八百人从前甚至连武器都不曾有,随意砍下的木棍便为兵器,竹竿挑起破布便做大旗。这般寒酸,实乃当初阿政一统天下之后收缴天下之兵,使民众再无私藏而致。可从起义之后,黎民百姓纷纷响应,斩县令而夺库藏,渐渐地从一只光皮鸡也成长为如今羽翼丰满的鹰隼。

    天下人都想反,自然能顺势如潮般反,可怜嬴胡亥那榆木脑壳,自信大秦虎狼之师骁悍勇猛,更坚信他能得享一世安虞,以为咸阳城坚不可摧,初初听见大泽乡乱的消息时,他竟不信大泽乡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加之此后他满心享乐,又与赵高狼狈为奸,赵高有意隐瞒外头如今的乱况,嬴胡亥又如何能晓得如今势态的厉害?

    尉宗浦所有所述,都为让我清醒些,让我明白而今的大秦已经成了什么模样,即便我大仇得报也不见得能再力挽狂澜些什么。

    我清醒得很,他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更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我也不是自欺欺人的还想着能再得到些什么,如今的我,只是想复仇而已。

    我死不死早已无所谓了,可诚然如尉宗浦所言,我还不希望婴和我一样,在大秦气数耗尽的时候让他也早早葬送了性命。故而,我偷偷派了画眉带着百来人从密道离开咸阳,替我去给婴准备一条后路。

    尉宗浦依旧锲而不舍的在劝着我离开,我也坚韧的守着我的想法,僵持着煎熬着,这一等,就等来了李斯的坏消息。

    原,阿房宫频频动荡,强权镇压下,总有人想反。几万奴隶施工的阿房宫,眼见有摇摇欲坠的趋势,恢宏如阿房宫,至今也不过在修葺前殿而已。

    嬴胡亥贪心不足,总想着建得更华丽恢宏些,却从不曾考虑过剥削过度会引发的后果。赵高是乐见其成的,他只要贪慕荣华和眼下的权势盖天就好,别的于他一概无关。

    可李斯还是清醒的,尤其是在他接到李由的死讯后:李由到雍丘不久,项羽、刘邦就攻破城阳直扑雍丘攻城,李由一面派人到濮阳求援,一面组织军民固守,最终却落得个身先士卒的下场。

    丧子之痛不待平息,李斯看清眼下大势,嬴胡亥强权霸压之下暴动四起,他痛定思痛后,与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联名上书,告大秦如今危矣现状,又请愿希望减缓或暂停阿房宫徭役,薄赋税,更该减少北铸长城之兵力民力财力,以平民怨。

    隰路能干,好不容易又在咸阳宫里插入了华阳宫的人,故而才能将这一场精彩的诬陷辗转传入我耳中。

    李斯这一封上书,算是彻底惹怒了嬴胡亥,嬴胡亥是如何愚蠢又不谙事的人,李斯这番话,不仅没让他清醒,更让他以为李斯不过是在以讹传讹!

    “阿房宫乃先帝基业,先帝圣明故建此宫为大秦将来之主宫,这是先帝的遗愿,朕怎可轻忤?”嬴胡亥是如此反驳李斯的,“至于北铸长城,更是缓不得!仙人有谶,‘亡秦者胡’,长城乃戍胡之关键所在,若然暂缓长城工事,岂非叫胡人来攻大秦?”

    李斯痛心疾首,无论如何力劝都不见得能让嬴胡亥清醒半分,心急之下自然是嬴胡亥相顶撞的。

    嬴胡亥为之震怒,以为李斯对自己不恭,更疑心李斯对自己的忠诚,乃至在大殿之上对李斯发出“丞相可是认为,朕不如父皇贤明圣德?”这般疑问。

    李斯再如何不甘,当着嬴胡亥的面到底不该辱没天子之威,却只能满怀愤恨隐忍于腹幽幽回答,“老臣不敢!”

    这一句老臣,应当让嬴胡亥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罢?更觉李斯是仗着自己在秦为官数十载,不将他嬴胡亥放在眼里当回事。

    眼见李斯落了下风,赵高得借如此良机极尽谗言,“微臣倒以为,丞相大人不见得是在认为先皇功高过皇上您,微臣觉得,丞相大人今日上书,是另有所图。”

    “此话怎讲?”嬴胡亥对赵高的信任是更多几分的。

    赵高诚惶诚恐模样,在嬴胡亥面前全然一副奴才嘴脸,“左丞相从前是楚国上蔡人,如今大泽乡出来那反贼陈胜为楚盗,项贼更是楚国宗亲血脉正统。丞相大人长男,即三川郡守李由,在楚盗来攻时为何不见拼死反击?大秦自古以来便号称虎狼之师,难道当真会畏惧几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野人?说什么郡守已然战死,可死没死的,皇上与微臣都不曾见着尸首,谁晓得郡守是不是通敌叛国,故意将雍丘放给了楚盗,自己装死实则已经投奔了楚盗呢?”

    嬴胡亥此人,最愚昧之处就在于别人时候什么他就信什么,尤其是轻信亲信,对赵高他本就多几分信任,李斯惹他不快赵高又出言陷害,夹缝之下,嬴胡亥自然是信了赵高的胡诌,暴怒而将李斯冯劫冯去疾三人打入监狱。

    这一场牢狱之灾,是李斯始料未及的,纵然他知道李由失职会给自己带来些影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嬴胡亥将他打入监狱的理由会是通敌叛国,与楚盗相通!

    呵,一代名相,居然也会落得如今下场……

    李斯和冯去疾落马,丞相之位悬而无主,便宜了觊觎已久的赵高。区区一个郎中令,赵高怎会将这职位放在眼里,他最想要的可是无人压制的权势呀!李斯知道太多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威胁,除掉李斯,赵高可是筹谋已久呢。

    两位丞相都锒铛入狱了,赵高顺势便捞了个丞相来当,这奸佞小人一旦得势,朝局全然被他所操控,嬴胡亥本就无心朝政只贪图享乐,而今见赵高事无巨细都愿替他分担,自然乐享其成。

    赵高上位,朝中权臣但凡于他不利或是直谏忠言者,全然撤换,更是任命其兄弟赵成为中车府令,女婿阎乐为咸阳县令。

    我心惊着赵高如此作为,如今的变局是我始料未及的,一股阴郁的压抑亦涌上心头,隐隐的总觉得:赵高这厮,已然操控了大秦命脉,他想要的,似乎并不是丞相之位这么简单!

028.翻供无门忠臣死

    “夫人,您有在听我说话吗?”隰路低沉着嗓音有些尴尬的问我道。

    这几日我都有些晃神,自打知道李斯入狱之后,更觉赵高此人不简单,可有些揣测实在太过大胆,我都不知我如此所想到底是对是错。

    “啊?你方才说了什么?”我讪讪的有些尴尬问道。

    隰路长叹一声,“将军冯劫与右丞相冯去疾,两人因不堪二世皇帝所辱,觉得他们通敌叛国,于昨日夜里在牢狱中自裁了。”

    冯劫和冯去疾死了?

    我微微拧起了眉头,这冯劫和冯去疾也非新臣,个个都是栋梁股肱老臣,不过被赵高稍加污蔑,这么扛不住气节就自裁了?以证清白?也不是这么个证法啊!若是逢盛世明君,君王尚能及时醒悟,还能落得个忠君以身殉国的好名声,可也不瞧瞧眼下,嬴胡亥那厮可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他那一双狗眼早被赵高蒙蔽,你以为当真自裁以证清白便能让嬴胡亥相信你?不过徒劳被赵高捡了便宜罢了。

    如此蠢顿之辈,也怪不得会早早自裁。

    我轻蔑的嗤笑两声,“死了就死了罢,留着他们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用。还以为死了能留个好名声呢,也不想想嬴胡亥可曾拿正眼瞧过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死在牢狱之中,回头指不定还要被赵高扣顶畏罪自杀的帽子。”

    隰路闻言,也禁不住微微拧起了眉头,叹息两声之后,再不说话。

    我的思绪再转回赵高身上,李斯锒铛入狱之后,右丞相和将军都死了,如今赵高这奸佞小人当了丞相,又将朝局中的重要官员全然换下,想必他打的已经不是丞相这么个职位的算盘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赵高啊赵高,难道,你还真想吞下大秦?

    这想法叫我一阵恶寒,从前阿政在的时候,赵高敏于事是他最被阿政喜欢的地方。可就是这个敏于事的中车府令,在大局面前未免也太机敏于事了些。

    嬴胡亥此人,贪心有,色心有,享乐心也有,可唯独没有这么刁钻古怪的心思。他生在咸阳宫二十一载,并不是个城府多深的人,他想要什么,那一双眼睛便能出卖掉什么。一如他爱慕百灵,明眼人亦是不难看出的,只要百灵在场,他那一双贼眼便直勾勾的围着百灵转悠,处处讨百灵的好。恰好阿政也不曾同时撞见嬴胡亥和百灵同在场,莫不然,被阿政瞧见,只怕嬴胡亥这厮早就没了性命了,哪里能苟活到如今来为祸天下?

    愈想得深,我便愈觉得,沙丘政变一事,虽赵高是打着嬴胡亥的名义来策反李斯的,可杀扶苏以继位此等毒计,十之**不会是嬴胡亥想出来的,多半,是赵高给嬴胡亥出的计谋!

    如此,便更能解释得通,嬴胡亥对赵高为何比对李斯还信任得多:因为他能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此皇位,全都是仰仗赵高一手的帮衬啊!

    阿政病逝,赵高若野心多年,一直在阿政面前引而不发,直至阿政过世后,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嬴胡亥和李斯策反,杀扶苏而立胡亥,从此咸阳城天翻地覆,为保嬴胡亥这不正统的皇帝,不惜屠戮光了公子和公主,也要稳住手中傀儡,这样,他才能得保官运亨通。

    他做到了这些,可发现自己却还是不能高枕无忧的,因为有李斯这个丞相在压着他,李斯德才胜赵高太多,权势也比赵高大,故而,即使我不想方设法引赵高来杀李斯,赵高本身的算计之内,也是想要除掉李斯的罢。

    但凡李斯身死,那赵高就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既能有谋害公子的心并付诸行动,指不定也有谋杀二世而自己称帝的想法……

    这,这当真是细思极恐!

    我越来越不敢往下想,我若没记错,赵高乃嬴姓赵氏的赵国贵胄宗亲……他若当真有这心……

    不不不,绝无可能,嬴胡亥再如何混账,到底也是阿政的血脉。可他赵高算什么?他不过是个阉人而已,更无大秦皇族血统,但凡他当真有这悖逆天道的想法,天下之士、朝局官员皆会反他罢?

    我脑壳疼得紧,这骇人的想法一旦在脑壳里萌了芽,便似甘霖灌注之后的森林般,发了疯似的生长起来,瞬间膨胀挤满了人的脑袋,密鼓鼓的似要撑开颅骨迸出来一般!越疼,越忍不住想……

    我将桌子陡然一掀,隰路原本坐在我面前叹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唬得往后一个趔趄,睁圆了眼睛结巴问了句,“夫人这这这……这是作甚?”

    我心烦的揪着麻发,“如今华阳宫谁在监视赵高府邸周遭?去,将人唤来!”

    闹罢,乱罢,既然如今的天下已经是不可逆转了,那我也不介意将这天下闹得更乱几分。

    李斯啊李斯,你为一代忠良,最后却不该错信了奸佞与赵高狼狈为奸,辅助嬴胡亥登基!既然你已经免不了牢狱之灾了,死期也不远,我不介意也加入给你判死刑的人之中,为你再添一笔帐。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退无可退,即便是撞破脑袋,那我也就硬着头皮往前撞罢!既然你李斯的死早就是在我的算计之中了,那我也不该再对你抱有半分同情。一世忠良落得如今下场固然可怜,但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当年你助二世杀我扶苏儿的仇我未能忘呢,而今,既然你入狱了,那我便叫你先体验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再来杀你!

    隰路匆匆忙忙唤了人过来,我撑着脑袋,头疼欲裂,却颤声吩咐下去,“给赵高去放点儿风声,狡诈如李斯,如今在牢狱之中又如何?他那一张嘴巧舌如簧,二世总该是要翻供的,翻供之时他再在二世面前灵巧辩驳,便有可能拖赵高入水而他得以翻身。”

    我揉着发麻的太阳穴,那人“喏”了声便欲退下。

    “等等!”我想起还有一遭事,我只给赵高提了个醒,万一赵高这厮愚昧,直接将李斯在牢狱里结果了,那我岂非不能达到让李斯生不如死的目的?

    既然做了,那就事情做绝,狠到底罢。

    李斯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今被关在牢狱之中又怎样,他那七窍玲珑心知道是赵高算计他之后,难免会趁着翻供的机会再策反嬴胡亥,当年他的《谏逐客书》有多精彩,我可是见识过的,光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糊弄嬴胡亥还不是小事一桩?只是从前他逮不着机会糊弄嬴胡亥罢了,如今知道赵高从中作梗,自然会有意规避之,到时,嬴胡亥舍不得杀赵高又不愿再杀李斯,那我好不容易等来的这场机会,可就要白白错过了。

    “再给赵高多说两句,三人成虎,谎言说多了别人会信,事情多做几遍,别人自然也就会信以为真。”我喘了口急气,胸口闷得似要胀开来,“屈打成招的逼供,一次两次不见得对李斯奏效,但日日大刑伺候,就不信李斯这把老骨头能招架得住!等他什么时候学老实了,什么时候再叫嬴胡亥派吏官去给李斯招供……”

    说完,我止不住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醒来时已是夜色正浓时分,画眉不在华阳宫,隰路便接替她主持着华阳宫内一应巡防安排。碧瓷守在我床边,给我炖了盅乌鸡天麻汤,见我醒来,小心的伺候我喝着,兀自碎碎念的嘀咕着,“夫人头疼成这样,叫婢好生担心。精卫不在,婢又不通医理,也只能循着点儿从前的印象做这个,但愿能缓一缓夫人的头疼病。”

    我忍着想呕的冲动将乌鸡汤吞咽下,明明是炖得细嫩酥软的乌鸡天麻汤,可此刻在我口中,却也不过是发苦发麻又发腥的一道菜肴而已,提不起人半点食欲。

    可彼此的一片好心,我也不好拂了她,再难喝却也都皱眉大口吞咽下了,却是不敢去细尝那味道。

    脑壳疼的毛病,一时发作了,便难见好。我时时头疼,却也再难有在咸阳宫里时那样好的条件让我好生养病了,也无精卫那么个体贴细致的人儿照顾我。

    如此又煎熬了小半月不到,李斯的死讯便已传遍了咸阳。

    赵高果然也是一心算计着李斯该死的,我派人传信给赵高后,翌日他便着人打扮成吏官模样,前去牢狱里问李斯罪状,李斯以为是嬴胡亥派来的人,果不其然,巧舌如簧就开始数落赵高的罪状和揣度赵高的恶意,不但不认自己罪状,反而将赵高的罪行数落得一清二楚。

    赵高本就是怀着试探的心境派人去瞧李斯的,见势如此,又不好妄杀李斯引嬴胡亥怀疑,便将李斯屈打折辱一番,直打得他跪地求饶牙门松动才罢手。

    将李斯打了一次之后,赵高也不敢掉以轻心,果不其然每隔而三日便着人扮吏官前去问李斯罪状,李斯每每反驳,反戈讨伐赵高,但每每换来的不过都是被赵高假派的这些人再给痛揍一顿而已。

    如此折磨三五回之后,李斯再没了原先铮铮傲骨的脾性,见着吏官来问罪,但凡问及是否与楚盗通奸,李斯全然竟全然认了罪责签字画押。他已是个古稀之年的孱弱老者,又一朝为官细皮嫩肉养了这么几十年,哪里禁得住棍棒之下三番两次的严刑逼供,为免皮肉之苦,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说谎,谎称自己谋反通奸。

    赵高见气候差不多了,恰巧嬴胡亥差遣的吏官也下来了,赵高便乐颠颠引了人去牢狱里问罪李斯,李斯果然一一招供,全无半点反驳的气力。

    他不曾想到的是,从前来的那些都是赵高伪派的假官吏,这一回撞上的,是嬴胡亥真正派来翻供的吏官。

    罪责全认,左丞相通敌叛国欲图谋反,纵然曾经再如何居功至伟,却也抵不过如今律法制裁之下的一桩死刑。

    李斯的罪责布告一出,整个咸阳城都沸腾起来,曾经名动天下的左丞相,竟然会落得如今的结局,如何不叫人叹惋?但更多的,是沦为国人饭后的谈资。

    我心中不畅太久,难得在此时顺一回气,不落井下石一回,我扶苏儿才真叫枉死。

    买通狱卒,我在李斯死前再见了他最后一面,“廷尉大人审度他人生死一世,最终却也有落得己身被律法制裁死罪的一日啊……”

029.舆坊红倌,精兵强集

    阴暗潮湿的地牢,光都显得十分晦涩。在这地牢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团团昏暗的烛花高摞的暗光而已。这是我第一次来地牢这种地方,这儿给我的感受很不好,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那个华发正满头的老者,就那样佝偻在地牢一角,神色有些呆滞木讷的盯着某一处发怔。

    听见我的声音,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忽而闪烁了一下,似是找寻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的跪着摸索到牢狱边,跪着拽着我的裙角,干涸发白起了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问我道,“栖桐夫人,栖桐夫人可是来救老臣的?”

    事已至此,他还想着我是来救他的呢。李斯啊李斯,英明一世,可糊涂起来,怎么就能糊涂成这般模样呢?

    我浅浅叹息着,隔着牢笼在他面前蹲下,潮湿的脚边有几只鼠妇和不知名的多足虫儿爬着,看着怪恶心的,远处还有硕鼠吱吱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丞相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来救你的啊?”我同情的目光看着李斯,嗓子沙哑着麻麻的发出几声干笑,“小妇人还以为丞相大人多聪明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却是小妇人高估了丞相大人了。你聪明一世,难道如今还以为,我当真不会记恨你杀了我儿扶苏吗?”

    我讥诮的目光打量着李斯,嗤笑着盯着他那一张老脸,那皱纹满布的脸刻尽沧桑姿态,又因最近被赵高折辱过,显得愈加不堪。

    褪去华服,身着褴褛的李斯,如今再看,哪里还有点儿丞相的模样,却也与个寻常农夫并无二样。

    听到我说这话,李斯面上的表情当真是生动极了,原本满怀最后一丝希望,却被我活生生将这最后一丝希望都掐断,反被人以哂笑的姿态盯着,他的面上渐渐浮出绝望之色,转而无神。

    “李斯,你知道吗,在你脸上看到绝望神情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痛快。”我喃喃叹息着,“挑拨赵高与你作对是我干的,可我原本是希望你能杀了赵高的,无奈,你不顶用不济事,被赵高斗败了;多次屈打成招这一招也是我想的,既不能让你痛痛快快死,也不再给你生还的希望,怎么样,这一招,使得可还算高明?”

    李斯空洞着眼神,嘶哑得几乎不能开声,“哦……原来,是你算计的我啊……”

    他回眸瞥了我一眼,“早就知道你是个妖妇,老夫当初怎么就轻信了你?”

    我狠狠啐了一口在李斯面门上,这个老东西,到如今还敢妄唤我妖妇呢,“李斯,你以为杀了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我当真痛快吗?我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夫,他雄才大略敢为千古一帝!我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儿,满怀仁慈心系天下,为人处世更是上慈下孝,天下之人哪个不对他赞不绝口?”

    我强忍住喉头腥甜,竭尽所能嘶吼道,“可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你的手里,毁在嬴胡亥的手里,毁在赵高的手里!毁在你们这群人的贪婪手里!”

    泪水滚滚落下,尽管,我是不愿意在仇敌面前落泪的,可我终究没能忍住。

    我想笑,勾起唇角,可那笑应当是比哭还难看的,“阿政死了,扶苏儿也死了,阴曼也好嬴高也好,他们都死了……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更不想看到阿政苦心经营一点一点打下的江山,就这样葬送在嬴胡亥这个小畜生的手里!可眼下,大秦江山早已如蚁巢般,看似巨大,内中却早已空空,崩塌只在朝夕间。而你们,却还借着大秦残存的气数在竭尽贪欢着,凭什么,凭什么?”

    爆吼的声音,在这牢狱中阵阵回响着,震彻得人心更为战栗。

    李斯抬眸,那双灰褐的老翳眼,竟然重新又清澈了两分,此刻,竟换了他以那般悲悯的目光看着我,似是在同情,又似是在嘲笑。

    我狠狠扑在牢笼前,低沉着嗓音威胁道,“别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不需要!”

    李斯叹息一声,“你需不需要,别人看你的目光,都是同情的。”

    李斯说着,不再与我争辩,转而返身找了团草垛坐下,似是已然看淡生死,“孰能无死,比之死在赵高和嬴胡亥的手里,我宁愿我是死在你的算计里。”他的眼神泛着淡然与冷漠,“栖桐夫人,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了,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先皇,我早就该死了……”

    我讶异,不曾料到李斯在得知是我设计陷害之后,反而会变得淡然起来。

    他缓缓地趴在草垛上,微微眯着眼,似是要入眠的模样,“做了十几年的廷尉,操控了他人几十年的生死,到最后也逃不开被他人审判生死,我这一生,也算没白过。仓中硕鼠,生而无忧肥腻了一生,不过人到老年被捕宰杀罢了,这一世,活够本了。”

    他的淡然,叫我更多几分愤恨!

    但见李斯忽而转了个声,背对着我不再同我多言,“走罢,老夫累了,想歇息了。至少,老夫知道是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无悔。”

    我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本想在李斯最后的日子再折辱他一番,不料,我的到来却是使他淡然生死。

    他没有说错,这一辈子,位极人臣他做到了,繁荣鼎盛他也做到了,大风大浪他经历过,为忠为奸他亦都做到了极致。他已是古稀之年,此生活得这么精彩,他又有何憾?这辈子,他确实活够本了。

    悠悠的起身,这阴暗发霉令人作呕的牢狱,我不愿再多待片刻。

    至快出牢门时,忽而听见身后李斯喑哑的嗓音在低沉吼着,哼唱着不成曲的乱调,“极尽繁荣曾有时,一朝登顶终颓圮……”

    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周易》中那一句,“上九,亢龙有悔!”

    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我在此刻体味得无比深刻,深刻入骨髓。

    昔年阿政为天子,意气风发曾放豪言,上九又如何,大秦只会长盛不衰永远不断攀登下去,不会有下滑的时候的。可如今,衰败成什么模样,我却是不敢去细估量了。

    李斯行刑那日,咸阳街口人声鼎沸,我却没有去瞧。

    嬴胡亥对李斯的招供深信不疑,乃至对赵高更加信任,直言若非赵高自己养虎为患,还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李斯算计了进去。他却不知,大秦如今最大的猛虎,就是整日跟在他身侧的丞相赵高。

    嬴胡亥残忍,对李斯极尽酷刑:黥刑、劓刑、断舌、砍趾、最后腰斩于市,并夷灭李斯的父族、母族、妻族三族。

    听闻,李斯在行刑前,兴致却还极好,笑着对于他一同赴死的次子道,“牵犬东门岂可得乎?”死到临头,还能记挂着从前在楚国上蔡时,牵着大黄狗去打猎的场景。傲然如此、淡然如斯,临死不惧,这般气概,当今天下怕也只有李斯能做到如此了。此话,少不得又成为咸阳街头一时谈资。

    李斯死了,可我脑壳疼的毛病并未因此减缓半分,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不想让众人再担心我,可彼此日日在我身侧伺候,少不得会发现的。这丫头也是个有心人,得知我脑壳疼得厉害,悄悄地摸到了精卫在的贺屠户家,问来从前精卫熬给我医治头疼病的药膳方子,日日去市集问可有人猎获小麂,偶尔也能收上来一两只,捉了来便给我炖麂子脑。

    她是个有心人,可我还是担忧她总往外头跑,会不会被嬴胡亥或者赵高拿住,万一再遇着精卫那般事情,那才是叫我最为自惭形秽的。

    可彼此不听劝,她只道伺候我是她的本分所在,闹得我时常在华阳宫里独自叹惋:我的好祖母,你究竟是为我攒了多少福,才会赐给我这么多个忠心又护主的好媵女!

    这世道太乱,没有她们,我是寸步难行的罢?

    也怨这世道太乱,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尽管我再三反对着碧瓷出门替我去猎户家寻购小麂,她还是不听劝,终于事发,有一日至傍晚还不见她回,至城南又找寻到了两个身死的弟兄,才晓得碧瓷出了事。

    这世道啊……乱得国人身死街头,也无人以为异,抛尸街头也无人管了呢!

    咸阳城里都这么乱,那么咸阳城外呢?会是怎样的景象?只怕比尉宗浦跟我说的,形势还要紧要厉害得多!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已经走到如今了,我早已放弃了退路。三月之期即将到了,再不过半月,尉宗浦便应该走了罢?我只愿他能早些走,他早些走,他爹和阴曼的孩子们便能再多几分安虞的保障,他们便能远离即将爆发的动荡乱局更远些……

    碧瓷的下落着人多番查询无果,到底还是别人送了信上门来,此次,倒不是什么小乞儿送信,而是华阳宫安插在大秦的一个小官吏来送的信,言说跟随某个臣子入舆坊时,遇着了碧瓷!

    舆坊,那是女人云集的所在,更是满足男子贪欲**的存在。官僚养妓,早已司空见惯,可嬴胡亥和赵高这两个恶棍,未免太过卑鄙无耻!可怜我家碧瓷忠贞一世,竟被这两个畜生丢到舆坊里做了红倌,那清倌倒是卖艺不卖身的,红倌却是……

    我在华阳宫里急红了眼,恨不能飞身进舆坊里,将那群脑满肥肠的官吏都统统宰杀,救了碧瓷出来。可舆坊既为官妓所在,守卫与巡防便不比咸阳城内的小宫殿少,想要救碧瓷,谈何容易?

    精卫失守本就是华阳宫一大损失,而今碧瓷也落了难,火烧眉毛却不得熄灭,我急得旧疾复发起来。

    可,华阳宫不能倒啊!

    我强撑着,隐忍住病情不教他人察觉,毫无头绪的整日与钱桀商议如何营救碧瓷和精卫,不料咸阳城内风云再起,嬴胡亥这厮纠结精兵五万,屯兵于灞下,不日将入驻咸阳!如此一来,华阳宫内忧外患皆不得缓,只怕是再难支撑下去了……

030.煽风点火造混乱

    我发了疯般的想复仇,脑壳疼得快炸裂开来,可杯水车薪之力,我又如何能凭一千人去算计五万大军?

    难道华阳宫,真的再难维持下去?难道我芈青凰这一世竟要抱着不甘弑子之仇,蜷缩一隅去过悲戚幽怨的晚年?不!我不甘!

    我多想将我手中最后一颗棋子都用出去,只要能杀了嬴胡亥和赵高,搭上什么我都情愿!可眼下,飞蛾扑火般的想去杀了嬴胡亥和赵高,只是一味的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而已。

    夜不能寐,枕芯都被哭潮了,长久的夜泪沁染着枕芯,华阳宫没了精卫和碧瓷照顾我,枕头和被褥也每个人帮我拿出去晒,就这样枕在脑袋底下,吞没了无数泪水,然后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败了,我终究败了!

    早在扶苏儿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早在阿政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就输了,输得心神全无……

    算了罢,即使我再不想就此离去,可我到底该为了婴考虑考虑,他还年轻,他尚不到弱冠之年,他还不能死啊!那是个充满着未来和希望的好孩子,我怎么忍心因我自己的仇恨,而将他的后路断送?扶苏儿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希望紫菀和婴都是好好的罢?毕竟,婴是他最后的一点血脉。

    呕了一大滩血之后,我找到了尉宗浦,“走罢,咸阳城这个是非地,我已经逗留太久了。再不走,不仅杀不了嬴胡亥和赵高两个畜生,连带扶苏儿的家亲都会被我赔进去。”

    离三月之期只有几日,我本以为熬过这几日,待尉宗浦走了,一切还是照旧的。就连尉宗浦,两个多月的无功,他都要认为我是铁了心一定不会走了,连来劝慰我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谁曾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改了主意。

    尉宗浦怔怔片刻之后,面上浮出点点欣喜笑意,“夫人想开了就好,如此,孩儿也不算负了阴曼的意了。”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谈到了阴曼,他的面上是有些失落和悔恨的,许是因为我答应了他走,他的话不自觉的也就多了起来,“是孩儿无用,还让阴曼去宫中刺二世来保我与爹和孩子们安然出城,身为她的郎夫,可我却没能尽到做一个郎夫应尽的责任。”

    尉宗浦的眼眶有些发红,看他模样,并无意在我面前落泪,故而即使眼眶再红,他也在竭尽所能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夫人知道吗,能娶到阴曼这样的公主,是小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不答他,心却像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一样,一点一点的撕扯着,有点疼,却算不上撕心裂肺。

    “好了,去罢,别这幅样子叫其他人瞧见。去通知隰路,让大家伙儿今日都收拾收拾,今夜于庭前集合罢。”我如是对尉宗浦说道。

    不是不想听他说阴曼,而是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易再牵扯过度悲伤的情绪。若然再伤悲,再呕血亦或是旧疾再发,我能不能撑过这几日都说不准。如今,我还能勉强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缘由,大抵就是我还得护着婴的安危。

    尉宗浦点点头,默声出了门,我看到他背对着门倚靠了许久,影子印在窗户上,簌簌的风呜咽着悲鸣,尉宗浦躲在门后平缓了良久,才抽身离去。

    婴来找了我一次,问我是否当真打算离开了,我点头,婴并未追问我要离开的原因。只是喃喃的,担忧的问了句,“那,幼君的娘亲怎么办?精卫怎么办?碧瓷怎么办?”

    我怔住,如今局势早已非我所能控,这些,尽管我舍不得抛下,可我如今更想自私的护住婴。

    他抬头,闪烁着泪目望着我,“祖母,大秦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非走不可了吗?咱们走了,那咸阳城内国人怎么办?大秦的子民,又该怎么办?”

    小小的人儿,心系天下,怎会顾及到这么多?

    我有些讶异的望着婴,心口涌出一阵凄凉。

    我也想问问,这些人该怎么办?扪心自问,我亦是舍不得的,可舍不得归舍不得,我再不走,她们同样会死,还会拖累婴也一起死。

    存亡面前,我愈发发现自己的渺小,也愈发察觉自己的阴暗:我并非伟人,我心不在天下,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牵挂着只是我的家人。牺牲再多又何妨,只要,我还存住了最后一点火苗,那牺牲再多,我也无所谓了。

    我的无言让婴很失望,这孩子头一次在我面前显现出淡漠又生疏的情绪来,见我无所回答,他只是哽咽着,“祖母,孙儿不该来叨扰,孙儿退下了。还请祖母,好生歇息……”

    他失望又冷淡的神情,礼数周全又颇显生疏的神情,似乎让我又看到了年少时的阿政……

    我老了,沉浸在回忆里已经不能自拔。

    婴来找过我之后,没想到紧接着是钱桀来找我,他一瘸一拐的怒气冲冲搡开大门,几乎是暴跳如雷般的冲我吼着,“你不是要复仇吗?怎么,如今想放弃了?你个懦夫!”

    我抬头,胸口胀痛脑壳发麻,开口却不带一丝感情,“我想复仇啊,可我只是个女人,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些什么?”

    钱桀怔住,他应当是没想到我会是如此淡然的反应,踉跄着本想走到我身前,却不想被自己那双瘸子腿绊倒,磕着直直摔在了我身前,爬着,飞速爬到了我身前,揪着我的衣襟发疯般的吼道,“芈青凰,本以为你也算枭雄一个,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你算哪门子的枭雄,你连狗熊都不如!”

    他再怎么骂,我都无动于衷。

    亏本生意,已经做了太多,老本儿都亏了不少,我总不能最后将老本儿都亏光了罢?我师从吕不韦,骨子里就有着商贾的思想,不过我却不是个成功的商贾,做了太多亏本生意之后才知道收手。

    “不然你想如何?”我冷冷的看着钱桀,“拖着你那双老瘸腿,去救精卫?还是去救咸阳城的国人?或者,你还想替我来救大秦的千万子民?”

    这讥诮的话,带着刺往钱桀身上扎着,他被我激得表情都有些扭曲,可还是忍着一口恶气,尝试再一次和我心平气和的说话。

    “兵者之道在于诡,芈青凰,你若还听劝,我最后和你说一次,还不到绝境,还能继续走下去。”钱桀咬牙切齿的将这些话从牙缝里抠了出来。

    我点点头,“还有最后一线救精卫的希望,你不能放弃。”我叹息一声,“既然决定走了,我也不想舍弃精卫,这样罢,你看你需要多少人能救出精卫,你就带走,我要带着婴离开。”

    钱桀的手高举着扇到了空中,眼睁睁望着就要朝我的面颊而来,到底又在最后一刻顿住,留疾风一阵扑在我面上。

    “胆子挺肥。”我冷笑两声。

    他恨恨然咽下一口气,“好,你说的,多少人我定。”

    我点头,他开口,却道,“华阳宫所有人!”

    我嘲讽的目光打量着钱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干笑,直至将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碧瓷死了,昨日夜里。”钱桀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他别过脸去,不再看我的眼睛,“她是个好姑娘,一世清白贞洁,最后却落为红倌,去伺候那些腌的男人,她受不了这份侮辱,隐忍好几日之后,趁着舆坊看守松懈了些,悬梁自尽了。”

    一锤重锤砸在我心口,可我依旧毫无表情。

    “报复罢,你不是想报复么?现在咸阳城外驻军五万,正是咱们最好报复的时候。嬴胡亥以为这五万大军是他救命的底牌,但咱们也可让他忌惮,以为这救命的底牌指不定是带毒的。”钱桀强行稳住气息,竭尽所能的在心平气和的和我这个疯婆子说话。

    “他喜猜忌,咱们就让他猜忌到底,草木皆兵至身边无人可信,只敢信赵高,才是最好的。”钱桀继而对我道,他那一双老贼眼贼溜溜转着,在观察我的反应。

    嬴胡亥喜猜忌,重疑心,这点和阿政有些相似,但他不同于阿政的一点在于,对于亲信,他会无条件的全然信任,譬如对赵高。

    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报复,我未尝不愿留在咸阳,只是如今形势愈发往绝路上走,我不得已才会想走。

    我是个疯妇,是个彻头彻尾只想复仇的疯妇!扶苏之死,我决计饶不了一应相干的所有人!

    “咸阳城乃天子脚下,如果连天子脚下都乱来阵脚,你觉得嬴胡亥还能安心坐于皇位吗?”钱桀面上闪过一丝阴险毒辣。

    他想制造混乱,可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千余人,又当如何在咸阳城内引起足够大的骚乱?”

    当夜,华阳宫内外空荡得不足百人来守夜,我早早的将婴藏到了甬道里,万一事败,他便能及时全身而退。

    钱桀这个疯子,当真疯魔到了极致!既然要乱,就将整个咸阳城都搅得天翻地覆才可,一夜之间,咸阳城内数百户重臣高官家中走水,小至伙房大至寝房,城内星火点点,散乱点缀燎烧得如夜空繁星一样。

    哦,说不定,那天上的星辰,也是天上着了火的宫宇罢?

    我好笑的,还能在这绝境中腹诽瞎猜一回。

031.试贼心

    入秋,鸣虫似乎还不愿歇停,撕扯着嗓门在天亮前放纵着最后的歌声,咸阳城还热得跟个烤炉似的,炙热着将人都焙出一身汗来。即使是蜷缩在阴森森的华阳宫偏殿,也不见得多清凉。

    画眉回来了,带回了我需要的人,然他现在并不能见光,故而我将他藏到了地窖。

    画眉回来的时候,亦在咸阳城外瞧见了那五万大军,乌压压的一片,她看得胆战心惊。但画眉所说,因为她那日回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副帅巡防,前去相认,竟是从前未入咸阳宫前的老邻居,她每每回家探亲时,逢年过节也能遇着他,因是故旧,稍稍打听了一番军中情形也是容易的,加之画眉是个女子,那副帅并未将画眉当回事,也就随口说了几句。

    因此,即使画眉是才回华阳宫的,她也意识到了眼下的形势有多危及,进了华阳宫不待稍事休息,便忧心忡忡的来偏殿寻到了我,将外头情形一说之后,才知道我们早已发现了城外的情形。

    我将四处纵火的事情告知了画眉,她皱着眉听完,只问我一句,“夫人可觉得,这计划能行得通?华阳宫是怎样的所在,一心盼着杀了赵高和嬴胡亥,咸阳城内四处起火,先不说嬴胡亥可能信得过夫人,但赵高能饶过夫人吗?”

    我皱着眉,画眉说的话在理,可连着纵火了好几日,也不见嬴胡亥和赵高的人前来找麻烦,只是城中更夫晚上勤快了些,让大家小心火烛,再者就是各家各户将柴薪都收得紧了些,忧心自家也会跟着走水。

    嬴胡亥愚钝,可赵高并不愚钝,想来赵高很容易将事情揣测到华阳宫的头上来。可这一回,赵高却似并未将此事和华阳宫联系起来一般,听不到半点他们想动华阳宫的风声。

    “不管咱们做什么,嬴胡亥和赵高都是不打算放过我们的,只是目前咸阳局势见危,他们顾不上咱们,所以才未将走水之事与华阳宫牵扯上什么关系罢……”我也只能如是猜测,“或许,他们知道是我们所为,只是目前无暇来管华阳宫,因为外头的局势已然危及到他们顾不上华阳宫了。”

    画眉叹息一声,她出去走了一遭,自然知道外头是怎样的艰险,故而只是一声长叹掩抑心底不安之后,也未与我继续言说外头的情况。

    闲话几句之后,适才想起今日尉宗浦该离开了,我起了身,拖着汗津津的身子去送尉宗浦,这孩子还是满心希望我会走,前些日子明明我也说了走,结果到了夜里又忽然变了卦,当夜不仅没撤,反而在咸阳城内四处纵火,他当时就觉得我们真的疯了,可见着纵火之后也未出太大的事,到底也没能再继续说些什么。

    走之前,尉宗浦望着我和婴,反复确认我们是否当真不会离开了,我和婴都毅然决然的点头声称不会走,他才无奈与我们告别,并告诉我们,他与尉缭此番会往越地而去。那虽是个蛮夷之地,但相比大秦,却并无这么多苛政,也无这动荡。

    越地啊,大秦的五十万大军都还在越地呢,一半的主力都在攻越,也不知嬴胡亥是怎么想的,这时候还满心期盼着扩充,而不是将人召回,来缓咸阳之急。万一哪日楚贼来攻,可就当真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咸阳沦陷!

    我点点头,尉宗浦最后说这话,是希望我还能给他最后一丝希望,告诉他万一将来真的咸阳难保,我们会往越地去寻尉缭父子。但,到最后我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哪怕是死,我也是心甘情愿死在咸阳的,客死异乡,那算什么?根都寻不着了,魂也会不安生罢?

    送走尉宗浦之后,我和画眉、隰路、钱桀几个回了正殿,并将婴也带在了身旁。他已经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有的事情,也该让他参与其中。

    一番细叙之后,众人皆以为,赵高和嬴胡亥不会当真不对咸阳宫起半点疑心,而婴则更认为,赵高既然如今危秦相,又爱权如命,恐怕嬴胡亥那厮如今端坐的皇位都是被赵高控制了的。其他不论,就嬴胡亥那纵情声色的本性,但凡能将政务脱手不管,他都会竭尽所能逃开这责任罢,如此一来,说不定嬴胡亥连咸阳宫外的骚动都不知道。

    钱桀琢磨一番之后,问道,“如今不知赵高到底是不是故意放任华阳宫在咸阳作乱,倒不如试他一试,夫人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如此也好,可应当如何试,才知道赵高对华阳宫的态度。”

    画眉的眼睛往钱桀身上打量了一下,才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但不知夫人和钱桀你们二人会不会同意。”

    能同时提及我和钱桀,画眉这法子涉及到的人应当是精卫了。

    “你且说说罢。”我道。

    钱桀只是恨恨然瞪了画眉一眼,似是吃了苍蝇般噎着说不出话来。

    画眉冲钱桀瞧瞧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之后,才咧嘴笑道,“精卫如今被看管得紧,前去护着精卫的弟兄们也说,因为精卫太老实,近来似对精卫看管的那群人也松懈了不少。细想想,若是嬴胡亥逮住了华阳宫的人,少不得是要抽筋剥皮或是拿来要挟夫人和公孙的性命的,但事与愿违,精卫只是被看管起来受尽折辱而已,连带华阳公主亦是如此。若然婢没揣测错的话,会有此心对待华阳公主和精卫的,应当是赵高。”

    我点点头,画眉说的在理是在理,可我却总觉得这其中还差了点儿什么,有些怪异而我却找不出这怪异在何处。

    罢罢罢,且听她如何继续说下去。

    见我和钱桀都未出声反驳,画眉才继续道,“救精卫是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也太冒险,我以为,不如去贺屠户家将贺屠户痛揍一顿,让他好生对待精卫和公主。左右贺屠户那厮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咱们拖延着让他日日酗酒但他也总有酒醒的时候,从前是没摸清底细不敢妄动,如今既然是试探,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大动静,大摇大摆去将贺屠户打个残废,再回华阳宫来,多带些人马,叫看守精卫的人暂时动咱们不得,又来不及去禀报上头召集人马过来。”

    贺屠户酗酒之后若然未烂醉成泥,亦或是未喝酒的时候,是喜欢打女人的,尤其家中有一个,他总是对精卫下毒手。我们的人不敢进去他家中,纵然知道精卫痛苦,却也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只敢暗中为她送些药膏。

    我听得有着发怔,婴则颇为担心的问道,“这方法当真可行吗?会否伤到精卫?”

    钱桀摇摇头,“此法,虽然险,但也不见得不可行。只是咱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趁着他们反应不过来就得迅速撤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之后,对方见咱们人数尚多,必然也不敢短期内对精卫动手。只是,咱们撤走之后,需多加人手守在贺屠户家附近,以防万一精卫遭殃。”

    我以为钱桀是不敢拿精卫冒险的,但目前看来,他却也是个彻底的赌徒。只要有赢的希望在,他都不惜手中珍贵赌注毅然下注。

    既然钱桀不反对,大家又一致认为此法可行,我也只能由着他们去胡闹了。

    当日,是隰路带队,画眉随行,钱桀被我留在了华阳宫里,和我静待他们的佳音。

    钱桀有些埋怨,可我只消一句话,就将他的嘴堵住了,“若然我是精卫,我是不会希望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见自己心上人的。”

    钱桀赵姬的时候,便似只臭咕咕鸟儿般,嘴碎着满院子踱步,负手时而望天,时而问时辰。

    小半日之后,画眉和隰路才回来,看来他们两个将贺屠户揍得很痛快,回来时候笑得人仰马翻的,尤其是精卫这个嘴不饶人的坏蹄子,进门的时候还在学着贺屠户苦着脸的模样,“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呀!小人不知内人是姑奶奶家姐,小人多有得罪,从此再不敢对姑奶奶和疯丫头不敬了!”

    疯丫头?他如此称呼元曼?看来,他还不知道元曼就是当初咸阳城内荣宠盛极一时的华阳公主呢。

    隰路也爱和画眉折腾,捏细了嗓子尖声学着女儿家的嗓音厉声喝道,“若然再发现姑娘和精卫身上有半点淤青难堪,亦或是她二人有什么抱怨,你平日如何宰猪解牛,姑奶奶便如何宰了你,记清楚了?”

    画眉打着哭腔,一叠声只道,“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

    隰路翘着兰花指,指了指墙头,“咱们的人可随时都在这儿盯着,你若不将咱们的话当回事儿,且看看明日你是如何死的!”

    画眉笑得愈发放肆,一记小拳敲在隰路脑袋瓜子上,“你画眉奶奶何时那么娘气过?还翘指头呢,信不信我将你指头都掰断了?”

    两人嬉闹得好不欢快,这才一路叫嚣着前来复命。见着他们这么畅快模样,钱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画眉将事情简单叙述之后,隰路才道,“回来时碰到赵兄的人前来送信,告知咱们说嬴胡亥着中府章邯率领修筑骊山皇帝陵的奴役们前去攻楚贼了。”

    “骊山修筑皇帝陵的工事停了?”我皱着眉,“莫非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隰路面色严肃的点点头,“从前,六国合纵都破不了的函谷关,已经被攻破了……”

032.王翦再世

    函谷关自古便是兵家重地,算得上是大秦军事防备的要脉所在,六国之兵,从前为攻破函谷关,合纵连横等等战略施尽都未能拿下,而今却已经破了……

    李由死的时候,我便应当想到这些罢,李由亦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小子,最后却也落得个战死沙场的结局,妻小还被嬴胡亥斩尽杀绝。

    想到又如何呢?我非将,不能领兵上阵,更不会为嬴胡亥领兵上阵。

    咸阳城、大秦帝国,早已危在旦夕,四处起义造反的声音早已难再按捺,破与不破,只在一线。

    在我有生之年,我见证了阿政是如何一点点将秦国建成秦帝国,曾是那样风光无限。风烛残年,却还要见证大秦的亡国吗?

    这思绪激得我一连串咳嗽,后头腥甜再涌,可隰路与画眉在,我不想再叫他们担心我,活生生又将血沫子吞咽回去,摆摆手,凝出重重鼻息,便退下歇息了。

    回了寝宫,自去舀水漱了漱口,揩掉嘴角淌下来的淡淡红色,忽而却闻幼君糯糯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喃着,“祖母,您怎么了?”

    我惊得撒开瓢退却两步,可方才的一切,幼君应当都看在眼里了。而幼君身后不远,婴就护在她身边,咬着苍白的唇默声看着我。

    “祖母,您咯血了……”她哭着,忽然冲过来,抱住我的腿,低声呜咽起来,“祖母,为什么会这样?父亲曾经也是这样,然后就……然后就丢下母亲和幼君,再也不回来了……”

    眉心骨突兀的跳着,突突的蹿得眼睛有些疼,酸酸的似干涸已久的大地,我却不敢降下泪水去滋润。

    我蹲下身来,缓缓抱住幼君,“幼君乖,祖母没事的,祖母方才是不小心啃到了舌头才流血了,和幼君的父亲不一样,祖母还是好好的。”搂着怀中暖暖软软的小人儿,倍觉心疼,她还太小,不该承受这些的。父亲走了,母亲疯了被囚禁了,她应当怕极了这样的离别罢?

    她眨巴着朦胧泪眼,水汪汪的桃花眸中泛开涟漪,纤长的睫毛被泪水糊得三两根并在一块儿,惹得那双眼眸更加动人。长大之后,必然又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儿家,只是不知谁家男子有福气来娶她了,我也不能再为她把把关看看她的小郎夫了。

    像她这般大的孩子是好哄的,幼君在我三言两语安慰之后,便止了哭声。只是婴……

    我抬头看了一眼婴,他只是眉骨微蹙,也不再咬唇了,过来牵着幼君,犹豫再三却未开口再同我说些什么。

    “关怀的话,就不必说了,祖母也不是孩子了,会好生照顾自己的。”我如是对婴说道,“你是公孙,又值束发之年,应当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

    婴憋了满脸的委屈,再浅浅咬住了唇,从泛白又咬得发红,这才喃喃了一句,“孙儿晓得了。”

    我笑了笑,不甚在乎的模样将帕子揣好,领着两个小家伙去玩闹去了,童真总是美好的,有她们两个在我身侧,我能开怀不少。

    函谷关破之后,朝中传来消息,嬴胡亥急怏怏问可有谁能领兵出战,治一治楚贼。中府章邯自请命为将,又请嬴胡亥大赦皇帝陵数十万奴隶兵马,出战迎击楚贼。嬴胡亥这次倒是没干糊涂事,当即便答应了,不用为奴役反能为兵征战楚贼建立功勋,这些奴役自然觉得是再好不过的,纷纷操起了兵器随章邯出征了。王贲所在驻长城军还在戍胡,嬴胡亥估摸着也开始忌惮起匪兵四起,下急诏召王贲率军回朝,班师回来路上听闻身染重疾,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好在他长子王离为副将,同在军中,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中府一职,原本只是为宫廷打造器皿锻造工艺,这章邯还能领兵打仗?而今看来,朝局之中当真无人可用了。

    钱桀听我一番话,却不赞同,“虽为中府,但人不可貌相,他既能自荐率兵出征,可见他有勇;再知危急关头无兵可用的情况下,咸阳城外五万大军他没要,反而选了修筑陵墓的奴役罪囚数十万,可见他有谋。”

    我有些不懂他是何意,“如何见得他有谋?”

    “奴役者,压迫一世,民不与官作对,故而他们只得任劳任怨修建皇陵,一旦得机会可翻身为官,自然比常人更加卖命。而罪囚者,哪个不是亡命之徒?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上阵杀敌自然比常人更下得去狠手些。能选这些人善加利用,可见这个章邯,着实是有些真知灼见的。”钱桀如是说道。

    我看他心痒痒模样,心知他也对这兵法深有研究,他与王翦素来称兄道弟,二人又喜相互切磋,互为夫子,若然不是他身患残疾,我看,派他为将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也算钱桀看人没看错,年节之前,章邯捷报频传咸阳,打得楚贼节节后退,城中国人皆赞章邯是王翦再世,比之王翦之孙王离更有一代将才雄风。

    家宴备足,年三十邀弟兄们一同在华阳宫大殿内外同庆新年,我是熬不过通夜守岁了,但守过子时还是没多少问题的,故而欢欢喜喜与兄弟们齐聚一堂,饮酒吃肉,难得热闹一天。

    自打上次痛揍过贺屠户之后,赵高似是有意在避开华阳宫一般,只是依旧不肯放精卫。好几回夜里,钱桀领人想去救人,总会被强弩手围攻,无奈才只得作罢。

    我愈发看不懂赵高如今是什么意思,既然容不得华阳宫,却又容忍我在咸阳城作乱,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嬴胡亥却是彻底遗忘了华阳宫般,日日只顾饮酒作乐,反正内有赵高替他执掌大局外有章邯和王离战无不胜,他也乐得醉心花酒不涉朝政。

    既知赵高暂时没有动华阳宫的心思,隰路也就命人暂停了四处纵火的行径,多少是劳民伤财的活计,闹得咸阳城太过混乱,于我们并无什么好处,不过徒增国人损失罢了。

    晚宴颇酣,饮酒罢,弟兄们闹着在殿内蹴鞠,不善此道者便远远围了一堂,看个热闹,时不时拍手称快。

    饮酒罢,我抱着幼君在正座吟唱起小调,喧嚣的殿堂之内,无多少人关注我们几个,故而幼君倒也唱得畅快又开心。我教她的,无非也就是《蒹葭》、《有女同车》之类,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忽而就哼起了《山有扶苏》,将将起调,画眉便捻了块枣泥糕塞到幼君嘴里,“幼君,你也唱累了,吃点儿东西再接着唱啊……”

    幼君将枣泥糕吐出来,不明就里,抿唇别扭道,“我不累,画眉姑姑你拿枣泥糕堵我作甚?”

    画眉低声在幼君耳畔呵了句,“既知道是堵你,别唱就行了,何苦还问我一句。”

    画眉小心翼翼觊了我一眼,见我并无多少异样,才稍稍放了点儿心。

    扶苏儿,又是一岁了,你与你父皇当真好狠的心,离去这么久,二人当真不牵挂我半分?这许久的时日,只入梦过一回……

    我倒是比较担心紫菀的,见她眼睛不断眨着悲戚模样,悄然起了身去,默声退下了,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若然说了,少不得又是娘儿两个抱头大哭一场罢?可前几日,偷偷去瞧精卫时,精卫是叮嘱过我的,再不该见眼泪了……

    画眉怕幼君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虽是童言无忌,但也容易戳到人最软的那块肉里去,故而早早牵着她去和弟兄们嬉闹了。

    留下我与钱桀这个老狐狸、隰路还有婴四人围在一团,瑞兽散出暖暖热气,从前华阳宫的炉子杜鹃都会给填些香料的,她走了之后,这寡淡无味的暖炉也只作供暖用,再无撩人心扉的异香。

    钱桀摇开兽炉盖,铲了铲内中炉灰,又新添了些炭火进去,“听说了没,章邯倒也能打,将陈胜大军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向项羽求援。”

    我听着项羽这名字有些别扭,许是从前总称呼这些人为楚贼项贼,陡然有人呼他名讳倒叫我有些不习惯。而此人人送外号霸王,可见也是个难缠之辈,不知将来攻进关中的会不会是他。

    我点点头,“章邯的雄风我倒是一直有耳闻,国人称他是王翦再世,可见他着实也是个将才。”

    “章邯领兵作战是如何模样我不晓得,但我那兄弟王翦,诚然是我钱桀这辈子最钦佩的人。”钱桀说着,乐呵呵笑道,“王翦再世?且不说他才能可能与王翦比肩,这人品嘛,我看能及得上我兄弟的人,着实不多……”

    隰路憨憨笑着,他从前就是王翦的旧部,旁人提及他旧时将帅的盛赞,他听得似是在夸他自己般的欢喜,故而笑得格外腼腆内敛,大块头络腮胡的面上,且透出几分青涩后生才有的娇羞来。

    钱桀夸完王翦,忽又正色盯着婴,问道,“公孙婴可要把握住这难得将才,将来必不该辱没他才是。将易立,但良将难寻,有勇有谋的猛将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婴微微怔住,我们素来很少谈及继位后该做之事,虽杀二世而立婴为三世是早在算计之内的,可不到适宜时机,我总觉不该过早灌输给婴太多压力。

    尴尬着默了片刻,钱桀摆摆手嗤笑我们,“怎么,杀二世而立三世是迟早的事,缘何避讳起这个来?”

    婴叹息一声,将斛中酒在炉前洒下,也不知是在奠谁,悠然问道,“李斯死了,二世和赵高也不该再苟延残喘下去,我们该想的是可有万全之策杀二世而得拥护,是也?”

033.指鹿为马

    撺掇赵高杀嬴胡亥,若无足够的理由,怕是不大容易得逞的。

    赵高此人,贪心不足,想要撺掇他与嬴胡亥反目,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意识到嬴胡亥对他有了戒备之心,或是危及到他丞相之位让他无法长远享受眼前利益。

    “挑拨之言,最好从嬴胡亥身侧下手,他素来听风就是雨,但凡他人说出口的话,不经辩驳都要相信一番。在嬴胡亥身侧,只要说些能令赵高不大欢喜的话,嬴胡亥再与赵高随口一提,你且看看赵高会不会戒备嬴胡亥。”我如是说道。

    婴皱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隰路只道,“在嬴胡亥身侧进谗言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主要在于,如何掐中赵高的死穴,让赵高这阴险小人开始针对嬴胡亥。”

    “朝局之急在于用兵,奏疏如今一概交由赵高来打理,玉玺也在他手中。可兵家关键在虎符,虎符是由嬴胡亥直接操纵管辖的。若然让个小监去嬴胡亥面前嘀咕几句,言说赵高在发兵一事上磨蹭了些,又故意找借口推诿不告知嬴胡亥虎符调动之急,纵然他赵高未曾在此事上有疏忽,可如今征战紧要,难免嬴胡亥就要与赵高问上一问了。”钱桀捋着须髯阴森笑着。

    赵高是个真小人,最喜猜忌,最怕权势堪危,最善如蛇蝎般冷不丁在背后咬人一口。

    如今大秦的天下,虽皇帝之名还按在嬴胡亥的身上,可谁人不知,玉玺在赵高的手里,朝中一应大小事宜也在赵高手里,官职大小且不论但朝中重臣多已是赵高的心腹,除却虎符,当真能握在嬴胡亥手中的实权,着实没多少了。

    嬴胡亥应当没有那么愚钝罢,会将最重要的兵权也交给赵高去管?此事一旦在他面前念叨烦了,嬴胡亥必然要与赵高问上一问,赵高若瞧见嬴胡亥拿住了最大命脉,少不得对嬴胡亥会心生忌惮而产生铲除之心。

    如果,嬴胡亥愚钝得兵权都交给赵高保管了,那么,嬴胡亥这个傀儡估计也不长命了。赵高是何等贪婪之辈,但凡见着嬴胡亥再无利用价值了,那这枚弃子,多半就要被他舍了。

    见招拆招,无论嬴胡亥在兵权一事上如何同赵高处置,二者我皆可有法子应对。哪怕嬴胡亥对赵高信任得不去疑心旁人的挑拨,可三人成虎,一次两次的诬陷谗言不管用,次数多了,嬴胡亥总会有憋不住去触霉头的一日。

    计划商定,隰路便着人去给宫中安插的宫娥小监们通风送信去了。钱桀心情大好,独斟了几杯酒一个人喝得逍遥自在,哼着不知名的赵地小调,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歌舞升平,言笑晏晏,一岁见除,更夫报子时后,我便拾掇拾掇欲回去歇息了。

    钱桀喝高了,咕咕唧唧的念叨着我不够意思,不陪他多醉一回。我端了三杯酒,在铜兽炉前洒下,权当祭阿政与扶苏儿一概逝去的家亲心腹在天之灵,才在婴的搀扶下往寝宫的方向回去。

    今夜寒彻,婴的眉宇也像被雪冻住了般,紧蹙着不曾舒缓过半分。送我回寝宫的路上,婴吐出他心中憋屈已久的苦闷,“祖母,如此挑拨嬴胡亥去试赵高,祖母不怕赵高那宵小会有不臣之心,欲图弑君篡位吗?”

    哦?这孩子,原来是在忧心这个啊……

    此事我亦并非没想过,但细思量之后,却又觉得不大可能。不过,即使赵高当真存了不臣之心,到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我嗤笑一声,回眸见挂在天空的一轮弯月,幽幽的散着寒光,披在人身上愈发清凉。

    “我倒是怕他没有不臣之心呢!”我笑道,“嬴胡亥一死,他若是想自拥为王,咱们岂不是有了正儿八经的借口,借天下之势来杀赵高而重振大秦的雄风吗?从前一切,皆可用赵高这宦官作乱来搪塞,只要婴你有才能将后事收拾干净,又有怜民惜民、匡正天下之心,有安抚民心、取信民心之才干,还怕收拾不了而今四处揭竿而起的反贼?”

    闻言,婴沉默了。

    彻骨寒的冬夜,凉嗖嗖的风刮得人面颊生疼。婴和我并肩行走着,祖孙二人仿佛适应了这冬夜的沉寂。

    他似是有心事,可我却摸不透他的心,只能猜个大概,却应该是和收拾赵高和嬴胡亥之后,他应当如何安稳大秦江山。

    沾了酒水,又吃了不少烤肉,夜里流了点儿鼻血。随意揩掉之后,我也和衣而眠。又是一岁,阿政离去了两年,我依旧不适应他不在枕畔的日子。可我已经适应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适应了掩藏自己愈见孱弱的病躯。

    隰路办事很快,想必宫里的人已经开始给嬴胡亥进谗言了。虽咸阳宫内还有我们的人,但到底现在不比从前,想时时得知咸阳宫的消息还是不容易的,每每想打听些东西,除非机缘巧合,莫不然总该是延后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

    伺候不多久,听闻了赵高又在朝堂上干了件荒唐事,宫娥传出来本只是当个笑话在传,可我却知道,时机差不多了,赵高再过不多久,就该对嬴胡亥下手了罢?

    嬴胡亥至何等荒唐的程度,却也从其中可显现。

    那日嬴胡亥难得兴致来了,竟要上朝去听群臣上奏,当适时,赵高着人牵了一头梅花鹿至大殿,言说这是他献给皇帝的一头宝马良驹。

    嬴胡亥见那梅花鹿小小只只的模样,又觉此物与马相去甚远,明明就是鹿,当即指着那梅花鹿便问,“丞相,朕怎么瞧着,那是头梅花鹿啊?”

    赵高笑得一脸谄媚,“皇上看错了,那是一匹小马,不信,皇上问问众位大臣,此物是马还是鹿?”

    群臣哗然,明知此物是鹿,可一个个的也知赵高是何等歹毒心肠,又知如今朝局全然为赵高所控,赵高说什么嬴胡亥就信什么,哪里还敢悖逆赵高的意思去说实话呢?

    赵高之亲信、墙头草的群臣,都纷纷道是匹小马,闹得嬴胡亥一时也晕乎乎的不得其解。

    纵使赵高再如何铲除忠良,可到底还是有一批人不甘心皇帝就此被戏耍,亦或是敢于直谏者,公然反驳赵高道这是鹿。也,仅仅只限于反驳这是鹿而已,并无人敢当真去言语顶撞赵高。更有人明哲保身,闭口不言的,也不在少数。

    众人各执其言,谁也不让谁,为一匹鹿是“马”还是鹿争执得不可开交。嬴胡亥听得心烦,也就开口道,“丞相大人不会骗朕的,此物是马没错,想来方才是朕眼花,瞧错了,罢罢罢!此事作罢,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上奏?有事上奏便快呈上来,无事便退朝了罢!”

    昏庸至此,连鹿和马都分不清。嬴胡亥啊,若然你哪一日当真被赵高杀了,倒也不冤枉你,谁教你错信小人,对赵高这腌厮偏信至此呢?

    “夫人,夫人,您在想什么呢?”隰路在我身侧低沉嗓音唤我道。

    方才听他讲述这一段荒唐事,我倒是思绪牵扯得远了些,故而一时晃神没能听到他叫我。

    “啊?”我回过神来,瞥了恭恭敬敬的隰路一眼,又瞧了一眼眉宇紧锁的婴,近日,这孩子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再仔细一瞧,他脑袋瓜子上竟有一丝白色,银晃晃的扎人眼。

    我招招手,婴以为我要说些什么,自觉向我靠拢了两分。

    伸手捋出那一根银丝,我拽着将那揪了下来,疼得婴呲牙咧嘴的,我好笑的将那根白头发放到他手里,“还不及弱冠之年,哪儿有那么多事可思量的?小小年纪白了头,当真是在吓你祖母。”

    我宠溺的拉着他往我身前坐近了点儿,他不过束发年岁,却生了白发。小小的年纪,除却要学家国大事、要学如何俘获人心、要学如何同奸佞之辈勾心斗角,又怎会不白头呢?阿政在他这样年少的时候,也和他一样的挣扎罢?不过,昔年阿政还比婴多一层对亲人的防备隔阂。

    细细寻找着他头上可还有其他银丝,我才叹息对隰路道,“隰路,我方才在想,若然嬴胡亥当真被赵高杀了,他知晓自己最为亲信的丞相,就是害他失国失命的奸佞小人,那场景,会不会很可笑?”

    说着,我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来。

    隰路挠着脑袋憨憨笑着,“挺嘲讽的。”他如是评价着。

    婴的脑袋上,就那一根银丝,再无其他白发了。我捉不见其他银丝,便也放他回自己位置去坐了。

    “哎,这日子怕也不会长远了。”我嘀咕了一句。

    “一出荒唐事而已,何以见得赵高与嬴胡亥反目之日不久矣?”隰路问我道。

    我笑了两声,隰路办事着实利索,就是脑子有时候转不太过来。

    婴倒是看得通透,不过他还是皱着眉,声色也冷冷的,“乍看上去是个荒唐事,实则应当是赵高在审度朝局之中可还有敢于他作对的罢?亦或是他在思量,谁还敢在嬴胡亥面前说他。指鹿为马,但凡那日敢说实话道出那是鹿的,怕是都要被赵高给铲除了。”

    我点头,赞许的看着婴,转而回头对隰路道,“这几日记得盯朝中官员调动变化盯紧些,且看看咱们婴评判正确与否。若然是对的,我估摸着赵高对嬴胡亥下手的日子也不远了……”

    那一瞬,我的心底是暗暗攒动着嘲讽与戏谑的。

034.巨鹿之后无秦将

    暂时被赵高遗忘的华阳宫,日子看似安虞了不少。然,众人谁都没敢掉以轻心,唯独我,愈到紧要关头,似是心愈发大了,成日陪着孩子们嬉闹,忘却四周豺狼四伏。

    午后闲暇时光,赵礼陪着婴在练剑,画眉旁边叼着个果子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二。幼君盘膝坐在桃树下,碧莹莹撑开一片阴凉处,外有蝉鸣犬吠相伴,内有髫年伊始学做女。

    我半边身子曝在太阳下,微眯着眼睛看着幼君做女,一双白皙雪嫩的小手儿穿针引线,勾勒出点点线迹图形来,虽才学会拿针线不久,却也能浅浅勾勒出个模样来,姑且算看得下去。

    若这日子能就此悠然下去,倒也惬意……

    “母妃,药我已经放凉了些,趁着暖暖的喝了罢。”紫菀端着一盅热乎乎的黑色汤汁放到我面前,呈递在侧的还有个黄澄澄的梨。这药苦口,紫菀贴心的每次端药给我后,还会给我备个果子解解口中苦涩。

    我笑吟吟接过紫菀手中药盅,浅浅试了试温度,苦味在舌尖蓓蕾晕染开来,蔓延至咽喉深处,堪比黄连和莲心。温度正好,便仰头屏住呼吸猛然灌下,丢开药盅便抓着果子大嚼了起来,看得幼君在一旁咯咯直笑。

    紫菀跟着忍俊不禁,她到底不似孩子般敢在我面前太过放肆,倒是捻起幼君绣的花样子来,低声问询道,“幼君真是心灵手巧,这绣的是什么呢?”

    “凤凰。”幼君笑着,眉眼弯弯恰似新月。

    闻言,紫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捧腹笑得直呼肚子疼。

    我瞥了眼幼君绣着的物什,红红绿绿的一团印在鹅黄底布上,是倒是只飞禽的样子,有羽翅有爪子的,却和凤凰无半点相似之处。毕竟是个小孩子,哪儿能要求她有太好的针脚功夫,不过让她拿着玩罢了,她有个喜欢的东西在手里玩着就好。

    “幼君这两日的绣工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前几日那一株梅花,玄红二色绣在一处,线都是糊住的,哪里有什么花样子?好歹,今日倒还是没浮线了。”我跟着打趣道。

    幼君听得嘴巴撅起,颇为不痛快的哼哼了两声。

    “原来是只凤凰,我道是只野稚呢……”紫菀笑得更为欢脱,自扶苏儿走了之后,难得听见她笑得如此畅快。我虽被她这无心之语闹得面色僵僵,到底却也没打断她的笑意。但只是笑了片刻,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转瞬便变了脸。

    “母妃,我还是先退下罢……”她面色透着三分委屈,作势便与退下。

    我知她非故意这么说的,便也不曾往心里去,“好孩子,下去歇着罢。”

    况,紫菀这无心之语,倒也没算说错罢?凤凰与野稚,又能有多少区别呢?即使是凤凰,我现在不过也是只被人拔了毛的凤凰……

    赵礼陪婴练了小半日之后,两人喘着气扬着涨红的面凑到我和幼君身侧来小坐,我替他二人搀兑了些温水,两头水牛一通牛饮之后,酣畅笑了起来。

    婴抿唇笑过后,面色悄然严肃了些,问询的态度小心翼翼对我道,“祖母,祖母果然料事如神,朝堂之上,敢出言反驳赵高的人尽数被他铲除干净了。如今的咸阳宫,每每朝堂上奏,众人皆看赵高眼色行事。而赵高,如今处事也愈发不将嬴胡亥放在眼里了。”

    我点点头,这些事情,隰路倒是都跟我说过,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赵礼附和道,“赵高这个奸佞之徒,私心作祟,不知祸害了多少忠良!”赵礼说着,气得拳都攥紧了,“就连军中事宜,这厮都要掺一脚,简直气煞我也!”

    幼君见着赵礼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听我们絮叨起朝中局势,心知我们是要商讨“大事”,她便自觉收捡了女活计,低声同我请辞后,蹦跳着回大殿中去了。

    “嬴胡亥这厮倒也还没蠢笨到将虎符也交由赵高全权打理的地步,只是这样一来,让赵高对嬴胡亥更生了几分嫌隙隔阂,赵高对嬴胡亥下手,指日可待。”我如是道。

    婴皱着眉,听我说罢,却依旧满面忧愁模样。我见他有话也都憋着说不出,便道,“婴,在祖母面前,你有什么话都可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祖母无用,能替你做的也都不多,唯有听你说说心中苦闷,看可能为你解忧。”

    踯躅再三之后,婴才支支吾吾道,“任由赵高为祸,朝局之中无人可用,这些都已是无法改变的了。不过这些倒也不堪大难,华阳宫一众死士,不怕无堪可用之人,朝中虽现今众人皆被压制得不敢直谏,但他们也不过是碍于赵高的淫威而已。但凡改元之后,总会有人渐渐敢再开口的。”

    婴说着,看了看赵礼,这段时日,他倒是与赵礼相处得颇为熟稔,无话不谈。

    赵礼意会婴的难处,叹息一声才继续道,“公孙在担忧的问题,是现今项贼缠住了章邯军部,而刘贼又直逼咸阳欲夺关中。眼下豺狼无处不在,赵高纵然有贪天之欲,但他还不至于蠢笨到有命夺权没命享受。公孙是怕逼急了赵高,此人自夺了虎符,又临阵倒戈向刘贼或是项贼去……”

    我皱着眉,这一点,我倒是不曾考虑到。

    “这倒是个难题,不过却也不是尚无解决的办法,咱们若私下取得与章邯的联系,以公孙之名义,暗中将他拉拢至我们这边,拒不承认虎符,也就不怕赵高来这么一招了。不过,此事行事需快,但凡准备做此事,哪怕软磨硬泡,也要将章邯劝解至我们这边来。莫不然,他若也刚正不阿耿直守道,将咱们再告发至嬴胡亥那儿,华阳宫免不得又要提心吊胆。”我如是分析道。

    而今咸阳宫忽略华阳宫已久,虽担心他们是在故意放纵华阳宫,从而好打华阳宫一个措手不及,咱们的防备一直不曾懈怠做得很好。可安逸日子过久了,总是会不自觉想缱绻安逸,而不愿再去涉险。

    赵礼觉得在理,婴也抿唇点点头。

    我渐渐地不再与隰路他们直接下召,反倒让婴开始着手一些事情,让他去适应指挥众人。

    出生在帝王家,又是正统皇室血脉,婴仿佛与生俱来便有挥喝天下的天赋般,我对一应事务的渐渐脱手与他逐次接替宫中一应大小事宜,衔接得安然而稳当。他不愧为将来要领导天下者,我没有错看他,而扶苏儿和紫菀,也在他幼时就将他培养得很好。

    说起来,这孩子的成长倒也与阿政有些相似,都是太小的年纪就要挑起太过沉重的担子,却也都是为局势所迫而懂事得有些让人心疼。

    从前众人总是有事都向我禀报,而今,我也主动让出主位给婴,我则坐在一旁听着,有疑问处才提出自己问题,其余一概由婴来操纵。从前,每日婴都要来我处回禀他学了些什么,我又有些什么思想可传授于他,而今,却也是我与他祖孙二人同商议切磋。

    婴着隰路派出去的心腹还未归,前往巨鹿战场也尚需些时日,咱们只得静候佳音,但万万没想到,那心腹赶回来时,带来的竟是章邯举全军之力向项贼投降了!

    此事追究起来,还得从赵高说起,估摸着是他得不到虎符,自然会想法子去毁掉他得不到的,故而在嬴胡亥面前三进谗言,让嬴胡亥觉得章邯在外攻打项贼时拖延如此之久,是有意与项贼合谋。

    同样的法子,在李由的身上已经用过一次了,也因此而拖李斯下水,剿灭了曾风光一世的左丞相家族。如今,赵高这厮又将卑鄙手段用在了章邯身上,章邯接到嬴胡亥诏令时,加之再有友人可以提点他,嬴胡亥是个多残忍之人,朝局如今又全然为赵高所控,他在外领兵积威已久,少不得赵高和嬴胡亥对他会心生忌惮了。

    为将者,在外戍边杀敌,本就已将身死置身度外,却还被奸佞小人所算计,心中滋味可堪比拟?

    胜了,回朝中要被君王和奸臣算计死;败了,被敌人斩杀更是毫无生路。

    算来算去,纵然降是为将者最为耻辱的结局,到底还能保住性命!章邯痛心疾首为秦效命已久,却遭奸人算计而被冤为贼道,心一横,索性就如赵高谗言一般,直接举全军之力投降项贼,以求保个安宁之身,若然将来项贼得胜大秦,那他更是开国功臣,将来官运畅通再无阻隔了。

    婴皱着眉问道,“听闻王离将军也在巨鹿,不知王将军如今形势如何?前几日我刻意问过幼君,幼君道王离是个憨厚忠良之辈,他家在大秦亦是三代忠良,失了章邯将军的二十万大军,若然能将王离将军拉拢过来亦是好的。”

    我接茬道,“章邯纵然投降项贼,但只要利益足够,亦不怕不能将章邯再拉回到咱们的阵营的。”

    婴点头道是,毕竟身在大秦,多少还是有些根性在此,而王离那处,还有幼君可以套套亲情的近乎,胜算更比章邯大些。

    跪在地上的弟兄垂眉叹息一声,说出一番几近逼得我吐血的话来,“若然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公孙要知道,此番项贼他们可是不要命的打法,破釜沉舟,故而生俘了王离将军,斩杀秦将苏角,又得章邯将军助力……”

    我攥紧了拳:王离三十万大军大败,章邯二十万虎狼之师降敌,驻越五十万大军归期遥遥,大秦,如今再无可用猛将啊……

035.政变望夷宫

    楚歌,咸阳城,似有越来越多的人吟唱楚歌了。

    如今楚贼四起,这在咸阳城本该是禁忌,但赵高好像动了示好于刘项二贼的心思,放纵咸阳城内动荡四起。

    大秦已经再无可用之兵了,先前驻扎城外的五万大军,如今也撤进了咸阳城内,嬴胡亥对这骇人局势依旧全然不晓,在咸阳宫里过着酒肉无度的生活。咸阳城外,三百里地不得私运粮草,但凡见天则被官兵收缴押往城内来。

    昔我大秦往矣,一统六国,挥喝天下,何等风云气概!今朝再看,却是无处不在的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世人皆道秦军素为虎狼之师,可谁曾知晓,前些时日投降项贼的二十万秦军,项贼到底不敢用,他知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之辈,战力纵然骁勇剽悍,可难以控制,万一再如章邯般随时能降,便是腹背受敌。这二十万秦将,最终为项贼全数斩杀,不留任一苟活。

    我在床榻上卧着,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自打知道章邯投降又遭全军坑杀之后,婴再无任何可用军队,急火攻心之后,从此卧病再难起。

    幼君日日在我床头陪伴着我,小小的人儿不知多心疼我的模样,这倒是唯一能教我心情好些的事了。

    直至那日深夜,婴带着赵无风于赵礼同来华阳宫,二人跪在我床前,告诉我赵高欲对嬴胡亥下手了。赵高指派动手之人,除却他女婿阎乐养在咸阳的半数兵马外,还有半数则是从赵无风带的人中抽出来的。

    至此时,我才知道,画眉一直留着的强有力兵权,其实就是赵无风率领着驻扎咸阳守城的将士。千余人的亲卫营,不仅为戍守咸阳,更是暗中为华阳宫效力,为婴在效力。

    这无疑也隐藏得太危险了些,这些人平日为嬴胡亥所操控,若是嬴胡亥当真用以来对付我们,则不待华阳宫破,嬴胡亥就要身先士卒了。可但凡被嬴胡亥和赵高所发现,这群将士,生死堪忧……

    “去罢,该怎么做怎么做,嬴胡亥为祸已久,也是时候下去见见他兄长和父皇了。”我咳嗽着,嗓子沙沙的似干涸已久的大漠。

    “婴,你也退下罢,若嬴胡亥死了,你且来告诉我一声。若赵高没杀了他,你们也不该让他留着性命再踏出咸阳宫半步。”我说着,翻身又蜷缩进了锦被里。

    畏寒,明明还不到寒冬腊月,我却裹着三床被子都觉阴森潮冷,不够舒坦。屋内画眉早早的便为我添加了炉火,被子里的小暖炉稍稍冷却了也会被画眉及时撤换。即使如此,我却依旧觉得冷得难受。

    嬴胡亥身死的消息我是翌日才得知的,婴来将此事告诉我的时候,似是久雾见晴天,欢喜得我从床榻上强撑着又起了来,霎时便觉身轻如燕,光着脚下了地自己换上了衣裳,拉着婴便要去前殿听婴细说嬴胡亥死得有多凄惨。

    幼君见我从床上忽然下来,“哇……”的一声忽然就哭了,紫菀慌张将幼君抱走。不过此时我满心是听嬴胡亥死讯的欢喜,哪里还顾得上孩子为什么哭,拽着画眉便去前殿安心坐着了。

    殿内很多人在,婴给我留着靠他身侧左侧的位置,备好了暖炉之后,我安心坐下,赵无风也在,此番闹过之后,他也不打算留在咸阳宫了,径直带着千余弟兄直接驻守在华阳宫附近,但凡赵高敢靠近华阳宫一步,便敢叫他有来无回。

    政变望夷宫,在座的少说也有三五位同去参与的,我未曾见着大仇得报的景象,便安安心心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叙说着。

    赵高此人疑心病有多重呢?此番行动,他安插在咸阳宫内的那些亲信自然是到了顶用的关键时候,可这时候,赵高竟然将这些亲信的家人都扣留到了自己府中,竟也会害怕这群人临阵倒戈,便留个完全的退路,好教自己政变的时候也能得保万全。

    赵高之兄赵成为嬴胡亥的中车府令,发动望夷宫之变时,阎乐带着千余人在外叫嚣着,问询望夷宫宫门守卫,宫中盗贼肆虐,如何无人制止?那守卫自然是一头雾水,言说宫中日夜巡逻守卫森严,怎会有盗贼进去了却无人知晓呢?

    阎乐本不过为找个借口在宫中生变而已,登时便说这群人也是反贼,故而强辩,顺手就将守卫给斩杀。

    血溅起,宫中宦官守卫惊起,乍乱之下,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阎乐便带着众人冲进望夷宫内,逢人便砍、见人便杀,哪里管你到底在这宫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又是否为嬴胡亥亲信,但凡非己军便只剩下一个“杀”字。偶尔有几个敢于反抗的大胆侍卫,却也敌不过寡不敌众,皆数被斩杀了。

    至嬴胡亥寝宫时,众人早已逃窜逛了,赵成在殿内招呼阎乐,一声令下,乱箭齐往寝宫射去,嬴胡亥本还在饮酒作乐,不想箭羽飞进来,径直将陪同作乐的宫娥女伶给吓得缩了回去,甚至还有个舞姬当场死在箭羽中。

    嬴胡亥吓得躲到了柱子后,见着阎乐和赵成进来,还以为是援兵到了,腿都软了欢喜唤着“爱卿救驾”,不料看着来人来势汹汹之后,才晓得他们是要来要自己性命的!他揪着贴身的一宦官,怒骂道,“缘何不早告诉朕,朝野之中如今众心皆已向赵高那匪贼?”

    那宦官唬得涕泗横流,“小人不敢说话,才能在皇上面前苟且偷生至今。如若不是小人平时什么话都不说,小人怕是早就惨死了。”说着,那宦官打哭腔道,“朝中官员,但凡敢直谏的,皇上您看看可曾还有任何一人吗?朝中悍将,又有哪个不是被人陷害至死了?皇上,时至今日,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嬴胡亥被唬得怔住在原地,早已没了半点主见,那宦官不待话说完,便被一支箭羽穿喉而过,当场死在了嬴胡亥面前,血溅了嬴胡亥一脸。

    嬴胡亥抱着那宦官的尸体,痴痴地半响才撒手,阎乐指着嬴胡亥破口大骂,“暴君,你荒淫无道、滥杀无辜,天下之士谋划杀你已久,如今我奉丞相之命,来取你狗命!尔要我等动手,还是自行了断?”

    嬴胡亥至此还不肯死心,奴颜婢膝问道,“可否再让朕见丞相最后一面,朕还有些话想同丞相说说。”

    阎乐冷笑,斩钉截铁只有两字,“不行!”

    嬴胡亥又狡辩道,“丞相无非就是想让朕退位,这皇帝朕不当便是了,愿为一郡之王,不敢再妄自称帝,可否?”

    阎乐依旧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行!”

    嬴胡亥还敢在此时委曲求全,“不许为王,那许个万户侯如何?”

    “不行!”

    “王侯富贵再不相求,但请丞相饶朕一命,愿与妻小同为黔首,安居咸阳再不敢有妄想,何如?”

    这般哀怨哭诉祈求,换来的不过也是阎乐一句,“微臣奉丞相之命,诛伐无道暴君,你再多说也无用,今日若让你活着走出咸阳宫,我便没有活路。”

    言罢,阎乐嘀咕了一句,“陛下,多有得罪!”说罢,挥剑就要向嬴胡亥斩去,嬴胡亥至此才知死生早已不能由己定,死在阎乐手中,倒不如自裁来得干净,在阎乐的剑落到他脖颈之前,终于引剑自刎。

    呵,为乱三年便能将大秦折腾成这般模样,就此让他痛快死了,我倒觉得当真是便宜了嬴胡亥。

    难得嬴胡亥死了,倒是件畅快事,但大殿之内任何人都不敢就此畅快笑一回。嬴胡亥身死,并不是件多值得轻松的事情,反而如今赵高这头大虫逼在面前,随时可能要了我们的性命,比之嬴胡亥还苟活的时候更让我们不得心安。

    聊罢此事,恰巧有人往华阳宫急急赶了进来,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差点没将众人的心都给吓得震出胸膛来,“今日上朝,赵高以丞相之身,痛斥嬴胡亥残暴已久,已于昨日被斩杀于望夷宫内。但,赵高仗着自己也是嬴姓赵氏,祖上有王族血脉,要自立为三世皇帝。”

    哦……果然贼人有贼胆,就想着自拥为帝,夺取大秦江山啊!

    婴皱眉沉默半响,才问道,“朝中官员是何反应?”

    那人答曰,“朝中一派死寂,就连赵成和阎乐也没敢说话,赵高怕是自知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故而只说且将嬴胡亥的后事暂且处置,再做打算。”

    语毕,隰路和赵礼跪在婴面前,齐声问询婴接下来该怎么办,国不可一日无帝,当真不知接下来赵高会再做出何等疯狂之事来。

    纵然如今已是婴在操控大局,但此事,我觉得我还可为婴再出最后一点主意,“我倒是有个法子。”

    婴对我毕恭毕敬道,“祖母请说。”

    “华阳宫,自今日起全着缟素,放出消息去,说华阳夫人已薨。”我浅笑着对婴道。

036.饵

    悲戚哭声低落着,在华阳宫里此起彼伏。宫中上下已然一片缟素,我蜷在甬道里蜗居,吃穿用度倒也不用愁,只是好端端的做了一回“死人”,多少觉得晦气。

    这点子有些馊,但未尝不是个好主意,要晓得赵高和嬴胡亥从前的肆意屠戮,咸阳城内而今还剩几个宗亲?公子早已死绝,唯有公孙还剩下个婴。

    赵高当初杀嬴胡亥的时候,自以为众人被他压迫久了,该屈从于他的淫威。可他不曾想到,世人愚昧,相信的从来只有天命而已,纵然他追远了去是嬴姓王族又如何?到底并非正统。

    按画眉的戏谑说法,“阉人一个,还妄想做天子?”

    从前,赵高借指鹿为马将朝堂里反对他的人全数清算,以为朝堂之内再无人敢拂自己的意,从此他在大秦应当是顺风顺水无人敢悖逆,但他不曾想到的是,他到底并非以德服众,招引至今日,众人对他无一不是恨得咬牙切齿,更导致他妄想称帝时,“天拂与,人神共愤!”

    大秦除了公孙婴,再无其他皇嗣,赵高迟早都会将主意打到婴的身上来。而之前他在朝堂上,只说再做打算,忌惮的就是我同他一样,狐精得想要去算计他,故而才唱这一出诈死来引他上钩。

    婴很讨厌我这做法,纵然他知道此举实乃明智之举,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喜将生老病死这等大事放到长辈身上来开玩笑。如果我死了,赵高自信姜还是老的辣,他是不怕斗不过婴的,往华阳宫再来请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我的死讯从华阳宫再爆出去,咸阳城内众人很快就会得知,并记起华阳宫内还有一位公孙。到时,就算赵高想霸着位置不让主,群臣共谏婴为帝,就由不得赵高不答应了。

    以我的“死”讯为婴争取正名,也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交易。

    华阳宫缟素翩翩,紫菀和婴也在同时搬回了辛夷宫内,日日带着大队人马在华阳宫与辛夷宫两处来往,谨慎又礼节周全的处理着我的“后事”。

    隰路着人在街头酒肆的小摊贩造着言论,说从前婴一直留在华阳宫是为照顾自己祖母栖桐夫人,夫人卧病在床多年,要不是婴一直尽心尽力照拂着,想必不等今日,早就一命呜呼了。仁孝如婴,一直守在祖母身侧,几年如一日的照拂着祖母直至了此余生,替他父亲扶苏尽着未尽的孝义。

    婴的名声很快散播出去了,赵高那边受不住群臣上奏,终于决定来请婴。但赵高这个老狐狸,怎会让婴轻易占了他好不容易夺得的战果?故而,他在朝堂上公然宣言,“秦本为诸侯,因从前始皇一统天下,故而号令为皇帝。如今秦领土不复从前辽阔,六国又纷纷复辟,仍占皇帝之名却是名不副实,臣以为,嬴婴若继位,应当改号为秦王婴,而非秦三世皇帝。”

    赵高这么做,无非两个目的,讨好外头已经自立为王的君主们,再有就是压制婴,希望将来能将婴操控如嬴胡亥一样,又多一个傀儡。

    婴来甬道给我请早安的时候,跟我说起这些,他倒也看得通透,赵高的目的和小心思他都能猜准,亦有自己的法子应对。

    我伏在案前看着竹简,对婴如今的进益颇感欣喜,夸赞道,“你有自己的主张就好,你皇祖父和父亲若是能得见你如今成熟稳重的模样,必会很欣慰的。祖母,也对你的进步颇为震惊,假以时日,好孙儿,你定会是个比你皇祖父还优秀的君主。”

    婴抿唇,浅浅低头颇为谦让模样,“祖母谬赞了。”

    “刺杀赵高并非易事,你想引他来华阳宫刺杀之是没错的,但赵高应当也不会那么蠢顿独自一人来赴,你可有万全的把握杀了他?”我有些不放心的如是问道。

    虽然他如今已经足够成熟稳重,但他到底是个孩子,面对赵高那老狐狸,我总是怕他会吃亏。

    “祖母请放心,韩谈乃大秦数一数二的高手,画眉和赵礼隰路几个联手也未必动得了他,只要刺杀赵高一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他若带大队人马过来,孙儿着人将他围个水泄不通,再施以瓮中捉鳖之计,不怕要不了他的性命。”婴成竹在胸的如是说道。

    他思虑周全,倒显我的担心有些多余。

    “赵高说是请你去斋戒,打的是什么心思倒也不用揣测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你现在虽对赵高推诿以病重,但你日日声势浩大往来于华阳宫和辛夷宫中间,不怕落人话柄,或是反而引起赵高戒备心,他不敢来华阳宫寻你吗?”多心的唠叨,对于最疼爱的这个晚辈,我总是不嫌多。

    “祖母且安心,孙儿这么做,便是让世人看见孙儿的孝心。民愿是推孙儿继位,逼得赵高既反不得我,又不得不来请我。孙儿日日身披缟素往来两宫之中,是给世人看见,更是给赵高施压。”婴如是解释道。

    我浅浅笑着,放下手中竹卷,“如此,我也不再絮叨了,莫不然你该嫌我嗦。好孩子,你且去罢,你称病不去斋戒,赵高若然想扶持你为三世,少不得要将玉玺和兵符也都带来,群臣必然也跟随之。一动动咸阳,但凡他有动静,你记得派人来华阳宫,将祖母也带过去。祖母盼了许久的事,总算也能有个着落了。”

    婴答应后,与我闲话了又几句,才从暗道又上去了。

    看他稳重又聪慧的模样,我心疼得不得了,谁不知道大秦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这孩子不缺阿政的雷厉手段,更不乏扶苏儿重民爱民之心,手段亦强悍,说是说假以时日婴定能成为比阿政更睿智圣贤的君王,可大秦积弱已久,而今连堪堪可用的兵力都没有,即使他有治理天下雄才,却已无势再稳固江山……

    我叹息一声,这已是无法改变的局面,瞥了眼甬道之内开辟的又一羊肠小道,那里头关着的人,算是我能为婴尽的最后一丝绵薄之力。

    婴上去不多久,幼君端着一盅药下来唤我喝药,我也不再嫌这药如何苦涩,许是我太过年迈,也偿不出这药从前的苦涩。几口将这黑汤灌下之后,我将药盅撇开到一边,幼君拿着个梨捧在我面前,一双桃花眼泛着点点泪光,“祖母,你吃个梨罢。”

    我笑着,摸摸幼君的头,“祖母方才喝了一盅药,肚子太饱了,暂时不吃好吗?”

    幼君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祖母,你会不会和爹爹一样?爹爹从前病了一年多,娘亲照拂了爹爹许久,爹爹死前的几日,突然就精神了,也似没病了一般,我以为爹又是以前那个好好的爹了,可后来有一天夜里,爹爹就悄无声息的抛下我和娘走了……”

    她哭得不能自控,却颤抖着,“茵陈说,爹那是回光返照……祖母,你会不会也像爹爹那样,不要幼君了就这么走了?”

    她说的话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小小的人儿,哭声撼天动地,倒哭得我莫名一阵心慌,假若我也不在这世上了,倒不知谁还能好生照顾她……婴是个男孩子,哪儿能抵得过女人家的细心照拂呢?

    画眉被小家伙唬得怔怔的,半响才反应过来,捂住幼君的嘴,“小祖宗,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撤开画眉捂着她的手,小人儿挣扎着也想从画眉怀里跑开,紧紧趴在我怀里,放声痛哭着,死死拽着我的衣襟再不肯松开。

    我心疼得慌,“心肝儿肉哟,祖母哪里舍得抛下你,祖母这不是好好的吗?祖母是得知坏人死了,祖母的病就大好了。别哭了,啊,听得祖母心疼……”

    最终,幼君还是被画眉强行抱走了,我这病弱的身子再难经得住大喜大悲,她怕幼君这小家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勾动得我太过伤悲,反让我病逝再起。

    回光返照,原来王翦还有这么一段时间呢,王翦啊王翦,你可知你这一世倒是风光无限了,来去都是官运亨通又福寿天齐,可你的妻儿却没借到你半点福气啊……

    我如暗鼠般,在地下隐匿了四五日,没有光,我过得不知白天黑夜。困了就睡,醒了就起,看看已经翻得斑驳花了的书,甬道内有谁就和谁一起话话家常。赵高的消息一直不曾传来,我有些担心婴的计划是否能成功,日日问询着前来给我送饭的弟兄,他们只道暂时还不得消息。

    那日才用罢膳,我隐隐总觉有大事要发生,如今还能叫我牵肠挂肚的大事,也唯独刺杀赵高了。即便困意抵挡不住,我却强撑着在烛火下写起了阿政的名字,让这睡意不至太浓。我害怕极了,怕我一旦躺下,就再不能起来了……

    饵已撒下太久,终于,浮标轻颤,鱼儿上钩了。

    来接我的人是隰路,风风火火一路赶至辛夷宫,发现婴不仅政见卓绝,连用兵之道也颇为熟稔。

    那是辛夷宫与街道拦截而成的长长巷道内,城墙头站满了将士,威武百官纷纷贴墙站着微微低垂下脑袋,逼仄的巷道内横竖躺着十来具刺猬扎满箭羽的尸体,赵高的腿上中了两箭,以剑为拐站在巷道正中间,眸中焚焚着怒火与恨意盯着婴,瞧清楚我随行而至时,赵高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可这慌乱只在一瞬,转而成了嘲讽与冷笑,“哦,芈青凰,原来你还没死啊……”

036.蓄谋已久的报复

    “奸佞不死,我怎敢亡?”我盯着赵高,冷冷嗤笑出几个字。

    阴风飒飒呼啸刮过,面颊被吹得生疼,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让我后头隐隐开始攒动,我强压着气血,笑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赵高拖着一条残腿,阴鸷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倒是我低估这小兔崽子了,不过,想我赵高在秦国潜伏这么多年,将秦国从鼎盛折腾到如今的颓圮,芈青凰,我赵高打一开始就不是奸佞,而是故国复辟者!”

    我心中一凉,险些没站稳,惊诧着阿政竟然一直在身边养了一条如此凶狠的豺狼。

    画眉及时站到了我身后,悄悄从背后扶住了我,“夫人,这里风大。”

    见着我如此失魂落魄模样,赵高喉头发出两声嗤笑,旋即发了疯似的癫狂笑了起来。

    “哦,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呢,反正我也快死了,带着这些秘密入土,啧啧,也有些可惜呢,不如我死之前,咱们再好好谈一谈,将我这些年搜罗的秘辛,好生讲给你听听,让你在死前也做个明白鬼,怎么样?”

    我慌了,因为我不知道赵高能讲出什么话来,可喉头涌动着的腥甜让我根本不敢开口,婴只看到我颤抖着指着赵高,却没明白我的意思是杀了他!

    赵高似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腿伤了,喘息着心一狠,将刺在腿上的箭羽拔了出来,血溅起点点,他捻着沾着皮肉的箭羽苦笑着掷到一旁,跌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道,“芈青凰,我母族本就是隐官罪人,所犯何罪,你应当也调查过。自幼,母亲教育我,秦人如狼似虎,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信,因为先年秦王政待我尚好,可后来他因我说错一句话就想杀我,可见我母亲的话是没错的,日日提心吊胆伺候他,看他从秦王政到秦始皇的,不仅仅是你,我亦是感同身受。”

    他仰头望天,似在叹息,“权势越大,野心越大,苛政越甚。故国破,山河不复,我母族的宗亲被嬴政杀干净了,就只因为他们曾经为赵公子嘉卖过力。嬴政想杀他们的原因,只为了区区一个山野妇人,那个妇人是谁,相比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罢?”

    “我恨呐,杀亲之恨,芈青凰,你看,我今日得报了,不仅如此,我还拖了这么多人下水呢。我赵高这辈子没什么能耐,但能让这么多人为我陪葬,倒也不错了。”他说着,声调渐高,“嬴政和他那二十几个公子、公主、公孙,都得为我赵高陪葬,堂堂始皇帝,最终也没逃过我赵高之手,芈青凰,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值了?”

    我咽下喉头腥,强撑着颤抖嘶吼了一句,“闭嘴,你个阉鸡!”

    阉鸡这话骂得难听,若是放在平时,少不得会让众人笑个人仰马翻。可眼下局势,活生生抑压得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你才应该闭嘴!芈青凰,我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甚至此生不得子嗣,是谁害的你最清楚!”他声音尖利狂啸着,去势多年让他的声音也比从前尖锐了许多。

    “哦……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我戏谑的看着他,“怪只怪我当年太过心慈手软,没直接将你杀了!莫不然,哪儿轮得到你在我大秦兴风作浪!”

    每咬出一字,我都觉撕心。

    昔年,我因怀疑赵高家世背景,总觉得赵高留在阿政别有所图,知道他母族是隐官出身,更让我心惶惶忐忑,与郑七子合谋本想杀了赵高,孰料他竟会舍得断下男根以证清白,这才保住了一条狗命。可也是因为这样,他对阿政和我的仇恨才愈发刻骨!

    “秦国本为豺狼虎豹,在位者诸如你和嬴政,哪个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草菅人命?芈青凰,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还心慈手软,当年我不曾犯任何事,若不是你残害于我……”

    “呸!”不待赵高说完,我狠狠我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我与他相去甚远,自然啐不到他面上,“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心善之辈,赵高,我只恨当年没杀了你,能有如此歹毒心肠狭隘胸襟,哪怕当初我不曾害你变成阉人,从此之后但凡你对我大秦有任何不满,都能勾动你的蛇蝎之心罢!”

    他哈哈大笑着,“是!又如何?秦之暴虐多年,欺压六国覆灭天下,你们都该死!秦始皇,呵,他不过是仗着祖辈积德才能一统天下,皇帝,他又有何资格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他至多至多,只算得上个暴君!”

    “是非功过,还轮不到你来评说。”我尝试着将自己心境冷静下来,“暴君?先皇可从未无缘无故杀过任何人,亦不似现在的项贼一样活埋降兵,赵高,残暴如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仁是暴?”

    赵高冷眼看着我,我与他怒目对峙着,相对无言却都只剩愤恨。似两头风烛残年的老狼,狠狠盯着对方,早已没了撕咬的能力,恶狠狠瞪着只为等着谁先死而已。

    “我残暴吗?”他皮笑肉不笑的喃喃道,“我很仁慈的。嬴胡亥曾在嬴政面前为我求过情,所以我在宫中没少为他在嬴政面前争头脸,甚至还救过他母亲一条贱命。哦,芈青凰,你应该没忘记吧,当年元妃滑胎,还当真就是胡姬动的手,因为那御医坊的小白脸根本不是与胡姬的媵女私通,而是我牵线搭桥,给胡姬养在宫中的娈童呢!所以胡姬母子才对我言听计从,尤其是嬴胡亥,对我的百般相帮信任有加啊!这也是我选嬴胡亥继帝位的原因,无心政局又好欺弄……”

    提及嬴胡亥继位,我哪儿能想不到扶苏儿的惨死,咬牙切齿骂道,“我扶苏儿与你不曾有过半分得罪,你何至将他也杀了!”

    “因为他是你的孩子!”赵高暴怒着吼道,“但凡是你的孩子,他们就都不得好死!嬴扶苏若是不死,天下人哪儿能承认嬴胡亥!嬴阴曼这个小贱妇,平日里最为清高瞧不起人,她也该死!至于嬴高,你以为我不知道,嬴政当年将这个高字按在他头上,侮辱的又岂止是他!更是我啊!”

    他已疯魔,故而才能将这大秦搅得风云色变……

    他喘息着,忽而咯出一口黑血来,先前刺在他身上的箭羽应当是有毒的,为确保能杀死赵高,婴的心腹谏言让婴在监狱上淬毒,“芈青凰,上天都在助我灭秦,若不是嬴政无后无储,嬴胡亥又恰巧随圣驾同游,我哪儿来的机会下手呢?他倒不愧为一代帝皇,临终还不忘立嬴扶苏为储,可有我同行,玉玺都在我手里呢,我怎会轻易让嬴政的诏令下达!哈哈哈哈……若不是上天助我,又怎会让嬴扶苏自裁身亡呢,芈青凰,你看到了吗,天要亡秦,不仅仅是我赵高!”

    我攥得拳骨咯吱作响,恨不能冲上前去将赵高痛揍一顿,“狗奴才,扶苏儿根本就不是自裁而亡,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毒杀的罢!”

    他笑罢,忽而抬头,戏谑又嘲讽的打量着我,“哦,原来你知道嬴扶苏是我设计毒杀的啊,这多不好玩?”他低声笑着,似是在叙说着一件孩童顽闹的趣事般,“原本还想着,养了几十年的儿子,若是陡然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赐死,不问真假当真就自杀了,愚昧如斯,你会更痛心疾首罢?哈哈哈……”

    我心口一紧,眼前发黑险些再站不稳,若不是有画眉在身后扶着我,想必我早就倒下了。

    “芈青凰,知道为什么后来嬴胡亥再想杀你我都拦着,不让他对你下手吗?”他嘴角的黑血和着唾沫在嘴角晕开来,他也中了毒,再活不长久了,“因为我不想让你轻易死去啊,芈青凰,杀了你太容易了,可这样我就报复不了你害我断子绝孙之痛了!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远远比杀了一个人来得痛快!”

    我心抽搐着,气血蜂拥着蹿上头顶,渐有我压制不住的趋势。

    丧夫之痛、丧女之痛、亲信友人一个个被剥离折磨致死,我将自己层层包裹在华阳宫内苟延残喘着,却没想到赵高打的根本就不是杀我的主意,而是杀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说罢,赵高声如破风箱般咳嗽两声,手微微颤抖着在怀里摸索着什么。

    画眉见状,原本从背后顶住我的身子转而挡在我身前,我知道她是在怕赵高此举有诈再伤了我,故而从我身后挡到身前来保护我,压低了声音在我耳畔低喃着,“夫人小心。”

    我摆摆手,示意她退开,赵高已经狼狈如斯,哪儿还能有什么气力再来使诈?

    再度站在前头,赵高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张黄帛来,蝇头小篆刻在其上,我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嬴政啊嬴政,一场小小风寒而已,不给你加点儿料,哪儿能让你命丧沙丘?”他喃喃着,口里红黑一片,牙白都不见……

    阿政……阿政原来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赵高这畜生给害死的!

    我心颤抖着,再难抑住喉头猛击,喷出一口陈旧的红色来……

    赵高抬头,看着我的模样更为戏谑,“芈青凰,这样就受不住了?你可知道,我手中的是什么?”他喃喃着,我如被蜂蚁蛰心般猛然刺痛。

    赵高冷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支火折子,喃喃讥诮,“嬴政死前,发出了两道诏令,一道是给嬴扶苏的,一道,是给你的……”说着,那火折子泛着点点红光就要去引燃那卷黄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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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秦王政三年,嬴政遵从华阳太后之意,封芈青凰为“栖桐夫人”。 少年天子,何其意气,“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她握着他的手,“芈氏一脉,青凰不死,势保大秦江山万代。” 华阳太后与吕不韦只手遮天的时代,赵太后与长信侯嫪毐勾结,王弟嬴成蟜蠢蠢欲动,秦王政地位岌岌可危。他暗中手段雷厉,她明面几经周旋,两人相互扶持只求步步为营。 见不得光的偏殿女子、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三个太后与两个腹中婴的暗战,她事事为他谋划,只盼助他谋得天下。 她为他做了她所能及的一切,甚至倦怠三夜灯火未歇。 他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宠溺问道,“天下该是政来挥喝,你何苦自撑起一片天?” 她抿唇轻笑,只凝声咬下四个字,“政乃吾天。” 秦朝覆灭,始皇后宫的秘辛,为何在历史长河中化为一抔黄土?天妒乎?人怨乎?作者秉承尊重历史的态度,以独特的视角带大家解密始皇后宫秘辛…… ======================================== 千古一帝秦始皇,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太多、秘辛太多,后人对于始皇的窥探,从未终止。这其中之秘辛,包括那只建了前殿的阿房宫,包括那始皇未留下的任何妃嫔资料。后世传始皇或许无后,却能从最得宠的华阳公主嬴元曼的生母中揣测,若然立后,十之**来自华阳一脉。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