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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全文阅读

作者:伊晞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txt下载     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21.王负伤

    院落里似每一声雀鸣都变得尖锐起来,危机四伏的时刻从未间歇过。我左右环顾了一下,王翦正好从外头进来,墙头四处无人,我这才敢拉着阿政进了屋子。

    泪眼阑干,他熬红了双眼噙着泪水,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反手拂去我面颊上的泪,“这该是个高兴的时候,哭什么呢!”

    我顾不得眼泪鼻涕蹭了他一手,嗔骂了句,“你疯了不是?居然跑到白水县来寻我了,你可知这儿离咸阳还是有些路的。把我当香饽饽想要杀我的人本就很多了,你是王,大秦的王,觊觎你性命的人可比我多了不知多少……”

    钦天监再三说过,大秦今年多国丧,这国丧我本以为会落到祖母头上,可祖母的症状是痛风、痹症,却又不是要人命的病症,祖母方面我却是多虑了。我出了咸阳,若我身死,吕不韦提议给我加注个往后的封号,这国丧也是没错的。可怕就怕在,此刻阿政离了咸阳宫,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的面容带着几分疲乏,“蒙毅带着画眉和蒙骜将军遗体回来时,政瞧不见你,他们跟政说你失踪了,寻不着人了,甚至有朝臣跟政提议借此发丧,好正名攻魏,可政不相信……你只是失踪,并未身陨不是?政相信你会回来的,你答应过政的。”

    “是,我答应过阿政的,我会回来陪阿政和扶苏儿,怎么舍得死在异乡?”我哽咽着回答。

    灶屋内传出碎瓷的声响,阿政警惕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盯着那布围后,愠声质问道,“谁人在里头?鬼鬼祟祟的?”

    片刻,灶屋内出来两个战战兢兢的老者,正是刘老汉两口子,将将一出了灶屋的门,膝下一软,便给阿政跪下了,他二老只齐声颤巍道,“不知大王莅临寒舍,招待不周,还望大王恕罪……”

    我扯了扯阿政的衣袖,“这是刘太公和他内人,阿政你莫吓着了他们,这两日亏得在刘家二老照拂呢。”说着,我冲两位老人家微微一笑,起身便去扶他们。

    两人忙不迭的道着谢,说不敢脏了我的手,这两日亏待了我云云。

    淳朴的村人便是如此,明明已经拿了家中最热情来招待我们,却总觉得还是不够的。

    阿政依旧十分警惕,可见我离了咸阳的这段日子,他在宫内过得不甚平静罢!他的眼神,一如当初我初初落入山林时那般,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的。

    刘老汉两口子也知道不便在此刻打扰我们,只吩咐刘家媳妇儿替我们沏了一壶热茶,便退下了。阿政抿了口浓茶,只低声吐出只字,“苦!”便放下杯子,再未着口。

    “我不在这段时日,扶苏儿可还好?祖母可还好?”我呢喃问着阿政。

    他眉头微蹙,闪过丝丝不悦,“你怎的就不问问我过得可好不好?”那模样,似是吃味起来。

    我低声笑了笑,“没见着你之前,我满心时时的惦记着,都是你好与不好,吃的穿的是否都照顾服帖了,如今见着你了,我见你不曾消减,便知你还是过得好好的,便也不惦记了。扶苏儿和祖母我都未曾见着,故而便多问了两句。”

    他嗤嗤的笑,捏着我的鼻子,笑骂道,“你呀你,政当真不知该说你伶俐还是该说你心冷了,你不在政身边,到底少个能让政舒心的去处不是?”

    在这茅草屋下,我们倒真如寻常两口子般,久别重逢,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

    他告知我,赵弩收到书信后,当即便着人来寻了赵胥,将书信送给他瞧了。得了消息,他再不敢怠慢,便派人来寻我们。

    他不晓得,他的队伍不曾到,刺杀的队伍便接踵而至。我们几经遇险,但到底还是每每化险为夷,虚惊一场罢了。如此,倒也不必告知阿政了,免得他又多一分担心。

    只是啊,你的所作所为,倒是愈发无法无天了,当真以为得了赵姬的令,便能无所不能无所不达了不是?这天下,终究不是赵姬的天下,更不是的天下。

    我暗暗起了杀心,但却还未与阿政明说。想来他还不晓得赵姬又给他添了个“弟弟”,这般羞辱,阿政定然是承受不了的,能瞒着便瞒着罢!

    不多时,阿政叫了二老出来,许诺了些钱财,便欲牵了我先回咸阳去,可将将出了院子,王翦收起正在把玩的青铜剑,对我与阿政重重行一礼,严重多了几分恭敬与生疏之色。

    聊了这许久,准备上路,我才发现钱桀不见了。当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只顾着与阿政的重逢之喜,全然忘记了精卫和钱桀!“精卫!”我唤了一声,“钱桀!”

    箭羽破空之声在我耳畔闪过,凛冽的风夹杂着锐气闪过面颊,刺啦啦的冲墙头而去,不待我反应过来,墙头便重重跌落一人!

    “护驾!”变故来得太突然,我甚至来不及瞧清楚那墙头之人是谁,便见钱桀吊儿郎当的模样,背着箭羽从房里踱步出来,同样的还有精卫,不过,精卫的眼里泛起了点点杀意!

    钱桀啐了一口啐在地上,哂笑道,“有了男人便将本能都忘了?”

    说着,搭弓拉箭,飒飒又是两声,钱桀的箭羽从来不等闲,冲着墙角和远处树梢又是两箭而去,果不其然,那两处地方都应声落地下伤者来。

    王翦呆愣住片刻,钱桀拍了拍他肩头,“兄弟,觉察能力还是太弱呀!”

    未了,王翦亦拔出剑来,蓄势待发。

    藏匿在四周的蛇虫鼠蚁们也再按捺不住,叫嚣着从暗处杀了出来,我看傻了眼,根本不知这些人是何时埋伏过来的。但见阿政奋力拔出腰间佩剑,握着剑嘶吼着,竟然也杀上前去。

    秦兵也从门外涌入,本不过一坪的院落,满满当当都是在厮杀的人!我奔回屋里拿了我的剑,刘家老小早吓得噤声瑟瑟窝在墙角,不敢言语。

    眼见着一尖脸细眼刺客冲我而来,我顺手将门猛然一关,大喝一声,再开门时便见着那晕头转向的刺客,还未摸清方向,挥剑便向我又来,我哪里容得下他再下手,趁着他还晕乎的劲儿,剑刃直冲他的喉头而去!

    这一波的刺客,不似先前那般闲散寥寥,但是出剑手法和速度,以及身形运力,便知晓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如我先前所遇那般,不过小打小闹,如今这一场,才是谋划已久罢?

    我担忧阿政,他嘶吼着,如虎啸如龙吟,浴血嗜杀的模样,我知他是杀红了眼停不下来的。可我只关心他的安危,见着他衣襟上鲜红的血,我便提心吊胆,一路只披荆斩棘的靠至他身后,才算安稳些。

    院落内,秦军与此刻势均力敌,如此,我只需自保,便无大碍了。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场刺杀到底是冲着阿政来的,众刺客的目标自然直指阿政,我这厢顾着砍杀一身手矫健的刺客,对付得颇为吃力,剑剑直逼要害,几番险些躲闪不及,却闻背后阿政闷哼一声,我背后忽然落了空,脚下伴着阿政摔倒的身子亦跌落下去。

    如此,那刺客狞笑着,拔剑冲着我与阿政而来,我惊得伸手便要去挡,闭着眼几乎以为就此便要与阿政命丧此地,却禁不住一股热流洒了我满脸,睁开眸子时,却见那刺客脖子上砍了一把厚厚的剑,我虽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那目眦欲裂的模样,看出他满满的不甘。

    刘邸憨笑着忘了我一眼,“生疏了。”

    顾不得与他废话,我吼道,“护我进屋!”说着,便拖拽着阿政的身子向屋内靠去,不忘吼了声精卫与王翦的名字,到底,他们二人也能替我们做个掩护,挡去些刺客。

    门外厮杀震天,我艰难的背着阿政沉重的身子进了屋子,我知他受伤了,故而只关紧了门,仔细替他检查起伤口来。

    然,却并没有什么可怖的外伤伤口,唯有太阳穴一处有一处击伤,想来只是被人打昏了而已,呼吸也尚且算平稳,想来不会有大碍。

    刘邸在门外守着,王翦与钱桀的身手我信得过,加之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一阵厮杀之声,我竟分辨出画眉的声音来,我知,是援兵到了!

    欣喜之余,又熬了一刻钟,外头的厮杀才算平息下来。将士和同伴个个浴血归来,刘邸打开房门时,我看见的是画眉这泼皮丫头,擦了把脸上的血珠,咧嘴冲我嫣然一笑。

    乱局平息,我忍着心头抑郁惨惨一笑,众将士已然去收拾屋内残局,不敢多在此地停留片刻,我当即下令,众人将屋内收拾好便出发。

    我跟刘邸道了声谢,他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态,便坐上了回程之路。

    回车返秦,因着是正规秦兵,也再不屑躲在暗处,只招摇着马不停蹄向咸阳而发。

    阿政昏迷着直至入了夜才醒,我已替他拭去面上血迹,只是来不及换上干净衣裳。他动了动,坐起身来,揉了揉已然包裹好的额头伤口,喃喃着喑哑的嗓音,问我道,“青凰,如今是什么时刻了?是否子夜了?”说着,他四下望了望,“今夜怎的这么黑,莫非没有月?”

    我心下一个踉跄,端着油灯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全然无所动模样,登时我的心便凉了半截!

022.本宫需要一个正当的上朝理由

    “是啊,今夜无月,乌压压的阴森得紧。阿政还是早些歇息罢,莫耽误了明早的进程。”我的声音里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悲凉,怎的都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是大秦的王,怎能就此无缘无故的……瞎了呢?

    想来阿政也是疲乏得紧,也许也是因着被人打了头,头痛得紧,故而我哼唱着歌谣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连夜在赶路,夜里赶路的都是轮班来换,只为快些回秦。此班正是赵无风当班,下一班该轮着王翦了。我将阿政哄睡了之后,便往大辇轿里去了,那里,精卫、画眉、王翦和钱桀蜷缩在一轿内,也算难得的偷得片刻安歇。

    钱桀依旧睡得很轻,我将将揭开轿帘,他便撑开眼皮瞟了我一眼,见是我之后,复又闭着眼,喊了声,“精卫!”

    余的三人皆醒了过来,我坐在画眉身旁,问道,“我都还来不及细细问你,那日我们分离之后,你们究竟如何了。不过听阿政说你们是安然返秦的,想来路上再未遇刺了,是吗?”

    画眉点点头,她的眼睛尚有些猩红,想来也是接连赶了夜路熬的。

    “那日追兵尽数寻夫人去了,我和蒙毅大人安全后,便追寻着最泥泞的路去寻夫人,但看到的只是散架的车马,还有倒在血泊里的马儿,马头都断了。寻不到夫人和精卫,我想总归是比寻着尸体好的,故而也不敢再多耽搁,留了一小队人马在附近继续找寻,剩下的便跟我和蒙毅大人回咸阳了。”画眉答道。

    画眉居然留了人来寻我们?想来,我和精卫太惊弓之鸟,故而吓得什么都躲了去,莫不然也该叫自己人找着的。

    “那,赵无风又是怎么回事?你怎的把他带来了?”我问道。

    画眉叹息一声,“如今秦可用之将才何其少?更何况,是要信得过的。是大王先行离了咸阳要来寻你,这消息不胫而走,被华阳太后知晓了,太后担忧你们安危,这才喊了我带着赵无风一道出来寻夫人的。”画眉瞥了一眼王翦,见我们并不避讳王翦说话,才接了句,“雍宫那一拨如今正得意呢,打得什么鬼心思,谁人晓得?”

    可用之将才何其少!这话,听得我心肝都战战的疼。

    正发着痴,钱桀忽而伸了伸胳膊,精卫往旁边挪了挪地儿,但见钱桀打着呵欠从怀里摸出几颗小蜡丸出来。他砸了咂嘴,“我抠了几个死人的喉咙,从里面掏出和之前同一种蜡丸,内封的毒药都是一模一样的,见血封喉。这一拨人,可比上一拨厉害得多,个顶个的高手,亦是死士。”

    说着,他将蜡丸往我面前一放,我接过那几枚蜡丸,见血封喉,那无辜客店的老板一家四口便是丧命于此。

    这一拨人比上一拨人更厉害,个个也都是死士。我回味着这句话的信息,咂摸之下,心头不禁一震,苦苦一笑,我对钱桀道,“倒是我先前错怀疑你了,到底,你倒是一路上诚心得很的。我怎的就没想到,先前来抓我的,也不过小打小闹,其目的恐怕本来就不在于我,而是给我足够的恐惧,好将阿政引出来!”

    钱桀冷笑两声,“现在才反应过来?似你们这般痴傻的性子,作为大秦命脉般的人物,能够活到如今还没死,也算你福大命大。”

    我听得一阵酸楚,却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是了,到底,是我太大意!

    啊,我却是低估你了不是?看来,你这野心当真是比吕不韦还大的,想借我为饵,将阿政钓上岸来,派的皆数是死士,如此,即算刺杀失败,你也不会被供出来,当真是有得一手好算计呐!可你千算万算,到底是漏算了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们当中出了个钱桀,事事谋算高人一筹不是?

    精卫瞪了钱桀一眼,钱桀虽话未尽数吐出,到底也收敛了些。他,还是有些怕精卫的。

    我问画眉路上可有带御医来,画眉言说阿政是带了御医来的,原先是怕我受伤,但我如今安然无恙倒是好的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阿政裹了裹伤口。

    我凄凄笑道,“恐怕,阿政备了御医,不是给我用的,而是他自己用上了。”

    众人大惊,我却还不敢透露什么,只说次日清早,唤御医来阿政所在轿辇瞧瞧。

    如此,我也回了阿政身边待着,忐忑睡下了。但愿,阿政只是那时脑仁有些沉重,故而眼花看不清事物罢?

    可自欺欺人终究是自欺欺人的,次日早早的我便被雀子吵醒了,御医早在轿外候着,只待阿政醒来。

    几乎是睁开眼,阿政便问道,“青凰,怎的还未天亮?”

    我心下咯噔一声,支支吾吾的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却接连问了句,“外面已经如此喧嚣了,天,早就亮了,是与不是?”

    我僵住,手都颤抖起来,忍住眼泪却不知如何开口。

    阿政的声音冰冰的,却听不出任何色彩来,只低压而威严质问道,“青凰,你在骗政?”

    我再忍不住,死死搂住阿政的肩,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大王,不会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若是可以,青凰宁愿用我的双眼,来换阿政的光明!”

    他怔了怔,自然知晓我之前的谎言,僵硬片刻后,大手却是缓缓拍抚起我的后背来,“傻!哭什么哭,政都还未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以后,无论事大事小,你都跟政言说就好,不必刻意欺瞒政了,可知?政听了许多谎言,到底还是不希望连你对政说的都是谎言的。”

    我被他这忽然的温柔唬得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甚至要以为他会就此自暴自弃。

    却不想,他安抚了我片刻,便恢复了往日该有的威严之态,“御医在外头了罢?唤他进来替政好好瞧瞧。”

    我听话的喏了声,便将御医唤了进来,嘀咕了声让御医说话小声着点儿,切莫让别人知晓了内容才是,这才让御医给阿政安心来看脉。

    御医替阿政号脉的功夫,我也得以好生瞧一瞧阿政此刻的眼睛。他的眼睛确然有些红,目光虽有神采,却无活力,呆呆的对着同一方向,并无聚焦。

    太阳穴附近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血迹倒是没了,但今早还是要换药的,故而御医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只是给阿政换药,待换药完了,御医颇有些狐疑的瞥了我一眼,我点头示意他继续,他方继续查探下去。

    一刻钟后,御医沉重着脸色,老狐狸阴着一张脸,犹豫半响,我故作冷静道,“御医大人此刻如此犹豫,可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说得也好,说不得也好,但且说下去便是,本宫可保你无罪。”

    得了我的赦令,御医面容沉了沉,才道,“大王龙体抱恙,下关对此深表恐慌,查探一番,想是在太阳穴附近的击伤所致。夫人若是粗通些医理,便应该知晓,太阳穴是一处死穴,大王伤着太阳穴而未伤及本源,该是庆幸的。只是,这处伤口淤血内积,故而影响了大王的视物能力!”

    “我只要晓得,大王此处伤,可有痊愈可能?”我冷冷问道。

    那御医微微叹息一声,却还是打起气力道,“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只是,下官对此并不大通。但下官晓得,在咸阳有一医者,专治眼翳,下官虽无能力,但下官愿为大王去请一请这位医者,他虽行医有些怪癖,但颇喜与同行探讨,可借切磋之名寻他来医治大王。”

    我点点头,只要这双眼还是能有希望痊愈的,那我便不会放弃。

    我告诫那御医不许外传之后,方放他出去,复又问阿政道,“王翦是否可信?”

    “他亦是祖母身边培养出来的亲信,政信得过他,况,他还是百灵的哥哥,与政好歹也算沾带半个亲缘了,你可信他。”阿政如是回答道。

    我点点头,复唤了王翦进来,简单说明如今情形后,王翦颇有些诧异的听着,我交应道,“此御医已然知晓太多,钱桀那儿的毒丸,待他帮我寻来医者后,便有用处了。此前,本宫需要你替本宫和大王盯着他,不许他泄露出去半分,莫不然,相关人等,都得死!”

    王翦得令,匆匆便去监视那御医去了。我瘫软坐在阿政身侧,阿政才喃喃开口道,“青凰,这两月不见,你倒比从前,更变化了些。”

    我苦笑两声,“我?我哪里变了?”

    他笑了笑,手却十分熟稔的抚上我的脸颊,仿佛那双眼长到了手上般,“你的心,倒是比从前更狠了些,从前,你不会这般轻易便决定一个人生死的。”

    “经历了些死生大劫,人心便不会似从前那般柔软。有时,心狠些不见得是件坏事。况,此事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更担待不得半分,是吗?”我软软诉说着,这一路上,我不敢向他透露太多我路上受过的苦,只怕他太担心。

    阿政默然叹息一声,拿捏着我的手,低诉道,“青凰,政有些乏了,政想一个人歇歇,可好?”

    我点点头,“阿政好生睡一觉,青凰在外守着,若是需要了,唤一声便好。”

    他此刻心情如何苦闷,我体味不到,可从他佯装淡定的模样,我只能捕获满心疼痛。到底,该让他冷静片刻的,他不愿发作,那就让他且默默冷静先。

    我出了轿,复又寻钱桀面前,以命令的语气道,“你可记得刘邸一家?”

    钱桀叼着根草本在与精卫说笑,精卫知晓我有事要说,识相的退下了,留得钱桀啷当模样与我对话。“当然记得,怎的了?”

    “他该被治罪的,本宫却未与他计较,故而,本宫需要你现下去将他替本宫擒了来。报酬你随意开价,本宫不介意。”我冷声道。

    钱桀哂笑着看着我,“哟,怎的,不怕被骂忘恩负义了?”

    “他本该死,我有什么好怕!”我如实说道。我自然是不怕的,况,本宫需要给自己按个罪名,如此,便好寻着机会,找个正当的上朝理由!

023.咸阳后庭生巨变

    “依我看,杀了秦王政,这事儿倒是来得更加利索,钱也必然比你开的价高罢?”钱桀似只豺狼般如此戏谑道。

    我狠狠瞪了钱桀一眼,挑剑便架在他脖子上,“在我面前,我已然容许你开任何玩笑,可这个玩笑,提都不许再提半个字,莫不然,宁当错杀了你,也在所不惜的!”

    钱桀自来说话口无遮拦,可唯独,当着我的面,说任何威胁到阿政的话,都是说不得的。故而,钱桀也不再顽笑,只报了个价,也不算太折腾,我答应了,便放他去捉拿刘邸去了。

    临走,钱桀半玩笑的同我说了句,“当个夫人当成你这般模样的,我倒是头一回见。”我也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敢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成这般模样还不被赐罪的,你也是头一个。”

    我这番话并非讽刺钱桀,反而是在变相的夸他,我深知钱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他又是天性浪荡,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做个可用之才,只怕还是要费些手段的。

    回咸阳的路,比先时顺利了些。饶是再蠢,也知已然错过了刺杀的先机,再动手只是徒劳送了死士们的性命,故而愈靠近咸阳,愈发安宁起来。

    我和阿政在赵无风和王翦护送下,顺利回了咸阳。当日正是将将过了午膳的点儿,来不及去听祖母和吕不韦的震怒,我带着阿政赶回了青鸾宫。而画眉,在分别前,有些贪恋的看了一眼赵无风的背影,才追上我们的步子。

    进了青鸾宫,萧瑟凋敝模样,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离了青鸾宫不过两个多月,阿政离了咸阳宫也不过十日,这青鸾宫内竟似洒了一层灰一般,影影绰绰,死气沉沉。

    环顾之下,我唤道,“百灵,杜鹃,赵芡?”

    死寂之后,却是宫内一个平日不常见的扫撒婢子奔了出来,若我没记错名字,是唤作碧瓷,她乖巧而苦楚着一张脸,见我回来,颇为亲切模样,泪眼在我面前跪下,“婢女碧瓷,给夫人和大王问安。夫人可算是回来了,若然夫人再不回来,这青鸾宫怕都要被那赵国夫人给掀了瓦了!芡长使滑了胎,和灵长使一道被调去旁的宫殿了,如今这青鸾宫内惨惨戚戚,好不死寂……”

    说着,碧瓷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想来她在此期间亦没少受恐吓威胁。

    我唤了碧瓷起身,又听她诉说,青鸾宫内原有的一应管事全然被嬴端送去做杂活儿了,可眼下阿政形势陡峻,青鸾宫人手少些倒还方便行事些,因此我也暂且未说将人放回来,只让碧瓷先去做自己的事了。

    而赵芡,沈瓷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只告诉我说赵芡如今很不好,还望我去瞧瞧。我点了头,这才带着阿政且先回了房内。

    明日上朝之前,我需带着阿政练就出装作清明的样子,故而只关了房门。咸阳**巨变,我总归也是该处理的,只是眼下阿政的形势更要紧些,嬴端呐嬴端,你莫以为你也还能嚣张多久!

    好歹这些年的夫妻,该有的默契总是有的,我扶着阿政亦步亦趋,他只抬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走,威严之姿态不输往日。我微微抬手,他便晓得有阶梯门槛,我稍稍牵引他的指,他便晓得要下阶梯或有坑洞,扶着他示意左右方向,他亦能很快领会,甚至听闻着声音,他亦能很快根据那声音的来源,断定出方向,稍有些眼神示意的瞟向那侧。

    他装得像模像样,可我看着这样的阿政,却愈发痛心。

    好容易熬过两个时辰,至用晚膳的点儿,画眉火急火燎奔回来,进门,只利落扔下一句,“夫人,赵国夫人正往这边的方向赶来。”

    嬴端来了?可巧不巧的,赶在这个点过来,当真添乱!我气得骂了一句,“尽会添乱的贱人!”

    阿政却不慌不忙道,“可巧,拿她练练,看看她可能瞧出我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阿政,你疯了是不是?若是被她发现……”嬴端此人,心性如何我不知晓具体,但可以肯定她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然,也不会趁我不在就开始动手脚,心思向没向着赵国尚且未可知,如此,太过危险。

    阿政却是颇为轻松模样,他不在乎的笑了笑,似是看了一眼我的方向,“青凰,她不过是你的活靶子罢了,区区一个赵国夫人,即便是在咸阳宫病死了,赵国也不能奈我何的。”

    我领会他的意思,他虽云淡风轻模样,但却时时泛着层层杀意!

    饭菜将将摆好,阿政正坐下欲用膳,可此番功夫,怕是不好用膳的了。我慌张夹了些菜放入阿政碗中,自己端着碗,两人装模作样慢悠悠吃起饭来。

    精卫站在身侧,向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盘云纹饰的钱袋儿,才多嘴道,“夫人,这钱袋是从你落水前刺杀的敌人中找寻出来的,这是咸阳宫的宫廷钱袋花样。”

    哦?宫廷制?这咸阳宫内,最恨不得我死的人怕就是嬴端了。不曾想,她还有这般心机,欲趁我在外时便杀了我呀?嬴端呐嬴端,你倒是不笨嘛,只是做事总归还是马虎了些,欠些周全考虑不是?

    正说着,嬴端款款模样端庄着身段从外头进了来,精卫在我耳畔呢喃了一句小心,复又执着玉著,只作时不时为我和阿政添菜状。

    数月不见,这嬴端倒是出落得愈发贵气了些,金玉饰满头,繁华丝帛着身,步禁摇出阵阵悦耳琐碎声,她带着一应侍女和百灵杜鹃二人向我而来。

    远远地,我瞥了百灵一眼,只觉她清瘦不少。而杜鹃,往日精致妆容全无,只留苍白凄凉模样。

    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放下碗筷,看着嬴端,眼内欲蹿出火来!

    嬴端却似什么都没瞧见模样,恭恭敬敬在阿政面前跪下,端庄行一大礼,“妾给大王请安,向栖桐姊姊问好。”

    阿政随意一抬手模样,并未赐坐,嬴端浅笑着起了身来。不待嬴端接着开口说什么,百灵却疯了般朝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跪在我脚下,抱着我的膝,恸哭道,“夫人,婢没用,没能替夫人守住凤印。婢没用,没能守住芡长使的龙嗣。婢没用,害夫人青鸾宫变得如此凄凌模样!”

    说着,百灵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知,她是盼我归来盼得太急切,亦因着受了太多冤楚,焦躁不安向我倾诉,却又不敢直言嬴端的野心。

    杜鹃亦颤颤巍巍向我而来,行至我面前,悠悠然跪下,给我行了个礼,方动情的看了我一眼,噙着热泪道,“夫人,婢得见夫人安好,便无憾了。”

    我冲她二人会心一笑,示意精卫和画眉扶她们起了身。

    阿政威严端坐,悠悠的用着膳,并无过多搭理嬴端的意思,尽管嬴端眉眼灼灼热切的望着阿政,可她却是不知阿政此刻是瞧不见她如此深切诚挚的目光的。

    瞥向嬴端,我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赫然怒斥道,“嬴端,你给本宫跪下!”

    嬴端面色一凛,委屈的瞧着阿政,犹豫着还未开嗓,阿政却似感应道什么般,冷淡道,“青凰叫你跪着,你就跪着!”

    嬴端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收敛起和颜悦色模样,眉眼中透出的只有凶意。

    “百灵所说,凤印失了,可是被你的野心卷了去了?百灵所说,芡长使滑了胎,你身为夫人却未能守住咸阳**清宁,是否你的失职?百灵所说,青鸾宫变得如此凋敝,是否你撤走了我青鸾宫内的一应侍女宦人?”我淡淡发出三问,但瞧向嬴端时,却是凌冽异常。

    嬴端身子微微一颤,狡辩道,“栖桐姊姊误会了,凤印是妹妹怕灵长使位微不好执掌,暂且替栖桐姊姊保管了。芡长使滑胎,是因饮食无度,她自己贪嘴闹的。而青鸾宫如此,是因今年宫内人手不够,妹妹见姊姊长时未归,故而暂且拨到旁的宫殿去了!”

    我冷笑连连,阿政则是单手放下手中碗筷来,单手撑着额,闭着眼眉头深拧,颇为不悦。

    见状,嬴端身侧一模样颇为标致媵女跨步向前来,直奔百灵方向而去,对着百灵便是用力的掌掴了一巴掌,怒道,“贱婢,你在祥瑞宫时可不是这副嘴脸,你不是口口声声唤我们夫人唤姊姊唤得很甜吗?怎的,狗见了更有势的主人便摇着尾乞怜去了吗?”

    “金铃,不得放肆!”嬴端怒斥着。

    “放肆!”几乎是与嬴端同时,我颇为震怒吼道。

    那金铃颇为委屈模样,泪眼涟涟瞧着嬴端,“夫人,婢是在替夫人不值啊,夫人待这小贱人这么好,而她却如此陷害夫人!”

    我咳嗽两声,那金铃却颇不在意模样,只哭声对着嬴端诉苦。

    “百灵是本宫的媵女,若是做错了什么,也该是由本宫来处置,轮不到你外人多嘴!”我怒喝道,“况,百灵身为灵长使,其位比你高之不止一星半点,你如今之作为,本宫就剜你眼割你舌,都不为过!”

    那金铃长得倒是颇为可人,想来,往常也是侍宠骄纵得很的。

    “我可是赵国夫人亲封的美人,品阶比她高了去了!”那金铃颇为不服气模样。

    呵,看来只是光有着一张灵巧的脸蛋呢,这脑子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不待我开口嗤笑,阿政却冷冷道,“金美人不思本分,胆大妄为,孤且念在往日情分一场,降为金少使!”

    我几欲要按捺不住想要拍手称快,可眼下情形还由不得我欢喜,故而只敛了敛气,道,“画眉,且去取戒尺来,金少使这一张嘴儿倒是毒得很,可知这**之中,口德乃一大善。如今金少使不仅不知收敛,还欲欺压位高者,目中无人,且拖出去杖责二十,戒尺掌嘴五十。”

    想来,这金铃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得了不该有的名头,故而嚣张起来。她本以为,凤印在嬴端手中,我便奈何不得嬴端和她的,可她却也未免太过蠢笨了些,那凤印,说到底不是嬴端的,是嬴端趁我不在掳了去的。如今正主回来,她该原物归还的。想来金铃往日自恃有几分姿色,又会给嬴端溜须拍马,才甚得嬴端欢心、肆意妄为罢?

    况,一个小小美人,胆敢在夫人和大王面前胆大妄为,这罪责,却是够她喝一壶的,若是阿政心情稍差些,直接送了她上路都有可能,更何况如今只是容我稍稍处罚了她一下。

    可我到底没这么做,这么个没脑子的人,才是最好利用的。留在嬴端身边,说不定哪一日,这愚人还能派上些用场。

    嬴端是何等聪慧之人,见着自己媵女挨了罚,又见我愠怒模样,自不敢再嬉笑半分,只乖巧正襟站着。尽管那金铃哀嚎着她的名字嚎得再怎么凄惨,她也只是狠狠瞪了金铃一眼,便作罢了。

    画眉得了我的号令,自是知晓我的用意,匆匆取了戒尺,眼里闪过一丝乖戾的笑,我知,此番她若不将金铃打落几颗牙,怕是不愿收手的,否则,难息她和杜鹃百灵间的姊妹情谊。

    见着金铃挨了罚,在外苦痛的哀嚎着,嬴端的脸色也稍稍变了变,有些于心不忍模样,却终究不敢替她说什么,反道,“大王和栖桐姊姊见笑了,金铃自幼跟在我身边长大,因着得宠,是太猖獗了些。姊姊此番教得正好。”说着,嬴端小心瞧了瞧阿政头上的伤,试探问道,“不过十来日不见大王,大王怎的受伤了?”

    我哂笑连连,却是不接她的话茬儿,“大王龙体抱恙,却还要因着你和你那不懂事的媵女而置气!你倒说说,你该当何罪?”

    嬴端被我一番反问闹得尴尬异常,红了脸低着头,不知如何答话。

    见着她默声,我又冷声命令道,“说起来,本宫的凤印,妹妹不是替本宫暂为保管吗?如今,本宫回来了,妹妹也该将凤印归还本宫了罢?”

    她连连答应着,正欲唤另一婢女去取了凤印来,却闻阿政厉声道,“既是你借走的,那么如今,就该由你亲去取了来,还到青凰手中!”

    阿政这话说得极为刻薄,分明就是将嬴端当个跑腿的小卒子了,嬴端闹了个酱紫色面容,却也只得忍着泪和气,低声喏着,退出门去。

    待她走远,那金铃也被放走了,我才吐出一口浊气,对阿政道,“走了。”

    阿政亦是松了一口气,威严之态卸尽,微**着我轻松笑了笑,“政装得可还有几分模样?”

    我笑道,“甚好。”

    却见阿政摸索着碗筷,我慌忙执了著替他夹菜,他的目光复涣散开来。杜鹃和百灵惊诧得张大了嘴望着我和阿政,阿政却似个孩子般笑着扒了口饭,“政也好安心用膳了。”

    我低声应承着,对着百灵和杜鹃灼灼的目光,禁不住悄然落泪。

024.所谓律法严明

    阿政目盲的消息,如今知道的人多了起来,好在都是能确保不会出卖这个信息的:我及我宫中四个媵女、随行的御医、王翦、赵胥还有钱桀。

    想要长久瞒住是不可能,如今只盼着王翦能带着那个御医寻到那位专治眼翳的贤者,莫不然,这大秦恐怕真要出乱子的。

    此事,我也暂且瞒下了祖母。

    用罢晚膳,阿政便在我宫中小憩,百灵温润着嗓子浅浅吟唱起歌谣来,伴着阵阵琴音,声声入耳。

    嬴端不多时便将凤印捧了来,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在我面前再表现半分。她本还欲寻着阿政温存几句,无奈阿政只是挥手示意她退下回去,她只得恨恨然离去。

    待嬴端走后,阿政才着精卫去旁的宫殿,将我这一宫的人都寻了回来,而我亦带着百灵去偏远的幽兰殿寻了赵芡,彼时,也就青靛和金樱二人,身着素衣,眼神空洞的在幽兰殿内行走做着事,眼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我见着这儿的孤寂模样,当真是萧瑟得渗人,而赵芡还不见人影。百灵咳嗽两声,那两个婢子才象征性的瞥了我们一眼,这一瞥不打紧,二人惊得手里的东西都落了,叫喊着疯了般,喜极向我们奔来,跪了一地。

    见着这两个婢子都是如此苦楚模样,还不知赵芡如何了,不过问了声,青靛便流着泪将我引了进去。

    幽兰殿,幽兰殿,因着太过偏僻才有了这名,听闻这殿自建成以来,素来是不曾住人的,养些喜阴的花花草草倒是不错,可人住着未免太过寒凉。

    将将进了屋,我便闻着一股酸涩气味,加之潮湿而闷热的感觉,给人之感莫过于马棚猪楼,晦暗又**的景象。加之这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人气,感觉便更糟心了。

    转了个角便入了小屋,正是赵芡所在卧房,她将将醒来,睡眼迷蒙的模样瞥了我一眼,陡然眼珠子瞪大了起来,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滚了下来,欲爬到我脚边,我看着只觉酸楚无比,慌忙蹲下和百灵一道将她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的将赵芡弄回榻上,才喘着气听她哭诉。

    她一袭素色衣衫,发丝凌乱着黏腻腻的汗,眼角眉梢尽刻沧桑悲凉,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根根血丝满布眼眶,原本丰润的身子也骤然变得清瘦起来,喑哑着原本好听的嗓音也变得沉哑下来,“夫人,婢方才听见门外她们唤你的声音,本以为是婢做梦了……”

    我非无情之人,瞧见赵芡如此模样,怎能不心酸,故而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不是梦,我回来了,我来接你回青鸾宫了。”

    却闻她酸涩着语调道,“不,即便是梦,也是个美梦,如此,我便沉沦在这梦里就此不再醒来也是好的。”

    我揩掉她眼底的泪,牵强挤出一个笑颜,“芡丫头怎的还是那般傻?恁的还不相信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受的委屈有人帮你伸冤了不是?别哭了,啊,乖!”

    越劝,她却越禁不住泪了,哽咽着呼吸都不通畅了,哭号着却是绝处逢生的喜悦,“夫人你总算回来了,芡儿以为这辈子再瞧不见夫人了!”说着,她却又狠狠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呸呸呸,你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夫人福大命大,定然会回来的。”

    我苦笑着,“是啊,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赵芡抹了把泪,又好生瞧了我一回,禁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夫人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您怎的不早些回来,夫人若是早些回来,婢的孩子也不会被嬴端那毒妇害死!”

    我无言安慰,只得抱着赵芡,任她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凭她哭一场。莫不然,她该憋出大毛病来罢?虽这小月子里不该大喜大悲,但若不将心中这悲愤释放出来,她只怕会抑郁死。

    只是,赵芡这模样也消瘦得太厉害,我是头一次,瞧着赵芡面颊髋骨都突兀出来。

    待赵芡哭了个痛快,我才唤百灵取了早带着的羽氅给赵芡披着,带着她出了这凄凌的幽兰殿,往青鸾宫内回去了。路途上,加之百灵的解说,方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我走了之后,嬴端就开始刻意刁难起赵芡来。到底,嬴端是妒忌赵芡能有孩子罢,故而才恣意妄为的针对她。赵芡算是乖巧的,任凭嬴端怎的过分,羞辱也好折磨也好,只要不伤及孩子,也就随她去了。可不想,阿政离了咸阳宫后不过两日,嬴端便着人送了些糕点来,赵芡是个馋嘴的,哪里忍得住不贪吃,故而将那些糕点吃了,却不想……这糕点里有着滑胎的药。

    龙嗣不再,嬴端便有了借口,说她不带子,没有福气住青鸾宫的,便将赵芡扔到这幽兰殿内来,更是大放厥词言说,“你们那薄命的主子芈青凰,只怕早都身死异乡了,你们守在这青鸾宫左右也无旁的用处,莫不如去隐宫内罢了。”便将我那一宫无罪的婢女侍从,全然打发去了隐宫,连带百灵和杜鹃,都是我归来之时,匆匆接了出来的。

    回了青鸾宫,先让赵芡和青靛金樱二人先饱餐一顿后,方命她二人给赵芡更衣沐浴,好生安歇了。此后,这丫头受的委屈,待我解了阿政的危机,来日定当替她报仇。

    次日,早早的替阿政盥洗罢,我亦着了一袭华服,扶着阿政出了青鸾宫,往咸阳宫的主殿而去。那儿,有文武百官、臣子无数、更有不安好心的王侯贵胄。我与阿政面临着的会是如何状况,会是如何难缠局面,谁人都言说不清。

    号角起,赵胥报着朝,我扶阿政上了宝座,退下到一旁,也不敢造次,低着头听文武百官上书。

    不待两个官吏说道完日常,便闻一中气十足男音朗声道,“大王,请恕微臣无礼,大王今日带着宫妃上殿,是否不妥?”

    果然,是有人会不满我的存在的,亦不乏敢于言说之辈。

    我微微抬了抬头,才瞧见那参我一本的人,却是李斯!余光觊到吕不韦,他虽未开口,面容却也黑了三分。想来,他也知我为人,定然猜到了些许异样,才忍住心中不快的罢?

    不过,这李斯倒也颇有些胆识了,明知晓能被王带上殿的,定然是宠妃,也敢拂了王的意,顶撞其喜好,敢于直言,却算得个勇士了。

    阿政面色微沉,却没说什么,李斯见阿政未开口,只接着道,“秦自立国以来,即有明文规定,宫妃不得干政!况,大王如今带着妃子上了朝堂,大王向来不是沉迷女色之流,何故今日如此大意?”

    我只低垂着头,不敢言说半分,吕不韦颇有微词模样,却也始终没开口。

    李斯话音将将落下,却见王翦踏步上前,掷地有声道,“李大人切莫上火,且听下官道来,昨日,是下官哄了大王带着夫人上殿来的,只因下官要状告栖桐夫人,身为一国夫人,却知法犯法,秦律什伍连坐,夫人明晓得白水县刘邸为逃兵,战场之下临阵脱逃回了家中,只顾妻小,如此懦夫怯样,栖桐夫人却将其放过!”

    王翦的声气比李斯更多几分豪犷,他镇定自若的瞟了百官一眼,才继续道,“大秦之盛,起于律法严明,如今栖桐夫人所作所为,却是罔顾大秦律例,乱了章法!故而,下官着人将那刘邸已捉拿至咸阳,待大王处置。同时,翦亦希望大王不要包庇,栖桐夫人亦有罪,不可不罚!”

    王翦啊王翦,阿政倒是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看着憨厚模样,却不想,正是你这般老实憨厚的人,胡编乱造起来,只要自己不慌,旁的人谁会怀疑呢?

    李斯点头称是,便与王翦同参了我一回,旁的官员再无敢参我的。只吕不韦,眼神狠戾的望着我,我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阿政定定的看着百官,双眼似有神,神态不怒自威,只浅浅一声沉吟,便教人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

    他颇为愠怒模样,大声唤了我的名字道,“芈青凰,你给孤跪下!”

    我错乱的抬眸望了阿政一眼,只因我从未见过朝堂之上他的模样,天子之威,哪容我懈怠半分,我只慌张的下了高台,脚下一软,根本不是循着之前的演练,而是真真切切的被他的气场所折服,膝下一软,便跪在他侧身前,紧张得喘息都不敢太大。

    他的声音如雷霆般,带着滚滚威压,“你是大秦国的栖桐夫人,却知法犯法,不得不罚!”他顿了顿,而我,却也恐惧得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但听他道,“孤念你此番带回蒙将军遗体有功,为保将军安然返秦,几经犯险,故罚你,从今日起,跟在孤王身侧,每日议政,但凡涉及的朝政律例,你且给孤跪着篆刻一卷,直至你记得为止!”

    大秦律例何其多,就算是全然背下,没有个月余的功夫,怕也是难以记得的。阿政此举,我能伴在君王侧的时日便拉长了许多。

    阿政颇为愠怒模样,虽众臣子,尤其是李斯,依旧颇有些微词,但到底碍于阿政的颜面,不敢惹怒天子。况我还未作出什么不何体统的事来,便也只得暂且隐忍了。

    我稍稍吐了口浊气,因着阿政十多日不曾管理朝政,今日之事也特别繁多,我跪得膝盖都酸软了,至退朝时,若不是赵胥搀扶着我,恐怕我这双腿便是废了走不动的。而阿政,威严模样不减,若非我知晓他目不能视,却该忘记他盲了这回事了。

    待朝臣退尽,吕不韦颇为愠怒模样,厉声上前来,质问道,“你两个今日耍何花招?若不能说出个让老臣信服的道理来,吕某人定不徇私!罚篆律例,唬那些腐朽酸臣和不谙事的新才便罢了,如此拙劣借口,想要应付老夫,却是有些过为了罢?”

025.她不是红颜祸水

    精明如吕不韦,即使他想要操控朝堂,也不会过分到直接在朝政上说些不利言辞的。故而,只待众臣子退下后,才来寻我的麻烦。

    我苦笑连连,深知瞒得了谁都瞒不过吕不韦的,到底他还是阿政的仲父,在阿政亲政之前,时时需要吕不韦的辅佐,一日之内他与吕不韦相处的时间怕是最长的了。

    只有我和吕不韦还有赵胥在,阿政也稍稍收敛了几分朝堂之上的**,扶着他坐定之后,他目光空洞的说了句,“青凰,政想喝水。”

    我喏着答应了声,便起身去给阿政倒水,吕不韦微微眯着眸子打量着我和阿政。

    我沏了杯温水,推送至阿政手边,阿政微微动容,端起茶杯仰头缓缓喝水后,才起身,捉摸着座椅的边缘,循着大概是吕不韦的方向微微抬手,“仲父若是怜惜政儿,还望仲父替政儿多多隐瞒才是。政儿得以继承大秦江山,多半是因着仲父的功劳,如今,也要仰仗仲父扶持呀!”

    吕不韦见着阿政眼神空洞,愣了愣,原本一双细长眉眼陡然瞪大,颇不敢相信模样。

    我知阿政也不打算隐瞒下去,故而只抬起袖子,在阿政眼前晃了晃,阿政只巍然不动,并无旁的反应。饶是吕不韦再不信,如今这情形,他也不得不信了。

    只是片刻,吕不韦便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们一个两个是疯了不是?政儿是秦王,如今罹受如此大的困境,可想过会有何后果?”

    说着,吕不韦在房内踱步起来,左右思忖着的模样,我知他此刻心乱如麻,也打搅不得,故而只乖巧着站在阿政身后,并不多嘴。

    “老臣早先便说过,政儿你不该出咸阳,如今出了事了,倒会寻上老夫了?”吕不韦冷笑连连,“长安君虎视眈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何苦为了个女人寻出去?”

    我知吕不韦明的在骂阿政不分轻重,但实则是在骂我,骂我不该勾着阿政出去寻我的。我压低了姿态,在吕不韦面前跪下,哀声求道,“老师莫再责怪大王了,如今再多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但好在大王如今的眼疾还是有的救的,只是这段时日不能视物,熬过这段时日,就无碍了……”

    我当然不知阿政的眼疾究竟如何,但是当着吕不韦的面,我却也只能这么说了。

    吕不韦是个商贾,做什么事,永远都是利益摆在第一位,如若告知吕不韦阿政如今状况不明,他但凡动了恻隐之心,后果都无法言喻!

    吕不韦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终究扭不过现状,哼了声,问道,“这段时日,是多久?”

    我憋红了面,因着甚少撒谎,还是面对吕不韦这种老狐狸撒谎,我实在是压力颇大。顶着他不信任的目光,我只唯唯诺诺报了个期限,“半年!”

    不成想,吕不韦听着我言说要半年之期,抬脚便给我踹了一脚在肩头,踹得我直直往地上一趟,哀嚎一声。

    “红颜祸水!”吕不韦骂道,“老臣早就说过,大王太年轻,不该为美色所动摇。既是华阳太后的旨意,应当更谨慎才是,居然为了个区区女子冒险出咸阳,如今落下翳病回来,可是痛快了?”

    我被吕不韦踢着痛楚,开不得口,连哭腔都不敢带半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单单这个词,无论扣到哪个女子的头上,都是要被世人唾骂一世的。我虽不怕世人的唾骂,可我怕的是我身在阿政的夫人之位,被人唾骂啊!

    委屈无法言说,可阿政却在此时如开了眼般,巧妙的探出一脚,将将踏在我身前,双臂张开如护子的模样,声如洪钟威严道,“她不是红颜祸水,所谓红颜祸水,不过都是男子无作为,还孬的把罪名扣到女人的头上!她不是!”

    吕不韦被阿政这突如其来的愤怒震住,那一瞬,我分明看到,吕不韦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那是对于天子之威的恐惧,一如我在朝堂之上时,被他的气场所震压得膝下一软自然跪下般!

    我敛了敛神,赵胥匆匆将我扶了起来,我就这么站在阿政身后,忽然发现他长高了许多,他的背影变得那么伟岸,他的肩也能担起他该担的一切!

    阿政右手落下,扶了扶我,确认我安然后,语气才微微软了两分,“青凰很识时务,她不会是妲己喜之流。她若当真是那般模样,她便不会成为政的夫人。而政,也从不认为,政会昏庸到为了个女子,而放弃江山、沉沦天下!”

    吕不韦怔怔的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而我,亦忍不住微微靠上了他的后背,我想我是相信他一定能恢复的。他本该就是这天下的君王,怎会因着一点点小小疾病,而被击垮呢?不过,是多一番磨砺罢了?

    就在我靠着阿政的功夫,吕不韦却颇有些怪异的伸手,又在阿政面前晃了晃,甚至捏着脸做出个与他身份十分不符的鬼脸来,瞧得我忍俊不禁。

    难得看到相国这么俏皮的一面,但他只在两息之后,恢复本有的严肃模样,捋了捋胡子,微微笑了笑,“大王当真是成长了,如此模样,欺瞒满朝文武,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是不成问题的。”

    吕不韦出了此言,我也知晓,他如今是相信我和阿政的了。

    我从此多了在御书房篆刻律文一职,也好时不时的掩饰一番阿政目不能视的状况,默契程度高了许多,他喉头微微滑动,我就晓得要给他斟茶,他微微抬手,我便晓得他要起身。

    旁人不在身侧时,他便闭目养神,我则拿了奏章念给他听,他批了话,我仿了他的字迹回上便是。

    因着吕不韦也知晓这一层,也帮着我和阿政多打了隐瞒,总总以些借口将臣子们拒之门外也是有的,朝中众臣因此怨念更多了几分,只是因着搬弄朝政的是一国之相,众人便是有怨气,也不得吐出来。

    我在阿政身边伴读的第三日,刘邸的判令便下发了来,我隐瞒了他曾救驾一事,只往黑里描他,故而刘邸判的是斩首之刑。

    我因渎职,被阿政派去当场宣判,并将相关律法篆抄下来。李斯作为新秀中最推崇律法的,自然被派来监督。只是,李斯对我的脸色一直不好。

    刑场上,刘邸被封住眼,我和李斯隔得远远地望着。

    这已然不是我第一次见死人,甚至,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厮杀,故而我的面容很平静,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李斯隔了我两丈远,只冷漠的骂了句,“娼妇!”待刘邸刀起头落后,才拂袖离去。

    许是经历了这两个多月的风雨,再多的厮杀在我眼前,也变得漠然起来罢?生死有时本就不为自己所操控,谁能知晓自己的命数几何呢?

    我篆刻完两卷律法,才揉着酸涩的双眼出了刑场,马车早已备好,匆匆然上了马车,那车夫带着我往王翦的府邸去了。

    那里,王翦和钱桀都在等着我。

    入了府,门童关上大门后,王翦颇守礼数的出来迎我,钱桀则依旧吊儿郎当模样,远远看着我笑了句,“去看砍头了?可还适应?”

    我没好气的白了钱桀一眼,这厮虽然是个可用之才,但到底有的时候说话嘴太欠。

    不待王翦上前来,但见刘邸从内室奔了出来,一个踉跄跪在我身前,“刘邸谢夫人救命之恩,先前在家中多有得罪,承蒙夫人不弃,如今还许我旁的身份,可叫刘邸重新做人!”

    钱桀颇为难得的对我抱了个善意的笑,“相处越久,你倒愈叫我刮目相看。”

    我没空搭理他,只扶着刘邸起来,“到底我还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你救了大王,这份恩情,我芈青凰怎能不记着?只是,如此一来,你便要带着家小背井离乡了。”

    刘邸激动的泪花满面,“无碍的,无碍的,到底我能重新见光,能护着我家人,便是最好的了。”

    王翦憨憨笑了笑,“刘家老小,我已着家仆前去接了,待你们团聚后,再送你们去往咸阳附近的一处小院,夫人已许了你们府邸,亦许了你们些银钱,此后你也不必再去从军,只安心做个小本买卖,好好养家糊口才是。”

    我诚然望着王翦笑了笑,这些却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许了他们些银钱罢了,旁的盖王翦私自做主的。

    如此,我便也承了他这份情,应承下去了。

    原,钱桀将刘邸带来后,王翦就在咸阳关押的死刑犯里找了个体量与刘邸差不多的人,下了哑药,再带上刑场。其实,不找体量差不多的人也无碍的,到底这咸阳并无多少人认识刘邸,王翦此举,不过为防万一。

    众人没多少时间叙旧,刘邸也自知不该来打扰我们,便退下了。王翦带着我们往里走,至一小院,我方见着一老者僵直躺在榻上。

    钱桀啐了口,“这老头儿脾气古怪得很,听说是秦的贵胄后,死活不愿医治呢。”

    我打量着那老者,问道,“他可有把握医治呢?”

    “口碑很好,想来是不会有岔子的。”王翦如是道,“只是他太倔,闹得鸡飞狗跳的,我这才不得已给他的膳食里下了些料!”

    既然能医,就是好的了,只是,如何让这老者心甘情愿医人,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026.交易

    在王翦的府邸小坐了片刻,才知晓这老者不愿医秦国贵胄的缘由:原,这老者本是楚人,因娶了个妻子是秦人,妻子年老念叨着叶落归根,二人便带着孩子回了咸阳。这老者呢,也是个还算有福气的,统共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最后老年得子得了个女娃娃,生的颇为标致水灵,一家人欢喜得不得了。

    一家子都以行医为生,因着老人医治眼翳颇有一套,这生计倒也过得还算不错。老者名唤孙叙,来咸阳三年,眼看日子蒸蒸日上,这日接了秦一贵胄家老妪的眼疾,治好之后,这老妪一眼便瞧中了孙叙的小女儿,也不顾人家女儿许不许,便强行提亲,将这孙叙带了去给自己孙辈做妾侍了。

    孙叙将这女儿宝贝得不行,原本还有找个倒插门女婿的想法,如今就这般强行被人拐走做了妾,如何高兴得起来,小女娃的两个兄长也是颇为恼怒,一怒之下便状告到了府衙,可笑的是,这掳人的贵胄官儿太大,奈他如何不得,况小女儿早已不再是黄花闺女,也再无办法。

    可不成想,此事传到了那贵胄耳中,那贵胄好生无理,偏偏的就认为孙叙一家子人是瞧不起他了,着人上门便将孙叙的两个儿子打了一顿,如今那大儿子还躺在家中,腿都瘸着呢!

    我听着这曲折离奇的事故,倒也有几分哭笑不得,故而只得问道,“也不知,这孙叙得罪的是哪一家贵胄?说起来,大秦这些老旧的势力,却是个个的腐朽着,若是在这个时候要换了梁木,倒也是换得的时候了。”

    钱桀嗤笑着,“哟,看来你对这帝王权术还有些见解?”

    我被钱桀这句话激得开不得口,然,我却是不曾有过这般想法的,只得板着脸道,“这有的帽子,是不能胡乱扣的。”

    王翦瞥了屋内一眼,有些无奈神色,叹息一声,才道,“若是寻常些的贵胄,便也罢了,坏就坏在,这掳了孙家女儿的人,正是长安君……”

    长安君嬴成?

    我也不由得跟着黑了脸色,“先前亦听说过长安君的外祖母有眼疾,不过并非与我亲近之辈,故而也不曾关心过。呵,如今他踹下的烂摊子,倒是要叫我们来收拾了。”

    看来,若是要这孙叙医治阿政,还要软硬兼施了。

    “夫人您看,如今这情形,孙大夫死活不肯出手,若是让他知晓要医治的对象是大王,是否……”王翦神色颇为犹豫,显然是对如此情形颇为担忧模样。

    “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知晓。他的儿子不是瘸了吗,他愿给阿政治疗眼疾,我也愿出动宫廷御医给他儿子治疗腿疾。他若是不愿医治,那他知晓了这天大的秘密,你说,我会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咸阳立足吗?”我浅浅笑着,拢了拢衣袖。

    王翦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如今,倒是学了些……”

    “市井无赖派头?”我接了他的话,因着跟钱桀相处了一些时日,我深觉,有时对待些耍赖的行为,你能做到的便是比人家更赖皮,“是吗?”

    钱桀忍不住笑了两声,“你这女人,说话倒是直来直去的,将自己说得如同市井无赖般的夫人,怕这天下也就只有你了。你应该说得婉转些,好歹应该是……”钱桀润色良久,才继续道,“痞气。”

    闻言,王翦却是一脸人畜无害模样,颇有些怨念的瞪了钱桀一眼,“夫人跟着你这痞子一段时间,倒是生生被你带出了一段痞气来。”

    钱桀勾着王翦的肩,笑道,“兄弟,下料这一招可不是我教你的,别说得你自己不会耍痞一样!”

    闻言,三人都忍不住笑作一团,钱桀与王翦勾肩搭背着,看来这段时日的相处,这二人关系倒是更近了些。

    嬉笑一阵,据王翦所言,离孙叙药性醒了还有些时辰,王翦便沏了壶茶邀我和钱桀去喝茶了。

    推杯换盏间,我不自觉的表露出对钱桀的惜才之心,可无奈钱桀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而王翦,亦对钱桀颇有些赏识,言辞间颇想同钱桀学些本事,但钱桀却也不为所动。

    左右思量之下,我给钱桀斟了杯茶,问道,“说来说去,我倒觉得钱桀你是来咸阳一趟赚了不少银钱,你又是个自由自在闲散惯了的人,接下来再有银钱的诱惑,怕钱桀你都不会再稀罕了。”

    钱桀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本就是个浪人,钱财什么的他固然缺,可一旦有了可让他快活一段时日的银子,他便不会再想做旁的事。若不是王翦假借兄弟情谊强行留了他在咸阳小住一段时日,恐怕他早就回了魏了。

    “可如若,我愿送钱桀兄弟一个家呢?”我浅笑盈盈着,开出了我的筹码,“王翦是我大秦将来的将才,可惜在侦察和警惕等方面,却是不善的,我许个家个你,你做王翦的老师,授业于他,这一笔买卖,你看可好?”

    钱桀一愣,端着的茶盏复又放下,神色愣住,望着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精明如你,难道不知?”我也不明说,只将话又推了回去。

    钱桀怔了怔,只道,“家不家的,于我却不是什么安生去处,夫人你也知道,我钱桀是个散漫惯了的人,还是在外头自由自在过活的好。”

    我知晓他会这么说,只喃喃的又嘀咕了一句,“原来,却是妾有情来郎无意,枉我家精卫丫头对某些人痴心一片,怕是痴心错付了……”

    钱桀对精卫上心,这一路上我可是瞧出来了的,不过,在知晓我的身份之后,自然也就揣测到了精卫的身份,心知精卫不是他该染指的人,也就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

    他虽与精卫保持了些距离,但到底,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言谈间、休憩间,他若有若无的扫过精卫时的模样、还有对她看似淡漠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

    钱桀犹豫片刻,只端着茶似喝酒般囫囵咽了下去,别开脑袋颇有些不爽快模样,“她那般衷心的跟着你,你就这么不负责的将她送了人?”

    “媵女而已,我不差精卫一个。但钱桀你,却缺一个操持家务的内人,是也?”我露出点点胜利的笑,我知晓我是戳中了钱桀的动心事,如今,怕是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钱桀不再说话,兀自又灌了几杯茶,犹如饮驴般。

    默了良久,他才喃喃道,“如此,那且看精卫那丫头的意愿罢!”

    有了精卫捆住钱桀,倒也不愁他将来不能为我所用了。而精卫,虽是个矜持的,可若是心上人摆在她眼前,她岂有不好好珍惜之理?

    相谈甚欢,直至家童来通报,言说孙叙醒了,钱桀才哼着小调儿说出去耍去了,言说咸阳是个好耍的地方,也不再耽搁我们。王翦领着我去了孙叙房间,家童正伺候着孙叙在喝水。

    “久仰孙太公妙手回春,尤其是在眼翳方面,颇有些好手段,如今得见孙太公,童颜鹤发模样,想来手段还不止是治疗眼翳呢!”还未进门,我便赞起了孙叙。

    闻言,孙叙只微微抬了抬头,破不在意的瞥了我一眼,满是鄙夷不屑模样。

    “医者当以仁心,太公如何就对权贵抱了偏见呢?到底,得罪太公的只是极个别不是?”我款款笑着,进了门。

    而那孙叙却颇不知好歹,“这家人也颇有些好笑,要轮到个女人出来做主了吗?换个人来,否则我不与你言说,女人家的最难说话。”

    想来,他是被那抢了他女儿的老妪作弄怕了。

    我笑了笑,并不恼他,“我若告知你,这家主人见了我也是要跪拜的,你可还敢说这话?”

    孙叙只冷哼一声,“大言不惭!”

    不消我使颜色,王翦颇为礼貌的对孙叙呵斥道,“大胆孙叙,你可知晓,此刻在同你说话的,是我大秦的栖桐夫人!”

    闻言,那孙叙愣了愣,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怯色,却只强撑着面子道,“栖桐夫人又如何,就是大王来了,我也不怕!”

    我笑着走到孙叙榻边,王翦颇为贴心的给我搬了张椅子,孙叙甚至不自觉的往旁边怯懦的挪了挪位置。

    “太公有本事便不该藏拙的,太公可晓得,如今需要太公医治的,真是当今的秦王。如若太公治好了大王,太公要什么都好说。”我循循善诱道。

    他因着对权贵仇视,对钱财地位自是不会在乎,故而我只接着道,“闻说太公的长子患有腿疾,只要太公肯医治大王,咸阳宫内的御医,也任由太公使唤,不说治好太公长子,但恢复七八成,应该还是不成大问题的。而至于长安君嬴成,大王不爽他时日已久,一旦大王眼疾痊愈,缉拿长安君便是不日之说。”

    听说能治好自己长子,孙叙显然有些动容。

    “可若是太公秉承气节,不愿治疗,太公知晓了方才这些大秦的秘辛,想来太公和太公家人……”我没点明结局,可但凡是个有脑子些的人,此刻也该放下身段了。

    果然,刘太公只是默了半刻,便不再犹豫,痛快答应了。

    至此,我来这王翦府中的任务也算完成,另雇了小轿将孙叙请回咸阳宫,自己也出了王翦府邸。

    天气微微有些凉,不待出门,我便被激得打了个喷嚏,不待上轿,但见王翦匆匆从府中追了出来,只规矩的呈上一大袄,“夫人,夫人请披上这个罢!切莫着了凉。”

    我正欲道谢,对上王翦的视线,却被他那温润而深情的痴痴凝望惊得几乎抓不稳手中大袄。

027.灯火绻倦款款温情

    王翦眼疾手快激昂大袄接住,只那么一瞬,他温热粗砺的手触过我的手面,我窘得不自觉退开两步。

    我低了头,握着大袄也不知该如何行动了,王翦在此时以憨憨之态收回手,低头浅笑道,“夫人,比从前变了许多。”

    我勉强的接了句话茬儿,“哦?变了吗?我倒以为我一直是如此模样。”

    王翦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虽收敛了几分之前的痴痴,却依旧敛不住情深,“夫人比从前,更会拿捏旁人的软肋了。”

    “你这是在说我精于算计吗?”我故作冷淡,只平静道,“吾师本是商贾,我自然也学得了他的市侩不是?”我嫣然一笑,却对王翦透出桀骜与生疏神态,“我权当你今日这话是在夸我,到底没有几分本事,也是不敢在这动荡的咸阳过活的。”

    说罢,我便直接拿过袄子,对王翦道了声谢,匆匆上了轿。

    脸色熏红着,良久不得退散余温。

    我是经历过人世的,自然知道王翦方才的眼神寓意着什么。可我不敢承认这情,更不敢接纳这情,我满心满意的情全给了阿政,容不得旁人半分,更不可能容下旁人半分。

    即算没有经历过情爱,也会被这灼灼的目光融化罢?可到底我是有家室的人,这灼灼的目光对我而言,便成了刺痛。

    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忐忑,只愿自己快些忘却王翦这灼灼目光,想着快些回咸阳宫去看阿政,沉重的头倚靠着轿壁,便也昏昏睡了过去。

    直至入了咸阳宫,同行的婢子才将我唤醒,我将孙叙的事情安置好,才带着孙叙往阿政所在书房带了进去。

    远远地瞧着我,赵胥便笑着对我道,“大王如今正小憩,相国已经回府了,夫人来得正是时候。”

    我点着头,对赵胥介绍道,“这位是孙大夫,对于眼疾颇有建树,想来定能在咸阳宫有所作为。”

    赵胥领着我和孙叙进了殿内,彼时,阿政正侧卧在榻上,眯着眼打盹。他的呼吸沉着而平稳,已然入了浅眠,可睡得也颇轻,脚步声近,他便醒了来,撑着身子揉揉眼,惺忪着疲惫之态问道,“青凰,你怎的在这时候来了?”

    赵胥伶俐的去关了门,站在外头候着,我这才对阿政道,“阿政,我将孙大夫带来了,如今也无外人,阿政不必装得那般辛苦。”

    闻言,阿政稍稍吐了口浊气,那孙叙给阿政行礼罢,才开始查看阿政的眼疾情况。

    阿政的眼不似前几日那般,血丝集结,如今眼内血丝倒是退散了不少,可涣散的目光却如从前一样,并无多少变化。

    孙叙好生给阿政检查了快半个时辰,斟酌着又有两刻钟,才写下一张处方,交待我道,这只是前期的处方,可以吃上月余,配合以另一张外敷的处方,若是一月之后,感觉眼前黑暗不同于如今的驳杂,便可换处方。在此期间,孙叙会每日来给阿政检查眼疾情况。

    我将孙叙拉至角落,低声询问他可能医好,孙叙如是回答,“大王的眼疾虽比较严峻,但好在这是在咸阳宫,并不缺乏药材。加之大王是因撞击而导致颅内积血,阻塞了视线,若要医好,只要好生疏导,化去积压淤血,便能重见光明的。”

    闻言,我颇有些喜色,“不知要多久才能治好大王的眼疾?”

    孙叙沉吟半响,方回道,“鄙人才疏,少则三个月,多则年余……”

    “这么久?”我喑哑了声色,不禁有些担忧。

    孙叙只道,“已经很快了!”

    再嘱咐了几句,我方放了孙叙回咸阳宫内给他安排的住宅。他急啄啄回去寻可医骨病的御医了,他长子的腿如今有了治好的机会,他纵然是不会担待半分的。

    待孙叙走远了,我方拿捏好了语气回了阿政身边,此刻赵胥正尖细着嗓音给阿政读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时不时询问两句,再行定夺结果。

    待我行至阿政身侧,瞧着他评断奏疏的认真模样,却听他微微转过头,对着我的方向微微笑了笑,“青凰,你累了一日,不必站在伺候了。”说着,他吩咐赵胥道,“赵胥,还不快给夫人赐坐?”

    赵胥笑着给我搬来座椅,我笑吟吟的坐了下来,握着阿政的手,摩挲着喃喃道,“你怎的就晓得我站在你身侧?看你装的像模像样,我有时都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得了眼翳……”长叹一声,我才继续道,“阿政,如若可以,我真想给自己的眼睛给你。”

    阿政笑了笑,手虚晃了一下,才抚上我的脸颊,他温温道,“又在说傻话了不是?政自目不能视,听辨的能力和嗅觉倒是敏锐了不少,故而也能面前断定你的位置了。”

    我叹息一声,“孙大夫说,少则三月,多则年余,大王的眼疾才能好呢。”

    “能好就行。”阿政故意轻松着语态,“若然政当真瞎了,还有你不是?”

    我被他这话激得忍不住落了泪,可偏偏的还得噤声不许让他听到,故而只微微推开他的手,拿了奏疏,“赵胥念了一日了,现在换我来念给阿政听罢!”

    黄昏,我就这么念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虽眼内无神,却丝毫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风采。

    念了许久,直至夜凉之意袭来,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政才捂着我的手给我暖了暖,“青凰,可别着凉了。”说着,他的手顺着我的衣袖摸了摸,“穿得这般单薄,怪不得要打喷嚏了。赵胥,着人去漏室准备些热水,伺候夫人好生缓释下疲惫。”

    “还有一点就能完了,阿政,不若我念弯,再去罢!”我想陪他将手中事情做完。

    他却强硬拒绝道,“不行!你若得了风寒,政就该罪过了。奏疏赵胥可以在这儿继续念,你快去沐浴更衣,换上些保暖的衣物才是,切莫再病着了。”

    推辞不过,我才答应了,拖着疲乏的身躯往漏室去了。

    不曾想到,阿政是将我放到了暖玄池来的,前一次来,还是因着大婚呢。

    彩女们还在调适着水温,杜鹃跟了过来,伺候我将发放了下来,歇下首饰,又往漏室内焚起点点线香,熏得人暖暖的只觉温情无限。

    我褪下衣物,夜风微拂过肌理,凉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杜鹃的引领下,我入了这一波温水中。

    水温正好,袅袅着香气和花瓣,嗅着暖人心脾,直让人昏昏欲暖。杜鹃那一双纤柔玉手在我肩上按捏着,力道颇让人舒适,我的手搭在池边,绻倦在这温柔之中,疲乏着渐入梦境。

    梦里荡漾的潮汐声分外悦耳,我就躺在那片最温柔的天地之间,将自己一身疲倦尽数卸下。

    可梦里,除却那一片温温的水域外,好似无端端多了一团火热,渐渐靠向我的胸膛。这团火热来的太温存,我无法抗拒,旖旎之余,但觉面上刺过微微扎面的细须。那温热,我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从浅眠中微微睁开眼,但见阿政厚实的胸膛贴着我的胸膛,他微微长起胡茬的嘴在我面颊上来回吻着。

    “阿政……”我微微转了身,搂住他的脖子,亲昵的唤了他一声。

    他浅笑着,十分宠溺姿态,“你太累了,政便没唤醒你,只是,在这漏室内都能睡着,你也不怕自己被水淹了吗?”他那低沉的笑十分有磁性,让人听着只觉耳朵酥酥麻麻,不能自拔。

    我欲开口同他调笑几句,熟料在这水中泡了太久,脚下一软,几近滑入水中,呛着水大声唤起救命来!

    阿政手足无措的在水里胡乱捞着,拽着我的手,好不容易将我拉回了,我惊魂未定的喘息着,却听到他胸腔内心脏跳得比我还剧烈,他强行压稳了语气,轻抚着我后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答应着,喘息却经久不能停下,阿政温温的语调问我道,“青凰,你怕水?”

    “嗯。”我答着,许是因许久不曾敞开心扉与他聊过,情不自禁的,便将幼时落水的经历与他说了。彼时,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他甚至到了如今,才晓得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弟。

    可到底,那都是往事了,斯人已逝,伤悲徒留。

    阿政嗟叹一声,“政,听王翦说过,他救你的时候,你亦落水过一次,彼时你怕得不得了。”

    陡然被阿政提起王翦,我不禁心虚了两分,踯躅之下,便也只匆匆应了声,“是,我自幼便怕水。”

    他浅笑着,“你当政的眼睛,政教你划水,如何?”

    不待我反抗,他居然搂着我的腰,就在这水中徜徉起来。

    他水性很好,可到底目不能视,我壮着胆子担着恐惧,却因着身边有目盲还如此坚韧的他,强撑着在他的引领下,浅浅划起了水。

    夜色缓缓沉下,昏黄的灯光在漏室氤氲着愈加暧昧。

    太过熟悉的人,无需光明的牵引,也是总能找到彼此最舒适的所在……

    一响贪欢,他比从前更加温柔而卖力。事了,我伏在他的胸膛,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洒了他半胸膛,心疼道,“阿政,经此一番,为何你变得愈发沉静了?你可知,你如今冷静得太过分,冷静得让我都有几分害怕。”

    我蜷缩在他胸膛,努力往他怀窝里蹭着。

    他低沉而磁性的笑似是最温柔的安慰,“政若不冷静些面对如今局势,又怎能让你安心呢?”

028.妖女

    这年冬日的寒来得很早,将将过了冬至日不过数日,晨起时屋檐上便能结一层厚厚的冰棱子了。

    我伺候着阿政盥洗罢,伴着他一道过了早朝,因着赵胥在书房内伴读,我又有前两日的律法加之今日的律法都不曾篆刻完,故而阿政着我先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原,这些事也都是做得完的,只是我熬了夜,替他将厚厚的奏疏和吕不韦布置下的功课,先行整理了一番,才落下了自己的事物。

    阿政自是不知晓这些的,每每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是支了他去百灵处落脚。

    说起来,阿政眼翳一事瞒得可算巧,他日日在我这青鸾宫内进出,连带着在宫内的赵芡都不曾发觉他的不对劲儿。除却我们几个知晓的,再不曾让旁人来窥探出半分虚假过。

    回了青鸾宫,左右我忙不过来,便唤了百灵和精卫杜鹃三个,一道替我篆刻起书文来。

    精卫这厮寻常总是最勤勉的,今日好生唤了两回,都磨磨蹭蹭的不曾过来。许久,只待我唤第三遍,精卫才端着一锦盒和一杯水,抿唇笑着送至我眼前,“此乃毓麟珠,是调理身子用的。大王今日晨起时吩咐我,言说夫人身子瘦弱得慌,该好生调理一下了。咸阳宫近年子孙脉薄弱得紧,大王可还盼着夫人养好了身子,再替大王生个胖娃娃呢。”

    闻言,我羞得脸色大红,难怪昨日阿政支支吾吾的问着我,扶苏儿不在身侧陪伴,可会孤单。

    我浅浅笑了笑,接过精卫送来的毓麟珠,就着温水吞服了。

    精卫收拾了茶盏,才忍不住嗔怪了几句,“说起来,夫人的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太后当初安排我在夫人身边,就是希望我能好生照顾夫人的,可我却一直没能帮夫人调理好身子,却是罪过了。”

    “这哪能怪你,许,是因我幼时身子便不好,落下了长久的病根罢!”我随口答道。

    精卫拿着刻刀,咬了咬唇,思忖道,“夫人先前都能有扶苏儿,按理说,如今大王日日的宿在青鸾宫,再想有孕也不是难事的,怎的就是不见夫人怀孕呢?到底,是因身子太弱了的缘故,宫内淤塞,才导致迟迟不能怀上孩子罢。”说着,精卫叹息了声,“这青鸾宫,如若没有经历先前那一遭,此时也该多个孩子罢,也多些欢声笑语。”

    我默了默,却没能接上话茬。

    我晓得,精卫指的是赵芡,那也是个苦命丫头,如若不是被嬴端害了,如今她也该有个孩子在怀中捂着的。

    可终究,叹息也只能是叹息罢了。我虽有心替芡儿那丫头报复嬴端,到底眼下还不是时机。朝局动荡,我顾着阿政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这咸阳宫的**,哪里还能让我再分心呢?

    杜鹃见着眼下烦闷,将前些日子天气好时做的塔香又焚了两顶,欢欢喜喜的落座于我身侧,一边刻着无聊的律法,一边则讲述着今年的塔香和线香做得多好。

    外头冰棱伫立,屋内却是暖香满堂,四个女子坐于一桌篆刻着书文,我不经意的跟精卫调笑了句,“精卫,算一算日子,你也不小了,总念叨着我再给大王诞一子,你又何时准备为人妇呢?”

    精卫登时面色大窘,以为我说的是让她为大王侍寝,怔怔的竟有几分难过与窘迫之态。

    她赧赧的动了动唇,似是十分乖巧温顺模样,眉眼低垂着,“婢不知年岁如何,但凡夫人觉得需要,夫人且安排就是。”

    杜鹃瞧出精卫面色的不对,刻刀在手里都木了几分,百灵亦是颇有些费解的望着精卫,众人皆噤声不敢言语。

    精卫煞白了脸色,模样委屈得紧,我深知这丫头素来有什么苦楚事也不会说出来,连带难过神色都很少会流露出来,如今露出这般惨兮兮的模样,可见她是当真伤心了。

    我清了清嗓子,只做顽笑态,“我在咸阳许了钱桀一方家室,只待他将王翦教出来了,便可让他驻扎咸阳了。说起来,钱桀家中倒是缺个能主事的妻,你们说说,钱桀那般桀骜放荡之辈,除却我们精卫,还有谁能压得住他呢?”

    听出来我是在故意打趣她,精卫煞白的面色瞬间如老酒上头,熏红着不好意思的瞧了众人一眼,“他且寻他的家室去,扯上我作甚?”

    “,话可不能这么说,精卫,我可是将你许给钱桀了呢,莫非你要让我言而无信?”我说着,索性畅快的笑了起来。

    精卫羞恼得当下便将刻刀竹简丢开来,抹了一把滚烫的脸,“好啊,夫人,合着您是将我卖了,如今不过知会我一声呢!夫人如今当真是愈发的没个正形了,想来是同钱桀那登徒子给学坏了!”

    杜鹃心知我们是在调笑,又听我和精卫不止一次提过钱桀此人,故而只笑道,“听听,精卫这厢倒是唤起人家登徒子来了,若非他不是对精卫不正经了,你又怎的会称人家登徒子呢?想来,管事奶奶也是遇着无法下手的棘茬儿了,栽在这钱桀手上了罢!”

    闻言,我和百灵早笑作一团,再不得利索做事。

    精卫则飞红了面色,索性蹬腿起开身了,“好啊,你们便合着伙儿来作弄我罢,我不同你们做事了,我找芡长使闲话去,你们且慢慢玩!”一边说着,精卫起身便往外头奔去。

    然,她没看门口的路,径直便撞上了一堵肉墙,只闻对方“哎哟”的叫唤了一声,紧接着便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落在精卫面颊上。

    精卫来不及细瞧对方是谁,但唬得当场便跪下了,却听来人尖酸刻薄道,“好哇,我当是谁呢,原是你这么个瞎眼奴才,狗眼掉地上了吗?就往我家夫人身上撞!”

    她说话时,分明就有几分含糊不清。

    我放下手中事物,抬了抬眸子,但见嬴端款款端庄着步伐,浅笑盈盈入了我这宫中。

    “栖桐姊姊当真好悠闲,不必陪大王了就在此刻书卷吗?”嬴端披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对我如是说道。

    而精卫,则是被那个唤作金铃的丫头掴了一掌,此刻还跪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她呆,我可不呆,只向杜鹃递了个颜色,杜鹃会意,便鼓着胆子去将精卫扶了起来。

    不待我发话,但闻金铃道,“栖桐夫人宫中的丫头当真愈发没规矩了呢,喧哗不算,还冲撞了我家夫人,不待我家夫人恩准她起身,她便敢起身了。”

    我被金铃一张一合的嘴吸引住,她时时卯着嘴说话的模样,自然是有几分含糊而吐词不清的。

    我只愣了片刻,转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初这金铃口无遮拦,被我唤画眉拿戒尺打了嘴,想来画眉手下得狠了点儿,径直将她牙打落了,如今说话才不得不含着一张嘴,结巴模样!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看来,金少使这嘴欠的臭毛病还是没改呢,怎的,是否要罚着再将满口牙打落了,你才开心?”

    金铃不是愚钝之人,自然急急争辩道,“我品阶比这丫头高,如何说教她不得?”可笑这一着急,牙齿便漏了风,牙中豁口也漏了出来,我身边几个婢子见了,尽数捂嘴强忍着笑。

    “她是本宫的人,你若得罪了她,便是得罪了本宫,本宫但凡心情不好时,将你丢去隐宫也是未可知的。”我冷冷道。

    眼见金铃又要吃亏,嬴端再不装模作样,铁青了脸色便对我道,“栖桐姊姊,一而再,再而三为难我的媵女,是否也有些过分了?”

    “你若和你的婢子知晓收敛些,没事不要往本宫这青鸾宫来找茬,本宫又怎会与你过意不去?”我反将话推了回去。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栖桐姊姊过分了,烦请栖桐姊姊把话言明!”嬴端气势汹汹着,怒气全然向我泼了过来。

    吼完这一句,我只冷冷瞟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到底我是这咸阳**之主,故而又退了一步,手往袖中拢了拢。

    “我如何过分,你且说说。”我十分平和之态的同嬴端说道。

    嬴端眸子里闪过几分楚楚动容之态,语气终究软了两分,“自栖桐姊姊回宫,大王便日日宿在青鸾宫了,姊姊身为咸阳**之主,到底也该顾着些宫中的其他女子不是?”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阿政的恩宠。

    可今时不比往日,阿政此刻正是特殊时期,他目不能视的事情,固然是愈少人知道的愈好。若然寻常,阿政专宠,我是该劝劝他的。

    今时今日,我巴不得阿政每日见的人只要那么两个就好,还不能久处,我又怎敢将他往旁人的枕边送呢?

    “大王恩宠,本宫自沐天恩还来不及感谢,怎有将夫君荣宠分割旁人之理?”我索性的便将所有小心性往自己身上揽了,冲着嬴端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嬴端气得“你……你……”指了我半天,言说不出话语。

    而嬴端身侧一眉眼颇疾的女子,拔剑便向我而来,眼见要刺伤我之际,我仰身避过,翻身跳上桌子,将壁上挂剑摘了下来,宝剑出鞘直向嬴端脖颈间而去,嬴端哪里料到我会这么出手,僵住身子闪避不及,被我擒着动弹不得,只吓得紧闭了双眼,身躯微微颤抖,不敢言说半字。

    那女子瞪着我,双目如铜铃,恼羞成怒斥骂道,“妖女,纵你为乱朝纲,专伺恩宠,我若不除了你,我便不叫铜铃!”

    铜铃?原来是这女子唤作铜铃。我呵呵冷笑着,“你唤谁妖女呢?嘴大可再贱几分,本宫不介意让你变得和金铃一样。”

    嬴端被我擒拿着,狠狠地向铜铃瞪眼,可她却熟视无睹与我较上了劲儿。

    “呔!我可不怕你,有本事的,你便出来和我单挑一场!你若输了,不得再邀大王的专宠,你若赢了,我便不再唤你妖女!”铜铃怒目瞪着我,言语却天真得我想笑都不知从何笑起!

029.刀剑无眼

    刀剑架在嬴端的脖子上,她自然是不敢乱动的,眼瞧着如今的形势要往好里收,起码目前不会拼个你死我活,故而伸手微微将剑挪移开了一点,糯声道,“栖桐姊姊,有话好说便是,何故舞刀动枪的,妹妹受不起这惊吓。”

    我冷眼瞥了一回那铜铃,收了剑入鞘,杜鹃接过重替我挂回了墙上去。

    百灵清清嗓子,在我耳畔呢喃道,“夫人,夫人千金之躯,与那粗人耍刀弄剑的,万一误伤了自己如何了得?”百灵颇为担心之态,“方才那话,且随口言谈着笑笑便罢了,切莫当真!”

    “为何不当真?我瞧着铜铃姑娘也是个爽快人,画眉不在这几日,我这手脚倒是生疏得紧,铜铃能陪我练练手脚,有何不好?”我说的倒也是真心话。画眉不在这几日,我确然憋屈得慌。

    “栖桐姊姊既然有意,铜铃也该让着些手脚才是。自家人切磋切磋,点到即止才好。”嬴端倒是颇会说话,方才我和铜铃还刀剑相向,如今却成了她口中和和睦睦的好姊妹了。

    我也不当场揭她,到底方才我拿着她做了一回挡箭牌,是有些过分了的。

    精卫见着气氛缓和了些,笑吟吟的端了茶水来给嬴端奉上,“外头天凉,赵国夫人来青鸾宫,还未来得及喝杯暖茶捂捂身子,还莫嫌弃青鸾宫茶水粗鄙才好。”

    嬴端对精卫乖巧的举动颇为满意,接过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方问道,“这是隔年的雪水泡的茶水罢?喝着倒也觉得醇口得很。”

    精卫和善的笑着,“夫人好品鉴。”遂不再多言语,退下了。

    “隔年的雪水虽醇口,到底不如春分时接引的无根水纯净呢。”见精卫夸奖她,她似是来了雅兴,“我尚在年幼时,母妃最喜接了春分时的无根水,埋在桃花树下,待第二年开了春再开了来烹茶,那味道,我如今当真想念得紧。虽自己也时常学着母妃的样来烹茶,到底却学不出母妃的手笔。”

    我心知她是有意在我面前卖弄,但见杜鹃憋了一肚子话尚且不敢言说的模样,我微**着她点点头。

    得了我的应允,杜鹃笑了笑,“这且不算烹茶的上佳,春分时的无根水终究太过轻浮。我在同师父学艺时,师父教了我一招绝好的:分别取春分时的无根水、夏至的荷露、秋分的松霜、冬至的梅上雪各一份,以竹筒封之,埋在竹林子里一年,待这水足足的沁入了竹子的芬芳,再取出来烹茶,那味道才算好。”

    杜鹃最喜拨弄这些闲散事物,我却没她这般好的耐心与闲心的。

    眼见嬴端落了劣势,这丫头似还没尽兴,只正经站好,双手合拢在胸前,说得更带劲儿了,“再取了一茬一片的进贡嫩茶叶,五翻五醒,加以千年的桂花炒制,将茶叶炒得自焐成了团,筛去桂花沫,用这茶配上方才的水烹茶,味道才称得上是佳品。”

    说着,杜鹃忍不住开心的炫耀了两句,“夫人,说起来,我这两年正好闲着左右无事,也酿了几筒呢。不过这宫中炒茶颇有不便,每年我的茶叶都是托师父炒了送进宫来的。算算日子,今年的茶叶也快喝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月我又可以拖师父送些进来了呢。”

    我浅笑着点点头,但见嬴端落了张黑脸。单单只是媵女的才学,她都低了我一头,哪还有颜面再争论下去。

    “可叹本宫还未喝过那般好的茶呢,栖桐姊姊若是不嫌弃妹妹,下回品茶可否分妹妹一杯,好教妹妹开开眼呢?”嬴端说话时,竟酸唧唧起来。

    杜鹃许是说得忘了形,加之又习惯了在这青鸾宫几个小姊妹一起,有天无日的浑说,故而听闻她这话时,也未经过头脑思量,脱口便是一句,“这般好茶我一年都难得喝上两回,每每烹了也是待大节气的时候,大王和夫人有兴致,我才烹了来以助雅兴的……”

    这话没将嬴端呛得开不了口,憋红了一张脸,狠狠瞪了杜鹃一眼。

    我心知杜鹃此番话却是将嬴端贬低得有些过了,处处往她伤处踏,难免嬴端要生气的。未免嬴端发作,我只得拉了拉杜鹃,才道,“既然赵国夫人喜欢,杜鹃你也莫小家子气性才是,不若赠赵国夫人些?”

    杜鹃被嬴端的脸色唬得不敢吱声,见我护着她,又给了嬴端台阶下,才答应着起身想去寻茶和水。

    嬴端却不再买账,只冷冷道,“不必了,今日听了这做法,本宫回去着丫头们做就好,就不劳烦栖桐姊姊割爱了。”

    如此,尴尬着气氛,却也是再无旁的好聊的。

    嬴端坐着和我闲扯了几句,只觉寡然无味,到最后索性我做我的事,她问一句我爱答不理回两个字,坐了许久,她觉得乏了,便也回去了。只是,到底来我这儿兴师问罪,却是没讨到一个好处便灰溜溜回去了,想来她是不甘心的。恐怕,明日她可要使尽浑身解数来招架我的。

    入了夜,阿政便也披着一身月色回了青鸾宫,他的步子尚且算稳健。我伺候着他用了膳,挑灯又替他念了一会儿功课,这才准备入睡。

    临睡前,却见他袖中掉出一份书文来,黄帛书上红色墨迹甚是醒目。

    我捡了起来,疑惑道,“从阿政袖中落下的,这是何物?”

    “哦?”阿政顿了顿,“今日钦天监来了趟书房,不待与政好生言说,将这帛书塞入政手中便匆匆走了。政觉着应该是个要紧事物,便揣在了袖中,这一揣便是一整天,也就忘了。青凰,你且看看写了什么。”

    我应了声,吐开那黄帛书,但见红墨寥寥几个大字:西方天有异象,彗星接连闪现十六日,宫中此月应有大丧。

    我默声,不敢念出来,阿政却淡淡然口气,“怎的,可是有什么不能言说?还是有什么不好的?”

    “西方彗星连现十六日,钦天监的说,宫中此月怕是要有大丧。”我的语调有些沉重。

    如今阿政又是目不能视的状态,我最怕的,莫过于这丧会落到他头上。

    他却是好生没心没肺模样,无所谓道,“但凡这丧不是落在你我头上,且管它去!”说着,便连连喊着困倦得紧,摸索着往榻边去了。

    我紧贴了两步上前,扶着他小心翼翼往榻边,伺候他脱了鞋睡下,才躺到他身边去。

    不得安心的叹息一声,阿政的手却悄无声息的摸上了我的手,“有政在,你莫怕。”

    “嗯。”我低声答应着,欲引开自己的思绪,故而只随口扯道,“说起来,明日我还要去嬴端宫中,和她的媵女铜铃比一回剑呢。”

    阿政笑了笑,“你这身手也有好些日子没练了,但凡动了刀剑,小心些才是。伤了旁人都不要紧,莫教人伤了你才是。”

    我听了好笑,“我这身手还未退化得那般厉害罢!”

    阿政也沉吟着不作答,许久,我以为他睡去了,他却又似梦呓般的叮嘱了句,“祥瑞宫,东西不如青鸾宫的好,你过去了,切莫贪嘴才是。”

    我微微一怔,仔细咂摸着阿政这话里的意思,却也头脑昏昏,睡了过去。

    次日陪阿政忙完,用了午膳,我便往祥瑞宫走了一遭。彼时,铜铃拿着剑舞得正欢快,想来是早早的便在等我与她会上一会的。

    嬴端远远见我来了,着金铃捧着茶水笑吟吟道,“栖桐姊姊可算来了,妹妹将将烹了一壶桃花茶,不是什么好茶亦没有什么好水,因着大王成亲那日,夸我面若敷桃花嫣红得好看,赏了两瓮桃花,这也成了祥瑞宫的传统,妹妹也就一直喝着这桃花茶了。”

    我笑着推辞道,“不必了,将将用完膳,这会子还饱得很。将好茶拿来解腻,却是浪费了这茶。”说着,我看着祥瑞宫兵器架上摆满的各式剑,随手掂起一把把玩起来。

    我掂了把顺手的,顺势便朝铜铃的方向刺去,铜铃的反应却也机敏,不再废话,挑剑朝我而来,来势汹汹。

    堪堪避开她的剑刃,但见她锋芒一闪,横扫着剑身朝我的脖颈扫来。

    这丫头竟动了真格?我再不敢大意,全心接起她的招来。眼见她招招凌厉,我每每险而避之,精卫紧张得在一旁惊叫连连。而嬴端那一方,金铃那不消停的却是连连叫好。

    可我不过生疏了些操练,二十来招后,我渐渐占回上风,眼见我就要赢了,金铃端着茶水却故意一个踉跄,滚烫的茶水朝着我的方向泼了过来。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刺伤铜铃,我本能的往后方躺去,手腕被茶水烫伤,颤抖着往铜铃的腕上划了一剑。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腕留下来,滑过剑刃,直直的指向我的喉口。

    “你输了。”铜铃得意的笑了笑,“可要记得昨日你允诺我的事!”

    我怔怔的,却是没反应过来,待明白发生了什么时,怒目瞪了金铃一眼,再回过神来,铜铃欲拉我起身,却瞥见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的血迹,汨汨的颜色渐黑!

    我瞪大了眸子,惊呼道,“剑上有毒!”

    心中悔意涌起,赶紧唤了精卫来瞧铜铃的症状,欲拿金铃问罪时,祥瑞宫哪里还寻得到她的影子?嬴端是一口一句铜铃你可要紧的嚷着,可眸子里却无半分悲伤之色。

    精卫以最快的法子为铜铃处置着伤口,可铜铃只是看着精卫为自己处理伤口,渐渐地便软了身子,没了声气儿。

    我惶惶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时,却闻外头赵胥尖细的嗓音喊着“大王驾到。”却见金铃引着阿政,从外头急急赶来。

030.夏太后之死

    “大王,你瞧,栖桐夫人杀了铜铃妹妹!大王,你可要为我们夫人做主啊,栖桐夫人未免也有些欺人太甚了,在青鸾宫欺压我们一宫也就罢了,如今在祥瑞宫也这般猖獗吗?”金铃尖锐着嗓音对阿政告状道。

    阿政怔了怔,面色颇有些不快。

    我心里暗暗叫着不妙,怀抱着呼吸减弱的铜铃,她怕也是没得救了的。

    嬴端凄楚着脸色,泪眼朦胧望着阿政,我心中百味陈杂理不出头绪,竟也忘了解释。

    “大王,妾拜见大王……”嬴端颤抖着嗓音,款款跪下行了个大礼,柔柔的嗓音似一波秋水般缠绵,“大王好些日子不曾来祥瑞宫了,今儿来,却瞧见这般晦气的场景。”

    我捏着剑,站在他二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阿政却似不曾听见嬴端的话语般,朝我招了招手,“青凰,过来。”他的语气,比之嬴端对他的语气更加温柔。

    我拧着眉,踏着略为沉重的步子,缓缓移至他身侧,见他手微微抬了抬,未免嬴端看出异样,我主动将手伸了过去。

    “大王怎的这么快便过来了?”书房到这祥瑞宫,少说也有两刻钟的脚程,如今不出一刻钟阿政便到了这儿,却有些古怪。

    阿政牵了我的手,“政有急事找你,正好往这儿来,恰巧遇着金少使去寻政,言说祥瑞宫出了命案,政正好就过来了。”

    原,阿政是有事要寻我,正好往这边来。

    我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铜铃,她唇角动了动,终究没有气力说话。

    阿政却是看不见铜铃这动作的,执着我的手,对着嬴端的位置道,“政今日忙碌得紧,改日再来瞧你。”说着,便欲带着我转身离去。

    我尚且不明白阿政行事匆匆是要作甚,碌碌状只让我觉得他很不安和焦躁,不待我问阿政又何心事,但闻嬴端焦急唤道,“大王,等等!”她的语调颇有几分凄楚,“大王难得来妾这儿一趟便罢了,妾此处因着栖桐姊姊闹出命案来,大王难道要就此罔顾吗?到底,妾与栖桐姊姊身份相同,大王如此顾此失彼,偏爱于栖桐姊姊,是否也太伤妾的心了?”

    阿政闻言,只闭目单手揉了揉眼,颇为不耐模样。

    他此举,旁人看上去,却是无比凉薄淡漠之态。

    只有我知,他是怕旁人瞧出来他眼睛的问题,故作疲惫状揉揉眼罢了。可不过这么个细微的动作,配之嬴端方才的话语,无端端突显出的那份冷漠,确然教人心寒。

    他顿了顿,声气儿不似往日那般厚实,而是有几分乏力感,“孤尚未追究剑上毒是谁所淬,你倒先问起孤如何处置青凰了?这下毒之人心思倒也巧,伤了铜铃,可将罪责怪到青凰头上,伤了青凰,你却是咸阳宫**独大之主,你且说说,我若彻查此事,到时候伤的会是谁的心?”

    说着,阿政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嬴端。

    嬴端惊慌之下,叫喊道,“大王,此事当真不是妾,是金铃!”

    她是太着急阿政对她的态度,口不择言之下,方将金铃供了出来,“大王,昨夜本该是金铃伺候且休息的,可到了点儿却不见她,反是铜铃来了。妾因着恼了她,故而起身去寻了她一回,方见她拿着小碗和刷在给剑刷毒,所有的剑都刷了一层,妾当时已是糊涂油蒙了心,故而才纵容了她!”

    阿政冷哼着,不声不响,但是面色却拉黑了几个度。

    金铃怕是没想过自己主子会为了辩证己身的清白,就将她给直接卖了的,瞪大了眼睛,颤抖着不知该从何解释,最后,却是跪在阿政面前,哭腔喊道,“大王,婢……婢……”

    阿政看不见她,但也听见了她膝盖磕地时的脆响,只拂袖怒道,“政的后宫,就是被你们这群腌给搞得乌烟瘴气的!”

    我手里还捏着剑,亦是染过毒的,当即捏着剑直指金铃问道,“本宫只问你一句,在剑身染毒,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抬眸,点点头,泪眼婆娑着,跪着到我身前,拽着我的裙摆,“夫人,婢错了,婢以后再不敢了,夫人饶婢这一次罢!婢以后,婢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说着,金铃竟然打起结巴来。

    我被她聒噪得不行,剑锋直指她的心脉,径直刺了进去。

    金铃就这般握着那把带着毒的剑,哭着哭着,笑了,倒在血泊里,同铜铃一样,再无声息。

    “清净了。”我吐出一口浊气,对阿政如是说道。

    嬴端哀求的声音在身后渐微,不过,阿政却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祥瑞宫的门。我与他配合得亦算完美,下台阶也好,迈过坎坷也罢,都过得颇为顺畅。

    到底才染过鲜血,我的衣裙上亦残留了金铃的血迹,我问阿政寻我到底何事,他不言语,只说让我换件干净衣裳再跟他一起走。

    换衣裳时,匆匆跟精卫聊了几句金玲之死,精卫注意到的是金铃死之前的笑,言说,这王宫本就是女人的囚笼,整个宫殿的女人都只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本就是件辛酸事,加之这个男人还偏宠一个女人,这对其余的女人来说,其实就是一辈子活寡的噩梦。

    我叹息着,这道理我亦不是不知道,往常,阿政要是来我这宫里次数太多了,我总会将他支去旁的宫里去。然,眼下却是不行的,到底阿政的秘密就那么几个人知道,如此危险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我怎敢把阿政往别人身边推?岂不是漏了馅儿送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精卫唾骂着嬴端将金铃抖出来此事,言说金铃和铜铃都死得不值,可站在我与嬴端的角度来看,铜铃固然是死得不值的,但是金铃,却当真是死不足惜了。金铃此女,心思虽然歹毒,思绪却过于简单,嬴端留着她在身边,总有一日会误了大事,莫不如早早的便处置了她,将来还省事些。

    更衣罢,精卫跟着我一路小跑了出来,入了轿,阿政才同我言说道,“祖母怕是不好了,昨日政早早的就晓得了那奏疏里写的是什么,故而昨日政忙得晚了些,还未将事处理完,只因政昨日差人去接了元曼和扶苏儿进宫,陪着祖母膝下,政说没看过奏疏,只是想让你念给政听时,也有个心理准备。”

    阿政的语调凉凉,嗓音低沉,往常他声气总是很足的。

    将孩子接进了咸阳宫,这个祖母指的就是夏太后了。我虽与夏太后交情不算深厚,但到底夏太后亦是个重情义的长辈,对我也算体恤,除却每年年节时我能瞧着一回她,旁的因着怕和自己亲祖母尴尬,也接触甚少。

    叹息一声,我看着阿政眼神苍凉,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心,都是凉的……

    阿政是个重情义的人,尤其是对他有情有义的,他从来都是放在心窝窝的位置的。只是,他身处的位置,注定他只能不苟言笑。

    朝臣言说,当今秦王还未及加冕,小小年纪的便颇有指点江山的好豪气,有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胆识,为人处世亦果敢坚决,甚至有几分心狠手辣。

    可我知晓,那是在他指点江山时的模样,那是他对朝臣和子民的模样。可若是遇到了亲信之辈,他总是怀之以柔的,一如他曾经对阿房的温柔。

    我捂着阿政的手,沉默着一路到了芫青宫,宫内分外的安静,死寂着让人觉得难受。直至芫青宫,我都未能将阿政的手捂热,倒是平白的捂出了一手冷心汗来。

    我晓得他是在恐惧,恐惧死亡,尽管他的面上并无半分波澜之色。

    出来接我们的是紫苏,她早已哭红了眼,领着我与阿政进去了,但见元曼和扶苏两个小家伙坐在夏太后的榻前,扶苏乖乖的一口一声祖母的唤着,元曼则是握着夏太后的手,清秀着眉眼俏皮的望着夏太后。

    夏太后,却早已失了活力,肤如土色,眼神亦结了一层白色的眼翳,浑浊不清。只消一眼,都晓得她是油尽灯枯之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我压抑不住内心难受,鼻子一酸,到底忍住了眼泪。朝着紫苏和茵陈使了个眼色,她二人颇伶俐的将孩子带了下去,我和阿政就这样守在她榻前。

    “祖母,我将青凰带来了。”阿政握着夏太后的手,嗓音低得让人难受到了骨子里。

    夏太后的呼吸都孱弱得紧,眼神好不容易落到我与阿政身上时,却牵强的挤出个垂危的笑,“好孩子,看见你来了就好了。”

    我的嗓音有些哽咽,喑哑着几乎发不出声,“祖母,您别这么说,青凰都来不及好好陪陪您……”

    夏太后的嗓音却似沙哑的风窗吱呀摇摆般,复又笑了笑,“看见你和政儿好着,哀家也就不担心了。青凰,”她呛了口气,撕扯着嗓音,“答应哀家,要与政儿永远好好的……”

    “我答应您,我和阿政会永远好好的!”我忙不迭的应着声。

    她握着阿政的手,最后冲着我与阿政笑了笑,身子一僵,直直的再无动静。

    阿政本是蹲在夏太后榻前,夏太后魂一归去,阿政当即膝下一软,泪水再忍不住肆虐奔涌而出,哀嚎着仰天悲唤道,“祖母……”

031.剥权

    大秦今年多国丧,这国丧,我想过许多人,想过我自己、想过阿政、想过华阳太后,甚至连嬴端,我都有想过。唯独不曾想过的,是夏太后。

    我与她交情虽然不深,但到底相识一场,她对我这个后生又颇为怜惜。加之她走的时候,惦念着的都是我和阿政能好好过,如今她撒手西去,我又如何能不痛心?

    夏太后的死讯很快在咸阳传开来,华阳宫的祖母亦收到了消息,虽她二人生前并不见多和,祖母却也心情沉重的来了,好歹,也算姊妹一场。

    避无可避的,赵姬自然也是需要披麻戴孝来哀悼夏太后的,不情愿也须来。虽她不大看得起这个婆婆,到底做样子也该做做。

    满室之内,最为悲恸的想来就是阿政了。夏太后身边两个常用的老妪也披了一袭缟素,悲悲切切,哭得哑了嗓子,眼泪都干了,只剩神态里无尽的苍凉。

    除却夏太后咽气的那一刻,阿政哭得似个无助的幼兽,之后,他再未哭过,乃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有的,只是眼神里无尽的空洞,我已然分不清那是他目盲,还是他丢了心魂。

    得知丧讯后,祖母早早的便来了,叹息着只说了句,“罢罢罢,都走了,留我这老骨头不知还能折腾多少年。”

    因着夏太后薨了的当夜,天空阴沉沉降了场雪,晨起时芫青宫内满院的白,被这厚厚的棉雪渲得更刺眼了几分。冰梭梭的冬日,也将这芫青宫的哭声渗得愈加清气。

    阿政一直跪在灵堂里,旁人怎么劝也劝不起,精卫见状直叹气,提醒着我是否要好生去劝劝阿政,本他就患有眼翳,如今这般闹下去,岂非要废了眼睛?我却是摇摇头,只道他心伤难得发泄,借此卸除自身难过也好。

    我晓得他和夏太后感情深厚,却也低估了他们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他将自己内心最柔软藏得太坚实,旁人总是很难窥测的。

    夏太后在这朝政中,从未占过半分地位,可她自始至终对于阿政的疼爱却是没少过半分的,除却亲情上的呵护,权势而言,却是给不了毫厘。如此,她对于阿政,完完全全的是出于祖孙间的疼惜,不搀任何驳杂。比之华阳太后,阿政对华阳太后,更多的不是亲情,而是出于孝悌和礼义,更是紧紧交缠的利益。

    至此,我似乎也明白了些,阿政对于阿房为何那般上心:到底,阿房于他,是完全无杂念的罢?而我,多多少少有些不纯粹了……即使我对他的感情比阿房有之更甚,可我二人的纠葛,终究不简单。

    想到此处,我莫名有些心伤,颇有几分心虚的跪在他身侧,似怕失去他一般,轻轻悄悄的往他身边挪了挪。他的手依旧冰凉,凉得快和外头的冰疙瘩无异了。

    “阿政,”我试探性的唤了他一声,“你且小心自己身子,莫伤了眼睛!”我提醒着他。

    他动了动唇,却未发出声音来,复又清了清嗓子,才喑哑道,“政,知道……容政再难过片刻,政就去休息。”

    我点头,赵胥来报嬴端来了,我才起了身。

    嬴端今日脸色颇有几分煞白,敷了一层面粉,也掩饰不了她神色的苍凉,她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眸子里覆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氤氲水汽,捂着腹颇为难受模样。

    我是个女人家,不难看出她此刻是来了月信,故而上前劝她道,“端妹妹身子不好就去歇息罢,心意到了就够了。况,你这身子不方便,冲撞了亡灵也不好。”

    嬴端面色虽痛苦,听见我唤她一声端妹妹,到底是牵强笑了,“栖桐姊姊,妹妹没旁的想法,昨日本以为大王凉薄,尔后才晓得是太后娘娘殁了。无奈身子又不干净,不敢轻易冲撞,这才迟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的。”

    她的心思,我倒也能体谅,她思忖了一番,才道,“妹妹这就不进去了,在这门外给太后娘娘跪一回便罢了,姊姊且先回去罢,外头冷。”

    我点点头,但见她在门口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却又直直的跪着不愿起身了。

    “端妹妹礼数到了就行了,切莫伤了自己身子。”我劝她道。

    嬴端的眸子幽幽的瞧着阿政,语调有些心疼,“姊姊不必管妹妹了,妹妹不过看大王难受,亦跟着心窝子怼得慌,妹妹在门口跪一会子就回去了,姊姊莫冻着了,还是进去伺候大王罢!”

    我叹息一声,思量着左右嬴端连暖炉都没带一个,想着拿个暖的来给她捂捂也是好的,便起身回屋去找个炉子添炭了。绕过灵堂准备去送暖炉给嬴端,眼瞧着赵姬进了来。

    赵姬姗姗来迟,翩翩跹跹的身子却是浮肿了些的。不消多说也猜得到,是那孩子生了下来,身子骨儿臃肿了些,连带着面容亦丰腴了不少。

    尤记当初那一袭羽舞,曼妙身姿如娥袅袅之姿,如今,却是再没了那时的风情,更多了几番寻常人妇的韵味。

    对着这么一位长辈,我却是打从心底的尊重不起来的,除却该有的礼数,旁的再无任何话说。她如今又有了子嗣,与阿政的关系愈加淡淡,不似从前那般,虽是让人厌烦的关心,到底也是出于真心的关怀不似?

    按照常理,她身着麻衣头戴素白,跪在阿政身侧,面容悲戚戚假哭了一回,诉说着夏太后多么多么好、多么真心疼惜她,硬生生的也挤了两滴泪。

    阿政还是木讷讷的模样,空洞着眼神,如此,倒也瞧不出他的眼疾,只是无喜无悲的模样莫名叫人揪心。赵姬清了清嗓子,也不抬眸正眼瞧一回阿政,喃喃似自语般问道,“政儿,许久不见,你愈发清瘦了。”

    阿政却是不爱搭理赵姬的模样,呆呆的,“嗯”了一声,再无旁话。

    赵姬觉着有些尴尬,复又问了句,“近来可还好?国事要紧,却也别累坏了身子才好。母后无用,不如相国般能干,莫不然也能替政儿分忧才是。”

    “嗯。”阿政还是单单就这一音。

    “政儿,莫太悲戚了,易伤了身子……”赵姬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嗯。”阿政厚重低沉的嗓音,依旧干冷得紧。

    我见形势不妙,如此下去总该被赵姬看出些什么,故而请了赵姬先去里屋坐了一回,替阿政表述了几番近日状况,才算罢了。

    出来时,赵姬不知怎的注意到了门外跪着的嬴端,算算时辰,嬴端少说也跪了小半个时辰。赵姬指了指嬴端,问道,“哀家没记错,这孩子该是赵国夫人罢?为何在外头跪着,也不进来?大雪地里的,可别叫人冻坏了身子。”

    我适才想起手里的暖炉,将暖炉拿了出来,道,“端妹妹身子不方便,故而只得在外头跪了一回,略表礼数了。方才准备去送暖炉给端妹妹的,太后娘娘来了,青凰便也忘却了这回事。”

    “倒是凰儿糊涂了,耽搁坏了女孩儿家身子,终归不好。”赵姬此刻倒是同情心泛滥得紧,径直从我手中拿了暖炉,“哀家去看看那傻丫头去,凰儿你去陪陪政儿罢!”

    我虽不放心赵姬会同嬴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可到底赵姬是长辈,我也管不到她,故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白雪皑皑的,嬴端跪在门外雪地里,模样的确也可怜得紧。

    远远地瞥见赵姬送了暖炉给嬴端,嬴端在赵姬的搀扶下起了身,两人又把手在外言谈了一回,瞧着还颇有些话聊的模样,好生耳语了许久,嬴端才回去。

    如此冷清到了夜里,孙叙寻来芫青宫又替阿政看了一回眼睛,说总不见好要回去查查古籍也好,况,听说他的长子腿脚好些了,他也想回去看看。

    左右这几日丧事,赵姬时时在这儿,也不方便给阿政看眼睛,阿政眼翳了这许久,也不差这几日的护理,我便允了孙叙的告假,且让他回去了。不过,临了,我未忘记叮嘱王翦去替我看着孙叙的动静。

    一切待夏太后的丧事了了,我和阿政送了送灵的队伍出了咸阳宫三里,再折返回来,吃累得紧,我才撑着疲乏的身子回了青鸾宫欲好生歇息一回。

    孰料,回了青鸾宫,等着我的不是暖炉香榻,却是相谈甚欢的嬴端与赵姬。我暗自纳罕这两人何时搅到了一堆时,赵姬却冲我招了招手,温声道,“凰儿,你且过来。”

    我作乖乖模样答应着过去赵姬身侧,如往常般坐在她身旁,赵姬握了我的手,只道,“凰儿比从前更清瘦了,想来是累坏了。”

    我浅浅笑了笑,敷衍道,“凰儿还是老样子,太后心疼才觉着凰儿瘦了。”

    赵姬瞧了眼嬴端,继续道,“哀家这两日与端儿相处倒也颇为合宜,端儿做事虽莽撞了些,却也是个掂得清轻重的。前些日子端儿身边那两个丫头的事,哀家也听说了,这怪不得端儿,凰儿你且莫与那小家子气性计较才是。”

    “喏,凰儿晓得的。”我虽恼赵姬一回咸阳宫便不安于宁静,却也因着辈分之差,只得生生将不满咽了回去。

    嬴端倒是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样,大冬日里的,直比那白日头还暖人些。

    “金铃那丫头到底伺候端儿一场,哀家着人薄葬了,铜铃倒是厚葬了的,她本不该丧命。”赵姬跟我言说着她的处事结果。

    我除了低头听着,也做不得什么。

    赵姬抚了抚我的手背,忽而道,“凰儿,哀家瞧着你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哀家当真心疼得紧。这偌大的咸阳宫,你一个人照看着,还要照顾元曼和扶苏两个小的,更有政儿需要你照拂,想来你也吃累得紧。”

    赵姬的这番关心直刮得我起了一身鸡皮刺,我被她的言语激出一阵不祥的预感,暗暗叫苦不迭之际,赵姬终是开了嗓,悠悠然道了一句,“如此,不若你好生将养将养了身子,将凤印暂且给端儿保管罢!她助你协理**,岂非善也?”

    我心下咯噔一声,抬眸,只见嬴端笑得施施然花枝招展,步摇微颤!

032.桃花寒入骨

    短短几日,竟哄着赵姬将凤印给了她!嬴端呐嬴端,我终究是轻敌了!

    哪怕是在赵姬面前,我也丝毫不掩饰对于嬴端的憎恶,狠狠地便瞪了嬴端一眼。赵姬只似不曾看见我的愤怒般,反安慰我道,“凰儿,你近些日子太累了,端儿不过是替你操持操持**罢了。你瞧,往常也是端儿打理的,不也做得挺好吗?你只消在端儿做得有不对的时候,多加提点她就是。”

    闻得赵姬如此言语,我只皮笑肉不笑回答了句,“太后娘娘的安排,自有太后娘娘的盘算,凰儿怎敢不从。”

    说着,我神态高傲了几分,“凰儿累了,端妹妹和太后娘娘请自便罢,凤印在不在凰儿手中,凰儿都无所谓的,到底,这**之中,谁人敢动本宫身边的人,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的。”

    说罢,我便起了身,自去休息去了。

    这话固然是说给嬴端听的,叫她知道,即便我没了凤印,她一样奈我不得如何,她若是个知趣儿的,便不要来招惹我才是。

    这话,更是说给赵姬听的,我虽不曾和她把她做的那档子丑事儿抖给众人知晓,却不代表将来我不会和她算这笔账。她怕也是知晓我满心满意的都是阿政的,一旦她出了事,我不但不会帮她,反会和阿政一边,她才想在这后宫再找个人,用以不时之需罢。

    不过,我倒觉得,赵姬此举却是有些画蛇添足的。她若只是养男宠也就罢了,可让男宠纵横朝野,这就是她的不是,更遑论还和男宠生下孩子这般丑事?一旦被曝光于世,她的那些野种,定然不能再留存于世间,他那相好的,也该随着那个野种一道奔赴黄泉。

    我气得有些发懵,蒙着被子大睡了一通才算罢了,直至晚膳时,在精卫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起来吃了几口饭,又用了一枚毓麟珠。然,也不过是味同嚼蜡。

    入夜,过了戌时,阿政还不见回来,倒是赵胥过来传了一次话,言说这几日朝政堆积事物过多,阿政还未处理完,让我不必等他,先行去休息才是。我思忖着左右烦心得紧,独自一人龟缩在冷衾中,莫不如去陪阿政才好。故而也就挑了灯随赵胥一起,去陪阿政去了。

    书房,因着赵胥前来寻我通报,阿政留了王翦在伴读。见着我来了,王翦颇为规矩的给我行了礼,退至一侧。

    阿政摸索着欲起身,我坐到他身边,“大王也莫太操劳了才是,终究保障身体要紧。”

    阿政笑了笑,摸索着握着我的手,他的眸子虽看不见,但也因着熬夜有些红,却作无所谓状,只道,“不打紧的,倒是辛苦王爱卿陪着政,这么晚了还不得归家。”说着,他有些怜惜的语气对我道,“青凰,这么晚了,你该好生休息才是,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说着,阿政责备赵胥道,“赵胥,你也是不懂事,夫人累了这几日,该好生休息,怎的让夫人还来这儿?”

    赵胥只捂着嘴笑,细声细气道,“大王,夫人和您伉俪情深,知晓大王劳碌至这个时辰还不得安歇,哪里放得下心?急匆匆的要往大王这儿来,奴才是拦都拦不住呀。”

    我被赵胥这几句话逗得好笑,只嗔骂了一句,“油嘴滑舌。”倒也再未言说其他。

    阿政笑了两句,“青凰,政是不愿你再累着了,到底,政还盼着你调理好了身子,再给政生个孩子的。你若劳累了身子,孩子不愿来可怎么办?”说着,他的大手轻轻搭在了我腹上。

    我被羞得一阵脸红,却瞥见王翦此刻面色颇为尴尬。

    猛然记起王翦那日暧昧不明的眼神,我的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只娇嗔着对阿政道,“大王且好生将养好了眼睛,就是妾最大的福分了,那时,也更好快捷的处理了朝中事物,还怕没时间和妾再要个孩子吗?”

    我二人调笑着,赵胥却是微微咳了咳,清清嗓子,提醒我们还有外人在。

    阿政被提醒想起王翦这回事,正欲让王翦退下,我又拦住王翦,问了一回孙叙在家中可有异常之处,王翦说不曾,只是归家之时他女儿回来了一回,用膳时两人吵过一次。因着那女孩儿是给嬴成做妾去的,他便多留了一回心。

    我点点头,可记得孙叙的言语中,是很宝贝这个女儿的,如今能跟女儿吵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和嬴成有关。

    我多留了个心眼,准备之后再去私下问孙叙此事详细。

    临走,又问了一回王翦最近跟钱桀学习得如何,王翦只道钱桀是个很好的老师,跟他学习,是件痛快事,如此,才让赵胥送他回去了。

    虽不明王翦对我的情是从何处起,但我比任何人都明了,我和王翦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只是,如今朝局危乱,有个心腹武将到底来得比较安心,我才牵扯着王翦没有避之太远。

    王翦是个明白人,不消我多说,他也该明白的,我之所以还能与他保持如今的关系,只因为我和根基未稳的阿政,都还是需要他的助力。

    待王翦走了,我与阿政两人只似从前那般,我念着奏疏他自思忖如何处置,我念多了,有些东西该如何处置,看了个开头便都了然。

    忙碌至子时三刻,两人熬不住瞌睡,方互相搀扶着去休息。阿政问我,这两日**可还安稳,我才想起凤印被赵姬转交给了嬴端一事。纵然一肚子委屈,可想着如今阿政的形势亦吃力得紧,还是憋住了没同他言说。

    他已然够累了,我怎好拿这些事情再去烦扰他?

    冬夜,冷得紧,阿政在我身旁虽然也温暖,可我到底心事重重,久久不寐。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又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睡不着的情形下,索性又抹黑起来,挑了灯到书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权且随意的看了看,将重要的亟需处理的分为一沓,可暂缓的又一沓,还有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事又一沓,分门别类放好。个中我觉着不甚好处理的又分开来,有待商榷的该让他去和相国好生讨论,待他起了再同他简单言说,再行处置,也替他省了不少事。

    如此忙碌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才渐渐有了困意,褪了衣裳摸索着复又躺在他身侧。他的呼吸很均匀,睡得颇为深宁,想来,自夏太后仙逝,他是心神俱伤,确然太累了些。

    将将开始做起晨梦,赵胥就打了水进来唤我与阿政起床了,我揉了揉眼起来,伺候着阿政好生盥洗,遂跟着他一道上朝。

    因着一夜不曾有多少睡眠,在朝堂之上我亦是浑浑噩噩的,执笔官不断将涉及的秦律条例记录了递给我,我接着也不管到底是多繁杂的律例,只盼着下朝了好生休息去。可待到下朝了,又因着听了一晨的天书,困倦之意消散殆尽。

    阿政再和吕不韦商讨朝政大事时,却发现东西都已分门别类弄好,做得十分规整,还想着为何今日这般齐整时,吕不韦却冲着我笑了笑。

    他瞧出了我的疲态,自然不难猜出这些是我做的。

    阿政只道新奇,奏疏不理自清,却也好笑,得了个偷闲的空当。

    好容易熬到了午膳,陪着阿政用了膳,我才请辞回青鸾宫歇息。将将踏进青鸾宫大门,赵芡急急地从门内奔了出来,抱着我的胳膊眸子饱含热泪,“夫人,大王不是一向宠您疼您的吗?恁的会任由太后娘娘将凤印移交给赵国夫人?”

    赵芡的泪爬了满面,可怜兮兮的模样,言及嬴端时又是咬牙切齿。

    我适才想起嬴端害赵芡落了胎这回事,当下心中埋怨了一回恁的忘了芡儿的苦海仇深。

    丧子之痛,已然让赵芡恨得有些失了理智,她本是个无欲无求简单得同一片未经雕琢的玉般的丫头。闹得如今这般田地,只怪嬴端逼她太紧。

    可到底,要想扳回一成,我如今确实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面对凄楚惨然的赵芡,我却只有一字应付,“然。”

    赵芡失魂落魄的放开了我的手,呆愣愣的似没了主儿的模样,嚎啕大哭起来,那无助模样,和从前的她倒是无二致的。

    这偌大的咸阳宫**,我统共也就认得那么几个女子,深交的便更少了。于此方面,我确然不如嬴端做得好,可到底赵芡是我来咸阳宫后,难得赏识的丫头,我又怎可置她不顾?不过如今不得法子,兼顾她与阿政罢了。

    我捉着衣袖揩掉她的泪,牵了她回里头坐了一回,精卫沏了壶热茶给我醒醒神,劝慰着赵芡莫太伤心才是,愁坏了身子,到时也是很难将养的。

    赵芡难得寻到了精卫这么个通情达理的人倾诉,故而一股脑的便将胸中郁积吐露出来,恨嬴端恨得直想将她诛心之态都显露出来。

    我感叹着这宫廷的无情,竟无端端的将个单纯女子,**成如今这般只有仇恨形态,是可怜,更是可叹!

    许是见不得赵芡如此伤怀模样,精卫悠悠的吐了口浊气,叹息道,“芡长使也莫太伤心了才是,到底,芡长使还是再能带子的,可赵国夫人却是个可怜的,她怕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闻言,我惊愕的瞥了一眼精卫,赵芡亦抹了把泪,问道,“何故?”

    精卫只作悲悯态,“她惯饮桃花茶,可不晓得桃花是寒凉之物,长年累月的用这桃花茶,早已让她宫内寒凉,再无生育的可能。”

    不待精卫语毕,赵芡却是桀桀阴笑,“哈哈哈,苍天开眼,苍天开眼呐!似她这般狠毒的女人,就该一世孤寡的!”

033.麒麟再送子

    赵芡笑得很是猖厉,嬴端害她滑了胎,她是恨极了嬴端的,因而此刻晓得嬴端不能生育,她便觉这是自作孽。

    “前两日夫人去祥瑞宫时,不还瞧见赵国夫人在喝桃花茶吗?我若没记错,这桃花茶她差不多快喝了三年了。”精卫叹息着,似是十分惋惜模样。

    不禁想起夏太后亡故时,嬴端来了月信,跪在芫青宫门前,那腹痛模样犹如人生孩子般的痛楚。我甚少脘腹胀痛,几个媵女里,杜鹃倒是偶尔会有不适,却也不见痛成她那般面无血色、肤若面浆的模样。想必,是因着桃花之故了。

    “她来月信时,似痛得很厉害,这其中是否有这一层缘由?”我接势问了精卫一句。

    精卫点点头,“祥瑞宫里那个唤作花铃的媵侍与我倒算聊得开,赵国夫人进宫约莫一年时,有一回我去药房拿些莲子,便碰着了花铃拿了温经汤的方子去拿药,听她言说,赵国夫人来了咸阳后,渐次出现了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尤其是在痛经方面,尤为明显,从前在邯郸是没这毛病的。而祥瑞宫,女子一旦来了月信,多多少少有些脘腹胀痛的症状。”

    精卫叹息道,“花铃晓得我粗通些药理,问我个中缘由,强拉着我去祥瑞宫坐了一回,彼时,我才晓得祥瑞宫的自入了咸阳宫,就一直有喝桃花茶的习俗。不过,祥瑞宫的婢子们到底是没有找过夫人喝的多。”

    精卫叹息着,“我未将此事告知花铃,只说让她们注意些饮食,月信来时少吃些酸辛的,也要注意保暖才是。”

    我叹息不已,赵芡却听得有滋有味。

    “笑靥璨若敷桃花,故而阿政才在大婚夜赐了她两翁桃花,她以此来泡茶,却全然不知这是伤宫之物。”我不禁对嬴端也有几分悲悯起来,叹息着却又想起嬴端近年来有请御医给她看脉,借势问道,“她后来总该去瞧了御医的,莫非御医们也未瞧出来她的饮食陋习?”

    被我如此问道,精卫却是陡然脸色一红。

    她正了正衣襟,在我面前跪下,糯声似是颇为心虚模样。

    但见精卫默声半刻,才踯躅道,“夫人,此事是婢做的,先前第一年,赵国夫人是未发现异样的,一年时间内不孕,再往后赵国夫人肯定是要请脉的,可婢起了私心,知晓夫人的地位不能被撼动,故而借夫人之威威胁了一回太医院的御医们,叫他们不得告知桃花性寒一事。”

    我骇然坐正了几分,赵芡却是连连拍手称快。

    “哈哈哈,贱人自有天来收!”赵芡笑得眼泪几近要落了下来,“她辗转不得有孕,却来迫害我的孩儿,不成想她这辈子确然都再无有嗣的可能!苍天开眼,苍天开眼呐!”

    赵芡的表情颇有些疯狂,我看着如此模样的赵芡,念及从前她纯真善良的模样,扼腕叹息不已。

    “如今凤印已然在嬴端手中,精卫,你可曾考虑过,但凡你做的这事儿被发现,嬴端决计不会轻饶你的。再者,那帮御医里有几个是贪恋权贵的,见风使舵的,难保如今他们会想在嬴端面前卖个好处儿,你此举,如今却是危矣!”我诚然知晓精卫此举,不过为帮我稳固权势,可她此举却颇有几分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嫌疑。

    精卫面色有几分为难,但到底还是叹息着同我说了实话,“婢知道,故而昨日太后娘娘要夫人将凤印给赵国夫人后,我帮夫人转交了凤印,就匆匆去寻了赵胥,让赵胥假借大王之名,将此事压了下来。到底,赵国夫人之上,还有大王压着不是?”精卫惋叹着,“这断子绝孙的勾当,确然太损阴德,婢只做这一次,再不敢其他。”

    她心细如棉,我担心她却有些多虑了,又是个极懂悲悯的人,这回做这卑贱勾当,也只为保全我,我却是有几分难安心了。加之,赵胥此人贪财,精卫怕是没少拿些钱财给赵胥做礼。不过念当初赵胥因阿政行事过分而状告到了华阳太后面前,替我鸣冤,想来这赵胥到底还是同我这边亲厚些,如此,我也该放心他。

    况,赵胥当是阿政的心腹,阿政目不能视的日子却要多仰仗他帮衬才是。阿政能信得过赵胥,我又有何不能信他?

    赵芡谢了一回精卫,我让赵芡将养好了身子,莫再如此瘦弱模样,莫不然有了孩子也是难保住的,许诺她养好身子定然再安排她侍寝,她才欢喜着回去了。

    稍晚,孙叙带了一新处方来寻我。

    原,孙叙自回家之后,苦心按照古籍又在古籍中记录的处方里相应做了一回加减,得出了一个新的处方。

    孙叙说,此处方药性较为猛烈,但考虑到大王之前用药无太多效果,故而开了些刺激较大的药材进去。十付药一疗程,一疗程下去,若然有效,大王的眼睛应有粗浅辨识轮廓之效。

    他过来过问我,更有一层缘由:若然一疗程下去无效,恐怕大王的眼疾,他是无能为力了。

    我听着一阵酸楚,却也不得在人面前露出软弱来,只作冷漠态道,“大王的眼睛如若无救,你也应当晓得你的结局。”

    孙叙苦笑了一回,“夫人,大王的眼睛若好,当是草民的福分。可若大王眼睛不好,则是草民的昏庸无能,草民带着这个不该知晓的消息,自该了断才是。如若落了个大家都不想的结果,草民但求夫人一事……”

    “你且说,到底你也伺候大王一场,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替你应承了。”我允了他所言。

    孙叙叹息一声,且道,“夫人,草民的两个儿子是无辜的,如若草民身死,但求夫人保两小儿性命无忧。”孙叙言说着,嗓音平添了两分悲凉,“若然有可能,还请夫人体谅草民私心,将来大王若要排异,还请夫人保小女一命,她本不该落入王公贵族家!”

    言语间,孙叙全然是一老父无力的悲凉。

    我清了清嗓子,“老先生何苦早早的就起了必死之心?本宫却道,泱泱大秦不会放置着君主久病的,老先生也该对自己的医术有些信心才是。”

    孙叙苦笑道,“却是夫人高抬了,高抬了……”

    这消息,孙叙考虑到了后果,故而未曾去寻阿政,而是先同我言说,可看得出来,他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我叹息着,难得也同他寒暄了几句,“老先生上次归家,家里孩子腿疾可好些?本宫听人言说,老先生上次归家,似与孩子们起了些争执啊!”

    他的一举一动,本就在我的监视之中,他是知晓的,如今听得我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他只微微揩了把汗,“犬子腿脚好些了,自能不拄拐行走了,虽不如从前,到底也是比残废的好。草民上次归家,确与我那不争气的小女有些争执,不过是寻常家务事,不劳夫人费心了。”

    我点头答应着,再不问其他,便放他回去了。

    孙叙此番来见我,是抱了若然医治无效便必死的决心,他倒也算尽心尽力了,如若他医治不成,我少不得又要寻觅良医才是。

    送走孙叙,正欲早些休息,却见画眉急啄啄风尘仆仆而归,她褪下鹤氅随手搭在碧司手里,自酌了杯热茶,呵着手问精卫道,“宫里可还有酒,替我温一壶罢!”

    精卫嗔骂着,“旁的没学会,在外头染的陋习倒是一样不落的带进宫里来了。”

    画眉无心理会她,只拽了我道,“华阳太后着我进宫一趟,言说青萝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近来上门提亲的人可不少呢,让夫人得了空去陪青萝姑娘拜一回宗祠,也好在祖宗面前求个庇佑,寻个好人家。”

    芈青萝?她年岁确实也不小了,明年开春也该至及笄了罢?

    我答应着,早早的歇下,次日晨起便随画眉一道准备出宫去陪芈青萝拜宗祠,更兼好生看一回人家。

    扶苏儿和元曼这两个小家伙上回来咸阳宫,我也不曾与他们热闹一回,这回回去也该好生看看这两个小家伙才是。

    快马赶至华阳宫,芈青萝这丫头倒是欢喜得紧,她纤长的体态如今出落得扶摇细柳般动人,曾经刻薄的棱角磨去,如今却因着单薄的身子婉转的情态,反融出一股惹人怜的娇俏模样出来。

    远远地瞧见我,她只细细的嗓子乖巧唤道,“青凰姊姊,祖母和我可等了你许久了,你怎的才来?”

    我笑着下了车马,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内,“是等我还是等着我帮你看人家呢?愈发没羞没臊了。”我刮了刮她的面颊,她只羞红了脸巧笑着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还未进屋,她却悄悄地往我袖中一兜,不知将什么沉沉物件儿抖入我袖中,只附着在我耳畔低语道,“青凰姊姊,这是我偷偷求的,是个好物件,你可千万别教祖母瞧见了。”

    我点点头允诺着,感受到那物件如玉般温润的质感,悄悄收好便随芈青萝一道进去了。

    华阳宫内焚起点点檀香,寒鸦姑姑正给祖母揉捏着肩膀,给祖母请了一回安,祖母赐坐,方乖巧伶俐的坐到祖母身旁。扶苏这小家伙许久不得黏我,见着我来了,嬉笑着扑进我怀里径直坐我身上来。

    祖母笑说着小家伙粘人得很,不似元曼般独立,扶苏儿把玩着我的衣袖,不知怎的,就将那袖中之物摸索出来,祖母一眼瞥见,只笑道,“嗯?这玉麒麟……”

    不待祖母言说完,芈青萝已然羞红了脸,嗔骂着捏着我的袖缘道,“姊姊怎的这般不小心,愈交待你收好,你却愈光明正大的拿了出来!”

    祖母颇为开怀的笑了笑,只道,“丫头反是不好意思了?”

    又同我解释道,“这是前些日子吕相国送来的,一对儿玉麒麟,言说是难得的送子麒麟,我先时赏她,她却装假说谁人要这玩意儿,弄得自己多愁嫁愁子般,还害不害臊了?转身,这丫头却私收了一个,另一个宝贝儿似的悄悄给了你!”

    闻言,我也笑岔了气,精卫在一旁却颇严肃的说道,“如此,这当真是个极灵的好东西了,算算日子,夫人月信迟到了约莫半月,这麒麟送子送得正巧是时候呢!”

034.青萝心思

    华阳宫的热闹又递进了一层,我似信非信的望着精卫,她笑吟吟又给我把了一回脉,更加确信了。

    我欢喜的亲了亲那玉麒麟,“当真是个极灵验的宝贝,好宝贝,你可也要护着青萝丫头嫁了人之后快些生一个。最好呀,是生一对儿龙凤胎才好。”

    芈青萝羞得不行,绞着袖子躲在祖母身后撒娇,被众人笑红了脸,便抱着扶苏儿起了身,“你们都不是好的,还是扶苏儿最乖,你们且闹去,我做糕点给扶苏吃去!”

    祖母笑着,“当时,青萝丫头不肯收,我却将这一对儿东西交由寒鸦暂且收着了,怎的,这丫头后来私问你要的?”

    寒鸦点点头,“我料着姑娘家家的大了,晓得羞赧,况太后本就准备将这一对麒麟赠给青萝姑娘的,她拿了去我便没同太后再禀告。”

    祖母含笑若有所思状,神色颇为自喜。

    我盯着祖母的双眼,她的眸子不再如从前那般含星璀璨,浑浊了几分,亦多了些纹。不过,她眼角眉梢里的端庄韵味,却是丝毫未减。

    人呐,终究是易老的不是?我入咸阳宫算算也不过五个年头,祖母却不知还能剩下几个五个年头了。

    坐下与祖母把手言谈,祖母将一些牌子都撂了出来,上面尽数刻着一些年纪正好的男子家世状况,我数着牌子细细看着,都还是不错的人家,与祖母商榷着不得定夺,祖母大致与我探讨一回,两人也不好如何下手。

    送雁儿的人不少,祖母尽数着寒鸦姑姑记着,又派人查探了一番身家底蕴,或者是想熟的。这**张牌子里,目前最有可能的就是公之孙了,家中世代为秦武将,又听闻是模样品性极为端正的,知书达理的还门当户对,若是不出意外,十有**就该是公之孙了。

    我与祖母言说着如何准备青萝的嫁妆时,寒鸦姑姑却犹豫着又从腰间抹了块牌子出来,摊在桌上,“这是前两日来的,我本觉得有些荒谬,犹豫着该不该拿给太后看。如今既夫人也在这儿,索性便拿出来了,如若不然,是该将这玩意儿连带雁儿一道飞了的。”

    我将那牌子正了正,顿然面色若刷酱:嬴成!

    祖母看着牌子亦是怔了片刻,我随手捻了就想丢出去,“看来他倒还是不死心呐,错过了我这一遭,便想打青萝的主意了。”

    祖母却唤道,“慢!”

    我诧异的看着祖母,她接过木牌子,打量了一回,又兀自笑了笑,“呵,长安君,嬴成!”祖母念叨着嬴成的名字,“当年哀家早早的就同子楚儿商议着将青凰许给政儿,还未及青凰及笄,嬴成家的倒是来提过几次亲,每每被我退了信又来。辞了多回,如今青萝长大了,又打了青萝的主意了。”

    “既晓得如此,祖母怎的还不允我丢了?”我纳闷道。

    祖母却将牌子收了起来,“青凰,你何时学着如此意气用事了?往日你该好生斟酌这个中利害的。青萝是华阳宫出来的,你与我皆信得过她,政儿原来总思量着成有异心,可如今你已有了扶苏儿,这秦王的位子自然是成觊觎不到的。若然青萝嫁了过去,也算帮哀家看着成,也好消除政儿对他的疑心。他兄弟两个一条心,才是对大秦无往不利之局面呐!”

    我因早知嬴成之心有异,自然警惕他,也不想将青萝交付到他手中。可如今祖母这么一说,我思忖着,也不无道理,一时竟也陷入了两难。

    不待我开口,祖母又悠悠道,“青凰,成的心思如何,除却他身边亲信,我们却是不知晓的。若他果真其心有异,青萝丫头也好做了暗哨。”

    我听得心口一惊,望着祖母讷讷不知所措,祖母却颇为云淡风轻的一笑带过。

    是了,精卫是祖母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她敢瞒着我悄无声息的做了那害人断子绝孙的勾当,可想心性最与精卫相合的祖母,面慈之下,又是一番怎样的狠心面孔。于祖母而言,芈青萝其人,不过是地位高些的精卫罢!

    我暗叹祖母做事的狠绝,也明白自己心智还远不如祖母,又与祖母和寒鸦姑姑讨论了一回嬴成如今家中的女眷,方晓得这厮已有了六房妾侍,还不曾娶正房,而六个妾侍如今无一有后。其中一房,便是孙叙之女了,她是嬴成的第五房妾。

    祖母正说着,华阳宫嫁出去的女儿,嫁妆都该一样的好,青萝的嫁妆当与我一致,正巧茵陈跟着小不点儿嬴元曼又奔了进来,小丫头见着我亲切得紧,喜滋滋唤了声“母亲”,便扑进我怀中。

    她咯咯笑着,胡闹着脏兮兮的小手往自己身上蹭了蹭,一股脑儿爬到了我身上,笑着窝在我怀中,对着哭笑不得的茵陈做鬼脸。

    茵陈跟我和祖母问了一回安,才哄着元曼道,“小祖宗,你母亲她们要议事呢,你莫再缠着你母亲了,去寻你扶苏弟弟玩去可好?”

    嬴元曼却死死扣住我的衣襟,“不去不去,我就要母亲。”

    祖母笑了笑,“这孩子倒比扶苏更黏你些。罢罢罢!到底你也难得回来一趟,左右青萝的婚事也敲定了,你且带着孩子顽去罢!”

    我喏声谢过祖母,方抱着元曼出了正殿,去寻青萝和元曼了。

    茵陈对我倒也亲切,跃着步子的跟在我身侧,“夫人倒是个快活人,咸阳宫与华阳宫出入自如,比不得我们这些个当奴才的,非但不得出入自如,一言一行都还得注意着。”

    “此话何解?”我疑惑道。

    茵陈叹息一声,只道,“前两日紫苏来寻我了,将好些贵重之物给了我,让我按时给她家中送过去。她说大王将她发配去给夏太后守陵了,这一待可就不晓得多久的。若然我有机会,便帮衬着她给家里按时寄些东西回去,也莫教她家人担心。”

    紫苏?她先前不是跟着阿政身边的吗?说起来,我去龙城之前,紫苏都是跟在阿政身边的,回时便不见了她身影,赵胥也不提起她,我便忘了这回事,后来夏太后病逝,才在芫青宫见了她一回,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候便被阿政送去芫青宫照顾夏太后了罢?

    “她又怎的了?”我问道。

    茵陈叹息着,“不晓得她在大王面前说错了什么话,大王不待见她,先是将她送去了芫青宫伺候夏太后,夏太后故去,大王却仍旧没有将她留在身边的意思,反将她送去了守陵。”

    茵陈素来是个重情义的,故而央求我道,“夫人,好歹我也与紫苏姊妹一场,又同伺候了一回阿房姑娘,与夫人也相伴过一段时日,夫人若是有机会,定然要紫苏姑娘说说好话呀,她年纪轻轻的,总不该去那地方孤苦一世……”

    我若有所思状,茵陈却叹息着,“当真不晓得她先时说错了什么话,大王来华阳宫看公主和公子时,我瞧不见紫苏,问大王紫苏去哪儿了,大王之说她心术不正就没再让她伺候在身侧了。”

    说罢,茵陈又叹息了两声。

    阿政说紫苏心术不正?呵,这倒是有几分意思的。

    我敷衍着说“得了机会我会和大王说说的。”可心里却清楚得很,紫苏此人,阿政说她心术不正还真是说对了的。也不晓得,彼时阿房指的内奸,是不是就是她。可到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了。

    抱着元曼走了一段,这丫头看似小小的身子,却砸手得紧,我抱不动了,她也不乐意茵陈抱着,非赖在我手里,我便让茵陈先去青萝处寻扶苏了,我且随后就来。

    元曼见茵陈走了,反乐颠颠的下来,颇为体贴道,“元曼自己走,母亲牵着……”

    我笑了笑,牵着小丫头一步一摇往前走着,精卫在背后看着直乐。

    走了一小段,精卫逗她,“小公主,扶苏弟弟喜欢和青萝小姨玩儿,你怎的不喜和青萝小姨玩儿呢?”

    元曼白了精卫一眼,“青萝小姨只喜欢扶苏弟弟,不喜欢我,我才不要和青萝小姨玩。茵陈总喜欢带着我和青萝小姨还有扶苏弟弟一起,可我不爱和青萝小姨处着,闹心!”

    那一声奶奶的闹心,却是颇有几分童趣,小小模样,俨然就是个小大人。还晓得分辨喜欢与不喜欢了,看来当真又是个早熟的。

    弯着腰陪元曼走了一段,反更累了些,精卫便抱着她往芈青萝的闺房去。

    行至门口,却听得青萝和茵陈正聊得起劲儿,茵陈只道,“长安君也好得很呢,听闻那也是个长得极俊俏的公子哥儿,比咱们大王差不了几分。”

    我不禁驻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与精卫和元曼便在此处听起墙角来。

    芈青萝颇有些不屑的语气,只道,“长安君又如何,长得再俊俏,你不也说比大王还是要差几分吗?”她的语气里全然不是在我与祖母面前乖巧听话的温顺模样,反多了几道刻薄,“我是没有那福气,哎,哪里比的青凰姊姊,嫁给了大王那般天下无双的好男儿,当真是羡煞了多少女子!”

    听到芈青萝这话,精卫与我面面相觑!

035.胡闹

    精卫轻轻咳嗽了两声,二人才作什么都没听到状进了去,且看芈青萝登时就红了半张脸。

    “青凰姊姊来了,怎的也不知会妹妹一声?”芈青萝笑吟吟的上前来。

    我笑了笑,“左右带着元曼无事,就想来找你同扶苏儿一起玩了。”

    正说着,元曼从我手里挣脱开去,蹦跳着和扶苏黏作一团,一口一声弟弟的唤着,扶苏被她逗得直乐。

    芈青凰为我搬了张椅子,复又亲酌了一杯茶与我,试探性的问道,“姊姊在外头站了多久了?”

    “不久,就刚刚呢。”我作不计较状,“将将听得你议论大王和长安君。”

    芈青萝果然涮红了脸,匆匆撩开裙摆跪下,伏在地上哀哀的哭道,“姊姊,不是妹妹有意将大王和长安君比较的,然,妹妹说的也确然是实话。怨只怨我那爹娘,从前她们不要我,如今看我被祖母宠着养大了,她们家境中落,便想来我这儿蹭祖母的光。我实在不喜她们,便回绝了他们要认回我的意思。没能如了我大娘的意,我大娘便带着爹爹在祖母宫前骂街,将我与姊姊比较……”

    说着说着,芈青萝竟呜呜咽咽的啼哭起来,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作这一场戏,也不拆穿她。

    茵陈也亟亟替她辩解道,“夫人,青萝姑娘言说的都是实话,那日骂得这华阳宫附近半条街都听得,实在不像话,太后娘娘才将人轰走了。”

    元曼一双圆眼滴溜溜的转着,也不吱声,倒是扶苏蹒跚着小步子走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膝盖,替芈青萝求情道,“母亲,青萝小姨那日被骂得可惨呢!比父王骂我的时候还惨!”

    扶苏说着,漆黑的眸子婉转着不忍。

    我忍不住嗤笑着抱了扶苏坐在膝上,“你父王骂你了?他为何骂你?”

    元曼也一股脑儿爬上我的膝盖,和扶苏相对挤着,小手抱着我的脖子,喃喃央求道,“母亲,青萝小姨的爹娘好生胡闹,还是母亲和父王好。母亲莫再生气了,青萝小姨不是故意的。”

    说着,元曼湿漉漉的小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这丫头,机灵劲儿可真足。明面上儿会捧着芈青萝,心里却最了然不过谁对谁是真的好。比起这点,扶苏倒是不如元曼来得灵巧了。

    扶苏扁扁嘴,“我把大老鼠放跑了,父王就骂我了!”

    茵陈在一旁解释道,“那是夫人去龙城的时候,有一回大王来华阳宫看两个孩子,正好家童逮着两只耗子要去烧死,被公子瞧见了,他不忍杀生,故去开了耗子笼,险些被跑出来的耗子咬了手,大王气不过,就骂了公子一回。”

    闻言,我和精卫早笑岔了气儿,不想这小家伙年岁不大,却又一颗悲悯之心。只是,这悲悯也确然用错了地方,对不该怜悯的生灵起了同情心,就是为祸。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我笑着摸摸扶苏的脑袋,“父王骂扶苏儿是怕扶苏儿被大耗子咬着了,可知?”

    扶苏捉着我的衣襟玩弄着,鼓起腮帮子,却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在我怀里折腾着,我气性也消了大半,但见芈青萝还战战兢兢的,故而我只道,“姑母素来是个骄纵惯了的,你且理会她作甚?姑父如何说呢?你母亲又怎么说?”

    见我不再追究她,芈青萝吊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苦笑连连同我道,“我父亲是个惧内的,大娘说话,他哪里敢反驳半句?我母亲也只是远远站着,偶尔还同大娘骂我一句没良心,想来她本就是个没地位,不得罪大娘已然是最好的过活方式了。”

    听得芈青萝如此辛酸吐露家事,我亦忍不住叹息。

    姑姑的性子我也知晓,曾经我也因家中有事去她家小住过一回,因着我父亲不得志,她对我们家刻薄得很。芈青萝在赵家长到了十多岁,只怕没少受我姑姑的气。

    茵陈都在一旁絮絮道,“我只是个奴才,都觉那婆娘骂人忒难听,何况还是宗亲之间,如此恶语相向。拿夫人同姑娘的出身比也就算了,竟还拿……”

    不待茵陈说完,芈青萝扯了扯茵陈的裙。

    茵陈自知说错了话,只跪着解释道,“夫人,婢不是有意议论主子的事的,婢只是觉得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茵陈说着,支支吾吾道,“况,夫人的姑母那一张嘴也忒损了点儿。”

    “无碍的,你且说,我听着。我姑母是如何模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我让茵陈继续说下去。

    茵陈吐了口浊气,才一脸义愤填膺模样,“姑娘的大娘骂姑娘是个庶出的,如今飞上枝头了就想做凤凰,却也不想想自己骨子里就是只没毛的鸡。言说夫人家虽不好,却也是个嫡出,还有太后娘娘的血脉,自然能嫁得起如今大王。而姑娘不过是个庶出的没良心的小贱人,与太后娘娘并无半点血脉,如若不是当初她将姑娘送来太后娘娘身边暂时寄养,哪里得来如今逍遥痛快日子?”

    说至气愤处,茵陈啐了一口,“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嫌弃青萝姑娘,如今家道中落了却想攀青萝姑娘的高枝儿了,不得如愿就如此诋毁!真真刁民也!”

    芈青萝也颇为委屈状,跪着向前两步,我的膝上又多了她的脑袋,她趴伏在我膝上,啜泣道,“有血脉的宗亲待我如斯冷漠,没血脉的祖母和青凰姊姊却待我一如家人。我当真恨自己如何生在了那样的家里,不过都将我作棋子把玩罢了,怕是没一个对我有过真心的。”

    说着,她哭得愈发凄惨了。

    我听着也觉有些心虚,盖祖母也不过将她作一枚重要些的棋子,培养了给我和阿政用罢了。

    禁不住抚了抚芈青萝的头,温声安慰道,“你也莫哭了,如今都过去了才好。祖母给你备下的嫁妆,可是完全不输于我当初嫁给大王时的嫁妆。另,我也额外给你备了些东西。她们愈发的骂你瞧不起你,你愈发该骄傲给他们看才是,你说呢?”

    芈青萝泪眼婆娑抬眸瞧了我一回,满眶泪花,复又趴在我膝上哭了一回,“祖母怜我!姊姊怜我!”

    在华阳宫待了半日,陪着扶苏和元曼顽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华阳宫准备回去。

    半路路过王翦府邸,我瞧着精卫露出些许希冀的眼神,心知她惦念着钱桀,便让马车停在了王翦家门口,笑着刮了刮她的脸,“准你半个时辰,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精卫虽心系钱桀,但到底我该避开王翦的。细细思索着,却也觉奇怪,我甚至辨不清王翦是何时对我情愫渐生,来得太悄无声息,情义泄露时,却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精卫羞红了脸低着头,“夫人又在打趣我了,怎好意思让夫人在这儿等着,我去顽的道理?时辰也不早了,快些回咸阳宫才是。”

    精卫说着,催促着我就想走,却也不出去撵轿夫。

    我晓得她是怕羞,又怕让我在此候着失了礼节。我若一再拒绝不入王翦家门,反倒容易让她起疑心,故而我无奈叹息一声,“也好,去瞧一回钱桀将王翦教成什么模样了。他**好了王翦,我也好将你这不思归的丫头嫁给他,也省得你日日在咸阳宫里望情郎望眼欲穿的。”

    精卫羞赧着嘀咕道,“哪儿有?”

    却是欢快得如同雀子般,急急跃下车马来,扶着我下了轿,端庄了步伐入了王翦府邸。

    王翦家门童倒是也认得我的,早早的开了大门,颇为恭敬模样在门口恭候着。至我走近,那门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作一揖道,“夫人今日来得不巧,家主今日随钱先生出门,至今未归。不过,钱先生倒是先回来了,夫人可要入内叙旧一番?”

    我点点头,“也好。”

    正好我们这厢本就是来寻钱桀的,见不着王翦更好。

    门童引了我们入内,正堂,钱桀正翘着二郎腿在啃着瓜果,见我与精卫前来,兴奋地随手将瓜便掷到了一边,擦了擦手欢喜凑到精卫跟前,“你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

    复又瞥了我一眼,才问道,“夫人今日好雅兴呀,愿来这儿小憩半刻。”

    我笑笑,也不理会他的假搭讪,自坐一旁去斟茶,“我不过来看看你这先生教人教得怎么样了,可是想好了要拿什么好聘礼来娶我的精卫。”

    钱桀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在精卫面前,这老油壶俨然一副憨汉模样。

    精卫知晓自己已被许给了钱桀,故而也不避讳,只大胆的给钱桀理了理领子,掸去他衣上瓜馕,笑问道,“方才家童言说你将王大人带出王府了,你却独自回来了,你是将大人诱骗到什么地方去了?”

    钱桀嬉笑着,“不是什么好地方,前些日子我上山套了几匹狼,又弄了块围场,将里头能吃的全撤了出来,将那五匹狼饿了好几日,今日带着王翦过去,将他锁里头了。”

    说着,他似是有几分骄傲模样,“如今他警惕性和身手都好了不少,五匹狼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里头有一匹头狼,想来难对付些。我将王翦那厮的防身刀剑都顺了出来,就给了他一柄短匕首,这小子想来今日折腾一回,也够呛。”说着,王翦比了比桌上的刀剑,笑得一脸贱样。

    我登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收缴了刀剑只给了柄短匕首,还要对付四匹饿狼和一匹头狼!

    “胡闹!简直是胡闹!”我手里茶盏都没端稳,摔碎在地上,气得直颤的骂道,“钱桀,我让你带着王翦是要你教他真本事的,哪里是给你拿去好玩作践人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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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介绍:
秦王政三年,嬴政遵从华阳太后之意,封芈青凰为“栖桐夫人”。 少年天子,何其意气,“政此生所愿,合天下为秦。”她握着他的手,“芈氏一脉,青凰不死,势保大秦江山万代。” 华阳太后与吕不韦只手遮天的时代,赵太后与长信侯嫪毐勾结,王弟嬴成蟜蠢蠢欲动,秦王政地位岌岌可危。他暗中手段雷厉,她明面几经周旋,两人相互扶持只求步步为营。 见不得光的偏殿女子、针锋相对的两大势力、三个太后与两个腹中婴的暗战,她事事为他谋划,只盼助他谋得天下。 她为他做了她所能及的一切,甚至倦怠三夜灯火未歇。 他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宠溺问道,“天下该是政来挥喝,你何苦自撑起一片天?” 她抿唇轻笑,只凝声咬下四个字,“政乃吾天。” 秦朝覆灭,始皇后宫的秘辛,为何在历史长河中化为一抔黄土?天妒乎?人怨乎?作者秉承尊重历史的态度,以独特的视角带大家解密始皇后宫秘辛…… ======================================== 千古一帝秦始皇,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太多、秘辛太多,后人对于始皇的窥探,从未终止。这其中之秘辛,包括那只建了前殿的阿房宫,包括那始皇未留下的任何妃嫔资料。后世传始皇或许无后,却能从最得宠的华阳公主嬴元曼的生母中揣测,若然立后,十之**来自华阳一脉。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秦第一后:帝凰还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