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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人各有志

    相国府,是个比戏台更精彩的地方,这儿每天都上演着一出出意想不到的故事。

    我站在阿政的身边,听着吕不韦与阿政热络,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觊着周围。

    不多时,吕不韦与阿政欲一同进雅阁,正要唤上几个客卿一道儿洽谈,不料李斯上前一步,忽而朝着阿政行大礼,“微臣李斯,拜见秦王!”

    阿政错愕的瞪着李斯,眉头微微拧着,“你如何得知?”

    吕不韦却是笑着捋胡子,似乎此情景是在意料之内的。

    李斯复抬头作瞻仰状,随即伏地道,“吾观客人从华贵步辇上下来,心知客人必为王室贵胄之流,客人行走时,衣袂生风,自有天生王者气度。而吕相爷看见客人时,面带笑容而有几分宠溺与赞许。虽相爷礼遇贤良,可待客人您,却多几分尊敬之态。能让吕相爷如此对待的,除了大王,还能有谁?”

    一番话语,逻辑缜密而符合常理,却又将阿政和吕不韦都悄无声息的夸赞了一遍,巧舌如簧,大抵不过如此。

    阿政疑心消了些,方微微点了点头。

    吕不韦则颇为得意的模样,给阿政介绍道,“大王,此子乃李斯,最具精光的便是他那一双眼,察言观色而善明辨。”说着,又交待李斯道,“古通,大王来此实属不易,不应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一来是为护卫大王安全,二来是为避免不必要之骚扰。”

    李斯颇为理解的点点头,阿政抬手示意李斯起身,不必多礼。

    李斯起了身,满面喜色,如沐春风。

    一行人往内厅走去,转了三道门,径直进了书房,一行人围绕着桌子落座,阿政于上方坐下,吕不韦与门客依次排开。

    吕不韦之**此刻正在蜗在角落小桌上皱眉阅卷,闻得如此多脚步声,只起身唤了声爹爹微微福身行礼,遂又坐下继续看书。

    温婉恬静的模样,恰似只兔儿般。

    我有些尴尬,如此多儒生聚坐一堂,我一介女流却是不好在这里抛头露面的,加之还是跟在阿政一道来的,我的身份不言而喻,如若真落了座,倒显越矩了。

    吕不韦一眼洞穿我的心思,只道,“小月儿,你不是说道德经读不大通吗?爹爹没时间教你,可今儿来了个博学的夫人,此时不来好生请教,更待何时?”

    那小丫头抬头,双丫髻上的穗子撒动着,她抿唇一扁嘴,朝着我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小女吕月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可否教我念道德经?”

    有人解围我自是最乐得的,自然答应着挪了张小凳儿便坐去小月儿身边了。小丫头可爱得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进求知。“小月儿真乖,我自然是乐意教的,小月儿唤我姐姐便好。”

    小月儿眨眨眼,甜甜一笑,“夫人姐姐。”

    年不过十,吕不韦便教着自己女儿读道德经,也怪道这丫头素养极好。

    她还刚接触这《道德经》,字且尚念不大通,只遇着不识之字、不解之意,会乖乖地问我,“夫人姐姐,此处何解?”

    我一边教她识字,却也能听得阿政他们在一旁高谈阔论着,难得两全。

    不多时,论及攻韩,吕不韦言内书房还有一韩国地图,一行人便又转入玄关内,自又谈笑风生。

    他们商讨的,首先是如何攻韩,不多时便由韩转向其余六国。

    “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我隔着玄关远远听见阿政的声音,仿佛能看见他挥动衣袖,弹指间,将天下之土尽数划为大秦所有。

    帝王意气,何其雄哉!

    “卿家可有何见解?”阿政中气颇足,不必高声,却穿透力十足。

    “但凡成大事者,必得把握好时机。原,穆公虽强盛,却不得一统。缘何?盖时机不成熟也!”

    这是李斯的声音,不得不说,此人一言一行,亦是十分有信服力的。

    “自孝公以来,周天子彻底衰败,诸侯各国战事连年,而秦注重蓄备民力,这促进了秦繁荣的先机,让秦得以壮大。现下,秦国国力日盛,大王贤德,臣子忠心,如若现下扫灭六国,便如同清除灶上土窗上灰般,不过举手之力尔!故而,微臣认为,如今正是完成帝业、天下一统的最佳时机,万万错过不得!”

    吕不韦听得爽笑连连,“好!好!好!”

    他连呼三声好,“老夫以为,年轻人,就当有如此雄心壮志!敢于想,才有机会敢于做!”

    吕不韦,是打从心底的为阿政骄傲的罢?我听着众人激扬慷慨之言,内心澎湃,亦不能止。

    相逢恨晚,说的便是如此情况。这群男人,平日庸庸模样,不想真个儿遇上真知,便犹如洪水决堤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疯魔般的讨论直用膳的点儿了,众人依旧不肯作罢,只在书房内摆上一桌酒菜,高谈阔论直至深夜。

    约莫到了快申时,我与阿政方悠悠的回了咸阳宫。难得他今日高兴,一路上竟低低的吼着秦歌归去。至咸阳宫,依旧不愿休憩,只魔怔了一般的独自又去了书房,我则自行回了青鸾宫。

    青鸾宫内烛火已上,精卫歆长的身影提着一盏小灯,一直在青鸾宫门口候着,见我归来,只急急地将手中披风抖落到我身上为我系好,“白日里便出去了,怎的归得这般迟?大王亦未归吗?”

    我笑笑,道,“大王今日和我一道去了相国府,心情颇为舒畅,故而回得晚了些。”

    精卫一边替我整理好衣褶子,一边唤着百灵和杜鹃出来。

    不多时,杜鹃提了两大盒箱笼,百灵亦换了身舞衣抱着一大坛酒。

    “嗯?这是要作甚?”我不解精卫和这三个丫头此举,疑惑着还看了一眼画眉。

    画眉是跟我一道儿去的,对于其余三人此举,显然亦是摸不着头脑的。

    精卫在我身后替我将发丝捋顺,一边嗔道,“夫人忘性愈发好了,可忘了今日是谁生辰?”

    祖母?不对啊,祖母生辰分明早过了的。

    我脑子一个激灵,方猛然反应过来:夏太后!

    这咸阳宫中,人多是非多,我被俗事纠缠久了,竟也忘却了这隐居于咸阳宫一隅的夏太后。

    嫁入这咸阳宫,成为帝妃这般久,我却只见过夏太后不过几面。会忘了她,也是难免。况,祖母一直与她不甚相合,我与她便更不是那般亲近了,在入咸阳宫之前,亦是交集甚少的。

    来不及好好儿回青鸾宫喝杯茶缓缓舟车劳顿之苦,便被精卫几个架着又上了车辇,匆匆往芫青宫赶去。

    虽然已是仲秋,虫儿们却还不惧秋衣,相比于夏夜,这秋夜更加凄清寂静几分,却也让这点点虫鸣更加悦耳几分。

    芫青宫不大,却也干净整洁得恰好,门前两株百年罗汉松修剪得舒展而沉静,颇有一番岁月沧桑之感。

    我站在芫青宫的门口良久,心中满是歉疚。不管是我,还是祖母,对于这位太后,心底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歉疚的罢?毕竟,夺人所爱,置之一边。

    犹豫过后,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大门。

    铁锈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令我诧异的是,前来开门的居然是夏太后自己。

    见着我来,她颇有几分惊讶的模样,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纱,面上的表情写尽惊与喜,颇为微妙。

    “太后娘娘!”我有些动容的唤了她一声。

    “!凰儿,你怎的来了?”她声音亦有些激动。

    她激动的上前,欲来牵我的手。

    不等她来牵我的手,我便笑吟吟往她身前一跪,欢欢喜喜道,“凰儿给太后娘娘祝寿,祝太后娘娘千秋万古,永世康健乐融融。”

    她半伏着身子将我扶了起来,眼中氤氲着激动的泪水,“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

    夏太后,原本是祖父安国君最不受宠的妾侍,地位亦低下得紧,据言是安国君喝醉酒入错房,才有了这异人!却亦因不得宠,才将异人送去赵国当质子,一旦两国有交战举措,第一个开刀刃祭血的,便是质子。

    她苦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儿子亦会跟着自己苦一辈子,不想儿子在赵国却又有了一番自己的奇遇。不过,这奇遇的代价,便是抛弃她这生母。呵,苦却不能言啊!

    母盼儿孙好,故而即便是抛弃了自己这个生母,她亦未曾抱怨半句。

    至少,儿子跟了华阳夫人,还当上了太子不是?

    大约夏太后的一生亦个苦涩的传奇,待到晚年时,儿孙好歹还是惦念她的,加之她自己却也想得开,乐滋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与世无争也是极好的。

    芫青宫里只两个婢女,都是跟了夏太后较久的,故而与众人一起也就松散了些。我宫中这四个丫头亦是野惯了的,当下八个人便围了一桌,上了一桌儿的吃食和酒菜,载歌载舞的,对着这月夜,倒也舒畅。

    画眉几个贪杯,也怪这桂花酒香醇,醉人又撩人。

    我端起小杯子斟满酒,又与夏太后斟满酒,“太后娘娘在这宫中深居简出的,倒也冷清,莫不如常来我宫中走动走到,好歹热闹些。”

    夏太后端了酒杯,面容微熏,她不似祖母那般**华贵,却比祖母多几分寻常人家奶奶的味道。

    我很眷恋这味道,这感觉。因为,这很像家……

    “不过一个老太婆罢了,何必去人家面前叨扰,惹人不喜!”她皱着眉,语气里颇有几分嫌。

    “再者,这芫青宫也挺好。我悲悲切切了一世,直到异人彻底走了,方明白,争那几个虚无有何意义?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能与儿孙好好儿玩就一回,看着你们好好的,我便满意足了。”她面颊红着,打了个酒嗝儿,“不与世争,安然一生便好。到头来,终究是要化为一黄土,还不都是安安静静的?”

    我点头称是。

    她悠悠然坐直了身子,道,“哀家……”却又眉头一拧,“呸,哀家这词,我不喜!”

    我看着这般已不会相争的夏太后,不禁想起李斯、吕不韦、阿政、赵姬……各人有各人命,如何来过,却都是依各人志而来。

    我此生之志呢?为后?伴阿政一生?

    阿政不怒自威的面容渐渐在我印象中清晰,令我不禁莞尔。

    “祖母,祖母,政儿来迟了!”

    门口忽而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我酒态骤醒!

047.哀家相信政儿是爱你的

    已是亥时,这个点儿,阿政该是洗洗睡了的。今夜,竟然还记得往此处奔波,果然还是记得夏太后的!

    血浓于水,任何时候都是容不得质疑的。

    夏太后身边一婢子歪歪扭扭的支起身子,踉跄着脚步欲去开门,不待她走到门口,我已起身一阵风一般的奔向门口,打开了大门。

    他的脸上挂着难得的烂漫的笑,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有一瞬的怔住,随即是狂喜。

    “你也在?”阿政笑着,手里提着酒壶和箱笼,赵胥倒是难得的两手空空在旁边跟着。

    他跨过门槛,伸手欲牵我的手,却被手中酒坛绊住。

    我笑着一手接过坛子,另一手很自觉的拉着了他的手。

    “难为你还记得祖母的生辰。”阿政的眸子盯着我熠熠生辉,比平日更多几分温柔。

    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也庆幸,精卫这丫头总是记得这般多的。

    也亏得她这般替我记着所有事情,早就预料到了,夏太后是个不喜热闹的,故而才带着我们一宫的宫人来芫青宫,陪夏太后过一个温馨而简洁的生辰。

    “祖母,我带了几斤你最爱的牛腩,刚刚让赵胥又替政温了两坛好酒。”他笑着,眉梢皓齿间尽是亲情的温润,直至看见桌上凌乱的景象,还有醉倒一地的婢女们,才放下东西挠挠脑袋,“不想青凰却是比我考虑周到多了,还有准备歌舞呢,祖母你们玩儿好了却落下政儿了!”

    一向威严的他,此刻在自己亲祖母面前,却有了几分童趣。

    夏太后自是笑得合不拢嘴的,“无碍,无碍,我们且乐我们的,政儿来了便一同乐呵。”说着,夏太后四下瞧了瞧,方盯着醉倒在地上大喇喇躺成一个八字的百灵,笑道,“只可惜,这能歌善舞的丫头睡死过去了!”

    言罢,我们三个笑作一团,自斟酒对酌起来。

    皓月当空,人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来是不假的。

    这金色的一汪大月轮,不知可有娥仙子,此刻正翩翩起舞着,思念她的情郎呢?

    “政儿难得来祖母这儿一回,今儿又来得这般晚了,可要在祖母这儿歇息一晚回去?祖母这儿旁的没有,但是多几间房供后生们歇息,还是有的。”夏太后似很珍惜这份难得的相聚,盼着阿政能多陪她再多一息。

    阿政答应得十分爽朗,“好!祖母的要求,自然是该答应的!”

    赵胥关了门过来,只低声伏在阿政耳畔问道,“大王,那今晨答应的……”

    还不待赵胥说完,阿政便道,“你且回去一趟,让她早些歇息便是。好歹是有了身子的人,不该熬夜,露水寒,冷着了她和孩子,都是不好的。”他甚是温存的交待道。

    赵胥喏了声,便匆匆退去了。

    阿政指的自然是阿房,莫非今日阿政晨时是答应了阿房今夜依旧陪着她的?

    “可是阿房那丫头?她有了身孕?何时的事?”夏太后半支着身子问道。

    我惊讶:这芫青宫这般偏僻,应当是消息不甚灵通的,但如今,夏太后却知道阿房之事,看来这芫青宫,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闭塞。

    “前两日才得知的,这几日政务繁忙,故而还未来得及与祖母分享此喜事。”阿政的脸上,掩藏不住的是一个初为人父的喜悦。

    许,是阿政来得勤快些罢。他当真有了心上人,想要与人言说的话,赵姬是不喜阿房的,自然说不得,而华阳太后又是偏宠于我的,更加说不得。算来,也只有夏太后,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了。

    赵胥去送消息了,精卫是媵女中难得未喝醉的,问了一个半醉半醒的姐姐这宫中何处歇息,方一个个架着丫头们去睡下。

    夏太后宫中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们来操心,故而自收拾了一番便去歇下了。

    我与阿政、夏太后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对酌。

    天气还不甚寒冷,夜风刮过却也显得凉飕飕的。阿政带来的热酒,温烫过温度正好,一杯热酒下腹,暖暖的直达全身,只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桂花酒香醇,而这带来的不知是什么酒,应该是阿政私藏,醇厚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却又更加的火热而浓烈。

    杯酒过喉,唇齿留香。

    酒液明黄,白玉杯如脂般透亮,三人四灯,相对而饮。

    夏太后有些喝多了,絮絮叨叨的讲述着她儿时的故事,捉蛐蛐儿、斗鸡、捉泥鳅、去安国君府上做长工,然后成了安国君的妾侍……

    再后来的后来,许多事都是我们知道的,她只不悲不喜的诉说着,似她只是个局外人一般。说到心酸处,偶会自嘲一笑。直到说得她自己也忘却了自己说的是什么,呢喃着许多听不清的话语,我和阿政方扶着她缓缓地入了她的寝宫。

    阿政对这芫青宫是轻车熟路的,我打着灯笼,步伐有些发虚。

    送了赵太后安寝,我与阿政方互相搀扶着亦择了一偏殿欲休息,将行至门槛,不想我抬足不够,只被那高高的门槛儿绊了一跤,摔进门去。

    阿政的步伐亦是虚的,被我这一下拽,带着一起摔了进去。

    赵胥惊得一边唤着“大王”“夫人”,另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当扶不当扶。

    阿政妥帖的压在我胸膛,头埋在我颈间,两人摔的这姿势,再加之面颊上的酡红之色,实在是……好不羞人!

    赵胥看着我羞赧的模样,终究,还是噗嗤轻轻笑了声,自替我们点上烛火,然后退下了。

    就这般,将我与阿政二人晾在这冰凉的地板上!

    好半响,阿政才渐渐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青凰,政……政今日有些喝多了!”

    说着,他伸手将我拉了一把,二人傻乎乎的坐在地上,我亦傻傻的笑,“无碍,我今日也喝得有点多。”

    烛火孤独,照不清晰这房间内的全部,只昏昏暗暗的,显得他古铜色的肌理更加诱人几分。他笑,是夜色里最明亮的一道光,我看着不禁有些痴痴……

    他的眸子深邃而沉寂,含着一泊温存,只对我道,“青凰,谢谢你!”

    我缓缓地将自己挪了点儿,向他靠拢几分,依偎在他胸膛,呢喃道,“你我二人之间,还说什么谢!”

    他轻笑,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只酥酥麻麻的钻入我的耳,扰乱了我的心。

    夜,那么迷蒙而撩人,闪烁着昏黄的烛火,引人不禁有些意醉情迷。

    他的右手抚上我的脸颊,捧着我在我额间印下一重重的吻。温热的呼吸滑落到我脸颊,清新的酒香带着龙涎香,混杂进去一丝淡而飘忽的属于他的味道,那气息……让我几欲上瘾。

    我抬头,借着酒力放肆几分,勾住他的头湿热的唇贴上去。

    他亦愣,旋即回应起我的热情。

    明明是不胜酒力,他却站起身来,烛火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分外高大,他只轻轻用力,似抱住了宝贝一般,抱着我向床榻走去。

    夜,如此媚人!只留下羞人的**,与未眠的铃虫和音。

    醒来时,不觉头有些沉,却不甚痛,想来这酒虽然酒力足,却是不让人留下后遗的好酒。阿政已然离去,天光都大亮了些,推开门,芫青宫内热闹得紧。

    阿政自是早早儿的去早朝了,她们比我睡得早,故而起得也比我早,只早早的起来帮夏太后收拾这院落。

    见我起来,精卫欢欢喜喜道,“夫人可是醒了?你再不起,我便要将粥热上第三次了。”

    “什么时刻了?”我揉揉脑袋打了个呵欠。

    精卫笑道,“都快午时了。”

    我大惊,不想自己竟然沉睡到这个时刻,便道,“当真是睡死过去了。”

    索性的,粥也未吃了,只叫精卫几个早早的做了午膳,和夏太后再一道儿用了午膳,才好回青鸾宫呢。

    夏太后笑眼看着我,眼角眉梢的皱纹毫不掩饰,只道,“看着你同政儿这般要好,我才放心了。”

    “阿政对我,只算的合规矩,到底他心尖尖上的人儿是阿房。”我脱口而出,说完却差点恨不得掴自己一掌,当真喝高了什么都开始胡说了。

    夏太后笑笑,只道,“这,我看未必!昨日政儿看你的眼神,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这般眼神,我不会看错的。”夏太后只道,“我颠簸一世,一世都在低谷中波折,看过的人和事,受过的白眼和打击,比你多得多!故而,这人情世故如何,我,看得是比你通透的!”

    夏太后这般说着,我只觉,她大抵是在安慰我。遂无所谓一笑,也就罢了。

    不想,我无所谓这个眼神,却也被她瞧入眼中,她只严肃对我道,“你可知,政儿到底是和阿房一道长大的,他对阿房,恩情亲情占多数。而男女之情呢?他对阿房,男女之情有多少?亦或者,他对阿房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呢?”

    夏太后兀自嘀咕着,给我钳了一筷子菜,颇为渊博的模样看着我笑,“哀家更相信,政儿是爱着你的。”

    会是这样吗?也许吧……

    心情大好,和夏太后用完膳,方和百灵几个哼着小调儿回了青鸾宫。

    不想,刚入主殿,便见一丰腴的丫头狼狈的将桌上的点心使劲儿往嘴里塞着!

    我有些凌乱的站在门口,不知是何情况。

    但听画眉一声吼,“大胆!何人如此冲撞青鸾宫!”

    那女子只惊得陡然转身,腿脚瘸了些,包了满嘴的点心渣儿,刚欲开口,却被自己一口的点心给噎住,半响说不得话!

048.白薇作乱,芡儿蒙冤

    实在是难以想象,在这华阳宫中,居然还会有吃相狼狈如这般的女子,只看得我有几分瞠目!

    那女子却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下便跪下了,明明被糕点噎住,却依旧使劲儿将所有吃的咽了下去,哽着嗓子呜咽着哭道,“夫人……婢,婢不是故意的……婢实在是太饿了!”

    画眉有些傻眼的看着我,不知所以然,我亦摸不着东南西北。

    可看这丫头这般不要命的吃态,我便知她不是在撒谎,只给精卫使了个脸色,精卫立即明白过来。茶虽凉了,临时烧不出热茶,可斟一杯凉凉的暂缓喉头之哽,还是足够的。

    见精卫倒了水给她,她方才道了声谢,猛灌了好几口水,眉宇才舒适些,抬眸冲我傻愣愣一笑,“谢谢夫人,夫人当真是个极好的人。”

    她这一笑,呆愣愣的模样我瞬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那日,姑娘们进宫时,与我斗了一曲儿的那丫头吗?怎的会这般狼狈的形象出现在此?

    画眉已经简单收拾了这凌乱一番,我端正坐下,方开口问道,“你是新进宫的?为何跑到我宫中来了?”

    不说这还好,提及此事,那丫头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夫人,婢唤作赵芡,蒙夫人不弃,唤我芡儿便好。”

    “芡儿丫头,你且说说,如何伤心成这般模样?”我问她。

    她扁扁嘴,眼泪都到了眼眶,“夫人,这宫中一点儿都不好。阿嬷将我送进宫的时候,只同我说,宫里吃的穿的都是极好的,都是神仙儿般的日子。可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吃穿当真都是极好的,可这极好的却不够我吃!青樱殿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每日为了曼妙的身姿和舞姿,只吃一点点就好。可怜了我,自小便是个胖的,吃得也多,每日吃东西都填不上肚子!”

    我听得有些哭笑不得,画眉亦和精卫几个面面相觑,想必是未曾见过如此痴傻可爱的女子。

    她见我笑,神色更委屈了几分,活像个跟母亲要蜜糖吃却挨了一顿臭揍的小孩儿般。

    “婢今日特意来,是想跟夫人多要些吃的,不论贵的廉价的,只要是吃的,多赏我些都好。”芡儿急啄啄道,“婢今日早早的便到了玉和殿,可今日夫人叫我们姐妹几个等了许久都不曾来,我心下一急,便跑到青鸾宫来了,希望能多和夫人要些吃的,但凡夫人觉得我吃太多了,该多做些事,我的力气也是很大的……”

    这是个单纯到不谙世事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丫头,我经人世十几载,遇人尚且不少,却发觉有些孩童都不如她单纯。

    看她如此可怜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她再跪着,便唤她起来了。

    听着她直喊饿,说是来了青鸾宫,又等候到了午时,实在是腹内空空憋不住了,方偷吃的。不想才偷吃了不到半盘,就被回驾的我们给逮了个正着,才被噎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听罢芡儿的缘由,画眉的小脸儿憋得笑得通红,只差没捶地了。精卫则是强忍着笑去端了些瓜果糕点来,送到芡儿面前。

    有了吃的,芡儿的话才渐次多了起来,方知道这丫头如此嘴馋不是没有由来的。

    她幼年便被拍花子的带走,化妆作男儿颠簸转折卖了好几户人家,却都因发现是女孩儿,打了一顿又给送了回来退钱。拍花子的嫌她卖不出去,一日偶然闻得她声色动人,便丢给自己瞎子老爹让带着处处卖唱,赚几个小钱儿。不想她音色嘹亮动人,教那乐坊的师父听见了,便花钱将她买了下来。

    她从一无所有到衣暖食饱,自是控制不住嘴的,因此原本瘦得跟树杆儿似的她,渐次丰腴起来。好歹只是丰腴,却不曾肥胖,体态又无比轻盈,六舞之中,任挑一曲,她跳起来都别有一番韵味,方被赵姬选中,带入了咸阳宫。

    彼时,大秦多出大旱,饥荒肆虐,遍地饿殍。乐坊阿嬷说,她入了宫总是好的,至少吃穿用度不用愁了,若是再这般吃下去,乐坊该被她吃垮了。

    阿嬷的一句玩笑话,这丫头也当了真,只听得百灵都忍不住和画眉搀扶着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饥荒倒也是个大问题,不知如今结局得如何了。

    我心下忧着,当心阿政该如何处理着一问题。垂眸,才发现芡儿腿脚处隐隐显出夹板来。陡然想起,从方才进来开始,这丫头便是腿脚有些跛的。

    “芡儿,你的腿,怎么了?”我问道。

    芡儿大喇喇的撩开裙摆,抹掉唇上的糕屑,“嗨,并无大碍,不过是我贪嘴罢了。”

    叹息一声,她却忽而将糕点放下,难得的神伤一回,“说起来倒是可惜,原本好不容易得一次在大王面前展示的机会,却生生的因我贪嘴,而被毁了。”

    她神色忧忧的,黯然伸手抚了抚小腿上的夹板,“胡闹了一场,不仅供桃没吃到,还将腿骨摔折了,差点没毁了月祭的皇舞。好在白少使一直陪着我们练皇舞,莫不然这月祭前一天摔伤,谁能在此时将我顶替上?”

    等等!白薇!

    那日她明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甚至未自个儿准备了些许出其不意的精彩之处,如若不是阿政的目光从来不是在她身上,她此刻该是正沐隆恩的。

    “白少使?”我忖度着,“芡儿,将你受伤的种种经过,前因后果,都与我说一番才是。”

    我心底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芡儿受伤,绝非偶然!

    芡儿咕哝了两句,方道,“月祭前,白少使和那管祭祀事宜的宦人尚熟络,见着那祭祀的桃儿鲜美,便问他要了几颗。无处放置,便搭着梯子绑在了杆儿上。那日我午饭没吃够,方爬了梯子想去偷白少使的桃儿吃,不想梯木劳损,被我这蠢顿的身子给压垮了,我亦从上面摔了下来,滚下祭台。只摔断腿骨,已然大幸。”

    说着,她颇为开心的笑了笑,嘀咕道,“白少使见我可怜,特多要了些桃儿,后来赠与我。不仅帮我完成了一曲皇舞,还替我要了些许吃的,当真是个好人!”

    当真是个好人!当真是个好人?

    我听着,暗暗腹诽着当真是个讽刺才是真。

    这白薇,果然是愈发猖獗了,那祭台高得很,如若不是芡儿福大命大,怕真是要出人命的。

    白薇啊白薇,你争宠很正常,我不怪你,亦觉得此为情理之中的。可若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欲害人性命,这做法却是太过分了!

    你最好别教我逮着你作乱的证据,莫不然,我迟早要将你了断的!

    未开封的匕首,可是跃跃欲试的想要舔血呢……

    我正酝酿该如何抓出白薇过错,不想芡儿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两晃。

    “嗯?”我无奈道,“芡儿可还有事?”

    芡儿扁扁嘴,可怜兮兮的表情又上头来,一双媚人的桃花眼蕴含着的不是秋波,却也别致而楚楚动人。

    “夫人,芡儿还是想吃饭!点心虽好,终究不填肚子。”说着,芡儿的目光定格在了青鸾宫的偏殿。

    偏殿处,炊烟袅袅,微风送来,还夹杂着些许药香。

    这丫头!馋成这般模样,却又毫无半点其余杂念,脑子里从来只有吃,不被白薇利用倒也怪了。这般单纯的人是最易被掌控的,被掌控了如何死的,只怕她自己都还不知。

    颇为这丫头的未来有些担忧,却依旧牵了她的手,厚着脸皮去了阿房的房内。

    屋内桌子上已端上了些许膳食,远远地都能闻见氤氲的香味儿,阿房端坐在饭桌前,见我来了,欢喜唤了声,“夫人,今儿怎的回来得这般早?”

    我只笑,“还是要出去的,只不知今儿你这里可否还愿多添只碗?”

    阿房自是乐得同意了,她如今正是怀胎的时刻,见着谁都是母性满满的,甚至有几分泛滥。而这芡儿,恰巧又如个放大的奶娃娃般,可爱极了,她喜欢得紧。

    只这奶娃娃太单纯,颇为不识时务的问了句,“夫人,我该如何唤这位姑娘?好似不曾在玉和殿见过她。”

    阿房的脸上闪过片刻难堪,显然是自己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的。

    她本就是在这宫中最为尴尬的存在,虽赵姬许了她一个美人的名号,终究还是没落实的不是?在这美人的封号落下来之前,那她都是这宫中的一处颓圮。

    “唤她阿房姐姐便好。”我明白阿房的尴尬,只这般对芡儿说道,“假以时日,阿房姐姐可是也要成为美人的,或者,夫人也未可知啊……”

    闻言,芡儿的眸子里瞬时充满崇拜之色,亲热的一口一句“阿房姐姐”叫了起来。

    青鸾宫内好不热闹,秋日里梧桐叶虽开始败落了,却也因着这满园的笑声,似又要重新唤起活力般,娑婆着摇曳的身姿,好不美妙。

    可这美好之物总是不得暂存多一刻的,便是我们还未热闹起来,就见白薇盈盈着身姿踏入青鸾宫来,直奔阿房此处的方向,此刻,她眉眼似狐黄般狡黠。

    可是又要来兴风作浪了?好!且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049.双面

    说来,白薇亦是个嚣张极了的,她还能在这咸阳宫悠哉过活,倒也是个稀奇事。不过,依照她这般爱挑事儿的性子,迟早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可我现下想做的,便是趁她未惹出大祸之前,将其除之!

    “阿房姑娘,听闻夫人这几日劳碌,你在这青鸾宫中一个人可还孤单?我过来陪陪你可好?”白薇的声音软糯糯的,难得的温婉贤淑模样。

    想来,在她未蒙君恩之前,便是这般在阿房和阿政面前装巧卖乖的罢?

    好歹还曾是阿房那甘草宫中的侍女之总,如若不是她被赶出甘草宫了,怕是甘草宫也轮不到紫苏来主事。

    我不动声色的坐着欲看戏,倒是芡儿这丫头,欢欢喜喜的唤道,“白少使,你也来陪阿房姐姐用膳的吗?”

    “哟!阿房姐姐?她年岁可比我小了去了,她唤我姐姐还差不多呢!”白薇笑嘻嘻的进来,一眼瞄到我,方收敛几分,进来端正行一礼,“婢拜见夫人。”

    我今日只穿了件素色衣裳,纹饰都不多,发髻又是松松的未曾好好打理,想必白薇进来第一眼是未瞧着我的,故而猖獗几分。

    呵,在低位者才能更好的看清形势,这一点我自小便深有体会。只不知,现如今我若是到了低位,如今这宫中之人又会待我如何?

    我自笑着不做声,画眉这丫头素来是瞧不惯白薇的,只暗自咕哝了句,“我还比你年长呢,你是否也该唤我一声画眉姐姐?”

    呛声虽不大,却将原本就尴尬的局面陷入彻底冰封。

    白薇曾被画眉作弄过,对这泼皮丫头自是不敢招惹的,只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画眉姑娘,我不过同芡儿和阿房姑娘顽笑一句罢了,你何苦这般针对我?”

    针对?这话却将画眉推说得似是无理取闹之人了。

    赵芡眨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只盯着我瞧瞧,又盯着阿房瞧瞧,瞧来瞧去却也没看出个究竟。

    “出去罢!来这儿也不过徒惹是非,你又何苦来呢?”阿房放下碗和玉著,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不曾看白薇一眼,想必也是对白薇憎恶至极的罢?她是不会发怒的人,故而能做到的极致便是不搭理了。我倒是也有几分看不明白,如若我被那般羞辱过,我此生定是再不会来这是非地停留半刻的,白薇不仅来了,还恬不知耻的唤阿房姑娘又自称姐姐,这般厚的面皮,怕也只有她才有了。

    白薇只作未听见这话一般,兀自席地坐下,黏着阿房身边。

    阿房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往我身旁靠了靠。赵芡拧着眉头,似乎看不明白如今的状况,只抓抓脑袋,颇为头疼的样子,索性低下头用膳了,再不看我们几人。

    阿房都不愿再动筷,只抬起眸子看着青鸾宫的梧桐树,道,“白薇,你出去罢!青鸾宫,没人欢迎你的,你非要将关系闹得如此僵才作罢吗?”

    “好歹曾主仆一场,阿房姑娘你恁的如此不念曾经情面?”白薇眸子忧色憧憧,只作可怜态,水汪汪的眸子四下飘过,最后落在阿房身上。

    屋内一片寂静,无论此时是谁说话,只怕都会觉得尴尬得紧。

    “我与你之间,早就尽了主仆情分。”阿房只道,“况,我在一日,便从未将你们当过下等人。我亦是乡野出生,我明白身为仆奴的不易,你在甘草宫时如何待你们,你自最清楚不过。”

    阿房的确是没多少架子的,故而白薇才敢在她面前猖獗至此罢!

    如此看来,威压虽不必常端在手,时不时的展露出来亦是有必要的。

    白薇浅浅一笑,唇角眉间虽风情万种,却总觉有几分轻浮,“阿房姑娘这般说可当真是伤了我的心了,姑娘待我好我是记得的,可如今姑娘即将飞黄腾达了,却是不记得我们这几个曾经伴着姑娘在甘草宫的姑娘了。,当真是人若发达了,总该想磨灭曾经的不光辉的,可是?”

    我觊了一眼阿房,她早已被气得浑身发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不过两息,白薇又作自怜模样,只叹道,“我早该想到的,姑娘现在有了王嗣,迟早是要封高位的,怎的可能是我等卑贱之辈高攀得起的?指不定,将来和夫人的地位可有比拟也是未可知……”

    白薇说着,表情颇为微妙的瞟了我一眼。

    我抬起头,眼神里杀意毕露,只压低了嗓子犹如虎在扑杀猎物前的低吟,“出去!”

    白薇一愣,随即可怜兮兮的模样,声音也弱了几分,“夫人,婢可是……”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我抬起眸子狠狠地瞪着她。

    她的身子一僵,怔住半响,到底是露出惧色来!咽了好几口口水,方气未平息的模样恨恨起身。直至出了青鸾宫,方低声咒骂着,欲离去。

    精卫眼细,只瞟了一眼,便对我道,“夫人,白少使未往自己寝宫的方向去,倒是往万安宫的方向去了……不知……”

    我抬眸,早已不见了白薇的身影,但我知精卫素来是个心细如丝的,故而信她。

    点点头,起身欲追去查看一番,不料赵芡揩了揩嘴角,有些唯唯诺诺道,“夫人,婢该回去了。谢夫人不吝恩赐,婢心中感激!还有阿房姐姐,谢阿房姐姐赏饭!”

    板着脸半响的阿房终于笑了笑,只道,“你呀,倒真是个馋猫儿,我们几个未韵神,你便吃了三碗饭了。可吃饱了?若是没吃饱,再多吃两碗再离去也不迟。”

    赵芡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只羞得肉肉的手连连摆开,“不必了不必了,婢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赵芡将走之际,我吩咐百灵交待下去,以后让膳房给赵芡这丫头备上双份膳食,莫让她吃都吃不饱才是。却也着实的对这丫头喜欢得紧,且不说将来是否用得上她,有这么个活宝儿似的丫头在咸阳宫,总归是不会太冷清的事。

    也不知这白薇往万安宫去作甚,总归不会是好事就对了。念及至此,我亦不敢久耽搁,只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往万安宫去了。

    万安宫一如既往的凄清,我明白,这儿虽然凄清,却也是个是非颇多之地。

    门口两婢子正欲给我行礼,我只伸手拦住,二人相觑一眼,到底不敢再吱声。

    我与画眉匿了脚步声,只轻轻悄悄的往万安宫内殿挪去。不多时便闻得白薇的哭腔在这万安宫内隐隐,如怨如妒,如痴如怔。

    “太后娘娘,您且瞧瞧,她如今还未正式的成为大王的美人呢,便如此猖獗!若是日后得了恩宠了,还不得掀翻了这咸阳宫?”白薇说的自然是阿房。

    呵!我倒不知,她还这般善变又善编!

    赵姬的言语依旧是冷冷的,“行了,不必多言,本宫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比你少,她是如何模样的人,本宫能不清楚?”

    白薇自碰了一鼻子灰,却依旧不死心,只又愣了片刻便接着道,“可……可夫人还偏帮于她!”白薇十分不甘的说道,“太后娘娘,夫人终究是大王的结发妻,将来又是要独掌这咸阳宫的,如若夫人还偏帮于她,那可当真是对太后娘娘十分不利的啊!”

    白薇说着,复又哽咽起来,“太后娘娘,您瞧瞧,我脸上这印子还是夫人打的呢,我倒是该的被夫人教训,可连夫人身边最卑贱的那媵女,唤作画眉的丫头,却也泼皮得很,一个小小媵女都敢往少使头上踩,太后娘娘,您说说,这青鸾宫的是否也太猖獗了?”

    闻言,我却是不能再听下去了,只推开门站在门口,乖乖给赵姬问了一回安,随即上前,捏着白薇的下巴微微抬起。

    她的面颊果有一边是红肿着的,五指模样还清晰可见。

    轻笑一声,我抬手便是一巴掌往她另一半脸劈去。

    她疼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看着我的模样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印儿能从青鸾宫一路保留到万安宫,可见我最近拳脚之力见长啊!”我揉了揉手心,有些麻麻的发疼,却还嫌自己打得不够狠!面色狠戾的看着白薇,我只道,“今日既你说我打了你,我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索性便让你的话落实一番,如何?可被打得还舒服?嗯?”

    白薇只惊恐的看着我,连连摇头。

    她怕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一路尾随着她来了万安宫,还将她一番话听了进去。而我又是个极不爱按套路走的,不但不辩解,还反掴了她一掌,她却是也吃够了苦头的。

    被我这么一吓,白薇只战战巍巍的跪下,结巴着嗓子道,“夫人,夫人,婢再不敢了。是婢潲水蒙了心,才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说的。”

    说着,又打着哭腔跪伏到赵姬面前,“太后娘娘,说到底,婢不过是为求大王多看婢一眼罢了,才做这般出格的事情!可大王的眼里,心心念念的只有那阿房女,婢在大王眼里,却是连一颗尘埃都不及的。婢所做这些,不过因着婢一颗爱大王的心,婢只想同大王多些时日相处。太后娘娘,婢虽可恨,可婢到底是个女子,如何不妒啊!”

    她说着,亦闪着泪光瞧了我一眼,抽泣几声。

    一直面无表情的赵姬,终于有了丝丝动容之色,眸中竟隐隐有几分不忍之色!

050.阉宦为官

    心下闪过丝丝寒意,自来最怕的就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不懂自去辨别是非善恶,而是一味的任凭感情来支配自己的动作。

    赵姬便是如此,最是妇人之仁!

    可这并非最可怖的,最可怖的莫过于赵姬明明是在位者,却任由感情来支配自己的行动,丝毫不顾及大局和后果,如此这般胡来,才是最让人发憷的!

    赵姬隐隐抑压了半响,方叹息一声,道,“女子闺阁之心,最是正常不过,哀家明白!”她的语气里透露这几分沧桑姿态,“你且起来罢,哀家亦不会怪你,以后,你只一点,为了哀家也好,为了政儿也好,不该再多去招惹阿房的。她如今有孕在身,该好好儿休养将息的,少些打扰才好。”

    我心内气得牙痒痒,可赵姬这般说了,我再借势作弄白薇,便是我气度小了。

    果然,赵姬略带忧郁的眸子瞧了我一眼,眼神中自带的那一抹悲悯之色,颇有几分柔媚之感,“凰儿,哀家知你眼里容不得沙子,白少使也是个傻的,你也莫再与她多计较便是。”

    我气结,只瞪了白薇一眼,方忍着气道,“是,凰儿知晓了。”

    白薇得了赵姬的照顾,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看见我瞪她方收敛几分。

    “这咸阳宫的**,哀家本是不该多管的,都该是凰儿你来打理。可说到底,哀家还是放心不下政儿,放心不下你,怕你管不好……唉!”赵姬悲切的模样叹了声。

    你管不好,却来这般瞎管,何必?我心中暗自腹诽:更何况,这后宫,你又几时正儿八经的管过一回?

    “太后多忧了,太后本该安享天伦,是凰儿和阿政不得好好伺候太后娘娘,方让娘娘为我们操心!”虽心中愤懑,可面对赵姬,出来的却是这般虚伪客气之话。

    赵姬唇角挤出一抹虚浮的笑,只道,“说起来,哀家这几日都不见政儿了,自你两个都忙起来,哀家这万安宫也是冷清得慌。倒是相国来哀家这宫中小坐一回的时候,跟哀家提及过你和政儿如今的状况,哀家得知你俩安好,便也宽心了。”

    我点点头,“有劳太后挂心了。”

    “如今左右无事,哀家也想政儿得紧,亦不知他如今忙否闲否,凰儿,你来了正好,陪哀家去书房走一回,看看政儿去!”赵姬的目光落在门外,满是母性的柔情,和阿房近日的神色姿态不谋而合。

    “喏!”答应着,我渐渐生出几分羡慕,到底是有孩子的人,才能懂得为人母的滋味,才能有那一份别样的牵念罢。

    血脉之情,至深至浓,我亦是在于夏太后昨日处了一晚之后,方明白此理!

    禁不住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柔情,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它是那般的平坦。它,何时能为我带来一个阿政的孩儿呢?

    与赵姬一道携手出了万安宫,赵姬近来带着都是那个唤作的小阉宦,而我这几日多是带着精卫走动的。

    一路上,赵姬只与我絮絮叨叨着阿政近来的状况,吕不韦有跟赵姬说一些阿政近日的状况,尤其是将阿政的壮志雄心夸赞了一番。

    有子为帝王,作为母亲的,该是多骄傲?我看着赵姬如今言语间那自豪的神色,便能体味了。

    一路上聊着阿政的琐碎,说他近来刻苦得紧,便也到了书房。阿政此刻正伏在案上批阅奏章,未曾注意到我与赵姬的到来,只满满的皱着眉头凝思着。

    赵姬轻轻跃过门槛,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阿政认真的模样,脸上刻满慈爱之色。

    我亦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他,忆及曾经,我亦是这般在门口、在窗前,趴着窗子倚靠着门框静默的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他认真的时候,是他最让人舒心的时候。

    许久,阿政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眸光瞟到门口,方抬起头来,揉了一回眼睛,才绽出笑来,“母后,凰儿,你们怎的来了?何时站在门口的,竟也不告知我?”

    说着,他只道,“赵胥,母后和青凰来了你也默不作声,还不赶紧看座斟茶!”

    “赵胥!”阿政见无人搭理,又唤了一回,“赵胥!”回眸,却见赵胥这小子,疲乏得紧,竟站在阿政的身后,倚靠着柱子呼呼大睡呢!想来,是昨儿晚上忙碌收拾得太晚了,以至今日才困乏至此罢!

    我看得不由有几分好笑,阿政只抓了手中竹简往赵胥脸上劈头盖脸扔去,赵胥惊得尖叫了一声,尖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书房显得分外嘈杂。

    见着我们三人都望着他暗自发笑,赵胥方“噗通”跪下,自掴自脸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阿政又是气又是笑,只往他腚上踹了一脚,“醒了就快去给母后和青凰看座斟茶,还在这边自打自个什么劲儿!”

    赵胥傻呵呵笑了一回,方麻利的做事。

    赵姬缓缓踱步到阿政身边,看着阿政困乏的模样,他的眼下还有几分浓郁的黑,一看便知昨夜未曾休息好。

    “吾儿,昨夜可是钻研忙碌至深夜?困乏成这般模样,为娘的看着心疼呐!”赵姬那双玉手抚过阿政的脸颊,阿政只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却被赵姬的无心之言羞得脸色通红,阿政亦是支支吾吾的,半响做不得声。

    昨夜,呃……的确是忙碌至深夜来着。

    “母后,政都是为了朝政,辛苦些不打紧的,不打紧,不打紧……”他支支吾吾着,避开赵姬的手,面色颇为尴尬,原本古铜色的面容透出几分红来,虽看不大清明,却是显得他肤色愈发暗了几分。

    这般模样的阿政,倒是我未曾见过的,我只觉可爱得紧。

    赵姬随手拿起桌上的竹简,上下瞟了几眼,作为曾经名动邯郸的第一舞姬,能歌善舞是常事,而她亦通些书文,这便是更难得的了。

    赵姬默默叹息一回,只道,“今年却是个饥荒年,当真是难为你了,初初为王,定然有许多不善处理之处。如若遇见这般状况,你该多与吕相国请教才是。相国自是个学富五车的,见人面世亦比你多些,你若问他,他定不吝赐教!”赵姬如是说道。

    我却是暗自为赵姬捏了一把冷汗,她还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如今阿政心下最烦厌的就是吕不韦了,这几日去相国府看了一回门客,本对吕不韦多几分敬意的,赵姬如此一来,只怕是将吕不韦在阿政心中的形象更毁了几分!

    果不其然,阿政脸色微微有些僵硬,只随口敷衍着,“孩儿知晓。”

    “朝廷之中,难得有几个能真正掌管大事的人才,阿政,虽你祖辈为你置下了万里河山,可到底那是你祖辈置备下的,加之如今朝中多是老臣子,会服你这个新王管教的,不在多数,你也该着手好好儿的为自己的朝政储备一番后续力量才是!”赵姬一番话说得合乎情理。

    而我却隐隐听出了些许不对劲儿矛头,总觉有些不妥之处,却也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对劲,只得噤声听着。

    果然,赵姬不多时便说道,“说起来,哀家身边这倒是个不错的人儿,拳脚不错,又是个细致而不多口舌之人,哀家颇为欣赏。哀家想着,不若给封个小官儿,如若他干得得当的话,又确是有才之辈,将来再提拔一番,权当哀家为政儿选拔之人才,也是好的。不若,现下封一个侍郎之职,如何?”

    话甫一出口,只听得我暗自发笑,当真是找借口也找得这般敷衍。

    说得好听,是为阿政选拔可用之才,说得不好听,是怕阿政将来有一日加冕了,再不认这个作乱的娘罢?如若有个靠谱之人为自己时时撑起一股势力,亦是个好的营生。

    不待阿政开口,那便三步并作两步,只跪在阿政面前,道,“臣,谢大王与太后娘娘赏识!”

    书房内,气氛顿时有些诡异,我看着这般胡来的赵姬和,只觉瞠目结舌。

    阿政的脸上已浮现出不满之色,却也说不得话,加之已然跪下谢恩,这逼迫赏官,虽只是侍郎,是个小官罢了,可这般胁迫之事,总是让人暗暗不爽的。

    我小心的看着阿政的脸色,他虽然脸黑了,却还是比较镇定的。

    “哀家自来是个不管朝政事的,平日都是相国操劳比较多,又顾及我这个当太后的,时时来我宫中告之我朝中如今模样,我才得以知晓吾儿现下的难处啊!如若为娘的此刻能为吾儿分担些忧思,亦是好的。”赵姬说着,更是一副伤春悲秋之态,仿佛一笨拙母亲不讨孩儿欢心,极尽全力挽留孩儿欢喜一般。

    阿政面色寡淡,终是没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来。

    默了半刻,阿政才悠悠然开口,“政,深知母后心思,如此,便多谢母后体谅!”说罢,便抬手对道,“卿家,起来罢!”

    复又跪地磕头,“臣,叩谢大王隆恩,臣必竭尽全力为大王和太后效忠!”

    阿政的脸色此刻十分难看,压抑着几欲爆发,不想,达成目的之后,赵姬却也是走得痛快,只说自己头晕乏力,便自行要回去了。阿政唤我留下伴他念书,将赵姬送至门口,待赵姬走远,方回身,满脸暴怒。

    “混账!简直添乱!”阿政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道,大袖一挥,带起桌上竹简,洋洋洒洒飞了半地!

051.矛盾进阶

    书房内,一片肃杀,赵胥慌了神不知该如何自处,而阿政的怒火,似要将这书房烧干净一般!

    我叹息着,只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蹲下边收拾起满地散乱的竹简,边思索该如何安慰阿政。

    而事实上,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若换做我是阿政的话,我亦会震怒的。任人唯亲,我一直认为此乃参政为官之大忌,人无完人,孰能说自家身边都是贤能之辈?

    此人,前几月才被吕不韦送入咸阳宫,而此人身家底子到底如何,却是无人知晓的。不过数月尔,便颇得赵姬欢心,想来平日里亦没少给赵姬溜须拍马。念及至此,不禁对赵姬与她身边之人厌恶更多了几分。

    将散落的竹简一一拾起,叠放于桌上,我方拉着阿政复坐下,替他揉捏着肩膀,只道,“阿政莫不如先消消气,太后此举确有欠妥帖之处,可到底,她是想为阿政储蓄些有用之才罢了。”

    阿政怒拍着桌子,只恨恨然骂道,“她到底是想替政储备些人才,还是想要保住将来她在这大秦的地位,谁能说得准!呵,父王在世之日,她都未见如此为父王亦或者我做过半分,每日只是以酒色魅惑父王,你当真以为,她如今会转性儿?”

    我骇然,大惊着阿政竟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此等忤逆之话,却也心生安然:阿政,在我面前愈发不得收敛了,是因对我愈发信任了吗?

    会心一笑,我只温声道,“且不论太后心思如何,可她方才的话还是不无道理的,如今是太后和相国执掌朝政大权,假以时日,你成长了,这大权迟早是要落到你手中的。待到你加冕之日,将国家朝政主权拿回手中,到时你是否能有足够的忠臣替你支撑分忧,你又是否能保证朝臣中不会有任何人存在逆反之心呢?”

    闻言,阿政的怒火总算是平息几分,只浓重的呼吸依旧透露着他的不满。

    “当年先王仙去,身为太子继位之时,不是亦有朝臣造反谋乱吗?如若不是那个时候,相国与将军力压奸佞,恐怕如今在这儿坐着的便不是阿政了……毕竟赵太后身世低微,比不过成背后之势力。如若不是祖母力挺你,更觉你比成更有统领天下的才能,只怕那年政变就会成功罢……”我与阿政细细分析着事理。

    咸阳宫,从来不会是个太冷清的地方,这宫闱之中,虽处处不乏人声鼎沸,可这宫中亦是谁与谁都难得交心。你且与我说笑,可你是否又与我心意相通?

    不谋害你都算是与你交好,更何况替你做打算的替你谋划将来的?

    阿政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只捏起竹简,长叹一声。

    “青凰,政……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旁人怎的做,政都能隐忍接受,待到政将来加冕,再来同他们慢慢算账,亦是不迟的。可青凰,如若这般对你的人,是你至亲至爱的母亲,是你血脉相连的母亲,你可接受得了?”他的语气有些低沉,软软的带着一个孩子般的无助。

    阿政,到底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罢!

    一如先王子楚,一朝之中出现两个太后,这在历史上是罕见得很的,而我祖母素来又是个强势的,子楚却也因着情义至深,生生的造就了两个太后。虽夏太后终是不如华阳太后的,到底夏太后的名分还是得以被承认了的,在华阳夫人的同意下,被世人承认。这,大概是夏太后不曾奢望过,却得到了的。

    我素来深知背叛的痛楚,故而对于杜鹃偏向于祖母一事,才愈发的耿耿于怀。而如果背叛自己、针对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我不敢想!

    阿政坐着的姿势有些颓然,我站在他身边,轻轻将他拥入我怀中,指腹浅浅滑过他乌压压的发,刚硬而浓密。

    “我没有母亲,体会不到那种痛,在这世上,我早已没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阿政,如若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我能有个母亲,即便她对我不好,可我还能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是有亲人的,我们流着一样的骨血……”如若不能抹去背叛的痛,那么是否还能用存在而来珍惜?

    赵姬是个只为情生的痴女子,她的性子、她的想法,都是源自她心底的根深蒂固的。我无力改变赵姬,身为晚辈,我更无法去指责赵姬。我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伴着阿政让他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而已。

    阿政的手缓缓地缠上我的腰,只喃喃的兀自念叨了一句,“是啊,且不论如何,她到底是我的母亲,是怀胎十月将我生养的母亲不是……”

    对于赵姬,他更多的是无奈罢!

    我正忍不住想叹息,却不想,阿政伸手在我的小腹上轻轻抚过,呢喃道,“傻瓜,说什么没有亲人这般的话,祖母不是你的亲人吗?政,不是你的亲人吗?”说着,他更是揉了揉我的肚子,“你若再给政诞个小儿,岂非又多了个亲人了?”

    我心下一暖,不禁脸上飞过几片红晕,羞赧的又轻轻将他的头推开几分,“胡闹!”

    他看着我,有些赖皮的笑,“政说的都是事实,哪里是胡闹了?”

    我被他羞得生生躲开了两步,只背过身去嗔道,“这儿好歹是书房,是阿政处理政务的地方,不该是嬉闹之地。如若被相国看见了,又该斥责青凰不懂规矩了!”

    本不过一句顽笑尔,不料阿政却又被这一句给激怒了。

    “呵!吕不韦,猖獗至此,无非仗着他当年对我父王有辅佐之恩罢了。逼着政生生的唤他仲父,以为政年纪小不懂事处处替政做主,真当政什么都不知道吗!青凰,当日他掌掴你之时,你不晓得政多想帮你给扇回去!”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却又努力克制压抑着,“可到底现如今他才是只手遮天的,政……只能忍一时之怒。”

    无心之言,不曾想会惹来他这么大的愤怒。

    是了,亦是我疏忽了,和吕不韦接触多了几回,心中对他原本的偏见拧过了不少。原本,我对吕不韦的怨念也不甚深刻的,毕竟我一直是祖母带着的,与他并无过多交集。而阿政,自登基,至如今已四年,只怕对吕不韦积怨已久,不是简单的几次相处就能解决的罢?

    故而,他才对吕不韦如此痛恨。加之阿政年岁见长,对于男女之事亦大通了些,谁又能担保,昔日赵姬与吕不韦之事,阿政心中不清明呢?

    “相国确是个难得的政客,阿政,虽他对你严苛了些,到底是对你期盼太大不是?”吕不韦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几次简单相处,我便心生明了。他虽脾性古怪了些,气性大傲性足,可当真是个难得的奇才。莫不然,也就不能造就奇货可居这么一段佳话了。

    至少,目前为止,吕不韦对我大秦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便是好的。

    阿政的眸光里忽而透出几分冰凉,只看着我,虽未动怒,气势却压迫得人抬不起头,“政知他是贤才,政亦知道他对政的一片心意,可政却不能忍他扣在政身上的位置!”

    我怔住,不解阿政此话的意思,只得疑惑着看着阿政。

    无名之火在他严重熊熊燃烧着,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却是滔天的恨意,“你可知,政最怒的不是别的,是他要妄自称是政的仲父,更逼政唤他仲父!昔年,到底政是个孩子不是,除了听从他的话语,还能怎么做?母后甚至不惜为了让我唤他仲父,而生生掴了我两巴掌!”

    我的神色里藏不住的是骇然,不曾想到,这“仲父”之称还来得这般不情不愿!

    旋即,阿政的话只教我更加诧异,“政每每着便衣出宫,只要往小楼茶摊坐上一回,闲暇时众人的谈资,半数说的就是政那一脉相连的母亲!言说她是个**,言她与相国吕不韦藕断丝连,甚至于言……言政不是父王之子,言说政是吕不韦与母后的孩儿!”

    说到难言处,阿政的声音都有几分哽咽,喉头滑动着嗓音有些颤抖。

    我犹如遭雷轰顶般,怔怔的站在原地,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这些谗言,我当真是未曾听到过半句的,我向来不在咸阳街头久逗留,唯有一次停留时间较长,还是因那刺客之顾,不想阿政却是个比我更喜在咸阳城晃荡的,听来了些不该听的,当真是荒谬至极了!

    “青凰,得罪于政、迫害于政的,政,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忽而恶狠狠的跟我说道,“昔日在赵,身为质子,政未少受过委屈与折磨。那些曾戏弄作践我的王侯贵胄,政如今已一个个的将他们铲除!青凰,政觉得,不止是邯郸,怕是如今,这咸阳也该扫扫灰了!无用的、碍眼的垃圾,政必一一除之!”

    他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尽是狠戾颜色。

    而我深知,赵姬也好,吕不韦也罢,一旦阿政上位,他们怕都是不能幸免于难的……

    “母后到底不是宣太后之流,亦没有芈八子那份才情手段,政,亦断然不会让她成为宣太后那般人物!”他攥紧了拳头,“政的江山,只能是政来挥喝!觊觎者,政必除之而后快!”

052.精卫催子子欲来

    没有太多的不适,反而,我觉眼前这般狠戾的阿政,才是我自幼熟知的那个嬴政!

    他狠戾,但凡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费尽办法也要得到,不计后果!

    他执着,但凡他认定了的东西,别人便再改变不得半分!

    他本就是个不甘被人摆弄的人,从来想要的都是自主做一切,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谋划天下,他如何能容得下别人对他的半句诋毁!吕不韦自是个傲骨铮铮之辈,可嬴政,比之吕不韦的傲骨,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如今,在赵姬和吕不韦面前,他愈发的会收敛了。他如今犹如羽翼未丰的雏鸟,与赵姬和吕不韦硬生生的对撞,到底是势单力薄了些,可再给他几年,谁能保证他能如何发展?

    当我得知他将赵曾加害于他的那些人,一一处理之后,我便知道,他亦是个手段了得之辈。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是手段了得之辈,只不过我不曾想到的是,他会成长得如此之快,势如破竹。

    我看着阿政,似看到了明日的大秦:他站在城墙之上,抬手便是风,挥臂即是雨!而大秦,在如此强势而手段狠戾的君主之下,不出二十载,怕是又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如若他要成为这天下的王,那么,我便愿成为他在这路上的一支支柱。毕竟,我身后有的是芈氏一脉在这大秦多年的根系。

    唯有一愿,他成长的脚步能慢一些,这样,或许他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好好揣摩一番身边的人。孰是可用之才,孰又是必除之辈,应当深思熟虑才是。

    他的政务依旧未处理完,除却每日朝堂之上的奏章,近日饥荒甚重,开仓赈灾亦是不在话下的,可该如何安顿好千万饿殍,却也是个大问题。吕不韦还给他增加了一系列的书籍阅览任务,吕不韦向来主推黄老之道,他亦向阿政灌输了不少此类思想。可阿政,似乎不大接受这些。

    忧心忡忡的回了青鸾宫,我只觉头痛得很。最令我忧心的,自然是街头巷尾传的那阿政并非嬴氏血脉的谣传,我能为阿政做的不多,如若可以的话,调查清楚此事的始末,或能解开他心中郁结亦未可知。

    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思索着,渐渐昏昏欲睡,而画眉则与精卫几个在门外说起我与阿政近日来感情好了不少,还言及阿政今日的温情,几人自笑得不可支。

    待我起来时,已是用膳时分,百灵欢欢喜喜进来唤我用膳。我漱了一回口,撑着沉重的身子起身。这小憩,还当真是只能小憩的,睡久了便愈发觉得头痛欲裂。

    阿房早早的便过来了,只笑嘻嘻的与画眉闹着,两人抢着一个松绿云纹绣花荷包,开心极了的模样。见着我来,画眉这丫头只草草唤了声“夫人”,又与阿房闹作一团。

    “你两个作甚呢?有吃的还不得好生吃着吗?若是被芡儿看见你们这般有吃也不得安宁的模样,少不得要将这一桌子菜一扫而光的。”我打趣道。

    不料,提及芡儿,两人只闹着笑得更欢了,画眉只道,“芡儿姑娘怕是貔貅饕餮投胎来了,总吃也总不见饱腹,哈哈……”

    阿房乘机夺过荷包,往画眉脸上作势打了一下,只笑骂,“就你贫!”说着又冲我道,“青凰姐姐你可瞧瞧,你这好婢女当真是愈发猖獗了,贫得愈发没边际了。”

    我看着这二人闹着,也是一番趣致,只道,“你们且闹,贫嘴的贫嘴、扯皮的扯皮去,我是管不着的。我啊,每日里看看书便是最悠闲的了,恨不得再没有人打扰才是。”

    阿房只将荷包轻轻扔到我面前来,道,“说得自己当真多么清高个人儿一般呢,明明是这咸阳宫内最不得闲暇的人之一,当真不晓得你这愿望可是随口胡诌的。”

    我还当真就是胡诌的,不过如若能得这般时光好好闲晃,怕我也是会闲得想找点儿事情来做的。

    还未坐定,阿房便道,“那日欠着你的荷包,找了个时间好好绣了一番,你看看这花样子你可还喜欢?如若不喜欢,你便将这荷包赏了画眉玩去,让画眉另给你做一个精致的去!”

    说罢,又与画眉笑作一团。

    我看着二人打闹的模样,心情舒畅不少,心道,这才应当是阿房原本的模样。

    正拿着荷包细细看着花样,细细的丝线精雕细琢出朵朵牡丹,每一处绣色都经过精细琢磨,针脚又收的十分齐整,的确是个好的,只收了揣到怀中,“我瞧着挺好,自个儿收着好了。画眉想要,自去求阿房再做一个去。”

    正闹着,菜肴热腾腾的尽数上了桌,精卫却捧着一盅小心走到我面前。她缓缓在我身前蹲下,揭开盅盖,呈出的是一盅褐色的汤水。

    我颇有些苦涩的模样瞧着精卫,精卫只作看不见我苦涩的眼神,兀自说道,“此乃启宫丸,内有白术、半夏曲、川芎、香附、茯苓、神曲、陈皮、甘草,是婢亲熬的,专治痰湿内阻,夫人思虑过极,每每气血不畅包脉阻滞,葵水亦不调,该好好调理一番身子才是。大王今日都言说,夫人该要个孩子了的,阿房姑娘已有了身孕了,夫人您难道就不着急有个孩儿陪伴?”

    我与画眉相觑一笑,画眉只捂着腹笑道,“你也当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今日不过同你随口说了句大王的话,你便这般心急的要为夫人早些争取个孩子了。我看啊,夫人你也不必与大王要个孩子了,只同精卫要精卫给你装个孩子进去才是正经的!”

    我抓着银著在画眉头上轻轻打了一下,“阿房还真真未说错,你却是个愈发没得边际了的。若是再这般猖獗下去,倒是我管教不严了!再这般没大没小,迟早要将你吊起来打一顿才是真,再拿针缝了你的嘴,且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口无遮拦。”

    精卫只白了画眉一眼,嗔骂道,“你个嘴里无盐的,真不知太后怎的会把你安排入这华阳宫,当真不怕你惹事!”

    闹了一回,我还是端起了启宫丸,无论如何,精卫总是在为我着想的。虽我才入了咸阳宫不久,到底还是该和阿政一道有个孩子,才安稳些不是?

    只看着这浓浓的褐色汤水,有些食欲寡淡罢了。

    阿房在一旁满是期待的看着我,“青凰姐姐好生调理了身体,能够早日怀上龙嗣才是最好的。到时,咱们宫里好歹也有两个娃娃,亦热闹些。”

    我微微一笑,闭眼仰头欲将这一盅难喝的药汤饮尽。

    不想,喝了不到两口,却只觉脑海一阵眩晕,恶心得直没把我的肠子都给吐出来,扭头便“哗……”的吐了一地,溅湿了精卫的裙子。

    精卫只唬得赶紧的拿了丝帕来给我揩掉药渣,我心下烦躁,挥手只将那盅药汤打翻在地,“这是什么劳什子药汤,这般难喝,当真要了我的老命了!不喝了不喝了,爱怀不怀去,总归是要来的,早晚都是会有的,何苦这会儿吃这么些个毒药来折腾自个儿!”

    精卫皱着眉有些委屈,眼中都泛起丝丝水迹。

    她是为我好的,我方才一番气话,怕是将她一颗好心伤着了。

    我自接过帕子擦干净嘴,又替她擦掉裙上药渍,只拽着她的衣角道,“我的好人儿,我实在是不爱喝这个,我知你是一番好心只为我,可……可这太苦了些,我是个吃惯了蜜糖的,如何咽得下这苦涩?”

    她只扁着嘴动了动唇,才道,“无碍,夫人若是不爱吃这些,以后婢不再做了就是。孩子一事,虽是随缘,到底夫人也该好好把握一番大王的心迹才是。”

    阿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香囊,她拽开抽绳将香囊拉开,却是个装零碎物什的小袋儿,她捏了几片甘草与我,“如若不爱喝,便罢了,药是苦了些,这个却是甜的,青凰姐姐且吃几个。”

    说着,她贴心的将甘草塞到了我手里。

    我一边咀嚼着甘草,口中苦涩酸涩感才好了些。却依旧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酸涩之感久久不散,恰好今日桌上又有一碗鱼,那鱼腥味儿飘忽到我鼻间,只闻得我又是一阵炫目,扭头复又吐了精卫一裙子。

    这厢可把精卫唬着了,画眉亦蹲在我身边连声问道,“夫人这是怎的了?可是今日吃错了什么不该吃的?”

    精卫却急急地来卷我的袖子,只因气候凉了些,衣裳有些多,她半天都没能卷上来。

    只见精卫急啄啄道,“我想起来了,夫人本是与我葵水日期差不多的,只因我上个月日子差池了些,便当不得数,这两日我恰巧又来了葵水,可夫人却一直未来。说起来,夫人虽有些葵水不调的毛病,到底也还是规矩的时候多。”温婉娴静似精卫,我第一次见她有这般激动而慌乱的时候。

    言语间,她已卷上了我的衣袖,手搭上了脉搏欢喜道,“因而我之前一直未能记起这一遭,现如今看,却是我太大意了。”

053.劣女青萝

    青鸾宫内,梧桐树明明已纷纷落叶,却在这深秋中莫名的也展现出一股生机般。

    众人皆神色紧张的盯着精卫,个个精神都绷到了极点,我心内自然欣喜,也只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该沉稳些,莫空欢喜一场才是。

    不多时,精卫收起严肃的面容,只盯着我,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点点光迹,“脉搏圆滑,如滚珠流过,是滑脉!夫人,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言罢,精卫等一干媵女早已齐齐跪了遍地,激动的唤着,“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精卫的眼里早已藏不住激动的泪花,我亦被这么多人的欢呼喝彩所激动得不能自已,只缓缓抚过小腹,有些动容,“小政儿,你是听到你父王的召唤,终于要来了吗?”

    青鸾宫内一团喜气,杜鹃只跳起来说道,“快,我要将这好消息带给太后去!”

    闻言,百灵亦说道,“华阳宫的去了,这厢我便去那不讨好的万安宫罢。”

    见这两婢子跳起身来便欲离去,我只无奈道,“!我还没说话呢,这俩丫头便跑了。”

    画眉亦是一惊一乍起来,“这般说起,我该去告诉大王这好消息呢!”精卫亦说道,“夏太后那儿也不能忘了呀!”说着就欲起身。

    我看着这四个丫头,只好气又好笑的吼了声,“都给我回来!”

    闻言,本来都快跳出青鸾宫的几个丫头都顿住了脚步,“且闹什么呢,用过膳再去!即便是报喜,亦不急在这一时,再者你们就这么去了,我还未交待我什么时候会去再探望几位太后的,小小后生辈,该主动些才是,总让老一辈的寻来青鸾宫,多失礼!”

    画眉只悠悠的不甘心模样,踱着步子又走了回来,冲我吐吐舌头。

    我只冲她假意瞪了一眼,“画眉,阿政那边,待我自己说去,我没说之前,你们几个不许给我走漏了风声,我要亲自给他一个惊喜。”说着,我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欢欢喜喜用膳罢,三个丫头方出了青鸾宫宫门。而我心中则盘算着,现下我已怀孕,不能再侍寝,阿房亦是大着肚子的,新进宫的女子,也是时候该好好学学侍奉君主了。

    “她们几个还真是性急得很呢。”阿房看着蹦出去的几个丫头,只默默笑道。

    画眉颇有些不爽快,“以后咱们青鸾宫,可要多了两个奶娃娃了,跑这一趟报喜,主子们哪个听了不得欢喜的?主子欢喜,可不是要阔气的赏我们几个小钱儿?夫人您就这般断了我的财路,你看看那三个小蹄子,一溜都没影儿了!”画眉说着,撅着小嘴儿直跺脚。

    我瞧着这画眉怄气的样子,这觉得好笑。

    阿房亦是被画眉这厢逗得咯咯直笑,只道,“若不是今日你同精卫讲夫人也该有个孩子了,让精卫给夫人煎药,闹出后面这一出戏,还不知你家夫人这个糊涂虫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个做了母亲的人呢!说起来,今儿功劳最大的人便是你,你自不必向大王讨喜钱去,只管问你家夫人要就好。”

    画眉闻言,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趴在我跟前冲我嘻嘻一笑,甜腻腻的唤道,“夫人!”

    尾音拖得老长,这泼皮丫头也是难得这般同我撒一回娇的。

    我心情好得很,便将手上一只翠色玉镯赏给了画眉,复又给全青鸾宫、连着阿房宫中的几个丫头一并赏了些银钱布帛。众人得了赏赐,皆是喜滋滋的。

    因着有了身孕,精卫丫头管我管得愈发紧了,每日早早的便将我赶去休息了,还将我房中一应书卷都搬了出来,另劈了一间小阁作书阁,将书卷尽数搬了进去。她只说深知我的丑毛病,半夜睡不着便起来翻翻竹简书卷,如今可是再不得这般任性着来了。

    深秋的夜有些凉了,精卫给我换上了薄棉被,夜里睡着果真舒坦些。

    当夜,正睡得香甜,忽而觉得脖子上一阵酥酥麻麻的热气,腰上亦缠着一只宽厚的手。他的呼吸声还有些急,只按捺着将我紧紧箍在怀中。

    “阿政,何时来的?”我翻了个身问道。

    阿政低声沉沉的笑着,在我脸上啄过,低喃道,“快子时了,刚做完今日功课便过来了,政,想你想得紧!”说着,他温热的唇已经贴到了我的脖子上。

    他,温情的时候是这般的教人着迷。

    我转过身来,手搭在他的胸膛轻轻将他推开两分,他有些不悦的低声疑惑道,“嗯?”

    我只轻轻笑着,捉住他的手,缓缓放到我小腹上,“当父王的,是不是该好好疼疼小政儿?嗯?”说着,我攀上他的脖颈,依偎在他怀中。

    阿政先是一怔,随即胸膛起伏起一阵笑意,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似要把我嵌入他身体一般,“青凰,你是说你亦有了身孕?你莫不是在唬政开心的罢?”

    我被他这番无头脑的言语逗笑,只嗔道,“我倒是想唬你,也不敢拿这事儿来唬你呀。今儿你在书房中还念叨着要个孩子呢,不成想,一语成谶了!”

    阿政欢喜起来,活脱脱的是个孩子,只差点儿没大半夜的点上灯火再出去昭告几声。若不是我拖着他不许起身,还不知他今夜要如何折腾才能罢休。

    闹了个够够的,方搂着我安然歇下,当晚他做梦都在傻乐,倒是将我吵得一夜都未能睡好。

    次日起了个清早,上完早朝阿政便跟吕不韦告了假,陪着我一道儿回华阳宫了。祖母昨儿闻得喜讯的时候,是最高兴得那个,当下赏了杜鹃百金不说,还将今年异国相赠的布帛赠了好几匹给杜鹃,复又赏了她家好些牲畜,方作罢。

    不到华阳宫门口,便见寒鸦姑姑大老远的朝里面唤道,“来了,来了!太后娘娘,大王和夫人回来了。”说着,兴冲冲的往里面奔去,不多时又引了祖母出来,不待我们到华阳宫,祖母便笑吟吟的站在了华阳宫门口。

    我下了辇,只疾步走到祖母身边,欲跪下行礼,祖母只将我扶住了,笑道,“青凰丫头亦是个要为娘的了,如何再跪着,莫动了胎气!”

    阿政只定定的站在祖母面前,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乖巧的唤了声,“政儿给祖母请安。”

    “好,好!你两个都是极好的!”祖母携了我与阿政的手,欢喜道,“哀家早早的便盼着政儿能给哀家抱个孙儿了,成那孩子都有了后,只阿政你迟迟不见动静,如今倒好,一来来了两个,哀家这心啊,只欢喜得都不似自己的了。”

    祖母说着,笑得愈发灿烂,脸上初初展现的皱纹堆积起来。

    正于门口言笑着,我却瞥见门口站了个小小的女娃娃,约莫六七岁的年纪,扎了个双丫髻,有些蜡黄的面庞讷讷的眼神瞪着我。

    被她这眼神盯得我一阵不适,我只使了个眼色,问道,“祖母,华阳宫何时多了个小女孩儿?”

    祖母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丫头,只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不是你姑姑姑父两个,这是你姑父的小女儿赵青萝,是个庶出的,根性劣得很,你姑姑因被她闹得怕极了,便委托你姑父送过来我这儿了。说得当真是好听的,让哀家好好**一番,说劣根性的经哀家**出来都是好的,硬生生塞到了这华阳宫。”

    闻言,我不禁一阵憋青,说祖母**出来的都是好的,意下我是那劣根性的?还是说阿政是劣根性的。

    心下有几分发闷,祖母亦瞧了出来,只道,“你气你姑姑姑父几个作甚,他们两口子是多么糊涂的人,你亦是经历过一遭的,懒得搭理她们便是。只这丫头来了我宫中,我也不好得赶走的,到底是个没娘教的,可怜得紧。”

    说着,祖母便领着我与阿政进了华阳宫,那小丫头只远远地看着我和阿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走了。

    祖母领着我与阿政去了一回阁楼,喜滋滋的对着安国君的画像和灵位说道了一回,开心得紧。

    时不时的,祖母还贴到我小腹来听听动静,只闹得我有些哭笑不得,“孩子还这般小,听得到甚么?祖母您也是个孩子心性,快些别闹了。”

    还说祖母孩子心性呢,祖母刚作罢说不听了,阿政又将耳朵贴了过来,我只被这祖孙俩闹得哭笑不得。

    坐在大厅里,寒鸦姑姑端来了些我自小便最爱吃的糕点,坐于一堂闲聊着,祖母忽而说道,“不说倒忘了,哀家那儿有些南方进贡的丝缎,轻柔舒适得紧,昨儿忘了叫杜鹃丫头带回去了,阿政,你且随我去看看,为哀家的小孙儿选些好看的纹来做些小衣服小被子可好。”

    说着,拉着阿政两人乐呵呵出去了。

    寒鸦姑姑只同我暖了暖茶,说笑着我是个极有福气的。

    门口那小小的影子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呆呆的站在门缝边瞧着我。忆及曾经,我也是这般模样,被祖母瞧见了的,对这小丫头,我亦有几分动容。

    端了盘糕点,我微微笑着走到丫头跟前,将糕点盘摆在她面前,“丫头,站在门口作甚?进来吃些东西可好?”

    她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皱眉嘟嘴问道,“你就是芈青凰?”

    小小幼儿,竟然这般无礼,直呼名讳,我被这丫头的素养有些惊着,可毕竟是个孩子,我也发作不得,只好无奈一笑,道,“是。你该唤我栖桐夫人的,而不是直呼我的名字,知道吗丫头?”

    不想我这般耐心,换来的是那丫头看着我的眸子忽而升起一股恨意。

    猝不及防的,我的腹部受到一股猛力,那小丫头竟然发力将我往后一推,掉头便跑。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毫无防备的惊叫一声,向后倒去……

054.新人笑兮旧人不复

    汗毛在顷刻间炸开来,我浑身细细密密的绷起了一身鸡皮粒子,恐惧感在我脑海中瞬间涨满!

    跌落下去时,身下却传来一声闷哼,是寒鸦姑姑的声音。

    她的声音有些沧桑,哼哼着却不愿喊疼。我倒在寒鸦姑姑身上,自然是没有受多大伤的,只匆忙爬了起来,“寒鸦姑姑,姑姑可还好?”说着,便想去扶寒鸦姑姑。

    她咳嗽着自悠悠将自己身子骨儿撑了起来,苦笑道,“疼得紧!”

    我焦急的喊人来,心下扇那赵青萝几巴掌的念头都有了,可那丫头却不见了人影。阿政和祖母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我只费尽力气将寒鸦姑姑扶着坐下。

    寒鸦姑姑扶着腰身哼唧着,想来是疼得不行的。我急得团团转,只恨不得阿政和祖母的脚步再快些。

    片刻后,祖母和阿政终于赶了过来,阿政的怀中还抱着那丫头,丫头趴在阿政肩头啜泣着,寒鸦见祖母和阿政进来,惯性的欲站起来,却又疼得呲牙兀自坐了下去。

    祖母只唤道,“你且莫站起来了,礼数尽可免了,我已派人去唤御医来了,你好生坐着便是。”

    寒鸦颇为无奈的笑道,“看来婢亦是当真老了,这么轻轻一摔都经不得了!”

    祖母只厉声对赵青萝喝到,“赵青萝!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你寒鸦姑姑向来是最疼你的,你如今却害得寒鸦姑姑这般模样!你青凰姐姐亦是有了身孕的,若当真出了什么事,莫说是你,便是你爹娘也担待不起的!”

    难得看见祖母这般严厉的模样,她向来是慈祥极了的,如今这般暴怒,想来亦是被这丫头着实气得不轻。

    而我,对这丫头亦是喜欢不起来的,莫说是这丫头,我姑姑一家我都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

    阿政将她放了下来,只拎着站到我面前,温声道,“青萝,你爹娘把你带到祖奶奶这儿来,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些规矩的,以后不得再无礼了,可知?”

    她垂着脑袋低声啜泣着,诺诺到,“知。”

    阿政又接着道,“那还不赶紧给你青凰姐姐和寒鸦姑姑道个歉?”

    那丫头直踯躅着,不肯向前,讷讷的在原地不情不愿说了句,“寒鸦姑姑,对不起。”复又对着我的方向扭捏道,“青凰姐姐,对不起!”

    我冷冷一笑,手缓缓抚过小腹,“可别唤我姐姐,我可是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的。”

    心中几欲升起杀意,如若这丫头当真害了我的孩子,莫说她还只是个孩子,我一样不会放过她!

    “青凰,你与个孩子计较作甚?”阿政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而赵青萝,则微微抬眸觊了我一眼,冲我翻白眼吐舌,那模样只看得我恨不得抽她两耳光!呵,姑姑和姑父这**出来的都是什么野丫头,简直比刁民还可恶!

    我不欲作答,只道,“呵,我若是真与她计较,我今儿便会教她滚出咸阳城!当真害了我孩儿,莫说是故意的,便是无心之过,我也饶恕不得!”

    闻言,阿政亦是一阵瞠目,祖母气得直骂孽障。

    我不再为此事纠结,只待御医来了,扶着寒鸦姑姑回了她的房间。祖母亦是跟着一起的,守在寒鸦窗前不愿走开半步。说到底,寒鸦照顾服侍了祖母一世,两人之间怕也早就不是主仆之情能度量的,更多的该是姐妹亲情了。

    寒鸦一边叹着自己身子骨老了,一边则骂赵青萝那小兔崽子没良心。“赵丫头当下可是狠狠推了夫人一把的,我实在是怕夫人出事,才挡下了。还好,夫人无碍便好。”

    “她故意推的?”祖母有些诧异。

    “可不是故意的!”我有些气结。

    寒鸦苦笑几声,“她到底还肯唤你一声青凰姐姐,便是足够客气的了。夫人素来尊我爱我才唤我一声寒鸦姑姑的,可这丫头,每逢见着了我,都只会喂来喂去的。这般的人儿,当真是带着也没多少意思,没良心,没骨血!”

    祖母叹了口气,却只说了句,“孩子太小了些,该好好管着的。哀家的青凰,和哀家的小重孙今儿都没受伤,这便已经是顶好的了。只苦了寒鸦你这腰伤,怕是要躺好些日子了。”

    如若有机会,我是定然会将这丫头弄出华阳宫的,留下,于祖母当真是个祸害。

    在华阳宫待了一日,回咸阳宫后,阿政急急去处理政务了,我自回了青鸾宫,只将精卫唤来跟前,跟她讲了一番今日之事,便让她回华阳宫一段时日。

    到底寒鸦服侍惯了祖母,换人祖母多少会不适应,而精卫心细、又是华阳宫出来的,独当一面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苦了她这段时间要照顾两位老者,确是辛苦些了。

    我多拿了些钱财去打点精卫家人,又交待百灵,青鸾宫无事时,去华阳宫给精卫搭把手也是好的,百灵点头如捣蒜般的答应了。

    夜,阿政依旧来的青鸾宫,在我身旁小心翼翼的躺下,复又转身抱着我的小腹,傻呵呵地轻声笑着,似怕吵醒了我一般。

    “傻子,乐成这般模样?”我转身冲他笑。

    不曾料到我还未睡着,他只蹭着我的额头道,“兴你说政傻,不兴政傻一回?”

    被他逗得笑到无言,想起侍寝一事,我只问道,“说起来,我与阿房如今都不得侍寝了,新进来的宫人们也都训得极好的,你是不是也该去瞧瞧她们?”

    他捉着我的手不情愿的啃了一口,只道,“你便这般着急将朕往别人怀里推?”

    “我哪里会舍得把你推给别人?到底我与阿房都不得闲,这亦是无奈之举呀!要知道新进宫的姑娘们,可是哥哥都盼着沐浴王恩呢!”我调笑道。

    “嗯,不是还有半夏吗,实在不行,阿房身边还有茵陈丫头和紫苏丫头呢。你身边的四个丫头也都是极好的,倒是不知你肯不肯予我了。嗯?”他故意使起坏来。

    我捏了他一把脸颊,“你若喜欢,还需得我们同意,只自唤去便好了。什么叫肯不肯予你,你倒是什么时候问我要过?”

    他翻了个身,对着上空故作沉思状,“精卫丫头沉着细心堪当大任,画眉亦泼得有个性,百灵的唱腔可是宫中数一数二的,杜鹃又精致玲珑惹人爱怜的模样,个个儿都是极好的,不若我同时将四个都收了,如何?如此一来,母后也再不会说我不为子孙事着想了,可好?”

    听得我一阵好气又好笑,攥拳往他胸膛打去,结实的胸脯只将我的拳都弹了回来。“愈发没个正形儿了!”

    说笑一回,方相拥而眠。

    这般安宁又惬意的日子,才是我心心念念的夫妻之间的模样啊!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我便携着杜鹃和画眉往玉和殿去了。

    深秋的晨霜重得很,起早有些凉,画眉难得细心的为我加了件斗篷,还嘻嘻笑道,“我怕冻着小家伙呢。”

    玉和殿只来了五人,我素来不常与她们说教,她们却得日日来玉和殿候着的。我如不去玉和殿,平日精卫总会派个宫人来玉和殿知会一声。时日久了她们便也养成了惰性,此乃人之常情。

    来的人,是赵芡、王姜、孙郦和半夏,还有个姑娘是和赵芡一道儿的,唤作周明珠,亦是新来的宫人一道儿的。看着模样倒是乖觉,言谈几句也还算知礼,应该会是个懂事的。

    我粗浅的说了一回,侍寝之事将近,一众丫头的脸上都是喜色。尤其是两个新人,欢喜得不得了,却又抱着小心翼翼的希冀神色。

    “不出意外,月内大王便会召见各位姑娘和少使。”我道,“明日我会再来的,你们回去且告知那几个今日未来的,她们今日未来,故而接下来半年都莫想承君恩。但明日必须到,明日不到的,往后都莫想得大王恩赐了。”

    安排妥帖一系列事物,当晚我便安排了赵芡侍寝之事。

    今日那几个未到的,虽是因我懒怠惯了,耽搁了她们。到底这咸阳宫也不能一日无宫规,我懒怠惯了也是因我的确有旁的事物,可她们这般做,却是他们不知礼数了。

    不想,待我再见着一干女眷时,赵芡已换了少使的衣裳,白薇正气冲冲的进来,只撅着嘴好一阵气,“不过是一日未到,夫人何必如此绝情?”

    我冷艳看着白薇,她倒是先有理了。

    自悠悠的去我座位坐下,我唤赵芡道,“芡儿,你和白少使换个位置。挨着我和几个少使姐姐近些,这才好。”

    闻言,众人皆憋着笑,红了脸色。

    赵芡一脸惶恐的表情,踟蹰不敢向前。

    白薇瞪了她一眼,愤怒的神色掩不住的往外冒。

    赵芡胆小得很,见白薇这般凶她,只缩了下脖子,才扁嘴道,“夫人,我这儿挺好的,远远地看着夫人美得很,不必向前了。前边的位置,你还是留给白薇姐姐罢!”

    我有些不悦,只道,“本宫唤你坐到前边来,从此你就坐到前边来了。可知?如今你与白少使是一样的地位,你俩不过刚好一前一后换了下而已,本宫想多看看你在我前面笑,可好?”

    我笑眼看着赵芡,她似是鼓起十分的勇气一般,深深吸了口气,才起身对着白薇道,“白少使,可否……可否和少使姐姐换个位置?”

    她既欠了赵芡的,迟早便是要还给她。赵芡断骨之痛,我还未算到她头上呢,亦不知她背后可有作什么孽,被我查出来,可是要一一还上的!

    白薇怒目瞪着赵芡,眼珠子都似要瞪出来般!

055.地龙夹水蛭

    不情愿也罢,终究是要换了座位的,我可不愿经常对着白薇那张矫揉造作的脸!

    与众姊妹说笑了半天,方回了青鸾宫,赵芡一路跟着我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说怕得罪了白少使。我只气得骂道,“小丫头当真是软糯得紧,有人帮着撑腰还不知还击,可是要等她踩到你头上来了,你才肯还手?”

    不想,赵芡眨着水汪汪的眸子,低低的吸了口气,“白少使……白少使不会欺负人罢?”

    我笑着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以前你不过寻常宫姬,与她并不碍事,亦没她那般地位。现下你和她一样是少使,又比她得宠,而你今日胆怯模样已经教她逮住了,你且看接下来几日,她可会有意无意刁难你?”

    说罢,我也不顾这丫头在我身后呜咽了,自回了青鸾宫。

    年轻的人儿啊,到底还是未经人世的,她从前虽过得清苦、到底也还是单纯。入了这宫闱,这难得的单纯亦不晓得能残存几分,又能苟延多久?

    情丝难得,可,到底在这宫闱之中,没有点儿手段,是过活不下去的。

    我渐渐将阿房带到了众人面前,她们亦不排斥,想来多多少少都是听了些故事的。咸阳宫,人多口杂,被传出去亦是常事。

    阿房,如若你只是想安安分分呆在阿政身边,那我愿保你一生平安。

    只但愿,你不要有些非分之想才是。一旦你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那么,连母带子,我一个都不会留!

    众女只唤阿房作“阿房姐姐”,白薇和半夏依旧唤她阿房姑娘。我本以为半夏是个郁郁寡欢的丫头,不想阿房来了之后,她倒是渐渐露了笑颜,只说,“我早知姑娘会熬出来的。待孩子生下来,择个好时辰封诰下来,姑娘也不费对大王一片赤诚之心了。”

    她两个姐妹情深,且不论真心与否,到底有个人能陪阿房说些知心话,就是极好。

    因着我有了身子骨,一概请安事宜都是免除了的,连去相国府,阿政都是难得的和吕不韦达成了一致:不许!

    我只得日日在青鸾宫中,和阿房一道说说笑笑,又与姐妹们一起嬉闹,倒是增进了不少感情。

    闲暇时光,与阿房牵着手儿,两个人在这咸阳宫内游走,倒也是件颇为愉快的事。阿政虽经常来青鸾宫中,陪了我一晚改日便会陪阿房一晚,余下的时光好歹也开始顾着后宫众人了。只,有时乏得慌,太晚又不愿动,便在书房后另劈了一处宅院,洗浴休憩一应俱全,倒也方便。

    偶见吕不韦,问起阿政近日如何,吕不韦只眯眼笑着抚须道,“愈发有君主模样了!”

    如若能一直这么安定着,直到我与阿房双双产子后,倒也轻快。

    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愿的,我想过几日安稳日子,有的人便偏偏欲搅得湖泊起暗流!

    这日早晨阳光尚好,我与阿房一道去绣坊选了些布帛和花样子,准备再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小玩意儿,抱了些许东西回来,画眉几个已备好了午膳只等我两个去用膳了。

    百灵挽着流水般的青丝,手脚麻利的过来帮阿房抓了个软垫子靠上。

    “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可不知赵青萝那丫头有多能折腾,我在那边待了两日,只差没被这小丫头揭了一层皮!”说着,百灵颇有些苦涩的笑道,“这回将精卫换了回去,再折腾个两回,华阳宫那边也该好些了。”

    “寒鸦姑姑如何?我都不得时间去看她,改日她好了,该备些重礼再去瞧瞧寒鸦姑姑的。”我关切道,毕竟寒鸦姑姑从小看着我长大,这回受伤又是为我挡了这么一遭灾劫。

    百灵点头道,“好些了好些了,勉强能支起腰来做些简单的活计了。只盼着赵青萝那丫头不要再来捣乱就是,畜生崽儿太没良心。”

    说着,百灵禁不住啐了一口,“呸,那丫头当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见着的第一面,我便觉尖脸长眼的,和那白少使是一类人,遭厌弃得紧!”

    我冷笑一声,只道,“你信与不信,将来这丫头可是要比白薇出息很多的!小小年纪,心机重得很,再修个十年,还不知得怎么样呢!”

    百灵端了瓦罐过来,只拿了两个大碗将药水尽数倒了出来。未了,又拿了个大碗,将药渣尽数倒了出来,拨了双银筷在碗里搅弄起来。

    我看着她这举动,觉得好笑得紧,只问道,“哟,感情是精卫带出来的徒弟了,还学会用双筷子翻搅着看药渣了?”

    百灵只嘟嘴道,“还不是精卫那管事奶奶吩咐的,还额外派了个大夫专程来教我认药,生怕我弄错了去!又说每日清点药渣是必须该做的,偷不得懒!”

    说着,百灵挑了一筷子党参碎碎念起来,“不过,管事奶奶管的事儿都是严谨的,只我们几个懒,时常倦怠了罢了。如若不是夫人您怀孕了,我们几个怕也是不会有这般小心模样的。”

    我听得好笑,看着她对着处方挑拣药渣的模样,只打趣道,“还当真有几分模样呢,你可认得全这些药材?”

    “夫人又在小瞧人了!”百灵只翻了个白眼笑道。

    药香氤氲了一宫,缭绕着青鸾宫内的梧桐都沉醉了几分。我喜欢闻这淡淡的药香,儿时偶感风寒,母亲就守在我房内给我煎药,我至今还能记得那药香氤氲的日子。

    如今……药香已然在,故人不复存罢了。

    这药,也不复原先温暖的味道,只剩药汁本身的苦涩。

    阿房坐在我身边,低声嘀咕了句,“真羡慕青凰姐姐,时常可以回华阳宫,好歹还是有个祖母疼的……好歹,还是有个家……”

    不用说,亦知道阿房此刻是犯了情思,想家了。

    她家里只她爹爹一人,从小带着她长大,如若不是遇着阿政和后来的变故,她如今也该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寻个汉子做美娇娘的。

    我爱怜的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的骂道,“蠢丫头,咸阳宫就是你的家,青鸾宫就是你的家!在这家里,你还有我这个姐姐疼你呀!”

    她泪目看着我,绽开有些感动的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伸手揩掉她眼角的泪迹,我道,“别哭了!阿政看见,该以为我欺负你了,再说,教孩子感受到你悲切的情绪,亦是不好的。嗯?”

    她点点头,天真道,“青凰姐姐欺负谁都不会欺负我的。”

    说着,捧起碗,准备将一碗药灌下去。这会子百灵正掂着手欲拆布包,看里面的虫子。

    “里面可都是地龙呢,你也不嫌恶心得慌?”我颇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那布包。

    百灵皱着眉,“恶心也得看的,莫不然教精卫知道,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你不说我不说,谁告诉精卫去?快些别看了,莫恶心了自己……”我吹了吹药汁,棕褐色的汤汁实在是让我提不起胃口。

    画眉蹲在百灵身边瞧着,“!这可是当真要严谨些的,嫌不得麻烦。夫人您也忒随性了些,这般草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此事我会盯着百灵,监督!”画眉煞有介事的说道,皱着眉仔细瞧了起来。

    我被她两个弄得发笑,吹凉了些药,便欲喝下。

    汤汁刚到嘴边,便见百灵皱眉从布包里挑出一段长而扁平的软体出来,她皱着的眼也陡然瞪大,只吼道,“夫人别喝!”

    药汤灌到嘴边生生被逼了回来,只呛得我满嘴满鼻都是,还剩下小半口,又被我吐回了碗里。

    “怎么回事?”我问道。

    百灵的胸膛急剧起伏着,“水蛭!是水蛭!”说着急得站起来便推了一把茵陈,“还傻站着干嘛,快去找些人中黄来,给你加姑娘催吐!”

    笑意浓浓的青鸾宫,瞬间如炸开的油水锅般,叫声闹声哭声四起。

    我虽未喝下一口药,却被百灵逼着硬生生抠喉咙吐了几口酸水出来。

    阿房断断续续的吐了好些药汤,却没尽数吐干净。抠喉咙只抠得脸都涨红到了耳根,茵陈又还未回,画眉急得差点没把阿房给倒挂起来。

    好一番折腾,茵陈弄来了些中黄给阿房灌下去,只差没将胆汁都给尽数呕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紫苏端了温水来给她擦面,她才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吐干净了……”

    青鸾宫经了这一遭折腾,气氛变得莫名的沉重。无人敢开口,亦无人敢先开口。

    水蛭,有大活血之功效,孕妇是万万禁用的!哪怕是寻常用药,大夫也只敢开微量,如今百灵将这水蛭清点出来,一包内有六条大水蛭,可见下手之人用心多狠!

    这六条水蛭下去,莫说是孩子了,孕者怕都有够呛!

    画眉第一个沉不住气,站起身来,一脚将药罐子踢翻好远,骂骂咧咧道,“哪个不要命的,动心思还动到我家夫人身上来了?更何况如今青鸾宫内有两个大肚子,四条人命,当真出了事情,谁担待得起?怕是整个青鸾宫都得陪葬!当真活腻了不是?”

    阿房难得不见眼泪,只默声扫过青鸾宫内一应下人。

    我抬眸,眼里恨不得劈出雷来,吼道,“赵无风!去禀报大王!另,彻查今日之事!谁人抓的药,谁人包的药,谁又来送的药!统统给我抓过来!”暴怒的声音,震得有些发抖!

    我的眼皮使劲蹿着,拳头攥得死死地,这一次,再不让这背后之人脱了干系!呵,死都不足饶!

056.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咸阳宫,喧嚣得很。青鸾宫内隐而不发的哭声,倒引得气氛愈发压抑了。

    众人是怕了我的,上次内奸之事,碧司的唇一个月才消肿,杜鹃更是被我冷淡了许多日子,只差没被我赶出青鸾宫。

    银尺为戒,不晓得此番,这银尺,又能惩戒几个人,惩戒出什么效应。

    交接药材的先到了,紫苏是煎药的,茵陈在一旁打下手。为了避免我护短之嫌,紫苏和茵陈也一道儿跪着了。

    紫苏言,“碧音去取了药材给我的,青鸾宫用药大,保留了处方每三日便去抓一次。婢一直都是独自煎药的,夫人和我家姑娘的药一同煎了一锅,茵陈丫头总在一旁给我添些水加些薪,再无旁人了。”

    紫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摊上此番大事,第一个涉嫌的便是她。

    我瞟了一眼茵陈,她比往日模样小心了许多,却也不慌张,只向我叩首之后,才缓缓道,“婢作证紫苏姐姐无嫌疑,婢今日给药罐加了两次水,每次一瓢,添薪……记不清总数,约莫是添了四回的。期间紫苏姐姐一直守着,婢也一直陪姐姐聊天,并未离开。”

    我点点头,心知她两个素来是最疼阿房,又是个极护主的,应当不是暗中使诈的。

    除非……有人开出了她们亦担待不起的代价。能有这能力的,目前只有赵姬和阿政,阿政自是不可能;至于赵姬,我想赵姬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公然这般和阿政撕破脸。

    我的目光颇有些伶俐的扫向碧音,碧音头都不敢抬,只颤抖着嗓音道,“婢,婢一向是直接去御医坊取药的,从不敢在路上耽搁半分,今日亦未曾在路上逗留过片刻。甫一将药取回,紫苏姐姐便将药拿走了,我再不曾碰过的!”

    “抬头,看着本宫的眼睛!”我沉下声音道。

    她颤颤巍巍的,还是抬起了头,眼睑仍低垂着不敢直视我,半响,才鼓足了勇气,对上我的视线。

    眸子很清明,虽有惧色,却不慌乱。

    真逐个排查着,青鸾宫内一众人等似都不曾有嫌疑,阿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眸中怒色,不言而喻!

    “青凰,情况如何?”阿政面色有些黑。

    我摇摇头,“如今看来,还不曾有课怀疑的对象。青鸾宫内查完了,只差医馆里那群人了。”

    以水蛭参杂地龙,稍微不注意,煎入药中,都很难发现不同的。到底还是百灵心细,个个儿挑拣出来查看一番,才发现了这其中猫腻。

    阿房噤声扑在阿政怀中啜泣着,我虽心知她是被吓极了,如若不是方才发现了个中诡异,如今青鸾宫怕是两具尸体四条命!

    阿政的手轻轻在阿房背上拍着,温声安慰她莫怕。我看着,心中酸酸的,涩得紧。

    离死亡只差一步,我亦怕啊!到底,我是不堪柔弱到躲在阿政怀里哭的人罢了……

    不多时,医馆的人便来齐了,正襟跪着,人人自危的模样。却在供词时,人人都有开罪的说法。一时之间,调查陷入僵局。

    不开口,便是最难调查的事。撒谎倒是容易看出端倪的,可隐瞒不说,倒是有些难办了。如若撬不开众人的嘴,今儿怕也是难得查出个方向来的。

    “如若大家都不说,本宫倒是不介意,将你们几个全灭口了的。”我细细的拨弄着手中端着的那碗汤药,嗅着丝丝淡薄的药香,露出一张嗜血的面孔。

    “你们若是说出了些有用的线索,本宫亦会奖赏。”我盯着众人的眼,她们都不敢抬头,遂将声音压抑着愈发低沉阴暗了几分,“本宫再给你们一刻钟,你们若全然噤声,本宫说到做到!”

    说罢,我瞧了一眼阿政,冲他笑了笑,故作凉薄态,“妾到底只是区区夫人而已,不似大王言行举止皆要被录入史册,妾的举止,凶残又如何?到底执笔官不在,他是瞧不见妾今日举动的。即便瞧见了篆刻入文,妾也是个从不在乎名垂千古的,屠戮便屠戮了,要伤我孩子的人,且多屠戮几个又何妨?况且,以儆效尤,岂非快哉!”

    说罢,我仰天长笑几声,将众人唬得愈发难堪了。

    默了半响,终于有个长者站了出来,“老臣今日去看药库进药,夫人的药往日都是老臣一手抓的,今儿是小徒抓的,他虽手脚慢了些,可也不至出这般差错。”

    说着,长者剜了一眼身旁白面小子,“孽障,还不好好说!”

    那小子只唬得秋日里冒出大豆汗来,“小的,小的今日捡药捡得慢,当真个个准了秤才敢放给夫人的,打包好便给夫人宫中的碧音姐姐拿走了,再无半点耽搁。”

    小子急得腿都有些发抖了,衣襟亦微微颤着。

    “期间,可有旁的人来过?”老者质问道。

    小子只急得快哭了,“有,有!帮夫人抓药的时候,只来了个日日来取药的姐姐,我不认得,往日都是师父帮抓的,今日师父不在,小的便按照处方捡了药给姐姐了。”

    “你说的可是白少使?日日来捡一副补血药的那位?”老者问道。“她今日可有异样?”

    事已至此,我心中了然多半。旁人不晓得她白薇如何,我还能不知?

    “不曾,不曾!姐姐一直站在旁边看我称药,与我说笑了一回,拿了药便走了。若说异常,大概是姐姐今儿左手一直是吊着的,不曾放下来过。小的因觉左手吊着右手遮面而笑,十分雅致,便多看了两回,从前她是不这样的!”小子脸都涨红了,汗珠打落在已经上,大秋日里衣衫都湿了几分。

    左手吊着?莫非,是左袖中藏了东西?

    不待我发话,阿政便冷冷道,“赵无风!将白薇给孤带来!”

    白薇啊白薇,我先前倒小瞧了你的胆色,以为有我在这青鸾宫,你好歹是不敢动手的。不曾想,你现如今倒是谁都敢下手了!

    呵,只可惜,是个有胆色却没脑子的!

    鱼目混珠这般事,你若以桃仁替代杏仁,只怕百灵和精卫都是难察觉的。可你却将水蛭与地龙混杂,若是遇上不细心的宫人,这般也就混过去了,谁曾想你遇到的是个心细如针的。

    也只怪你,时运不济了。

    白薇不多时便被带了过来,面如死灰,进门的时候还是颇为趾高气昂的嘴脸。可见着阿政亦在,气势便不知柔弱了多少,楚楚动人的模样,看着都让人觉着此乃一柔弱女子,不可能干出恶毒之事。

    可惜,白薇的丑陋模样,这宫中的人亦瞧得不少了,莫说是我,阿政亦是看清楚了白薇的罢?莫不然,当初也就不会讲白薇干出甘草宫了。

    说是因为争宠才赶出来的,可到底背后做了些什么事情,谁又知道呢?毕竟,不堪往事,我也不宜多问阿房。

    我看着那学徒微微一笑,只道,“本宫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找出白少使就是下黑手的人,本宫在大王面前替你求一份好差事去。你若找不出证据,今日天黑之前,你们……都得死!”

    我的语气不甚狠戾,但我却能感受到他们背后炸起的白毛汗。那种渗入脊椎的凉,透过他们的表情,直达人心底。

    白面小子战战巍巍的起了身,嘀咕道“冒犯了”,便向白薇身边挪去。阿政冷眼看着,目光定格在白薇身上时,不带一丝表情。

    白薇急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起来,“大王,大王如何问都不问婢,婢好生委屈……”

    哭哭啼啼的模样,倒是真得很。她对阿政,倒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呢。

    他从来都是不怒自威的,嗓音颇为厚重,“对你,孤觉得不必问!”说着,阿政交待道,“小子只管查,查出证据来了,政自然要赏。若是诬赖了白少使,你便给她赔个不是才是。”

    说话间,却见阿房支着头,言说不舒服,教百灵扶着她匆匆下去了。

    阿房似是不太愿意面对白薇,不知何故。

    紧绷的对峙,白面小子已然拽住了白薇的袖口,深深嗅了几口,复袖口拍出丝丝白灰,白薇怒而甩了小子一巴掌,却不想袖口中掉出一小截傅粉段出来,那小子趴在地上捡起那小截大笑,“大王,夫人,是了这便是了!水蛭气味腥臭浓郁,面傅白灰,较之地龙水蛭更加扁平而宽大!这便是水蛭,这便是了!”

    那小子喜极而泣,到底是不用赴死了,青鸾宫内一应数人亦缓了口气,追究不到她们身上了便是最好的。

    “白薇,你可还有话要说?”我抬起眸子,目光平淡的看着她。

    白薇的眸光不在我身上,她只深情的凝视着阿政,唇有些颤抖。

    “大王,事已至此,白薇只想问一句:大王,可曾对白薇有过半分真心的时候?”白薇噙着泪,鼻翼微微颤动着,目光里满是温柔和期盼。

    等不及得到回应,白薇又补充了几句,“曾经在甘草宫,我为姑娘做饭烧伤了手,大王亲替我上药,问我疼不疼时;曾经在甘草宫,我为大王缝制云袜,大王夸我手巧时;曾在缠绵的夜里,大王目光柔情,言我张狂不羁有着一种别致的美时……”

    不死心,白薇最后的一点保留,便是对阿政的不死心罢。

    自欺欺人了太久,愈发让自己猖狂,却不曾想,张狂不羁变成嚣张毒辣时,她早已忘却了她本来的面貌,内心只有不得恩宠的恨。

    阿政的目光犹如千年寒冰一般,淡漠的瞟了白薇一眼,“不曾!”

    吝啬着不愿再多半个字,阿政的性格倒是始终不曾改变的。对于没有感情的人,他就块石头。

    “白薇,你作恶多端,将你五马分尸都不足惜!唯有将你丢去兽场活祭,才解政心头之恨!”阿政缓缓吐出这句话,一字一顿,却字字诛心。

    白薇仰天张狂的笑着,终知自己难逃一死,手中多了一把银匕首,正是玉和殿时我封赏给各人所赐。

    她缓缓地抚摸着尖锐的刃,对着阿政近乎变态的笑道,“大王,你不曾多看我半眼,满心只有阿房,可你信不信,不出一年,阿房定然不得好死!”她恶狠狠道,忽而眸光扫向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怨毒,凄然一笑,“芈青凰,你也一样!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瞬,似是有冰刃将我的心刺穿一样,凉得人呼吸一窒……

057.阿房女性情突变

    我向来是不信什么诅咒的,只是,白薇在自尽前一刻那眼神,太过怨毒,穿过那眼神的恨意,似要在人身上留下烙印一般,让人不得不胆寒。

    眼前绽开一抹血红,白薇啊白薇,一袭月牙白衣裳的白薇,沾满血色蔷薇的白薇……

    白薇脖子上的血还在汨汨的流着,人却已经倒在地上,颓然再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死亡的冰凉弥漫在青鸾宫,腥味儿四散。

    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不知自己改何去何从,而视线却被一双大手捂上,蒙住我的眼,在我耳畔呢喃了句,“青凰,你不该看这些的。政,带你进去。”

    说着,他捂着我的眼睛,扶着我缓缓进去了。行至门槛处,他的声音极低沉而有磁性,“小心些,有槛儿,慢慢过去。”

    “你不该见这些腌场面的。”阿政呢喃着,缓缓放开了捂在我眼前的手,只换上扶着我的手势,带着我往屋内走去,“也怪政,在你有孕的时候还让你来操这份心。你有孕期间,大小事宜还是放放罢,到底身子要紧,咱们的孩儿要紧。嗯?”

    他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温存的光,我却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回应着一温存,半响,才看着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颜,“阿政,我无碍的,只是受了点儿惊。”

    见过杜衡的死,白薇的死却对我并无多大影响了,当日杜衡死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去了,震撼不言而喻。

    至于白薇,她是死有余辜的,即便她不自尽,即便阿房求阿政放过她,我也不会留下她的。于我、于我的孩子存在于本质威胁的人,我定然不会放过。

    缓过神来,我才深吸一口气,问,“接下来,阿政准备如何处置?”

    阿政的脸上十分平淡,冷笑一声道,“呵,她以为,她死了便能逃过一劫?当真是异想天开的。当日甘草宫中毒,你可还记得政让你查来着,最后却不曾有半分消息?”

    “是白薇?”我诧异,不想她胆子大的地方多了去了,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

    阿政点点头,“是阿房,求政瞒过去了所有消息,所以你才找不到半份证据。故而你最后什么也没跟政说,政也没再多问什么。不是政不记得此事,而是政隐藏了此事。她对甘草宫太过熟悉,对阿房和阿房身边的丫头都太过熟悉,以至于下毒都是那么轻而易举。即便政不许旁的人入甘草宫,可到底,还是有如你一般调皮翻墙的不是?”

    说着,阿政的脸色严肃不再,只伸手在我脸颊捏了一把,唇角勾起露出洁白的牙。

    翻墙……思及此事,我的脸色不禁有些窘迫,到底是少不更事的所作所为,糗态被阿政瞧见,只怕是要被笑上好些年了。

    阿政的手搭在我肩上,“青凰,你安心歇息,政自会处理好一切。”

    他难得温润的模样,只让我倍感安心。我答应着,自去内屋歇着了。百灵伴在我身旁,端了些糕点之类的进来,让我暂且垫着肚子,膳房马上就能重新做来食物。

    窗口边的梧桐,没了落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显得有些落寞。

    青鸾宫内的喧嚣,此刻与我无关,我知道阿政会处理好,我只用安心便好。

    前庭传来他浑厚有力的声音,“将这废物拖去兽场喂熊!”

    狠戾如斯,仿佛方才那个在我耳畔呢喃着让我安心的那人,与他半分不相关。他到底是个心狠的,不曾改变半分,一如多年前。

    那是阿政来华阳宫的头一回,年少的他站在池边扔石子儿,我踱步到他身边,对这个少年充满好奇。

    “你是赵政?”

    “是。”他的表情淡漠而冰凉。

    “你母亲是曾经名动邯郸的歌姬?”

    他不做声,眸中杀机顿起,只瞥了我一眼,不待我反应过来便反手将我拽入水中,随即大喊起来,“有人落水了,来人啊!救命啊!”

    那是我头一次吃阿政的苦,只因那时的他误会我是针对他母亲的,他以为我看不起他的母亲。哪怕是误,依旧选择下手,事后并无半分歉意,反而趾高气昂:“她又死不了,我唤了人来救她的,华阳宫这么多人,难道还救不了一个刚落水的女孩儿不成?”

    经他这么一整,我对他反倒是没了气性的,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唤他“政哥哥”。

    我怎能忘了,他年幼之时就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如今这般对待白薇,倒也算是合乎他情理中的事了。

    “阿政!”殿外柔柔的女声响起,我认得,那是阿房的声音,“白薇已死,但看在阿房的薄面上,且留她个全尸罢……好歹,她在我身边跟过我那么些日子。”

    阿房啊阿房,你性子就是太过柔弱,却又偏偏是个得盛宠的女子。可也是因你这柔弱的性子,才让你在这咸阳宫内寸步难行吧……

    “可她三番两次要害你,还差点害了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阿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气。

    阿房的声音有些哽咽,“好歹,她未害成不是?”

    沉默良久,才闻阿政无奈道,“罢了,罢了,便依了你罢!留她个全尸,送还给她家人,安葬了罢!”

    我到底是不曾管后事了,只知待我出来用膳的时候,青鸾宫内已再看不出丝毫闹过事的痕迹。地上水淋淋的,几个宫人还在扫水,血迹却全然不见了。血腥味亦不复,杜鹃拿了一大袋干桂花在青鸾宫内焚着,只余淡淡的桂花香,氤氲在潮湿的青鸾宫。

    湿哒哒的地面,汗津津的宫人。

    白薇事了,宫内算是安宁许多了。我憋在青鸾宫内,总觉压抑得紧,不出去走动走动不舒服,索性又逆了阿政的意,往相国府去听了一遭政客之谈。

    抚摸平缓的小腹,也不知我还能往相国府往来几日?奖励啊若是肚子大了,总该瞒不住的,便再往这相国府跑不得,怕是有许久的时间来不了这儿了。

    待到黄昏时刻,云霞烧得红了半边天,我才悠悠的回了青鸾宫。

    本在咸阳城逛得舒坦了些,可一回青鸾宫,气氛却愈发让我觉得不适:闷、沉寂、压抑。

    杜鹃一直守在宫中未曾出来,我回去时,但见杜鹃灰头土脸的从伙房钻出来,呛着烟味儿眨巴着眼泪要给我请安。见她这般模样,我有些诧异的问道,“咸阳宫内的厨子火工都死绝了不是?恁的要你去烧火了?”

    杜鹃抹了一把脸,呛了几声,方压低了嗓音道,“偏殿那位,非得要我和紫苏亲自准备膳食,说别人准备的她不放心。”

    嗯?这是何故?

    我心中纳闷着,杜鹃四下打量了几眼,确认无人之后,才无奈道,“阿房姑娘今儿自太后娘娘那里回来之后,便是如此神神叨叨的了,用膳也不放心,生怕别人害了她。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哭,紫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个劲儿安慰着姑娘,姑娘依旧抽抽搭搭的。”

    “那,大王知否?”我问道。

    杜鹃摇摇头,“她不许众人去跟大王说些什么,只自己一个人憋着哭。夫人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罢。到底是怀了孩子的,这般哭下去,怕是不好。”

    我点点头,携了百灵一道往偏殿去了,杜鹃只洗了把脸依旧回伙房去帮紫苏了。

    偏殿,黄昏时分却还为将烛光照着,昏黄的光透过窗纱洒在房中,光线颇为晦涩。茵陈点了根安神香守在阿房身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阿房,见我进门,慌忙起身行礼。

    我抬手示意免了礼节,听见动静的阿房只闭眼躺在椅上问了句,“可是青凰姐姐来了?”

    “是我。”我答道。

    阿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手中濡湿的丝帕往怀里藏了一通,起身拉着我的手边往里走。

    “你们在这儿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亦不许偷听!若是教我知道你们偷听了或者放人进来了,我定剜了你们的眼刺穿你们的耳!”她神色有些激动吼着,不同于寻常那个柔柔弱弱的阿房,如今的她倒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仿佛精神紧绷到了一个极点,说话做事都有些不对劲儿。

    我被她牵引着往偏殿的最内房走去,她点了根烛火端在手里,丝毫不介意天色渐晚。

    我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一路只叨叨着“我要逃,我要逃……”

    逃?逃到哪儿去?赵姬,是否又对她做什么了?

    “阿房,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惊慌至此?”我看着阿房近乎不正常的举动,心中有些不安。

    闻言,她猩红的眸子看着我,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说着,猛然扣住我的手,“青凰姐姐,姐姐,你在这宫中比我熟稔,你知道怎么出宫对不对?你又尊贵为栖桐夫人,出宫是经常的事情,姐姐可否带着我一起,将我送出宫门?”

    出宫?我愈发有些不明白阿房要做什么了。

    “为何出宫?你可知,出了宫门,可就再不像这宫里,会有人护着你了。”对于阿房突然而至的情绪,我有些疑惑的问道。

    阿房看着我,眼神缓缓滑向我的小腹,她的手攀上来,搭在我的小腹上,举止犹如一个疯婆子一般。

    我不由得一阵冷汗,踉跄着退了两步。

    阿房的手紧贴上来,看着我的眼神犹如在祈求,“如果,如果我不出宫就保不住我的孩子呢?”

058.徒惹刁难

    她的左手搭在自己腹部,而右手则轻轻抵在我的小腹。

    有那么短短一瞬,我几乎以为她会威胁到我腹中婴,她会为了孩子而害我。

    可到底,阿房就是阿房,即便她神智错乱有些癫狂,她依旧是没有害人的心思的。她生性太过柔弱了些,故而哪怕心智阻塞,却还是不曾忘记善良的本质。

    她的手虽是轻轻落在我的小腹上,手腕的力气却十分足。我拽着她的手,缓缓从我的腹部拿下来,疑问道,“阿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赵姬又为难你了?”

    听到赵姬两个字,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忍着泪却还是说了句,“不曾。”随即手缓缓落下,整个人颓然起来,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她想哭,却只是憋着眼泪。

    “那你为何……这般模样?”我试探着问道。

    阿房抬手揩掉眼眶里氤氲的泪,“白薇死了。”她无头绪的冒出这么一句,“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死的吗?”

    “不是因为下了禁药,所以才被处死的吗?”我发现,事情似乎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阿房低声戚戚笑了两声,“青凰姐姐,你早先问过我,为何我一直护着阿房,对吗?”

    我点点头,我是问过,因为我不懂如果一个婢子能够对主子做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那么主子还有什么理由护着婢子。

    “也怪我初进宫时太过稚嫩,什么都不懂,别人对我笑,我便觉别人是对我好的。对甘草宫的所有人,我当初都是交心的,尤其是白薇。那个时候,她是我的大丫鬟,处处对我体贴入微,我也很喜欢她,对于她,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哪怕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阿房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哀伤。

    初尝背叛的滋味吗?白薇,也曾有过体贴人的时候?

    忆及往事,阿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幽怨,“如果她不是那般狼子野心,一心只想着利用我接近阿政,得到之后便对我翻了脸,接着对我愈发变本加厉,她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结局。”阿房说着,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她说她过惯了苦日子,一旦过上好日子了,便再也不想回头了。”

    我默了默,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世人本便是如此,吃多了蜜糖,谁又还吃得惯苦头?

    说着,阿房的情绪由幽怨转为淡淡的怒,“她以那个秘密威胁我,如若不帮她坐上少使的位子,她迟早会将事情抖到阿政面前的。”苍白的面容上刻画着恨恨然,她只咬牙道,“可我到底是太蠢了,她一直觉得挡着她前行的人是我,故而一心想要除掉我。她并没有跟阿政言说那般丑恶事,她知道她说了,阿政会厌恶她的。”

    “所以,她便同赵姬说了,呵!”阿房冷笑了一声,“她是没脑子的人,怎会是赵姬的对手?到底,是被赵姬不动声色的除掉了!”

    阿房话毕,我只觉冷汗流了一颊背。

    本以为赵姬是个满脑子只有情的女人,却不想她还有这般手段。

    白薇此事,若成,除掉了阿房腹中婴,又斩除了白薇,还会波及到我的孩儿;若败,没能除掉阿房,到底白薇死了,对自己也是少一个威胁的。

    赵姬啊赵姬,是我原先把你想得太简单了吗?我反复质问着自己,本以为在这咸阳宫,多数事情是瞒不过我的,不曾想阿政瞒过了我、阿房瞒过了我、白薇瞒过了我、赵姬也瞒过了我。到底,我还是不如祖母那般的阅历啊!

    惊讶之余,阿房对我的脸色却骤变,“青凰姐姐!”她顿了顿,“还是该叫你夫人罢!到底,你也是知道此事的人,你背后也有强权撑腰。呵,怪我当初太过稚嫩,竟相信你总会帮着我的,到底,权贵王侯总是抱成团的,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迟早要被排挤开来。是吗,夫人?”

    她质疑的口气,只将我气得一阵肝颤!

    对于阿房,我虽说不上是十分用心、当真从呵护到了心底,可我自问我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你是觉得,你不该信我?”我冷冽的眼神盯着阿房,她回应给我的是自嘲的表情,我顿觉心下气闷,漠然道,“不信便不信罢,于我而言,多一份你的信任并无影响。以往,我对你的种种,权当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说罢,我掉头便走,和这般人,我总觉没必要再闲谈下去。

    阿房的声音在我背后咆哮,“芈青凰,你以为你便多高贵了吗?说到底,当初你对我好也不过想以我之名博得阿政对你的几分青睐,不是吗?”

    愤怒的步伐不由得一滞,我很想告诉她,即便是没有她,我依旧会得到阿政的恩宠的,借助她不过是加快了速度而已。

    可转念一想,我再无必要同她多说半句。如此,便罢了吧。

    匆匆然离了偏殿,我不再搭理阿房,她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去罢,于我总是无关的。

    我和阿房闹掰了,却也因我和阿房闹掰了,青鸾宫的气氛也彻底变了。

    没几日,华阳宫那边好些,精卫也回来了,原本还欢欢喜喜的带了些街头小贩卖的糕点零嘴儿,送去偏殿一份,却是被阿房扔了出来,不由分说的还将精卫骂了一通,言精卫是不是下了毒想害她。

    精卫被闹得委屈得紧,画眉将精卫拉进了屋里,好一通言说,她还不相信,直到用膳时分,她才知晓如今的阿房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日晚膳,精卫将膳食全收拾好了,还额外的炖了一份老母鸡汤,炖了好些时辰,精心下了药材和香料,唤着我和阿房来用膳。

    虽与我闹掰了,阿房日日用膳还是来正殿一起的。她担心会有人下毒、会有人想害她的孩子,却不担心有人会害我,故而用膳时她总是和我一起的。

    精卫替我盛好了鸡汤,先端与我,随即又装了满满一碗给阿房。

    阿房不动声色的接过鸡汤,颇为嫌弃的眼色瞟了一眼,“呈给我的,便是夫人吃剩了不要的,啧,到底是瞧不起我的

    。”

    精卫被这无理的话怔得愣了片刻,随即善意柔柔道,“姑娘倒是说笑了,同一锅汤,只是先后顺序差了片刻而已,哪里有瞧得起瞧不起一说。婢从来都是将两位主子当做一样的,并无不敬。”

    阿房却似不曾听见一般,悠悠的喝了一口汤,“可你还是先给她盛的不是?这不就结了?”

    精卫被这话闹了个大红脸,正不知该如何圆说,却见画眉怒了,指着阿房的鼻子便骂了起来,“阿房女,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家夫人可曾薄待过你半分?你又何苦在这里闹这般不情愿的嘴脸?”

    画眉性子冲,忍了阿房几日,见着精卫被刁难,终是忍无可忍了。

    我咳嗽了两声,只示意画眉不要这般冲动,精卫亦拉着画眉退却两步。

    “开口阿房女闭口阿房女的,可是欠管教?言说你家夫人是饱读圣贤书的,可如何**出来的婢子却是这般无礼?再者,到底我将来是要封美人的,你可知,你今日这是以下犯上了?”阿房说着,轻蔑的白了精卫一眼。

    美人?以上犯下?她倒当真愈发将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精卫素来是个老实的,在我身边又是极护着我的,从不曾做过任何怠慢于人的事情,对我又极为贴心。今见阿房将精卫欺负至此般地步,我实在是有些忍不了的。

    “你再猖狂些,大可不必在再本宫这儿用膳。本宫这儿的膳食,从来养的都是人,而不是喂狗。”我的语气有几分刻薄。

    闻言,她喝汤的动作稍微顿了片刻,只依旧漫不经心的喝起汤来。

    “紫苏,这鸡肉有骨头,你替我一一挑干净了。”她不再为难精卫,亦不敢接我的话和我顶嘴,只开始刁难起紫苏来。

    紫苏喏了声,接过碗拿着银著开始细细的剃起鸡骨来,这场景只教画眉看得吹胡子瞪眼,却也再不敢说什么。

    阿房捻起玉著,在一桌食物里挑来拣去的,划拉开炖的鱼肉,又往青菜里戳了几回,却都是恹恹的不想吃的模样。我只依旧默声喝着汤,看她到底能玩些什么花样。

    “这鱼啊,不该放老姜来煮的,阿政不喜姜的味道,他只喜紫苏,多放些紫苏,这鱼汤也香香的。好在这汤色乳白,还算煮得浓厚,如若不然,这样的鱼阿政是怎么都不会吃的。”

    “青菜焯得有些软了,阿政最喜吃的是焯得脆脆的青菜,这般软绵绵的,他吃了第一口,决计是不会再吃第二口的。”

    “还有这猪肚,切得也太厚了些,阿政喜欢吃……”

    阿房絮絮叨叨的念着,展示着她对阿政有多么了解,而我手下的婢子们做的膳食又是多么不得阿政欢心。

    她正碎碎念着,恰巧阿政从外头进了来,见我和阿房坐了一桌正用膳,只笑道,“看来政是赶上你们用膳的点了。青凰,可曾有政的一席之地啊?”

    不待我开口,阿房便推搡着正在剔骨的紫苏道,“有的有的,阿政来了怎能没有,紫苏,还不快些去给阿政备碗?”

    熟稔程度,仿佛她才是这青鸾宫的主子一般。

059.故人来

    深秋时节,至傍晚时分,凉得紧。

    阿政倒也不生疏的坐下,看着一桌子菜肴,拿了碗便欲开吃。我悄然注意着他的举止,果然,夹着姜块了,他是默默挑到桌上的,而钳着鱼肉时,却喜与苏叶一道吃了。

    到底阿房与阿政朝夕相处过好几年,而我与阿政,从来都是克己守礼的相处着。她对他的了解,是远胜于我的。

    “这鱼肉倒是鲜美,可我还是怀念当初,爹爹在河畔捕了小鱼,让我两个抹了点儿酒烤着吃的,那味道才叫肥美呢。”阿房喜滋滋的说道。

    阿政眯着眼点点头,似是在回味般,“你若想念得紧,政明儿便让赵胥交待伙夫做去,可好?”

    阿房浅浅一笑,绽出淡淡的梨涡,“好啊!我便知道,阿政是最疼我的。”

    她两个笑着,我倒不知可能插上什么话了。食不言寝不语,索性闭嘴倒也干脆。

    “阿政,这几日夜里凉得紧,我一人睡着总是不安生,冷得慌。夜里睡觉,脚亦是凉的,总捂不暖,今夜你来陪我可好?”阿房呢喃着,吴侬软语的模样,瞧着教人颇为爱怜。

    对于阿房的撒娇,阿政无丝毫抵触的,“你倒也难得撒一回娇,也好,便依了你罢!”

    他们自有他们的说笑,我吃饱了,默默地起身欲离席。

    见着我起身,阿政问道,“青凰,你可吃饱了?如今你和阿房可都是吃两个人的饭的,万万莫饿着肚子,多吃一些反倒好呢。”

    我知他关心我,只不想见阿房在阿政面前如此娇憨的模样,“吃饱了的,如若饿了,我再叫精卫给我准备便是。这几日身子困乏得紧,我想早些去歇息。”

    “这几日霜重,早起或晚归,地都湿滑得紧。你素来是个花脚猫,最喜往外面跑的,如今有了孩子,该多小心些才是,玩也莫玩疯了才好,可知?”他似是漫不经心的叮嘱着。

    我浅笑着点头,“知了。”说罢,又调笑一声,“我倒不知你甚么时候和精卫一样,成了管事奶奶了。”

    调笑罢,方回了殿内,看了一回书文,方悠悠的睡下。

    日子渐长,很快便入冬了,我与阿房的关系愈发交恶起来,她却是愈发刁难了。偶见不顺心之事,便要闹上一回,甚至于有一次,膳食不合她胃口,她便将汤锅都打翻了,泼了精卫一身,精卫的手都被烫起了一个大大的水泡,好长时间都未消肿。

    面对愈发蛮横的阿房,起初阿政是包容着的,渐渐地阿房厉害了,阿政便也有些吃不消了。他从从前的两天来一趟青鸾宫,渐渐到数月只来两三回,可见他的烦心程度了。

    我素来喜欢在咸阳宫闲晃的,偶得了兴致也会去书房附近兜一圈儿,撞见了阿政也会闲聊一回。他总是对我说,“阿房有了身孕之后,人都变焦躁了,气量也愈发小了起来,青凰,到底她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如若她开罪了你,你多担待担待才是。”

    我答应着,“阿政你且放心罢,我不是那般爱计较的人,我若爱计较的话,她根本就不会住到我青鸾宫来了。”

    夜深霜重时,我偶也会想到曾经那个性子直爽而坦率的阿房,总觉得她的转变,似乎太大了些,大得有些不合常理。可转念一想:是否,如今我看着阿房的转变,就如当初阿房看着白薇的转变一般呢?到底是曾经朝夕与共过,姐妹情深一场过,改变至此,短时间内谁都无法接受的罢?

    我有些想念从前那个阿房了,如今的阿房,虽然与我不甚欢好,可到底还是在青鸾宫的。她仍与我同吃同住,用膳的时候也会挑三拣四,可我总觉得,不经意间,她似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待入了冬,我的肚子也稍稍隆了起来,却不似阿房的肚子那般大。她的小腹,一天大似一天了,无时不刻的在张扬着腹中小生命的蓬勃。

    我依旧爱四处跑,华阳宫、相国府、咸阳宫内四处角落,总是停不下来的。入冬后,阿政再三交代我,不该再四处跑了,如若真的出了事,我便是悔都来不及的。

    我听了他的话,可依旧抵挡不住如野猫儿般的心性,决定再三之后,方决定年前再往相国府和华阳宫各走上一遭,便罢了。

    这日日头正好,冬日暖阳高照,我选了这日子,闲不住脚就往相国府去了。说来也巧,那日主讲的依旧是李斯,听闻他如今可是阿政眼前的红人了,吃香得紧,故而在这相国府也算有一席之地的。只不过,他依旧不晓得我是谁,亦不晓得我就是那日和阿政一起来的女子。见我来相国府,他只会心一笑,权且算打过招呼。

    听着李斯高谈阔论至午时,众人腹饥,方才四散去用膳。我早膳用得比较晚,又吃的颇多,还不觉饿,便想去相国府内看一回小月儿。

    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如今我总是喜欢看着孩提们玩闹的,尤其小月儿又是个极其文静的丫头,每每来相国府,我总是要与她玩耍一阵的。

    进了第六重门,方见着小月儿正靠在廊上拿着竹简摇头晃脑的读书,心觉有趣得紧,禁不住悄声去了她身后去捂住她的眼。

    “夫人姐姐。”吕月欢喜的唤道。

    被她猜中,我只得放开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儿,“你怎的知道是我?”

    吕月抬头,一双杏眼生生笑成了月牙,“夫人姐姐的手软软的,好猜得紧。而且,夫人姐姐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小月儿可喜欢夫人姐姐身上的味道了。”

    被她一番话语逗乐,我只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小嘴儿倒是愈发甜了,可是看多了文渊,哄人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了?”说着,我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竹简。

    这不看倒还不打紧,一时眼尖倒看见了竹简上赫然刻着相爱、相知等等字眼。

    我不禁嗤嗤笑了起来,抢过竹简在吕月的头上轻轻打了一下,“未及豆蔻呢,怎的,就开始琢磨起蒹葭情思了?”说着,翻开手中竹简细细看了起来,却也惊叹抄录者的一手好篆文,“小小年纪的,也不知你从何处拿来这般玩意儿,教你爹爹知道了,还不得揍你顿屁股开花?”

    吕月只憨笑着摸摸头,吐舌头的模样分外调皮,“爹爹今日要和大王商量年节事宜呢,才没时间来管我。再说了,府中添了个书房,书房里有个大哥哥带来了好些新奇的书,我若不一一去读一读,才叫浪费了呢。”

    书房?刻着这么些劳什子玩意儿?

    我心下有些好笑,“你莫不是在唬我呢?谁人这般闲致,尽刻些不着边际的文入简了?”

    吕月小嘴儿一扁,“小月儿唬谁都不唬夫人姐姐的,夫人姐姐若不信,跟小月儿来便是了。”说罢,吕月牵了我的手,带着我又出了三重门,往旁边一宽阔院落中去了。

    院里,男童正搬着一沓沓竹简在晒着,难得冬日好天气,竹简拿出来晒晒除去湿气扫扫灰尘,总是好的。

    吕月轻车熟路的推开一扇朱漆门,甜甜的唤道,“文昌哥哥,小月儿又来叨扰了。”

    文昌?这名字,恁的颇为耳熟?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男子一袭月牙白直裾,头戴庄子巾,只一个背影,模样也温润如玉。“小月儿乖着呢,才不是叨扰,文昌哥哥喜欢还来不及。”说着,男子抱着一捆竹简转了身。

    目光对视那一刹,我甚至有些晃神,羞得差点就要夺门出去。

    “姑娘等等!”那男子唤道。

    脚步顿住,我还是悠悠的转了身。

    这男子,便是当日那颇为大胆的小说家,直言儒生酸腐得很,开罪了不少人。不曾想,他如今却是混到相国府这里面来了,还带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书。可见,他对众文的涉猎颇广。

    既已被认了出来,我也不再扭捏,只摘了斗笠打招呼道,“不曾想第二回见你,还是在相国府。”

    男子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第三回了。”

    “嗯?”第三回?“何来的第三回?”我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叹息一声,只道,“第二回见姑娘,是那日我爹病危,姑娘和相国一道来府中来探望我爹爹。”说罢,他又正了正脸色,严肃道,“说起来,是微臣失礼了,微臣当日不知姑娘是栖桐夫人,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多多见谅。”说罢,他放下手中竹简给我行礼。吕月见我们是认识的,自蹦着去了旁边,且寻她喜欢看的书去了。

    原,他是王将军的独子,那个人称不争气的老来子?

    “你是,王将军的儿子?”我问道,“王文昌?”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王文昌作揖道。

    我瞄了一眼这满目琳琅的竹简架,“你哪里是不才了,依我看,你倒是比那些穷酸儒生有趣多了。”心道这王文昌还真是个有志的,弄来了这么些好东西。

    不想被我提及儒生一事,王文昌脸反倒是红了。

    “年少轻狂事,万望夫人莫再提起。说来,微臣当初太过猖狂,气盛得紧,也不知冒犯了多少前辈,被人骂不争气也是有的。若非相国提点,微臣还不知何时才能醒悟。”说起当初事,王文昌满脸刻满感慨。

    “哦?”我倒有些好奇了,“相国提点你什么了?”

    王文昌苦笑两声,似是勾起一段伤心事般,喘息了好大一口气,方缓缓道,“此事还得从家父说起,家父是一代名将,却生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一心好文的儿子,也不知被多少人耻笑过。莫非我当真是个文弱书生?呵,并非啊!夫人可知,微臣年幼时,最喜的就是兵家法战了……”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模样,“可每每一碰及兵书,家父总要将我狠狠吊打,生生的掐掉了我对兵法的满腔热火啊!”

    言语间,他的神情十分激动,眸子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怨,似要将他那老父都掘地三尺挖出来一般!

060.眼见或为虚

    王文昌是愤怒的,说到激动处,他甚至喘气都明显粗重起来。

    可到底,他还是个尊礼的,只不过喘息了片刻,情绪又淡淡的平复下来。

    再开口时,他的言语已似看开一切,“提及家父,人人都是赞不绝口的,他是大秦宿将,立下战功无数。因而,人们对家父的后辈也才颇有期冀罢?如若家父不得子便也罢了,可偏偏的还是有了个我这老来子。自小我便活在父亲的光辉里,期待着能成为一个父亲一般骁勇的战将!”

    他说着,微微一笑,似是看到了王将军在战场厮杀的英雄模样般。从他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对于他父亲是崇拜的,想要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的。

    “打我懂事开始,便跟了人家习武,想要好好的学一番功夫。家父又是个喜研究兵法的,家中每每留存最多的就是兵法书籍了,我也爱看些。”提及父亲,王文昌的笑总是有些模糊的,似是爱、似是崇敬、却也带着些许怀念和不甘。

    “可有一回,父亲从战场归来,看见我手里的兵书,看到我腰间佩的小小竹剑,父亲震怒着将竹剑直接折断了,又捉着我吊打了一通,不许我再看这些东西,也不许我再去练剑。从此只对了些书文给我,又雇了先生来教我习字学文,生生的将我培养成了一个文儒。”王文昌神色有些难过。

    这倒奇了,人道虎父无犬子,父亲骁勇善战却不许儿子学他,这当真是有些教人疑惑的。

    “你也很奇怪,我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对吗?”王文昌见我眼神疑惑,不禁问了句。

    我点点头,“确实,王将军一代猛将,何以不让子从父业?”

    “幼时,我也是想不通的,可后来我才渐渐知道,我父亲是不希望我上战场,不希望我战死……”王文昌喃喃道,“他带了一辈子兵打了一世的仗,身边的人有功成名就的,亦有就此埋骨沙场的。他见太多了生离死别,故而不想让我也去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大概是一个父亲心底最朴实的想法罢?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似是回忆到了难过处,“有一回父亲从战场回来,他受了挺重的伤,好在还是打胜了。他躺在榻上握着我的手,动容言说,儿啊,为父这辈子就在刀剑血海中滚过来了,到底是泪多于血的啊。可为父也是没办法的,大秦需要兵力,为父该为大秦出力的。可你不同了,等你长大,大秦总该安定下来的,到时,繁荣景象是需文人治理的,武将虽仍需要,可到底不如文人吃香了。儿啊,原谅为父私心了一回,只盼着吾儿能安生过一辈子罢……”

    原,骁勇善战的王将军,也是有一颗最诚朴的父亲的心。说他有私心,却终究只是盼着孩子能够好好活下去,这说起来也算不得多大的私心罢!

    王文昌低声笑了,“我从前总是怨他的,可到底,他是我父亲,我更爱他。在知道了他的初衷后,我更加恨不起他了,却开始体谅他的苦心。人呐,当局时,总是被迷的,眼见耳闻都不一定为实。唯有时日久了,方能体味个中滋味……”他感叹着。

    人呐,当局时,总是被迷的,眼见耳闻都不一定为实。唯有时日久了,方能体味个中滋味……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脑海中一晃而过阿房的影子。

    他不曾说完,只顿了顿才接着道,“现在,我也是个马上要做父亲的人了,故而我更能体会父亲曾经的一片苦心。荣华富贵又如何,说到底,不过过眼一世罢了,好好儿活着,和家人一起,日子不贫偶能去游玩一回,平安踏实的一世,便算不负此生了。”

    言语间,我总觉他有些老气横秋。

    “你还这般年轻,就说什么如此老沉的话?各人有各人的过法罢了,兴许有些人,这一世还就是希望轰轰烈烈的过呢。对吗?”我只笑着调侃了一句。

    他摸摸脑袋,憨憨的笑,“这倒也是,不过今生,便如相国所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说着,他捡起桌上的竹简,重新整理起来,“到底这些竹简上刻下的文字也是可爱的,每每读着这些文字,我心中想法又多几分,情绪也愉悦几分。这样,倒也挺好。我爱这些文字,也喜记录这些文字,因而在相国府谋了这一份差事,也挺好的。每日将一些事情刻录入简,趣致又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看他欢喜的样子,便知他对这一行是真心喜欢,倒也不枉当初王将军一片苦心了。

    他自顾自忙着,旁边吕月已找了自己喜欢的书,默默的看完一卷了。我见着这儿书目繁多,也挑挑拣拣的看了起来。

    “夫人,夫人身份尊贵,为何时时以男儿身现于人前呢?”王文昌一手扫着灰尘,一手摊开竹简问道。

    我凝神,“到底我还是个女儿身,总该不方便的。”

    “有何不便?圣人云,有教无类,如若当真是一心求学的,男女身份又有何影响的?相国府中要么便没有女客,要么有一个女客,必是比寻常男子见识都渊博些的。夫人如若也拘泥于男女身份的差别,倒是有些酸唧了。”王文昌嘀咕着,一时之间也忘却了礼数。

    我被他这句酸唧惊了一回,但转念想,他若也如寻常儒生一般克己守礼,倒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王文昌了。

    “如若是寻常人家或是贵胄之女,出入相国府倒也不稀奇。可我的身份,毕竟特殊了些……”我无奈的回了句。

    他叹息了一回,终是不再与我说话了,只专心做自己手里的事。

    我在相国府待到腹中饥渴难耐,方放下手中竹简回了青鸾宫。虽是第二次见着王,却也被他背后的故事所折服了一回。心中百般滋味,细细品味着,一路竟也无话。

    倒是画眉,一路上嘀嘀咕咕的,和赵无风闹得紧。赵无风只笑着,也不同她吵,不管她如何挑弄,他只无所谓的一笑,似是不介意的模样。

    我是经历过情爱的人,怎的会瞧不出,画眉对赵无风是有意的。只不过,赵无风却似个呆子般,还未能解画眉丫头的风情。

    放下帘子低声笑罢,且随他们俩闹去,再不管了。

    青鸾宫,入了冬之后便分外沉寂起来,夏日的浮华喧嚣不再,徒留一宫瑟瑟。

    我回去的时候,恰巧见阿房站在秋千旁,光秃秃的梧桐树吊着两根粗粗的麻绳,底下拴着一块地板,没了丫头们的繁花雕饰,这秋千也失了生机般,整个院落毫无生气。

    她的身姿又是那般消瘦的,挺着个大肚子,身着一袭褐色衣衫,呆呆的在梧桐树下一动不动,甚至呼出的热气都是薄薄的一层白,在这死寂的冬,毫无违和。

    听见脚步声,她动了动,终是回转身来,见是我回来了,阿房只淡淡的又别过脸去,“我道是谁呢,原是栖桐夫人。到底是个爱往外跑的,怎的,也不怕这大冬日的地滑,滑了自己孩子?啧啧,好歹是有身孕的人了,怎生不注意些?”

    她言语里尽是鄙夷,对我充满敌意。

    我不屑与她争吵,徒步只欲回去暖暖手,不想画眉丫头沉不住气,听着阿房一番冷嘲热讽,当下火气来了,便怒了,“我家夫人福气大着呢,去哪儿都是安稳的。不像某些人,走到哪儿都要怀疑有人会陷害她,当真以为自己是红颜祸水,人人只有诛杀你的心了,却不想红颜祸水却也先得有个颜呢!”

    “画眉,不许胡闹。”我语气平静的叮嘱道。

    阿房似是与画眉呛上了,画眉这般随口骂了一句,她倒是真来了脾气的,只指着画眉的鼻子就骂,“贱婢,你该好生关着自己的嘴的。说到底,你不过陪嫁的媵女罢了,你有何资格说教我?”

    “我是没有资格说教你的,可到底这青鸾宫是我主子的宿宫,若不是我主子宽宏大量,容许某些人哭着喊着要搬过来一道儿住,我今儿也不会在这里撒泼不是?”画眉字字带刺,句句直戳阿房的痛处。

    阿房的面容却是微微一滞,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怔了片刻后,疾步奔回自己的侧殿。

    我以为她是被画眉刺激着了,只骂画眉道,“你何时也学着这般刁钻了?一张嘴儿,如今都赶上白薇当初那德行了,到底她还是个主子,怎的,你近日是否也皮痒了?华阳宫学的一切规矩也尽数忘了?”

    画眉扁扁嘴,不置可否,却也定了句嘴,“是她过分在先的。”

    “那你也不该以下犯上!”我面容微怒,瞪了画眉一眼。

    说起来,阿房这张嘴也是愈发惹人不喜了。可我到底不是她的主子,我是管不着她的,更管不着她的嘴,她爱如何说道便如何说道去罢!

    我腹空得紧,也不再与画眉多作纠结,匆匆入了主殿捂手用膳去了。

    正吃得香,便见偏殿的打碎东西和哭闹的声音传来,不多时,茵陈丫头便抹着泪哭哭啼啼的出来,跨着步子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子,又捂着脸跑出青鸾宫去。恐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了罢?

    我的感觉向来是不准的,本以为茵陈丫头是受了委屈去外头哭一场,不想片刻后便见茵陈领着黑脸的阿政回了青鸾宫,还未踏入宫内,阿房便用帕子捂着面,哭搡着出来,“阿政,我不要在这青鸾宫待下去了,这儿到底是嫌弃我这乡野女子的,夫人也说是我沾着她的光了。阿政,这宫里人都瞧不起我的,我何苦还在这儿受人脸色?你还是带我回甘草宫罢!”

    彼时,我正喝汤,闻得阿房此语,几近噎着自己,只与画眉对视一眼,竟相对无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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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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