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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急火攻心青凰早产

    我岂会任吕不韦威胁,到底我也是被恐吓大的,次数多了,便也不怕了。真有什么要来,尽数想法子挡去就是。

    “相国此举,可是定要迎赵国公主入宫了?”我顿了顿,“为秦赵一时交好,而恶了与芈氏一脉的关系,相国当真想好了不曾?”

    说着,我低头摩挲着大肚子,只道,“大王之志,在于王天下,故而赵地存不得长久。秦赵交好又如何,即便如今交好片刻,时日一长,秦总是要攻赵的,这是无法避免。况,弱赵不知名的公主,与强楚安定多时的芈氏,不知相国更偏安与谁?”

    我故意将抚腹的动作加大了些许,我有龙嗣在身,如若当真幸运得以生子,那么当下的秦赵交好便更是笑话一桩了。交好一时又如何,迟早是要打起来的,若是真将公主嫁过来了,怕到时候开战第一个开罪的便会是公主。

    “栖桐夫人!”吕不韦一字一顿道,“老臣自然记得!可如今秦国连年征战,国库见微,如若得以和赵缓和关系,让秦暂且得以喘息,不是更好?”

    说着,吕不韦亦步亦趋紧逼上前,“老臣从来不在乎与谁交好,老臣关心的只是大秦的将来!即便夫人是华阳太后最宠爱的孙女又如何?说到底你还只是一介夫人而已!如若栖桐夫人定要阻碍秦国发展,老臣相信,大秦少了一个夫人也不会怎么样!”

    吕不韦的眼睛虽小,可却十分精厉有神,他似只擅猎的老鹰般,言语简练却不似肃杀。

    我被他的言语惊得倒退了两步!却是我太疏忽了!我怎可忘了,他是堂堂相国,他是从一介商贾跃居成大秦相国的翘楚。我这点儿威胁伎俩,在他面前怕是完全不够看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汗早已顺了满背,我捏了捏袂,强装镇定的样子,“相国当真要与芈氏一脉交恶?”

    “老臣从来只与阻碍大秦前行之辈交恶,而不是与哪一脉交恶!”他怒目而视,“倒是栖桐夫人,今日此举颇为越矩,当真是夫人之位坐的太舒适了,可想试试底层滋味?”

    我的手早已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吕不韦是个怎样的人,我岂会不清楚,他敢让最不受宠之子坐上秦王宝座,生生将长子挤了下去,何况我只是个半吊子夫人!

    我暗暗叫苦不迭,当真是雀子活的不耐烦了,自己往网上撞!

    我敛了敛手,退后两步,收住气性和小性子,方方正正给吕不韦作揖,尽管心中有怒,却也压抑着怒火,方道,“是妾无礼了。”不愿让吕不韦把我往涉政方面牵扯,我方说道,“妾不过是太担忧自己地位,故而才与相国言说此事,想讨个说法,妾并无阻碍大秦前行之意,妾唯想做的就是安分守在大王身边。”

    敢怒不敢言的滋味,我算是又体味了一回。

    也怪我不长记性,怎的就忘了被吕不韦掌掴的那一回呢?

    许是因着先前在相国府走动太频繁,见识了吕不韦广纳贤良时的良善面孔,我便当真忘记了他这老狐狸的贼性!狡诈狠戾如吕不韦,即便有再和善的面孔,可一旦威胁到他所重视的利益,他怕是少不得一番往死里发难的!

    吕不韦只冷哼一声,方道,“哼!鼠目寸光!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稚子!不过,此番心态倒是常有的,毕竟你经事不够,倒也可以原谅。此番老夫便不与你计较,权当没有这回事罢了。”

    暗自为自己捏了把汗,方又抬头牵强挤出笑颜,“青凰多谢老师大度。”

    闻言,吕不韦面色才好看了些,长吁一口气,方缓缓道,“夫人能一点就透,此乃大善!故而吕某人也在此再多舌一句,赵国公主即便嫁了来,说到底是个空壳公主,并无多少后援势力,却能因此博以大秦几年休憩喘息,是最好的。一旦大秦攻赵,夫人也明白,最先倒台的便会是那公主。到底,咸阳宫**,势力最大的还是芈氏一脉,夫人权且不必忧心。”

    “是!青凰谨遵老师教诲,是青凰先前太过浮躁,亦是太在乎大王了些,故而失礼!”说罢,我再给吕不韦行一礼,“青凰此后必定更沉稳些才是。”

    吕不韦眯眼捋了捋须,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我吁了口气,总算自己惹得祸也给抹掉了,不想吕不韦却相邀道,“老夫此刻正要去万安宫与太后娘娘商议此事,夫人若是方便,可与老夫同行。”

    能得以窥见吕不韦和赵姬如今关系,倒也算是意外。我自是答应了,与吕不韦一道往万安宫去了。

    听闻上回赵姬将宫姬送上了书房,只差没送上朝堂,吕不韦为此大怒,与赵姬争执了一回,却被阿政以极端之法中和化解。

    赵姬任人唯亲、又有上次故意驳回阿政相中人才一遭,若说我是为了“夫人之位”私利而想阻政,此乃事小,吕不韦都要大动干戈一番,那赵姬这般胡来,想必如今吕不韦与赵姬关系亦不胜从前。

    一路上,我满心盘算着如今赵姬与吕不韦的关系。

    他两个不和才是最好的,若是他两个同心了,怕是阿政的日子才真正不好过的。念及至此,我倒也放心些许。

    不过,我还记得阿房先前所言赵姬与吕不韦私通之事,赵姬又曾是吕不韦的爱妾,先前如胶似漆的两人,如今却要反目吗?我不禁起了好奇心,却也不解一向任人唯亲的赵姬,本该是与吕不韦通气的,如何却换来如今两人争执不休的结果。

    胡思乱想了许久,轿辇方停稳,我下了轿,方与吕不韦一道往万安宫去。

    规规矩矩的给赵姬请安罢,赵姬方才面色不善的赐坐。

    嗯?这倒颇有些意思了,如今的赵姬,非但是不与吕不韦通气,好似二人有什么仇怨般,初初见面,万安宫就冷了下来。

    我安心坐着,且见赵姬幽幽开了口,“相国自来是无事不登门的,不知今日来万安宫,有何贵干?”赵姬声调冷冷,似与吕不韦不相谙模样。

    吕不韦也不给赵姬问礼,想来他是受惯了旁人的尊敬,况赵姬曾是他的爱妾,故而他更生疏了该有的礼数,只颇为自大模样,道,“本相今日前来,只为与赵缔结姻缘一事。秦赵交好,此乃大善,古有穆公与献公结秦晋之好,更何况如今秦赵本为同源,如此,也为大善。只赵太过自大,要秦许以秦王后一位,不知太后如何看待?”

    本就是吕不韦门中之人,如今见着吕不韦前来,更是卯足了劲儿的拍吕不韦马屁。不待赵姬吩咐,便以为吕不韦擦干净了椅子,又沏了一壶香茶,恭敬摆到吕不韦面前,方退居于赵姬身后。

    赵姬颇为不悦的瞥了一眼,只低头噤声。

    “哀家只是女流之辈,能有什么看法?倒不知如今相国有何高见?”赵姬声调依旧冷冷。

    吕不韦道,“本相途中偶遇栖桐夫人,夫人如今身怀龙脉,况赵并未明说会将哪个公主嫁过来,若真依了赵君所言封赵国公主为秦王后,委屈了夫人且不论,更让世人会以为秦是在示弱于赵。故而本相以为,赵国公主嫁是嫁得的,但至多封以夫人之称,至少封以妃子之称。本相顾及朝政多年,不善后宫诸事,此番还需太后来做定夺。”

    吕不韦一番话,颇为有理有据,倒也十分合情理。

    本以为,赵姬会以此为善,却不想她却是黑了脸,“该如何做顶多,相国不是已然有了结论,又何苦来哀家面前再告知哀家一番?且安排了去不久妥当了?”

    赵姬此刻的脸色冰冷,语调平平,眸子只瞅着窗外,并不曾认真看吕不韦一眼。

    吕不韦亦是只顾自说自的,不曾发现赵姬脸色的异常。故而吕不韦只以为无碍,道,“如此,便请太后请出凤印来,了结此事罢,也算周全了。早日将此事办妥才是,也好生安定。”

    赵姬冷笑一声,道,“那赵所言,要将秦国公主也嫁过去一位,如今秦只有嬴元曼一位公主,嫁过去,是否也该以夫人之身份?”

    闻言,我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我此番确为自己,可也为了嬴元曼,此事本就无可避免,可若先由吕不韦提及,我倒也好先开口辩驳一番,可如今赵姬却是要以威压之势,嬴元曼……危矣!

    “太后考虑甚善!本相闻言如今公主年幼,身体亦羸弱,本相想再多问一句,该是让公主幼年嫁去,还是待公主长大了些?”吕不韦缓缓道。

    情急之下,我起身急急道,“相国,公主如今在我宫中,体质瘦弱且不论,况相国也知道秦迟早要攻赵的,如若将公主嫁过去,怕还不到公主及笄,便要沦落至国破家亡、守寡一世的命运。大王如今又颇为宠爱元曼公主,如此残忍之举,还请相国和太后娘娘三思啊!”

    赵姬却是冷笑连连,只瞪着我,声调冰冰,“守寡一世又如何?先王早逝,哀家不也守寡多年?”

    说着,赵姬只威胁道,“凰儿,哀家以为你是个最懂事不过的。不将嬴元曼嫁过去,凰儿难道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去赵吗?”

    我只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赵姬如此模样,怕是定然饶不过嬴元曼了,若是不将嬴元曼送了去,便要波及我的孩儿。我只觉猛然喘吸都困难起来,腹部猛然开始绞痛。

    冷汗连连,我扶着桌子退却两步,再忍不住痛,向后座倒去。

    羊水破膜而出,如泼水般,“哗……”的淋了一地,将衣裙濡湿开来。

    赵姬和吕不韦闻声,惊得脸色都变了,终于不再争吵,大声唤道,“来人!凰儿此番怕是要生产了!”

077.不思南乔

    阵痛袭来,凶兽撕扯般的分离之痛,拉扯得我此刻十分想撞柱而亡算了!眼前浮现出阿房临了前那张苍白的脸,我惊慌着害怕自己就会如她般就此痛死。

    百灵慌得搂着我的头开始哭了起来,一口一声“夫人”,唤得凄厉至极。

    我强撑着痛楚,开口道,“快……送我回青鸾宫!”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在赵姬的万安宫诞下我儿的,赵姬从来都不是个宽容大度之人,万安宫内虽静谧,然装潢却如人间仙境般,奢华却主以素色、华贵却不失淡雅。每一样物什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珍惜物件,我若是在她宫中弄脏了些许物什,还不知她到时会对我如何介怀。

    痛得半死之际,我诧异自己竟然还会对赵姬有如此想法。

    耳畔,百灵只唤人拆了轿内软榻,空留一轿身,着人将我抬了进去,放平躺在轿内,百灵又跪坐于我身侧紧紧握着我的手,急得一边抹泪一边同鼓劲儿。

    故而,我未能见着赵姬与吕不韦是如何收场的。

    回青鸾宫的路似十分漫长,我生生的将指甲盖都掐成了乌紫色,唇齿紧合咬得满口酸痛。

    百灵不忍见我如此模样,只含泪掰开我的嘴,将自己细细的胳膊伸到我嘴边,她抹了把泪,抽泣道,“夫人,您要是疼了就用力咬婢,可千万别咬了自己舌头。”

    痛不欲生之际,却是被这丫头只言片语逗得生生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来,我呜咽道,“我还不会懵到咬舌自尽的地步,你这般大义赴死的神情作甚?”

    她亦被我逗得哭笑不是,不待我缓和片刻,又是一阵绞痛,我毫无意识的一口便咬了下去。

    百灵痛得惊呼一声,却又怕惊着我,只浅浅一声后便将余下的痛嚎咽了回去,自捂着嘴忍痛,泪眼涟涟,放下手时看着我却是笑的,“夫人您痛就咬我,就像刚才这样,就很好。夫人您别怕,用点儿劲!”

    痛尽之余,对于百灵这丫头,满满的是感动。

    将我抬回青鸾宫时,精卫几人见状,早已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将我抬回屋内,女医后脚也跟了进来。行人络绎不绝,打水的、熬汤的乱作一锅粥。

    阿政也在不多时赶了过来,彼时,女医隔半刻便看一次淌出来的羊水,只说颜色澄澈,可我宫口未开,即便是阵痛痉挛,此刻也唯有忍着。

    我疼得泪水直流,阿政坐在我身侧,涨红了眼手都在发抖,他颤抖的手紧握住我的手,亲昵婆娑,言语都有些喑哑,“青凰,别怕,政在的……”

    泪水夺眶,听见他颤抖的嗓音,我却莫名的安心许多,即便痛楚依旧,可他说他在,我就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当日痛了一天,直半夜时分,阵痛又莫名的消失了,可我依旧惶惶不安一夜未眠。

    阿政亦抛下手中事,在我身边守了一天一夜,怕我没力气喂我喝糖水、怕我太痛苦握着手陪我说话,直至次日晨间,赵胥唤他早朝该迟到了,他方顶着一双猩红的眼宽慰道,“政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政。”

    我亦是顶着一双红眼,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青鸾宫宫门。

    精卫打来热水给我擦脸,她的鼻子都红红的,眼睑下是清晰可见的血斑,也不知昨日带今天哭了多久。

    “夫人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难生呢?”说着,指着我的腹部哽着嗓子骂道,“小没良心的,也就知道折腾你母亲,还不快些出来了?要看你娘为你痛多久?折腾得你娘这般凄惨,长大了若是不会心疼娘亲,我可第一个饶不过你!”

    我被她逗笑,“你骂孩子有什么用,他还听不见呢!”我嗤笑着,权当苦中作乐了。

    女医亦在旁边守着,拿了张帕子递给精卫,“夫人是近来气血虚弱,又受了些惊吓,才将羊水早破了。不是说小公主夜啼扰人清梦吗?倒也极有可能是因此受了些牵连。”

    精卫点头听着,茵陈在一旁却不乐意了,“你这庸医怎么说话的?我们家公主怎么了?孩子夜啼不也是常态,这怎么能怪到孩子头上?”

    画眉难得上一回道儿,端着燕窝粥进来,尽量稳着语调道,“好了,可别折腾夫人了不是?现如今好生养足了力气,等着夫人生产才是正经的,一天就知道吵吵吵,有何用处?”

    说着,画眉将那女医挤开来,女医讪讪的笑了笑,到底退却到一边。精卫怕开罪了女医,又好生招待着女医去用早膳了。

    将将用完膳,阵痛又开始发作起来,折腾得我已然麻木。

    可这一回,女医一进来看,惊喜道,“开了开了……宫口开了,快些去准备热水!”

    说着,一应媵女站在我身旁轮番为我鼓劲,女医不多时更是双手附于我身上,有规律的搡动起来。

    万万没想到,痛了这么久,生的瞬间却是短短一瞬,只一刹,孩子滑脱出来,我沉重的身子如释重负,仿佛人都空虚了好几分。

    女医笑着抱了孩子给精卫,又为我继续搡了一回,将羊水全然搡出,画眉忙洗了帕子来替我擦身子。

    疼痛感觉全无,不待我稍事喘息,却闻精卫说话都变了调,“这孩子,生出来怎么没有哭啊?寻常孩子出世不都是哭着的吗?”

    闻言,我紧张得心跳都顿住,只顺着精卫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怀抱一浑身血污的婴孩,孩子的头和肚子大得很,四肢却偏瘦弱了些,铁青着脸色动都不动弹一下,状如死羊。

    走几近窒息:不会的,明明这些天胎动都良好的,虽比寻常孩子懒怠了些,但到底还是有活动的啊!

    绷了一天一夜的情绪就此崩溃,我扯着嗓子哀嚎一声“不……”差点没从榻上掉下去。

    女医慌忙往衣襟上擦了擦手就去接孩子,只倒提了孩子双脚,使劲儿在孩子脚心拍打起来,拍了好几下之后,但见孩子眉宇一皱,张嘴“哇……”的吐出一口小小的秽物,“咕哇……哇……”的啼哭起来。

    直至听见这一声哭,满屋子的人皆喜极而泣,我更是颤抖着手拭去泪,整个人因着方才的紧张还未能缓过神来。

    那女医憨憨的笑着,见着满屋子人激动成这模样,只笑道,“一屋子的小姑娘,也难怪你们慌张了。夫人福气大着呢,咱们的小公子也康健得很!”

    闻言,众人皆擦了泪,方欢喜起来。

    女医见青鸾宫没个上年纪的婶儿来照顾,便领了精卫和画眉去给孩子沐浴去了。

    将孩子洗的干净了,又包好了脐,柔软的襁褓裹住,精卫方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到了我身边。

    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大秦,后继有人了不是?我欢喜的抱着孩子逗弄着,尽管他已睡着,可他睡梦中呼吸时鼻翼微张的模样,直看得我心都快化成一滩水。

    可不及我再多欢喜片刻,我的心却开始莫名的慌了起来,正巧茵陈抱了一正红襁褓进来,笑吟吟道,“小公主,您看,夫人给你生了个弟弟呢!”

    见那襁褓时,我适才想起嬴元曼一事,昨日因着我羊水突然破了,商议一半的事,如今也不知是何后果。可如若真要决定将孩子送走,怕也是今日议政中避免不了的。

    “不将嬴元曼嫁过去,凰儿难道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去赵吗?”

    “不将嬴元曼嫁过去,凰儿难道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去赵吗?”

    “不将嬴元曼嫁过去,凰儿难道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去赵吗?”

    赵姬的话语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我知若是想保全两个孩子,如今也再耽搁不得。

    不舍的亲了亲我儿,我方将他小心转给精卫,“精卫,你和画眉带着我儿,茵陈带上元曼,即刻往华阳宫赶!无论路上遇何状况都不得停顿,定要将孩子安稳送到华阳太后手中。精卫,你告诉祖母,此二子自此一母同胞,烦请太后罩住两个孩儿!”

    精卫和画眉面面相觑,我只吼道,“快去!”

    三人再不敢耽搁,只带了两个孩子和乳母及女医,匆匆撵了马车奔出咸阳宫去。

    我已经没时间再解释,又唤了紫苏到跟前来,让她去朝堂候着阿政下朝,路上也留心些朝臣言语和阿政面色才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先稳住阿政的情绪。

    如今正当朝政不安的时局,阿政又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如若此刻知晓了是赵姬定要将孩子送走,还不知又要怎样闹情绪。这些日子嬴成本就与赵姬走动频繁,阿政若是再不多加注意,当真与赵姬撕翻了面皮,还不知大秦又会荡出怎样一番血雨腥风来。

    少了几个人,青鸾宫也冷清下来,阿政是傍晚才不紧不慢的来了青鸾宫的,全然没了昨日的紧张神色,有的只是冰冷的一张脸。

    孩子生下后不过两个时辰,我便能下床走动了,见他进青鸾宫来,虽我包了额勒经不得风,却也依旧很开心的立于门侧待他进来。

    他径直进屋坐下,闷闷的自斟了杯冷水灌下,声调幽幽道,“孩子都送走了?”

    “是。”我浅笑着缓缓点了点头,坐到了他旁侧。“青凰替阿政生了个小公子,阿政还未给孩子取名呢。不知,阿政心中可有中意的?”

    他顿了顿,似是忆及美好,“政,喜欢你唱山有扶苏时的模样,扶苏木寓意尚佳,便唤作扶苏罢!”说罢,他便起了身,却似要离去。

    我有些不解他为何来去匆匆,却瞥见他起身时脸色差得很,来不及追问什么,他却已走到门口,又顿了顿脚步,回眸有些痛惜模样问我,“芈青凰,你想要的不迟早都会到手吗?如今你是在强求什么?”

    我怔怔的,半响回不过神来,甚至不明白我又做了什么?可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说罢,他拂袖离去,颇为痛惜表情。我却似被陡然抽干力气,倚靠着门框滑下。我觉得,我大概是有些累了,倚着门边,呜呜咽咽的哼起哀怨的调:

    “南有乔木,不可思休;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广之调在青鸾宫吟哦啁啾,我如那骄阳下的樵夫般,得见南乔而不得休憩;我如那郑交甫一般,得遇神女而不得相逑。

    一首汉广,唱尽。我大概是真的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番,忘却宫闱凌乱事,再回我未出阁之前,在华阳宫徜徉无忧的日子。

    可芈青凰啊芈青凰,你连这名字,都是量身为嬴政而定夺!你自打入了华阳宫的那一刻,便也注定了你今生都是嬴政的人!你被赐号“栖桐夫人”时,就意味着你今生都要为**之争、时政之乱而操劳一世!

    你,又谈何而来的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呢?到底,是要过下去的不是?

    我最后吟哦了一遍汉广之调,抬眸,只见赵胥眼眶泛红的站在门口,驻足停留着,颇为动容模样。

    “夫人……”赵胥鼻音有些浓郁,只清了清嗓子重重的咳嗽几声,方开口道,“小的是来探望夫人的,大王……大王今日此举实在太过分了些,小的觉着看着心里都有些不舒畅,小的不放心夫人,故而来看看夫人可还安好。”

    此刻我席地而坐倚框吟哦的姿态,大概颇为狼狈罢?

    我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恢复了往日应有的姿态,牵强笑了笑,才道,“连你都看不下去了,是吗?可大王却似很心安呢!”

    赵胥低垂着的头却急急抬起,解释道,“并非如此的,夫人。大王今日在朝堂上都是很担心夫人的,可朝堂之上得知要将元曼公主送去赵的时候,大王就开始急了,加之下朝后紫苏姑娘前来,却说什么夫人将孩子送去华阳宫了,不知华阳太后会不会苛待元曼公主云云……”

    说着,赵胥急得跺了跺脚,“哎!紫苏从来都是个稳重的丫头,怎么这回就闹了这么一出呢?”

    我身形僵了僵,紫苏……她大概是不知道我在万安宫闹出的那一遭罢?这倒也怪不得她。

    看着我神色颓然的样子,赵胥模样辛酸道,“小的还记得去年去华阳宫时,夫人温润丰腴的模样呢。可如今在咸阳宫待了一年,才生下孩子呢,身形却消减成如此模样……”

    有吗?我不禁摸了摸胳膊,却感觉不大出来。

    赵胥却叹了口气,“小的……小的看不下去了!”说着,赵胥竟掉头就走。

    我以为他只是这般走掉了,可直至次日,我才晓得,赵胥这厮竟然是去跟我祖母告状了……

078.华阳震怒

    我头一回见阿政如同鸡仔般的被人提拎进来,还是被个女子。此女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我与阿政的祖母。

    她从来都是慈眉温婉的形象,我却不知她剽悍起来,能将连吕不韦都不服的年轻帝王制得死死的。这大概就是华阳太后原本该有的模样罢!

    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午时三刻,杜鹃在青鸾宫内点了艾香薰春虫,百灵来提醒我该歇息了。我捻了捻锦衾叹息着,摸了摸冰凉的枕边:这里本该有个熟睡的婴孩的。

    却闻得外头一阵声响不大的喧嚣,声音我熟悉得很,没有多的言语,只一声凌厉的“进去!”

    我诧异的起了身,不待我从寝宫出来,便见阿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般,老老实实的被搡进了青鸾宫。

    紧接着阿政身后的,是一脸震怒模样的华阳太后,一手将我抚养长大的祖母。

    “祖母。”我咧唇笑了笑,迎上前。

    赵胥跟在阿政身边,扶了阿政一把,被阿政冷冷推开。

    “祖母难得来咸阳宫,怎的头一回来便生了这许大的气?”说着,我给百灵使了个眼色,她慌忙搬了张椅子出来,我扶着祖母的手坐下。

    杜鹃沏好茶端来,祖母不动声色的接过,轻轻放至一边,方才睥睨着垂头的阿政。

    他自进殿来,还未开过半句口,想来是被祖母唬住了。

    我着实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阿政,在赵姬面前他都是无法无天模样,只要不真惹急眼了吕不韦他亦是敢同吕不韦顶嘴的。不想,这厢在华阳太后面前,他却似个犯了错儿的小哑巴般,唯唯诺诺着,甚至头都不敢抬起来,更莫提和华阳太后对视了。

    祖母盯着阿政看了许久,方声调冷冷道,“低着头作甚?哀家带你来青鸾宫,可不是让你来低头看地的!你给哀家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个女人。”

    明明这青鸾宫内都是几个熟人,并无其他朝臣宫妃在,祖母却这般严肃的开始自称起“哀家”来,还是在我与阿政面前。想来,这回祖母是真的动怒了!动了大怒了!

    闻言,阿政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眸中神色百味陈杂。

    他就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一动不动,带着他那莫辩的眼神,眉宇深深地拧成了两道,哑然无声。

    我只觉尴尬得紧,亦被阿政盯得很不是滋味,只踯躅着上前,拽了拽祖母的衣襟,撒娇道,“祖母,今日如此严肃作甚?闹得青凰都有些不安了。”

    祖母也不看我,只是平静的盯着阿政,脸色严肃,半响,她才缓缓开口道,“哀家听说,青凰还在甘草宫受过伤,伤疤至今未痊愈,可有其事?”

    甘草宫……那是许久之前了。不成想此刻被祖母问出来,我只心虚的低下头,诺诺到,“是。”

    “多久的事了?”

    “是……是青凰刚入咸阳宫不多久。”紧张之余,我说话亦有些结巴起来。

    闻言,祖母终于动了动,视线从阿政身上转移至我身上,多了几分心疼,“给哀家看看伤疤处如何了。”

    我面色大为窘迫,红着脸,愣了半响,直至祖母催促,方才不情不愿的松了衣袍,卸下半边衣,露出肩头伤疤来。

    疤痕并不是很大,却十分明显,因着是剑入骨三分之伤,即算是结了痂,经历了一年的时光,却也未能散去曾经流血的证明,只寸许长半小指宽的伤口,光滑而微微鼓起。

    祖母拉着我的袖子,我听话的蹲伏到她身侧,她只将我拉着坐在她身侧,伸手抚了抚那道疤,满面心疼之色。

    初春虽冷,却也因着这一阵抚摩而格外温暖。

    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粒子,祖母叹了口气,方回眸直视阿政,面色再度威严,“看看,这是你的结发妻!自打年满及笄,便跟随了你,她满怀着自己最美好呈现在你身侧,可瞧瞧你,你都做了什么事!”

    祖母的声气儿渐渐高了起来,脖子都粗了几分。

    “将将进了咸阳宫的门,便被甘草宫那个女人弄伤了!”祖母颇为愤怒的骂道,“你有心尖尖上的人,爱她护她,哀家不阻你!可你是否想过,你将人家姑娘捧在心尖尖上,青凰亦将你捧在心尖尖上!她受了这么多伤这般委屈模样,却都不曾告诉哀家半句!”

    “赵胥只是个做下人的,且看不下去,你怎的狠得了心,这般对她?”祖母说着,拍桌而起,只将茶水都洒了半桌。

    我噤声不敢言语,祖母却上前拽住阿政,将他拉近更向前了几分,直指着我的肩道,“且看看你是怎么伤她的,你且给哀家好好看看!”

    “伤得又岂止是肩,更是这儿!”祖母说着,纤瘦的手戳住了我心的位置,我仿佛随着那一戳,心都紧紧地抽了一下:疼得很。

    我莫名的留下泪来,打进咸阳宫起,受过的委屈有过的辛酸,如大水决堤般狂涌出来,瞬间连呼吸都被堵住,喉头哽咽开不得口。

    只是拽着祖母的衣襟,含泪而视,不愿她再言说下去。

    祖母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衣襟收了收,也不看我,见我冻得起了鸡皮粒子,只轻轻将我衣拉上系好,复又坐下。

    她长叹了一口气,方痛心道,“青凰是哀家一手拉扯大的,她是如何心性的人,哀家最清楚不过。平日里在华阳宫,哀家宠着疼着总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她亦乖巧懂事得很。即便宠她,她也不骄纵,明白这是哀家疼她故而对哀家也体贴备至,连带华阳宫一众宫人,哪个不称她伶俐晓分寸?”

    “哀家是将她当做无价宝般的捧在手里哟,可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她才入了咸阳宫不过一年尔,却弄得浑身是伤!”说着,祖母复又重重拍了三下桌,“你不心疼她都算了,却如此作践她!哀家一个好好的孙女儿,被你弄成这般惨兮兮模样,你不心疼,哀家看着都心疼呐!”

    祖母痛心疾首的哮着,嗓音亦喑哑了不少,朦胧中似带了些哽咽。

    阿政只是噤声木木的站着,动也不动,眼神中似有愧疚一闪而过。

    “罢罢罢!还不明就里的冤枉她。嬴元曼为何被送至哀家处,你可知晓原因不曾?”祖母质问道。

    阿政动了动唇,半响,才低声喃道,“政儿……政儿不知。”

    却见祖母冷笑,“呵,你不知?还是你不想知你从前是怎么想的?”

    说着,祖母瞪了阿政一眼,只命令赵胥道,“赵胥,你来说说,他在你面前时是如何发难的?”

    闻言,赵胥似喝了黄连水般,苦涩的“啊”了一声,复又凄惨的眼光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方结巴道,“大王以为,以为夫人是答应了阿房姑娘不伤元曼公主,故而送去太后手中,欲借太后之手除掉元曼公主,永绝后患!”

    闻言,我再坐不住,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在大王眼里,妾就是这般可憎面目?”

    我踉跄着几乎要站不稳,百灵匆匆上前在我背后扶了一把,我才站稳脚跟。

    呵,我欲除掉嬴元曼,直接不理会且让赵姬去耍弄不就好了,何苦还送至祖母手中?

    “她是要送至哀家手中,希望哀家能护住这个孩子,不让她被送去赵啊!”祖母说着,手指直戳阿政的心窝处,“她为的是救那孩子,你却还以为她要杀她!哀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黑白不辨的孙儿呢?”

    阿政再绷不住脸来,痛苦的眼神纠结的看着我。

    可我,却没勇气也没力气再好好看他了。我半支着身子垂了眸闭上眼,我怕我睁开眼会止不住泪。

    可……痛心到了极点时,闭着眼也是能淌出泪来的。

    青鸾宫,陷入一片死寂。连嘈杂的雀子们,此刻似乎都被祖母的气场给威压住了般的静默无声。

    沉寂良久,祖母方缓缓道,“罢了,罢了,到底你也有个不争气的母亲,哀家却是再难逆了你的心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苦再来操这份心?”

    说着,祖母的手重重的戳在我头上,“你平时那般伶俐的人,如何见了阿政,就同个没断奶的猫儿般没了主见亦哑了舌了?”

    我只低着头屏声无话,我怕我开口就会是失望到几近绝望。

    “小丫头可爱得紧,哀家很喜爱,传召下去,赐号嬴元曼华阳公主,自此跟在哀家身边养着,如同扶苏儿一般,视如青凰所出,担待不得半分的。赵国那边,公主嫁过来便是了,大秦要派,另派王侯之女过去罢,也给予个好封号,筹备好嫁妆就是。”祖母如是说道。

    她携了我的手起身,“青凰,哀家是要带回华阳宫的,任由你这般欺负她,哀家不放心她在这咸阳宫养月子。养好了身子,哀家自会放她回来,你且给哀家好生反省反省去!”

    说着,祖母携了我的手,唤了轿辇来,和我一道上了轿。

    阿政“恭送华阳太后”的声音在背后渐行渐远,我听着只觉愈加模糊了……

079.画眉初展女儿媚

    微显枯槁的手捏着丝帕在我脸上摩挲着,氤氲着水雾的眼再藏不住泪,尽数滴落下来。我看清了面前雍容华贵的脸,带着几分威严,带着满面心疼。

    我抑不住心中之痛,再难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趴在祖母肩头哭了起来。

    祖母搂着我,语态略显沧桑,只喃喃着瘦弱的手抚上我的发,“傻孩子哟……”

    清脆銮铃阵阵响,掩盖住我的哭声,缓缓向华阳宫驶去。

    见我回来华阳宫,画眉第一个抱着扶苏便闯了出来,欢喜道,“夫人回来了,来,快抱抱孩子。公子乖巧得很,不哭也不闹。”

    小小的人儿缩在襁褓里一团,脑袋也和嬴元曼出世时一样,尖尖长长,小嘴儿如同在吮奶般时不时动两下,颇为可人。只皮肤还有些皱,怕是还要两个月才能渐次长开。如嬴元曼,现如今脑袋就长圆了,皮肤也是婴孩该有的稚**样。

    我抱着孩子,眼睛还有些红肿,亲昵的在他脸上蹭了蹭。

    祖母见状,拢着手微微一笑,“你先和孩子亲热亲热,祖母去看一回安国君,再来找你。且放宽些心,政儿那孩子虽糊涂,但我相信,时日长久,他该明白谁是真心待他的。”

    说着,祖母带着寒鸦姑姑悠悠往阁楼的方向去了。

    画眉环在我身边转着,不过一天不见,便似许久不见般,闹得紧。待回了房,便见精卫抱着元曼在逗弄,孩子欢喜得“咯咯咯”直笑,都止不住。

    嬴元曼,自此就是华阳公主了呢,还得祖母抚养,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精卫见我回来,起身匆匆欲行礼,我摆手示意不必,只将扶苏儿转到画眉手中接稳,方抱过嬴元曼。

    她的眼睛很大,眼角眉梢渐次有了阿房的影子,虽还未长出眉毛,可眉宇形状却像极了阿政,不似弯弯娥眉,却颇有几分男儿飒爽姿态。

    嬴元曼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我,婴孩“嗯……嗯……”的声音低喃着,模样好生可爱。

    “得了华阳公主的封号,想来你今生是再无忧愁。你母亲消受不来王宫贵胄之福,想来是全部托生予你了。你该是个有福气的,万万将日子过好了才是。”我喃喃着对嬴元曼道。

    虽她还只是个婴孩,虽她听不懂,我却忍不住对她这般诉说。

    精卫有些讶异的看着我,“夫人,您说华阳公主……您的意思……”

    我点点头,不欲再多说什么。

    精卫亦是个清明的,也不多问,只打了水来为我盥洗罢,重新篦好头,复又着人送来热汤水。

    将将打理罢,却见门口一小小身影流露出好奇目光,发现我的注意,她又匆匆闪避开来。我自然认得那是芈青萝,猫着身子躲在门后,有些惧人模样。

    画眉笑了笑,“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门口窥着,不走,也不进来。”

    “青萝,你若想进来便进来罢!”我道。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垂着头抿着嘴从门后缓缓出来,抬头似觊了我一眼,还是有些畏惧模样,再不敢向前。

    精卫见她怕人,便上前领着带了进来,我打量了她一眼,如今祖母将她收拾得愈发熨帖了,模样也白净了许多,虽还是瘦瘦的,面上却不再棱骨分明,而是有了些肉垫着,眼神也比之前澄明了些,不再贼眉鼠眼畏畏缩缩。

    “夫人……我,我只想来看看小公子。”她哆哆着,声音细弱,双手背在背后。

    我知她是有些怕我的,自年关家宴那一回,这丫头惹了祸,被我狠狠罚了一通,她便怕极了我。故而此番来我阁中,想必也真心只是想看看扶苏儿。况,在这华阳宫中,怕她也不敢使什么坏的,除非她想再无所依。

    闻言,她的脸颊上浮出一抹浅笑,手从背后缓缓拿出来,捧着的是个小小的虎娃,小心翼翼道,“那,小公子会喜欢这个吗?”

    “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我笑道,“这小虎娃做工显得粗了些,谁缝的呢?”

    她的小脸儿红了红,窘迫着脸色,“是寒鸦姑姑教我缝的,从开春就开始做了,做了好几个,都不好看,这个是最好的。”说着,又顿了顿,语气颇有些不足道,“我已经,很尽力了。”

    到底是孩子,孩子心性也足,我笑了笑,便放她去逗扶苏了。

    她小心翼翼着,连扶苏的脸颊都不敢摸,只隔空描摹着他的模样,然后傻傻的笑。扶苏儿刚被画眉哄着睡了,芈青萝便噤声认真的看着他。

    精卫看着,低低笑了声,只道,“孩子便是一汪清水,你往里面洒些什么,她便能成什么模样。她先前是皮了些坏了些,如今到底也在慢慢学好了。”

    我默了默,没有回答精卫。

    不多时,寒鸦姑姑来唤我,我便随寒鸦姑姑一道去阁楼了。放着孩子给画眉和精卫照看,我也无需太过操心。

    这是我第二回来阁楼,祖母依旧还是从前模样,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压,对我却总亲切的笑着。我站在门口望着祖母的背影发了好半天呆,方敢轻轻唤道,“祖母。”

    祖母悠悠回转过身,看着我浅浅一笑,眼角皱纹难掩,“青凰吾儿,且进来。”

    她还是站在安国君的画像前,颇为眷恋神态。用情至深,说的是我,更说的是祖母。

    我蜷卷到她身边坐着,祖母执着我的手,问道,“青凰,你怪政儿吗?你可有失望?”

    “怎么能不失望呢?”我叹息着,已不再流泪,“可我却没有半分怪他的意思的。我心心念念的都是盼望他好,所做一切甚至包括有些瞒着他的,都只为让他安心。可他,到底是不信我的,因着我身上担负了未来的芈氏一脉,故而他对我也才更多几分青睐罢?我都糊涂了,他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祖母亦不禁连叹了三声气,“祖母知道了,你是祖母的乖孙女,他亦是祖母的乖孙儿。只是,他自幼便生活得比你更艰苦些,身边形形**的人亦比你想象的复杂,故而更不易相信人。赵阿房此女,哀家不是不知晓,她在政儿最艰难的时候救过政儿,政儿待她不同些是正常的。可到底,他和你一样,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如此年岁,说不定连真正的感情都不甚明了,更何况情爱。”

    我趴在祖母怀里,低声应着。

    “祖母只盼,经过此事,你和政儿再不该生隔阂了才是。”祖母道。

    我依旧低低的应着,默声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青凰对阿政永不会有二心,更不会起不安分的心,祖母自幼便看着青凰长大,知晓青凰心思,祖母且放心才好。”

    闻言,祖母苦涩的笑着,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好青凰,我的好孙女。政儿那个蒙了眼的,再不开眼,祖母便替你教训他去。”

    我不再多想和阿政的一切,至少我现在对阿政,失望太大是真。只愿时间久了,消散些苦楚,我能安心再回他身边罢!

    自我回华阳宫第二日起,阿政每日傍晚都要来华阳宫。每每来了,我只让精卫推说,“大王政务繁忙,还是安心回朝堂去才是,莫在华阳宫耽搁久了。”

    他也不走,来了便待上半个时辰,有时只是静静的坐在华阳宫阆苑里发呆,有时会去看看元曼和扶苏。而我,只是躲得远远的,看着他发呆,看着他逗孩子的模样。

    他消瘦了些,眉宇依旧深深拧着,忧愁不散模样。可眉宇间的英气,却愈发增长了。

    半月有余,晚霞初上,他便来了。他今日来得有些早,我刚好披了羽氅带了斗笠窝在小亭里垂钓,精卫来告知我大王来了。我放了钓竿,悠悠的绕到了我闺房的侧面,猫在墙后偷偷觊着他。

    他坐在我房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捏着一片新叶,悠悠然的瞪着蓝天。

    因他今日到得有些早,画眉还未消停的在练剑,簌簌的剑刃破空声在华阳宫内挥洒着,好不英气。我想起嬴元曼眉宇的模样,这孩子,不晓得将来长大了是否会和画眉一样的心性呢。若真如此也好,比她母亲少些娇柔,多些飒爽。

    精卫低声叹了口气,“夫人还是不愿见大王?”

    我不回答,精卫复又叹了口气,遂绕着后门入了房,方从里头出来,只无奈对阿政道,“大王还是早些回去罢,朝政要紧,夫人还是不愿见大王,等夫人想通了,自会回青鸾宫的。”

    他也不答精卫的话,眼神怔怔将目光从叶子上移到了天空,又移到了正在练剑的画眉身上。

    他陡然站起,从架子上取下一柄青铜剑,大吼一声便朝着画眉的方向冲了过去。

    画眉有一刹的措手不及,随即反应过来,不再练招式,而是与阿政刀剑相向起来。只,阿政的剑法也太过凌厉了些,招招往致命之处,画眉眼见屡屡见险,败落下风,终被阿政挑落了剑刃。

    阿政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阴沉着嗓音道,“再来!”

    画眉自是不甘示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但闻阿政道,“你且放开手脚来,即算伤了孤,孤且不怪你!”

    得此,画眉抓过剑柄,再不退让,与阿政厮杀纠缠在一起。

    我看着画眉和他打斗的模样,她勃勃英姿,愈见姣好的身段,虽还是打打杀杀的喊着,却似愈发有了几分女儿柔媚姿态了。

    “夫人要避着大王到几时呢?”赵胥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身后响起,惊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080.春风不起意

    赵胥这厮竟然发现了我,只不过行径太诡秘了些,故而唬了我一回。我没好气的白了赵胥一眼,示意他跟上,随即绕到我钓鱼的小亭,方坐下与他言谈起来。

    “你是如何发现本宫躲在那儿的?”我问道。

    赵胥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小的是个下人,专门服侍主子的,最善察言观色不是?方才瞧着精卫姐姐告知大王夫人不愿见大王后,姐姐似有意无意的瞟了夫人所在的角落两眼,小的猜夫人定然也舍不得不见大王的,故而就寻了过来。”说着,赵胥补充了句,“夫人且放心,大王不知小的来见夫人了。”

    我点点头,示意无碍。

    “大王……近来可好?”我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句。

    赵胥闻得我关心起阿政的近况,便摆出一副凄惨的脸,模样甚是夸张,“哎哟,我的好夫人,您将将离了咸阳宫半月,可是不知道咸阳宫如今变故。大王前些日子与两个文臣政见甚合,故而想大肆提拔一番,可那两个文臣,一个曾得罪于相国,另一个却同时要和太后身边那腌阉宦要同争一爵位,故而双双被相国和太后打了回来。为此,大王是与相国吵了一回,又与太后狠狠置了一回气……”说着,赵胥压低了嗓子,“夫人您也知晓的,到底先前大王就因些事故与相国和太后隔阂大了呢。”

    我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阿政呐阿政,赵姬的行径,你也该了解得差不离了不是?奈何还与她起些不必要的争执呢?非要哪一日,将自己弄得没了任何依靠才舒坦吗?

    可他的性子,受了这般气,不与赵姬和吕不韦呛起来的话,倒也不似他的作风了。

    可吕不韦呢?他不是一向广纳贤良不问出处的吗?甚至对有能之辈,即便和他有些过节、得罪过他的,能算了的他皆不会计较。如今却计较起来,还偏偏是阿政看上的,这又是为何?

    “相国向来对于贤者大度,如何这一回偏偏就计较上了?”我问道。

    赵胥只低声道,“小的一时听来的,不晓真假。那日相国的女儿前去门庭造学问,恰巧的便被那登徒子盯上了,授业罢了姑娘想去买些针线回去,便离了相国府,那登徒子便尾随了一路欲施暴呢!好在姑娘声气儿尖,喊着救命被好心人救下了,回去便跟相国哭了一回。次日姑娘又去门庭,恰恰的便见那登徒子在听学,还不得拉着相国好生告他一桩呢!”

    这曲折离奇的,我听得倒也颇为趣致,“此登徒子便是阿政看上的人之一?”

    赵胥无奈状耸耸肩,“可不是嘛……”说着,又叹息一声,“小的虽不大通政理,但好歹听大王和相国言谈多了,也好歹能模糊有个大致判断。那人确是有些才华的,只为人……”说着,他看着我苦笑两声。

    “如此,不要倒也罢,有才无德之辈,即算真有了出息,将来为官还不定得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叹息一声。

    不过,这也就怪不得吕不韦好歹不许阿政启用此人了。

    “此事你可有和大王提醒过?”我问道。

    赵胥点点头,“提了,彼时大王正和太后吵完,气性儿大着呢,故而大王只撂下两个字。”

    “嗯?”

    “放屁!”赵胥说着,抿着嘴绷着脸笑起来,故意瞧了瞧我的表情。

    我只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回,赵胥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得干干的笑了几声,噤声不再说话。

    拿起先头撂在一边的鱼竿,上了饵重新甩竿,静静地坐着等鱼上钩。赵胥还在一侧候着,我不说话他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不过半刻,我又忍不住,问了句,“那太后呢?你可曾劝过大王不要和太后置气,该哄着顺水哄哄便罢了,何苦闹得撕破脸才好看?”

    赵胥见我再发话,慌忙回道,“哪能不劝呢,可这劝怕也是没用了,太后这厢倒是真的动了怒了,径直找寻了个借口,言说万安宫风水不好,闹得她夜夜不安心,要搬离万安宫。如今在寻新住处,说是离咸阳宫不过二十里的雍宫风水尚佳,估摸着这几日便要搬去了。”

    呵,风水不佳,倒是个好借口。也不知离了咸阳宫,是不是如脱缰之马般,在外头做些什么,旁人怕都未可知了。

    赵姬是搅不出什么浑水的,可她一旦离了咸阳宫,身边会有些什么人,会借着她半壁江山之势勾动她做些什么逆乱事,这也未可知。

    若真如此,我也该寻些人,帮阿政好生盯着赵姬那头才是。

    叹息一声,我才对赵胥道,“天儿也不早了,再过会儿大王该练完剑回宫了,本宫的鱼儿还没钓上来,还要继续守着,你且回去罢。莫不然,该露馅了。”

    赵胥喏了声,转身退下了。走出小亭不过十余步,似又不死心般,复返又说了句,“大王这些日子时常来华阳宫,每日都要耗费好些时辰,故而政务愈加繁忙,挑灯至夜半亦是寻常事。夫人若是同大王闹闹孩子心性,气儿出够了便也罢了。咸阳宫少不得夫人,便如同大秦少不得大王一般……”

    说罢,他复行一跪礼,方匆匆起身离去。

    我有些惆怅的倚靠在亭栏上,只不过半月尔,咸阳宫便已翻起了一波浪。我偷懒倦怠在这华阳宫,还能再挨几时?

    此后,阿政还是日日来华阳宫,我依旧避而不见。有时来得早烦闷得紧,便会和画眉斗上一回。

    画眉自知是媵女,是陪我嫁去咸阳宫的,便也有侍寝得沐王恩的可能。故而随后的日子,她便早早的练完剑,尽量避开阿政。可阿政依旧往华阳宫来,憋得闹心时,见不着我,便会唤赵胥去请了画眉出来,同他打斗发泄一番。画眉推辞不得,又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故而近日,她连有时在我跟前伺候着,都颇为心虚模样。

    我知她在想什么,她从来怕的都不是得了恩宠而被我责怪,她怕的是阿政若是当真宠幸了她,她这辈子便再无同赵无风的可能了。

    我也不点破,她不愿意,我便不会将她往大王面前送的。

    可世事哪能被吾等凡人所料及,画眉怕的却没等来,等来的是赵无风要娶亲的消息。

    这日午后,阿政又来寻我,画眉怏怏的躲在屋内怕见他,我亦躲在远处怕见他。随处在华阳宫转了转,便转到了后门,恰遇赵无风满面喜色拿了些请柬来。

    见是我来了,他颇为恭敬行礼问安,“卑职见过夫人。大王日日在华阳宫截夫人不到,不想却被卑职一撞就见着了。”

    我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只道,“赵卿家向来不做暗渡之事,如何今日也走了华阳宫后门?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闻言,他面上微有些熏红之态,只挠头憨憨一笑,“卑职的母亲替卑职找了个好姑娘,虽不是甚么富贵人家,却也是咸阳一小吏之长女,为人娴静温婉大方,如今已纳征,姻缘卦颇好,故而昨日家老替卑职和那姑娘请期。家父惦记我家好歹也是受过太后点拨的,故而让我来给华阳宫也送几份请柬。固然请不动太后,博得太后一番祝福亦是卑职莫大的荣幸了。”

    原,是因即将成婚了!

    自阿房过了之后,赵无风被阿政派给了嬴元曼来守着,因着华阳宫不缺人手,故而近几日他又在阿政身边当差。我却不曾注意他的去向,可这一回来,竟然是送帖子来的,倒也让我一时有些惋惜了。

    画眉到底是和我一道儿长大的,我亦疼她,见不得她多受委屈。此番她的心上人便要娶旁人为妻,若让我装作全然不知,我定是做不到的。

    可画眉之事,赵无风这个呆子怕还不晓得,我思忖了许久,方幽幽问道,“不知,赵卿家觉得,本宫身边的画眉丫头如何?”

    赵无风愣了愣,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夫人是指哪方面?”

    “你觉得,她该配得上如何模样的郎君?”我试探性的问着赵无风。

    若是他有意,即便是拆人姻缘也好,我也不愿辜负有情人。若是无意,倒也安了一份心才是。

    他仰头望天,似在斟酌模样,许久,复憨憨的笑,“画眉倒是个真性情的丫头,模样品性放眼咸阳都是顶尖的,想必她该是得侍大王的。即便不得王恩,也该许给王侯贵胄,才与她配得上。”

    呵,这赵无风口舌伶俐起来,倒也不输赵胥。

    我无奈叹息一声,才放了他走,“本宫,亦觉如此。无旁的事了,耽搁了赵卿家些许时间,赵卿家还是忙去罢。”

    赵无风得了令,便往华阳宫内走去。

    我看着赵无风颇为洒脱的背影,忽而心内又有纠结:他如此呆笨,我如若不趁势问清楚了,岂非让画眉生生错过了良人?

    心一横,我追上赵无风的脚步,“赵卿家且慢,本宫还有最后一事欲相问。”

    说着,我拦到他身前,吁了口浊气,方道,“本宫只问最后一事,赵卿家可知画眉对卿家有意?卿家又是如何感想?”

    闻言,赵无风怔了怔,错愕的模样看着我,默了半响。

    “夫人还是莫同卑职玩笑了,这般罪责,卑职……担待不起。”说罢,赵无风深深给我行了个礼,“卑职并无攀高枝之念,只愿此生平淡一世,卑职不知画眉姑娘对谁有情,卑职对画眉姑娘更无任何妄念。这厢合着还该送请柬去,请恕在下先告辞。”

    说着,赵无风跟见鬼般,脚底生风而去。

081.不婚而寡

    赵无风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出如此失礼的话罢,故而惊慌得落魄而逃。

    这可不似那个守在甘草宫时,谁都敢拦下的赵无风了!可我印象中的赵无风,并非此般胆小懦弱鼠辈。呵,如今看他这溜走的速度,我倒当真觉得从前看错了他,也可怜了我的画眉,一腔痴心却所托非人了。

    我气得跺了一回脚,方无奈回去。

    待我回去时,祖母却难得的在我房中逗孩子,桌边放了一明黄布帛裹着的方物,不知是何。

    见我进来,祖母浅浅笑了笑,放下茶盏,只道,“政儿今日来时,将凤印也带了来。我听闻万安宫那位似是与政儿彻底闹翻了,自觉请出咸阳宫,后宫一应事务,便也交付于你手中了。”

    我点点头,赵胥方才才同我说过事情的原委,故而我也没再多问。做坐在祖母身边,方摘下斗笠来,长久蒙着纱在外头的确也不甚舒服,尤其还有许久不曾沾水了,发丝都黏腻得厉害。

    “你在这儿也赖了些日子,待出了月子,还是该回咸阳宫的,如若不然,与政儿别扭闹久了,总归也是不好的。你呀,也别太倔,政儿既已给了你台阶下了,你也莫总傻站着,该下的时候顺着下才是。”

    我点点头,“青凰知了。”我无精打采的回了句,随手拆开那明黄布帛,倒是一羊脂白玉雕琢的凤玺,底座带着一层薄薄的红色印泥,暖暖的黄布帛只映得那玉也有了一层淡淡的明黄光晕,好看得很。

    这是我头一回见这凤玺,除却它暖入心的那般光泽,倒真再无别的吸引我之处。只手触上去时,微微温凉的感受,却似它本就该是我的一般,亲切得紧。

    我复又将布帛系上,让精卫替我收了下去。

    “还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儿吗?”祖母问我道。

    我默了默,不置可否。

    祖母叹息一声,“你这臭脾气,倒是不必政儿的差。不计较时便可全然不计较,若是计较起来,当真谁都拉不回来。”

    我不想摆脸色给祖母看,因为祖母总是最疼我的,故而道,“大王确确是每日都来了,可他来了,却一句话都未曾特意对我说过,我更不知大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当真疼惜我了,还是迫于祖母的威压,不得不来。故而,祖母说什么我该顺着下,我倒是想,可他又何曾给过我一个好好的台阶?”

    闻言,祖母不禁乐了,“你呀……”

    只两个字,却满满都是宠溺。

    祖母拢了拢衣襟,坐正了身子,“说白了,你是想要政儿的一个态度。政儿是个嘴硬的,难得说几句暖心话。你若真想知道政儿到底如何想法,这也不难。”

    “如何个不难法?”我问道。

    祖母笑了笑,忽而指了指我身边的几个媵女,“她们四个,都是我精挑细选了来的,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如何就不知道怎么用呢?”

    彼时,精卫和画眉都老实在我身边候着,百灵和杜鹃在带孩子,我觊了她们一眼,一时心内滋味有些怪。

    祖母随手一指,指着精卫道,“依我看,精卫丫头就不错,最善调解人的;画眉丫头呢,最近似又和政儿走得近;那两个亦各自有各自的手段。真想知道政儿怎么想,让精卫去伺候政儿,问问政儿态度,岂不明了又省事?”

    我抬起眸子,打量了一眼四人,精卫只是红了脸低着头不言语,其他三人似不曾听到什么一般。

    视线缓缓从精卫身上转移至画眉身上,画眉本只是在瞪着远处发呆,被盯了片刻之后,方才缓过神来,和我对视上的那一瞬,她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画眉似是十分吃惊的,颇为惊慌的摇了摇头,我平静的看着她慌乱的眸子,淡淡道,“若真要派个人去伺候阿政,画眉是不二人选。”

    我的语气十分笃定,不容更改。

    画眉的泪瞬间涌上来,挤了满满一眶,错愕的跪在我身前,“夫人……太后……”

    “怎的?你不愿意?”我的声调冷冷的。

    我终究是做了一回对不住画眉的事,可我的目的,到底是出于不愿让画眉知道赵无风即将娶亲的消息,更怕她知道赵无风的无情义。如此,倒不如早早断绝了她的念想,让她安于分内才好。

    就当我自私了一次,想将画眉永远留在咸阳宫,来陪着我罢……

    内心纠结得几近成了一团乱麻,可到底,我还是装作冷酷无情模样,将画眉的将来推送入了宫廷。

    画眉忍着泪,猛然在我面前跪下,朝着我和祖母双双叩了三个响头。“夫人,太后。夫人和太后待我恩重于山,我该是倾我所有效力于夫人和太后的。可……只有情这一关,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大王是夫人深爱的人,夫人亦是大王深爱的人,这段情,画眉插不得脚,亦不想插一脚。画眉,不愿将自己的后半生,葬送于冰冷的宫中,画眉只愿得一有情人,长相厮守,安宁一世才好。”

    闻言,祖母面上微有愠怒之色。

    不待祖母开口斥责,我将音调压得更低了,“怎的,大王是当今大秦的王,论才学学富五车,论地位放眼天下亦是无人能敌的,论财富更是无人能及,论相貌更是人中之龙,可有哪一点,你觉得配不上你?”

    画眉痛苦的跪在地上摇着头,双手撑着地,泪水滚落到指尖,隐而不发模样。

    我叹息一声,“你说想得一有情人,大王不正是这天下万千女子心中最佳的有情人?”

    闻言,画眉再禁不住,陡然跪坐下来。她模样有些颓圮,眼里饱含的,除却泪水,更有满腔不甘。

    “如此,你便替我去试试大王究竟意何如。”我浅浅一笑,起身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想拉她一把。

    我以为,我施以威压,画眉即算心有不甘,顶多埋怨痛哭过一阵之后,便会听话的,却没料到,她性子执拗起来,会揪着一根筋走到底。

    她恨恨然将我的手甩开,撑着地缓缓爬起来,冲着我再无半分友好之色。

    她冷笑连连,往后退着步子,精卫焦急得上前拉住画眉,欲劝说都不及开口,便被画眉推开。

    直至退到了门边,画眉才吼道,“是!大王是这天下间最好的男儿。可难不成,这天下的好男儿便只剩下大王了吗?我倒不知,他倘若真是个足够优秀的好男儿,如何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更让爱他的女子为他伤碎了心。”

    我被画眉一番话语呛得够厉害,祖母也再安定不得,冲着画眉怒斥道,“画眉,谁教你愈发胆大了的?说话当真愈发不知分寸了不是?”

    是,画眉说话是没了分寸,可我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画眉只顶撞道,“我是不知分寸了,可我不得不说,天下好男儿千千万,并非只有大王一人。媵女虽为陪嫁之女,和物品无异,可我画眉就是不甘为物被人送来送去!画眉自觉自己高攀不起嬴氏,高攀不起芈氏,可到底夫人和太后对我有恩,从小亦将我当做亲人般养着。如若太后和夫人当真疼我,便让我任性最后一回,惯我最后一回可好?”

    言已至此,我欲拒绝,却听祖母冷笑了声,“哀家可算是听出来了,画眉这是有了心上人了,却并非政儿。不愿被人送来送去,可你别忘了,你既入了我华阳宫,当了媵女,这,便是你的命!”

    画眉杏眼圆睁,盯着太后和我,身子微微颤着,说不出话来。

    “且说,你看上的是哪家小子?若他当真是个有情义的,哀家替你做了主就是,何苦出言不逊,闹得青凰不心安?”祖母到底是过来人,即算画眉说得将我都惹怒了,她却依旧听出个中端倪来。

    画眉啜泣着,垂下头来,噤声不敢言语。

    我叹息一声,怕是终究瞒不住的。

    “怎的?真个叫你说了,你却哑巴了?”祖母颇有些戏谑的问道。

    画眉诺诺着,嗦了嗦鼻子,方细若蚊蝇的哼了声,“赵无风,是个侍郎。”

    我心内一颤,却闻祖母哂笑连连。

    画眉有些不解的抹了把泪,望着太后有些迷茫。

    祖母笑了片刻方敛住,只叹息一声,又似在嘲解般,寒鸦姑姑从怀中摸出一份请柬来,祖母只将那请柬甩到画眉眼前,“这便是你口中的有情郎?你且看看罢,他却似对你并无情意呢!”

    画眉身形一僵,颤抖着拾起地上那物来,攥着拳头一阵颤抖,方将那布帛吐开。见着上面篆写的赵无风和其他女子的名字,更有批命时,画眉再忍不住,扭头哭着奔了出去。

    我叹息一声,“原,祖母早就接到了。”

    祖母却是冷笑不断,“当真是太骄纵她了。以为赵无风就是个有情义的,却不想赵家那小子根本无意于她。倒是自作多情了。”说着,祖母瞥了一眼其余三人,只道,“我只不知,你们如今一个个的都养得这般娇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却是百灵敛了敛裙,端正跪到我和太后面前,乖巧道,“百灵愿为太后和夫人担忧。”

    说罢,精卫和杜鹃亦醒过神来,接连跪下,只说愿为我和祖母担忧。

    此事罢了,我唤精卫快些去将画眉追回来,免得她在外头做些什么傻事。精卫去外头寻了一圈,都未寻到,待入了夜,众人困怠,提了灯笼都有些视物不清了,我方唤人停了,次日再找去。

    画眉不是个会自寻短见的女子,这点,我还是又把握的。她,大概是寻去赵家了罢?

    果然,次日天将将亮了,我被那早雀子们吵醒时,便见画眉已将发全然拢起,自梳成髻盘了起来,发间除却简单发饰外,更簪了朵小白花。

    我瞪大了眼,骂道,“丫头,你疯了不曾?”

    她却冲我无赖一笑,撇撇嘴角藏住苦涩,“从此,只余寡女画眉,再不嫁人,只愿长守夫人一世!”

082.政已看不清你想要的是什么

    不日,百灵被送入了咸阳宫,封少使,仍驻青鸾宫。次日晨,即返还华阳宫,先去祖母那里受了一番戒,再回来我身边。回时,她已换上少使该有的衣物首饰,眸子里多了一抹女人味。

    见着百灵回来,精卫和杜鹃都欢喜得不得了,明明只是一日不见,却仿佛多年故人重逢般,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百灵只是微醺着面容,腼腆笑着一一回答。

    画眉站在我身边,眸子却平淡得好似一泊湖水,波澜不惊、宠辱不变。

    我握了握她的手,她只回眸冲我浅浅一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恬淡。可我知道,她身上早已发生了惊变,莫不然,她也不会从以前那般爱热闹的性子,变得如此寡淡。

    鬓上那绢白花随着她回眸微微颤动着,提醒着我眼前这个美好的姑娘,再不能有个负责的好丈夫来宠她。

    百灵和她们嬉闹了一阵,方敛起笑颜,只推了推精卫,“你怎的也如此多舌起来?快些让开,我还要与夫人去说正事呢。”

    说罢,百灵从两人中绕了出来,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她眸子里闪烁着柔和的光,将我拉进屋之后,径直紧紧拥住我,有些激动的声音道,“夫人,婢知道大王是深爱着夫人的,婢证实了。”

    我缓缓将她的肩扳正,拽着衣袂揩掉她的泪。她是哭了,却是激动地笑着流泪的。

    “夫人,婢是正面问大王的,大王说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可是当日太后娘娘将您带离咸阳宫的时候,他才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不能失去你。”百灵说话时颇为激动。

    我缓缓看着她笑,“他不能失去我,正如我也不敢失去他一般。我们,从来都是两个因利益捆绑起来的团体,权势、地位早就注定了我和他的一生,他当然不能失去我。”我叹息一声,“丫头,你还是不明白,我想看的,是他的心,而不是他因利益而强行做出的态度。”

    百灵看着我,表情渐渐由激动褪去,似是有些着急,可是又无从解释。

    “可是夫人,如果大王说,有些话,他想亲口说给你听呢?”百灵颇有些无奈的扁扁嘴,“婢知道夫人想要的是什么,夫人对大王的满腔热血,婢怎么会看不见。可是有些事,大王说,通过旁人来传达,总不如和你直接说的好。”

    见我还是惆怅状,百灵拽住我的手,“夫人,大王说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亦因为所谓的自认为,做了许多伤夫人心的事。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他不是冷血之人,更不是无情之辈……”

    说着,百灵颤抖着手急急地在怀里摸索着,良久,才摸出一张锦帕,她把锦帕轻轻塞入我手中,浅笑着看着我,泪未干,“这是大王拖婢转交给夫人的,说夫人一直不愿见他,他有许多话想和夫人说都没地方说,故而只能借旁人之手转交给夫人了,希望夫人能好好看一看。”

    百灵眼神颇有些期待模样,她大概怕我会信手扔掉罢?

    我捏着锦帕的手紧了紧,还是缓缓摊开来,百灵的眸中才闪过一丝放松。

    我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与他一直僵持下去罢?于我、于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那上面小篆细细密密的写着的,是《山有扶苏》,底下更有一行小字:哀朕之错兮,扶苏悯之兮?娥眉弃吾不顾兮,好逑无双焉寻兮?

    我不禁微微笑了笑,他是在认错,是在求我原谅他。

    百灵见我笑了,呆呆的不知我是何意,我只摸了摸她的面颊,“日落之前你也该回咸阳宫的,若是大王来寻你,你便告之他,不必再来了,我自养好了月子就会回去的。”

    百灵欣喜的答应道,“哎,婢记得了。”

    说着,她又似喃喃自语般,“婢还听芡少使说,大王这些因着日日往华阳宫,政务及相国交待的课业落下不少,故而每日歇息都起码过了亥时,有时甚至将将要过子时,实在忙不过,在书房就着后苑睡下了,也是常有的。今日回去,也不知大王何时会回,又或者今日会不会去青鸾宫,若是如此,倒不如夫人也回以一锦帕,我也好拖赵胥带回去,岂不省事?”

    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寻了从前绣的一方凤唳的丝帕,又拿了黑色细线来,在凤唳图中的凤心处绣了一个“政”字。

    百灵用完午膳便回咸阳宫了,欢欢喜喜来的,复又欢欢喜喜归去。

    阿政傍晚果然未再来,只派了赵胥,送了些月子里调理身子的汤过来,又派赵胥在我面前说了好些暖心言语,赵胥方回去的。

    至我出了月子,因着嬴元曼先前已封号华阳,我又说将嬴元曼和嬴扶苏都交予华阳太后抚养,故而没将孩子带出华阳宫。到底阿政还未正式登基,孩子跟着我们在咸阳宫,多少是存在危险的。放在祖母处抚养,不仅能保证孩子的安全,更能保证两个孩子都受到足够的教育。帝王权术,我与阿政皆不大通,但祖母却比我们优之更甚。

    祖母也是同意的,她一生膝下无子,如今有这么些孩子陪在她身边,她倒颇喜如此含饴弄孙的日子。况,芈青萝如今亦是颇喜欢扶苏,对嬴元曼也还好,倒也不担心她再做些过分之举。

    出月子那日傍晚,阿政派了八乘大辇来将我接回咸阳宫,又早早的在咸阳宫宫门候着我,他浅浅笑着入了轿来,握着我的手,只是握着我的手,也未多说。

    用罢晚膳,杜鹃伺候我在漏室好好沐浴更衣罢,媵侍们方退出正殿,徒留我和阿政,在这静谧的宫殿里。

    我与他面面相觑着,谁也未先开口。

    默声直至天色暗了,他清了好几次嗓子,方悠悠的挪到我身侧来,似是十分不自然。

    “青凰,”他呢喃着我的名字,“政……那日你离了咸阳宫,你不知政有多害怕。政好怕你会自此回了华阳宫,再不回来了。在华阳宫时,你又日日都不见我,政每日惶惶不安,多盼着你能来见政一面。”

    我深吸一口气,才道,“青凰与阿政,本就无置气一词可言,青凰不过是在华阳宫养月子罢了。”

    他喘出浊气来,鼻子微红,似是酸了,再开口时有些梗塞,“青凰,你再不要轻易离开可好?你要什么,政都愿许给你。你不就是想要王后之位吗?或者,想要扶苏儿当太子?政都愿给,只要你开口,政便去同相国与母后说。”

    我僵了僵:我想要王后之位?我想要扶苏当太子?“阿政,青凰何时说过想要这些?”

    “可你却又敢说你不想要?”他颇为不信的眼神,盯着我,眸子里闪烁着怀疑的光。

    我屏了屏神,用可笑的眼光打量着他,“要与不要,可是你我能说了算的?阿政,你日日唤着我的名字,那你便应当知道我名字的意义所在。离了这深宫的地位,我什么都不是。离了这姓氏的福荫,你亦什么都不是。可偏偏的,我两个就占了这所有。青凰不敢兀自说清高到什么都不要,可要与不要,早就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不是吗?”

    他皱着眉,剑眉中深深拧起的三道沟壑,突兀着他的愁。

    “天下若没有秦王嬴政,亦会有其余的人来做秦王,兴许是嬴成也说不定。天下若没有华阳宫太后养孙女芈青凰,亦会有旁的人来继承芈氏的势力,芈青萝也未可知。”我看着他,只绽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眸中满满的是不甘。

    “之于你是秦王政,之于我是栖桐夫人芈青凰,有些事,早已是注定了的。早与晚又如何?青凰既在其位,那么,只要能伴在阿政身边,阿政实打实的疼我,地位权势,于我又有何紧要?”我笑道。

    他似是怒了,冲过来扑住我,手伸进我的衣襟里,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脖颈,那是一阵缭乱又急促的欲之求。

    “政不信!政才不信你胡说!天下就该是政的,若非是政,政迟早也会想法子弄到手。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政啊!政给你,只要你开口,政愿意给你!”他压低了嗓子嘶吼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般,疯狂着。

    我巍然不动的坐着,“青凰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后位,扶苏儿亦有他自己的福气,我又能替他求什么?”我叹息着,“阿政若真想要给青凰什么,且听青凰说一句,不再皱眉,可好?你可知,你皱眉的模样,我有多心疼?”

    他的动作顿住,似根本不曾想到我会有如此言语。

    阿政颤抖着,缓缓捧起了我的脸,眉宇依旧深深拧着,“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连呼吸都紊乱了。

    我终忍不住笑了,伸手抚上他的眉宇,那一双凌厉相对的剑眉,拧起来似时时要厮打起来般。“青凰想要的,是阿政不再拧起的眉宇。”

    他的鼻子早已酸红得不像样,泪再忍不住,“政,已看不清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

【番外】百灵:琴音入人心

    百灵被一众宫娥彩女簇拥着,沐浴更衣罢,送入青鸾宫侧殿。她看着赵芡远远看着她笑,十分和善的模样。她选的宿宫是赵芡偏殿旁的一处宫殿,只因她看赵芡甚有眼缘。而阿房所在那一侧,到底是有些悸人的,她虽也喜欢阿房,可到底不敢住那旁边去。好在,青鸾宫很大,再住进来十余个少使,一人一间房亦是有的。

    夜色渐染,赵胥来送姑奶奶进来,同百灵讲述男女闺房事。百灵虽有三分羞怯,但到底是坦然的:她是媵女,这本就是她的宿命。

    她是个认命的人,亦十分相信命。

    讲述罢了,姑奶奶领了赏钱一张红俏的老脸欢喜着出去,百灵却唤着了赵胥,“公公,可否替我将我的琴取来?”说着,她补了句,“在夫人寝宫旁的后殿,我就将它摆在桌面上了。”

    赵胥应了声,轻车熟路便去将古琴取了来,唤她的时候,唤的是“百灵少使。”

    她娇俏着脸蛋接过琴,跟赵胥道谢罢,不忘取了些银钱,让赵胥莫忘关照。赵胥笑眯眯的将钱收了起来,应着此乃本分,便回大王身边伺候去了。

    百灵很爱她的琴,她觉得琴音似人言语般,却比人言语能能打动人心。

    她自从容净手、焚香、摩挲擦拭着她的爱琴,虽不是什么名匠所处,亦不是价值几何的古琴,可音色却很清灵透亮,一如她的名字般。

    嬴政是过了酉时来的,他今日算来得早了,青凰总不肯见他,如今派了个媵女来伺候他,总算有个传话的人,也算是好的。

    嬴政在青鸾宫门口驻足良久,方叹息一声,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去了。赵胥引着嬴政入了百灵的房间,袅袅馨香里一端庄闺女正爱怜的抚着她的琴,颇有一番闺阁之趣。

    这女子他自然是认得的,只不过不甚相熟,他记得她叫百灵,平日里是青凰身边一个颇为恬淡却讨喜的丫头。

    琴痴!嬴政的心里如是评价。

    百灵发现嬴政到来,匆匆然起了身欲行跪礼,嬴政待她礼毕,方道,“政见你十分喜琴的模样,可到底从未听过你抚琴。”

    百灵浅浅笑着,“弹琴有五不弹:不坐不弹,落雨不弹,衣冠不整不弹、尘世喧嚣不弹、对俗子不弹。而百灵,更多一条:心境不同不弹。故而大王未曾听过婢弹琴,亦是合理的。”

    嬴政苦涩一笑,只问道,“那如今,此是否六项皆未达到?”

    百灵答,“今日可弹。只不知,大王想听哪一曲?”

    嬴政细细思索了一番,可他对音,到底是不如赵姬和百灵这般熟稔的。遂只道,“你且信手弹来,孤都听着。”

    百灵拢了拢神,喏了声,嬴政唤赵胥赐坐百灵,她方端正坐着,默了片刻,灵巧纤细的指尖在那漆红的琴上跃动起来,缭乱着一曲音调,声声轻灵却侵人耳。

    那琴音单个来听并不曾伤感,可连成一片再加绕梁,却生出一股淡淡的愁来。

    嬴政端着茶盏,听得怔怔的一阵发愣,直至百灵弹罢后片刻,他方悠悠的回过神来。

    “大王可是在想谁?夫人,还是阿房姑娘?”百灵试探性的问道。

    几乎是未经思索的,嬴政的口里便蹦出两个字来,“青凰……”

    闻言,百灵笑了笑,她知道,她今日是没有白来的。她顺势问道,“恕婢冒昧一问,大王可曾真心爱我家夫人?”

    嬴政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有些痛苦模样,“孤不知,孤若看得清自己的心,孤便不会害青凰离了咸阳宫了。孤只知道,那日祖母将青凰带走时,孤好害怕,怕她就此恨孤,自此再不回来孤身边……”

    “那就是爱咯?”百灵试探性的问道。

    可嬴政并未作出正面回答,他只沉闷着闷了口茶。

    百灵有些失望,甚至不知自己回去该如何交差了。却不想,她正失望时,嬴政却幽幽的开了口,“孤有许多话想同青凰亲口说,可她却一直对孤避而不见,即便是孤日日去华阳宫,她也不愿见孤。孤……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罢?”说着,嬴政黑亮的眸子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瞥了百灵一眼,“百灵,你是她身边的人,你告诉孤,孤该怎么做她才会愿听孤同她说话?”

    “不若大王将想说的写出来,婢帮大王带给夫人,何如?”百灵问道。

    嬴政点点头,道好,随即将贴身的一小帕铺开来,百灵研了墨,她仔细的盯着嬴政的笔尖,见他犹豫踯躅了许久,方悠悠的写下《山有扶苏》,百灵有些不解,却见嬴政复又在其下标注了一行小字:哀朕之错兮,扶苏悯之兮?娥眉弃吾不顾兮,好逑无双焉寻兮?

    百灵了然:大王是在悔过,求夫人原谅呢,言夫人是个好妻子,求她不要放弃了他这不称职的丈夫。

    嬴政将东西交给百灵,百灵小心的揣入怀中的暗袋里,嬴政言想再听百灵弹一曲,百灵欢喜着又抚琴一曲。这厢,却是不同于上一首的调。这厢,虽依旧是浅浅悲伤的调,好歹到曲尾时,多了些轻快愉悦之音。

    “你怎的两次弹的不同?”嬴政有些许不解。

    百灵笑道,“音由心发,沁入人心,百灵从来都是随性而弹的,故而调不曾重。”

    嬴政笑了笑,只道,“有你这般好琴艺,宫中琴师,怕也未能有几个及得上你。”说罢,嬴政起身,只道,“孤有些倦了,难得休息得如此早。”

    百灵答应着,放下琴来,红着脸替嬴政更衣。

    那夜,偏殿的小床接替那琴音又唱了一曲,百灵累得很,很快便沉沉的眯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听见嬴政低沉的嗓音酸涩哽咽的唤了两声,“青凰,青凰呐……”

    她再听不分明,沉入梦乡。至次日晨起,嬴政已上朝去,百灵摸了摸冰凉的枕侧,夜半那两声幽怨的“青凰”却在她耳畔回旋。

    她的心微微颤了一回:不知,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应该是该笑的罢?她不再多想,快些收拾了自己一番,攥紧了怀中那方丝帕,匆匆回华阳宫去。

083.栖桐夫人爱的是秦王政

    秦王政,年仅十七岁的秦王政,到底太青涩稚嫩。可我,又何尝不似他一般,稚嫩得让人只能唏嘘一声“年少”呢?

    阿政是为我哭的,从前的我,从不敢想他会有为我而流泪的那一日,是情动的流泪,不是其他情绪。我以为,他从来只会为阿房流泪的,可如今他却为了我,哭得似个孩子。

    如此,从前再多的伤害,便也不必要记着了罢?

    他捧着我的脸,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充斥着宠溺和温情,缓缓与我缠绵着,紧紧相拥不愿分开。

    我尝到了他泪的味道,温温咸咸,有些许苦涩。即便他是秦王政,可他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不是?

    许久,他才缓缓放开微肿的唇瓣,只柔柔的将我揉入怀中,止了哭声,低而磁的音调在我耳畔呢喃着,“青凰,是政,一直都是政对不起你,也一直都是政,未看清自己的真心……”他的手紧箍着我,愈发用力了几分,“你带着权势来到政的身边,这让一直被控的政很惶恐,明明是喜欢的,却不敢承认。也因着政的母后……”

    我抬头捂住他的嘴,“阿政,我明白,别说出来……”

    他笑了笑,捉住我捂住他嘴的手,“政被背叛太多次,亦被背叛了太久,故而政早已忘却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个女人是何滋味,”尤其,背叛他的那个人还是他母亲,“朝臣和太后之间的势力交错,早年让政太过害怕,是以政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我理解他,自己母亲的背叛是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与相国有染便也罢了,可自己母亲却时时的还想来操纵自己,甚至欲图用其余人来顶替自己儿子的位置,这般情形,换在谁人身上能轻易接受呢?

    稍有不坚定者,怕早已沦为傀儡,而阿政能隐忍到现在,甚至渐渐在控回局势,此般能力,常人怕也难做到。

    “阿房,她不似你,她什么都没有,她更是救过政与母后的命,故而政对她却是毫无半分保留的相信了。那是儿时便生了的情愫,那是应有的、更不用担心背叛的相信。”提及阿房的事,阿政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似是在说旁人的故事般。

    “能得阿政全心信任,是阿房的幸运。而此刻青凰能得阿政部分相信,青凰心满意足矣。如若阿政还不能交之以心,那青凰即算是坐上凤位,扶苏儿即算当了太子,于青凰而言,也并无太多意义。”我温情的凝视着他的眼,“我知,于你心,多多少少,或许都还是对人存了芥蒂。若青凰不能得阿政全部的信任,青凰自愿此生不为后,扶苏亦可不立为太子!直至阿政对青凰托付全然信任为止!”

    言说至此,我却产生了些近乎病态的思绪:便是一世的栖桐夫人又如何?至少,他会记得,栖桐夫人是他的结发妻。

    祖母亦是当了一世的华阳夫人,直至安国君登基,匆促封了后,却换来安国君仙去的消息。如此,便是做了王后,又有什么意思?

    我的思绪里忽然涌入强烈的不安,如雷电般袭卷我全身而过,激起一身的冷汗和鸡皮粒子:不要……此生都不要为后,才是最好!

    心跳都陡然快了起来,跳得极猛烈而紊乱,我试图压抑着它安定下来,可它却久久不愿停歇。

    阿政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复又将我拥入怀中,“青凰,谢谢……谢谢你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政机会,谢谢你愿意从始至终的体谅政,谢谢你愿意再给政一些时间。政此生,定不会再辜负青凰。”

    我轻轻抚着他的背,“哪怕是一世夫人又如何?只要阿政心里最重要的人是青凰,那这王后的位置,青凰便是没冠之以号,也是坐实了的。青凰对王后之位不说不求,却未及奢求境界。”我笑着,伸手再次抚了抚他棱角分明的剑眉,“青凰此刻想要的,是阿政不再皱着的眉宇,你可知即便是夜深十分,你也时常皱着眉,看着多让人揪心?”

    他深邃而幽黑的星目在夜里熠熠着微光,终于不再拧眉,转而宽释开来,凝视着我笑得如夜中红日般。

    我被他迷离的眼神触得动了情,满室暖情香旖旎,伴着他愈发浓重的喘息,暖甜入梦。

    次日晨起,一如以往模样,我给他篦头,替他更衣。他笑着说,“若能永世如此安宁,你我二人行走于崇山峻岭间,执手游玩赏乐,倒也未尝不好。”

    我笑着,替他正了正衣襟,道,“你是秦王,哪里有如此安逸的生活供你消遣?”

    “倒也是这么个理。”他嬉笑着,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如今的他,似愈发挺拔出众了。我与他并肩站着,替他拨了播衣领和后颈的发,只觉有些吃力。

    “阿政是否比以前更出挑了?去年时,我与你并肩站着,和你差不多的模样。如今你已比我高了半个头,替你理衣领都比往常费力了。”说着,我比了比我与他的头。

    他笑着,捧着我的脸轻轻点过我的额,“政若不比你高些,怎么站着替你撑起一片天,撑起我大秦的江山呢?”

    我喜欢看他的笑,眉宇虽凌厉,可深邃的目光却带着情深。

    “别再哄我开心了,快些上朝去才是正经的。”我笑着拥他入怀。

    他抱着我,只道,“那,政再抱你片刻,就去上朝。”

    目送他愈发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只觉十分满足。

    忆及我与他的过往,多因不信任惹出的祸端罢了。如今,他到底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的,愿意再相信我,再与我携手好好待我,我又有何可再抱怨。

    阿房,说到底,只是个乡野孤女,早已是他一个不可追忆的梦。而他说的闲游于山水之间,对我与他来说,确实是奢求了。

    我身上虽牵扯太多利益,可他身上担负又何尝少了?抛却栖桐夫人的身份来说,我便只是芈青凰,只是个占了贵族姓氏的无权势遗孀;抛却秦王政的身份来说,他更只是嬴政,只是个占了帝王姓氏的空有雄心抱负的公子。

    当年若不是祖母看中了阿政从小的伶俐与壮志雄心,不顾嬴成家族的阻拦,与吕不韦联手将阿政捧上帝王之位,他如今是否有命过活都未可知。到底,嬴成亦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做事从不愿留后患。

    故而,于栖桐夫人而言,她爱的只能是秦王政;而秦王政,能相爱相守一生的,也只能是栖桐夫人。若我二人不在此位,说不定,芈青凰与嬴政是陌路也未可知。

    念及嬴成,我忽而想起他近日与赵姬走得颇近,因着我有娠之后,也不能时常与相国府往来,也不知吕不韦对嬴成的态度如何。

    嬴成一直对秦王之位蠢蠢欲动,此事我甚是清楚,只寻常言语都能隐隐侧出他的野心,可见他是有多觊觎秦王之位。毕竟,擦肩而过的是江山与天下,任谁会不动心。

    我唤来了画眉,索性让她出宫,在宫外买些刺客养在手中,多多在宫外走动探听消息亦是好的。额外拿了一笔银钱给画眉,因着这一趟也许会寻很久,怕她也不够花。

    画眉笑着接过,答应定然好好办事,才匆匆收拾了行礼去了。

    将画眉匆匆派出去,我虽有些不舍,可我知道,若让她日日在这咸阳宫内,与赵无风抬头不见低头见,才更是伤她的心。

    她自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姑娘,能痛定思痛的簪一朵白花于鬓间,自此不愿再嫁人,想必那赵无风亦伤她颇深。

    那也她奔走出去,想来是去见赵无风了的。可赵无风对她言说了什么,我却不得而知了。画眉亦是个倔性子,除非她自己愿说,否则,旁人再如何逼问,她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至午后,阿政让赵胥前来传召,言下午即送赵太子迁返赵,彼时,待他平安归赵,赵国公主也将嫁过来。

    精卫为我换上朝服,我才随赵胥早早恭候在了咸阳宫宫门口。

    春日暖阳高照,赵迁从府邸出来时,颇为颓圮模样,只苦笑着一一与我和阿政道别。

    我听着他们相互说着两国睦邻云云,可二人心中互相打的是何主意,却又是未可知的了。

    “秦赵本为同根,如今能缔结良缘,便更好了。古人云合二姓之好,你我本为嬴氏,此乃亲上加亲了。”太子迁颇有些讨好意味。

    阿政笑了笑,只敷衍二字,“甚好。”

    他看太子迁时,目光里总带着丝丝不善意味。我深知,他从前作为质子被扣在邯郸时,没少受过委屈与打压。而太子迁在此,却是不曾受过半分亏待的。

    他对于赵的不友善,怕也是从儿时便深种下的。虽听赵胥和阿房都说过,阿政将从前在赵得罪过他的仇敌皆除去,可一些权势重大的权贵,以他之力,怕是如今也难撼动的。

    目送赵使风尘仆仆的将太子迁迎上车马,阿政的拳头也渐渐攥紧。我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拳,“到底你那时只是个不得宠质子的幼子,自然日子不好过。可到底太子迁是赵国太子,众人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对他不敬?”

    他恨恨的看着那车马远去,眉目间闪烁着利刃,只道,“政,知道!只是,政受过的苦,政迟早也会还回去的!”说着,另一手缓缓搭上我的手,轻轻拍了拍,颇为怜惜模样,“只是此番,那赵国公主嫁来,怕是又要委屈你了。”

    我不答,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只要他伴我左右,再多委屈,我亦不怕。

【番外】画眉:有情郎,薄情汉

    华阳宫,富丽堂皇依旧,可到底是不如咸阳宫气势磅礴辉煌的。

    画眉从华阳宫奔了出来,泪目瞥了一眼华阳宫: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她不过一个婢子而已,可夫人和太后待她都很好。比起自己那一穷二白的家,华阳宫的日子真的好过太多。

    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往日太后和夫人最是不会强迫人的,为何这次就逼着她去侍寝呢?尤其是夫人,夫人和她自小情同姐妹般的长大,莫非连她都看不出自己那点儿心思吗?

    画眉抹了把泪,她自来不是个擅哭的人,她的性子更像男儿,用于承担一切。

    亦步亦趋的远离了华阳宫,她听到华阳宫的人出来寻她的声音,她只微微跃上墙头树梢,躲避开众人的找寻。

    她不想回去,起码,此刻是不想回去的。

    华阳宫的仆从们渐渐远去,画眉从高处跳下来,情绪有些低落。

    她如同死尸般的,目光空洞游离在咸阳城街头。她不愿回家,怕家人看见自己伤心的模样;她更不敢回华阳宫,她怕她会自此对夫人起了芥蒂;咸阳宫就更莫说了,那是她此刻最畏惧的地方。咸阳,咸阳!这偌大的咸阳城,居然连画眉简单的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吗?

    画眉觉得有些许心酸,她想喝酒,可出来时身上什么都没带。

    飘荡了许久,不知怎的,竟游到了赵胥的外邸,赵胥养的儿子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在府邸中看书,颇为悠闲模样。画眉站在门口驻足了片刻,那孩子瞥见了画眉。

    “姊姊是否我爹的友人?”少年郎放下手中竹卷,颇为热情的出来迎接画眉。

    画眉僵了片刻,点点头,“你是不是唤作赵弩?”画眉依稀记得这个少年郎的名字。他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其实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和自己弟弟一般。

    赵弩乖巧的点点头,“姊姊好记性。不知姊姊前来可是寻我爹,我爹方才出去打酒去了,片刻就回。姊姊若不嫌弃,坐下等片刻可好?”

    画眉自点了点头,想想,似乎也只有此地如今还可容她好生休息会儿。“无知小子,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姑姑了!”画眉戏谑道。

    赵弩忙不迭的欢喜唤了声姑姑,将画眉迎进了门,这小子跟着赵胥,规矩礼貌可是一样没落下的,边简单的和画眉唠嗑,边给画眉斟茶端了些小点心出来。画眉也有些饿,故而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赵弩先前一口一声姊姊的叫着,她此刻倒颇有些想自己弟弟了。她记得娘上回商量着让画眉最近两年多攒些银子,好给她弟弟物色一门好亲事,画眉欢喜得不得了,自己弟弟也终归要成家了。

    成家?成家!呵,亲事……

    画眉苦涩的笑了笑,抓着一大张饼一团塞入口中咽下,哽得几近喘不了气。好在赵弩端来茶水给画眉,这才么噎死。

    聊了约莫一刻钟,赵胥提着小酒从外头兜兜转转绕回来,见着画眉在,只惊呼道,“唉哟,我的小祖宗,你恁的在我这儿呢?你可知夫人为找你,都快把咸阳城翻了个底儿朝天了!”

    画眉冷笑一声,“我知道,故而还望公公不要透露才是。今日是我负气出门的,暂且还不想回去,便让我冷静会儿再回去罢。”

    赵胥叹息着,答应着好,让赵弩复又去提了两斤肉回来,简单做了两个小菜,招待画眉。

    酒气壮胆气,加之赵胥从来又不是个爱乱说话的人,画眉索性便将自己心思坦然了。她喝得面色微醺,狠狠一拍桌子道,“夫人往常待我总那么好,如何这回,偏偏就把我往绝路上逼呢?”

    “唉!到底是痴男怨女事。”赵胥凄然笑了几声,“只可惜我是个没有资格评论的,画眉姑娘,你这腔痴情与热血,我倒不能体味了。”

    二人相互苦笑着,对饮数坛后,方罢了。赵胥言说还需早些回宫,次日总归要伺候大王的,便欲早些回宫,只交待赵弩打扫了厢房让画眉住下。

    画眉强撑着醉颜起来,拉住赵胥,只道,“公公往日总行走在各色人物之中,想必对各处府邸都清楚得很,那,赵侍郎的家,想必亦难不倒公公罢?”

    赵胥微微有些讶异的看着画眉,连连叹道,“荒谬,简直……简直荒谬!”

    见着赵胥不甚乐意模样,画眉只将手上一只品相甚好的玉镯褪下,递给赵胥,“我知道公公办事的规矩,这儿,是绰绰有余的。”

    赵胥依旧无奈模样,脚步胶着,不愿动。

    画眉有些恼了,只眨眼的功夫,已然挑剑,直指赵胥面门,“画眉我自来不甘于接受现状,若非亲问了赵侍郎一回,我是不会死心的。公公素来和我家夫人交情不浅,连帮画眉这一点儿小忙也不愿意吗?”

    赵弩看着干着急,不知怎的方才还豪言对饮的二人此刻便剑拔弩张上了。

    赵胥颇有些生气的模样,但终归拉不下脸来与画眉闹翻,故而只是撑着黑脸与画眉对峙了片刻后,他颇有些无奈的叹息着,摆手将画眉的剑轻轻拨开。

    “罢罢罢!结果如何,却不是我能知的了。但愿,以吾之力,若得幸成就一双人,亦算积了阴德罢。”说着,赵胥唤道,“弩儿,去替我叫辆马车来。”

    不多时,天际渐染绯红,画眉乘了车,与赵胥再三谢过,往咸阳以北而去。

    赵胥只目送那马车渐行渐远,转角不见后,方连连叹道,“何苦?何苦!”便也收拾了东西,回咸阳宫去了。

    车马一路辗转,至赵无风家门口时,天色已然落了黑幕。

    画眉心跳得有些快,下了车马后,一直僵在门口,倒不知自己当如何自处了。正犹豫着自己该以何等方式进去与赵无风和其家人问候时,木门却吱悠悠碾开,赵无风端着一盆水往外泼出,恰恰泼在画眉脚边。

    见来人是画眉,赵无风表情一僵,颇有些不自然道,“画眉,你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画眉绽出浅浅一笑,将自己最憨态可掬的一面摆出,“怎的,我便不能来此吗?赵侍郎家,原来在这儿呢,我倒是头一次来。”

    赵无风家中传来一苍老女声问询来者,赵无风只答着,“友人。”再无旁的解释。

    画眉俏皮的看着眼前呆呆的赵无风,她很想轻佻些去勾住赵无风的肩,但到底忍住了。只有些羞涩模样,支支吾吾道,“怎的,来你家中做客,你也不欢迎我进去坐坐?”

    赵无风掖在水盆底下的手攥拳紧了紧,道,“夜幕已降,画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才是。寒舍地儿小,也没个正经坐的地方,也就不邀进去小憩了。”说着,赵无风转身回头放了水盆,跟家人打招呼说在门口片刻,稍后就回来。

    画眉有些失望,他这般行径,甚至连家门都不让她进去坐会儿,谈何再与他好好说话呢。他,莫非是厌恶自己的?画眉心情有些躁,可他没理由厌恶自己啊!

    赵无风放下东西后,从怀中摸出一方鹅黄色丝帕擦了擦手,从那稚嫩的绣花和新色的模样,便可断定是个女子绣的,定然还是个年轻女子。

    擦完手,赵无风只作随意模样,却将方帕小心纳入怀中。

    画眉看着,不禁心上有一阵抽痛,赵无风问道,“这么晚来寻我有何事?”

    画眉垂着头,有些不敢看赵无风的眼,被赵无风陡然这么一问,她却失了分寸。她是来作甚的?她是不死心来问赵无风最后一些问题的。可她该从何处问起呢?难道直接问他:你是否愿意和我私奔?

    “夫人要让我为大王侍寝。”画眉落魄模样,惨兮兮说了这么一句,细若蚊蝇。

    赵无风的脸上波澜不惊,反还笑了笑,只道,“此乃善也。寻常媵侍可能还不得圣宠的机遇,你跟着夫人,得了此番际遇,倒也甚好。”

    画眉噙着泪,抬起头来,怒目而视赵无风,“赵无风!我之心意,你当真全然不知?”

    赵无风愣了愣,面部闪过一刹的难受。他怎会不知,他也很喜欢她啊!可到底,她是被大王看中的人,自己如若任性与大王争人,连累的怕不止是自己与画眉二人,更会连累二人族中罢?

    赵无风狠了狠心,只作无赖模样,嬉笑道,“知道什么?姑娘不会是瞧上了我这么个小小侍郎了罢?放着大秦的君主不爱,却倾慕起个小小侍郎来?姑娘这玩笑,似是开得有点儿大呀!”

    闻言,画眉的心早颤得不能自已,震怒之下,画眉挑剑直逼赵无风喉头,吼道,“赵无风,你若不喜欢我,大可跟我明说就是,不必如此来羞辱!”

    赵无风难受得恨不得向前一步,让画眉狠狠扎自己一剑才是。

    可他偏偏的还要装作无奈模样,“姑娘还是别闹了,快些回去罢,天色不早,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到底不安全。”

    闻言,画眉早已止不住沮丧,剑刃缓缓滑落下来,只仰天长啸着,“哈哈哈!我果真是妄自痴迷了一场!”说着,画眉将剑掷出,吼道,“便当我画眉这辈子瞎了眼!从此,我再不敢对你抱任何奢望。你且娶你的娇妻去,我权当从未与你相识!”

    说罢,画眉再禁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往夜色中奔逃而去。

    赵家门再次碾开来,一老妪从门中探出头,“风儿,这姑娘是哪家的?可是你心上人?你可莫辜负了两个姑娘的意啊……”

    赵无风无神的答着,老妪只碎碎念道,“天色渐晚,也不知那姑娘这么晚会否不安全。”

    闻言,赵无风再忍不住,只道,“娘,我去去就回。”他疾步追了上去,隐入夜色中。画眉在前行,他便一直跟在她后头。

    他看着她买醉一夜,然后买了一素色丝绢,绾成绢花别于鬓间,他只觉自己心悔得要滴血。

    可他到底,是回不了头的。远远守了她一夜,目送她回了华阳宫,他方失魂落魄回了家。

    家门口还躺着那柄精铜打造的轻剑,赵无风拾起,反复擦摩,收入箱底。

    赵无风苦笑着:他对画眉是有情的,可到底却薄情于她……

001.赵国夫人

    秦王政四年八月,赵太子迁返赵后,赵国送来公主嬴端。奉承天运,赐号“赵国夫人”,栖居祥瑞宫。闻言,当日咸阳街头送亲队伍并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扫过三条街,好不热闹。

    到底是二国联姻,共结秦晋之好,何况秦赵本同源,合二姓之好都算不上,原本就是一脉而来,只能算亲上加亲了。百姓闻得联姻之事,虽也不干他们什么事,却不乏将此作为谈资闲时饭后说笑说笑。

    若论礼节,我应当出席的,可我却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任凭相国说教了我一番,我只自跟阿政告了三天假,便回华阳宫小住去了,得了空闲也正好看我扶苏儿。

    我将杜鹃留在了青鸾宫,只吩咐她作彩女打扮,与碧音一众人等穿着一样,藏匿于青鸾宫内,届时告之我这赵国夫人到底是如何模样的人。早在送太子迁返赵时,遣了画眉去调查一番,看这要送来的公主在赵究竟是个如何人物,算算日子,如今与返秦的时日也差不离了。

    杜鹃先时还不解为何我要她换上普通彩女的衣裳,直至那赵国夫人来访过青鸾宫后,杜鹃才叹道“夫人真真乃神机妙算。”杜鹃传这话回来的时候,画眉也回了秦,将那边情况一字不落的告之于我。

    待三日后我返咸阳宫时,还不及我上门去瞧一瞧那赵国夫人,她却自寻上门来。彼时,我将将回了寝宫,正更衣呢,却不想她来得这般早这般快。

    杜鹃进来禀告的时候,面颊还有些红肿。精卫将将替我把衣服披上,只碎碎念道,“夫人且快些手脚,莫担待了。”

    我只冷冷一笑,“人家找上门来的呢,我那般着急作甚?且让她等着,我还未更衣修容,若就这般模样出去,倒是当真失了礼数了。”

    前脚踏入青鸾宫,这嬴端后脚便跟到了,可见她可是早早的便在咸阳宫门口派人候着了的罢?想杀我个措手不及?呵,那你可算计错了。

    精卫叹了口气,却也终究不敢说些什么,倒是杜鹃,闻得我那么说后,索性便端了妆奁来,替我细细的描摹上盛装,更是将发篦得十分庄重,而我,只在那发上簪上一只血玉凤笄。

    待我姗姗打扮罢,方换上浅浅笑颜,迈着优雅的步子迎了出来,方一见她的身影,便盈盈道,“妹妹可是久等了?妹妹来本宫这儿倒是不凑巧得很,本宫将将从祖母处归来,也不及好好饬一番,若盛装以待,又怕耽搁了时间惹恼了妹妹,若不打扮庄重些,又有失体统,故而让妹妹等了片刻。妹妹是个知大礼的,想必能体谅本宫罢?”

    她自然是来立威的,可这儿好歹是我的青鸾宫,我怎会让外人来我的地盘撒野?

    一番浅显话语,道明我在这大秦的地位,让她自知不可侵犯;唤她一声妹妹,说明我不排外,可又自称本宫,让她明白我与她终究不亲;而让她等着,却是我反给她立威了,更让她敢怒不敢言。

    她回眸,见我时,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和黯然,旋即缓了过来,只憋黑了脸色,换上始终如一的浅笑,扯了扯嘴角道,“不过片刻罢了,等栖桐姊姊是妹妹应该的。”

    片刻?我方才故意磨磨唧唧的,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罢。她倒是好耐心,全然没了那日我不在青鸾宫时的嚣张暴躁模样了。

    我唤精卫给她赐了座,又奉上好茶好水的,她才款款坐下,与我闲话起来。

    “未见栖桐姊姊时,我还在想,究竟是要如何模样的美人儿,才能得大王如此荣赐,号以栖桐。栖桐栖桐,栖居于梧桐,而栖桐姊姊所住又为青鸾宫,字字句句寓意姊姊为云端之凤人中之凰,先前做妹子的倒以为世人高估,直至如今见了栖桐姊姊的模样,方才晓得,栖桐二字,乃实至名归。”她说着一些虚与委蛇的话,这般虚假的讨好,倒听得我耳朵都有些起茧。

    而她,生的虽不是倾国倾城容貌,却也算姿色出众的,更有如今锦衣端庄模样,倒也算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是,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又有几个姿色不佳之辈?仅是我身边这四个媵女,便可瞧出个中风采。

    说着,她指了指我发间血玉凤笄,只道,“栖桐姊姊这妆容也甚好,虽只是简洁一玉笄,可这色泽怕莫是天下再难寻了第二个来打造的。配之栖桐姊姊的面容,教妹妹看了,只觉世间再无旁人可配得上。”

    呵,要的便是你来夸这血玉凤笄。

    “此乃血玉凤笄,是大王好不容易寻了来的,赠之予我,只道是谨记我最年少与他相知,当配以此笄。”说着,我颇有些爱怜的将血玉凤笄拨正了些。

    嬴端的脸色更黑了些,可到底身份地位而言,她都不及我,却是不好在我面前发作的。

    不过,她若在我面前亦如她先前那般嚣张,我倒还瞧得起她些。如今这欺软怕硬的模样,却是让我愈发厌恶了几分。

    她拉不下脸来,只得强颜欢笑,“栖桐姊姊当真好福气。”

    而我却不欲再听她多言语,“妹妹今日来,若是只为说几句阿谀奉承的话,那便可以离开了。本宫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可不得妹妹这般空闲。”

    不待她先下手,我却直接下了逐客令。

    此番她却是再有好气性,也忍不了了,当即放下茶盏,颇有些怨气的模样,却还是挂着一张带怒的笑颜,“栖桐姊姊这般做,怕是有些太不知礼数了罢?好歹妹妹也与姊姊一样,是夫人之称,姊姊倒是痛快得很,就这般想将妹妹驱逐了吗?到底,这咸阳宫**事宜,还是有许多需要我姊妹二人好生商量的。”

    这就沉不住气了?我暗暗笑着,若说我刚入咸阳宫的时候是年少气盛,如今这嬴端,怕该算是年少妄为的冲动罢?

    她此行目的,当然不是立威这么简单,到底还是瞧上了咸阳宫的凤印的。

    而我素来不喜管女人间争争吵吵事,如今来了个愿意当手下的,我怎会不乐意呢?

    “妹妹切莫生气,**事宜,确确是该你我好生看管,你且与我好好说就是,可莫动怒,否则,如前日那般,摔了青鸾宫的杯子,还要将青鸾宫宫中之人掌掴二十……”说着,我顿了顿,眸色有些阴鹫的瞥了她一眼,“本宫可是护短得很的,管你是友邦公主还是大秦贵胄,本宫可都照样翻脸的。”

    她言语一凛,“栖桐姊姊这是要与我算账?”

    “本宫可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妹妹可莫将自己想法胡乱扣到本宫头上。”我笑道。

    嬴端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吐纳间气息亦沉重了些。

    良久,她才喘了口浊气,续上浅笑盈盈,“那姊姊且说说,这咸阳宫女子一应打理事务,姊姊认为怎的处置才算合理?”说着,她摩挲着指间戒,“听闻姊姊是个大忙人,若是忙不过来,妹妹不介意替姊姊分忧的。”

    我掌握凤印,她自然是觊觎得慌。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都想得到我不会将凤印交予她处置。

    “本宫的确是繁忙得很呐……”我故意半支着头,作头痛状。

    瞧见我如此模样,嬴端喜色浮上眉间,“姊姊可是同意妹妹为姊姊分忧?”

    “当然!”我笑道,我当然想拖个垫背的替我做些差事。

    “姊姊每日有自己的课业要完成,如若不然,相国可是会责罚的。妹妹左右无这些闲杂事,坐论妇礼一事,便交由妹妹处置罢!**之中,该处理的大典和选女侍等等,但凡是**可以管的,妹妹且放心管就是,只要处理得当,姊姊绝对不插手。”我颇为爽朗道。

    闻言,嬴端早已喜不自胜,“如此,众人言说,凤印在姊姊手中一事是真?”

    “当然是真。”我颇不掩饰道,“妹妹且处置自己的事务去,重大事宜需要印鉴的,且拿来青鸾宫,本宫看过觉得合理,便会盖以凤印。”

    如此一来,她既脱不开要打理**事宜的担子,却又必须事事来我宫中禀告一应事务,却是个跑腿做事的命了。

    闻言,她早已怒不可遏,“栖桐姊姊,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她冷眼看着我。

    “哦?妹妹可是不同意?”我颇有些戏谑的反问道。

    “好歹本宫亦是赵国公主,入了咸阳宫更是被大王封为赵国夫人,与夫人同品阶。夫人这般做,不怕妹妹委屈了修书一封告之父王,父王会要问罪于大王吗?”嬴端说着,早已踱步到我跟前来,颇有些威慑人的模样。

    她却不知,我最不怕的,大概便是旁人的威胁了。

    我亦站起身,款款迈步,硬生生站在她身前不到半尺处,“你大概可以试试的,因你那父王,怕是不会管你。不过是赵王第八个公主,生母更是个不得宠的歌姬,闻言,赵王宠幸你母妃的次数,怕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的罢?送来大秦,亦是旁的公主不愿的罢?嗯?”

    虽不带任何脏字,可我这番言语,却字字如长了倒刺般,刺进去疼!想拔出来,更疼!

    她早已涨红了脸,气得有些发抖,步摇微微颤出轻音,她握紧了拳,却不敢再言语。

    “精卫,本宫该收拾收拾,去相国府了。送客!”不待她再在我面前狂吠,我更是下了最直接的逐客令。

    嬴端咬唇,拂袖离去,我却瞧得不禁一阵好笑。

    片刻后,赵芡蹦跳着入了正殿,见我安然喝茶模样,只欢喜道,“夫人当真好手段,昨日婢被赵国夫人无辜掴了一掌,今日瞧着她是挂了猫尿出去的,当真爽快!”

    哦?这般不禁气?还哭了?

    “她还掴了你一掌?那我今日倒是轻饶她了。”我冷笑道。

    赵芡却挠头颇不好意思模样,“夫人切莫往心里去,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说罢,青鸾宫内复又言笑朗朗起来。

002.遮天蔽日

    自此后,嬴端再不敢无故来我青鸾宫撒野。

    那日,虽我叫杜鹃伪装成寻常宫娥彩女,逃过一劫才没被嬴端恶整,但百灵一双纤纤玉手却是被嬴端无故洒开水烫起了水泡。

    我心疼的看着精卫替百灵上药,燎烧起来的肿大看得我后悔不已,只想着杜鹃会被威胁,却怎的忘记了百灵这一遭。我唤精卫拿出了我宫中最好的消肿药膏,轻轻替百灵涂抹着,更是让画眉熬了些帮助伤口痊愈的药粥,日日替百灵养着。

    百灵虽气,可也被气得有些糊涂了,“这赵国夫人,未免也忒胆大了些,如此意气用事,莫非也如那白薇一样没脑子了吗?当真以为咱们这宫是好欺负的主儿?”

    我替精卫将药先抹匀开来,只道,“她才不傻呢!她比白薇可精多了,虽她母家不争气,但到底也是个赵国公主不是?她撒野,只要不触怒了大王的逆鳞,暂时还是不会有人敢动她的。倒是你和芡儿两个,往后需日日去玉和殿听她坐论妇礼,少不得要吃些亏了。”

    嬴端自小便是在邯郸城长大,宫闱内乱她怕是最精明不过的,加之本身就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她在邯郸怕也没少在赵王面前出彩,只不过到底母家乏力,即便她出彩,却是难以出头的。故而,来了咸阳宫之后,有了夫人的身份相衬,她便愈发迫不及待的希望旁人高看她一眼罢!

    百灵叹了声,鬓角还有细细密密的汗,想来精卫给她上药的时候,可是疼得很的。可这丫头却忍着痛,一声都不吭,只从她微微有些惨白的面色,可以看出她此刻十分难熬。

    好在百灵从小便是受了祖母良好**的,伺候日日去见那嬴端,她也难挑出什么刺儿,加之到底是我的人,嬴端即便再嚣张,也不敢嚣张到哪儿去。只赵芡可是倒了霉,她是歌姬出身,不大懂礼数,又身在我宫中,却不是我带过来的媵女,多少有些被嬴端欺压得旺了。

    可赵芡这丫头到底是傻的,傻到被旁人欺负了,只要不是伤及她吃的事儿,她皆可一句“罢了”了事。弄得有时,我想替她出口气,都被这丫头不争气的模样给怄得不想搭理。最后,只消吩咐百灵多帮衬着她些,莫让那嬴端过了头,提醒她记得上头还有个我压着一片天才是。

    画眉在宫中的时日渐渐少了,经常是在宫外替我跑腿,也时常往华阳宫去看一回扶苏儿和元曼。偶尔回来,见着赵无风时,也再没有以前那般欢喜雀跃的模样,眸子如一泊死水般平静无奇。

    我为这丫头心疼得慌,不知她这般的平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看见赵无风的时候,我甚至会有些恨:这个懦弱之人,到底是毁了我的画眉的。

    十月,蝗虫从东而至,铺天盖地而来。蔚为壮观之景,画眉只用四字与我形容,“遮天蔽日。”

    秦王政三年便是个饥荒年,如今这蝗虫铺天盖地的,今年的收成……我颇有些担心,唤来钦天监的太史令,好生询问一番,却也只换来“星辰安宁,并无异象”的回答。

    我日日在饥荒的惶惶不安中度日,到底画眉从各处传来的消息,都是并无***景象的。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些,可又担心画眉是否怕我太过担忧而撒谎,终择了一日,带着精卫出了咸阳宫,亲去咸阳城街头四处看看。

    当真也不知是凑巧与否,彼时,随意的绕进一二小巷,便见几个小吏模样打扮的人,正在一酒肆内豪饮。而他们喝的,居然是陈酿好酒,几个小吏能有得如此多钱财来喝这么好的酒?

    我起了些疑心,故而只装作渴乏,点了些许小碟和一壶浓茶,让那小二哥端上来,位于那几个小吏后侧两桌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一年长者道,“你还莫说,这小厮,原本还是我管辖那条街上的浪人,如今也不知是发了运,居然得太后青睐,如今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呢!虽官职不大,可这升迁速度,着实教人咂舌。”

    尖脸那人道,“嘁,左右是个市井小人罢了,不过一时得势尔,能潇洒得几时?”说着,那人脸上笑得忽而有些猥琐,“说起来,到底是个没有那活儿的!没种!”

    语毕,一行汉子无不笑得前俯后仰,个个脸上痛快至极。

    精卫听得脸上一阵羞红,那年长的却注意到了身后还有两个女儿家,咳嗽了两声。

    其中一脸长唇厚的还补充道,“闻言,他先前那活儿可是壮实得很的,能拱之以戏车马轩辕,”说着,他杵了杵那长者,“你既是他那辖地的,可曾见过?是真,还是假呢?”

    闻言,众人笑得更欢畅了。

    那长者好歹还是收敛了几分,只黑着脸道,“去去!这酒肆里可不止咱们几个老少爷们儿呢,好歹也有人家小媳妇儿大婆娘坐着,你们几个没讨婆姨的屁娃儿也不知收敛些!”

    说罢,几人终于压低了些嗓门谈论,只时不时爆出一阵唏嘘和哂笑。

    我只耐着性子听着,精卫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三番两次想要离席。可我却坐如铜钟般,也不动,精卫只得低着头脸色红如猪肝的一味喝茶,也不知喝了多少杯。

    到底我是听见了他们谈论和赵姬的,这些官吏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却最能窥得主家的丑态。如今在这儿坐下敢如此放肆的言谈,想必这儿也是个他们的常驻点,不晓得久了还能不能再听出些什么。以后,也该叫画眉多注意些这个酒肆,怕能窥得不少秘辛。

    果真,不多时,又来了两个佩刀的小吏,只搬了张小桌与先前几人坐到一起,又叫了些酒水瓜子之类,复又坐下休憩了。

    不想,这二人的到来,却是实实在在叫我听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喏,长安君府上的也来了。怎的,今儿这么晚才来,换岗迟了?”

    “可不是,这几日长安君也不知是闹什么,府上戒备愈发森严了,每日至少要多在府上待两刻钟,可不容易熬呐!加之兄弟我昨儿恰好轮夜,今儿待到来换岗的来了,困得眼泪都扒出来了。”

    “呵,多辛苦些有什么要紧?跟着长安君呐,你们迟早都是要走大运的。听闻近日长安君与庄襄太后往来可密切着呢,那亦是得了此二人的庇佑,方得以平步青云。”

    “呵,荒天下之大谬。这长安君虽贵,到底只是大王的王弟不是?再怎的富贵,却也不是帝王之命,能富贵到哪里去?”

    闻言,我早已心如万千只蚁啃噬般难熬,按捺不住的几近要逼着众人开口说后续了。可又怕她们察觉异常,故而只得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来,絮絮叨叨的小声与精卫言说着绣花的样子,聊以打掩护。

    “王弟又如何,听闻如今秦王政可不受庄襄太后这一套啊,儿子不听话,当母亲的一旦待儿子登基了,还能落得什么好出路?莫不如再找个安分些的听话的供自己拆迁,才是正经!”

    “我说你这话倒是有些不对了,到底再如何过分,也说虎毒不食子呢。这庄襄太后好歹是咱们大王的生母,莫非还去帮那旁人之子不成?”

    “这有何不可能的?”那小吏满不在乎道,“若是大王能与太后好好相处,你能得见太后好好的咸阳宫不待,往这雍宫住去?雍宫虽富丽奢靡,到底不如咸阳宫安宁华贵不是?说是甚么咸阳宫风水不好,风水不好能在此处修建我大秦的王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骗垂髫稚子都不信呢!”

    旁一小吏灌了口酒,只道,“我听闻呐,这庄襄太后是个极其**的主儿呢,到底咸阳宫太过束缚,如今来了这雍宫,起步方便她与男宠享乐?”

    说着,众人复又嬉笑一片。

    “呵,你是不知道呢,这庄襄太后到底是个如何荡娃!她生就一副玲珑体态,面容又姣好如谪仙,可惜偏生的就是个缺男人疼的。听闻先年相国在邯郸时,虽已将爱妾许给了先王,到底却是偷偷与那女人私底下往来的。故而,如今这天下,也不知是嬴氏的天下,还是这吕氏的天下咯!”

    说着,更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辈戏谑道,“吕政,吕政,你真当是凭空叫出来的?”

    说罢,我再按捺不住,几近拍桌而起,到底精卫拽了拽我的衣襟,方让我安定下来。

    旁边那几个小吏想必亦瞧出来了我们这一桌的不对劲,匆匆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再胡言乱语。那长者更是瞪了几人一眼,只道,“祸从口出,竖子莫要太猖獗!”

    不多时,一群人也稀疏着散去。那唤吕政的小厮,是来得比较晚的,在长安君府上当差的,与另一人吃了些酒,才散去。

    在巷口处,他便与另一人分道而去。我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至他家中时,他与他那老父老母随意絮叨了两句便欲去休息,我只身闯了进去,趁着他疲乏之际,挑剑径直抵上他的咽喉。

    “吕政一词,可是尔等宵小可胡乱喊的!”我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他被我激得想坐起却又不敢动,他方卸下武装,此刻如砧上鱼肉般,只得任我宰割。

    “你是谁?你可知道你爷爷我是谁?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且看长安君是否会问罪于你!”他显然有些慌张,言语都结巴起来。

    我冷冷一笑,“我便是将这条街都屠尽,长安君也动不得我半分!倒是你!”我将长剑轻轻在他脖颈处划过,微微溜过皮肤,鲜红的血瞬时汨了出来。

    他瞠目结舌,故而只得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不过是听长安君与旁人夜话时聊及的,小的全然不知,不知啊!姑奶奶若真是个有本事的,自去向长安君问罪去便是,何苦拿我等替罪泄恨?”

    询问一番,我方将他打昏了,飞墙而出。精卫见我待了那么久,急得不行,只追问道,“夫人何苦与个不成器的小厮计较这么多?”

    “你可知,三人成虎?谣言之力,看似无形,却最能扼杀人心。”我愠怒道。

    如若吕政这谣传当真如飞蝗般遮天之日,这天下,怕就不是饥荒这么简单的了!

003.七星宫浩然彰秦雄心

    我与精卫往嬴成府上四周游走了一周,并未发现其他异常,只不过戒备比往昔更为森严。天晓得我当时多想挥剑就去砍了嬴成的脑袋了,造下如此忤逆谣言,当真是让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精卫只拽着我反复提醒道,要沉住气,莫不然可就打草惊蛇了。

    在宫外会了一回画眉,告之嬴成心思不单纯,让她以后多注意注意嬴成和赵姬的动静后,画眉却反问我道,“夫人可是最近听闻了什么不该听的?”

    登时,我心下一沉,不必画眉多说,我也知道她所说的不该听的指的是什么了。

    可到底,我也不该知晓这种事情的,故而只得打马虎眼道,“我倒不曾听说什么,只闻言长安君和赵太后走得太近了些,我总归是怕他有谋反之心的。”

    闻言,画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即亦和我言说道,“他确然有谋反之心,只不过,这小狐狸倒是挺藏得住,现今我都还未抓住他切实的把柄,想来这家伙做事也是个心细的,待到真发现了什么时,也不晓得一切来得及是来不及了。”

    画眉说着,眉宇间露出深深地忧愁,叹息着颇为苦恼模样。

    不过,近日她的精气神儿倒是好了不少,想来也渐渐淡忘了赵无风那一遭。

    “如此,你更该好生替我看着些了。除却寻常刺客外,可以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或是姿色尚可的婢女,多花些钱来买通他们,忠诚者可往雍宫和长安君府上去。他们有心谋反,咱们就不能穿插几个细作去他们府上吗?”我吩咐道。

    画眉点点头,也不与我多废话,便自行离去做事去了。

    我回咸阳宫时,心内愈加放不下阿政,故而往他议政宫殿走了一遭,透过门缝,但见他依旧是与吕不韦一起的,只不过,此番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许大的模型,看着颇为恢宏壮观。

    我敲了敲门,低声道,“妾有话要与大王和相国商议,不知可否入内商榷?”

    “且进来罢!”阿政的声音不温不火道。

    我推开门进了去,方才发现不止是阿政和吕不韦,更有李斯和几个朝臣在。我面色欠佳,进来后,只看着阿政,露出个微妙的眼神,阿政便意会。

    “众卿家若无它事,便可退下了,孤交待各位的,烦请众卿家回去还好生斟酌考虑才是。”一声令下,众臣子纷纷抱拳退至门口,方退下。

    我对阿政如今的臣子认识不多,但李斯我却是认识的。我进来让阿政唤这群人出去时,众人不乏对我颇有不悦眼神的,这李斯,便是个中头一个面色不耐的。

    不过如今,我倒练就得与阿政愈加默契了,不必言语表达,也能意会个大概。我也不欲与李斯计较,想必他也担心女权干政,如此看来,倒也是个颇为阿政考虑的臣子,我又何必同他计较?

    众臣子退去后,我方得以瞧一回模型,我有些日子没往这儿来,却也不知道阿政何时搬来这么个恢宏的东西。仔细一瞧,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伫立着许多威严建筑,待仔细一辨认,我方发现此乃我咸阳宫的模型。

    “大王从何处得来这么个宝贝?”我问道。

    阿政颇为爽快的笑了几声,随手一指,指着一处稍稍有些小却颇为富丽的宫殿,道,“夫人你看,此乃我大秦最先来到咸阳时所建,如今也有几百年历史。可到底,斗转星移,如今却成了咸阳**不是?”说着,他又往正东方向移了一臂宽的位置,“而此处,才是如今咸阳的主殿。我们,就是在此处。”说着,阿政挑指往大概位置指了指。

    这咸阳宫我是再熟悉不过的,阿政只随意指了指,我便将大致方向描了个清晰。

    而有些位置,还是盖着布绸的,可俨然也是宫殿模样,我不知这些到底是甚,故而请教道,“不知,红布绸所盖,是为何物?”

    不待我话音落下,但闻吕不韦和阿政都十分畅快的仰天大笑起来。

    他两个笑得好不豪迈,能得以让阿政和相国同时如此青睐之物,看来倒也不简单了。

    吕不韦笑了笑,只夸赞道,“此番大事,还是由大王来介绍罢。吕某人不过提了些许改进意见,大王才是谋划这大事之人。”

    言语间,颇为赞许意味,我虽不知具体是何物,却莫名有些神往了。

    阿政颇有些自豪的笑了笑,只走到一角,将红布绸掀开,露出的又是一座宫殿。我不知这厢他们要做甚,只粗粗看了一眼那楼宇,然,却不似我大秦的建筑。

    带着三分疑惑,我上前查探一番,倒是真教我查探出几分端倪来:从前祖母带我走访一些权贵时,因着秦赵二国本就同源,故而在秦的赵人也不少。这些乡绅权利中,便不乏赵人。若是再有些钱财,这些赵人亦是乐意花点儿钱在秦建造些许属于赵的能让他们更有归属感的房子。如今眼前这建筑,便像极了赵的风格,不知这宫殿,是否也是仿赵的风格,更或是描摹了邯郸宫殿的模样建造!

    念及至此,我颇有些震惊的望了一眼阿政,他倒是颇为冷静模样,只看着这模型颇为自得的笑了笑。

    带上刚才掀开的,共有七块红布绸,加之咸阳宫和一些本有的建筑……

    我有些不敢想的看了一眼阿政,复又寻求意见般的瞧了一回吕不韦,他两个却都是颇为肯定的眼神开着我。

    “大王是想,以七国之宫殿,皆驻之于咸阳?”我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

    阿政点点头,“然!”

    说着,相国更是为我指引道,“个中奥妙,夫人更可上了那梯子,自行好生查探一番。”

    我自然相信吕不韦,既然他让我上去好好查探一番,想必个中奥妙,也只有在那阶梯之上,鸟瞰这地图,方能明了其中玄妙所在。

    不再迟疑,我自爬上那楼梯,阿政默默走到楼梯便,手微微搭住了楼梯,显然是怕我不小心摔了而来扶一把。

    不待我调整好位置,便回眸去看那大模型,方才在下面时我还不曾发现,可如今上来细细一瞧,却将我惊得几近扶不稳,“此……此乃北斗七星!”

    我欢喜的从楼梯上下来几步,便一跃而下,激动的心情再无法掩抑,“大王和相国是怎样想出这般绝妙的计划的,当真教我又开了一回眼了。”

    阿政只笑着唤我且慢些、莫摔着了。吕不韦自捋了捋他那意气风发的小胡子,且道,“北斗七星,七国都殿,天下之局,尽收咸阳!”

    骄傲之情不禁澎湃,此刻自是不必压抑内心喜色的,阿政更是大袖一挥,只道,“这天下,终究要如孤所愿,合而为秦!哈哈哈……”

    我与吕不韦和阿政言谈一回,方晓得此番阿政是打算修建邯郸宫殿,仿的便是赵国宫殿的模样,不过规模却是更加蔚然。

    激动罢了,阿政方问我道,“你近日也难得来孤这儿一回,怎的今日神色颇为不安模样?还示意政不叫外人看见,可是有何大事?”

    我只顾着七星宫殿格局之喜,确然是将嬴成之事忘得七七八八了,如今想起来,却是喜色还未褪尽,忧愁便已爬满心头。

    “妾今日往宫外走了一遭,只听闻……”我犹豫着,到底不敢讲吕政一说道出,只避重就轻道,“长安君近来可颇为不安稳,与庄襄太后往来甚为亲近。”

    吕不韦冷哼道,“长安君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怎的,如今还想拉大王的生母下水吗?”

    我不敢辩驳,但见阿政面色也微微沉下,只道,“长安君向来就有逆反之心呢,只如今,连孤母后的主意都打上了吗?呵,这倒是有意思!那如今借着母后之势小人得志,可到底是个不成器的市井无赖,图的不过是金银钱财罢了。嬴成,你想借我母后之势,又来谋得什么呢?”

    吕不韦颇有些阴沉的面色看着我,问道,“夫人今日前来,怕也不是因着如此简单事罢?只不知,夫人今日是否闻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会急急往这儿来,嗯?”

    到底是低估了吕不韦这个老狐狸,也是个人精,一双眼睛看透不知多少人。

    弄得此番我却是心虚不已了,不说,恐怕吕不韦不会就此罢休。可若说了,阿政和吕不韦不仅不会罢休,反不晓得会生出什么事来!

    我无奈的叹息一声,只道,“妾,的确是听到了些许不得了的东西,听闻长安君如今正秘密召集了不少剑客浪人,可召集之后,便再不见这些人人影。”说着,我补充道,“此乃今日我在酒肆小憩时,听得长安君府上小吏所言,应该是十分可靠的。如若当真,那,长安君此番……”

    我不再言语,个中厉害关系,阿政和吕不韦自会自行分析。

    在吕不韦这老狐狸面前,我哪儿敢撒谎,说的自然是真话。不过,这真话却不是从那小厮口中听来的,而是画眉查探之后告之我的。故而,到底是真实消息,我却也不敢在吕不韦和阿政面前细说,只道是从酒肆上听来的。莫不然,吕不韦又该责罚我管得过宽,甚至斥责我逾矩了!这罪名,我可没少被吕不韦扣!

    心下一阵郁闷,我也不再言语,阿政和吕不韦面色皆不甚好看。

    良久,吕不韦才道,“大王,虽大王与太后不合,可到底是母子连心。太后娘娘虽如今去了雍宫,但大王还是可时常去太后宫中与太后叙叙旧,聊表孝心。”

    阿政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可我们三人,却都甚为清楚:哪里是为表什么孝心叙旧,分明就是怕赵姬与那嬴成真结盟,而来为乱朝政。

    这半壁江山的决定权,便如一把利刃般,吕不韦和赵姬皆执其一,可吕不韦是弄权好手,这把利刃在他手中自然是能达到所向披靡的效果,可赵姬却似个稚童般,连这利刃如何用都不清楚,拿着也是为祸一方罢了!

    对于吕不韦的话,阿政倒是难得的表现出一次十分赞同,点头目色凝重道,“仲父所言极是,孤近日是太恋于朝政,却忘却自己作为一个儿子,该对母后有的孝义了。孤,会择日去瞧瞧母后的。”

    此事言罢,我便也退了出来,到底这儿也不该是我多待的地方,我若再待久些,怕是李斯那几个衷耿臣子该要向阿政上书斥责我的不是了。

    当夜,阿政依旧来了青鸾宫中宿下,他拥着我,会问我,“青凰,你信政的母后,当真会做出背叛政之事吗?”

    我不晓得应当如何安慰阿政,诚然我不信任赵姬,可到底,阿政和赵姬是血脉相连的。“到底阿政是太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会有母亲不疼儿子的道理,还想害儿子呢?阿政且放宽心罢,我看,不过那长安君太猖獗些罢了,竟将主意打到太后娘娘头上去了。”

    闻言,阿政亦是愤愤然骂道,“呵,且别教我抓住他逆反罪证,莫不然,政可丝毫不介意用商周酷刑来好好伺候长安君一番!”

    他是记仇的,他更是满心不信任的,可他到底……不是个绝情到六亲不认的。

    我搂着他唱着山有扶苏睡去,他安稳睡了,我却一夜失眠,直至天亮,他醒了,我亦装作才睡醒的模样,替他盥洗沐浴了,方目送他离了青鸾宫。

    这日子有些黑白颠倒了,待阿政走了后,我却瞌睡渐上,倒头睡去。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却闻得嬴端那厮甚为聒噪道,“到底栖桐姊姊是个得恩宠过盛的,怎的,夜里未曾睡好,此番补眠?”

    言语尖酸,却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妒忌意味。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忍住心中不快,颇为不耐道,“何以如此聒噪?”

    嬴端盈盈端庄模样走了进来,步禁微鸣,她只浅笑着看着我道,“姊姊只顾着自己享大王恩宠,可到底这**可不止姊姊一个女人呢,怎的,姊姊也忒贪心了些罢?全然霸占着大王,可是有些过分了?”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可心底仔细一盘算,阿政十有**日确确是在青鸾宫过的,这也怪道这赵国夫人要来向我兴师问罪了,“栖桐姊姊,您是大家出身,莫非还不知雨露均沾是何意思?”

004.往昔惊骇秘闻

    若阿政是日日宿在她那祥瑞宫,恐怕,她便不会来我这儿追究所谓的“雨露均沾”了。不过是因自己不得宠,而过来闹罢了。

    精卫在一旁给我轻盈的摇着羽扇,我捏着丝帕抹去额间细汗,嫣然一笑,“若说雨露均沾,本宫倒是觉得,大王真该对我也雨露均沾些……”

    闻言,嬴端早已面色铁青,“栖桐姊姊这话,怕是有些颠倒黑白了罢?”

    “本宫听闻,大王如今正在咸阳宫内选了一处风水尚佳之地,欲建邯郸宫城。啧,这宫殿,如若建成,主人该是谁呢?”诚然我是在唬她顽的,虽阿政建邯郸宫并非为嬴端,可到底,随意一句哄她开心了,我能省却一段时日的麻烦,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嬴端早已怔怔的失了言语,半响,才欣喜却又半信半疑的问道,“栖桐姊姊,顽笑可莫开大了,哄骗妹妹当真就这般好玩吗?”

    当然好玩!我腹诽着。

    然,却笑吟吟道,“本宫闲来无事拿这种大事来哄骗你作甚,你若不信,自可去问问大王去!”

    那日,嬴端对我倒是颇为殷勤,连带着当初欺负百灵的事儿,她都自说了出来,只说当时不小心云云,丝毫没有歉意。听得我一阵气恼,直想把她赶出去,但到底为了一时安宁,却也忍住了。

    彼时,百灵还恰好来了我宫中一回,颇为欢喜的模样,见着嬴端当场便有了三分惧意,却因着我在场,到底有了些底气,只作不曾发生任何事的模样。

    我知百灵是因我受了苦,偏的我又是个护犊子的,只如今未抓着嬴端什么把柄,莫不然,她对我的媵女做的这些,我都要一一叫她还上。

    此后,嬴端果真大半年未来我宫中闹事,听赵芡言,她在玉和殿倒也还算中规中矩,每日坐论妇礼也做的颇为完善,统的来说,比我这个夫人当得可算是称职多了。

    如此,咸阳宫也消停了半年,直至嬴元曼周岁。

    我早早的回了华阳宫一趟,将元曼和扶苏儿都接了回来,精卫亦将当初阿房留下的一箱子物什翻了出来,我找出一件小衣裳,正是元曼这个年纪可以穿的。只是,那布料和花纹本该是男孩儿该有的。

    到底是阿房的心意,在嬴元曼周岁这日,我给她换上了阿房给她做的衣裳。

    巳时,精卫一干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着食材,准备好生庆祝一番,我牵着嬴元曼在屋内踱步。她倒也算腿脚稳健,方才周岁,便走得算是稳当的了。牙牙学语还只会几个简单的叠词,最先学会的却是“弟弟”。她姐弟两个感情倒也好,这倒算意外之喜。

    我蹲在门槛儿上,画眉抱着扶苏儿亲昵的蹭着,元曼抱着桌角“娘……娘娘……”的喊着,奶声奶气的喊了几声后,复又喊成了“弟弟……弟弟……”

    我敞开怀抱,唤道,“元曼,过来!”

    她笑着,纯真的脸上满是稚子的欢喜。看着嬴元曼,我只觉她当真是十分幸福的,至少,她是在许多人的庇佑下成长的,比我、比阿房、比阿政,都幸福且幸运太多。

    元曼笑着叫着,稳稳地走了几步,接着一步没迈好,身子踉跄一下,猛的朝我的方向奔了过来。

    我诧异着还未反应过来,这丫头便直直扑在了我怀里,我听见棉麻撕扯的声音,小丫头稳稳当当落入我怀中,虽已跪在了地上,抬头,却丝毫没有要哭的意思,反抬眸,黑亮的眸子盯着我,笑着唤道,“弟弟……弟弟……”

    心惊之余,我宠溺的将她抱了起来,便听得茵陈在旁边笑道,“这丫头平日认生得很,太后家亲来探,有想抱一抱她的,哭得撕心裂肺闹心得很。如今却和夫人如此亲热模样,看来,这丫头倒是认得人呢。”

    我搂着将她抱稳了些,小元曼捉着我一缕发抓玩着,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对茵陈道,“快看看小公主摔着哪儿不曾?我方才听得撕布的声音,也不知有没有哪儿挂伤了她,她又是个不爱哭的。”

    茵陈喏着,便轻手轻脚替我怀中的嬴元曼检查起来,半响,却见她捏着嬴元曼的衣角,微微拉扯着,竟然从中拽出一块布帛来!

    那一块绢白丝帛轻巧得很,上面却用细细的金线绣了些字。一眼瞥见“报仇”二字,我的心一紧,不待我从茵陈手中将东西抢过来,茵陈早已缓缓将那布帛摊开来,看着那上面几行娟秀的小字,满目泪珠。

    我禁不住心也咯噔一下,手中抱着人,却也不方便抢了。待我细细瞧明白那上面的字,我却也惊得后退几步,几近没能抱稳怀中孩童。

    “赵姬性淫,并非阉人,二人于万安宫内苟合,引我观之。她必杀我而不留后患,吾儿若知,替母报仇!”

    一行小字,虽不打眼,却分外刺眼。

    茵陈噗通便往我身前一跪,眼泪簌簌而下,哀求道,“夫人,我便知道我家姑娘是被人害死的,求夫人替我家姑娘鸣冤呐,夫人……”

    我将那丝帛拿回手中,茵陈只哭着抱住了我的腿,我瞥了画眉一眼,她便了然,只抱着扶苏便往外头去了。她在门外守着,到底能免去些耳目。

    “你且先起来,莫不然,你这样跪着我还抱着元曼,话都说不好。”我对茵陈道。

    时隔一年,不曾想到阿房当年竟留下如此骇人之事。本以为她死了,一切她受过的苦楚和灾难,便也消散了,不该再拖延到后辈身上。可如今,怕是不将元曼牵扯进去,也难了。

    茵陈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呜呜咽咽的抽嗒着,我叹息一声,只道,“此事,我会去调查,但在我调查清楚之前,你不得将此事跟任何人透露,尤其是大王!”

    我厉声对茵陈威胁道。

    如此难堪丑闻,决计不能叫阿政听到。他本就对赵姬心存芥蒂,若是知道这些难堪事儿,还不知他会怎么闹。好不容易如今赵姬离了咸阳宫,在雍宫又一直还算安分,这平静,不容一个死人来打破!

    茵陈红了眼,她在愤怒,可在我面前却又隐忍着,“夫人,为什么?”

    “你若想害了小公主,那你且去外头宣扬去,或者去跟大王诉说,到时,大王去找太后翻脸,太后怒了,会波及到的,首先便是元曼!”我冷声道。

    茵陈啜泣着,“可,大王找太后翻脸又如何?到底这是大秦的天下,是大王的天下,即便她是太后又如何?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太后?”说着,她都有些慌张无措了,“况,如今华阳公主自有华阳太后护着,谁人敢动她?”

    我冷冷一笑,当真不知该说茵陈是傻还是痴的好。

    “大王未及弱冠,天下如今还握在相国吕不韦与赵太后手中,我且问你,你觉得,半壁江山的权势,想要扼杀了谁不容易?更何况只是个小小婴孩。赵太后若是真想杀了元曼,华阳太后也会为稳固大秦江山,而不得不隐忍。”说着,我颇为惋惜的叹道,“到底,如今还不及与赵太后撕破脸的时候。”

    茵陈无力的瘫软着,身子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身形都有些晃。

    我静静地坐在椅上,怀中的小元曼挣扎着从我身上滑了下去,小小身影啷当步伐抱住茵陈的小腿。

    茵陈一阵难受,含泪蹲了下来,将嬴元曼搂入怀中。

    小小的人儿,肉呼呼的小手抚上了茵陈的面颊,咿咿呀呀道,“弟弟,弟弟……不哭……”

    年岁虽小,却已粗粗通了情感了吗?我颇为爱怜的看着元曼,这丫头着实生的好,粉雕玉琢又惹人心疼。

    茵陈抱着嬴元曼,揩了把眼泪,亲了亲嬴元曼的脸,呜咽道,“我没哭了,公主乖。”

    “你若当真为了小公主好,如今便只能将这一切隐瞒下去。否则,提前闹出什么乱子,谁也说不准到时会发生什么事。”说着,我眺望着窗外的天,那天也乌压压的,“秦王的位子,多的是人虎视眈眈呢。若真想为你家姑娘报仇,忍一时委屈不快又算什么?只待大王将大秦甚至天下揽于手中时,才是阿房之冤得以昭雪之时。”

    茵陈忍了许久,眼眶红了一圈,到底,却也还是臣服于现状,“喏,茵陈晓得了,茵陈不会给大王和夫人添乱,茵陈也相信,大王和夫人会还我家姑娘一个公道的。”

    我点点头,“如此,你抱着小公主去外头玩会儿罢。我有些累,且去休憩片刻,你叫画眉进来。”

    茵陈答应着,乖巧伶俐的抱着元曼出去了,不多时,画眉抱着扶苏儿进来,我示意她关上门。

    她关了门,喃喃的自言自语道,“快要变天了呢。”

    我怔了怔,却也不自觉沉下嗓子,无奈道,“这天,是要变了。”

    画眉不解的看着我,我唤她将扶苏儿放在榻上,二人将那小箱子打开,“你且看看,这些物什里面是否都有夹层和暗格之类。”

    画眉皱了皱眉,但还是细细的检验起来。

    我一边翻着,当年阿房额外给我的一支铜簪被我找了出来,轻轻磕了一下,放置耳边细细听着,声音却闷闷的。果然是中空的吗?

    我递给画眉,画眉捣鼓了一番,却轻轻将簪头旋开来。里面依旧是一张薄薄的丝帕,记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来不及细度,但闻外头阿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青凰,怎的,午膳还未备好吗?”

005.雍宫奇闻

    来不及将那密文藏好,我只得胡乱扣上箱盖,便闻阿政推门而入的声音。

    他怀抱着嬴元曼,颇为欢喜模样,薄薄的胡茬在她脸上厮磨着,“元曼乖,别叫弟弟了,快唤一声父王来听听。”

    嬴元曼被阿政的胡茬儿刺得痒痒,只咯咯的笑,可嘴里唤着的口口声声依旧是“弟弟……”

    见阿政不甚欢喜模样,我笑道,“孩子还小呢,哪儿能那么快的弄清谁是谁,你呀,莫要太心急了。”

    他亦憨憨一笑,“这倒是了。”

    我替他歇下身上佩剑,又倒了杯茶水,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我本以为你要待正午才能来的,此刻这般早,倒的确未来得及将午膳准备妥当。”

    阿政笑着,往那箱子旁边的位置落了座,看得我有些胆战心惊,只盼他万不要对那箱子产生兴趣才是。

    可那么大**物什在那儿摆着,却也不可能无视的,阿政瞥了那箱子一眼,问道,“这是何物?怎的政从前没见过你这儿会摆这么个东西?”

    我心登时一紧,言语都虚了几分,“这是阿房临走前留下的,东西都是留给元曼的,交待我说每年逢她生辰的时候挑一件儿合适的给元曼,道是权当弥补不能陪元曼之痛了。”

    阿政皱眉,似在思忖模样,“我倒不知,她竟早有了这般心思,是早就意料到了自己的后事吗?”说着,阿政的言语微微透出半分惆怅。说着,又问我道,“怎的以前没听你提及过这一遭呢?”

    我叹息着,不动声色将箱子挪了挪位置,将那箱盖背对着阿政,偷偷将那两块丝帛掖入袖中,复又捏了那支铜簪缓缓旋了回去,悠悠然拉长了语调,“这东西亦是在阿房走后,赵无风才托人给我的,交待了我一番话语。当时你正在气头上,加之我两个又起了矛盾,我便也将此事忘却了。如今元曼生辰,我才记了起来。”说着,我理了理元曼的衣领,“她身上这件,便是这其中一件了。”

    阿政闻言,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可要看看阿房留下的东西?”我试探性的问道。

    阿政摇摇头,“罢罢罢!她让你代为保管,你便好生保管罢。到底是留给元曼的,我也每年随着她生辰瞧一回,权当缓了思念了。斯人已逝,也不该再为此多过神伤。”

    到底,曾经那么深沉热烈的爱过,如今,却也都归于平淡了。

    我这才舒了口气,将箱子扣好,让画眉拿着收捡下去。

    阿政抱着元曼,手抚在那衣衫上,“这娃娃的衣,她当时该是以为是个男孩儿罢?不想,却是个女孩儿。不过,这倒也好,这乱世,女孩儿比男孩儿享福。”

    “这哪里是乱世?我要看你,一步步将这天下治理成盛世呀!”我含笑深情望着他,他看着我笑了笑,本想来拉我的手,却注意到我腰间一物,只伸手过来,缓缓从我那腰间佩玉上的一双鱼银饰上,取下一块和嬴元曼身上衣布同样布块来。

    “怎的新衣服,就破了一块?”他皱眉问道。

    我心跳几欲漏了几跳,只道,“方才小丫头踉跄学步,差点儿摔着,扑在我怀里可能将衣服挂住了。我倒也不知竟然刮破了。”说着,我将那布帛从阿政手里接过,放在嬴元曼衣物碎块处对比一番,道,“回头我让精卫补一补,精卫手巧,定然和那新做的一样。”

    他点点头,终不再问及此事相关。

    院落荫荫,紫苏和茵陈几个也加入了准备午膳的行列,我甚至听到了半夏浅浅笑声,和赵胥恭维而又馋食的夸赞声。

    她亦是来看嬴元曼的,天方蒙蒙亮便一直在青鸾宫附近兜转,她有些怕进来。得知她的来意,到底也晓得她跟了阿房一场,主仆情深,便也让她进来了。

    几乎都是熟面孔,然,画眉却依旧情不自禁的往外头微微瞥了几眼。我知她是在找寻赵无风的身影,虽已成寡,她到底还是牵挂着赵无风的,只是不再似往日那般热烈,唯有见面时匆匆一瞥,形同陌路。

    “今儿怎的不见赵无风呢?”我随口问道,这话,权且是替画眉问的。

    阿政道,“他媳妇儿有了身孕,如今也快临盆了,让政替他安排了个咸阳城内的小差使,归家倒是方便许多。”说着,阿政捏了捏我的手,只道,“赵无风也要当爹了,青凰,你可要考虑考虑再给政生个孩子?”

    我倒是想,可自从生了扶苏儿之后,却一直带不来子。月信几乎也是过了半年才开始陆陆续续有,精卫替我号了几回脉,又请女医来给我瞧了几回,她两个都认为:我是月子未养好。

    那段时日正逢我与阿政矛盾最深之时,情绪不稳,加之用膳也不规律,故而这倒是极有可能的。如今虽悔,可暂时却也没有好些的补救法子。

    不过说来也怪,这一年间,也再未有人有妊。那嬴端月月请了巫医去瞧,喝药也没少喝,可也总不见子嗣。

    “不是还有扶苏儿嘛!”我嗔道,“女医说我月子没养好,近两年怕是难带子来的。”说着,画眉便抱着扶苏自觉送到了我手上。

    画眉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白,我知,她是听说了赵无风的消息后,方这般僵硬模样。

    有缘无分一场,赵无风如今离了咸阳宫,倒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如此,倒能让画眉慢慢淡忘他,从此,心也少伤痛些才是。

    此事暂且算瞒了下来,阿政也再不问及阿房的事,但他对元曼和扶苏两个孩子却是爱得很的,即便再忙,每月也要花上两日,带着我回一趟华阳宫,专程去看两个孩子。

    元曼这孩子,开口最先学会喊的是“弟弟”,而扶苏亦是如此,开口最先学会的是“姊姊”。反倒是我这个当母妃的和阿政这个当父王的,被两个小家伙生生忘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的,到底我与阿政带他们的时间太少。

    画眉得了我的令,一直在宫外奔波着,也难得进宫一次来与我细细诉说,多是差人带了帛书与我。而我得了空,便也能细细的来找寻阿房曾经经历过的事。

    阿房生元曼的时候,我记得我在她房中发现了许多篆文,竹简和刻刀凌乱的写了不少字。想来,她那时候便在学着写字,用以记录下自己的冤屈罢?

    她明明有两个婢女在身侧伺候的,如何不叫她们直接代写,却要自己亲力亲为呢?我先前也想不通,直至在一隐秘妆奁底层发现的记录,才明白,茵陈与紫苏二人中,必有一人是内奸。

    阿房记录的颇为凌乱琐碎,而且,并不是所有物品中都有文字的,我找了许久,也不过找出五张布帛来。大概的记录便是:赵姬虽出身歌姬,最瞧不起的便是歌姬舞姬和乡野之辈,她本就觉得阿房身世地位配不上阿政,更何况她窥得不该看的东西;而与偷情一事,则是赵姬故意耀武扬威,彰必除阿房乃至子孙后辈之心。阿房虽无力与赵姬斗,但她唯一所求,就是保孩子安全。可自己身在甘草宫,不经意的总能嗅到些活血化瘀药材的味道,故而断定甘草宫必有内奸,只是她再不敢去揣测那人是谁,唯一能信任的,便也只有阿政的心腹赵无风,还有我了。

    每每面对那五张帛书,惆怅之感便席卷而来。到底她并无任何反抗之力,却依旧将自己所遇表露出来,这已很不容易了。

    画眉是在某个晴朗午后回来咸阳宫的,此前,她已两个余月未曾回来。

    一路风尘仆仆模样,踏入青鸾宫,轻车熟路的自斟了杯水,方一阵畅快的笑。

    我敛了敛衣襟,难得见她笑得如此酣畅模样,遂问道,“丫头当真愈发野了,回了宫怎的也还没收住外头的野性?”

    画眉这才抿唇憋着笑,许久,才大喇喇坐下,道,“婢只是在笑,太后未免也忒嚣张了些,当真以为自己有了权势便能为所欲为了。除却荒唐事,却是你想都难想到的荒谬了!”

    难得见画眉如此惊诧态度,我笑问道,“怎么个荒谬法?”

    画眉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左右无人后,方压低了嗓子,在我耳畔呢喃道,“夫人可晓得,太后寡居多年,如今忽然怀孕了?雍宫内有一彩女是我安插进去的人,她跟我说,太后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呢!”

    说着,画眉比划着描摹出那肚子的大小来,看那模样,约莫也有六七个月了罢!

    太后……怀孕了?!

    赵姬怀孕了!这如同个晴天霹雳般,轰得我脑袋一阵眩晕。

    画眉喋喋不休道,“也不知是她养的男宠娈童的,还是相国的。呵,大秦的太后丧夫多年,如今居然有了身子,看那模样,应该是做了生下来的盘算了。夫人且说,此事是不是荒谬?”

    我深呼吸一口气,喘息着难以平复心情,“恐怕,并非相国的,也并非娈童血脉。我看,是那假阉宦的!”

    “假阉宦?”这番,倒是换画眉瞠目结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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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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