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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少年天子颇意气

    我心内一阵懊恼,画眉在我耳畔嘀咕道,“啧,明明是她自己作死在先的,现如今又跑去大王耳畔吹枕边风了,主子,现如今你可看清楚了?曾经咱们的一片好心,她可全然是当做驴肝肺了。”

    “够了!”我低声凶了画眉一句,“当日若不是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如今她也不会闹得这般。”

    画眉自知理亏,委屈得将小嘴儿一扁,只默默地收拾起桌子来,再不答话。

    倒是杜鹃在一旁呢喃了句,“走罢,走了才好呢,省的连累我家主子在这边受她折腾。”言语间,杜鹃脸上尽是厌恶之色。

    杜鹃从一开始便是厌恶阿房的,对于我将阿房接进青鸾宫一事,亦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无奈我是主子,她不得不听我的话,却也因不喜阿房,又去华阳宫告了状。

    “夫人她这般无礼对你吗?”阿政的声音不大,似是有些生气的在问阿房。

    我虽不心虚,可到底面对的是阿政和他心尖尖上的人,心下未免难过。

    憋不住却还是偷偷觊了阿政一眼,他搂着阿房只瞪了我一眼,阿房脸上则带着喜滋滋的笑。

    最后一口汤喝到喉头,却犹如被堵住了一般,哽着良久不得下去。我放下碗,“精卫,我有些不舒服,扶我进去歇着罢。”

    不看见才不会碍眼,她阿房是阿政掌心宝,被阿政宠着疼着,可知阿政亦是我心头肉,他如何看待我,才是我最关注的啊!

    大冬日里的竟觉得胸闷得慌,拉开柜子取了羽扇出来轻轻扇着,我都觉郁闷得紧。

    外头砰砰的闹着,是阿房搬出青鸾宫的声音,我明明是讨厌她在阿政面前装作弱柳扶风模样的,可听到她搬走的声音,却也觉心下一阵空虚。

    人,到底是种多情的生灵。哪怕讨厌,可只要心中曾留存美好念想,到离别时总归是不舍的。

    阿房的物什不多,约莫半个时辰便搬离了,青鸾宫内沉寂下来,在这肃杀的冬,显得愈发的冷清。再这般冷清下去,怕就要赶上万安宫了罢?我默默想着。

    阿房搬离,我才惊觉我是如此不甘清幽的一个人,没了陪伴便如囚笼雀般难熬。不禁想起一张纯净的脸,当下便对精卫道,“精卫,你去一趟海棠苑,让赵芡明日搬过来罢!”

    精卫低声喏着,立时退了出去,寻赵芡去了。

    我心内闹得慌,只抓了把竹简随意看了起来,也不知看的是什么玩意儿,只虚浮着一个个刻下的篆文,打起瞌睡来。甚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只晓得身上盖了件玄色鹤氅,便被惊醒。

    睁开眼,是阿政正为我揶着鹤氅,见我醒来,他温情的笑看了我一眼,“政本怕你着凉的,不想将你弄醒了。”

    竹简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阿政弯腰将它拾起放在我手边,我起身,他便将原本盖在我身上的鹤氅给我系上,撩着眼前的一缕发丝到耳后,低声道,“天气这般冷,你怎的也不怕自己冻着了。嗯?”

    他离我极近,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连同鹤氅上暖暖的他的气息袭卷而来,只教人愈发想睡了。

    “青凰不冷,倒是阿政,”他为我系上鹤氅的时候,手是冰凉的,“你的手好凉。”说着,我捂住他的手。

    他无所谓的模样,“政不要紧的,年轻男儿一身热血,冻不着。”

    爱逞强!我心内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却还是回屋内寻了件暖和的衣衫,替他加衣。

    一边整理着衣襟,便听他试探性的问了我一句,“青凰,你今日如何恹恹的不得神采的模样?可是在怪阿房今日无理取闹了?”

    手中动作微微一滞,我在乎的岂会是阿房,我在乎的是他的想法罢了!

    理好阿政的领子,我只嘀咕道,“阿房有了身孕,神神叨叨倒是正常。毕竟她在这宫内无依无靠的,会怀疑别人也难免。她尖酸了些挑我的刺,我也只作不曾听见罢了,只阿政,今儿你如何瞪了我一眼,如今又跑来讨饶,可是哄匀了那边,便来这边博欢心了?”

    “你啊,就是爱吃味!”他颇为宠溺的在我额头弹了一下,“今日政瞪的哪里是你,是站在你身后的画眉!今儿的事,政都听茵陈一五一十的说过了,画眉丫头以下犯上是不应该,可到底画眉只是护主心切了些,近些日子,阿房是太过不懂事了。”

    我讶异的微微张开嘴看着他,本以为他会因着阿房的事怪罪于我的,不想他虽喜爱阿房,可到底心却似明镜般,清楚得很,不仅没有怪我,反说阿房的不是起来。

    阿政捧起我的脸,手指轻轻婆娑过我的唇,指尖温热抚摩过两瓣柔软,羞得我不禁低下头来。

    他轻轻捏着我的下颌扳起来,火热的唇瓣紧贴而至,深深地将我拥入怀中好一阵激吻。良久,才放开我,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你可知你方才的模样多么可口?若不是你有了身孕,政真想当场便要了你。”

    闻言,我羞得面红如滴血,只背过身去骂道,“不害臊。”

    “政与政的夫人亲热而已,实属常态,何谓不害臊了?”他坏笑着从背后搂住我,脸贴在我的耳畔,宽厚的手掌在我小腹厮磨着。

    “好好好,就只你有理,可好?”我笑道,“那如今,甘草宫内如何,阿房一个人搬过去可会习惯?如若不习惯,她想再搬回来也是可以的。右侧的偏殿,我让赵芡明儿搬来陪我了,左侧的偏殿我还给她留着。”

    铜兽炉内熏香袅袅,缭绕着一室暖香,让人迷离。

    阿政箍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好,你要如何都好的。政估摸着阿房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的了,说起来,她现如今连紫苏和茵陈都是时时刁钻的。政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她从来都是如水般沉静温婉的性子,如何一时变化这般大了。啧,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

    说罢,阿政叹息了一声。

    我脑子如一团浆糊般:阿房是从赵姬处回来才变成此番模样的,我不知她到底在赵姬那儿受了什么惊吓,或者从赵姬那儿出来受了什么惊吓,一时也不好如何同阿政细说。

    “御医说,她若总是这般模样,长此以往,只怕对她和腹中孩儿都不利啊!”说着,阿政又是一声长叹。

    我终究是没能忍住话的,撇开阿政的手在他面前方正跪下,行一大礼,方道,“阿政,这本不该是青凰来长舌的,可到底让阿房长此下去也是不好的。青凰不该多嘴也要多上一句了,阿房性情大转,是打那日去了万安宫之后回来,才变得恍然如抽了神般不对劲儿的。”

    抬眸,果然见阿政变了脸色。

    我并非有意挑拨赵姬与阿政的关系,可目前开来,一直都是赵姬为老不尊,身为长辈该有的威严是当有,可刁难晚辈又算什么事?

    阿政黑着脸将我扶了起来,瞥了一眼窗外,怒骂了一句,“政就猜到了是她!”

    我抚了抚他的背,“阿政也莫生气,如今不知到底太后说了什么,总该是不好去怪罪太后的。从今往后,只多留个心眼儿,不再让阿房往那万安宫去便好了。回了甘草宫也是好的,有个白薇当先例,想来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去害阿房,只要提防着太后不去找阿房的茬儿便好了。”

    阿政甩开我的手,“她若当真不是刻意刁难,便不会非得置阿房于如此境地不可。她是政的母亲,政自当尊她敬她,可她若丝毫不体恤后辈的不易,政亦不介意与她闹上一闹的!”

    说罢,阿政怒气冲冲离了青鸾宫,他健步如飞,我根本来不及追上。

    心知阿政如今是正在气头上的,可我又没他那般力气拦不住他,只待他没了影儿,才匆匆唤了画眉叫上步辇,抬着我往万安宫去了。

    不到万安宫门口,便听见里面碎瓷的声音,只听得赵姬怒骂道,“政儿,怎的,你如今可是要为了一个阿房女与你母后反了是吗?”

    “阿房女阿房女,你口口声声唤人家阿房女,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我母后,可你可曾记得她也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亦可曾想到,你若真心疼你儿子,就该为你儿子好好着想才是!”阿政亦怒驳道。

    我心下一紧,只道阿政你即便是怒了,也不该这般与赵姬说话的,正欲进去劝和,便见一花瓶飞来又碎在我脚边。惊得我差点跳起来,碎瓷溅了一身,若不是冬日穿得厚,身上又该多些伤口了。

    阿政啊阿政,年轻气盛的阿政,你只顾这会子意气风发的与赵姬做争执,可想到如今大秦的权势可是握了一半握在她手中的。到底,这般与赵姬作对,对你是只有害没有利的啊!

    不待我站稳,赵姬发丝凌乱着冲了过来,拽住我的手往前一拉,只歇斯道,“政儿,你看清楚了,这才应该是你好好疼惜一辈子的女子。母后正是因为替你着想心疼你,才知道你与凰儿是更般配的,而不是阿房女!”

    我慌得不知所措,万万没想到赵姬这个时候会拿我出来做盾,看着阿政额角暴起的青筋,生怕他会冲过来打我。

    果然,阿政扬手便朝我冲了过来,我怕他怒了会波及到我,下意识的闭上眼别过脸去……

062.母子相恶

    本以为那一巴掌会无情的掴到我脸上,却不想阿政只是伸手推开赵姬,然后将我的肩用力朝他身边勾过去,直将我稳稳当当的拉入他怀中,转而对赵姬怒吼道,“母后忘记青凰有身孕了吗?母后这般直接拉拽,也不怕害青凰失足吗?口口声声为儿子为青凰,可母后的样样举止在孤看来,如何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赵姬被阿政气得青了脸色,直指着阿政的鼻子,噎着“你……你……”的结巴了半响。

    心悸之余,心中亦有激动:原,阿政是这般关心我的。

    赵姬红了脸,嘶哑着嗓子,完全失去了昔日莺莺婉转的语调。

    阿政的面部表情看不出多大变化,但他却比赵姬中气足了好些。

    彼时,一白面魁梧小阉宦端着酒菜上桌,见室内满是煞气,只尖细着嗓音道,“太后娘娘,大王,秋冬时节天气干燥,人也燥得慌,莫不如坐下喝杯温酒,再把手言谈一回,岂不善哉?”

    我瞥了一眼那小阉宦,他来过青鸾宫,故而我认得,这是。

    此刻,低垂着头,弓着身子恭敬模样,将酒菜高高举过头顶。

    如此尴尬时刻,有人给台阶下,我自然不会错过。我从阿政的怀里挣脱开来,走到身边,挤出尽量不那么生硬的笑脸,道,“说得对,咱们还是好好儿坐下再说吧。”

    说着,我自觉坐到了桌子旁,阿政低声“哼”了一声,一甩衣袖,还是坐到了我身边。赵姬叹息罢,亦坐了过来。

    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摆好,规矩的立在一旁。

    阿政独自斟酒,闷头喝着,也不做声。赵姬亦是独自斟酒独自酌,不与阿政说半句话,任何交流都没有。

    ……这母子二人,何时竟闹到了这般地步。

    赵姬喝了三杯罢,方才抬袂揩掉唇角一点酒渍,面色微醺的兀自浅笑起来,“想当年,政儿才几岁的时候,咱们母子两个,虽在赵国,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可那时候到底还是母子同心的不是?”

    阿政沉默着,塞了一大口肉,低头吃着,眉头微微拧起,也不答赵姬的话。

    “如今,哀家是太后,政儿是这大秦的王,可到底却没了从前那种闲情了。政儿,你可记得年幼时,你最喜的便是哀家给你唱着曲儿哄你入睡。”赵姬还沉醉在往昔的回忆里。

    她断断续续诉说着,从一个个片段中,我方得知,幼年的阿政亦是温润乖巧的模样,甚至有几分儒雅,与现在的暴戾脾气和野心勃勃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十年时光,他是经历了多少风沙,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我觊了一眼阿政,他的眸子此刻十分平静,玉樽捏在手里,把玩着默声盯着桌子。

    “时过境迁,如今政和母后,不再是当时一无所有的母子,因此那时母子间的感情亦是最纯粹的。可如今,母后和政都不再是寻常人家,权势、利益夹杂,早已经……回不去了。”阿政难得的感慨一次,他的目光里倾泻出来一股惋惜之色,却不曾有后悔的目光。

    言罢,他复又斟了杯酒,独自闷下。赵姬亦是苦笑一声,干脆对着壶嘴畅饮起来。

    我未曾见过如此放浪形骸的赵姬,总觉她这般醉着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的,便拦下酒壶,替赵姬盛了一碗羹道,“太后娘娘,您将阿政生育,又带着阿政在赵国漂泊多年,着实是辛苦了的。如今是您独大,许多事更是该为阿政好好体谅的,阿政性子急躁,想必与太后娘娘争执亦不是存心……”

    “独大?呵,政才是最大的。”阿政忽而冷笑着撇下这么一句。

    我本欲为两人劝和,不曾想却不小心触了阿政的不悦,竟当场拆了赵姬的台面,只闹得好不容易温馨了些的万安宫霎时又僵住。

    赵姬的脸色冷峻着看着阿政,阿政只兀自吃自己的,并不搭理赵姬。

    眼见情形不对,即刻又是要吵起来的模样,我慌忙说了句,“太后娘娘是这咸阳宫**之主,如今又是太后执掌大秦半壁江山,太后娘娘当然算得上是独大的。但是太后娘娘如今的一切,到底都是为了阿政打拼的,将来莫说是半壁江山,整个天下都是阿政的,阿政亦是最大。”

    我思绪飞速运转着,方才想起这么一遭,待我说完,头皮早已炸出一层薄薄的汗。

    阿政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赵姬只是瞪着阿政说了句,“凰儿懂事。”

    万安宫内多待片刻,我都觉自己像是踩在浮萍上走路一般,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何时会跌落入泥塘。

    阿政只抬眸看着我道,“青凰素来是最懂事的,可不像我母后一般爱胡闹,该插手的她会认真做好,不该她碰的她半点都不会沾染,对吗?”

    我怔住片刻,随即牵强的笑道,“青凰只是守本分罢了。”

    “政,要的就是守本分!”阿政逐字逐句说道,“可是如今,偏偏的是有些人,忘了本分!”

    玉樽破裂的声音,仿佛那碎掉的玉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磕在我心头一般,直教人胆战心惊得很。她母子两个,眼见着又是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渐升了上来。

    我心下焦急,可一时也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不明白阿政为何今日这般冲动。

    他虽是个急性子,是个暴脾气,可不至于无缘无故发火的。对于阿房一事,我知道阿政定然会对赵姬产生隔阂,可我不曾想到的是,他竟会这般生气,以至于非要和赵姬闹掰了不可。

    一个阿房,当真会这般重要?我心下一阵难过的疑惑。

    可我总觉得,阿政不是这般易怒而又冲动到不计后果的人,他连三番两次欺他上头的吕不韦都能忍,如何就不能忍自己的母亲?何况,方才赵姬言说起阿政儿时的模样时,他分明是有几分动容的!

    不待我理清思绪,但见赵姬猛然掀翻桌子,汤水污渍泼了阿政一身,“政儿,你是怎么同你母后说话的?你可知,你今日如此行为是为不孝!”

    “政宁做一个不孝之人,也不做一个祸国之君!”阿政一脚将桌子蹬翻丈远,怒目如铜铃般,眼看就要烧出火来。

    再不带着阿政离开万安宫,还不定接下来会出什么乱子。可我要怎样将阿政带走?

    我心下着急,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手上被刚刚赵姬掀翻桌子时烫酒的热水烫着,疼得我直缩手。

    等等……疼?嗯,疼!

    我瞟了二人一眼,表情逐渐难受狰狞,喉咙里发出细细密密的哼哼声,“唔……”

    这一细微动静果然引起二人侧目,见状,我顺势捂住肚子,往地上躺去,蜷缩着身子哼哼起来,“疼,好疼……”说着,我的身子亦配合我的表情颤抖起来。

    见状,赵姬先反应过来,扑上来将我扶着坐好,“凰儿,该不会是动了胎气罢?哪里疼?”说着,手忙脚乱的喊道,“,去叫御医!御医!”

    闻言,我只觉鼻子一酸,生生的落下几滴泪来,“凰儿……凰儿不知……太后,疼……”

    阿政如个愣头小子般,傻站着伫立在我面前,直到急匆匆跑过来,阿政方才有了反应,推开和赵姬,拖着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将我横抱起,“青凰,不怕,政这就带你去找御医!”说着,抱着我匆匆往外奔去。

    临了,至门前,还不忘对赵姬怒吼一句,“政与母后之间的账,来日再算!”

    说罢,冲外头的赵胥吼道,“赵胥,备辇!去叫御医,往青鸾宫去!快!”

    轿夫泥黄的身影脚底如踩了风一般,快速而稳当的朝着青鸾宫奔去,轿夫已经传来浓厚的喘息声,可阿政依旧在催促着他们快些。

    我趴在他怀中,他粗粝的手不断的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时不时又附到我小腹呢喃,“疼吗?”“好些吗?”

    冬日里他鹤氅的暖暖气息,夹杂着微微酒香,就这般醉煞了我,不愿起来。

    待到青鸾宫,他一路抱着我放回榻上,神情紧张的看着我时,我方才缓和了表情。

    我不忍告诉他我是装的,只慢悠悠的微微皱着眉,说自己不那般痛了,他却只担心我还在瞒着他自己忍痛。

    “青凰实在是不忍看阿政和太后娘娘闹得那般僵硬。阿政平时虽体恤阿房,可到底不会为了阿房和太后撕破脸,如何这回还不得而知太后到底做没做什么,阿政便要发这么大火气?青凰……”我哽咽了一声,“青凰看着,好生害怕。”

    阿政的脸上露出担忧与悔色,“是政不应该,当着你的面与母后争吵的。”他絮絮道,“只怪母后近来太胡作非为,政好不容易发现了些许可用之才,想要借吕不韦之手提拔,可她却生生将所有人打了回来不说,还提拔了一群只会说好话哄人的酒囊饭袋!当真是气煞了政,政今日才寻过去与她闹的!”

    原,阿政不仅是因为阿房啊!

    “朝政之事,她若不插手,政都不会如此恶语相向。可她如今却似是对朝政来了兴致,如若长此以往,政和她翻脸,是必然之势!”阿政无奈的叹息着。

    我微微凝眉,不曾想到这次闹得这般凶险,是因为里面还有这一层。

    “御医来了,御医来了!”赵胥尖细的嗓音在外头响起,我方才想起我这厢还在装着腹痛,只得又加深了眉间沟壑,哼唧起来。

063.识时务者

    御医问,“夫人小腹是怎么个痛法?”

    我悄悄抹了把汗,“一阵阵痉挛,时而痛时而缓。”

    御医又问,“夫人可是觉得胸闷?”

    我乱答曰,“不曾,就是有些喘不上气。”

    御医再问,“夫人可曾腰酸。”

    我瞎编道,“酸得很……”

    但见御医摇头晃脑的嘀咕了许久,听得我一阵好笑,御医颇为用心的斟酌着用量,将处方细细吟了出来。精卫在旁边记着,阿政只焦急得问东问西却也问不出个头绪来。

    我故作虚弱状,哼着让阿政莫为我耽误了朝政,还是早些回去处理完手头之事才是要紧。他答应着,再三叮嘱精卫好生照顾我之后,方离去。

    因着不放心,御医还一直在我青鸾宫待着,起先我还愿意哼哼几声装几句,装到最后只觉困乏得紧,亦或者有了身子的缘故,沉沉的便睡过去了。

    待起来时,精卫端着煨好的药汤端到我面前来,“夫人可醒了,这药我都热了两次了,可算是睡了好些时候的。婢又不敢打扰夫人休息,只得一直在旁边陪着。如今醒了,便快些将药喝了罢!”

    我从床上翻下身来,只快速穿好鞋袜,过去接过药盅就往门口小沟渠倒去。

    “,夫人……虽这药苦了些,可到底良药苦口利于病,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考虑的。”精卫看着我倒掉的药急得直喊。

    我看着她哭笑不得,只将她的手扣到我脉搏上,“呐,丫头你可是学这个的,你看我可有大碍?”

    精卫一脸茫然的盯着我,圆溜溜的杏眼写尽不解之态,按在我脉搏上许久,才傻傻问了句,“夫人……”

    “装的!”我好笑的撇开她的手,“我今日若不装一番,还不知阿政和赵太后会闹出什么大事情出来。母子两个掐架掐成这般模样,我也当真是两边难做人了。”说罢,我叹息一声,踱步到桌边吃起糕点来。

    精卫傻了好半刻功夫,方悠悠然反应过来,“原来夫人你是……”说着,她捂住嘴笑了起来,大圆眼眯成一条小缝儿,当真是个傻得可爱的丫头。

    笑了好半刻,精卫方收敛起笑意,归于严肃态。

    “夫人贪玩可以,切莫玩过头便好。说起来,今儿寒鸦姑姑托人来青鸾宫带了句话,说明儿听风楼搭了大戏台,太后娘娘欲与你一同去看看。”说着,精卫替我收整起床榻来。

    “那明儿就去呗,恰巧这几日我在咸阳宫憋得都快发霉了,本也决定年前去一回华阳宫的,如今正好顺势陪祖母。”我答应着,也翻箱倒柜的去寻了件妃色鎏金衣裳,又将云纹泥金鞋倒腾出来,欲明日穿着陪祖母去看戏。

    入了夜,因我夜里总睡不暖,便邀了精卫一同猫在被窝里,闲话起来。年节将之,画眉和百灵皆与我告了假,回家过节去了。而杜鹃,说是家人远住,便未归家,再者青鸾宫少不得太多人手,她倒也乐得守着。

    精卫素来是个老实巴交的,我不同她说些闲杂事务,她便从来不会多打听半句的。我因今日之事憋屈得紧,亦知她素来是个嘴上缝了线的,故而也敢大胆些告诉她。

    将白日里的事情告诉她,精卫只听得阵阵唏嘘,无奈之处,乃至问了我一句,“夫人,我有些不明,你说赵太后对于朝政是若即若离,可华阳夫人对于朝政的态度,不也是若即若离的吗?二者,有何区别?”

    我低声笑了几声,才道,“精卫啊精卫,祖母常道,你也算半个人精,怎么对于此事,却是个半痴呢?”

    精卫替我掖了掖被角,道,“太后谬赞罢了,精卫不过粗通人之常情而已。说起来,夫人能解朝政事,才是手段了得的。有朝一日,夫人定然也能成为太后那般手腕铮铮之辈,甚至远超。”

    我挠着她笑,“还说你不是个人精,尽会说些好话来哄我。”

    顽笑一回,我才叹道,“赵太后的确和祖母一样,偶尔涉足朝政。但祖母涉政,多半因为朝中动荡、或是朝政出现偏差;赵太后呢,如若她全然撒手不理政务,都要比如今好。要知,赵太后涉政,每每挑在阿政又自己决定的时候,横亘打乱原有计划,却算是个添乱的了。”

    精卫眯着眼听我说话,早已呵欠连连,只说,“精卫不敢妄议朝政,亦不能去议论。夫人,天儿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的,快歇歇罢……”

    我答应着,兀自思量了一番,才渐次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日次清早便与精卫一道出咸阳宫了。因画眉不在身边,赵无风又去了甘草宫,故而阿政另派了侍郎四人,皆是拳脚了得之辈,又派了赵胥跟随,方让我出宫去。

    华阳宫,祖母刚盥洗毕,寒鸦姑姑正题祖母绾发。我站在祖母身后,捏了几支簪,欲等寒鸦将发绾好后再替祖母装点好。

    寒鸦姑姑的手灵巧得很,丝丝缕缕碎发在她手中亦是十分熨帖的,只,祖母青丝覆盖之下,银发悄然生了根。我看着,不觉一阵难受:当初,我初入咸阳,最喜的就是祖母一头碧油油的柔丝了,如今却也斑驳起来,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呐!

    “青凰,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了?”祖母的双眼透过铜镜,径直落在我脸上。

    我扭过头,笑道,“青凰看祖母的容颜呢,当真与十年前一模一样,只在岁月沉淀下更多了几分韵味,愈发显得富贵了些。”

    虽是违心之话,却将祖母哄得轻笑连连,“你呀,就是一张小嘴儿甜,也不知是不是政儿天天拿蜜糖罐子养着你的,甜死人不偿命哟!祖母呀,头发都灰了,老咯老咯……”

    我只作孩提模样趴在祖母肩头,“祖母扯什么慌呢,祖母才不老,一点都不老,祖母年轻得很!”

    只不过如旧时一般撒娇,却不想被某种情绪触动,鼻头有些酸酸的,眼睛也不知何时红了起来,湿漉漉的眨眼都会粘连上睫毛。

    祖母反手摸着我的头,爱怜的嗔骂了句,“痴儿!”

    我撒娇的功夫,寒鸦姑姑已为祖母篦好了发,我将手中的簪细细上到祖母发中,方与祖母出了门,乘着步辇去听风楼看大戏。

    因着是大台面,场子便架到了坪上,周遭是双面通透的廊阁,我与祖母上了二楼,坐在正中位置,要了些酒水点心多打发了些银子,才算安定下来。

    直面是咿咿呀呀的唱曲儿闹戏的,回身是集市吆喝叫卖着,热闹得紧。

    我磕着瓜子,方才想起今日进门竟一直不曾看见赵青萝,如若是往日该是早早提防这丫头的,今儿进门都不曾瞧见,亦不曾跟来看戏,我便将这一遭给忘了。

    “祖母,姑姑家那小祖宗哪儿去了?”我问道。

    祖母气哼了声,“月前便让我打发走了。丫头也太不受教了些,我与寒鸦往日待她的好,她全然弃之如敝履,这且不算,寒鸦日日戴在手上的那玉镯,生生被这丫头给碎成了三块!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个身子经不得再折腾的,秋日里被压得险些瘫了一回,如今又叫那丫头折腾得失了心爱之物,大病一场,如今都没好全!”

    提及赵青萝,祖母眼中尽是愤慨之色。

    我叹息了一回,觊了眼寒鸦姑姑的手腕,果然手腕空空,打我记事起就有的青石色玉镯不见了踪影。

    念及我先前贪玩,咸阳城内大多玩遍,也认得几家好工匠,便问道,“寒鸦姑姑可留着那镯子碎块了?我认得个巧手工匠,保准能将镯子修得看不出瑕疵的。”

    寒鸦姑姑只是垂了眸子摆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夫人还是莫为我操这份心了,不过是个便宜镯子,何苦劳烦夫人费心?”

    “寒鸦姑姑说这话可是见外了,我知那镯子是姑姑家老相赠,虽卖不了几两银钱,可意义却是不可揣摩了。姑姑若是不嫌弃,将镯子拿来才好。”我只道。

    寒鸦姑姑犹豫了一番,祖母只放下筷子道,“寒鸦,青凰有心,况你又在意得紧,便拿去让她找人修罢!也不是什么太麻烦之事。”

    见祖母放了话,寒鸦才笑着一张橘皮似的脸,感激不尽模样,“若是如此,婢便也就麻烦夫人这一回了。”

    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方知赵青萝那丫头是阚泽寒鸦姑姑日日只戴着那个镯子,她编了串草绳要给姑姑戴上,要求寒鸦姑姑摘下镯子,寒鸦姑姑不肯摘,一怒之下小丫头便将玉镯子砸了。

    寒鸦姑姑神伤了好几日,落下一场大病,这回可将祖母气了个不轻。到底寒鸦姑姑是跟了祖母大半生的,祖母怎生会容得下一个与自己无多大血脉干系的黄毛丫头来欺负手足?

    次日,祖母遣了两个人,拿了银钱便将赵青萝送回姑父家了。她们不是在咸阳城,车马劳顿上六七日便也能到,如此才算解决了这个小恶棍。只是,寒鸦姑姑却因此事瞬间像老了十岁,银发在几夜间全然迸发出来。

    我与祖母讨伐着小混蛋的种种恶劣行径,不想楼下晃出一袭玄色描银章纹深衣的贵客,祖母眯着眼瞧了一回,我亦顺势看去:正是吕不韦,携带着家童四人捧了好些漆椟,神气十足模样,朝我与祖母的方向而来。

064.孤女易姓

    冠正衣新,满面堆笑,吕不韦今日打扮甚是周正,端的知礼模样恰似个老学究,偏偏又生就一段傲然气场,只教人远远看着不敢轻易冒犯。

    吕不韦颇为恭敬模样,只笑得眉眼都狭长了三分,“太后万福金安,老夫方才去了趟华阳宫,门童说太后带着夫人来此观戏了,老夫将一些无关紧要物什放到了华阳宫,只带了些精简的过来,还望太后笑纳。”

    说着,一应家仆依次打开漆椟,分别有:千年老山参一对、水色上好羊脂白玉镯四只、南洋黑珍珠一串、掐丝缠枝莲头饰一套。只这带来的四样,无不教周遭几桌看客的目光皆从戏台吸引了过来。

    祖母笑眯眯的看着,只捏着那串浑圆的黑珍珠在手中把玩起来,“相国倒是有心人,年年往华阳宫送上这么些好东西,每年还不带重样儿的,颇花了些心思罢?”

    吕不韦只作谦让状,“吕某人若非得太后提拔,今日亦不会有如此风光模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太后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方不枉不韦搜罗它们了。”

    饶是我自幼跟着祖母,见识多了稀罕珍宝,可不得不承认,吕不韦每年送来的礼物都是珍稀异常的、或是别出心裁之物。也不知他哪里来这么多心思,竟年年将此事做得这般精致。

    如此,也算吃水不忘挖井人罢?如若当初不是得了祖母的提拔,哪来如今叱咤一方的相国吕不韦呢?

    “喜欢,这么些好玩意儿,哀家怎生能不喜欢呢?”祖母虽笑,却也只是微抿着唇,丝毫不露贝齿,“只叹,哀家如今也老了,这么些好东西,留着给这残破身子却是浪费的!老山参留下倒是不错,兴许将来还能吊着哀家这条老命多活几日!”

    说罢,吕不韦与祖母同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吕不韦方捻须道,“太后福寿堪比彭祖,想来老山参将来也是放着作摆设用了。一概首饰,不韦选的皆是大雅庄重模样的,太后配之,只增荣华之态,彰富贵之相,不信,太后尽可一试!”

    闻言,祖母笑得愈发欢喜,面色都红润几分。

    “相国之话,哀家岂有不信之理?哀家虽也喜这些花花物件,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不若将这剩下三样,赠予青凰倒是极好的。”说着,祖母便将手中把玩的珍珠塞入我手中。

    我惊起,诚惶诚恐立于一侧,“祖母,这如何使得?这些物件都是祖母所喜爱,青凰怎敢夺祖母所爱?”

    祖母只端着茶盅笑着看戏,并不搭理我,我接着珍珠倒是有些痴傻了,不知该放回去还是该拿着。

    吕不韦只瞟了我一眼,便洞穿我心思,他只捋胡子微微一笑,行至廊窗口,“夫人可知,无尖不商?”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幼不通商贸的我,对这个词亦有些陌生。可吕不韦当着祖母的面发问,我充不得愣,故而只能摇头请教,“恕青凰愚昧,还望相爷赐教。”

    吕不韦站在窗口,只低沉笑了两声,“面前便是市集,远远观得米贩贩米,将白米堆得高而尖,以示商品分量充足从而吸引百姓前来购买。世人皆道商人重利,此乃不假;可商人若也懂得让利,才是真正获利之道。”

    说罢,吕不韦只背着双手缓缓转身,朝我善意一笑,“夫人,可明白了?”

    我怔住,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意。

    却闻祖母亦笑了声,“青凰,哀家的一切,将来尽数是你和政儿的啊!”

    愚笨如我,此时才明白过来吕不韦和祖母的意思,欢喜敛裙一跪,与吕不韦和祖母各行一大礼,“青凰谢老师不吝赐教;孙儿谢祖母怜爱。”

    言罢,吕不韦只将东西都收敛好了,待祖母唤我起来,只将三样物什都交到我手中,我接过转于精卫,复又行一礼,方坐下。

    祖母邀吕不韦看了一回戏,把酒言欢,谈及阿政近日作为,吕不韦的笑便未断过。我也从吕不韦的口中,得知了如今阿政的政务能力。

    吕不韦亦有提起阿政看重人才,而被赵姬驳回一事。吕不韦对赵姬胡乱干政亦是有不满的,可到底赵姬是太后,她的确有权把握半壁江山。如此,吕不韦却是有异议也不好开口。

    对于阿政看重的几个客卿,吕不韦亦是赞赏有加的,只说阿政眼光独到,选中之才都是志存高远之辈,只差时间磨砺,都是能成大器之辈。虽如今被赵姬驳回了,假以时日,待有了更好的职称相与,再做提拔也不迟。

    闻言,祖母亦是眯着眼连连点头,“相国如此处事之道甚好,从容不迫而有盘算。只可惜我这凰儿和政儿,都是心性急躁之辈,也不知何时才能磨砺出相国这般从容态度啊!”

    我只听得连声叹道惭愧,吕不韦笑曰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左右年关将至,朝中也无甚大事,吕不韦便坐下与我们一起看了回戏,方回去了。我与祖母倒是闲淡得很,在咸阳城街头四处晃荡着,尝一番街头小点,买几匹花纹布样,直至天色渐浓,才打道回府。

    归途中,天空便已飘起了鹅毛大雪,这雪虽来得快,降落至人间时,却也被烟火气息化却干净了,只留一片湿湿的地面和潮潮的瓦顶。

    华阳宫,到底比那咸阳宫多几分人情味,多几分无争的恬淡。与祖母处了小半日,我又起了依赖心,索性便跟着祖母回华阳宫去。

    一路说说笑笑着,祖母还拿了布匹在与我探讨,这布做个小衣裳、小帽子可好?绣些什么花样子才好看。

    行至华阳宫门口时,寒鸦姑姑却忽然敲了敲轿门,低声道,“太后,赵青萝回来了。”

    我与祖母讶异的对视一眼,祖母方幽幽道,“她来作甚?不是将她送回去了吗?再来,再送回去便是!”

    说罢,祖母只道回宫去且不理她,却不料女娃娃嗓音尖利得很,“祖母,祖母,青萝知错了,只求祖母不再把青萝送回去,青萝求祖母了。”

    祖母虽有些不耐,却终究下了轿,我亦跟着下来。

    赵青萝依旧穿得跟个小乞儿似的,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落魄成如此模样,当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活的。

    她跪在满是水渍的宫门前,瘦小的身子骨瑟瑟发抖,面黄肌瘦宛如真的乞丐般。发丝凌乱着,睫毛上沾满细细的水珠,呜咽着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

    我觊了祖母一眼,祖母眼中国然有不忍之色,“赵寰夫妇虽有不教之嫌,可到底,是你父母。生你便应当养你教你,你更该秉承孝义好好在他们身边服侍他们才是,如何赖到哀家宫中来?”

    赵寰是我姑父,虽是个软弱饭囊,可祖上基业大,好歹也算一方权贵;而他妻也就是我姑母,却是个厉害得很的角色,尤其她又是嫡长女的身份,自幼便骄纵跋扈惯了的,从来只有别人服从她、她屈就不得半点。

    赵青萝的双眼滚出热泪来,“祖母,夫人,青萝年幼不懂事,青萝无人教养,故而在华阳宫做出许多荒唐事。可青萝却知道,华阳宫众人待我都是极好的,亦是真心实意的,不似在赵家,看似我还是个小姐身份,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赵青萝哽咽了几声,抽泣着冻得言语都有些哆嗦,“赵家一干是什么模样的人,祖母不清楚,难道夫人还不清楚吗?夫人,您姑姑多厉害,可别说您不知……”说着,赵青萝泪眼朦胧的向我泣诉着,“我在家中受的苦,比及夫人曾在大舅舅家受过的苦,少不得半分呐!”

    说罢,赵青萝小小的身子在风中颤得更厉害了。

    呵?我在伯父家受过的苦吗?至今,我都没勇气去回忆呢……小小年纪,当真也是大言不惭,她又怎能知晓我当年有过怎样的苦楚?

    “可那到底,是你的家,有你亲人。”祖母只道。

    赵青萝复往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如她们这般只知道生,却不知养不知教的,弃之亦不可惜!今日起,我只念华阳宫是我家,只念祖母和华阳宫内众人是我亲人。自此,姓芈不姓赵!与他们,恩断义绝!”

    我骇然,不曾想不及十岁的丫头竟会口放这般狂言,着实心惊不小。

    祖母亦变了脸色,怒道,“大胆!你可知你今日说的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荒唐话!”

    赵青萝只抬头,毅然决然的脸道,“芈青萝知道!芈青萝更知道,我无悔今日之举!”说着,她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祖母,“只,青萝从前太过顽劣,多因在赵家不得宠之故,她们不喜我,我亦爱做些让人厌恶之举去给她们捣蛋!而发现华阳宫众人都是真心待我好,我欲悔改之时,却也来不及了。”

    说着,她哭得更甚,祖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却流转着几分不忍之色。

    “青萝自知从前罪孽深重,祖母与夫人和众人不愿原谅我是对的。如若祖母实在不愿再认青萝,青萝也自会将自己当做芈家人,只今日在此与得罪过的众人一一磕头谢罪过,再自行离去!”

    言罢,她竟当真一个个的磕起头来,每给一个人磕完头,便数落出自己从前罪状。

    待跪完精卫欲跪我时,我别过脸去不看她,精卫只一脸不忍表情哀求我的模样。

    “夫人,是青萝从前不懂事,青萝不是故意推夫人的……”

    不及她话完,便听得祖母脚步声近去,祖母只脱下外袄给她披上,“起来罢,孩子!到底只是个孩子啊!”祖母说着,轻轻将她牵了起来,“赵家据此车程亦要好几日,你是如何过来的?”

    “青萝没有盘缠,是一路乞讨走来的。”她低声道。

    听得祖母阵阵唏嘘,心疼不已,只拉着她纤弱的手边往屋里去,嘘寒问暖的模样,看得我心窝子如被刀扎了般疼:当年,祖母便是这般将我从伯父家带走的。

    看到祖母牵着青萝回华阳宫的模样,我总觉我最美好被人抢走般,妒忌得慌。

    畅快的心情转瞬憋闷,我与祖母说我忘了咸阳宫还有些事要处理,便辞了祖母。祖母只交待我有了身子该放手的放手便是,我答应着,去寒鸦姑姑处取了那三截碎玉,方离了华阳宫。

    左右还早,就拿着碎玉寻金玉匠去了,老远在街口便瞧见赵胥,他一眼瞄见我,转身便欲猫起来。

    我早已看见他,见状,只冷冷道,“鬼鬼祟祟模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自行滚出来!”

    闻言,赵胥从门内闪出来,满面堆笑的看着我……

065.年关将至琐碎事

    赵胥是个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人物,见我面色不善,他便捧着一张笑面恭敬的走了出来,“夫人万福,小的这厢手头紧得很,出来兑些银钱,合着是见不得光的差事,故而不敢出来见夫人。”说着,赵胥剖开钱袋,只将银钱尽数展露出来,“夫人,小的自知错了,银钱尽数上缴,还请夫人放过小的可好?”

    说着,他又行一大礼,“夫人恩典,小的自当铭记。”

    他虽贪,可不至于贪这么几个小钱儿,况他跟在阿政身边,哪里会有缺钱缺得需要来典当换物件的时候?

    我不由气得一阵好笑,即便是扯谎,这赵胥总是欠了些火候的。

    “第一,你并无吃酒赌钱嗜好;第二,我知你无娘家人,只收养了个小男孩儿,也才不过八岁,用不着这般花费;第三,你每月的例钱加上主子们的打赏,怕都是你兑换这银钱数目的十倍不止。赵胥……你可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很好哄不是?”我幽幽说着,字字句句却都凌厉得紧。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不急于辩解。

    “你若是说实话,我倒是不会再追究你。可你要知,我素来是最讨厌别人欺瞒的,若是不被我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被我知道了,我的手段和花样可是多得很的!”我沉下嗓子道,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威胁意味。

    赵胥捉襟微微有动容态,只垂了眸子四处瞟了一回,低喃道,“这……”

    见他有动摇色,我只摘了腰间钱袋,抓过他的手缓缓塞到他手中,“赵胥,你若是急着用钱,这一袋钱就赏你,你自不必还。我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再逼问你就是。只一点,若叫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你且小心就是。”

    说罢,我也不耽搁,径自便去寻金玉匠去了。

    果然,我方转身,赵胥便在我身后急急唤住了我,“夫人且慢。”

    我顿住,也不回头,只待他绕到我身前来。

    赵胥踱着小碎步绕到我身前,颇为严肃模样,甚至带了几分惧色,“小的对夫人本不该有隐瞒的,是小的一时懵了心会错了意。小的为夫人做事,怎敢还要求夫人再赏赐?是小的太放肆了……”

    我暗暗好笑,只道,“那你便说说,你如何会错了意?”

    赵胥低着头,大冬日里的,额角却憋出些许汗渍,只压低了声音,甚至支开了精卫,方细如蚊蝇的哼道,“小的出门的确是为了办点儿事情的,不过却不是为了小的自己,亦不是为了换银钱,而是帮阿房姑娘寻些物什的。因着阿房姑娘交待了千万遍,不能让旁人知晓的,连大王都不许告知,故而小的才要躲着夫人的。”

    我微微一笑,质问道,“哦?连大王都不许告知,那如今,你为何又跟我说了?”

    但见赵胥微微一叹,无奈言语着,“阿房姑娘近日是愈发疑心了,唉……小的心里其实清明得很的,夫人不是那般恶毒的人,不会对阿房姑娘有歹念的,小的也只是想帮夫人和姑娘还有大王分忧解难,只无奈小的是个不中用的,才帮不上太多忙。小的知道夫人对阿房姑娘是打心眼儿里的好,故而,才将此事告知夫人的。”

    说着,赵胥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什,打开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或是要紧事物,尽是一些金丝银线、玉珠等等细碎物什。

    我不禁皱眉,“阿房要这些东西作甚?这些东西,宫中又不是没有的,但凡想要,让紫苏去取一份不就好?”

    赵胥看着包里的物什,也有些不解的挠挠头,“这……小的也说不清,主子的事小的是不好多嘴的,姑娘要,拿了钱给我,我且帮她出来买就是了。反正我隔不了几日总要回来看我儿的,她也不是日日要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只帮她带一份就是,也不是甚么麻烦事。”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既然你还要替阿房买东西,你且去罢,我也不拦你。银钱算是赏你的,不至于到收买秘辛一说,我不是饶舌之人,不会同别人说,你放心便是。”

    他复又神色激动的再作一揖,“小的谢夫人体谅。”

    赵胥再三向我告谢之后,方离了闹市,精卫和侍郎们紧随而来,随我一道入了金玉铺。

    老板是个明眼的,一看那碎成了三块的镯子,便知不是甚么好料子,听我说要修补时,老板只道不若再买个新的。我言这是要紧物,不在乎价格而在其价值,说用最好的材料补便是,也不差钱。见着我银钱充足,老板也不再藏拙,只将细如发丝的金线拿了出来,又让我选了些花片,改一个贴花掐丝金玉镯。

    将寒鸦姑姑的镯子放掌柜的处补去,要等上两日才能取,我便回了咸阳宫。

    赵芡百无聊赖的在秋千上晃荡着,秋千旁摆了一小圆桌,上有点心几盘,她只吊着脚荡秋千,哼着悠然的曲调,时不时还抓些糕点往嘴里塞着,模样好不惬意。

    她自来是喜欢吃的,也从不多想些什么,在这青鸾宫这么久,也不会给我填什么乱,与我相处倒也融洽。

    再者,冬日里没了莺雀啁啾,有了她时时哼着曲调,倒也不失为青鸾宫添了几分生气。

    见我回来,赵芡欢欢喜喜蹦出来,到我身边闹着,贴在我小腹上低低呢喃道,“小宝宝,你可回来了,外头好不好玩呐?你去看戏,人家唱的戏可有我唱曲儿好听?想不想听我唱曲儿?”

    我见她孩子心性,纯真的很,便也同她闹了一回,才去歇着。

    赵芡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虽不善心机,但上天自道傻人有傻福,她就是如此罢?

    这倒也好,省却一番勾心斗角,才是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我倒是羡慕她如此,喜欢她如此。

    阿政亦算是疼她的,一月中总有三五日要来她这儿过,但凡来看她必也少不得在我这儿坐上一回,若是来我这儿歇着,偶尔也会叫她来唱上一曲儿,或者跳一段舞。可怜她丰腴的身子,跳起舞来却有一番别样的灵动,当真是俏皮得紧的。

    本是无打算回咸阳宫的,只无奈中途出来个芈青萝,让我不愿再在华阳宫待下去,这才悄然回来。不料入了夜,被窝旁边传出阵阵微微的鼾声,却是阿政的。

    我轻轻翻了个身,还是将他吵醒了,他翻身打了个呵欠,将我往怀中揽了揽。

    “你本说要在祖母处留宿的,如何悄然又回来了?政是听芡少使说你回来了,本欲在她那儿歇下,念及有好几日不曾陪你了,转而又到你这儿来了。”阿政似是梦呓般的跟我解释着。

    我暗自发笑,“阿政你要做什么且做就好,同我将行程解释得这般详细作甚?我又管不着你的。”

    他沉着嗓子低低的笑,显然是瞌睡颇浓的模样,“政想同你说,你若不乐意听,下回政不说了便是。”

    被他逗得一阵发笑,我只说,“我何时不乐意听了,只要你同我说,即算是说不好听的,我也会觉得好听。只你这般悄然睡到我旁边,将我唬了一跳就是。说起来,方才听你鼾声微微,可是近日累着了?”

    他嗯了一声,“年关将至,这几日处理了好些事情,不过好在饥荒之灾也算熬过去了,再忙上几日,年节总该好好休息一阵的。”

    自我有了身孕之后,一概事宜皆是不怎么关心的,只好好养着我的胎,故而如今朝政可有什么大事,我反倒不知道的,全然忘却年关将至事情繁多起来。

    怪道他微微有些鼾声了,他是累着了。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心内满满的都是心疼,“累着了且放一放便是,何苦那么辛苦?即便你不处理,臣子们也该多出些力帮你才是。”

    他叹息着,“政的天下,总归还是不放心交由旁人处置的!”

    我亦跟着叹息一声,才想起今日阿房之事,遂道,“说起来,年夜饭是宫中大宴,本该由我主持的。可太后娘娘怕我有了身子会累着我,便接手了此事,我只打打下手。昨日我看了宫宴名单,一应女眷除了三位太后和宫中女官,都是请齐全了的,只华阳宫多了个小丫头该带上。”

    “多了个小丫头?”阿政问道。

    “赵青萝。”我道,“哦,忘了她如今是芈青萝了。”

    阿政问了一番原因,我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问阿政请柬这几日就要发出的,阿房怕是不会去,用不用我亲自去请一回。

    阿政怕我和阿房起争执,只说她来不来都由她去。可我总觉,既然是宫宴,也算是家宴,怎的可以丢下阿房的,尤其,她还是有了身孕的人。故而即算阿政不允,我也准备自去请一回阿房。

    不待我说完,阿政再次传来微微的鼾声,想来是累极了,才会睡得这般沉。我靠在他怀里,感知着他温热的体温,也沉沉睡去。

    次日,让精卫去将宫中一应女眷家属的请柬都拿了来,扣出阿房的那一份,才让众人去各自分发了。我拿着阿房的那份请柬,携了精卫一同往那偏僻的甘草宫去。

    昨夜下了一场雪,甘草宫因地界偏僻,门口积雪都未落下多少脚印。我去的时候,几个宫人方拿了工具在铲雪,赵无风披着一件厚厚的羽氅,依旧在门口站着,挺拔身姿犹如雪松。

    见我来了,赵无风恭敬的唤了声夫人,随即洞开宫门。

    “就这般放我进去?不再拦着我了?”我笑道。

    赵无风憨憨的笑,“从前是微臣失礼。况,大王交待过,若是夫人和半夏少使来,可不必阻拦的。”

    我笑着点点头,方入了甘草宫,将将踏进宫内,便听哐当一声,只见茵陈丫头激动的啊啊啊叫唤半天,方朝屋内喊道,“姑娘,夫人来了!”说着,顾不得拾起地上的盆,匆匆将湿漉漉的手往衣上擦了一回,便急急过来磕头,欢喜唤道,“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066.家宴来势不善

    甘草宫,还是旧时的模样,只不过比旧时更少了几分人烟味儿。

    茵陈丫头欢喜得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她从前本是最敌对我的,只因听说我闯入甘草宫之后甘草宫连连出事,认定我是那个给甘草宫、给阿房带来厄运之人,故而恨极了我。可当阿房搬来青鸾宫后,她与我相处久了,反而是最黏我的,甚至于比百灵和杜鹃都黏我多几分。

    片刻后,但见紫苏缓缓微微笑着捞开了帘幔,阿房挺着大肚子从里面蹒跚而出。

    她的肚子的确大了许多,比之我,她显得笨拙了许多。今年的冬格外冷,故而阿房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愈发显得臃肿起来。

    我远远看着阿房,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可看见我的那一瞬,她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转而,阿房的脸色冷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模样道,“你来作甚?可是来看我死了没?还是来看我腹中子死了没?”

    她说话刻薄得很,可她却不知,她长得就太过良善,装都装不出那刻薄模样。

    我微微一笑,故作戏谑装,“是,我是来看你死了没的,我更想看你腹中胎儿落了没。啧啧,可惜,你看上去好得很,似乎是没有任何事故的,这可当真叫我有几分难过了!”

    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阿房的反应,果然,她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信。随即,目光变得有些警惕起来,犹如笼中鹿般,惊厥得慌。

    我心内暗自发笑,只腹诽看你能装到几时。

    到底是偏殿,冷得慌,院子里人手不多,雪都未来得及全然扫尽。我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怎的,阿房姑娘这般没得肚量,这外头可是冷得很的呢,可是要我一直在外头候着了?”说罢,我还故意叹了声,“冷着我倒是不打紧,可若是冷着了我的孩儿,这罪责,也不知是谁来担当呢?阿房姑娘自是不必担当的,看紫苏和茵陈谁担得起这罪责。”

    语毕,茵陈和紫苏皆睁圆了眼睛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模样。

    阿房亦是惊诧不已的表情,显然对我今日表现出乎意料。半响,她只恼羞无奈骂了句,“无赖!”

    自打出生十六年,我这倒是头一遭被人骂无赖呢!无赖这词,现如今用在我头上,似乎也是合适得很,我欣然接受,颇为得意的笑着,也不顾阿房众人不曾搭理我,径自进了内屋。

    我进去了,阿房迟缓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跟了进来,紫苏端了暖暖的茶过来,茵陈收起方才欢喜的笑颜,小心翼翼模样来添炭。

    我端着茶盅正欲暖暖身子,阿房却冷冷丢过来一句,“喝罢,只要你不怕毒死。”

    我表情微微一僵:不料她有样学样也这般快。

    且不搭理她,只看着她房内的各样布置:和从前无什么差别,只是房里多了许多琐碎物件,我甚至看见了一件做了一半的深衣,尺寸约莫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你做这么多作甚?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这般着急的将衣服赶制了?”我问道。

    阿房目光有些无神,“是啊,不这般着急的做完,我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她这一句话说得颇为轻描淡写,可我却听着,兀自起了一身的鸡皮粒子,明明房内炭火旺盛,却不由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说这作甚?大过节的,也不嫌不吉利。”

    她却是冷笑几声,不答我的话。

    不欲被她冰凉的情绪所感染,我只岔开话题道,“你在这甘草宫可还好?缺什么物件不曾?若是有任何不合适的,青鸾宫还是时时欢迎着你回去的。”

    “不必了,多谢夫人的好意,这儿挺好的,虽冷清了些,却没有那么多是非。半夏知我回来,也时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话,不至让我在这甘草宫寂寥。”阿房淡淡道。

    她与我说话,总归是少了曾经的那份亲昵,多了几分生疏。

    我知许多东西,她是再不会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的与我分享的,故而也不欲多做逗留,只将帖子从袖中掖出,置于桌面,“宫中难得一次家宴,也就这年关时节是最齐整的了。到底你有了阿政的孩子,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你总归会有身份,可你不能让你孩子跟你般,到时候贸贸然面世,名不正言不顺。”

    阿房面色微微动容,觊了一眼帖子,唇角微微颤栗,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去与不去,都是由你决定的,”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去。”说罢,我便起了身,“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走了这般远,困乏得很,我先回去了。年关大宴,你若能来,我想阿政会很高兴的。”

    不必多问,我知道她定然会去的。

    我满怀信心的欲打道回府,不想出了甘草宫门,却听得身后一阵急而不稳的脚步声。

    回眸,却是阿房蹒跚着臃肿的身子,在茵陈和紫苏的双双搀扶下,急急地追了出来。

    “夫人,且慢!”阿房唤了声。

    我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她,她很快追了上来,只站在我面前,目光里终于有了曾经的宁静,“夫人,你定然不会害我的,是也?”

    这话听得我有几分好笑,却也不欲多做解释,便道,“我若想害你,早在青鸾宫我就下手了,可还能容你到现在?”

    话甫脱口,阿房再次被我惊了惊,愣在原地,再开不得口。

    我畅快的笑了几声,转身却不禁眸中有些许氤氲,只哽着嗓子笑骂了句:“傻丫头。”

    可惜,这句傻丫头,她大抵是听不见的罢?

    因着这次大多数事宜都是赵姬操劳的,我大着肚子,她也不要我打多少下手,故而我倒也清闲得很。只在青鸾宫悠闲了几日,直等到家宴傍晚,被杜鹃隆重打扮了几分,方乘着辇轿往玉和殿去。

    玉和殿大得很,家宴和平日里**一应事务尽数在这里操持的也教多,青鸾宫又离此地近,故而去往玉和殿我也方便得紧。

    赵芡是早早的就往玉和殿去了的,只怕自己去晚了坏了礼节。阿政亦在书房,距青鸾宫和玉和殿都有些远了,故而会迟些。

    他总是忙的,却也不会耽误真正亲人相聚的时光,只时间太赶紧了点儿。

    行至玉和殿门口,轿子猛然晃了一下,晃得我心跳都漏了一跳,我捂住胸口,心惊的看着精卫。

    轿夫们停了下来,四个轿夫皆着黄色衣衫,新色得很,想来是近日才做的。

    精卫见轿夫停了,有些生气,只骂道,“可是懒怠了?如何走到这里再不往前了?”

    只听一糙声低低道,“夫人莫怒,姐姐莫着急,方才是这地上太滑了。想来这几日雪后雨,入了夜又将地上给冻起来了,滑溜得很。小的们知道夫人是怀了龙嗣的福气人儿,方才小的们却差点担不住这福气,险些滑了脚摔着,这轿子若压着了小的们都是无碍的,只怕惊了夫人可就不好了。”

    原,方才那一下是因地上太滑了,人走都这般滑溜,可想抬了轿辇会是如何模样了。

    “精卫,这原也不怪他们的。”我从轿子上下来,杜鹃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我,因着离得近,故而我到得也算早,玉和殿内远远看去人却还不多。

    “可夫人,他们不走是因为地滑,夫人自己下来走,不也会滑吗?”精卫焦急道。

    那轿夫只道,“姐姐也莫担心,这也算好处理的,临时铲冰怕也来不及了,再者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哪里冰了,倒不如去那些布匹来,往地上扑一层,这殿外到玉和殿也不消多少布帛。”

    闻言,精卫点头称也好,遂让我且在门口稍后片刻,她自去玉和殿内看有无可铺的布了。

    我远远看着玉和殿的灯火阑珊,又看着精卫一路小心谨慎却也还滑了好几下,心中难免生疑:这也算是较大的纰漏了,怎的赵姬未曾发现?还是,她是故意如此的?

    心中疑惑着,可叹还好这几个轿夫都不是莽撞之辈,明知不可行,便老实交代了,又讲出了解决方法,莫不然强行入殿,只怕我今日难免要遭罪的,出点儿什么小意外也未可知。

    杜鹃站在我前面,眺望着精卫远去的方向,嘀咕的催促精卫快回。我看着她的背影,心内却开始揣度起赵姬此举的用心。

    不料,双肩猛地被一双手拍了一把,但闻背后之声笑得颇为浪荡,“王嫂在这玉和殿门口站着作甚?可是在等王兄?或是在等本君?”

    我被唬得气儿都差点提不上来,却也迅速辨识出了这声音,怒火猛然蹿了上来,转身就是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放肆!”

    他被我凶狠的模样吓到,却也被那一巴掌掴得有些蒙了,退了一步,方捂住脸呲牙,“你……”

    “长安君,你是否也太过无礼了些?今日你此举,若是被你王兄知道了,可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你也知道,你王兄向来做事乖张的!”我没好气道,却偏偏故作温婉模样提醒道,只将他怄得面色通红。

    唬我的人是嬴成,他今日又是穿的一身紫衣,颇显富贵与权势。

    可在我看来,紫衣虽华,到底是不如玄黄沉稳的,亦不如玄黄的气势,通身的紫,却是太显轻佻了。

    一如嬴成现在模样,浮得很!

    嬴成面色涨红,却也转瞬冷静下来,亦换上一张笑颜,“不过是同王嫂顽笑一回罢了,王嫂何必这么认真?王嫂同本君认真不打紧,本君素来不计较这些的,今日在此唬王嫂,也不是本君的本意。盖乃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了甘草宫那位。”

    言语间,嬴成的脸上刻满叵测。

    “王嫂,不是本君狭隘,本君若是王嫂,断然是容不得此般女子在王兄身侧夺爱的。尤其,是她那腹中子,王嫂可曾想过,若是那乡妇先王嫂一步生下公子,那王嫂和孩子,岂不是要蹈了家慈和本君的覆辙?”语毕,嬴成的面部都扭曲了三分!

067.越界

    可怜这冬夜冷清,竟冻得人脑子都蠢顿了不曾?

    我打量着嬴成,他的脸稍微削尖了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倒是极像他母亲的,剑眉凤目下兀起一鼻峰勾着,唇色虽红润却如篾片般薄。生就俊俏面容,而喜欢眷恋花丛这一点却也难能免俗,素来追尚奢侈,从来挥霍无度。可叹这好皮囊之下,装的却是酒囊饭袋的领悟。

    我浅笑看着因仇恨而扭曲的嬴成,挑衅道,“本宫,才不会蹈长安君的覆辙,本宫要学也该是和先王学的,长安君,你说对吗?”

    嬴成听得一阵尴尬的笑,大冬日里却抽了腰间的折扇,连连扇了好几下。看这模样,当真是今年冬日太冷,将他脑子给冻坏了!

    “本君,不过是好意提醒王嫂一声,并无恶意。王嫂却拿着本君开涮,是不是有些说不过了?”嬴成颇有些无赖的说道。

    他大抵是没想到,我是个说话带刺儿的角,也估摸着从前众人是太宠着他了,并无人敢同他顶嘴的,因而被我这简单的呛了一回,他却再不知该如何接话回呛了。

    我也不欲同他多说,只假意笑着应承道,“那,本宫就在此谢过长安君的好意了。”

    不多时,精卫领着人抱了布帛过来,铺了一地的棕花间瑞兽布,一直铺到玉和殿阶梯上。精卫笑吟吟的过来,和杜鹃二人左右扶持着我,缓缓往玉和殿去。

    嬴成恭敬的让我先行,他方悠悠的跟了过来。

    入了玉和殿,但见赵姬身着玄黄二色金丝绣游云端袍,正襟端坐在玉和殿上,与一旁的赵芡和两个少使相谈甚欢。

    “太后娘娘今儿气色颇为红润,显得愈发靓人了。”我上前,给赵姬行礼道,“青凰来迟,亦不曾给太后娘娘帮衬什么,当真失礼了。”

    赵姬见是我来了,唇角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向我微微招手,“凰儿,来哀家身边。”

    我听话的过去,坐在她身边。赵姬近来似是心情颇好的样子,那日与阿政吵完,仿佛都并未受多少影响。她只是盛装来参与这咸阳宫的家宴,高傲的模样,似与这世人都无关。

    “太后与芡少使聊什么呢?聊得如此开心?我还未进玉和殿便听见你们在笑,可是有什么趣事逸闻,能否说与青凰也听听?”

    闻言,赵姬笑意愈发浓了几分,不过赵芡却苦皱着眉头,小嘴儿嘟得老高。

    “夫人,您可别提起这茬儿了。”赵芡颇为郁闷的说道,“也不知我是不是近日吃太多,又长胖了些许,故而愈发笨拙了些。方才走在玉和殿的路上,径直滑了个马趴,当真是笑死人了。这还不打紧,还教太后娘娘瞧见了,婢这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的形象,全然毁了!”

    说着,赵芡作呜咽状,低低哭着笑闹了起来。

    抵不过我笑她,她装腔了几声,却也禁不住自己发笑。

    “说起来,怕是外头的路面冻上了。”我不禁嘀咕了一句,“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轿夫亦滑了一下,想来他们脚力稳健的也走不稳,怕是只能怪这地面太滑溜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却见赵姬变了脸色,我似乎明了了什么。

    “哀家傍晚才命人泼了热水将冰化了,如今可又全冻上了吗?”赵姬笑着自答道,“怕是今年的冬日也太冷了些,结冰得也太快了点儿。”说着,赵姬握住我的手,“轿夫滑了,凰儿你可安好罢?我孙儿可安好?并无伤着吧?”她似是关切模样。

    可她当真是关切吗?如若真是想化开冰,用什么法子不好?却偏偏要浇热水,当真以为众人全然是傻的?我暗暗腹诽着,却也再不接茬,算是揭过去了这一遭儿,只与赵姬几个复说笑起来。

    这厢我们闹得正欢,嬴成尾随我身后不远便来了,他笑得春风满面,迎上前来给赵姬请安。我不欲看他做作嘴脸,故而挪到一旁与赵芡说笑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玄色浓郁。而玉和殿的烛火,却燎得愈发旺盛,黄澄澄的烛火簇拥之下,竟交相辉出红光,仿佛要化开了冬日的寒一般。

    众女陆陆续续来了,阿房算是在中间的,她来的时候我都不曾注意,只因她今日所穿不过一袭松花色衣衫,并不打眼。若不是赵姬对着殿下道,“来得有些迟了,自坐下罢!”

    也只因这一句,我更笃定了几分,浇热水之举,怕是赵姬的有心之举了。

    阿房脸上闪过丝丝讶异之色,只往角落走了几分,选中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思忖了片刻,却又悠悠的转到了前方来,随意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她亦明白:既她今日敢来,怕是无论躲在多萧瑟的角落,都是打眼的。众人如何看待她,早在她怀了阿政的孩子时,便已了然罢?不过阿政将她护得太好,她并不知众人如何评说罢了。

    我以为赵姬会刁难阿房的,不想赵姬却是在打过一声招呼后,再看不见阿房此人一般,只与我们说笑,也不搭理她。这让在殿下的阿房稍微喘了口气。

    快到盛宴时辰,阿政和华阳太后更与夏太后几人一道,缓缓从玉和殿外归来。报门的小童都喊不迭的有些慌乱,说话都快了好些。

    阿政入殿,众女眷家亲自然是齐齐行礼,恭迎王上。

    “免礼!”阿政缓缓道,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喜色,“难得家宴,到底是家亲团聚的日子,今日大家在此也不必太拘泥于礼数,好生畅谈才是正经。”

    他畅快的笑了几声,随即颇为孝顺模样,将华阳太后并夏太后二人先恭迎上座。

    我注意到,祖母是将芈青萝带了来的,小家伙虽才在华阳宫安定下来不几日,到底祖母全心相待了,故而将她收拾的十分齐整,小小的人儿颇显精神抖擞模样。

    只,她眼白多了些,只要面上稍微欠缺笑颜,便如凶巴巴的在欺压人一般。

    相由心生,这是吕不韦曾告诉我他所深信的,这话用在阿房身上、阿政身上、祖母身上,我都信,如今用在芈青萝身上,我更是深信不疑。

    看着,便是一股恶人面相,也不知长大了会是如何嘴脸。但愿,不要太过凌厉才好。

    祖母牵着芈青萝,笑着款款往殿台上来,我恭敬的给祖母和夏太后行完礼,接着祖母使了使芈青萝的手,芈青萝抬眸望了一眼祖母,抿唇朝我笑了笑,向前来忽而就拉住我的手。

    我几欲抽回,可碍于祖母的颜面,到底是不好拂了她的意。

    芈青萝拽住我的手晃了晃,颇为天真模样,随即放开手,颇为认真模样,给我和并肩的阿政深深行一大礼,“青凰姐姐,政哥哥,小女青萝给哥哥姐姐请安,祝哥哥姐姐新年增情感、新人添喜色。”

    政哥哥?政哥哥!

    我没听错,她是在唤阿政唤政哥哥来着。

    这称呼听得我一阵恶寒,先前她被祖母带走时,如出一辙的场景倒也罢了,过了几日我也不曾再去想了,只道是祖母心善。可如今,她却唤阿政唤政哥哥,呵,当真是要学我的样了吗?

    对于芈青萝,我愈发不喜了。

    我牵强笑着,心内却无比厌恶的道,“青萝,到底大王是秦王,本宫是栖桐夫人,这玉和殿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可是又忘却礼数了?”

    芈青萝今日之举,不过向在座众人彰显她的地位,到底是华阳太后带在身边的养孙女,比起在座众人,身家是高了许多的。可她今日之举,却也在众人面前颇为失礼,该有的礼仪模样全然忘记,故意这般亲昵态度,用心可谓昭然!

    我这般直言不讳,就是在故意提醒她,不可越界。

    可不想,她却抬头,俏皮的望了阿政一眼,又瞧了我一眼,才抿唇笑道,“青萝知道了,青萝再不敢了。”

    我心气稍顺,不料祖母却补了句,“哀家教过你的,你这般亲昵称谓,若是放在家中倒是无碍的,可若是到了人前,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得!下回,可记住了?”

    芈青萝点点头,复又向祖母笑着,随祖母落了座,并不与我多作纠缠。

    “今日倒是难得的齐全,听闻此次是母后亲手打理的,想来必然是别出心裁了一番。”阿政冲着赵姬温润的笑。

    也只有在这般公然的场合,他才会对赵姬笑得如此温润,莫不然,他和赵姬总是对不上笑颜的。

    旁人不知他二人的关系,可我却深知此内。只得感叹一句,阿政在人前,愈发会扮演他该有的角色了。

    赵姬笑着,示意了一眼身旁的,只有节奏的拍了拍手,一行舞姬便翩翩跹跹入殿来,恍若春日里一群纤瘦的蝶,灵动着起舞。

    赵姬颇为满意模样看着阿政笑,“政儿,这羽舞曾是哀家最心爱的,如今找了这些女子来,虽不是最好的,众人一起倒也别有韵味。政儿,你且看看你喜欢与否。如若你喜欢,哀家可叫她们日日去你宫中为你跳舞和音的。”

    话甫一出口,我便知赵姬又触逆鳞了。然,不及阿政发难,却闻我身侧赵芡低呼一声,手上红肿一片,温酒的炉子亦打翻一片。因着方才只顾注意阿政和赵姬,我丝毫不曾发现身边异样。

    望去,只见芈青萝立在赵芡身侧,颇为乖张模样,面色不善。

    “芈青萝,你在作甚?”我有些不喜道。

    芈青萝白了赵芡一眼,垂眸便欲跟我辩解,不想赵芡却将芈青萝往身后一拉,母鸡护崽般的模样,“夫人,不打紧的,不打紧。婢皮糙肉厚的,被烫一下无碍,小姑娘是无心之过,夫人切莫责怪她。”

    不责怪她?赵芡怕是不曾看到她将芈青萝拽到身后护着时,芈青萝还颇为嫌弃的模样,站远了几步罢!

068.爹娘不教,就让我来好好教教你

    狗改不了吃屎!虽是一句最粗鄙的糙话,可却十分在理。

    当日芈青萝站在华阳宫门口,楚楚可怜模样,使祖母见了不忍心。她一口一句从此之后悔改,一口一句对众人歉疚而悔过模样,可她是否诚心,怕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我曾在赵家寄居过一段时日,便是我父亲刚过世之时,我母亲悲恸万分无暇分心照顾我,便将我暂时放到了赵家。姓赵的是个商贵,平日只看重权和钱,我姑姑又是嫡长女,从来骄纵跋扈。我那父亲一死,即使他没能留下多少基业,可赵家居然连这么点儿牙缝肉都觊觎。

    对于如此家庭,对于如此重利的人,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培养出的后辈能多懂得孝悌礼义。故而,芈青萝生在这样的家庭,她本性便已奠定,我不信我祖母本事能大到三五日之内改了一个人的本性。

    诸如精卫、百灵四人,祖母都是花费了无数钱财,更耗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培养出这么几个顶尖的女子来。我凭什么相信,她赵青萝能够这么快变学会这些规矩礼仪?

    “芡少使,你坐到我旁边桌来。”我有些不悦的对赵芡说道。

    因着芈青萝的挤兑,生生将赵芡从我身边挤兑开来,直挤到了桌角,几乎要挨到下一桌去。

    芈青萝见状,只道,“青凰姐姐,可是我想坐到你身边。”她说着,眨巴着水润的眼。

    我并不领她的情,祖母方才还教过她,在人多的时候,该守着礼仪的,她却依旧这般亲昵的称谓,可见她是故意的了。

    阿政和几个太后依次请安罢,悠悠的坐到了我身边来,坐下之后,替我拢了拢遮住耳的发,温柔说了句,“你自有了身子后,似乎脸色好了许多。”

    “怎的,妾以前脸色不好看?”我颇有几分逗他的意思。

    阿政笑了笑,“嗯,以前你的脸色总是有几分苍白的。”

    我装作轻描淡写的叹了口气,“妾以前经常脸色不好,还不是被大王给欺负了,才脸色不好的。”说罢,我偏过头,歪歪的支着脑袋,呢喃了一句,“嗯?”

    阿政被我俏皮的样子逗笑,只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呀,有了身子之后,当真愈发调皮了。这倒让孤记起从前在华阳宫的时候,那个整天跟在孤身后喊孤政哥哥的那个鼻涕丫头了!”

    闻言,我黑了脸,“妾,妾什么时候挂鼻涕了?”

    阿政不解答,只是畅快的笑了几声。

    因着年关,他总想将手头的事情都做完,故而许久不曾好好歇息歇息。他身心整日都是紧绷着的,怕是累坏了,故而今天来这玉和殿,他显得比平日话都多了些。

    我觊了一眼阿房,她只静静地坐在角落,也说话,用膳也不曾。偶尔,她也会觊一眼我们这边,但是终归是只敢匆匆的瞥一眼。

    席间膳食还在缓缓上来,阿房却正眼都不曾看一眼满桌的珍馐。

    我回过神来,却见芈青萝朝着我刚才看的方向望过去,眼神里露出几分新奇,却也有几分不怀好意。

    呵,莫不是将主意打到阿房身上去了?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这般胆大妄为,待会儿能对阿房使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只怕到时候,不仅是我不待见她,阿政亦要怒的。

    我与阿政有说有笑的,芈青萝只挤到了二人中间,“政哥哥,青凰姐姐,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般开心,能否说与青萝听听?”

    阿政似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微微挪了个地方,中间给芈青萝留出一小块地方来。

    芈青萝十分欢喜的坐到了我与阿政中间,嬉笑着还未开始讨好阿政,便闻阿政面色严肃道,“青萝,虽然这是家宴,但到底还是有许多人在的,该有的礼仪你再不记得,孤可会让太后回去再多教导你一番,到时候是罚跪还是另领责罚,孤可说不准了。”

    闻言,芈青萝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这才乖乖地唤了声,“大王,夫人,小女知错了。”

    因着中间硬生生的插了个芈青萝进来,原本我与阿政的叙旧也换成了这些日子在宫中的事物。

    今年入宫的这一批女子,多已提拔为少使了,故而明年怕是又有新人要进宫的。趁着今儿家宴,我也将想法与阿政说了一回,只说诸如赵芡、半夏几个丫头,明年新人入宫之前,可将她们提为长使了。

    而阿房,她约莫还有两个月左右,便能生产,如今坐着肚子都有些收不住,比之在座诸位,身子微微向后倾斜了些,生怕压着腹中婴。

    她的目光始终淡淡的,并无多少神采,但时不时的却惦记着去轻轻抚摸一下小腹,颇为慈爱模样。

    忽而,我的小腹也受了力,只觉一只小手在我小腹轻轻抓挠着,活泼得很。

    “呀……”我微微呼了一声,我记得精卫从前经常说,我这肚子里倒是个比较斯文的,从来不折腾娘亲,生怕苦了累了为娘的,虽也时不时动一动,但到底没有上蹿下跳。

    阿政听见我那声细微的低呼,只回眸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我抿唇笑了笑,捉住他的手,往腹上一放。

    小手轻轻在小腹游移了一番,微微划过,动作不快,却只在那一处地方挠着。

    我将阿政的手放过去,那小手竟然就抵在那里不动了,仿佛知道他父王的手也在那一处顶着般。

    阿政的脸上刻满新奇,显然也是从未感受过胎动,看着我的眼神激动得跟个孩子一样,“啊……他,他在动……那是他的手吗?还是小脚丫?”

    说着,他一脸兴奋,激动得说话都没了伦次,“那是孤的孩儿不是?他是活的,他在动……”

    这番幼稚言语,只听得我一阵哭笑不得,“他当然是活的。大王可是太兴奋了,竟开始说傻话了?”

    原本夹在我二人中间的芈青萝被阿政挤开来,泱泱着脸色道,“这舞跳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我还是去外面玩好了。”说着,她起身往殿外跑去。

    我从未有过这般神奇的感觉,阿政的手与我孩儿的手,就隔着我一层薄薄的腹皮,相连起的那种温度和感觉,奇妙得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感觉只维持了片刻,小手便撤了回去,阿政还意犹未尽将手放在我腹上,久久不愿拿走,痴痴地模样,倒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

    大概,血脉相连的感受,就是如此了。看似十分简单,但却无时不刻的体验深刻。

    阿政反应过来之后,却也跟魔怔了一般,开心得直往我碗中夹了好大一块肉,“青凰,你有了身子,该多吃点儿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答应着,不想我和阿政这边闹出这许大的动静,也引起了赵姬她们的注意。

    不过,赵姬关心的可不是我,而是同样有着身孕的阿房。

    似是记起了阿房也有着身孕一般,赵姬微微笑着看着阿房,“阿房,你也该多吃点儿的,哀家看你今日来殿上,还未进过滴水粒米,甘草宫离此遥远,你一路颠簸过来,想来亦是饥渴得慌。你看看可有你合适的,若是不喜欢,哀家叫人帮你撤了换上你爱吃的便是。”

    赵姬一番言语滴水不漏,看来,阿房今日在此,怕是总归要吃些东西的了。

    阿房的眼神有些惶恐,只瞧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害怕。

    不及我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却很快的平静下来。她大概亦是明白,她今日来这玉和殿,便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的,赵姬,她总归要面对,能躲在甘草宫一时,她却带不了她的孩子躲赵姬一世!

    她浅浅一笑,“不了,菜色我很满意,只是今日在甘草宫已经吃了些许东西,故而不曾多吃。”说着,她亦拿起了银著,“太后娘娘盛情难却,民女既是不饿,也该多吃上几口。”

    我微微有些紧张的捏了一把阿政的衣袖,阿政似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只在我耳畔低喃道,“无碍,不过吃点儿东西罢了,母后再怎么不喜欢阿房,可她知道政是护着阿房的,总不至于在公然场合和政闹翻不是?”

    他,竟这般放心?

    我叹息着,转念一想,也是,到底阿政不知道阿房与赵姬之间的种种,故而他才会这般放心罢,以为赵姬只是觉得阿房的身份匹配不上他,觉得赵姬会因为阿房有了身孕就会放阿房一马。

    绷着的场面,我紧张得指甲都在掌心掐出了印子,但见阿房迟疑了片刻,还是吃下了一片肉。

    咽下之后,她抬眸冲赵姬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太后娘娘准备得果然妥当,无半点荤腥味,民女爱吃得紧。”

    赵姬亦是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如此,那你便多吃些。”

    就这般过去了?我看着赵姬与阿房,有些不解。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罢?

    长吁了一口气,却闻得外头飘进来一股异香,只勾得人食指大动。还不待我馋出口水,却闻门口芈青萝稚嫩的声音道,“羊肉煲来了,羊肉煲来了!”说着,蹦着进了殿,欢欢喜喜的看着众侍女将羊肉煲一一端上桌。

    然,到阿房面前的时候,芈青萝却挤开了侍女,只冲上前欢喜道,“我来,我来!”

    她颇为能干模样,然,上前却径直端着羊肉煲一洒,自己也直直往桌角摔去。

    寒夜里两声凄凉的尖叫,划破静谧的夜空。

    一众宫人慌了起来,紫苏忙不迭的拽着阿房背转身去就去解开她的衣裳,恼得骂了一句,“小蹄子,当真瞎了眼不曾?”

    芈青萝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只一脚将剩下的羊肉煲碎片朝阿房踢去,“真以为你自己是谁不曾?不过就是洒了汤吗?你没见着我还摔了?呜呜……”

    阿政作势已然站了起来,面上青筋暴起。

    我不欲他在这家宴中发怒,到底这家宴,他是主角。

    趁着阿政还未发话,我只将他衣袖拉了拉,随即清了清嗓子,“芈青萝,你当真愈发没规矩了!怎的,你爹娘没能好好教养你,你便撒野撒到玉和殿来了?”

    说着,我嗓音更大了几分,“精卫,去将银尺取来!你爹娘不曾教你,便让我来好好教教你!”

069.血玉凤笄

    家宴之中如此动怒,终归是不好的,故而精卫只犹豫着低喃了几句,“夫人,这……家宴正盛,夫人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我冷笑一声,“既然她唤得本宫一声姐姐,此事本宫便管定了的。要晓得,如此郑重家宴,她依旧这般放肆,如若不在此时管教,将来指不定还会有多放肆。”说着,我剜了精卫一眼,“你既不愿去取银尺来,那便让本宫亲自动手,好好教训她一番才是!”

    见我震怒模样,精卫再不敢做半句声。

    芈青萝颤抖着身子微微向后退着,洒落在地的汤水沾湿了她麻色衣裙,她双手撑地微微向后退,惊恐之声哽在喉头,颤出来惶惶之音,“夫人,民女知错了,夫人不要啊……”

    不待我向前,一瘦小人影却将我拦住。

    但见茵陈柳眉倒竖,请奏道,“夫人,家宴之中,夫人本不该为此伤了和气,亦不该为此磨了夫人的手。如若夫人不弃,茵陈愿代夫人惩戒。”

    我为这丫头大胆举动所心惊,却也感慨如此一来,不用我亲自动手,倒也省却祖母一番闲话。

    茵陈到底是护主的,故而才这般殷切的欲借我之手来惩戒芈青萝,虽是失了礼数,可到底也算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大不了,如若上者怪罪,我护着茵陈就是。

    “其一,芈青萝不知礼数,贸然在玉和殿直呼大王和夫人名讳;其二,芈青萝出手伤了阿房,阿房身怀龙裔,此罪不当饶恕。”我顿了顿,“姑念芈青萝稚幼,罪责虽可从轻,却不能免。茵陈,你代本宫掌掴她二十,并在殿外跪一个时辰,如此,便也罢了!”

    闻言,芈青萝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唤祖母。

    祖母眸子里闪过一分心疼,可到底碍于我的颜面,还是未说出来。

    桌边的羊肉汤濡湿了衣裙,精卫低声提醒道,“夫人裙子脏了,婢带夫人去更衣。”

    我点点头,看着狼狈不堪的阿房,便唤了她一道随我去玉和殿殿后更衣去了。

    后殿炉火烧得很旺,暖暖的熏得人起了早瞌睡,前殿依旧歌舞升平,偶尔能闻得芈青萝的哭喊声。

    不知为何,对于芈青萝,我心中总有一股淡淡的厌恶感,甚至于有预感她将来会带给我一些不好的。将来吗?我思索着,这丫头三番两次虽对旁人有不逊,却似乎是比较黏阿政的,还一口一句政哥哥,唤得我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粒子。呵,小小年纪,就将心思打到了咸阳宫?

    我暗暗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却也知道,将来她是如何也走不到我这个位置的。如若她当真对阿政起了心思,那么,在她到及笄之时,我便会早早的将她嫁了人去。嫁倒不会嫁个亏待了她的,只对象不会是阿政就是!

    精卫替我整理了新换的衣裳,小心的将宫绦给我系上,只敢系得松松的,生怕捆紧了会弄疼腹中婴。

    替我整弄衣裳时,精卫忍不住嘀咕了句,“青萝这丫头也当真太没教养了些,闯祸闯到玉和殿来了,忒不知死活。今儿还好阿房姑娘穿的衣裳厚实,没烫着她,莫不然今儿怕是她死都不为过的。是个孩子又如何,可若是个只知处心积虑谋害别人的小娃娃,还不如从未生养的好!”

    我以为精卫一向是老好人的,不料在芈青萝之事上,她亦是如此愤恨。可见,在华阳宫时,这丫头也没少折腾她。

    紫苏端了热水给阿房擦了把脸,又将兽炉上蒸热了的衣服取来,快速给阿房撤下脏衣服然后拿热衣服换上,念及在殿上那一遭,亦忍不住咒骂了两句:“呵,野丫头,当真太没**了些。依婢看来,夫人今日这么粗浅的责罚一番,倒还是轻饶了她。”

    后殿众人对芈青萝个个是深恶痛绝的,倒是受伤最大的阿房,若有所思般,愣愣的半响没有说话。

    不多时,阿政进来,对阿房嘘寒问暖一番,我只在后面坐着待精卫收拾完。见阿房已经收拾干净,阿政便携了阿房先出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祖母带着寒鸦姑姑入了后殿,瞥见角落的我时,她的目光淡淡的,惊不起一丝波澜。

    她款款向我而来,衣裙翩翩,华贵端庄。我恍恍然看着祖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祖母在我身侧坐下,叹息一声,方道,“青凰,你今日不该责罚青萝的。”

    “祖母,我知你是心疼她,是在护短。可她今日三番两次的不守规矩,青凰身为这咸阳宫的栖桐夫人,如若再不出手教训她一番,便是青凰拿不稳秤了不是?”我握着祖母的手,撒起娇来。

    温润而软滑的祖母的手,一如她年轻时候般,可见祖母保养得还是极好的,脸上虽有了丝丝皱纹,可纤纤玉手却是白皙细嫩的。到底,是没沾过阳春水的手啊!精卫曾如此感叹。

    祖母虽护短,可论起血脉亲疏,到底我才与她血缘更近。而芈青萝,却丝毫不沾芈氏血统,故而祖母即便护短,当着佑什么事的时候,她定然也是更护着我的,而不是芈青萝。

    见祖母不言语,我扁着嘴依偎到她肩,“祖母,青凰知道青凰近日脾性大了,不如从前文静温婉了。可这咸阳宫,我若不学会强势几分,哪能守得住自身安危?”

    闻言,祖母笑着拍了一下我的额,嗔骂道,“当真愈发口舌伶俐了。难不成你在华阳宫时,就弱势了不成?”

    与祖母言笑一回,方携手欲出去。

    精卫收拾好衣物后,将前些日子送去修补的玉镯子还给寒鸦。寒鸦只笑着接了,道是“比从前更好看了,怕是也更贵重了。”

    行至殿门,祖母才顿住,终于切住要点,“青凰,祖母其实不是在怪你罚了青萝丫头,祖母今日想过,即便青萝丫头弄死了阿房女的孩子,兴许于你更好!”

    闻言,我惊得变了脸色!

    一向温婉娴静的祖母,原来也会有这般骇人的想法!

    胸腔闷得几近喘不过气,我只赶紧压低了嗓子对祖母道,“祖母,此番想法我亦不是没有的,可到底她是阿政心尖尖上的人不是?如若青凰或是祖母动了她,还不定阿政会怎么同我们翻脸。”

    祖母僵住片刻,只叹息了句,“到底,孩子们都长大了……却也是,祖母考虑欠妥,许久未将政儿带在身边,竟也忘了他的心性和手段。”说着,只笑叹几声,“罢了,罢了,儿孙事自由儿孙闹去!”

    闻言,我方喘定了几口气。经了这片刻的反应,自己也缓了过来:我之前是太低估祖母了,虽没见过她的手段,可到底她还是华阳太后不是?

    华阳夫人……华阳太后!

    我心里反复念叨着,苦笑不已!

    事后,我曾问精卫,我是否太过稚嫩。祖母也好,阿政也好,甚至是吕不韦……精卫只说,华阳太后和吕相国都是何其睿智之人,大王亦是雄才大略之辈,我不该将自己与她们比。

    家宴喧嚣至过了除夕,一行人商量着守岁,我因着乏得紧,便未随众人热闹下去,只差不多过了亥时迎来子时,才出了玉和殿先行回去困觉了。

    精卫扶着我出玉和殿时,但见铺在地上的布帛缘又起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可见冬日之寒了。

    幽蓝的夜空端的挂起了半轮皓月,乌云并未散去,但月光却是影影绰绰洒了一路。我站在寒月之下,呢喃了一句,“如今,是秦王政四年了……”

    后半夜,也再无任何纠葛事,芈青萝一直在祖母身边安分待着,阿房差不多时辰了也回甘草宫去歇着,玉和殿众人守着炉火箜篌熬了一夜,方三三两两散去。

    家宴过后,阿政倒是愈发忙了。年初除却祭祖和拜会长辈,阿政再不得空闲。我偶尔得了空会去书房瞧他一回,却也只是远远看着不愿打扰。有时,半夜睡着摸到他的体温,清晨却又是被窝凉了一半,他的日子当真过得愈发织密了。

    二月,旧雪早已消融,薄薄的雨水却将人浇了个凉透。

    青鸾宫内枯尽的草木染着细微的雨露,沾染连成薄薄一层水雾,因着天气太冷,却似披了一层霜一般。

    我懒懒的倦在殿内,不愿动弹,赵芡这几日染了些风寒,更是不敢往我这儿走动。

    屋内暖炉鼎盛,寒凉之气未能入侵到殿内,熏香暖暖却使人益发绻倦困怠。我握着诗经看着关雎情话,只觉眼前渐次迷蒙。

    不知何时入了梦,恍然若回到了六七年前,我还是个不着调的黄毛丫头,黏在阿政左右扰他做他的“正事”。

    美梦正酣,却觉身上一阵异动,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眸子,却见阿政不知何时来了,正拿着一件厚重的毛氅覆在我身上。

    不待我开口唤他,却见他动唇一笑,“方才,政好似听见有人梦呓,唤政哥哥来着……”

    闻言,我只羞地一阵脸红,将毛氅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做梦嘛……我有梦呓吗?怎的我倒是不记得?”我亦同他耍起了无赖。

    我自来难得做梦,梦到阿政便更少了,不想这回不仅梦见,还在梦呓,偏生又被他听见了。当真是……羞得人不知如何在他面前自处了。

    “不记得不打紧,可政还想再听一声,可好?”他说着,脱了靴也钻到毛氅里来,和我挤在一处。

    我别过脸去,捂着一张涨红的脸,“大王当真愈发没脸没皮了!”

    他在我耳畔低声笑,笑得那般低沉而磁性,裹着雨露的寒和他潮潮的暖,钻入鼻息,好不教人眷恋。

    “你不叫不要紧,那我这东西也不送了!”他说着,玩味的从怀里捏出一支东西来,“刚好这宫里数精卫丫头最乖巧懂事,莫不然就送给精卫丫头了?”

    我早已好奇的追上目光,却见阿政宽厚的手掌中,捏着一支玉笄,那玉是红色的,如浇了血一般,嫣红却不失玉的和润光泽,玉匠将它雕琢成了凤凰引吭模样,好不喜人!

    “这血玉凤笄,你说我是送给精卫丫头呢,还是赠予百灵丫头?”他喃喃着,偏过头,颇为戏谑的目光精准的摄住我的眸,“嗯?”

070.郎情不及妾意

    我从未见过颜色如此艳丽的血玉,那沁入玉髓的红,仿佛抓一把便能拧出血来。

    赞叹于自然的鬼斧神工时,却也叹服这玉匠的一双巧手,能将这玉簪雕琢打磨出这栩栩如生的凤。人言凤性属火,自古亦有凤凰涅浴火重生之说,而这血凤,不仅具有火凤的形,更多了几分神。

    我看着喜欢得紧,哪里还敢不听阿政的话,怯生生的、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只脆脆的唤了声,“政哥哥。”

    阿政听着,十分受用模样,喜滋滋的答应着,音调拖了老长。

    他为我绾正青丝,将血玉凤笄簪了上去,兀自盯着我只将我盯得有些羞赧。原本已经落下的手,忽而又抬起,将华胜摘了下来,“这碧色的华胜,倒配不上凤笄的红了。莫不如,摘了还好看些。”

    那华胜亦是十里挑一出来的,青翠颜色,碧莹莹的花团锦簇,颇为喜人模样。可与血玉凤笄搭配在一处,竟败下色来,可见此玉成色之好。

    “这些时日你都忙得不可开交,怎生今日有闲情来我这青鸾宫坐一回?”我倚靠在他肩,难得困倦消散。“来就罢了,居然还带了好东西过来,难得你也记挂我一回。”

    他低声笑着,只道,“这本就是政欠你的,说起来,该在你及笄那日赠给你,可到底那时年幼不谙事,也就错过了,尔后想起,政总有些悔意。前些日子得了这凤笄,早该拿来给你的,政又不想让赵胥送过来,总想着亲送来也好瞧你一回,不想一等就是月余。”

    说着,他却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叹息,“政这些日子忙得紧,琐碎事多,顾不能常来走动。今日雨露微浓,本是处理政务的好天气,无奈提笔却总觉有些什么事情未做,适才想起二月初二,是政与你完婚的大日子。故而,即便手中还有事务未处理罢,也溜出来陪你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亦是春分时节。

    细雨朦胧天气,本该在殿内好好待着的,可我与阿政起了玩心,盯着雾蒙蒙的大雨,也不顾精卫喊着带上些雨具,两个人笑着闹着就往殿外奔了出去。

    踏着最早的春,淋着第一场雾蒙蒙的春雨,阿政牵着我的手信步在咸阳宫闲逛着。他难得的与我说了很多话,甚至聊到了蒙骜将军在攻韩的进程,犹如破空之剑,攻势迅猛。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他说的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如今就站在我身畔,我能听到他温柔而不乏魄力的声音,这便足矣。

    “政还知道,你呀,前些日子还往书房偷偷去看过政,又怕扰到政做事,故而偷偷的来看了,不许赵胥出声,又偷偷地回去了,是也?”他颇为得意的说道。

    我满心浸了蜜般,答着是。我悄悄地本不欲打扰他,不想他还是看见了我,并记挂在心。

    在春雨里淋了一遭回来,发梢鬓面早铺了一层薄薄的雾珠,迷蒙着很好看。我拿丝绢替他擦掉了发上的雨,拉着他进屋坐到炉子边。他的衣裳也潮潮的,坐在壁炉前不禁有了几分困乏之意,打着呵欠趴在榻上就这样眯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睡颜,只觉颇为舒适,也渐渐眯了眼睛。

    醒来时阿政已不见了踪影,只留精卫在殿内悄声加着炭火,见我醒来,只浅浅一笑,道,“夫人可算醒了,如此潮湿的衣裳披着,也不嫌冷得慌。”说着,她拿来早已烘得暖暖的衣裳,“夫人还是快些换上罢,大王走的时候,交待婢不得将夫人吵醒了,还说今日与夫人相聊甚欢,可无奈近来实在太忙,也不知下一回是什么时候才能与夫人执手言欢了。”

    我懒懒的应着,在精卫的帮衬下换了衣裳,方又蜷起来迷糊过去。

    精卫叹声,只说千万别染了风寒才好,又拿着衣服出去了。

    我虽懒懒的眯了眼,可到底醒了瞌睡再睡不着了,只半眯着眼睛靠在塌上,摘下血玉凤笄在手中把玩。不多时,听见外头画眉回来的声音,叽叽喳喳着热闹得很。

    “野丫头,又死哪儿疯去了?”精卫低声骂着,“可小声点儿,夫人刚刚才睡下。”

    画眉俏皮的哦了声,随即声音近了前来,“这衣服可是潮了要换下的?正好我左右无事,我拿去盥衣局罢……”

    精卫只骂道,“死丫头,近来倒是往盥衣局和医馆跑得勤快。”

    画眉巧笑着,不再答话,拿了衣服欢喜的又出了门。精卫只骂着四脚花猫,愈发没着落了,却也笑了几声,去忙旁的去了。

    与阿政一别,果然许久未再见他,我以为他是去别的宫苑里歇息,偶然一日得以在路上遇见赵胥,风风火火的,才知道原来赵胥在搬书,因着都是重要书籍,阿政非让他亲自点了数护送过去。赵胥只埋怨道,“大王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忙完,连带着小的也不可开交了。书房里小憩的榻上都满是书籍,大王也当真不知疲惫。”

    他自幼对于想学的便是十分刻苦的,如此想来,倒是当真忙得没了头了。

    又几日,赵无风忽而来了青鸾宫,不及进来行礼,画眉这丫头便喜滋滋的奔过去了。

    “赵无风,你是来青鸾宫找我的吗?”画眉欢喜问道。

    赵无风憨憨一笑,“非也,在下是受阿房姑娘所托,带了些东西来,要交给夫人的。”说着,他不再搭理画眉,只大步向正殿进来。

    规规矩矩行礼罢,我方问道,“赵侍郎难得来青鸾宫一趟,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画眉只在一旁待着,眸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赵无风的身形影子,那痴迷的眼神,仿佛要将赵无风都嵌入眼里般情深。我瞥了她一眼,她都不曾察觉,倒是赵无风发现我看了一眼画眉,回眸看去,画眉又似十分不在意模样,低下头去乖巧模样。

    我亦是个寻常女儿家,画眉那番心思,我怎会看不出来。

    如此,她前些日子总往外头跑,倒也不是没得缘由的了。盥衣局和医馆都和甘草宫挨得近,她怕是顺水就去找赵无风去了。

    只,看这赵无风的木讷样子,他知不知画眉的心思,又是另当别论的了。

    赵无风四下瞄了一眼,我知他是不放心,故而让众侍女出去了,方再问。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看似厚重的铜簪来,放至桌上,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知他此举何意。如若不是他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我当真会以为他是要来给画眉送定情信物的。

    “此乃阿房姑娘托在下转交给夫人的,她说,从今儿起会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让夫人暂为保存,而这暂为保存的目的嘛,暂时阿房姑娘还未同在下说,只说交给夫人,才是安全的,才能确保不被任何人看见。”赵无风有些面瘫的说道。

    交到我手里才是最安全的?我拿捏起那簪子,虽不甚清明阿房此举何意,但到底她交给我了,她信得过我,我就暂且替她留着。

    我将青铜簪收起,只觉拿在手里并无太厚重的质感,纳入怀中,也不再多问。

    “本宫且替她收下了,你让她放心,本宫也不会去探究这个中奥义,她说还要带东西来,但凡不是什么烫手的,本宫都替她先暂为保管着,这是不打紧的。”我跟赵无风保证道。

    赵无风抱拳,“谢过夫人。”说着,他又补充道,“此事,大王亦不知,故而还请夫人对大王也暂且保密。”

    嗯?阿政亦不知吗?这我倒有几分好奇了。

    我轻笑两声,颇有几分打趣赵无风的意思,“说到底,你还是大王的人,怎的如今做事还开始瞒着大王了?你就不怕,到时候有什么事,大王会怪罪于你?”

    赵无风只板着脸道,“在下原只是负责送个东西,大王不问在下也不会主动提及,至于主子们的私事,赵无风并无半分探听之心,亦不敢好奇。”

    他的脸色十分严肃,似是我不该同他开这个玩笑般。

    我知他是不苟言笑之人,亦不再多刁难,只问道,“你不好奇主子们的私事,此乃善也。可如今,我却对赵无风你的私事有了点儿兴趣。不知赵侍郎,可曾婚配,亦或者,有心上人?”

    闻言,赵无风怔住片刻,挠了挠头,似未能反应过来。

    他怕是也不曾想到,我会关心他是否婚配这种事罢,故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半响,才怔怔道,“在下并无婚配,亦不曾有心上人,只母上说年后兴许会给在下寻觅佳人。”

    赵无风语毕,倒是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原,他对画眉是没有意思的。

    原,我以为画眉要是喜欢赵无风,赵无风又是对她有意的,那么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让阿政将画眉赏了给赵无风,亦不是不可的。可如今看来,却是我多心了,而画眉丫头亦是会错了意。

    我摆摆手,不再同赵无风多言,“若无他事,你且退下罢。”

    赵无风复又抱拳,方才退下。

    我起身挪到了窗前,但见赵无风挺拔的背影阔步欲出青鸾宫,画眉丫头拿着一包东西急急追了出去,隐约听见她是在说,自己做的肉干云云。赵无风推辞一番,无果,便也接了。

    此后,赵无风果然日日午后往青鸾宫走一遭,放些细小玩意在我这儿,都是阿房让我代为保管。而画眉见赵无风日日来,自是欢喜得不得了的。

    日子如若就这般平淡下去倒也是好,却不曾想,转眼就到了阿房临盆的日子,那是个难得的晴朗春日,赵无风却似快马被鞭笞般,未去寻阿政,却撞入青鸾宫来……

071.凭什么叫本宫为你立毒誓不得好死

    勒马声止,马儿嘶鸣着不满骑者的急剧减速,赵无风甚至来不及将马栓一下,径直便冲进青鸾宫来。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想来一路往青鸾宫来也跑得甚急。

    赵无风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彼时我正在殿内和赵芡说笑,他急得都忘却行礼,径直抱拳道,“夫人,阿房今日怕是要生了,好在御医馆近,女医已去节省,可阿房姑娘却撕心裂肺的将嗓子都叫破了,让微臣来急来寻夫人,再去禀报大王。”

    我迟疑的瞟了赵无风一眼:先来寻我,再去禀告阿政?

    阿房此举,难道是有什么要交待于我却不能跟阿政说的。可这段日子,我安安心心在青鸾宫养胎,着实难得踏足甘草宫的。莫说是甘草宫,就连青鸾宫外,我统共也不知走了几遭,对于咸阳宫中琐碎事,不问久矣。为何阿房会在此时寻我前去?

    纵然满腹疑虑,到底还是担心她有何要紧之处,左右思量不过,我自拢了拢衣裙,同赵芡交待了一声,便在精卫和画眉的陪同下往甘草宫去了。

    “也不知她生个孩子为何还要叫上我家夫人,到底我家夫人也是有身孕的,当真将自己当做公主权贵来看了,恨不得事事都该依着她的好吗?”画眉扁着小嘴,一路骂骂咧咧着。

    先前画眉是不甚反感阿房的,不过自打阿房性情大转之后,她对阿房的态度便也转了个大弯。

    我并未反驳画眉什么,到底我如今也肚子大了起来,实在是难得走动的,出门一趟也着实不方便。

    可不方便归不方便,阿房会生下男娃还是女娃,这也关乎我大秦的子孙后裔,自然担待不得。如今我先去看一看,倒是也好。

    况,我心中亦有些私心:我虽不怕她生个男儿,到底能省却一桩麻烦也是好事。

    一路疾驰往甘草宫,却闻里面婴啼不止,却不曾听见阿房的声音。

    已经生了?

    我僵在门口僵了片刻,直到那弱弱的哭声触得我内心一片柔软,激得我眼内一阵红热,我才确定:已经生了!

    我揣着难言的心情,踏入甘草宫,径直进了阿房的房间。她此刻已然平息,因着生产太累,紫苏此刻正端了汤水一勺一勺吹温了在喂她。却在见我的那一刹,猛的坐了起来,指着我尖叫了两声。

    我被她这声尖叫激到吓得不轻,却到底还是冷静的。她如死灰般的眸子,看到我时的眼光,似是又要复燃余烬。那种眼神,太过期盼与热烈,像极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不习惯被人以这般眼神盯着,僵了半刻,还是换上往日温婉的笑,“生得这般快,想来也算顺利。”

    不待我说完,女医早已抱着刚擦洗过、裹在襁褓里如一只小鱼儿般微微扭动着的身子,过来我这边讨喜,“夫人您看,是个可爱极了的公主。”

    我欢喜着正欲上前抱一抱女婴,不想明黄的液体连带着盅一道向那女医的方向砸过来,碎了一地的瓷。

    女医脸色骇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的模样盯着我,又紧张的喘息了一下,方才觊了一眼阿房。

    我亦有些不解的回眸,却见阿房身子几近要跌落下床来,她苦笑着,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我不中用,生的是个女儿,这下,你可是满意的罢?栖桐夫人!”

    她恨恨的咬下栖桐夫人四字,眸子里仇恨的颜色,恨不得将我撕裂一般。

    我自巍然不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见那女医抱着婴孩的手都在发抖了,不想旁人再听见任何关于我和阿房不和的闲言碎语,故而只对那女医道,“你先带着公主出去,好生安置公主,打理妥帖些再抱进来。”

    闻言,阿房也冷冷对紫苏道,“你也出去!”

    “可是,姑娘……”紫苏似还有些顾忌。

    阿房却陡然伸手在紫苏脸上重重掴了一掌,“我叫你滚呐!”

    紫苏僵住,眼中泪水氤氲,饱含着,眨眼即落。她哽咽着,有些委屈的咬了唇,面色煞白一片,一只朱红手掌印却渐次在她脸颊清晰。

    到底,紫苏哽咽了两声,还是出去了,只退出殿内后,方放声大哭出来。

    “打自己的婢女,我倒不记得你何时有这习惯了。”我警惕的盯着阿房,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不料,她却是看着我,颓然一笑,“夫人,可否坐过来陪我说几句话?”说着,她往里靠了几分,眼神里满是沧桑姿态,“我累了,没力气大声说话了,夫人可还愿意再听我细语低喃几声?”

    见状,我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

    我扶着肚子坐到她身边,她的眼神直勾勾注视着我的腹,眼神里颇有些不甘。

    良久,她才伸手,缓缓地在我挺起的肚子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碰我的那一瞬,我却不自觉炸起一身汗来,压抑住心底的慌张,我故作安慰装,握住她的手,却反被她冰凉的手唬得浑身又是冷冷一颤。

    闷……仿佛空气都有些凝固般,我只觉在这甘草宫,喘息都是困难的。

    “孩子总算也落了地,你神神叨叨的怀疑了大半年,如今也该安生些了。”我宽慰她道,“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到时阿政亦会给你该有的封赏的,这一回,有了孩子,你更坐实了你的地位,想来赵太后也再不得对你有偏见的。你莫这般颓圮模样,教孩子看见、教阿政看见,都是不好的。”

    闻言,她幽幽的抬头瞟了我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哂笑。

    我被她这目光激得几欲撒手走人,更何况如今这甘草宫压抑得紧,让我不自觉的想要逃离?

    “呵,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娃娃,抵不上将来能担当天下大事的男儿,又有何用呢?”她苦笑着,盯着我的眸子,不甘之色愈发浓烈,“如此一来,是否也合了你的意了,夫人?我诞不下男儿,你腹中的孩子,倒是大有可能是个儿子的,如此一来,你便愈发如鱼得水了,是也?”

    闻言,我心内一阵厌恶:原来,阿房打的是这个主意?是希望借着生了长子之势,自此母凭子贵,你也就有了骄傲与炫耀的资本,更有了在这咸阳宫站稳脚跟的基底了吗?

    说甚合了我的意,她却不知,如若我有心,即便是她诞下的长子,我也不会让其顺利成长,亦或让其不能继太子之位。安国君与先王皆不是长子,却个个坐到了秦王的位置,我不介意在我这一代让历史重演。

    阿房笑着,尖利的笑声刺穿了房顶,也不知外面的侍女们听了,该作何感想。

    笑着笑着,她似个疯子一般,生生的笑出眼泪来,活活将疯笑转换为傻哭,而她此刻哭得有多丑有多悚人,她是不自知的。

    “如若,如若我能生个男儿,该多好?”她哭着,起诉起来,“如若生了个男儿,我是否就能像你一样,拥有自己的势力,能够和赵姬匹敌呢?”

    “上天终究是不怜悯我的,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给我!给了我一个女儿,呵,我怕是在这咸阳宫,时日不久了!”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看着阿房哭成泪人儿,我非草木,何况我自来又是与她相熟的,怎会不起怜心?“时日方长,阿政那么宠你,你将来不是无再孕的可能。”

    她却猛然冲我吼了一句,“不同的!到底是不同的!长子的地位,你身为栖桐夫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被她这一吼也激起了怒吼,拽着她的手,吼道,“长子又如何,如若不能顺利继位,长子又当如何自处?那地位,只怕比次子还尴尬罢?你当真以为,生下长子你便自此无忧了?”

    闻言,她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是我太愚昧,怎的就不曾想到这一层呢?”短暂的疑惑后,她苦笑着揩掉泪,激动的坐直身子,握住我的手道,“可是你不同,你是栖桐夫人的,对不对?如今我生的是个女儿,对你自然再无半分威胁,我两个也可更加信赖对方,结盟亦未可知?”

    她似个疯子般,态度和言语的转换,只叫我都有些接受不过来。

    我默了,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心道也不知你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却不想,她握住我的手,力气猛增,长长的指甲嵌住我的手,深深往肉里刺去,我疼得直抽手,却不想力气根本不及她!

    暗骂一声见鬼!才生下孩子的产妇如何来了这么大力气!

    “芈青凰,我要你发誓,我要你发誓此生定然好好待我的孩儿,有生之年,护她一世安然,不得让任何人伤害她!如若不然,便叫你和你的孩儿天打五雷轰、势必不得好死!”她灰暗的眸子不知何时血丝满布,猩红的眸子,肿起的眼袋,仿佛下一刻便要凝出血泪来!

    “赵阿房,你是疯了不曾?凭什么叫本宫为你立毒誓不得好死?”我恶狠狠的道,不顾手上掐出的丝丝血痕,猛的抽离双手!

072.嬴政误解,赵姬青睐

    阿房似是个疯子一般,力气大得吓人。

    我好不容易抽离开双手,不想她的手却如铁钳一般,复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面目表情狰狞而扭曲起来,“我生的是个女孩儿,你就会放过我的是不是?可赵姬不会放过我啊!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何况我没有儿子来给自己撑腰,赵姬不会容我活下去的,她要害我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呐……”

    前坠着大腹、后无依托,偏偏手还似被螃蟹夹了般,甩都甩不开。

    她是疯了,可我不能因为她疯了而伤害到我自己!

    “芈青凰,你发誓啊,你快给我发誓!以你之性命并你孩儿之命,发誓你此生绝不会做出伤害我女儿,定护她周全!你发誓,你给我发誓!”阿房此时此刻是真的疯了、

    我耳畔只余“发誓”二字,如困震钟般,嗡嗡作响却不得逃脱。手腕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太大力气挣开而导致后退摔倒。

    我几近歇斯的冲她吼道,“疯子!我与你有何关系?你却要我以我后辈之命来给你立毒誓?赵阿房,你是否也想得太好了?”

    面对半疯癫状态的阿房,我头一次有了打从心底的恐惧。人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此刻算是信了这句话了。于阿房而言,我不就是那穿了鞋的?

    她颤抖着,呜呜咽咽幽怨的复又哭了起来,手上的力气却只增不减,“栖桐夫人、栖桐夫人,你是栖桐夫人,无论你有没有子嗣后裔,或者你的媵侍一丛有子,那你此生便能风光无限的。即算你无后,到底你还有华阳太后撑腰,故而此生亦是无忧的……”

    她绝望的眸子仿佛要将我也淹入绝望的深渊,“我多希望,我能有你半分的地位啊!如此,我到底还算是有些搏斗翰旋的资本,可我不是你,我不是你……芈青凰,你可知晓,我何尝不曾想在这咸阳宫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在阿政身边有一处栖身之地。可我到底只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我想是这么想,可想想又能如何,蝼蚁之力到底是比拼不过大象的!”

    她的泪滑进嘴里,我仿佛都能尝到那咸涩滋味。

    “可我到底不是你,我甚至连你身边的媵女都及不上!你说得对,我和你又有何关系。当初在青鸾宫,不过是因着寄居于你篱下,你怜我悯我几分罢了,我又有何资格再求你帮我照顾我儿呢?到底,你与我是不相干的人……”她缓缓说着,如蚌般紧合的双手终于将我缓缓松开。

    我得了自由,双手缓释,人却不自觉得倒退了几步,直至靠着书桌。手往桌后撑着,压得竹简咯咯作响。

    回头才发现,阿房的房间满满的都是竹简和字模,刻刀和篾屑满地都是。因着我进来的时候目光便全然在阿房身上,故而未发现这一景象。

    她是趁着怀孕这段时间,认真的在习字吗?我有些不解。

    不及我想旁的事,她却颓在榻边,目色无神的盯着窗外,“我凭什么要求你帮我呢?你和我并没有半分关系的。亦或者,一直以来,我都错信了你罢,栖桐夫人?”

    她说栖桐夫人的时候,眸色都是不再看我的,只似绝望的空洞。

    “夫人,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快死了……我想求你的,求你帮我好好照顾我儿……”她说着,目光终于有了最后一丝波澜,哀求的看着我。

    我被这目光涤荡得几近心软就要答应了,蓦地却被推门声惊起,回眸,只见阿政和赵姬双双并立在门口,阿政的眸子里,闪烁着分明的戾气!

    我心口一苦:他,定然是误会了。

    不待我解释,阿房却从榻上滚落下来,几乎是爬着到了阿政的脚边,“阿政……你来看我了是吗?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吗?”

    我踯躅着拽了拽阿政的衣角,想同他解释,却换来他大袖一挥,对我怒斥道,“滚!”

    滚!好一声无情的滚。

    我讪讪的拢回手,悲怆的别过脸去,却见赵姬十分赞赏的模样,看着我的目光分外柔和。

    我终究是不舍的,躲开赵姬的目光,我喃喃道,“阿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

    “政叫你滚!你再不滚,可是要政亲自动手?”他的眼神充斥着怨毒,只一眼,便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赵姬浅浅一笑,拉着我的手到了她身边,“凰儿,政儿需要时间好生冷静片刻,你莫在此时打扰他了。听闻阿房诞下稚女,哀家还未曾见到,你带哀家去看看,可好?”

    我心口凉凉的,六神皆散,只点点头随了她去。

    至门口,留恋的再瞥了一眼阿政,他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似要将她刻入眼底般的温存,缓缓将她揽入怀,似捧着一块璞玉般的,将她抱起,轻轻放回榻上。

    他捉着她的手,爱怜的吻了吻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政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更伤不到你和政的孩子。”而阿房,却陡然抬头看向我,对我微微眨眼点头,似在示意着什么。

    我望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他对她的温存之态,心内一片空白,那还有心考虑阿房方才此举之意。

    赵姬将我牵了出来,由紫苏带路,往旁边一房间走去。

    明明是无限美好的万里春光,柳木皆已抽了点点翠芽,大地都撒上一层薄薄的嫩绿,可我却如同还未从深冬走出来般,只觉浑身刺骨的凉!

    阿政啊阿政,你就是这般不信任我的吗?

    浑浑噩噩的被带入婴儿所在的房间,女医此刻正细心的为孩子包着脐带,迅速包裹好后,又将襁褓重新裹好,拿温水浸过的帕子为女婴拭去脸上的泪痕。

    娃娃哭累了,如今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不哭也不闹,静谧而安详模样。

    她的脸还有些红,脑袋被挤得狭长而尖尖,微鼎的鼻缓缓张弛,只有稀疏的胎发,还未生眉。刚出世的孩子,这般丑吗?

    我皱了皱眉,不禁抚了抚自己圆挺的肚子,腹诽道:不知你生出来,会不会也是这般丑?却不想腹中的小家伙颇为不满的蹬了我一脚。

    愁云瞬散,我刚刚还沉重的心,刹那便被这小脚丫蹬远。

    我继续打量着这小丫头,叹道,只她那皮肤是极好的,粉嫩嫩的红如铺了一层薄薄的云霞,肌理似鲛绡般,吹弹可破。

    赵姬正视着女婴,扬了扬手,对那女医道,“你且出去罢。”

    女医乖乖喏了声,便收拾好水盆等一应物什,伶俐的关上了门,只留我和赵姬还有一女婴在这房内。

    赵姬弓着腰,唇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低头凝视着孩子,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阿房和政儿的孩子吗?啧,当真丑得很!”

    我的心如弦般紧绷起来,忽而忆起方才阿房冲我眨眼点头模样,莫非,她是在怕赵姬对孩子下手,示意我要护着孩子吗?

    我也是个快要当母亲的人,即便此刻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儿,却也对初生的生命发出本性的慈悲来。

    莫说阿房方才故意示意过我,即便她方才未作出示意,眼见赵姬要伤害孩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赵姬的手纤瘦得很,长长的指节白玉般的肌肤,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歆长,朱红的蔻丹将指甲染得分外炫目,如血般激人眼球。

    我的心随着赵姬的手伸向那女婴而吊到了嗓子眼,喉咙如哽住般,呼吸都晦涩起来。

    “太后!”我忍不住呼道,几近泄了气。

    赵姬的手顿住,“哀家看着女婴皮肤光洁得很,忍不住想摸摸。”说着,她的指腹点上了女婴的面颊。

    女婴还在熟睡着,似被这不明物扰了清梦般,嘤咛着微微歪了歪头。

    赵姬的手在她脸颊上游移,却因婴孩的不安,指腹猛然从脸颊滑至眼窝处。

    我的心似吊上了铁秤砣,悬着跳的愈发急速而疯狂了。

    赵姬却是更大胆了些,手游过她的面颊,渐渐上了她的头顶,直奔天灵盖而去。

    众所周知,婴孩初生,骨盖是未长齐的,尤其是天灵感一处,几近于只有薄弱的一层皮覆盖着,如若直接按下去,立时毙命!

    我瞪着赵姬的手,急得抓心脑干,却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阻止她,只将自己憋得满面通红一个踉跄。

    我的动作虽不大,到底在赵姬心里激起一圈阑珊,她只慈爱模样,笑着缓缓抚过婴孩黄发稀疏的头顶,又在脸颊上都摩娑两回,终于缓缓收回手。

    至此,我紧绷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赵姬看着紧张成如此模样的我,戏谑的打量了我一眼,“怎的,凰儿可是在担心哀家会害了她?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女,哀家还不至那般狠心的。”

    我看着她轻描淡写模样,却是全然不信的。

    果然,她的目光从婴孩身上彻底转移至我身上时,含带着点点赞许青睐。她神色优雅的笑了笑,“凰儿,今日你做得很好,哀家知道,哀家没有看错人。”

    说罢,她抬头自得的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留我僵住在原地,半响喘不得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方抱起襁褓开门往外头去。

    阿政和阿房依旧在房里,的低声说着什么,外头全然听不清。

    精卫搬了张椅子给我坐下,我就摇着椅子哄着睡梦中的孩童,直至阿政的兽吼和茵陈破碎的哭声响彻甘草宫……

073.红颜湮灭

    听到茵陈悲憾的哀嚎时,我的心也随之咯噔一下,怀中婴儿陡然一颤,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尖细的嗓子眼里迸发出阵阵啼哭。

    “姑娘,姑娘……”茵陈的呼唤声不绝于耳,紫苏木木的站在门口,泪水早已泛滥。

    我抱着孩子错愕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心内绞痛,挺着大肚子抱着女婴,疾步奔向屋内,却见阿政疯了般的颤抖着拽着阿房的手嘶嚎着,两手交错处布满斑斑血迹,而阿房早已垂下身段。

    妃色的锦被被掀到了地上,里层是血水和羊水晕染开的朵朵妖冶红花,榻上更是如浸泡在血海里般。

    淡淡的血腥味在屋内弥漫开来,混合着羊水若有若无的味道,将离别之痛缓缓熏蒸进甘草宫内的每个人心中。

    “阿房,阿房,政与你说好了的,要带你看政打下的大好河山,待政攻下赵时,就在你原来的家建起一座宫殿,供你我回忆只用。可是,你怎么……你怎么在政还未做好这些事的时候,就撇下政先走了呢?”阿政强忍着眼中的泪,面部扭曲得如同恶鬼般。

    我不禁潸然泪下,抱着啼婴不知该去安慰阿政,还是该去哄这才一出世就没了娘的可怜娃娃。

    他张嘴,却连唇都不自觉的颤抖着。

    “没了你,谁给咱们的孩儿和政一个心安呢?”他呜咽呢喃着,话语都有些含糊不清。

    他似受伤的幼兽,眉眼举止间写尽无助,“政还等你给政生一堆的孩子呢,政还未许你一个正式的婚宴呢,政……政还有许多事情,未和你一起做!”

    泪水决堤,她曾如花的笑靥,她曾彷徨的容颜,她曾有的单纯、善良、天真、美好……

    我再也看不见了。

    阿政再也看不见了。

    世人再也看不见了……

    我无法想象方才还疯了般的要我护她孩儿一生的人,此刻便已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未有半分动静,只待时日将她化为一黄土。

    她定是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罢?所以才在最后一刻挣扎着希望博得一个为她孩子免死的许诺。可我是多么的混蛋?我没有应她。

    我吸了吸鼻子,它酸热的涌出一股暖流来。

    可若换做我知道了她会死,我还是不会选择承诺她那般无理的要求!我做不到拿自己孩子的性命来做赌注,我甚至没能强大到在咸阳宫保证一个女婴的永世无忧。

    阿政的呜咽还在耳畔折磨着我的耳,“政,政好后悔,因为政务繁忙而未能多陪陪你……政,好想再陪着你上山去采药、尝尝你做得蜜甘草……”

    说着说着,他竟笑了,可这笑的同时,噙在眼眶里的泪却再挽留不住,疯狂的涌泄下来。

    他痛苦的模样,看得我亦心如刀剪,我哑着嗓子唤道,“阿政……”

    “政的阿房没有死!”他猛然抬头,冲我吼道,猩红的眼似乎要滴出血泪来。

    “御医,去叫御医来!政的阿房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说着,他似魔怔般的抹了把泪,指着茵陈和紫苏骂道,“政叫你们去传御医来,你们没听见吗?”

    他哑着嗓子又冲我吼道,“还有你,你哭什么哭?政的阿房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你们都给政出去!不要吵阿房睡觉,你们都滚出去!政要守着政的阿房睡觉!”

    茵陈和紫苏再不能自控,掩面哀哮着冲了出去。

    赵胥偷偷揩了把泪,一手从我手中接过女婴,一手扶着我,将我缓缓带出门。

    御医们陆续往甘草宫来,往日冷清的甘草宫,似要在此刻被踏破门槛。阿政的吼声还在咆哮着,御医们噤若寒蝉的跪了一地,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疯魔如斯,这般狼狈的阿政,是我此生第一次见。亦是我唯一一次见。

    阿房伊逝的消息从甘草宫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了赵姬的耳中,不多时,赵姬便派了来,我本以为她派来是将阿政或者孩子抱走的,却不想,进了甘草宫,规规矩矩对我行礼后,方对我浅浅一笑,尖细而怪异的嗓音道,“夫人,太后娘娘说您还有着身子,不宜搀和白事。太后娘娘深知夫人和阿房姑娘情深,怕夫人因斯人已逝伤心过度,故而遣了来,送夫人回宫。”

    闻言,我压抑住心底的怒,只道,“本宫,只是想陪陪大王,并无大碍。如若太后觉得,待着这儿会耽误了本宫,那本宫便去门口等着,如何?”

    我亦浅浅笑着看着,颇为无所谓的模样,且看他能奈我何。

    不料,他只道,“太后吩咐过的,夫人也是有身孕的人,在这晦气之地,恐会伤了自己孩子。故而交代了微臣千万遍,无论夫人如何推辞,微臣都该将夫人送回青鸾宫的。莫不然,就是卑职的失职,太后娘娘可要惩罚卑职的。”

    说着,只苦笑着看向我,“夫人是个面善之人,难道忍心连累自己孩子在这甘草宫沾染晦气,又害卑职被太后娘娘处罚吗?”

    我本是想留下陪阿政的,可看如今这模样,想来再过推脱的话,又要引起赵姬不满的。无奈之下,只得败兴由带着回了青鸾宫。

    甫一回宫,待那一走,画眉便啐了一口,冲着门口骂了句,“啐!狗仗人势!赵太后又如何,即便你是宣太后再世,待到大王加冠时,且看你还能威风多久!”

    我怒斥道,“画眉!不得无礼!你当真以为青鸾宫便也十分安全了不曾?莫忘了先前的教训!”

    画眉悻悻然,憋着一肚子怒火,只恨恨然的扁了扁嘴。但到底是在我面前,她未敢再做出任何不满之态。

    是日晴好,可为何,偏偏在这样好的时光里,却让人罹受这般残酷的事呢?

    我将自己关在殿内,倚靠着窗子,木木的瞪着天空的卷卷白云。阿房,此刻,你是不是在云彩之上看着这偌大的咸阳宫,看着为你伤心欲绝的阿政呢?

    苦闷之感将我憋得难受,即便是出了甘草宫,回了我熟悉的青鸾宫,到底也是不舒坦的。

    赵姬此举,也实属替我着想罢?如若真在甘草宫那压抑而阴沉的地方待久了,说不影响孩子,谁会信呢?我抚了抚隆起的腹:吾儿,你父王此刻定然伤透了心罢?母亲想去陪陪你父王,可又怕会累着了你。

    阿房之死,连带害我与阿政好不容易消融的冰墙,此刻又无形的伫立起来。我摩挲着衣襟,却是着实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此番,只怕阿政又要与我隔阂了,时日怕也不会短。

    罢罢罢!到底我还是个有身孕的人,阿政如何,我此刻是真的无暇顾及的。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生养胎了。只待月余后,孩子落了地,再来管这些琐碎事才是。

    我尽可能的逼着自己不去想阿房的死,不去管我与阿政的矛盾,只抬头看着风光无限好的春景,反复告知自己:要快活起来。

    我拿了襁褓打上龙凤章纹,捻了彩线细细绣着,时不时的还哼起了小调儿。

    暖暖黄烛下,似是真的忘却了伤痛般,直至两眼发昏,方揉了揉眼。恰逢小家伙不安风的在我腹中动了动,我微微一笑,为人母的感受愈发浓烈。放下手中绣线,我缓缓摸着腹哼唱那首最耳熟的山有扶苏。

    大约,那是我儿时,母亲为我留下的最深刻记忆。此刻,我想将这记忆留存给我的孩儿罢!

    一曲未罢,不想阿政熟悉的身影嵌入门框,将将挡住了落日余晖。

    他的背影似高大了些,只一年的光景,他却似竹子拔节般,愈发出挑了。他的身形稳稳地钉在门口,怀中抱着熟睡的襁褓婴孩,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孤以为,你同阿房姊妹一场,你合着总该有几分难过的。如今开来,倒真是没有冤枉阿房了,你于她,终归什么都不是!”他的声调冷冷,如玄铁般没有温度。

    我一怔,可面对如此模样的他时,却失了所有言语。不知辩解,不知自处……

    “阿政,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的。”我僵在门口半响,最终吐出口的却只这寥寥无关几字。

    他冷哼一声,“孤是不想来,可阿房走之前,千万交待过孤,将孩子交给你来带。她说,她相信你会好好抚养孩子的,一如己出。”

    他踏着方步缓缓向我逼近,面色微凛,似怒不怒的表情,看着倒是愈发渗人几分。

    “阿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

    或者,他满心都是阿房,此刻我再怎么同他解释,他也只会觉得是我在狡辩罢了。若是如此,我还不如不解释,待他冷静下来,如若还愿提及此事,再说罢!

    念及至此,我生生的将原有的说辞咽了回去。

    他宽大的手稳稳地拖着婴孩,推送至我面前,我看着她小小的脸,怜心顿起。

    不自觉的从他手中接过女婴,他连抽走衣袂时,都是轻轻地拽着,生怕扰了女孩儿的美梦般。

    “孤……”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换了自称,“政,只愿阿房这最后一次,没有错信你!如若你负了她,青凰,你该知道,依政的性格,政势不会放过你的!”

    他压低了嗓子在我耳畔,喃喃着威胁。

    说罢,他拂袖而去,待他出了青鸾宫时,我方如大梦初醒般追了出去,抱着怀中微微忸怩的女婴,大声问道,“阿政,孩子的名字呢?”

    他的身形僵了僵,却还是回过身来,目光空洞着似穿过我看到了远方,“政依稀记得初见她的美好,便唤她,元曼罢!”

074.夜夜笙歌掩谁心伤

    元:原始;曼:美好的样子。嬴元曼,嬴元曼,我思量着这个名字,她的出生,注定了阿政只能记得初见她时的美好模样罢?阿房,注定只能是他心底最初的一个美梦,仅此,罢了!

    我抱着孩子怔怔的心伤良久,方才缓缓回去。

    阿政这厢倒是准备齐全的,不多时,赵胥便带着人将一应婴孩要用的物什都带了过来,乳母也唯唯诺诺的跟在赵胥身后。紫苏跟着来了一趟,将一些要注意的话交待给精卫之后,方红着眼睛回了甘草宫。

    尔后两日,来了我青鸾宫门口,他驻守在我宫门,只因赵姬吩咐他不得让我外出,怕我伤了身子。

    我冷笑连连,虽赵姬的初衷是好的,可这般做法,让我总觉被人软禁监视般,十分不爽。

    因着赵姬的面儿上,我是不好出言斥责的,画眉气得在宫门前大骂,熟料只是无所谓模样,但凭画眉骂去,只闹得画眉自己红了脸,他却似个聋子般。

    次日深夜,宫墙内翻进一玄衣人影,他头上还戴着白麻,见那黑夜里的一朵白,我便知道来人定然是赵无风了。故而也没声张,只轻轻在窗子边故意咳嗽了几声,他知是我,便猫着腰往我这边来。

    赵无风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他将东西带至我面前,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应小衣服等等零碎物件,可看得出来,都是为孩子精心准备的。甚至,有一把掌长的小木刀,镂刻着蟠龙花饰,颇为精致模样。

    依旧在宫门口,我关了窗,才敢低声与赵无风言谈。

    “阿房姑娘猜对了,她明面上留下的东西,全然被赵太后给下令烧掉了,说宫中不得留死人之物,莫将晦气囤积起来。好在姑娘生前早有料到,故而将东西零零碎碎交由我保管起来,只交待我,万一哪一天她死了便让我转交给夫人,如若她活到了赵太后仙去,那这些东西便也不要罢了。”

    我从赵无风手里接过箱子,对阿房此举却是愈发不解起来。“那你家姑娘可有交待过你,这些东西都是作何用的?”

    赵无风眉头皱了皱,思索了片刻,才道,“姑娘没具体明说,我只记得她曾经说过,这些东西权当给孩子作个想念,每年小公主生辰的时候送她一件,也权且弥补她不在公主身边的自责了。”

    我叹了口气,还是将东西接下了。

    本打算问问赵无风,阿房留下这些东西,可都有额外的意义不曾。可想到赵无风是个不问主事的,便也作罢,想必他也不会知道。

    “夫人可有何要吩咐,如若没有,卑职该退下了。”他素来是个克从礼法的。

    “本宫想知道,大王如今如何模样?甘草宫如今又是如何模样?紫苏和茵陈的去留如何?”我连连发问,虽不知甘草宫如今模样,但赵无风时时在甘草宫待着,他总比我清楚几分的。

    赵无风叹了口气,低声道,“大王如今很不好,大王原想同太后娘娘为阿房姑娘要个谥封的,大王求的是夫人封号,太后娘娘径直驳回,并同原来许的美人封号都褫夺了。大王因此与太后闹得很僵,可甘草宫如今人人都披上了白麻,太后却说丧葬都不得大肆。毕竟是没有封号的人,太后此举倒是愈发理所当然了。紫苏和茵陈原本就是宫中婢女,她们二人想必大王自会另有安排的,这点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闻言,我也止不住叹息了声。赵姬这般与阿政交恶,难道她就不晓得,她这般做,只会让阿政愈发厌恶她吗?她手中的权势,包括吕不韦手中权势,总有一日是要全然回到阿政手中的,她就不怕这么做,将来会惹阿政报复吗?

    阿政自来对夏太后和华阳太后都是孝顺的,可对于他母亲,却从不通气。如今赵姬独揽一半朝政,他都不与她相好,一旦赵姬没了权势,也不知会落得阿政怎样奚冷。

    “何苦为难呢?都已经是死人了。”我叹了声。

    何苦再追究呢?反正也是死人了,再为阿房争个封号又如何?她今生到底是无福再消受了。

    这后半句,我却是没敢说出口的。

    转眼三日过,我听闻阿政还是未能为阿房争取来任何名号,赵姬苛刻至此,我对她原本的厌恶也加深了几分。

    至阿房下葬那一日,赵姬都不准我出甘草宫,我央求,说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不靠近了,也不许,只说夫人莫为难一个当职的。

    呵,哪里是我为难他?但凡我的脚踏出了青鸾宫半步,数十名侍卫便蜂拥而至,将青鸾宫宫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殊不知,到底是谁在为难谁了。

    赵芡来看我,抱着小元曼哄着,亦忍不住嘀咕,“我纵然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但也晓得,太后娘娘此举未免有些太过了。”

    赵姬看我左右出不得宫门,只说代我去送阿房一程,她没有禁令,自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我那四个媵女,赵姬都说是贴身服侍我的人,也不许出宫去。

    我出不得门,只好对着元曼叹息。

    自打元曼来我青鸾宫起,夜里也一直未曾睡安稳,日日夜啼,只闹得青鸾宫上下皆成了黑眼,还不得罢休。小小的人儿啊,你是否也是知晓了什么悲恸的消息,故而才不得消停罢?

    送阿房下葬那日,赵芡回来得很晚,她回来时,颇为疲惫模样。她说她看见了送葬的小队,隔得很近,一口薄棺抬着逝世的人,匆匆从咸阳宫后门而去。至于埋骨何处,便不可知了。

    “大王送姑娘灵柩到了宫门,目送她的灵柩远去,眼眶红肿,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本以为,大王会很伤心的。”赵芡如是说道。

    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吗?却不是不伤心罢?或是泪已流干也说不准呢?

    我叹息了声,精卫却早早的将赵芡送了回去,说莫让我再听这些揪心的了,对孩子不好。

    足七日,和那十几个人的侍卫队撤离,我才得以解了足禁去青鸾宫外头走走。因着身子太重,也只走了不过半里路,便往回折返。

    恰遇茵陈和紫苏,头上别了朵白绢花,红着眼往青鸾宫来。一问,才得知,阿政是将她二人安排来照顾嬴元曼的。到底是故人,也就放心几分罢?

    我听闻阿政还是伤心模样,虽还忙于朝政,但到底与往日又有了几分不同。赵姬见不得阿政这般颓废样子,也不知从何处又抓来了一把歌姬舞姬,日日往阿政所在之处送去,日日歌舞以待,欲图缓和转移阿政心伤。

    我听闻赵姬荒唐甚至将歌舞姬送到了书房内,只差没送上朝堂,正和阿政处理政务的吕不韦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当下喝退了一应女子,怒气冲冲直奔万安宫问罪,与赵姬吵了一番无果之后,最终却又吹胡子瞪眼的回了来。

    我还听闻,阿政却并未抗拒那些女子,每日朝政忙完之后,皆随意挑选一女,宠幸之。随后,却又将她们遣了回去,并无任何封号赏赐。

    由此,我知他是在拿这一应女子发泄自己对赵姬的恨,对赵姬不予阿房任何名分的恨。

    赵姬不予阿房名分,阿政抗逆不得她的懿旨,故而只能将自己的恨发泄到了赵姬安排来的这些女孩子身上。

    难道要看阿政就这般颓圮荒废下去吗?我自然是不愿的,故而我刻意选了吕不韦不在的一日,抱着元曼,匆匆往书房去。

    阿政拧着眉头在阅简,赵胥见我来,通报了声,我未等他再出来,直接便入了书房内。

    龙涎香浅浅,他抬头,看着我,眸中无任何情感。

    “大王不来看妾,妾理解。可大王连元曼都不来看一眼,这倒有些说不过去了罢?”说着,也不顾阿政的神色,我将嬴元曼托着放入他怀中。

    他愣了愣,颇为不习惯模样,抱着嬴元曼僵了半刻。旋即调整了一番姿态,挤出一抹牵强的笑,笨拙模样逗了逗孩子。

    到底是一脉相连,在青鸾宫总啼哭不止的嬴元曼,这会儿到了阿政跟前,倒是安安分分的没有哭。素来认生不让旁人抱的她,被阿政抱着时,咯咯的笑着,绽出璀璨天真的笑脸。许,是她还记得自己父王抱她来青鸾宫时的味道罢?

    稚子纯真模样,总算让一直皱眉的阿政眉梢初缓,他扯了扯唇角,僵硬的笑了笑。

    我见阿政情绪尚佳,不禁问道,“听闻,太后娘娘日日遣了美女来供大王消遣,可有此事?”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直未动,只是抬头哼气道,“呵,供孤消遣?孤倒是觉得,怎么看母后都是故意而为之呢?可是想让孤同父王一样,沉溺于酒肉女色,自此不问朝政了,她才好操控孤罢?”

    先王……沉溺于酒肉女色?赵姬使然?

    这宗消息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不曾了解。到底我是在华阳宫长大,不问咸阳宫俗世,竟也不知道这一宗,倒是不怪的。原先,我只听祖母说及的是先王身体欠佳罢了。

    此乃嬴氏家事,我自不好追问,也不该追问,故而只将话锋一转,道,“太后许是不想让大王太过伤心,自此颓废,也未可知呢?”说着,我故作吃味状,“妾还听闻大王如今一月御女无数,可有此事?不知大王是否也借此缓解掩盖心中抑郁呢?”

    闻言,阿政抱着孩子的手颤了颤,却终究还是抱稳了孩子未再动弹,只压低了嗓子眸中带了一股狠色,怒道,“芈青凰,你倒是愈发胆大了不曾?”

075.秦赵交好欲缔姻

    咸阳宫还是一派静谧模样,故而阿政此刻的吼声在这宫内显得愈发恫吓人心。

    可我早早的将嬴元曼塞入他怀中,他便是敢怒,此刻抱着孩子,倒也真不敢有太大动作。

    我轻轻笑出了声,俯下身来,伸手捧住他的脸,一点一点在他眉眼间描摹,直至将他紧绷的眉头撑开来,“妾一向胆大,大王又不是不知。妾如今还想胆大的说一句放肆的话:斯人已逝,江山与美人,大王权且择一。”

    说着,我缓缓松开手。

    看着他暴跳如雷、却又不敢擅动而惊醒婴孩的模样,只教我忍俊不禁。

    他等着我,双眼炯炯,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孤都要!”

    秦王就是秦王,即便是还未即位的秦王,与生俱来的张狂与王者风范,是掩饰不了的。

    我缓缓一笑,不再同他争辩什么,只从他手中缓缓接过孩子。嬴元曼还睡得很熟,我抱着她凑近脸颊亲了亲,随即不言不语的转身,欲离去。

    “等等!”阿政唤住了我。

    我站定,回眸笑了笑,“大王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妾的?”

    阿政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你今日来,到底是作甚的?”

    聪慧如他,这般小事竟也会不明吗?想必,只是在试探我的用意罢?说到底,他还是不信我的,不是?

    “妾今日来的目的,只为看看大王,看看大王是否如宫人所说,被太后娘娘用酒肉美色灌迷糊了心智。此外,也是想抱着元曼来看看大王。自打元曼出世,大王来看过她几回?”我的语气很平淡,只因我已习惯他如此行径。

    他似是更怒了几分,却未再冲我吼,只是他中气十足,音本就如洪钟般,“那,你且看政,可是如旁人所说那般糊涂?”

    他的语调,倒似是在故意与我置气般。

    我听得一阵好笑,抱着孩子不禁笑出声来,忙不迭的说道,“非也,非也。大王如今正专心处理着政务呢,怎的会是商汤周幽之流?妾可不敢在此再造次下去,莫不然,相国知晓,又该骂妾不知礼教了。”

    说罢,我盈盈笑着,抱着嬴元曼离去。

    如若不是亲去看过一回他,我是断然放心不下的。阿政正是气血最盛的时候,因着阿房的死,打击过大,此时变得只好酒色,亦不是没这可能。

    可我却低估了他的野心和雄心,到底他是志在天下的,即便他爱阿房爱到了骨子里,可如若要他因阿房而放弃天下,他定然做不到!

    他是王,不会为儿女情长而过多纠缠的王。

    可阿政提及赵姬用酒肉美色魅惑先王一事,这我倒是当真不知晓的了。可细想想,当初吕不韦的爱妾赵姬不过一舞,先王便开口和予他权势帮助的吕不韦要人,当真也是不怕为了个女人与吕不韦从此隔阂。

    如此看来,阿政在诱惑方面,还是比先王自勉更甚。

    他会放纵赵姬往他身边送人,却也是因为怕惹急了赵姬罢?听闻赵姬如今和嬴成走得愈发近了些,即便阿政是赵姬亲生,可如若亲儿子不听自己话反而要与自己作对,那赵姬另择旁人亦不是没有可能的。

    要知,如今阿政还未登基,根基尚不牢固。故而如今会顺应着赵姬的意思揽了那些女孩子,只要不过分沉迷,倒也未尝不可了。

    我对阿政总算放下心来,却不想,不待我宽心多久,一震慑雷霆的消息却传入我耳中来。

    彼时,女医在给我号脉,言虽然还有半个月生产,但如今我脉象却有些弱了。精卫站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女医的问诊事宜。

    脉象弱吗?

    “夫人面色亦有些虚浮,想必是近来心力交瘁过度罢?”说着,女医试探的问了句,“夫人最近可有什么心烦之事不曾?”

    我苦笑连连,不待我回答,精卫只急道,“夫人近来心境倒是舒缓的,可哪里是有什么心烦之事呢?提及心烦之事,大概是青鸾宫一大烦心事了:小公主日日夜里不安,闹腾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日日夜啼,如此情况下,青鸾宫倒是无人得以安心歇息的,故而夫人面色便有些虚浮了。”

    精卫日日跟在我身边,对于我的身体状况,她自来是最清楚的。

    可好歹她接触最多的也就青鸾宫一应人等,不似女医和御医天天要与几十上百人看病号脉,问诊经验自不如她们。故而精卫也不敢胡乱给我开处方,只老老实实的去请了御医来,在旁说清楚我的日常起居等等罢了。

    女医皱眉,随即笑了笑,“亦不是什么大问题的,卑职这厢给夫人弄些安神的小药方,权当茶水代日常用了,便不打紧。小公主夜啼倒也是正常的,这般大小的婴孩向来不好伺候,搁宫外也是要好生养着的,夜里饿了要吃渴了要喝都是会将人折腾醒的。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这宫闱中,孩子娇贵不甚好养活。”那女医颇有些忌讳的说道,却也就此打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夫人如今是还不习惯,待夫人自己将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哭闹起来,夫人也就明了了。”说着,那女医又颇为宽慰的笑了笑。

    精卫叹息着,“我也知这婴孩夜里能折腾,可小公主……也太能折腾了。”

    女医闻言,只收拾了药箱,“如此,还是该去看看的,莫不是小公主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及时看出来也好。”说着,她问询精卫道,“不知小公主从前可有人来看过?”

    那女医倒也是个极用心的,约莫半百年纪,年岁比较长了,见过的人情世故也多。精卫对于这些年长些的总是十分尊敬的,只因她们见识更多,更晓事。

    不多时,精卫便引领着那女医去嬴元曼房间去了。我懒懒的坐在榻上,不愿动弹。盖腹腔太重,实在是没力气驮着大肚子上下跑了。

    画眉此刻正在屋外练剑,剑刃破空之声,伴随着她凌厉的身姿,汗水将发丝打湿粘连在脸颊,细剑眉、星辰目,好不飒爽。

    我看得心生羡慕,如若不是怀着孩子,我倒真是手痒得只想和她出去缠斗一番了。

    正艳羡的看着画眉舞剑痴痴,百灵却从外头奔了进来,气喘吁吁模样,好不心急。难得见她如此慌张模样,还是从外头狂奔进来。我自是坐正了身子,待她进来说话了。

    她喘着气,还未站稳便往我面前一跪,“夫人,婢方才路过万安宫,闻得太后娘娘说,如今秦赵交好,朝中正商量着要将两国人质释放了呢。”

    “此乃善事,如何慌张?”我颇为不解的刮了刮杯盖上的浮叶。

    无奈百灵着急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嗯嗯啊啊了半响,却绘不清楚意思,“不是这个,夫人您听我说完。”

    她自喘息了片刻,方理清头绪,“如若只是各自释放了人质,这倒是极好的,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素来无长远,若是没有了这人质为基础,二国之间多多少少会更放肆些。故而人质是定然会放的,可放人质的同时,赵国那边要求将公主也嫁了来,甚至提出公主过来受不得委屈,非王后之位不可!”

    我定了定神:赵国公主要嫁来吗?还妄想直接坐上王后之位?

    “这般要求却有些无礼了,王后之位哪是说坐就能坐上的?如此,我相信阿政会拒绝了罢?”我颇为自信的说道。

    却不料百灵一脸恨极的表情,“可不是无礼!可赵国无礼便也罢了,太后娘娘偏生还应允了!只因要求太过胡闹,太后娘娘便说,王后之位虽不可,但夫人之位却是可以的。为表诚意,秦愿把尚在襁褓的小公主嬴元曼给嫁过去。太后此举,看似公正了些,可夫人您不觉太过儿戏吗?”

    说着,百灵恨恨然叹骂道,“太后娘娘也忒意气用事了些,小公主尚不出两个月,当真乱来!”

    闻言,我早已黑了脸,却也不知为何,阿房临死前拽着我强行要我发誓的那番话在我耳畔震彻。

    嬴元曼,阿房,嬴元曼,阿房。

    阿房虽已逝,可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她尚在襁褓,如今赵姬却要将她作为政利的牺牲品,未免……有些太残忍了!我固然不喜阿房临了前的威胁,可我即将为人母,出于母性的本能,我是舍不得将孩子送去赵国的。

    正思量,却闻外头嬴元曼的哭声又低低的传了过来。元曼肠胃不佳,经常吐奶,故而乳母虽奶水足,却也经常出现饿着了的情况,哭声也就比寻常婴孩低了些。

    可怜的娃娃哟……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颠簸去赵国呢?如若此刻将你送往赵国,莫说是我愧对于你母亲,良心上而言我会更不安呐!

    思忖一番,我起了身,唤了宫轿来,吱吱呀呀晃着往书房去。

    赵姬执掌大秦半壁江山,而另外一半在吕不韦手中。阿政固然是帝王,可他如今还是个空壳帝王,如若赵姬当真做好的决定,怕也只有吕不韦能阻拦赵姬了。

    不想还未到书房,半路上便遇见了正往万安宫去的吕不韦,我急急下了轿,与吕不韦相互见礼后,方道,“听闻秦赵交好,赵欲将公主嫁于秦,而太后娘娘为表友好,欲将小公主嫁之。”我观摩着吕不韦的脸色,“不知,相国怎么看?”

    吕不韦捋了捋须,“老夫以为,此乃大善!”

    说着,他阴鹫着一双细缝眼,精光炯炯,“此乃朝局大事,夫人终究是宫妃,若要干涉两国交好,那也莫怪老夫翻脸!”他压低了嗓子,颇有一番威胁意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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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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