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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双晞     帝业如歌txt下载     帝业如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把皇后之位腾出来

    对于皇帝的到来唐芷是惊喜的,本想着她喝完了安胎药之后就要去睡了,夜色深深,皇帝定然是不会漏液赶来了,可皇帝来了她高兴极了。屋内火盆的火烧的正旺,唐芷亲自为皇帝褪去了外裳,眼神依旧妩媚。

    皇帝顺势坐在了窗边的床榻之上,单手撑着头,道:“坐下歇着吧,小心着点身子。”

    唐芷满心欢喜地应着,伸手抚摸着自己渐渐凸显的小腹,嘴角的笑容便更加明丽了起来。计算着孩子应是明年七八月份出生,唐芷便道:“七八月份这宫里太热了,臣妾恳求皇上能让臣妾早些去上饶院待产。”

    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宫门外有赵美人清脆的声音:“娘娘,娘娘,嫔妾找到了好玩意了。”她一股脑地冲进来,清灵站在廊下也没好拦住,更没来急得告诉赵美人皇上在内,她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了。

    唐芷的脸色是格外难看的,赵美人对皇帝的存在是吃惊的,她匆忙跪下磕头,便把手中的白玉观音搁下就要离开,桃红色的披风上星星点点的是刚落下的细小的雪花,夏睿文瞥见了便叫住转身的赵美人道:“外头下雪了?”

    赵美人激动的心情此刻溢于言表,皇帝从未主动对她说过话,入宫初次侍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被皇帝碰过,她一度以为是皇帝不喜欢自己,可她私下里也打听了,皇帝对谁都是如此的,就连皇后娘娘好似已经两年都没被皇帝碰过了,她便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了。

    “是下雪了,可好看了。”赵美人屈膝行了一礼,嘴角是甜美的微笑。

    夏睿文偏了偏头看向窗外,果真是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地上已经是薄薄地一层白了,他目光沉了沉,心思飘忽不定了起来。

    赵美人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此刻见皇帝瞬间冷下来的脸,胆怯地看向唐芷,唐芷更是瞪她一眼,赵美人便愈发地恐慌了,可是碍于皇帝方才叫住了她,这会儿她也不好不告而辞了。

    屋内闷热的令赵美人喘不过气,她并未退下厚厚的披风,想着也是把母家费尽心机淘来的玉观音送与唐芷便离开的,身体出了一层一层的汗,黏腻的令她格外不舒服。

    “你扭扭妮妮地作甚?”唐芷终于认不出开了口打破了这黏腻尴尬的气氛。

    夏睿文缓缓转过头来,表情有恢复了让日的冷漠,赵美人不敢瞅皇帝,只是垂着头道:“臣妾,臣妾热。”

    唐芷不耐烦地摆手,道:“快走吧。”

    夏睿文并未开口,可见也是默认了唐芷的吩咐的,如此赵美人又忙不迭地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屋外清冷的空气令她觉得舒爽不少,出了门转身看的时候,她这才瞧见同清灵一同站在一起的王总管,而且清灵的表情格外不好看,黑着一张脸,赵美人匆忙地收回了视线,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她捂着吃痛的额头,还没有张口骂,就呆在那里。

    那日唐芷怂恿诸人一起去看落魄的苏染,而苏染硬是一把拽着唐芷的衣裳一直推着把唐芷推了出来,赵美人在一旁早就看傻了,也早就怕了苏染了。此刻到了嘴边的话打了转地咽了回去,顾不得行礼,便匆忙地跑了去了。

    夏睿文并没有有心想要制造嫔妃之间的矛盾,他只是看到苏染站在那里等着自己有些心慌又有些愤慨,便随口说了一个地儿,至于这个地儿为何是华福宫,他这几日耳边听得都是华福宫,太医更是一天三遍地往勤政殿递消息,膳房也是一天三遍地来告诉他华福宫都吃了些什么,自然而然华福宫便脱口而出了。

    王总管此时不好去内殿,便让清灵去通禀了,这次夏睿文没有回身去看,听得清灵禀告苏妃在外,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睛瞎打出了一片好看的剪影,唐芷见此,沉默片刻便道:“皇上,不如请苏妃妹妹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夏睿文不语。

    唐芷又道:“皇上,苏妃妹妹想必是有事找您的,要不您就去苏妃妹妹那里吧。”

    夏睿文依旧不语。

    唐芷嘴角一笑也不劝说了,只吩咐清灵:“去拿把伞给苏妃,就说皇上已经歇下,有事儿让她明个儿再说。”

    她揣测,皇帝是不想见苏妃的,至于为何不想见苏妃,是因为夏睿华,还是那个魏国的皇子?唐芷心中冷哼,这苏妃还真是魅力无边,转了转眼珠,唐芷凑近了一些,道:“皇上,眼瞧着除夕团圆夜了,臣妾听闻贤太妃好似身子不大好,这齐王是否让他归来?”

    良久,夏睿文瞥了一眼唐芷道:“怎么问起这个?”

    唐芷一向很怕夏睿文瞥一眼的这个神态,本来夏睿文的面目就冷硬,这个表情更是吓人的,好在如今她有孩子护体,也就肆无忌惮了,只是笑着道:“臣妾瞧着贤太妃可怜罢了。”

    夏睿文心不在焉地,并没有听进去唐芷的话,他静静地听着外头离开的脚步声才松了口气,可又觉得有些疼,心疼。

    好似自从那日养性居内一别,他们再也没有面对面说过话。

    卫琳撑着伞挡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对苏染道:“娘娘,您别担心,太后应是不会为难贺姑娘的。”

    苏染自然在心内告诉自己无数遍,贺敏乖巧太后不会为难,可太后本就不喜欢她,若是迁怒贺敏她该如何是好?贺兴一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定是不会让贺敏在自己身边受一点伤害的。

    她一路疾步走到居安宫,居安宫内一片漆黑,太后已经睡下了。苏染抬头仰望着蓝底门匾上的鎏金大字,眼角有些濡湿,她推开了卫琳替自己撑伞的手,一甩披风,义无反顾地跪了下来,扬声喊道:“苏染求见太后。”

    路上不远处的灯笼散发着无聊的光芒,地上的雪越来越厚,天上的夜空黑的彻彻底底。

    远处风声如泣如诉,头顶雪花纷飞。

    卫琳想张口劝的,可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她看着苏染沾满了雪花的青色的披风,想到了那日她在越国皇宫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面,她是那般的华丽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高高在上地告诉紧随而来的夏国人‘让你们国君娶了我,我拿越国做陪嫁’那个时候人群中可是有手握刀剑的战士,她却不怕,她记得草原上自己狼狈地跪在唐芷的帐篷前,苏染托着自己的手臂,说‘人我带走了’时候的干脆利落,以及骨子里的倔强傲然,一直没变。

    她合起了伞,一言不发地跪在苏染的右后侧,脊背如同苏染一样的笔挺。

    居安宫内的灯始终未亮,而苏染始终未起。

    早起小太监们推门就见满身是雪的两个人跪在门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去禀告。秋嬷嬷看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确定这两个人跪在居安宫门前的人是否还活着。

    苏染睫毛动了动,道了句:“劳烦嬷嬷通禀,苏染求见太后。”

    秋嬷嬷确定了苏染的生存状况,忙不迭地转进屋对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太后道出了方才自己所见的一切,太后起初自是不信的,缓缓睁开眼睛,道:“她跪了一夜?”

    之后,太后嘴角一笑,吩咐秋嬷嬷:“这话你原样说给那丫头听,哀家倒是要瞧瞧,她到底吐不吐口。”

    实则秋嬷嬷有些费解,太后看不上苏染,想要除掉苏染的决心她都清楚的,而太后完全可以揪出苏染的错处来惩罚她,没有必要牵扯进来一个贺敏,而她明白太后这么做根本也不是为了受伤的李妙慈。

    秋嬷嬷转身往居安宫的后殿去,推开门就见贺敏发髻凌乱地抱着自己锁在角落里,见到有人进来,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一下就哭了。秋嬷嬷纵然心疼,还是照着太后的吩咐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贺敏听到苏染为了自己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跪了一夜,嚎啕大哭地爬过来抱着秋嬷嬷的腿道:“嬷嬷……嬷嬷……我……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太后要我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不知道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姐姐,救救姐姐。”

    秋嬷嬷于心不忍,别开头不忍去看,还是劝道:“你若是说了,便没事了。”

    “说了便没事了?说了便没事了!”贺敏喃喃自语地松开了抱着秋嬷嬷的手,转而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一个方向,良久才说“我记得苏辰哥哥曾经跟我说,魏国的三皇子想要娶姐姐为妻。”

    魏国!秋嬷嬷心中一激灵,忙转身去回了太后。

    太后听罢,只是冷笑:“看来那小丫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去给他梳洗打扮一番,带她去见苏妃,让苏妃看一眼便是。告诉苏妃,若是她老老实实的,哀家便善待这丫头,若她还是以这样的手段来逼迫哀家,别怪哀家不客气。”

    外头的宰相府内李宰相接到了来自番邦的唐启山的消息,李宰相唤了李夫人过来,直接就道:“告诉皇后,若是她这个皇后不想做,便趁早自行了断,把皇后之位腾出来,越城刺杀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一个字没有向老夫透漏,真真是胆大妄为。”

第四十七章 林词,你混蛋

    李夫人听到李宰相这般说心中忍不住地一阵欣喜,上次自家老爷大寿,当着诸多文武官员的面,自家老爷对皇后表现出来的关怀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她当时紧张了好大一阵子,若是自家老爷不点头,她和太后就算费尽心力地把疏通了一切,妙慈进宫的事儿还是行不通的。

    见到自家夫人脸上微妙的表情的变化,李宰相一眼洞悉所有,多年夫妻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可李夫人高兴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后背发凉,道:“这,皇上被人刺杀了?老爷,您就不问问是何人所为吗?”

    李宰相冷冷一笑,精锐的眼睛看向了燃着的火盆,道:“唐启山那个老贼,口中的话只可信个五分,他不会对老夫说实话,可见军中还是要有自己人。”

    提及此事,李夫人自然是黯然神伤的,她唯一的儿子入军不到一年便战死了,之后她再也没能生出过儿子,她觉得难过又觉得老天太过不公平,那刘夫人一个又一个的儿子生了下来,一个戍守西南,一个戍守西北,节日宴会里俩人的座位还总是排在一起,她每每听到刘夫人提自己的那一双儿子,在心内就诅咒的几百遍,希望他们早些战死才好。

    人啊,总是会在无能为力地乞求老天,仿若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即使无法握在手中,形同虚设,依然义无反顾。

    李宰相鲜少在李夫人面前提及这些事儿,他怕李夫人伤心,也怕自己失望,他也曾想过收个义子,亦或者从其他远亲那里抱养个孩子,可那些孩子没有一个他看的上的,实则心中也有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顾虑,若是他辛辛苦苦培养这些年,送上战场再死了呢?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人,为自己出生入死,为李家打实根基,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必须要归顺自己,无条件地归顺自己。皇帝登基五年,这五年来皇帝暗自里培养了多少自己的势力李宰相不得而知,可若真是有撕破脸的那一天,不单单是皇帝是个巨大的威胁,手握重兵的夏睿华也是一个猛虎。

    门外有脚步声,李夫人警觉,看到人影匆忙离去,她第一时间推门唤道:“谁?”

    笔直地通往门口的道路上一个身影啪嗒一下摔倒在了地上,随后有黑影从天而降,拎起来地上的那个人以最快地速度到了宰相书房的门前,那人一身深灰色的长衫,左边半边脸被银色的面罩罩住,额前三两根碎发垂下来,不过从另外半边脸可以判断长相应该是不差的,李宰相一挥手,那个人又一眨眼消失了,看的李夫人一愣一愣的。

    李宰相瞧着地上的小女儿,目光微冷,语气更是严厉:“你听到了什么?”

    李妙歆本事来找父亲商议,想要进宫去瞧一瞧自己的姐姐的,听闻宫内的芸妃有孕了,她想到姐姐这么多年都未有孕,定然心内也是难受的,便想去安慰一二,可走到廊下就听到父亲的那句‘若是她这个皇后不想做,便趁早自行了断,把皇后之位腾出来’,此话格外的冷酷无情,她的心格外的冷。

    这回父亲问自己,她自己霍地一下抬起头,用自己觉得格外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道:“你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吗?姐姐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李宰相的半白半黑的眉毛挑了挑,嘴角抽搐了一番,教训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到李夫人怀着不善和鄙夷的语气道:“本来就是那个贱人勾引的老爷,老爷从来未看上过她,都是她自作多情。”

    这些年来,凉薄难听话的李妙歆听得腻了,可每听一次她都会觉得心中的怨恨多了一份,此刻冷笑,瞥向李夫人道:“你除了这两句话有没有点新鲜的词儿?”

    李夫人当下被气的脸色铁青。

    “混账东西。”李宰相当下就骂了李妙歆,更瞪着眼睛说“滚回去,日后不得随意出来,再有人来老夫面前告你的状,老夫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告状这事儿说来话长,李妙歆从懂事起就叛逆,事事都与自己的父亲对着干,父亲让她学琴棋书画,她偏偏学骑马射箭,父亲让她学女红,她把所有的丝线和绣帕全部剪烂挖坑埋了,她曾经放火烧了父亲觉得是品茶室她看来是小茅屋的房子,更是买了一大堆的男装时常溜出去与流氓厮混,与花花公子逛逛青楼,偶尔调戏个小妞什么的,其中一波混迹在街市上的小混混格外缺钱,想要绑架一下李妙歆向他的家人索要银两,跟了两天,跟到了宰相府。

    后来李妙歆的身份就暴露了,而人人谣传李宰相有个私生子,一度气的李夫人当着所有侍妾们的面晕倒了。

    自那以后,李妙歆再出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有时候父亲也会被她气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幽幽地说一句:“你若是个男儿多好。”

    李妙歆会冲着父亲的背影做鬼脸,心中默念:我若是男儿,定折腾死你们。

    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她还有她的姐姐,这份不喜欢来的莫名其妙,她直到如今都没有搞懂,今晚听了那句话之后,她觉得父亲不是不喜欢她们姐妹,而是根本就没喜欢过。

    “你为何要生下我们?”

    李妙歆扶着柱子站起来,对自己父亲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宰相望着小女儿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搁在背后的手握紧了些,再握紧了些。而一边李夫人微妙的笑容却被隐匿在了黑暗中,似乎能够永远与黑暗为伍。

    那个戴着半面银色面具的少年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巨大的桐树上,李宰相抬眸看了一眼,却在黑夜中寻不出他的身影,他的嘴角的笑容便慢慢地散开了。这位少年武功高强,沉默少言,不问究竟只埋头做事的性格着实让李宰相很是欣慰,他对此人起初的猜忌和不信任在此人很是干脆利落地帮自己解决了诸多对手之后便没有了,更令李宰相吃惊的是,此人精通兵法,他更加认为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

    如今府内无人知晓此人的存在,就连方才李夫人也只觉得眼前一晃,好似眨眼的功夫,如同幻觉。她自然是问了李宰相的,可李宰相那只可意味不和言传的表情令李夫人很是费解。

    倒是李妙歆,回去之后抱着枕头痛哭一场,之后肿着一双眼睛提笔坐在书桌前向林词写信,她自小跟父亲作对,不练字不读书,故而林词时常嘲笑她的字太难看,没有让人看下去的**,她听后瞪了林词一眼,把自己抄写好的李商隐的无题扔到了他的脸上扭头回府就对李宰相道:“我要学写字,你给我请个师傅来。”

    李宰相瞪大了眼睛,好似看到了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画面,当下就挥手给她请了师傅,如今她写的一手好字,可林词依旧说她的字写的难看。

    她气愤地拽着林词的衣襟把纸贴在了林词的脸上问:“你说哪里难看?”

    林词被李妙歆戳到了眼睛,当下痛的流着泪道:“我瞎了。”

    李妙歆笑了笑,拍了拍林词的脑袋,道:“恩,你的确瞎了。”

    今夜她写着哭着,哭着写着,一张又一张的纸被她的眼泪染湿了,她一张一张地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丫头捧着最后一张纸站在桌案对面道:“小姐,这可是最后一张了,这张再毁了,可就写不成了。”

    李妙歆抽着鼻子,一把扔了毛笔,索性又抱着枕头哭了起来,第二日的时候眼睛彻底地睁不开了。所以第二日只得她口述,会写字的丫头代写,只是那丫头会写的字格外的少,李妙歆说的她多半都是不会的。

    最后一封信上,不过写了五个字:林词,你混蛋。

    恩,混蛋二字丫头不会写,便画了两个圈,又不敢让李妙歆看便匆忙地塞到了怀里称:“奴婢趁着老爷不在先送出去了,一会儿老爷下朝,被逮到了就惨了。”

    信送到林词手中的时候,林词拆开看了看,眉毛抖了抖,然后噗嗤一下把酒吐了对面的束斌一脸,道:“恩,妙歆会画画了,不错不错。”

    除夕就在眼前,太后心内是有些惧怕的,这份惧怕全部来自于皇帝这些天对她的不理不睬,皇帝已经封了明正宫,年前不再上朝听政了,可是却没有踏足居安宫,只有王总管会来瞧一眼,问个安。

    有时儿太后瞧着一个一个进宫来向自己拜年的皇室宗亲,听着她们谨慎小心字字斟酌地同自己说话时,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些,太要强了些。她心内对皇帝有一丝丝愧疚,皇帝的生母的死与自己是有那么一丝关联,那时候皇帝年纪小,不懂事儿,心智不全,把责任全部归在她的身上她可以理解,如今皇帝君临天下,若还是对她耿耿于怀,真是枉费了她一手把他推上了皇位。

    带着一丝惧怕,一丝内疚,一丝高傲,太后一直很是矛盾。贺敏明明在她的居安宫内好好的,皇帝有何好责怪她的?她把自己喜欢的人儿留在自己的身边都不可,虽然喜不喜欢只有她自己清楚,可她说喜欢,谁人敢说不喜欢。

    那个苏妃,明明是她自己要跪的,与她何干。

    可皇帝就是不来瞧她。

第四十八章迟早还是要打仗的

    不稀罕,就是不稀罕,太后如是想着应付着整日来拜年的宗亲们,日子竟然也过得挺快,转眼除夕就在眼前,皇后和明双月前来向她禀告除夕夜宴的安排时,时不时地提起让太后把贺敏还给苏妃,自然这话说的隐晦。

    太后当下就发怒了,以一句‘凭什么’把皇后和明双月堵得哑口无言。贺敏自己更是不敢提回到苏染身边的话,她见识到了太后的手段,就安安生生地住在居安宫内后殿的僻静院落内,起床看着太阳升起落下,一天日子就过去了。偶尔她也会写信给苏染,只可惜看门的小宫女是不敢接的,贺敏被叫来的仓促,也没带金银细软,无法打点关系,那一封一封的信她便按着顺序排好搁在枕头下,等着有一日能够交给苏染,告诉她自己被太后关起来的这些日子里其实是过得还算可以。

    苏染和卫琳回宫之后就全都发烧了,苏染体质好,还是病了七日才好,她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满脑子都是那日秋嬷嬷带着打扮的格外漂亮的贺敏来与她道别,贺敏那带着眼泪强颜欢笑地告诉她:“姐姐,我没事。”时候的模样,令她觉得格外心疼。

    阿春告诉她她昏睡的这些日子里,皇后娘娘与唐芷都差了身边的人来前来问候,只有明双月是带着夏祁亲自来瞧的,阿春更是指着窗下挂着的风铃,道:“那是大皇子亲手做的,他还说希望您快些好起来,他要跟着您学舞剑呢。”

    风铃是用海螺和贝壳做的,虽然粗糙,但是风吹动,却能听到清脆的声音,似乎就在海边,苏染盯着看了好久,眼睛就湿润了,她又想起了贺敏,想起了弟弟,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嚣张和如今的无能。

    “皇上也来过。”阿春补充了这句话。

    苏染唇边的弧度依旧是冰冷的,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和感情波动,她想起皇后和明双月都不止一次地告诉她皇帝可以帮她,她们怎么就认定了夏睿文会帮她?

    可他,就是没有帮自己。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清晰犹在耳边,她如今连这一点的依仗都没了。

    除夕夜宴那天都城下了雪,梅花开了,菊花败了。

    明正宫重新打开,摆了宴席,宴请皇室宗亲,满朝文武大臣,番邦以及邻国使者。

    说起邻国,夏国三面环海,邻国只有两个,一个越国,一个魏国,越国已经归入了夏国的版图,故而此次前来的邻国的人便是魏成轩,魏成轩已经力压他的两个哥哥成为了魏国君最为宠爱的儿子了,也难怪,大儿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整日逛窑子喝花酒,还把自己的妻子气死了,二儿子天生残疾,魏成轩相貌堂堂,文武双全,未来魏国皇位非他莫属。

    不过,魏国国内支持大皇子的也不在少数,只因为纨绔子弟都陪他喝过花酒,酒肉朋友也算朋友不是。

    魏成轩的到来让这场宴席变得格外的不一般,如今两国虽然是休战时期,可两国矛盾还在,争端还在,他敢这个时候来,可真是有勇有谋。宴席之上,他的座位排在夏睿文的右手边的第一个,与李宰相相对而坐。

    歌舞升平的席面上魏成轩俨然就是一个看客,不自傲,不自大,还带着一点欣赏的眼光,就连李宰相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刮目相看之后,心中又不免担忧,这样的人做了国君,那魏国和夏国交战,夏国有几分胜算。

    此时李宰相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夏睿文,想着他成年之后做过哪些令人叹服的事儿,可却想不起来。他又想到了唐启山的密函中提及夏睿文在越城时把大半兵力调去皇宫保卫自己,连城门都不顾的时候,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把,又默默地庆幸了一把:还好当时推举了夏睿文做皇帝。

    宴席进行到了一半,唐芷便以体力不支先行退下了,离去之时她深深地看了魏成轩几眼,嘴角更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偶尔几下皇后与李宰相的目光触碰,都会想到李夫人颐指气使地传达的那句话,她浑身都是冷的,自行了断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没有丝毫的退路。

    魏成轩并没有在意太后,唐芷的打量探究的目光,他风度翩然地举杯与夏睿文侃侃而谈两国如今的局势,丝毫不避讳。

    “如今咱们也算是歇战,劳民伤财的实在是不值当,故而父王还是决定和亲,两国交好,可是造福万民的益事,夏国君意下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提及和亲,太后都被惊呆了,望向夏睿文,可夏睿文目色沉沉地正与魏国皇子眼神交流,并未注意到旁边以及在做所有人的面部表情,若是他注意到了,恐怕是要吓到的。

    林词暗暗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嘟囔道:“歇战,和亲,我瞧着就是胡扯,和个鬼亲,迟早还是要打仗的。”

    分久必合,这是时代定律,林词所说属实。

    一旁的刘元广举杯对林词,表达了与林词相同的看法,林词拍了拍刘元广的肩膀道:“恩,有眼光。”

    刘元广笑:“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我算哪门子英雄。”林词举杯仰头喝尽,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看到对面的做席间正在瞪着自己的李妙歆,隔得这么远,他还是看到了李妙歆红肿的眼睛以及那红肿的眼睛里的恨意,手抖了抖,酒杯中的酒洒了满身。

    刘元广顺着林词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仿若是被看到了自己最**的秘密,林词当下红了脸,扭头就瞪着笑的不怀善意的刘元广道:“英雄,来时捡银子了?”

    刘元广摇头,伸手朝着夏睿文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示意圣上在上,臣子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的,毕竟是国之栋梁,臣民表率。

    一场宴席下来枯燥无味,对李妙歆来说这这样的,她并不关心和亲,也无心表演,更不贪嘴,一场宴席下来只是盯着林词,很不得上去揪着林词的头发狠狠地朝着他的小腿上踹上两脚才好,他竟然不回信。

    人群散去的时候,李妙歆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做的的刘元琦,打了招呼之后,刘元琦竟然愣了愣,问她:“你每次看到我都打招呼,难不成你每次看到我都是以为我才出现?”

    李妙歆哑口无言。

    马车在宫门前分两排而战,刘家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与李夫人道别,李妙慈是从被窝里被母亲揪出来的,这会儿满肚子不情不愿地同刘夫人道别,同刘元琦道别,之后自己先行一步坐上了马车。

    刘夫人对于李妙慈的态度有些吃惊,不过她没那心思折腾,太医下了诊断书,若是上天给面子,还能撑到明年这时候,若是不给面子,二月里恐怕就要先行一步了,生死就在面前,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除了这个女儿。

    刘元琦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女红,书画,诗词,样样都会,样样都精,人又乖巧听话,时常被人拿来当做夸赞的对象,学习的榜样。与李妙歆一样的年纪,不同的是,李妙歆希望快快长大,而她希望不要长大。

    父母对她的期望并不高,不需要她入宫来替家族争光,只希望她幸福便好,可她自己也不懂自己怎么才能感觉到幸福,她觉得现在这样子便挺好。

    回家路上,刘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问她宴席之上可有看中的小伙子,刘元琦脸颊一红便躲在母亲的身后了,而李夫人拍着女儿的后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临死之前的唯一的愿望便是看着女儿成亲,但愿能如她所愿。

    刘夫人的愿望简单地让自己夫君和儿子一眼就看穿了,刘正正琢磨着哪家小伙子比较合适,刘元广就在宴席散了之后扯着林词的胳膊道:“你觉得我小妹如何?”

    林词望了望苍天,格外无语。他辞别了刘元广,自己夹着马肚子晃晃悠悠地往林府去,走到小巷子里腰身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勒住,他一下摔下了马,抬头就见李妙歆握着红色鞭子站在自己面前。

    雪落无声,空旷无人的街道里,屋檐下还有琉璃冰柱,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李妙歆瞧着林词,眼泪轰然落下,哽咽不清地道:“为何不回信?”

    林词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雪,有些心虚地垂头道:“恩,我正在斟酌你那两个圈圈是何意思。”

    “混蛋。”李妙歆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红色鞭子,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她的小红马拴在了路边的榆树上,此刻听得自己的小主人生了气,小红马也冲着林词磨着前蹄,颇有一副要为主人出气的阵势,林词嘴角抽了抽,退后了半步,冲着那小红马拱了拱手。

    李妙歆翻身上马,弯腰解开缰绳,瞅着林词,伸手一抹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对林词道:“你可知见你一面有多难,今日回去恐怕又要被爹爹打断腿了,林词你真的不喜欢我?你若不喜欢我那我便入宫嫁给皇上了。”

第四十九章 天命难违

    林词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想了又想,也不知这个喜欢是个什么东西,他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没有姐姐,没有妹妹,甚至连堂姐表妹都没有,童年的颜色格外单调,长大了之后随着那些所谓的好友去街上晃荡的时候也遇到过长得好看的女子。

    他十六岁生辰那一年被好友拽着去喝花酒,那楼里的姑娘衣着暴露,花枝招展地吆喝着要他进去坐坐,林词脸一红,脑袋一热,一咬牙,一闭眼就冲了进去。楼上包厢内,一个桃粉色衣裳的女子露着洁白如雪的胳膊上来就要解他的衣裳,一点交流都没有,林词当下吓得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还好二楼,他只是崴了脚。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喝过花酒,也没有瞅过姑娘。

    李妙歆和他算不上青梅竹马,毕竟小时候俩人也没见过几面,更没说过几句话。桃花映红半边天的时候,他的母亲牵着他,李妙歆颠颠地跟在李夫人的后面,冲他笑;荷花开满池塘的时候,她撑着画了白玉兰的油纸伞到书院门前给他送伞;桂花飘香的时候,她从自己怀中掏出翠青色的手帕,里面是林词最爱的桂花糕;大雪纷飞的时候,她坐林词家对面的一家客栈的屋檐上,头顶着圆嘟嘟的月亮等他回家。

    他恍惚地站在那里,想着,原来这个小姑娘贯穿他的一年四季。

    他实则想说:为何要去皇宫,那里人心险恶,你这样的脾气,去了定是要得罪人的。

    或者:你还是别去了,皇宫那里没有你喜欢吃的馄饨,豆沙包还有豆花。

    亦或者……

    他抬眸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姑娘,笑:“恩,其实,皇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妙歆没有呵斥他,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而是用一种林词从来没看过的眼神看了他几眼,然后就拉着缰绳走到了街道深处,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漫天大雪中,林词觉得冷,他转身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可他却迈不开步子,索性他在台阶上坐下,倚着黑木门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他觉得今晚的月色都是冷的。屋檐下三两只腊梅雀跃地在他的眼前晃悠,他觉得有些烦。

    今年的雪姗姗来迟,可总是来了,诸多人不用担心明年的收成问题,这个年过的也算满意,正月十五闹花灯,火红的灯笼一路蔓延到天的尽头,格外壮观。都城内处处人声鼎沸,这般繁华光景,难得一见。

    夏睿文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臣民们今年有心情这样热闹,多半是听了夏国与魏国要歇战并且和亲的消息,即使有懂得时政的人发表了这一仗迟早还是要打的言论,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呢,至少近几年是不会打的,及时行乐才好。

    苏染除夕夜宴未参加,偷偷去了居安宫,虽然除夕夜居安宫内大半人去了明正宫,可见一面贺敏还是格外的难,姐妹俩隔着高高的红墙说话,彼此都听到了对方哽咽的声音,苏染告诉她:“敏儿,姐姐会带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贺敏捧着满满一摞子的书信试图隔着墙扔出去,可她个子太矮,红墙太高,扔出去的信不是被宫墙打回来击中她的脸,就是被风吹回来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她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信,可怀中又有更多的信掉出来,她拾不及就蹲在地上捂着嘴巴哭,不敢出声,苏染叫她,她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姐姐,我没事。”

    那些信还是没有扔出去,贺敏一封一封地又重新整理好搁在枕头下,等着有朝一日交给苏染。

    阿春跟随苏染出来,卫琳被阿春拦在了宫内,阿春觉得卫琳纵容了苏染,不会劝也不会拦着,不是真心为了苏染着想。卫琳只得无奈地叹气,跟秋蕊守在宫内,看着明正宫方向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烟火叹气。

    贤太妃的出现是有预谋的,而且是阿春的预谋,苏染在与贤太妃碰面的时候就一下猜中了阿春的心思,对于贤太妃,苏染抱着崇敬与感激之情,那日若不是贤太妃前来,她或许不会那么早的结束惩罚。

    八角亭内,贤太妃坐下对苏染说了很多,苏染听得也很是认真,印象最深可辨识贤太妃的那句:“在其位,谋其政,这话虽是对那些大臣们说的,可对每个人都是有用的。”

    言外之意,她不该身为夏睿文的妃子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夏睿华。

    贤太妃说的委婉,苏染并不觉的难受和难听,她甚至是认同贤太妃所言的,故而贤太妃说完这句话,苏染便道:“太妃所言甚是。”

    可贤太妃听后不但没有因为苏染的开窍和认同表示欢喜,反而叹了口气,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有惋惜,有悔恨,有不甘,有认命。

    “天命难违。”贤太妃含笑望着苏染说了今年的最后一句话,也算是明年的第一句话。

    此话,甚合苏染心意。

    她抚了抚头上的白玉簪子,目送着贤太妃离去的背影,想起了远在越城的夏睿华,她不舍,很不舍。

    在离开越城之前苏染曾经把白玉簪子托付给了洒扫长乐宫的一个小宫女,嘱咐她把簪子交给镇国将军,就在小宫女伸手就要接过去的那一瞬间,苏染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簪子,揣在怀里一夜未眠。

    他只送给自己这一件东西,仅此一件,留个念想也好,所以她便带了回来。

    苏染告诉阿春:“不要打扰贤太妃娘娘,更不要告诉他。阿春,算我求你。”她的处境,自己消受,不想牵连那个人,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一切安好便好。

    还好她们回来后没有再遇到旁的人,苏染在宫内闭门不出,对于贺敏,她怀着虔诚的祷告之心恳求上苍怜悯贺敏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她一直不信天,可如今却不得不求它帮自己完成心愿,也不知这上天真的有眼,会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对它不屑过而报复自己。她倒是希望上天有眼,因为自己曾经对它的轻蔑,而做一两件让她叹服的事儿,向自己证明曾经的不屑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十五这一日,苏染照旧没有去。

    李妙歆随着李夫人和李妙慈一同前来,对于人群中的林词一眼都未看,这倒令林词觉得有些不舒服,更加不习惯。刘元广凑到他的身边开玩笑,说他今晚有些反常,林词白了刘元广一眼,独自站在人群中看着天空中的绚烂烟火,没有一点心情。

    过了十五,魏成轩便要走了,夏睿文亲自来相送,一直到城门外头,俩人亲切热络抱拳作揖拱手道别,倒是好友送别的模样。魏成轩的马一路狂奔,那马蹄上还沾着夏国未化尽的雪。

    黛青紧随其后,那马匹在她的驯服之下格外听话也时分卖力,都城外十里青山处,魏成轩停下歇脚,负手而立抬头仰望连绵不绝云雾缭绕的山峦,表情有些严肃。

    夏睿文远远不是他想想的那般的懦弱无能又怕死,他的野心之庞大城府之深沉恐怕连位居其下的李宰相都未察觉。拱手相谈的时候,他眼角眉梢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冷冽的杀气都令魏成轩后背发凉。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魏国与夏国会是如今这般剑拔弩张关系,自打他懂事起好似就是这般的格局,魏成轩起初是排斥战乱的,他听闻后宫内的女人们嚼舌根说父亲之所以对夏国抱着必须要吞并的决心,是因为年少时在夏国喜欢了一个姑娘,可最终被那个姑娘羞辱了一番,以至于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对夏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他一直觉得纯属胡扯,女人和国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根本就是不必说,而且女人和国家根本也没什么可比的。直到他在围场上遇到了苏染,那个一身戎装的女子,在日光的中心拉弓射箭,生生地晃了他的眼睛。

    对于那天的事情魏成轩记忆格外清晰,不过这份清晰只对着那红色马背上的姑娘,他的眼睛里当时也只看到了那马背上的姑娘,其余一切都是陪衬。

    魏成轩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黛青,眉眼处的确有几分像苏染,许多时他都恨自己没有参加那场魏国与夏国的战争,也无法参与国家战略的决策,若是他那时有足够的权利干预或者左右那场战争的走势,苏染会在他的身边。

    皇后的生日是在正月二十八,接连操持了几场盛大的宴席的皇后在对自己的生日宴席时已经没有了精力了,明双月带着夏祁在长庆宫,皇后在西殿阁内为明双月安排了的书桌,上头预备好了笔墨纸砚,那桌角上的莲花青灯也是精致无双的,明双月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筹备着寿宴时候的菜色,每道菜从选材到配料她都要一一与厨娘们好生商讨一番,更别提那水果蜜饯,以及摆设布置,更是不敢有懈怠,一切亲力亲为,尽心尽力。

    徐厨娘这日拟好了新的菜单递呈给明双月过目,厨娘站在桌案面前,双手交叠着搁在身前,深情淡然而又带着一点的紧张。

    “这道菜怎的用这些配料?前几日我不是与你商讨把这聊城的辣椒给换了去,这聊城的辣椒太过辛辣,前来赴宴的都是夫人小姐,谁能消受了了?”明双月搁下笔,站起来把单子展开递给徐厨娘看,纤细的手指指着那‘聊城辣椒二两’。

    徐厨娘点头应者:“奴婢记下了,这就回去换了。”

    如此一上午的时光便又很快地打发了,皇后牵着夏祁的手走进西殿阁,笑道:“可是累着你了?你这么好脾气的人儿真是难得发一次火的。”

    “娘娘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儿?”明双月屈膝行了礼,看向皇后的笑容里带着实打实的安心,她的手指拢了拢自己的绣帕,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张朱黄色的花笺,转向皇后,那方向恰到好处能够让皇后不必探出脖子就能够看清楚上面的字,这微小的举动彰显出来的是明双月的细心。

    皇后很是满意地笑:“凡事交与你,我很是安心,一切都由你做主便是,你就当是给我的贺礼,让我好好地歇一歇。”

    话出口的瞬间皇后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敛,最后扯了扯嘴角,把夏祁交给明双月,自己走到廊下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想起皇帝也曾这么对她说一切让他做主,她欣慰地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那一种欣慰如同绵延的灰色的云朵一点一点地向她涌来,让她淹没其中,挣扎不得。

第五十章 一定有一个要幸福

    那些懵懂岁月里的相依相伴换来的这零星的信任是否真的是皇帝对自己的肯定?还是他也是觉得太累?

    明双月带着夏祁对站在廊下对皇后道别,皇后转身望着对着自己垂着头的明双月,她被她耳边的灵动的粉色的莲花发簪给吸引,朦胧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她伸手抚了抚那枚剔透的簪子,明双月感觉到皇后的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耳朵,皇后的手很冷。

    “我不是冲你。”皇后伸手揉了揉夏祁的脑袋,转身对冬月吩咐给明双月预备轿子,“你说,皇上喜欢谁呢?”

    那句话久久缠绕在皇后的心头挥不去,抹不掉,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脑中疯狂地肆意生长。那本几乎已经落了灰的内府呈上来的记档上最后一次是出现在去年的九月,华福宫的唐芷。

    皇上真的喜欢她?皇后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最终陷入了怪圈,她难道是真的喜欢皇上?少年夫妻,相依陪伴地度过了青涩懵懂的时光,看过日出瞧过日落,她记得他爱吃的不爱吃的,她会时常把他喜欢看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更能够清楚地知道他书房内的蜡烛何时要燃完了,每每她手握红烛推门进书房的时候,那埋头夜读的少年,总会在堆积如上的书本中抬头对她笑:“你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皇后苦思冥想也记不清楚,她站在长庆宫内的红梅树前,捡了几只含苞待放的梅花搁在了自己的床头,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紧实的花苞又开了一点,终究是带着期待睁开双眼,也不算太过难熬。

    夏睿文在她生辰的前一天晚上冒着风雪赶来的,冬月正在收拾着明双月离开之后的残茶,她绕过夏睿文又没有让红木托盘上的茶盏发出声音,屋内火盆里的炭火已经要燃尽了,上头一层银色的灰,夏睿文解下披风交给小宫女,坐在皇后对面看着埋头看着手中的画册的皇后,问:“瞧什么呢?”

    “您来了。”皇后没有起身行礼,她抬眸对着夏睿文笑,把手中的画册一转伸手指了一处地方“您瞧着这个颜色是不是有点怪儿,用粉白色的才好。”

    夏睿文看了看皇后手指的那个地方,那是一张静物画,三月桃花盛开的情景,三两枝桃花伸出来墙头,那粉色浓郁饱满咄咄逼人,夏睿文点头:“果真是。”

    那一夜,夏睿文没有走,俩人并肩躺在床榻上,皇后半夜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手搁在了夏睿文的胸口,然后睡去。早起就有各宫各院的嫔妃们来向皇后贺寿,一件一件儿地匣子按照颜色大小整齐地摆在正厅中央,皇后坐在客厅正中央的紫檀雕花椅子上,脸上的微笑那么自然。

    苏染来的比较晚儿,她进门的时候屋内已经坐满了人,只有皇后左右手边的两把椅子空着,一把是唐芷的,一把就是自己的。她不是故意来晚的,早起起来洗漱过后已经是这个时辰了,诸人对苏染的礼物都很是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冬月从卫琳手中接过了一个暗紫色葡萄纹的匣子,匣子很普通没什么新奇之处,皇后朝着自己右边的位置抬了抬手,示意苏染坐下。

    皇后脸上的笑容没有中断,也没有僵硬,她说:“诸位姐妹先行去后厅歇息,本宫去居安宫请过太后,即刻便回。”

    一年只此一次可以肆意地享受完旁人对自己的敬拜之后才可以去居安宫问安的特权。皇后昂首挺胸地从诸位嫔妃中央穿过,她朱红色的礼服上的牡丹开的巨大而刺眼,那一根一根金线挑起来的饱满格外地艳美。苏染随着人流往后厅去,身边不知走过去的是哪位美人,用尖酸刻薄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道:“不就是皇上昨儿个留在皇后娘娘这里了嘛,皇后的笑容都每断过。”

    另有一人道:“大喜日子,喜庆自然是好的,难不成你生辰还哭丧着个脸,那皇上更不去你那了。”

    “说我作甚,再说,皇上也没来过。”

    她们渐渐走远了,苏染站在原地回身去看,只见空空荡荡的院落内,开了满枝头的梅花在日光下如此光彩夺目,一如今日的皇后,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这份气势并不逼人,反而是圣和的光,刺眼却也温暖。

    卫琳拢了拢苏染的斗篷道:“娘娘,咱们再迟了就不好了。”

    其实苏染并今日恍若看到了一个崭新的皇后,她就这么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了,可她自己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故事里走不出来逃不掉,她脖颈间的梨花吊坠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了,她是不喜欢梅花的,太过艳丽的色彩令她觉得与冬日的白雪色彩撞击太过强烈,再看其它都黯然失色了,生活没了色彩,很是枯燥吧。可是她把自己不喜欢的梅花种在了父亲的养性居,因为父亲提过梅花娇艳,她明明知道那是傅昭仪喜欢的颜色和花朵,她并没有说过不是,而是带着弟弟栽了几株在父亲的院子内。

    父亲揉着她的脑袋说:“这梅花似乎格外不同呢。”

    日光穿过父亲有些白的头发,她伸手挡住头顶炙热的光线,冲着父亲显摆:“因为是我跟弟弟栽的啊。”

    可冬季不看梅又有何好看的呢?苏染转身沿着回廊跟在人群后向着摆宴席的地方走,前头嫔妃回头见是她,都侧身给她让路,她不想辜负旁人的好意,便走快了些。

    那些人却又在后头嚼舌根:“苏妃这是不满皇上留在皇后娘娘宫内啊。”

    “反正皇上也不喜欢她。”

    苏染已经走了很远,那句话却明晰地听到,卫琳想要回头去看,手臂却被苏染拉住,俩人没有回头一路前行,在长庆宫宫人的指引下落座,身旁明双月走来,躬身行礼之后才坐下,夏祁没来。

    皇后很快归来,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因为去了一趟居安宫而受到影响,依旧喜笑颜颜。可夏睿文随她一同来了,他的朝服还未退下,明黄的色调和皇后礼服上的金线刺绣出来的大朵大朵的牡丹格外的相称。苏染一眼就看到夏睿文,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匆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双手搁在宽大的衣袖中有些凉,她出门忘记带手笼了,定然是阿春那个丫头迷迷糊糊地给疏忽了。

    夏睿文对于苏染目光的闪躲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他挽着皇后的手低声提醒着皇后小心脚下的台阶,侧脸在日光下好看的夸张。席间苏染偶尔能够瞥见夏睿文的侧脸,眼前的这张侧脸渐渐地和脑中的那个人的侧脸重合,她晃了晃脑袋,伸手举起酒樽仰头喝尽,把视线拉远,看着远处屋檐上的还未融尽的雪,那雪苟延残喘地躺在琉璃瓦上,已经融化了一些,变成了冰渣,不过这样风也不能轻易地把它吹下了,恩,这应是有得必有失,它可以在这琉璃瓦上呆的久一点,可若是日头灼热,也是最早融化的。

    苏染提前走了,她说她身体不适。

    这个已经被无数人用了无数次的理由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依然经久不衰,而且首当其中地被无数人拿来用,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的。嫔妃们低声窃窃私语,可那依旧抵挡不住苏染离开的步伐,她的身影在回廊的尽头消失,没有回头。

    皇后手中握着银色雕花的筷子,手抖了抖,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夏睿文垂下的眼睑,脸上的笑容颤动了一下,好似春日里才崭露头角的柔嫩的花瓣,被风一吹就凋落了,可分明没有到落花的时节。她想起昨晚自己把手搁在皇帝的胸口,皇帝捏着她的胳膊把她的手塞到了她的被子里,然后背过了身子。

    他捏着的其实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她的衣裳,那衣裳之下才是她的胳膊。皇后不敢再抬起手搁在皇帝的身上,她只是盯着床幔,听着风声半睡半醒地熬到了天蒙蒙亮,皇帝起身的时候,她闭紧了眼睛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起身相送,可她根本没睡着,也压根不想起来。

    李妙歆随着李夫人以及李妙慈你进宫来的时候,皇后拉着她的手说她越来越漂亮了。皇后瞧着自己妹妹憔悴的面容,伸手抚了抚妹妹画歪了的眉,道:“你近日可是歇息不好?伺候你的丫头婆子们呢,怎的眉都画歪了?”

    “姐姐,我就要十六了。”李妙歆握住了皇后的手,她望着她认真地说“姐姐,我进宫陪你可好?”

    皇后的眉毛抖了抖,道:“傻丫头,你喜欢的人怎么办?”

    时光流过,无声无息,床头的梅花开了,开到荼蘼,颜色也比之前的愈发深了一些。皇后捡了一朵还娇嫩的抽出花枝一朵朵地把还未开尽的花朵揪下来,一把洒在了火盆里。

    “歆儿,姐姐怎么说也是皇后,再等等,再等等姐姐就去求皇上赐婚。我们姐妹一定有一个要幸福。”

    他们都以为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幸福,可是若是那个人不喜欢自己呢?

    李夫人潦草地行了礼就往居安宫去了,连个贺礼都没带来。李妙慈借口向皇后姐姐贺寿,怎么都不愿随同母亲一起去居安宫,她在院子内同李夫人吵了几句,还是被拉走了。李妙慈胳膊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好了,她试图尝试着对太后求情,让太后放了那个小姑娘,称:“她也不是故意的。”

    太后置之不理,李妙慈觉得无聊出了门绕着回廊来到了后殿,她隔着门窗看到了一身青色中衣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握笔在桌案上写字,那专注的深情连同站在门外看的李妙慈都受到了感染,她时分好奇她UU小说写出来的是什么。

    所以,她推门进去了,那小姑娘瞬间惊恐地眼神让李妙慈也吓得停了脚步,然后他们都听到了啪嗒一声,毛笔落地的声音。李妙慈挑了挑眉毛继续朝前走,她在桌案前停下来,伸手拿起了那一封还未写完的信。

    贺敏呆了呆,没有伸手去抢,她什么都不敢做了,她想若是苏然姐姐在这里,定然会阻止的。

    “你的字真好看。”李妙慈依旧看着书信。

    “娘亲教我的。”贺敏开口说话,心中的胆怯少了一多半。

    李妙慈抬眸对她笑,她把手中的信纸重新搁在贺敏的面前,道:“你接着写,我帮你送给她。”

第五十一章 不是你怂恿着让我进宫的吗

    贺敏看着眼前的这个笑颜如桃花灼灼的小姑娘,低头看见了自己方才因为惊恐而导致最后那一比划的竖折弯钩的狰狞,几滴墨汁还圈圈点点地在那不轨者的竖折弯钩旁边挥洒开来,好似枯死的梅花树上的开到荼蘼的梅花,已经被风雨侵蚀成焦黑色,却还是对已经不能给与水分和养分的枝干留恋不舍,同生共死,格外壮烈。

    如此这么想着,贺敏也打消了本来想重新换一张纸重头写起的心思,她从那桃木笔架上拿了一只新的狼毫毛笔,端正坐姿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李妙慈站在一旁看着,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地变得安宁了下来,她的目光从桌案上的光圈上移到了贺敏的满头披散这的黑发上,道:“你爹娘把你送进宫来,可也是为了让你成为皇上的女人?”

    “不是。”贺敏握着毛笔的手很稳,蘸了墨汁的猫笔头饱满圆润,她回答的干脆利落,倒是让李妙慈愣了愣。

    她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很有意思,便继续道:“那是什么?”

    贺敏神色表情格外严肃且凝重,她收了笔,搁在青花瓷的笔架之上,抬头一本正经地对李妙慈道:“你不会懂的。”

    李妙慈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复儿又笑了,她偏了偏身子,迈了迈步子,移步走到了窗边,站在这里根本什么也瞧不到,那高高的屋檐遮挡住了外头的白云天蓝以及梅花飘香,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竟然没有发霉的味道满屋都是墨香,连台阶下也没有青色的苔藓,她记得小时候也是贪玩,与宗亲家族门家里的小孩子在玩捉迷藏,她闯进这间屋子里的时候,推门落下来的灰迷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揉着揉着,看清楚了这间屋子的布局,那时候她一个小人只觉得这屋子真是小的可怜,难怪姑母搁置不管,没曾想多年之后竟然会有人住进来,而今那几年前的扑面而令人窒息的灰尘漫天的感觉多年之后变成了墨香,这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她有姐姐,也有妹妹,可记忆中她没叫过自己的姐姐而自己的妹妹也没叫过自己姐姐,真不知这个身边的小姑娘提笔顺畅地写下姐姐那两个字的时候怀揣着的是怎样的心情,字里行间的淡淡的思念以及诉说往日美好的横折撇捺每一个转笔之处都是她羡慕至极的。

    她果真是不懂的。

    门外的丫头唤她,说是夫人要走了,正在四处寻她,李妙慈本以为就是这一封信而已,可她看到贺敏从枕头下拿出来数十封信的时候愣了愣,不过还是伸手接过去了。她看着那杏黄色的信封上的端端正正的字迹,有些羡慕,既是羡慕贺敏能够写出这样娟秀的字迹,更羡慕她有可以写信的人。

    太后知道她去了后殿那小黑屋内看了贺敏,并没有责怪李妙慈的放肆,而是在她离开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道:“该说的哀家都告诉你母亲了,姑母这是为你好,你说,除了皇上,谁人能够配的上你这么好的孩子?”

    李妙慈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如同李妙歆一样瞪着眼睛掐着腰质问自己哪里好了。可她还是缺少那一份勇气,只是垂眸让长长的刘海和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睛,以及眼底里无法言说的无奈和厌烦,她的嘴角却是柔和的笑,道:“姑母,慈儿记着了。”

    地上的雪化成水,许多宫人们跪在地上身边隔着木桶,手中拿着各色各样的布块擦拭着地上的雪水,偶尔直起身子把浸湿了的的布条搁在木桶的上方,使劲儿地拧干,然后再蹲下身子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李妙慈在即将要走出后宫的时候停下脚步对李夫人道:“母亲,我去瞧瞧皇上。”

    李夫人大喜,拔掉了自己头上的金镶玉的簪子给李妙慈戴上,然后上下瞧了瞧觉得今日女儿的装扮妥当之后,才挥手道:“我让喜娘陪你去,她认得宫里的路。”

    李妙慈点了点头,对李夫人道:“母亲,您先回去吧,待会儿我和妙歆一起回去。”

    喜娘的确是领着她往勤政殿去的,可是李妙慈拉着她的胳膊摇头:“喜娘,我怎会去瞧皇上,母亲那是欢喜过头了,我要去办点事儿,你就别跟着了,这宫里的路我也是记得的。只是喜娘回去不要对我母亲说起便是了。”

    容不得喜娘拒绝,她取了头上方才母亲给自己戴上的簪子道:“喏,这个给喜娘了,留着给你家儿子娶个好媳妇。”

    喜娘眉开眼笑地双手捧着,任由李妙慈去了。

    她没有故意绕远,选择了最短的路线到了苏染的住处,对着门前的衰败李妙慈叹息过后也觉得无所谓,她推开红门跨脚进去只见一个带着桃粉色的珠花的小宫女手中拿着小银剪子给院子内的桃花剪花枝,见到她来了,小宫女远远地蹲了蹲身子行礼。

    “我来找苏妃娘娘。”李妙慈走近她,冲着她晃了晃手中的书信,“我来给她送信的,你带我进去。”

    秋蕊并未抬头,道:“奴婢得先去禀告一声。”

    李妙慈愣了愣,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然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在苏染亲自出来,让她不舒服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了。苏染披着一件天蓝色的衣裳就出来了,发髻歪歪地配了一根银色的发簪,未施粉黛地冲了出来,对着李妙慈到了谢,然后接过了书信。

    卫琳知道此人的身份,在耳边告诉苏染,苏染宝贝地收好了书信,超前走了一步,对着李妙慈道:“多谢。”

    这便是传说中的长乐公主,这便是那些侍妾们口中嚣张的苏妃娘娘,李妙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苏染,然后笑着回道:“举手之劳。”

    苏染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宽广的通往正殿的道路,道:“二小姐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李妙慈迈出了脚,又收了回来,她想着自己与这位娘娘不熟悉,进了屋场面应该也是尴尬的,还是回绝了,她摇头道:“不了,马车还在宫门外,我得快些走了。我与贺姑娘说好了,下次我再进宫来的时候,还去找她拿信。”

    她觉得自己张这么大头一回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回去时候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喜娘就在不远处等着她,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有些意外,忙迎过来道:“三小姐还在长庆宫呢,咱们还得再去一趟长庆宫。”

    “她怎的还不说要走,怎么那么多话要说?”李妙慈嘟囔了一句,还是随着喜娘去了长庆宫。

    皇后安排了车马,送了她们到了长庆宫的门前,瞧着一双妹妹都在自己眼前,实则她是欢喜的,若是姑母和家里人不强硬地想要把李妙慈送进皇宫里来,她们姐妹之间应该也是和乐融融的才是。皇后眼角的笑意带着渴望和奢求,她从宽大的朱红滚金边的礼服中伸出手来道别,正午破云而出的日光里,她感觉头顶一片温热。

    马车内李妙歆哭了,哭的莫名其妙,李妙慈你觉得有些烦。她掀开马车的车帘看着光影斑驳中的街市场景,看着买菜的妇人挎着篮子买菜,看着青春年少的姑娘挑选胭脂,看着又黑又状的男人背着一代又一代的粮食从路边走过,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帘子放了下来,瞧见李妙歆一句在揉着眼睛,便道:“皇后训你了?”

    李妙歆摇头,道:“我拖累了姐姐。”

    李妙慈皱眉道:“皇后也不想让你进宫?”

    马车好似碾到了石子颠簸了一下,李妙歆的身体随着这一次的颠簸晃了晃,李妙慈一时分辨不出来她是不是点头了,可也不想再问了,便嘟囔道:“看来皇后也不知针对我,连你都不同意,以前也没见她这么霸道。”

    “你不许这么说姐姐。”李妙歆抬头等着李妙慈,肉嘟嘟的脸颊上一圈儿好看的梨涡打着旋儿地荡漾着,“不是你怂恿着让我进宫的吗?”

    日头又藏到了云朵后面,天空又瞬间阴沉了下来,皇后送走了最后一拨人来贺寿的人之后才得以褪去了厚重的礼服去掉了满头的珠翠,坐在火盆旁边,伸手取着暖,这礼服做的瘦了一些,她里面不能穿的太多,她也不想穿的太多,如此大半天下来手脚冰冷极了。冬月捧了长寿面进来,那长寿面冒着氤氲的白色的热气,面汤清淡,香气正好勾起人的食欲来,冬月扶着皇后坐到桌边,递上筷子,道:“明婕妤在一旁盯着做好的,您累了大半天好好歇一歇吧。”

    皇后瞅着那一碗素面,叹了口气,道:“我还等着皇上赏我长寿面,如今,这是等还是不等。”末了头叹了口气“皇上还会再来吗?”

    冬月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皱了皱眉,人群散了去之后,皇后脸上的笑容就如同绷断了的弦一下子就断了,如同牟足了劲儿往前冲的人儿,突然失去了那股子劲儿,一下就瘫软了下来,那种在人前强撑起来的令无数人艳羡的高高在上的欢喜和快乐,背过身去也是这么的一无是处。

    她的这个主子难得地在人前神采奕奕一回,以往有太后压着,她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翼翼,时常会哭,时常会沮丧,终有一日,她好似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儿,在人前用尽了此生的勇气,那种义无反顾的劲儿让人心疼。

    “她们该是在背后笑话我的。”皇后还是拿起了筷子,拨弄了一下碗中的面条,最后还是放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一直汤进了她的心底。是否就如同宰相府的那帮侍妾门笑李夫人生不出儿子一样,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李夫人也没那么的可恶,这便是感同身受的魅力,你明明那么讨厌她,可当与她有共同的遭遇之后,便也会同情她,好似自己并不孤独,无论怎样,总有人与自己相同。

    一碗面皇后并没动,她搁下汤勺便没有再拿起来,而是重新坐回了梳妆台前,吩咐道:“再备一碗长寿面,我一会儿带去勤政殿,冬月,帮我梳妆,桃花妆。”

第五十二章 不想被旁人欺负

    烈烈北风吹着皇后轻薄的桃色四合连云纹暗花缎裙,灵动的如同枝头最灿烂的那一朵花,只可惜勤政殿并没有皇帝。看门的小内监道皇帝去了华福宫,华福宫,那个嚣张地占据内府记档一整张纸的宫殿,此刻好像正在对着她笑,笑的那样的鄙夷和轻视,笑她梳了稚嫩的妆,笑她穿了不合年纪的衣裳。

    那晚已经冷掉的面成了一团面,皇后没有吃,赏给了下人。她撑了一天,终于累了,躺在床上呼吸轻缓,床头的红木小桌上的粉彩釉折枝花瓶内的梅花舒展身姿轻缓地落下。

    第二日诸位嫔妃来请安的时候,唐芷晃晃悠悠地来了,她披着镂金百蝶穿花的斗篷款款而来,圆润的脸颊上堆满了比昨日皇后更加明丽的笑意,还未凸显身形的她还可以轻巧地屈膝躬身向皇后请安,可她没有。她站在正中央,垂首对着皇后笑:“嫔妾昨个儿身子不舒服,故而没能前来向皇后娘娘贺寿,今日稍觉好了些,便赶着来了。”

    皇后端着笑容嘱咐冬月给她的椅子上加了软垫,然后这样的笑容也持续到了大家散去。中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苏染的嚣张不见了,唐芷的嚣张尽显了,皇后无奈,一个是番邦的郡主怀着身孕,一个是虽然亡了国可是却是走进了皇帝的内心的人,她除了空有皇后的名分外还有什么?宰相府出来的女儿?她瞬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宰相府还有一个嫡女,她们不缺女儿,缺的是男儿。

    长庆宫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散去了,赵美人与梁才人这些日子得了唐芷的冷落,越发觉得宫内生活无趣又无聊。赵美人家境殷实,父亲是富贾,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偶尔还能挥霍一二,实则她不是稀罕唐芷那里的好东西,唐芷的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的,而皇上的好东西不都是来自民间?她阴差阳错地被送进了皇宫,也自得其乐地生活的挺好,正阳宫很大,她和梁才人住着格外宽敞。

    “芸妃娘娘也越来越不同了。”梁才人拉着赵美人的胳膊一起往回走,路上偶尔有小更衣门行礼问安也很是热络“芸妃娘娘有孕了,日后有了儿子眼界心气便更高了,只会愈发瞧不上咱们,她当时不就羡慕苏妃娘娘身份高贵傲气天成吗,怕是自己也要做那样的人儿。”

    赵美人笑:“谁都想做人上人,爹爹告诉我的,人上人不用被人差遣,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自由了?”

    梁才人做出思索的模样,道:“就像苏妃和芸妃,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不来就不来?”

    “我也不太明白。”赵美人依旧笑着“你想做人上人吗?”

    梁才人咬了咬自己的唇,终于说:“我只是不想被旁人欺负。”

    她是微末的才人,没有强大的家族,没有殷实的家境,只是一个在皇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姿色平平的妾,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配的人,她觉得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即使身边有一个赵美人时常帮衬着她,她心内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还是困扰着她令她在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中双手拽着光滑的被子咬紧了牙,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就可好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自己那个芝麻官职的爹爹能够飞黄腾达成为她的依仗?还是在等皇上有一天会想起来正阳宫内还有她这么一个才人在等着,等着皇上宠幸她,为她翻开一个崭新的生活篇章?

    有时候她甚至想着自己若是那国破家亡的苏妃多好,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冷风钻进脖子里,她冻得打了一个寒颤,那股寒意一直从头冷到了她的心里去。赵美人温热的手握住了她颤抖冰凉的手,她听到耳边赵美人说:“我们快些回家吧。”

    如此,所有的幻想都被一阵寒风吹散,她们快步走在宫道上,梁才人的没有注意到脚下,踢到了正在擦路面的小太监搁在路边的木桶,木桶里肮脏的已经辨别不出透明度的水全部朝着她的地方倒了去,她的绣鞋,裙角全部都湿了。

    “你怎么当差的,这木桶怎么不知道靠墙跟放,你是故意让我出丑的?”她气急败坏地伸脚踢了一下那倒在地上的木桶,木桶晃荡了两下开始顺着地面滚动了起来,沉闷的声音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闷雷,一下一下的昭示着接下来狂风暴雨的到来。

    小太监吓得脸都贴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美人拽着她的衣裳劝:“快回去换个干净的衣裳吧,别跟下人一般见识了,他们都是做活的,这么大冷天的也辛苦着呢。”

    梁才人格外委屈:“姐姐,你也不向着我?”

    “我……”赵美人有些哑口无言,拽着梁才人的手松了松,还是握紧了道“我心疼你,怕你着了凉,寒从脚起,快走吧。”

    “那你便在这跪着吧,一个时辰再起。”梁才人还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匆忙绕远了那地上的水渍,随着赵美人一路前行。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那木桶在道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梁才人又抬起了湿漉漉的脚踢了一下,停下来的木桶又开始漫无目的地翻滚。

    苏染在倚在床头一封一封是看着贺敏写给自己的信,小姑娘信中会说自己今天看到了什么,吃了什么,以及会提及以往在越国的时候的美好的时光,还有记忆深刻的事情。苏染看到那一行‘不过是自以为的神气,实则都是皇帝派人暗中护着’笑了笑,然后愣了愣。她转头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屋檐下的风铃在灯光下有一圈儿好看的绒绒毛,她记得风铃下方的那个床榻,夏睿文曾经坐在那里告诉她他会继续寻找那个吊坠。可那枚被他认为是确凿的证据的吊坠如今还在他的手里,还有自己的那柄上好的软剑,如今亦是不知身在何处,夏睿文是否把她的剑从越城皇宫的养性居内带了回来?

    他是否找到了她弟弟的踪迹,还有他会不会把贺敏带回来交还给他?

    对于这些她都是未知的,可是想知道的,手中的信纸被她的手指捏的发皱了,她记得她站在夏国的皇宫出口处仰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还暗自庆幸自己的确是功夫很好的,即便是换了一个皇宫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逃出来。

    若是说以往越城的她每一次顺利的出逃都是父亲刻意的安排,那么在面对比越城的皇宫更加守卫森严的夏国的皇宫,她亦是能够同样顺利地一路走到出宫门口才被王总管抓回去背后是否也有他的安排,夏睿文,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儿?

    门推开,卫琳进来了,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来瞧着苏染盯着窗户发呆,便问怎么了。苏染转了转眼珠,把视线移到了卫琳的身上,道:“卫琳,皇上……”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她要问什么,要说:“你知道皇上他是有意放我出宫的吗?”

    还是:“你说皇上为什么这么干脆地答应娶我?”

    亦或者:“你知道皇上从何时喜欢我的?”

    她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问呢?又要怎么面对卫琳接下来的反问,而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夏睿文的耳中,他若亲自来向自己解释,她又要如何面对?

    “您怎么知道奴婢要跟您说皇上的事儿?”卫琳的语气是欣喜的,可她的表情却是担忧的,她走到了苏染的床榻边,跪在鞋塌上仰头看着苏染“王总管告诉奴婢,皇上病了,您是否要去瞧瞧?”

    那句‘为什么要我去瞧’的话到了嘴边,苏染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她坐直了身体,伸手一点一点地对折好贺敏的信然后塞到了枕头下面,索性躺在了被窝里,伸手拉过被子盖到了自己的下巴处,道:“我困了,卫琳,你去歇息把,让阿春来守夜。”

    她听到卫琳的起身的声音,然后听到门被推开又听到了阿春在她身边问她:“娘娘您怎么了?”

    苏染转过来身子,拉住阿春的手,睁开眼睛对她道:“今晚别去外头,就在这陪着我。”

    阿春没有问,依旧做了。可苏染那一夜并没有睡下,她闭着眼睛偶尔睁开盯着黑漆漆的床幔听得阿春平缓的呼吸声,心中有些难过,她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根白玉簪子,双手握住搁在自己的胸口处,渐渐地微凉的白玉簪子被她的体温暖热,她就这么抱着这根白玉簪子,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有阿春在,有白玉簪子在,她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夏睿华,那个重合又剥离开的影子,一个离她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谁都不知道夏睿文在那场谋杀中其实也受伤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今日太医诊断出了脉象紊乱,举笔却开不出来单子,只得跪在地上大呼自己无能之时,王总管才知道他病了,夏睿文也才清楚明白过来,这些日子的不适应是来自何处。事后醒悟的他,太过信任那个皇城内的人,这份信任来自他喜欢的人在那里成长,而这份因着喜欢的信任却害了他自己。

    王总管在廊下拽着太医的袖子问“你们可是这夏国最好的大夫,怎的就没有法子?”

    为首的太医擦着满头的冷汗叹了口气道:“皇上中毒已久,那毒素已经侵入到了皇上的五脏六腑,公公放心,臣等连夜回去研究,看看能不能先抑制住毒素扩散,然后尽力一试吧。”

    这样的类似于听天由命的话让王总管在烈烈的风中身体抖了抖,好在小徒弟扶住,他才站稳,之后苍白着一脸张看向屋内,只见窗子上映出皇帝的影子,好似他今晚的影子都比往常更加地单薄了一些。

第五十三章 别走

    苏染那一晚终究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她并没有如意地梦到自己想念的那个人,早起看到外头雪茫茫的世界,一时觉得有些眼花,心情也低沉到了极点。这位居南方的夏国的皇宫一场又一场的雪下着,那么越城呢,又该是怎样的寒冷。

    她的长乐宫后院内的梅花应该是开了吧,满堂满室的应该都有绿萼梅的香气吧。这夏国的皇宫内似乎并没有绿萼梅,她依稀急着自己嚷嚷着让父亲为自己寻找可以种在寒冷的越国的绿萼梅的品种,从花匠那里得知绿萼梅是生长在南方一代,她想象中的南方是开满绿萼梅的山坡,美得低调,美得浪漫。

    卫琳推门端进来天蓝釉繁花似锦的花瓶里装着的依旧是红梅,苏染支着脑袋在心中隐隐地叹了口气,想果真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希望在某个瞬间看到绿萼梅,正如同希望在某个瞬间夏睿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她露出她日思夜想的笑容,然后从那火红的披风中伸出一双粗糙但是却格外好看的手,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岁月如同北风呼啸而过,肃杀地留下斑驳的伤痕,刻在心里,挥之不去。她想,是否有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夏睿华肩并肩在走一走越城的大街小巷,在一起去那个老伯伯的摊位前喝一碗馄饨,她一定会喝完。

    有清凉的风吹过来,头顶的风铃晃动了一下,脆脆的响声小心翼翼地扰乱了苏染的沉思,她抬眸看到卫琳把那天蓝釉的花瓶搁在了不远处的梨木四角圆桌上,梅花上还带着点点的白雪,含苞等待开放。

    卫琳面色似乎比昨晚的更加的难看,她对苏染道:“娘娘,您真的不去勤政殿吗?”

    苏染觉得一双手冰凉的无处安放,便扯过了一边的被子盖在了腿上,双手放进去,靠在巨大的靠枕上,道:“卫琳,我不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记恨皇上,记恨他在华福宫没有给我面子更没有把敏儿带回来?”

    屋内瞬间就有梅花的香气,来的迅猛,苏染嘴边淡淡的笑容仿若是天边飘渺云朵后头的太阳,清冷地想要破云而出却又捉迷藏似得不愿出来。

    “奴婢没那么想。”卫琳垂下了眸子,站在含苞待放的梅花旁边,半边脸上有被雪光映出来的晶莹透白,其实,卫琳也挺好看。

    “没事。”苏染彻底笑了,漆黑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红色栏杆上堆满了雪,秋蕊正提着扫帚在院子内打扫地上的积雪,几个小太监跑过去帮忙,有说有笑地,她嘴角的弧度往上扬了扬“你终究是皇上的人。”

    简单的‘皇上的人’这几个字令卫琳忽而抬眸,脸色发红,然后又窘迫地垂下头,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娘娘,您……您说什么呢?”

    “是我不好,卫琳。”苏染依旧笑着,可眼睛里却没有柔和的色彩,她并不开心的。对她现在的她来说,应是没有资格谈开心这样明媚绚烂的词语的吧。她如是想着,便觉得自己是可笑的,真的是挺可笑的,明明是国破家亡的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的人,却还偏偏端着是公主时候的尊贵,给谁看呢?夏睿华,可他看不到啊。

    苦,一直蔓延到心里。

    王总管来的时候那云朵后若隐若现的太阳一瞬间彻底消失不见了,天色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灰色蔓延开来,遮蔽了整片天空。王总管跪在梨花木雕嵌荷花镜心屏风后求她:“苏妃娘娘,老奴求您去瞧瞧皇上吧,老奴无以为报,必定竭尽全身心之力保贺敏姑娘平安无事。”

    果真,贺敏信中没有提到的在居安宫内受到的折磨都是真的,这个小丫头,若还是单纯地犯傻多好,何必这样强撑着让她心疼?她站了起来,穿了件轻薄的杏色暗纹的披风,随着王总管出去了,正好,她不是为了夏睿文而去的勤政殿,而是为了贺敏。她有了说服自己走进那道宫门的理由。

    王总管就站在勤政殿的院子的巨大的松柏下,他对着苏染行了礼,道:“娘娘,您自己个儿进去吧,该说的老奴路上都跟您说过了。还望娘娘为着江山社稷着想,好好劝劝皇上。”

    苏染没有问为什么他就认定了夏睿文会听自己的话,他们都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似四而非的结论?松柏常青,恰如所有百姓朝臣们对明君的期盼,夏睿文应该是算得上明君吧,至少跟嗜血如命的魏国国君比起来,他还是仁慈的。

    繁华热闹的除夕及上元灯节,她在宫内都听说的,盛世繁华光景,一直延续就好了、夏睿文应该会一直推崇这这样的理念吧,魏国和亲,两国交好,百姓安居天下太平,若是如此,夏睿文必须要活着才好。

    “公公,拍拍您身上的雪吧。”苏染恬然含笑然后绕过王总管径直往屋内去,这次卫琳,阿春甚至秋蕊都没跟来,她独自一个人走在宽阔的勤政殿宽广的殿门前,两边有长青的松柏,也有光秃秃的无法辩别出是什么的树木高大地伫立在院子中间的角落里,一层一层的红色的砖头垒起来的花墙内凋零了花的常青树长式格外好,她款款走进廊下,在门前轻松地跨脚进门,那沉闷的琴声音刮着她的耳膜,她忍不出蹙眉停住了脚步,待她把后半只脚抬进来的时候,听到那丝毫没有美感的琴声骤然断裂,她的心紧了一下,脚下步子快了些,绕过屏门,她看到了暖榻上的夏睿文穿着青蓝色的龙纹便衣盘腿坐在那里,黑如墨的发垂下,前桌上放着一把琴,断了的琴弦在晃晃悠悠地跳动着,好似风长了手。

    这一刻,苏染竟然迈不开步子,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脆弱的令她不忍直视,他的发,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所有都在透漏着濒临死亡的气息,那股气息好似唐芷给她的毒药,一点一点地侵入身体,迷乱神经,直至她自己疯魔。

    “你没事吧。”苏染定了定心神抬脚超前走了一步。

    夏睿文抬眸,漆黑的眸子里有种惊喜,可更多的还是浓重的忧伤,他的嘴角动了动,蹙了蹙眉,良久才挤出两个字:“长乐。”

    苏染眉心一跳,有些疼,她点了点头坐在了夏睿文的对面,伸手摁住了那一根还在空中跳跃地琴弦,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余下的几根琴弦,清冽的声音在勤政殿回荡,涓涓细流从天际坠入人间,夏睿文眼中的惊喜清晰可辨。

    “等这把琴修好了,我弹给你听。”她望着他的眼睛,笑。

    夏睿文嘴角一动,亦是笑了:“好。”

    多年之后,苏染回忆起这个灰沉沉的午后,她记不起这日的云是什么色彩,记不得的天空中是否有若隐若现的太阳,亦记不得勤政殿的松柏常青树,她只记得夏睿文虚弱至极的面容上挂着的一丝浅浅笑,令她多年念念不忘。

    毒素隐藏了数月顷刻迸发,夏睿文再怎么强壮的身体也抵挡不了,他一阵一阵地感觉到寒冷,不得不躺了下来,一层又一层的棉被盖在身上,他微微睁着眼睛,对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苏染道:“别走。”

    她想逃,时分想逃,可是迈不动步子,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对他点头。屋内的沉香起都散尽了,任何有香气的东西都不在了,只有淡淡的墨香,格外地与众不同。苏染不知自己在夏睿文的床边坐了多久,她只觉得时间竟然没有那么难熬了,她从夏睿文的书桌上拿了一本书,看了半本的功夫,夏睿文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苏染依然在一瞬间紧张的表情变得柔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令苏染觉得有些难过。

    夏睿文独自坐起来,脸色却愈发的苍白,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把苏染压低的那本书往上抚了抚,看了看书面上写的字,又淡淡地笑了。他实则觉得这一时半会儿他睡得最是安心,他知道是因为是那些太医门开的药方之内有助益睡眠的药,可他不想那么想。

    “我已经吩咐了膳房预备了清淡的粥,那琴也亲自交给王总管让他去督办了。我瞧了瞧,你的墨快完了,就让王总管取了新的来。”她说着起身,手却被一个滚烫的手拉住,触不及防地她下意识地甩开,然后手中的书卷砸在了地上,一声闷响打破了长时间以来的寂静。苏染后退了两步,垂下了头。

    干涩的声音似要沁出血来,夏睿文收敛了笑意,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你要走了?”

    没有回答,沉默淹没了所有,苏染觉得有些不舒服,那依稀还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右手上的残留下来的夏睿文的体温,灼热地令她手足无措。屋内火盆内噼啪一声蹦出火星,然后瞬间被低冷的气温给吞灭,天空依旧气死沉沉。

    虽然已是二月,天依旧黑的很早,宫人们开始掌灯了,屋外的一片光亮照不到这温热沉闷的暖阁内,王总管没有不识趣儿地再过来问要不要点灯,黑暗压住沉默,彼此都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的时候,苏染道:“还有,方才芸妃来了,我把她打发走了。”

    黑夜给了多少人勇气,说出来本不敢说的话。

    “你……想让她来陪你的话,我可以亲自去请她。”苏染的声音格外的别扭,别扭的时分不好听。

    “你想让她来吗?”夏睿文的声音沉沉地从黑暗中响起来,在黑暗中,苏染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那么的不平稳。

第五十四章 毕竟那是皇后啊

    她很少这样细致地去听一个人的声音,眼睛在前,她习惯了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去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深交,一件事儿的黑与白,以及一个物件是否美好,她觉得眼睛明亮如星定能看明白一切自己想要知道的。

    声音,她鲜少关注,即便拉着苏辰去听说书先生们说故事,她也都是被有趣儿的故事吸引,而不是那声音。

    夏睿文的声音,格外的轻,轻的令她觉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又令她无法忽视。她到底想不想让唐芷来,不牵扯到私人的恩怨,她首先脑子中想出来的是想,更何况她来与不来似乎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好比她不愿问卫琳那些话一样,她没有立场。她只不过是诸多后宫嫔妃们中的一个,有何特别之处?

    那不平稳的呼吸声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在黑夜如同看透一切的那双眼睛,令苏染无处遁形。她能逃到哪里呢?她真的无处可逃了不是吗?

    “或许,……”苏染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本书,站在原地朝着夏睿文床榻的地方看着,道“我以你的名义召了詹杉入京,他来了,一切都好了。”

    “好。”夏睿文没有指责苏染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他淡定自若的回答着,声音也比方才洪亮了一些。

    王总管在暖阁外止步,这次他并非来掌灯,而是道:“皇上,芸妃娘娘前来求见。”

    苏染转身,她很轻很小心,可身子转过来,还没走,就听夏睿文道:“长乐,诸多事儿你应该清楚,若是詹杉来也解不了朕的毒呢?天下纷乱,夏国国内更是不安定,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嫁给我,若是我让你失望了呢?”

    好似睡醒之后褪去了懵懂的意识的人儿,夏睿文的声音恢复如初。苏染停下了脚步,右手的一只手指不小心插进了卷着的书卷中,书卷中微凉的感觉从她的指尖飞快地传遍她的全身各处,她想是不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即使自己从小在寒冷的北方长大,依然抵御不了冬季,今年的雪姗姗来迟,她抬眸模糊地看不清楚外头,想今年的雪何时能够下完,这天下何时能够安定。

    屋内的灯笼点亮,苏染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褪下了自己的外裳,她从紫檀木衣架上取下了夏睿文的貂狐披风,伸手拔下了头上的发簪,黑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散开,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隐约可以感觉到着貂狐披风上的温度还有那一种她形容不出来什么味道的香气,这样的香气来自夏睿文。

    手中的烛台上红烛跳跃,橘色的光照耀了苏染的半边脸,她伸手撩起自己左侧的发到了耳后,做出慵懒的姿态往勤政殿的正厅走去,正厅内唐芷裹着白狐披风站在铜炉旁,她看到苏染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格外难以形容,只是瞪着眼睛,讥笑:“苏妃,你真厉害。”

    一个女人一生能被多少人喜欢,又能喜欢多少人?长乐公主果真是不羁的,唐芷圆润的脸庞上狰狞的都是可怖的恨意,那恨意**裸地展露在苏染的面前,不做丝毫的隐藏,短短几月,她唐芷也变了,不再是私下里搞小动作的那个人儿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去长庆宫,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离开,不用去担心得罪居安宫,而她时时刻刻惦念的皇上也会经常去看她。她完全摆脱了以往的那种胆怯,她恨自己的胆怯。

    眼前的长乐公主是多么的嚣张,她怎么敢这样子就出来展露人前?

    苏染嘴角轻扬道:“芸妃,皇上已经歇下了,要不要我安排王总管派人给你准备轿子,你可以明天再来。”

    她嘴角的笑如同火芯中最明亮的那一朵,尖尖的下巴微微昂起来,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苏染转身便要回去,夏睿文的黑色的貂狐披风坠在地上拖起来一片一片落地的光亮,那黑色柔波里的温柔,终于,被旁人取代,她唐芷,终于触手不及。

    “对了。”苏染没有转身,停下脚步,道“明日我与皇上约好了,你明日也不必来了。”

    绕过屏风,她吹灭了手中的蜡烛,一股灰色的烟冲上来令苏染忍不住蹙了蹙眉,她褪掉了夏睿文的狐貂披风任由它堆在地上,她从怀中掏出簪子潦草地盘起了自己的头发,从夏睿文的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床被子,裹着自己微凉的身子坐在火盆旁等着唐芷离开。

    不久之后有小宫女点灯进来并且给火盆内加了炭火,屋内重新亮了起来,苏染裹着被子坐在那里眼神涣散,她感觉到有目光打量自己浑身不自在,抬眸正好对上夏睿文的漆黑的眸子,耳边的几缕头发落下来,遮挡住了苏染的视线,也刚好遮挡住了她发烫的耳朵。

    “她明日还会来的。”夏睿文说着掀开了被子,双脚已经踩在了地毯上,“你去床上睡吧,我去书房,还有奏折未批。”

    苏染依旧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对他说:“明儿个让他们把桌案和奏折搬到这里来,今晚你哪都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

    轻缓的笑声让苏染紧张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侧了侧脸,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几步之外的夏睿文,重复了一遍道:“直到詹杉来,我都会一直留在这里。”

    夏睿文眉梢都带着欣慰,他笑着问:“若是皇后来了呢?”

    苏染说的一本正经:“父皇说,谁都信不得。”

    “可你信了我。”夏睿文回答的很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让苏染败下阵来,她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被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去后面的偏殿歇息吧,这样子要着凉的,詹杉到来之前,你还要替朕盯着外头。”夏睿文重新坐回了床榻之上,视线盯着旁边的火盆,“不管你为了什么来到我的身边,我还是要庆幸的,感谢你做出的那个决定。”

    她不喜欢俩人独处的时候,她有时会觉得尴尬地连手都不知道搁在何处,有时又觉得这样子也没什么,她本来就是她的嫔妃,可就好像执着于绿萼梅那样执着着心内的信念,终有一天,她的愿望会实现的。

    “那个人,真的是我弟弟?”苏染起身的瞬间,注视着夏睿文,烛光流动之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夏睿文迎着苏染的目光道:“长乐,我想我该给你一个交代,不是他。”

    此时此刻,苏染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她在两种情绪的围追堵截中终于举起了双手,裹着被子往夏睿文说的后殿走去。她后来才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夏睿文对自己说的话,可父亲明明告诉她谁都不值得信。

    她应该是笨的,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若是苏辰在,定然会嘲笑她一番。她多么想苏辰嘲笑她一番,即使她会觉得没面子,可在自己的最亲的弟弟面前没面子又算什么。

    晨起皇后来了,芸妃也来了,还有苏染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名字而且没有丝毫印象的梁才人。王总管在屋内伺候夏睿文用早膳,手边隔着药碗,隐约冒着热气也冒着苦味。皇后环视了勤政殿的正厅,在勤政殿的龙椅旁边的小一些的座椅上坐下,唐芷依旧穿着艳丽的织锦衣裳,满头珠翠地坐在皇后下首,梁才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肿胀地如同被人打了两拳。

    “苏妃,梁才人犯了宫规,兹事体大,本宫要与皇上商讨过后再做定夺,你收拾一下去居安宫,太后宣你。”皇后沉着声音目光微冷地扫了一眼苏染身上的夏睿文的墨蓝色的外裳,那滚边的龙纹令她觉得格外的刺眼,比夏日日头正毒的时候抬头盯着那一团太阳更加让人消受不了。

    唐芷脸上的恨意比昨日更甚,那恨意之下还带着一点点的得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的弧度格外像被风吹弯了的幼苗,或死,或生全看自己造化。

    苏染站在那里,杏色的裙角与夏睿文的墨蓝色的衣裳交织成了这冬末初春最艳丽的那一朵花,她笑的肆意,抬眸直视着皇后的面容道:“不知皇后娘娘所说是何大事儿?”

    唐芷怒道:“你算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质问皇后娘娘?太后宣你你可没听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似乎地上的梁才人根本不知道这上头的几位人的恩怨,只是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匍匐着爬到皇后的脚边,哭诉道:“嫔妾真的不知道会如此,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皇后娘娘,您明察啊!”

    “奴才也是命,他死了与你脱不了干系,我夏国乃是仁义治国,此事传出去定是有损皇室颜面的,你最好还是静听圣上发落便是,哭哭啼啼的有何用?早去做什么了?”皇后一脸无奈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梁才人,细长的眼尾处偶尔几根细细的纹路在某个光影变幻之中若隐若现。

    说完这些之后,皇后抬眸看着一动不动的苏染,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道:“苏妃,本宫有事儿要与皇上商议,你这是做什么?”

    暖阁内夏睿文已经喝完了药,他手中握着苏染昨日未看完的那本书,靠着火盆旁的榻上半躺在那里,外头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楚,王总管在一旁小心问:“皇上,苏妃娘娘恐怕挡不住的,毕竟那是皇后啊。”

    夏睿文的视线没有从书本上移开,他看到苏染折起来的那浅浅的折痕,这一章正好是十几年前最盛行的那一段传说,故事中的女主角坐在高高的门前,裹着厚厚的衣裳等着自己的丈夫带自己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回来,可等到头发花白了她的丈夫还是没有回来,夏睿文不知道这个故事苏染之前有没有看过,可是这故事的结尾他不想让苏染看到。

    “准备笔墨纸砚。”夏睿文对王总管的话置之不理,从床榻上起身,一时觉得头晕,咬咬牙便忍住了,他展开纸,手握毛笔,洋洋洒洒地写了满满一张之后,才抬眸看了看厚重的帐帘那边苏染的身影,笑了笑“朕信她。”

第五十五章 复辟越国

    这篇文章其实是夏睿文无意之中看到的,他鲜少听书也很少去看话本子,里头的故事胡编乱造格外没意思。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文笔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林词和聂远他们,可至少是能让自己的满意。

    信纸上满满一页龙飞凤舞的狂草字迹之下,夏睿文想要书写一个新的结局给苏染看,告诉她这世上不只是只有负心汉。可自己看了一眼之后觉得不满意,伸手揉成了一团扔在了一旁,搁下笔,把书本合上交给王总管,道:“收起来,若是苏妃问,你只管说不知道便是,另外把卫琳叫来,让她把朕的书桌上的书都整理一下,那些胡编乱造的书都给朕收起来。”

    王总管不明所以地捧着一本书站在那里,嘴角抽动地应了声,心内嘀咕了几句:这书不都是你亲自挑选出来的,你自己搁在桌案上的啊。好在他憋住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应了声就匆忙把书卷了卷然后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确保不会轻易地掉出来之后,才放了心。

    暖格外正厅内的情形似乎并不太好,苏染望着皇后,俊秀的眉毛皱了皱眉,嘴角浮着一股怀疑的笑容道:“皇后娘娘说什么呢?这后宫都是您说了算,怎么还有您做不了主的事儿,再说,皇上不都说了,后宫诸事您做主吗?”

    皇后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大了些,双手抓着椅子的把手,手背都是冷的,她做主,皇后觉得好笑极了,夏睿文对她这样说也就罢了,如今别的女人在她的面前传达这句曾经被她欣慰了好一段日子的话,心中却是悲凉。看来,这句对她来说格外重要的话,在夏睿文那里也不过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起来何其容易,帝王一诺千金又如何,他可以对着自己一诺千金,亦可以把这份承诺说给旁人听,指不定说给旁人听得时候,语气比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要温柔,比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要动听呢?

    算什么,他们之间算什么,那个会在堆满了书本的桌案上抬头对着自己笑的少年哪里去了?皇后眼角有些酸涩地疼,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底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她心内仅有的那一丁点的尊严告诉她不可以流泪,她几欲咬破自己的唇,终于坚持住了。眼眸撇着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站在那里披着夏睿文的衣裳的苏染,嘴角一勾,凌冽的笑容如同冬季开出的花,冰冷的昭示着自己独霸了这个季节。

    “即便您做不了主,便劳烦皇后娘娘去居安宫向太后讨教一二吧,姑侄情深,太后总会告诉您的。至于皇上”苏染略微带着一丝娇羞以及一丝喜悦的笑容半侧了两看向了暖阁的方向,尖尖的下巴依旧昂起来,弧度格外完美,她眼中的得意和脸上的幸福显而易见“皇上昨夜睡得晚,还没起呢?”

    在场的小宫女都脸红地垂下了头,皇后许是太过使了力,觉得手疼的不受控制,她嘴角抽动了许久,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她从小到大受到过许许多多人的议论和不满,李夫人更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她早已经麻木地习惯了,可内心最深处分明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唤醒她,她不能就这么活着,没有意义地活着,她是夏国的皇后,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嘴角的笑容淡了去,缓缓从那华丽的座椅上站了起来,视线越过苏染的光洁的锁骨,完美的下巴,小巧的鼻子,看向了她的眼睛,道:“传本宫旨意,正阳宫梁才人德容有失,即日起降为采女,在正阳宫静思己过,无旨不得踏出正阳宫宫门半步。”

    皇后自勤政殿正厅内穿堂而出的时候,衣袖打到了苏染身上的夏睿文的墨蓝色的外裳,墨蓝与赤红色的撞击远远比着冬日里白雪与红梅的撞击来的更加的激烈,那衣袖也照旧刮到了梁才人的脸,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露出来的对未来的恐惧和害怕比外头的雪还要厚重一些。

    梁才人被人拖出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哭喊没有挣扎,任凭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扯,丝毫没有一丁点后宫嫔妃的尊贵,勤政殿高高的门槛挂住了梁才人的绣鞋,那青草色的绣鞋上还绣着灵动的蝴蝶,展翅落在鞋面的右上角,活灵活现的如同春日真的来临了一般,苏染的视线被那蝴蝶吸引,有点期待真正的春日的到来。

    她不经意间的一个抬眸,正好对上了梁才人的眼睛,现在应该叫梁采女才对,那本来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念和恨意,那一双眼睛盯着苏染,久久地久久地没有离开,直到梁采女的身影消息在外头的白茫茫的世界里。有小宫女捡了绣鞋匆忙朝着苏染行了礼又出去,唐芷这才扶着座椅的把手站起来,左手拖着腰右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朝着苏染冷冷一笑,便也走了去。

    道路上的积雪很快就被小内监们打扫干净了,太阳清清冷冷地挂在苍白的天空上,唐芷偶尔抬头,笑着对清灵道:“你瞧,那像不像梁采女的脸。”

    长庆宫内皇后已经褪去了发簪首饰,倚在床头发愣,唐芷解下自己的白狐披风坐在皇后的床头,那床头上摆着的花瓶内的梅花已经全部凋谢,只余下光秃秃的难看的枝桠在那,愈发显得屋内萧条冷清,唐芷唤了冬月进来,伸手指着那花瓶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这花儿都败成这样了,怎的不知道换些新鲜来的来?”

    冬月忙称自己疏忽,双手捧着花瓶就出去了,皇后倚在床头,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对唐芷在自己屋内教训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她就好似是那花瓶内已经发黑发干的梅花枝一般,毫无一点点的生气可言。唐芷双手伸进随身带着的手笼里,望着皇后笑:“皇后娘娘,这苏妃可真是厉害,往日里咱们可都没瞧出来呢,听闻今儿个皇上为了她连早朝都没上呢,那些大臣们顶着风寒在明正宫外头守了一个时辰,可愣是没有见到皇上的人影,还是王总管去传的话呢,您说这苏妃到底是怎么迷着咱们皇上的?”

    皇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捏紧了一些,冷冷地哼了一声。

    “要我说啊,这苏妃留下就是个祸患,她就是指望着生个儿子让自己的儿子替她复辟越国的。”唐芷说着,冬月便剪了一瓶含苞的梅花搁在了床头,之后悄悄退去,唐芷伸手拨弄了一下瓶中的梅花,短长不齐的梅花花枝错落有致地安静地呆在花瓶内,这样环境的变迁没有对它们开花有丝毫的影响,它们依旧会尽力地舒展自己的姿态,迎接每一日的绽放,可真是敬业极了。

    “依嫔妾看来,这苏妃的预谋可是大着呢,她当初在勤政殿刺杀皇上可是光明正大的,后来越城城门前又想刺杀皇上,可皇上福大命大造化大,她又失手了,指定是觉得刺杀这条路行不通了,便有了旁的打算了。”唐芷的目光温柔中带着肃杀之气,她一双弯弯柳叶眉之下,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长庆宫的萧条以及皇后的落败,皇后与苏妃第一次交手便败的惨不忍睹。

    皇后偏了偏头,抬眸看着唐芷,皱眉道:“你有何凭证证明越城城门之前的刺杀乃是苏妃所为?”

    “这还用要凭证吗?”唐芷笑,一副不可思议的深情“任谁都想要报仇的,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想要凭证,那嫔妾便不妨说一个来给皇后娘娘听听,城门前所遇刺杀后不久,嫔妾吩咐清灵去了一趟养性居找皇上,那个时候苏妃在那里,束斌都在门前候着,一脸沉重严肃的模样,您说呢?那段日子,皇上可正是在调查刺杀一事儿的,连同你我都顾不上,为何偏偏宣了一直冷落不管的苏妃去,说是侍寝,您信吗?”

    皇后垂眸,诸多心思藏在心底,她怎会信,即使她们远去越城,记档是不会停的,那段日子记档上没有苏妃的名字。她的目光拉远了看着外头稀薄的日头,四棱窗前长条桌案上摆放着的还依旧是她与夏睿文在王府之时的所用物件,有红木雕花的匣子,有已经不明亮的铜镜,还有已经过了时的首饰,她一直都舍不得扔掉,如今看着倒是觉得厌烦了,冷冷地把视线移开,瞅着地上的光影道:“此事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咱们都不要乱说,皇上有意封锁消息,就是为了怕打扫惊蛇。”

    唐芷的笑声带着令皇后讨厌的轻佻和放荡,唐芷笑的弯下了腰,伸手扶住皇后的胳膊道:“皇后娘娘,这么大的事儿瞒得住吗?皇上想要瞒的恐怕是太后吧,皇上如此护着苏妃,皇后娘娘您当真一点都没觉察出来吗?”

    皇后猛地坐直了身子,视线死死地盯着唐芷,然后重重地躺了下去,后背与软垫发出碰撞的声音,床幔晃动着,勾着床幔的铜制喜鹊挂钩也随着晃动了几下,随后慢慢地归于安静。

    “皇后娘娘,这事儿便由嫔妾去告诉太后娘娘,若哪一日皇上问起来也与您一点关系没有。只是您千万不要对明婕妤说起,她若提前知道了定然是不会跟咱们站在一头的,她与苏妃关系好着呢。”唐芷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欠了欠身子,“皇后娘娘,这宫里如今与您站在一起的也就是嫔妾了,您好好想想是不是?”

    她要走,却被皇后叫住:“凭什么?为什么?”

    唐芷侧过脸来,笑了笑:“皇后娘娘您这些年被太后束缚的怎的一点自己的想法也见解都没了?您说为什么?嫔妾还能为着什么?”

第五十六章 有谁比你更熟悉长恨歌

    皇后实则是想要反驳的,可是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是一入宫就被太后压着的,一日都没有尝过那种‘做主’的感觉,故而才会在听到夏睿文的那一句‘你做主便是’之后会那么的高兴,得意忘形地以为她真的被夏睿文放在了心里,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恶心自己罢了。

    “嫔妾只求皇后娘娘,不要跟嫔妾抢这个孩子,您是皇后,嫔妾抢不过您的。”唐芷一本正经地行了礼之后,搭着清灵的手便离开了长庆宫。迎头撞见明婕妤,也不酸言酸语地嘲讽了,她觉得没意思,向苏妃那样堂堂正正地披着皇帝的衣裳出来一个一个地把皇帝身边的女人赶走才过瘾,她之前使得都是什么法子,她自己也开始瞧不上自己了。

    只可惜明婕妤并未走进长庆宫的门,李夫人被李宰相快马加鞭地送进了皇宫,这次不是慌张着去居安宫与太后请安,径直地捡了最近的一条路来了长庆宫,她对迎面而来的明双月视而不见,风风火火地走进了皇后的内殿暖阁内,见皇后躺在床上闭目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嗅了嗅一股酸酸的药味充斥着这件暖暖的小房间内,四棱窗透进来的日光刚好打在了床头,打在了皇后的脸颊上,光洁的脸颊上看不到岁月留下来的痕迹,眼角细小的皱纹也因着在日头下隐于无形了。

    李夫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抚了抚自己的发簪,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在床边的四角凳子上坐下来,道:“皇后,你是真的睡了,还是不想见妾身。”

    皇后转了转身子,没有起来,睁开眼睛看着李夫人,道:“你来的可真快,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我刚吃了药正要睡下呢。”

    “你还有心思睡?”李夫人冷哼,瞥了皇后一眼,干咳了一声“你父亲让我来问问,皇上那里是怎么回事儿,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我回去还要告诉你父亲。你若是有所隐瞒,你父亲定然是不会饶你的,上次那话你可忘了?那可都是你父亲亲口说的,我只不过是复述而已。”

    “我自然知道。”皇后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随手从床内侧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自己的身后,她坐起来,倚在那里,凌乱地头发被一双手一捋便变得整齐了许多,皇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盖着的杏黄色双福锦锻被上,嘴角自嘲一笑“这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我若不是皇后了,你女儿不就有希望了?嫡女为后,多么荣耀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皇后幽幽地看过来,嘴角勾起来的轻蔑的笑容令李夫人眉心跳了跳,蹙眉睨着皇后,道:“真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坐上后位。”

    “我的确是有福气,皇后之位岂是谁想做就能做的?”皇后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李夫人惊慌地看了看皇后的眼睛,冷哼道:“我今日不是来与你耍嘴皮子的,你且告诉我皇上今日为何不早朝,是病了还是其他什么,我好回去跟你父亲交代,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愿在你这里多待片刻,一屋子都是药味,闻着头疼。”说罢又皱眉打量了一下皇后,带着询问的目光,继续道“你病了?”

    “你这么希望我病?”皇后歪着头反问。

    李夫人哼笑:“我没那闲工夫,你快些说便是。”

    皇后拉了拉被子,收回了目光,道:“皇上贪恋美色,睡晚了些,起晚了些怎么就让你们这么大惊小怪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可听过,这是《长恨歌》。”

    李夫人起身,凳子被她踢到在了地上,沉闷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小丫头,冬月进来问怎么了,却被李夫人瞪着眼睛骂走了。她横眉怒对皇后道:“少废话,我这就回去告诉你父亲,若你有半句假话,这皇后之位铁定是做不得了。”

    脚步声铿锵有力里离开,皇后笑,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冬月进来扶起来倒在地上的凳子,拿出帕子递给皇后,劝了几句,皇后自顾自地拿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有谁比你更熟悉《长恨歌》呢?”

    她小时候的记忆是带着明媚的阳光的,母亲得宠,父亲每隔两三日都会在她母亲的房里留宿个两三日的,府内老妇人去世的早,没有长辈的约束,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便没有了阻挡,格外的恩爱。院子内有满院的梅树,她极其喜欢冬季穿的厚厚的在梅林中穿梭,任凭稚嫩的花瓣以及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和头发上,她享受那种被双亲瞩目的日子,没有太阳依旧温暖。

    那样子的生活无忧无虑,美好的如同春日的玉兰花,纯粹地简单地幸福着。母亲时常会为她梳头,头绳都是母亲自己做的,她极其喜欢其中一根攒了金银线捻出来,扎在头上站在日头下浑身都是闪闪发亮的。她的笑声穿破院墙一直飞,洒遍了宰相府的各个角落。

    无数个人夜里是听着这样的笑声睡去的,也是听得这样的笑声醒来的,冰凉的床榻了已经流干了的泪水是那个时候唯一暗色的色彩。

    父亲会在下朝之后顺带路过集市,买回来好看的首饰送给母亲,母亲满头黑发坐在铜镜前,父亲拿着亲买来的翠绿色,鹅黄色以及桃粉色的发簪在母亲的发间一个一个试过。最后父亲还是选了鹅黄色的发簪插在了母亲的发间,道:“店铺的老板说这鹅黄色的宝石格外少见,他也是偶然间遇到的,便打了这枚簪子,我一眼就看中了,你肤色白皙,格外衬这颜色。”

    母亲对那枚簪子爱不释手,日日都戴在耳边,那日去向李夫人请安,母亲不知怎的得罪了李夫人,李夫人一掌甩过来,簪子落在了地上碎了两截,母亲也被罚在烈日下跪着,直到父亲归来,抱着母亲离去。

    她捡起了碎裂的簪子握在手中,不料却被李夫人抢了过去又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那簪子粉碎了,再也没有修好的可能性。她当时难受地站在那碎裂的簪子面前掉眼泪,侍妾们站在远处的回廊下摇着团扇笑。

    母亲劝她去跟李夫人道歉,她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去了,可李夫人不在房间内,她预备关门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来一张纸落在了她的脚边,远处有灯光越来越近,她知道肯定是夫人回来了,她若此时拣了那张纸放回桌上,定然是来不及了,于是她捡起了纸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从另外一边的回廊跑了出去。

    之后没人来找她问她是否拣了一张纸,她想应该是没事儿了。

    她举着那张纸拿给母亲,那个时候母亲正坐在灯下替父亲缝补朝服,一针一线格外认真,见她拿着纸递给自己,母亲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着问她:“可是你学会写字了?你父亲还说给你请个女先生教你呢,我心疼你,还想让你再玩儿两年,你若真的喜欢写字,那我明日便去跟你父亲说,给你找个女先生。”

    母亲再看到那纸张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忽然间断裂的,没有一点的过度,她傻傻地站在那里,担心地伸手哈了哈气揉了揉母亲的膝盖,道:“娘亲,可是今儿个跪的疼了?我给您揉揉,揉揉会不会好点。”

    烛光照亮了母亲的脸庞,她看到母亲重新露出的笑容格外的不自然,出自李夫人之手,从母亲口中念出来的正是那两句: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什么也不懂,可是母亲说过一遍之后她跟着念,只记得母亲揉着她的脑袋摇头:“别跟着娘亲学这个,永远也别学这个。”

    宰相府依旧如初,因着皇帝今早没有上朝的,诸多大臣都聚集在了宰相府,对皇帝没有上朝的原因议论纷纷。李夫人下了马车就被匆忙往正厅去,向李宰相转述了皇后的话,李宰相露出了质疑的神色,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李夫人摆了摆手然后又回去了正厅,关了门,依旧与那些官员们探讨的热火朝天。

    后院内,月季花开的正好,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李妙歆拣了一朵粉白色的月季花朵,挂掉了枝干上的刺戴在了自己的耳边,然后从地上揉了一团雪,冲着高高坐在屋檐上的那个月白色的白影狠狠地扔了过去,那雪球击中的那个人的后脑勺,他回了头,侧过脸的半边脸令李妙歆愣了愣,然后她取下了自己耳边的粉白色的月季花别在了自己的腰间,环抱双臂站在青石板上朝着那个人扬了扬下巴,道:“你是我父亲养的杀手吗?”

    屋檐上,那个人扭过身子不理会李妙歆,一会儿的功夫李妙歆就爬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他的右手侧,少年往左边挪了挪,俩人中间空开,李妙歆撇了撇嘴,看了看那个人的银色的面罩,凑过来问:“你大冬天带着一个银制的面具冷不冷?要不要我帮你取下来?”

    她果真伸了手过来,可胳膊被少年狠狠是打了一下,她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就顺着屋檐滑了下来,最终她平安落地了,只是姿势不是太优美,也没有摔疼,她揉着自己的肩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是那个少年的一条腿。

    李妙歆愣了愣,然后抱拳冲着少年鞠了一躬,道:“公子果然好功夫,不知能否帮小弟一忙,小弟定然感怀在心。”瞧着那人面无表情,李妙歆又道“人在江湖讲的就是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日后你若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小弟定然全力以赴,说话算话的。”

    少年看着李妙歆朝着自己伸出来的小拇指,唇角翘了翘。

第五十七章 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少年站在离李妙歆两步远的地方,背后是开的荼蘼的月季花,头顶着一缕一缕的杨光,月白色的衣裳几乎会发光,他就站在那里偏了偏头,蹙了蹙眉看了李妙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和李妙歆拉钩做出任何的承诺。

    李妙歆觉得自己如今身穿男儿装,不该做出小姑娘做的手势,于是便收回了手换做了抱拳的姿势冲着少年拱了拱手,道:“兄台意下如何?”

    多久了?他记不清了,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地熟悉,那种熟悉感仿佛是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收获一般的顺其自然,不用刻意去想,总会在某个瞬间突然袭击,令他措手不及。

    她没有去找林词,拉着面具少年出现在了京城最好的一家茶楼,名叫东溪楼,名字并没有什么寓意,不过是茶楼位置在城东,而城东这边有条小溪,小溪环绕着茶楼蜿蜒而过,由此得名。茶楼的位置极好,宽约两丈的小溪哪边就是最繁华的街市,柳树飘飘,春意盎然。不过茶楼的客人最讨厌的也是春季,那柳絮如同长了腿一般的飘过小溪就扑向了茶楼客人的发烧上,睫毛上甚至鼻子里,格外惹人厌烦,他们一直最喜欢夏季,文人雅士在小溪中丢了莲子,夏季能够看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景,前提便是你要占得到二楼包厢的好位置。

    如今冬末初春,没什么景致可看,听书的人在一楼的大厅内零散四坐着,等着说书先生说下一场戏,李妙歆最先走进去,小二本来弓着身子要来领路,一见李妙歆的脸扭头便要跑,李妙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小二的衣领,道:“诶我说小二哥,平日里我可是不少给你跑腿费的,可没亏待你,你如今可倒好,怎的不问好还转身就要跑?”

    小二嘿嘿笑着转过身子,抱拳道:“三小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宰相大人若是知道您在这儿,这茶楼就要被宰相大人拆了,这老板将来可要骂死我的,我上有老下”

    李妙歆伸手示意小二哥不要说下去,然后白了一眼宰相府的方向,又对小二道:“谁告诉你我是三小姐的,你长了什么眼睛能见到宰相府的三小姐?快快快,老地方,茶水点心都是老样子,今日本公子请朋友,你不要驳了本公子的面子。”

    说罢伸手推开小二,拉着少年的手臂就往楼梯上冲,小二哥一脸为难地在后跟着,却也不敢伸手阻拦,只能任由李妙歆以及面具少年入座了这间茶楼里最好的包厢。得了银子不得不干事儿,小二哥依旧上了本楼最好的茶水和点心,掂量着银子出来,揣到了怀里想着这三小姐说话就是实在,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宰相来拆楼了自然有老板顶着,与他何干?

    包厢内背靠着小溪,水面波澜不惊地晃动着,李妙歆撸起了袖子抓了一把瓜子握在手里,指着戏台上的方向道:“平日里我都是有好戏了才来听的,这些日子在屋内憋坏了,实在受不了才请你帮忙的,今儿个这场戏不知好不好,若是不好听,我改日再请你。”

    少年颔首,视线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戏台,格外专注,李妙歆坐在他的对面,左手边,侧脸看他的时候,他正在专注地看戏台,李妙歆笑了笑,继续嗑起了瓜子。说书先生一身水湖蓝色长袍出来,坐在桌案前,一拍惊堂木,全场掌声响起,李妙歆渐渐被故事吸引,也顾不上身边的这个少年,只记得中间休息时,伙计来添茶水,她才问了旁边的少年:“你觉得今儿个这场戏如何?”

    少年点了点头,并未看向她,只道:“凑合。”

    李妙歆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撅了噘嘴吧,有些失落。凑合,这两个字听起来虽然不是贬义,但是也的确算不上好的评价,而且他的语气那么的淡定,听起来就像是听了无数场戏一般,如同老练的听客面对稍微差一些的作品随后说句:今儿个的还凑合。而她自己本来是踌躇满志地想要向这个少年展示一下自己所在的夏国都城最好的茶楼内说书先生的水准,没曾想别人还不稀罕,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她一面埋怨说书先生今儿个状态怎么不好,一面埋怨小二哥怎么就没在门前把自己拦下,一面又抱怨,你怎么就不能雀跃欢喜地开心一下,哪怕是装的。

    可他有何必要为了她伪装自己,何必呢?

    日头落山的时候李妙歆着实不想回家的,她带着面具少年去了西街喝了一碗馄饨,之后又吃了糖葫芦,晃晃悠悠地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儿意,街上行人稀少,他们走在宽广的马路上,街边枯树林立,月圆高挂。

    “等下次,下次我打听好了,再带你去东溪楼听书。”李妙歆正经地看着面具少年,果然她还是耿耿于怀的。

    面具少年颔首,只是那头点了半下,眼睛忽而精准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轻点脚尖越身而上,不见了踪迹。

    李妙歆眨了眨眼睛,确定人就是不见了,心中的惊诧还未平复就听到一阵风声,然后再眨了眨眼睛,面具少年就又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此人功夫果真了得,李妙歆转脸看向面具少年,一脸好奇不已的样子。

    他歪头瞅了一眼李妙歆,又目视前方道:“方才看到了一个人,却确认一下身份。”末了,他蹙了蹙眉,转身看了看李妙歆,月亮的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即使只露了半面脸,也依旧端正的不像话“你自己回去,小心。”

    月光格外的轻,一层一层地落下来,李妙歆眨了眨眼睛,然后环顾四周再也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他又如同一阵风地离开,而方才的那句话,她恍惚地不敢相信。谁对她说过小心呢?父亲只会说打断她的腿,姐姐只会抱着她默默叹息流泪,林词也只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不清楚的样子,唯独这个少年,会跟她说小心,她有些可笑又有些欣慰,最亲最爱的人对自己置之不理,倒是轮到这个陌生人对自己说出这些话来。

    刘元广回来了,这个消息在面具少年禀告给宰相府的时候,李宰相很是费解,那个镇守夏国西部边陲地带的刘元广此刻归来的确是不寻常的,即便是刘夫人身体不好他年下不是回来了吗?对此陈世柏拱手道:“大人,恐怕皇宫出事了。”

    年下的时,陈世柏和聂远便双双从南方归来了,对此次南方之行,聂远的的确确是没有出了太大的力,他的身份只不过是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可最后却生生地被聂远分去了一半的功名,陈世柏觉得无所谓,可李宰相在心中很是不舒服。夏睿文此举无非是想要削弱他的势力,他心知肚明,只是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与他对立,偏向刘正那一方,的的确确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皇帝心内是怎么打算的李宰相此时此刻倒真是搞不清楚了,他真的这么早就想削弱李家?他哪里来的底气?

    李宰相的身影被书房内的灯光拉得格外的纤长,他沉思许久,还是决定了自己要去勤政殿试一试才好,做了几十年宰相的李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被一个女人拦在门外。他进宫的那天天气灰蒙蒙的,小雪飘了几天总算停了,枝头的梅花都要落尽了。这几日皇帝依旧没有上朝,朝中人心惶惶,其中认定皇帝贪图声色的占一半,弄不清楚状况的又占一半,不过诸多人还是往朝中有变的方向想了想,可是这样的念头谁也不敢深入。

    这段日子太后也来过,苏染不能拦更是拦不住的,太后没有理会苏染的存在,闯入内阁的时候夏睿文还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太后不明所以,出来扬起手一掌甩在了苏染的脸颊上,鎏金镶红宝石的戒指顺着她的耳垂一直在她的唇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印迹,血珠子一点一点地沁出来,如同开出来的花苞,等待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尽情地绽放。

    太后怒目等着她,骂道:“给哀家滚回去。”

    苏染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痛,她抬眸看着太后,道:“那日勤政殿,皇上把剑柄递给我,若是我想杀他,他那个时候就死了。您还不明白吗?”

    秋嬷嬷和卫琳都不敢劝,连同王总管站在旁边都只能沉默。屋外的天是灰色的,院子内的松柏依旧挺拔翠绿,太后冷笑:“轮不到你来知会哀家,如今哀家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若是不走,休怪哀家差人捆了你。”

    “您真的一点都不顾及皇上的颜面吗?”苏染垂眸,肩上却挨了太后一脚,那一脚径直地踢到了她的锁骨,痛的她忍不出倒吸了了一口气,之后她抬眸依旧对着太后笑,一双眼睛里沉静地没有丝毫的波澜,那样沉静的面容让太后愈发地心中烦闷,厌烦,捏了捏自己的手,冷冷地瞥了一眼苏染,抬脚走出了勤政殿,毕竟皇帝是她的养子,她养了十年的孩子,怎会没有感情?

    王总管和卫琳扶着苏染起来,她终于痛的受不住,在卫琳的怀中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夏睿文披着厚厚的貂裘披风坐在她的床边,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愈发地苍白,一双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苏染想要坐起来,被夏睿文抬手摁住了肩膀,她痛的倒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夏睿文蹙眉,手指挑起她胸前的对襟,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紫红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的眉心跳了跳,苏染抬手拉住被子盖到自己的脖颈处,视线盯着藕荷色的床幔道:“没什么,很快就好了。”

    他的手无处安放,末了拍了拍苏染的另一边肩膀,叹了口气站起来,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扶住床柱才得以站稳。太后自那以后没有再来勤政殿,居安宫内也是大门紧闭,唐芷即便是想扇个风也进不了居安宫的门。

    如此等来了李志入宫,李志跪在门前请求面见圣上,卫琳扶着苏染坐在窗前,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夏睿文虚弱的只得躺在床上,再也不能下地行走,太医们吊着那一口气,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第五十八章 应是做不到了

    王总管上前,面带微笑与李志攀谈,远远地苏染也能够感觉到王总管脸上笑容的不自在,她藏在手笼中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目光从李宰相黑色的朝服上看向了勤政殿围墙上伸出头的松柏,早起晨露还未散尽,晶莹的露珠悬在叶尖上,下一刻许是就要坠落下来。

    这个冬季应是过完了吧,詹杉为什么还不来?

    快马加鞭三五日就能到达的,为何他迟迟未到?

    苏染应对着每日每日来的嫔妃和大臣,她的名声在民间以及后宫早已经狼藉了。此刻李宰相斑白鬓发跪在勤政殿的门口请求见皇帝一面,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咬着牙别过头去,床榻上夏睿文面色苍白的可怕,偶尔透进来的春日的光把他的手都照的透明。

    他竟然病的这样的重,她没有詹杉,该如何救他?

    意外的是,宰相大人并没有硬要进勤政殿看一看的意思,他只是同王总管寒暄,在了解到皇上还未起身的时候就做出告辞的样子。

    他们早就做好了皇帝身体不适被知晓的准备,至于后面的事儿如何应对,谁也无法做出准确的预判,因为夏睿文也无法判断李志是否会继续拥戴他,一如五年前那般,对他俯首称臣。皇宫门前已经有同僚等在那里想要清楚这几日皇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志挥手把他们都打发了,陈世柏与他并肩往宰相府走,路上熙攘的人群丝毫都打扰不到俩人,走进了宰相府,关起门来说话,李志很是肯定地说:“皇上病了。”

    陈世柏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书卷,做出思索的样子,问:“既然如此,刘元广回来就显得突兀了,可是那小子看错人了?”

    李志摇头:“他不会。定然是刘正那个家伙也发觉了皇上病了的事儿,他的小儿子远在越城,身边有齐王盯着,自然是动不得。可大儿子不同,西北边陲一直安定,刘元广乃是主帅,他若是偷偷地溜回来不让旁人发觉,容易多了。”拂袖坐下,又道“刘正做了皇帝五年的老师,对皇帝的了解比旁人深刻,只是,一个刘元广回来能成什么事?”

    陈世柏卷着手中的书卷朝自己的掌心一砸,道:“莫不是皇上的主意?”

    李志的半张脸藏在了光影中,黑色朝服上的巨蟒从袖口一直爬到了他的胸前,张牙舞爪地,李志蹙眉:“皇上,想做什么?”

    人心果真极难揣测。

    送走了李宰相,再也没有人来勤政殿打扰,束斌告诉她,越城传来的消息,詹杉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动身了,如今还未到,恐怕是中途遇到了什么意外。当夜,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再次被召进了皇宫,对皇帝的病依旧是束手无策的,一个一个跪在那里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感到绝望。

    为首的太医道:“这乃是魏国奇毒,老臣一生都未见过,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来。”

    其余人等皆是附和。

    明双月带着夏祁进来的时候,苏染刚刚把太医打发走,夏祁冲进来抱着苏染嚷嚷着实在是想她了,后来看了看,嗅了嗅,才扭头对明双月道:“母妃,儿臣记得父皇最是讨厌这样的味道的。”

    明双月揉了揉夏祁的脑袋把他交给了卫琳,与苏染一同坐在窗下,外头的月亮圆圆地挂在那里,梅花落尽,明双月道:“宫里都在传皇上病了,皇后娘娘那里也称病免去了晨昏定省,太后亦是如此,这些日子嫔妃们都涌向了华福宫,风言风语地说什么的都有。皇上真的病了?”

    苏染点头,一双手摩挲这自己衣袖上的花纹刺绣,道:“病了,太医方才才走,想来你在门前应该也是遇到了。我就知道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当初其实也没想满这么久,可他迟迟不来,我门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您找嫔妾来是”明双月顿了顿,不敢说下去,她的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子,无忧无虑地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快乐的那么的真,“皇上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接下来的沉默,谁都无法面对。华福宫内,唐芷听闻苏染亲自邀请了明双月去了勤政殿,她扶着自己微微凸起来的小腹有种莫名地恐惧。太医告诉她如今三个月身形还未显现出来,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吃得太多还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特例,她闻到自己屋内隐隐约约发散着的酸涩的味道,顾不得许多地从床榻上猛然坐起来,唤了清灵来,道:“无论如何,皇上必须不能有事儿。你即刻写信告诉爹爹,派咱们番邦最好的大夫来,一定要最好的。”

    半夜她躺在床上依旧辗转难眠,屋内烛火亮了起来,清灵拉开了帘子进来,慌张地跪在地上道:“娘娘,不好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瞪着眼睛抓着清灵的手臂道:“清灵,别吓我,你千万别吓我。皇上”

    “不是皇上。”清灵摇头,一双手顺势抓起了被子裹住唐芷的身子,道“是魏国,魏国和咱们又打仗了。”

    暖阁内的床榻上,夏睿文睁开眼睛就叫苏染,苏染坐在床前,勾着笑:“詹杉就要来了。”

    夏睿文摇头,身手指了指天,嘴唇嗫喏了几下,苏染听不清,把耳朵靠近他的唇,他的气息早已不是淡淡的沉香气,他身体都是药气,苦的苏染都心酸。他的声音苍老的不像他,他的手指冰凉,却还是用力地握住了苏染的手:“这是魏国的阴谋,他们根本没想和亲。”

    那种凉令苏染发抖,她不敢抽出自己的手。

    他却勾唇,道:“你替朕传一道旨意,刘元广为主帅,束斌为副帅,林词为军师坚守越城。刘元峰,聂远带兵前往东北,陈世柏辅佐西南军。”

    苏染摇头:”不,这旨意,你自己发。”

    他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唇角的笑好似开败了的花:“另,宣齐王回京。我若有不测,传位齐王。”他的另外一只手抬起来,抚了抚她的脸颊上的那一条红红的刮痕,手指轻轻地,指尖却没有温度“长乐,你可知我多想给你一世长乐,别怨我,我应是做不到了。”

    波涛汹涌的悲伤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在触碰到他的手背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忽然重重地垂了下去,那种惊慌错乱的感觉令她几乎要疯掉。苏染缓缓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泪水,给他掖好了被子,然后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提笔按照他的吩咐写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在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传了出去。

    夏国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兵力部署。

    夏睿华起身回京的时候,魏国的三万大军已经驻扎在了越城的十里开外的草原上,春季草原一片嫩绿,一望无际看不到天边,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无数个帐篷平地而起,魏国的军队好似从未经历过战斗一般,各个精神抖索。他与刘元广交接之后匆忙离去,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一路随行。

    对于越城突然换了将领,魏**队越发嚣张。

    林词骑在马上,冲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魏**队哼道:“少得意忘形,迟早要灭了你们。”

    刘元广依旧不理解自己为何被调到这里来,不过他作战经验丰富,曾经也在西北锻炼过几年,适应的要比林词快一些。他牵着马走进了越城的城门,对林词道:“听闻你在越城做了三天的官儿就被罢免了?日后还是跟我做军师吧,师爷也是不错的。”

    林词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道:“去你大爷,要做就做主帅,谁他娘的做师爷。你给我等着,你这身衣裳,迟早都是我的。”

    马蹄扬起尘土,刘元广迷了眼,他哈哈一笑,亦是矫捷地上了马,对着林词的背影喊:“好男儿,若是你赢了这场仗,我就给你我这身衣裳。”

    对于突然而来的战事,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的,太后醒悟过来还问:“他们不是要和亲吗?”后又拽着秋嬷嬷的衣袖问“皇上真的卧床不起了,那这次战事咱们有几成把握?”

    秋嬷嬷垂泪摇头:“所有能用的将帅都用上了,皇上把束大人都派到越城去了,恐怕是恐怕是不容乐观。不过您也别太过紧张,魏国也只是派兵驻扎了而已,谁知他们是不是虚张声势呢?”

    詹杉在夏睿华入京前一天出现在苏染面前的,他顾不上自己满身满脸的伤痕,朝着苏染抱了抱拳,便随着王总管进入了殿阁内。太后款款而来,一把推开站在那里的苏染,匆忙超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瞪着苏染道:“且等天下安定,哀家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

    可是走进了勤政殿又被告知皇上危在旦夕正在接受医治,她便独自坐在了正厅内,夜幕四合里头还是没有动静,苏染站在一旁心沉沉地,太后困倦地撑着脑袋,就这么过了一夜,詹杉衣衫褴褛地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屏风内走出来,嘴角往上扯了一扯,还未说一个字,人便瘫倒在了地上。

    苏染最是了解詹杉,她知道只要詹杉出现夏睿文就会有救,可詹杉出现在他面前的状态格外的不好,这一度令她担忧,这份担忧不知是不是牵扯到整个夏国的存亡,故而她觉得格外的刻骨铭心。

    紧随而来的太医喜出望外地向太后宣布夏睿文的脉象有稍稍好转的迹象,诸人都松了一口气。勤政殿外宽广的道路上有身披铠甲的人走来,他抱拳走进了勤政殿,苏染侧过脸来去看,眼睛恍惚看不清楚,脑袋沉沉地似要往下坠,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模糊地记得她的手好似触碰到了他冰凉的铠甲,那么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齐王手下有多少兵

    太医说苏染是身体太过劳累才晕倒的,她醒来的时候看到阿春正捧着桃花插瓶,见她醒来格外开心,捧着花瓶到了床前问:“娘娘您可醒了,桃花都开了呢,您瞧瞧。”

    身体疲倦地动一下都是酸痛的,苏染只能作罢,睁着眼睛偏着头问:“皇上怎样了?”

    阿春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收回了花瓶搁在了苏染的床头,小声嘀咕了句:“皇上挺好的。”便扭身走了。

    屏风前,苏染叫住她,问:“他回来了?是不是?”

    昏倒之前她记得好似看到了他,又好似还是在梦里,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过得格外的漫长,惊心动魄地漫长。阿春停下了脚步,转身却是泪流满面,她就是小跑着跪倒在了苏染的床榻边,抓着苏染的手哀求道:“娘娘,奴婢求您了。”

    苏染垂眸,苦涩一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阿春的手背,道:“放心,阿春。”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如此与阿春心照不宣,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感情的变化被旁人看了出来而她自己却懵懂不知?

    没有定论。

    其间夏睿文的病情反复了一次,不过还好有詹杉在,一切很是顺利地解决了。詹杉成了京城内最有名的大夫,一掷千金想要请詹杉把一把脉的人不计其数,可却被夏睿文收在了皇宫内。那一日刘正长跪不起,只为求得詹杉去一趟府上为自己性命垂危的夫人诊一诊脉。

    夏睿文披着厚厚的外裳手执黑棋盘腿坐在炕上,对刘正此举,他虽然蹙了蹙眉还是应允了。夏睿华落下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这关键的一步扭转了整个棋盘上的胜负,夏睿文笑,把手中的黑子扔在了棋盒内,歪在枕上道:“朕输了。”

    有宫人来收走了棋盘,上了茶水,夏睿文抬了抬手示意夏睿华不要拘谨,又道:“刘正爱妻心切,即便逾越了规矩,朕还是可以谅解的。”他的目光看向夏睿华的脸,脸上的笑容淡去,桃花映红了脸颊,却暖不热眼中的寒意“三弟,如今这天下是魏国的天下,这话你可听过?”

    夏睿华手执茶盏,饮了口茶,嘴角浮起轻蔑的笑:“皇兄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任凭他魏国再怎么强大,想要吞并这天下,恐怕还消受不起。您知道的,魏国君老了,如今带兵出征的竟然是那个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大皇子,可见魏国城内三位皇子之争已经开始并且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是魏国大皇子得了彩头,朝中支持率定然不在话下,那皇位也是囊中之物了。”

    茶杯和茶盖碰撞,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三月温暖的阳光包围着夏睿文,他的手指如今虽不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半透明状,可还是没有太大的力气,故而不得不取下了自己的翡翠扳指,空下来的大拇指感觉轻轻地,好似丢了什么东西,十分不适应。他脸上再次浮起那种笑容来,只是嘴角牵动着肌肤的变形,那眼睛深处根本没有笑意:“三弟所言甚合朕意,朕虽不知这位花天酒地的大皇子的底细,可那位三皇子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攘外必先安内,三弟,父皇曾经教过我们的。”

    夏睿华起身下榻,抱拳朝着夏睿文拱了拱手道:“皇兄,臣谨记在心。如今皇兄身体已然恢复,魏国虽然没有开兵可也没有撤兵的打算,臣第在此便向皇兄请命,请皇兄恩准臣第返回越城。”

    “急什么?”夏睿文挥了挥手,外头的王总管已经躬身进来,夏睿文视线依旧看着夏睿华,“贤太妃身子不大爽利,你们母子已经大半年没见了吧,去瞧瞧你母亲吧,繁春园和后面的宫殿正在整修,从前面过吧。”

    夏睿华愣了愣,抱拳的手滑了一下,姿势有些不太标准,他抬眸注视着夏睿文,后垂眸,道:“臣遵旨。”

    繁春园后是废弃的宫殿,早些年护城河的水水漫过地势低洼的宫殿,自那之后便无人居住,夏睿文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下旨修葺整理的,如今还未见雏形,谁也不知这片荒废的园子里到底要建什么的宫殿。

    而繁春园前方便是苏染的住所,夏睿文的意思很明了,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不明白夏睿文的用意何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谁也没有说破。苏染站在门前,望着依旧斑驳的牌匾发呆,阿春捧着披风站在她的身后,俩人说好了要去前头的繁春园的,那里有一座很高的角楼,她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居安宫,或许能够看到贺敏。

    从右侧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染的驻足观望,她收回了视线看向逼仄的宫道,那红墙割裂出来的长长的道路上走来的人正是夏睿华。他换了绛紫色的衣裳,这样的颜色很衬他的肤色,那一瞬间,苏染希望时间停滞多好。

    头顶的太阳成了最炙热的见证,苏染转过身子完完全全地看向夏睿华,他走过来,朝她颔首,嘴角微微勾起来的一抹笑容,比她耳边的桃花簪子还要温和绚烂,擦肩而过,那笑容在她的世界里开了花。

    登上角楼,她看着繁春园内各色各样的花朵竞相开放,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阿春喋喋不休地说:“娘娘,您瞧,这春日内最显眼的还是桃花的,连片的桃花林更是美艳,奴婢之前在城外的山坡上看到过,一辈子也忘不掉。”

    苏染笑她:“我也瞧过的,怎的听你说的意思像是咱们都没见过。不过你说的夏国的桃花林我倒真没瞧见过,若是有机会也要去看一看才好,这夏国的桃花花瓣似乎要比我们越城开的更大。”

    阿春饶了饶头红着脸垂下了头。

    她站在角楼上只能看到居安宫的屋顶,里头什么也看不清的,不过她并没有及时走开,她在等,等着夏睿华从寿安宫内出来,她便可以远远地再看他一眼。

    夏睿华和贤太妃谈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了,她伸手挡住头顶的太阳,看着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刺目的光芒里,嘴角的笑容还是不可抑止地疯长。这份心思,只有阿春知道,好似卫琳也清楚,不过她的喜悦悲伤也好在不再属于她自己,这份放在诸人眼前的感觉,不好却还能接受。

    她听说夏睿华是三日之后启程的,不过去的不是越城,而是西南,西南边陲没有主帅,只有副帅以及一个不精通兵法的陈世柏,夏睿华去是正好的。魏国把诸多的兵力集中在越城,却没有要开打的意思,但是气氛依旧紧张,夏国各个角落都在谈论着这场仗到底打不打,若是打了谁的胜算更大。其中夏睿文对夏睿华说的哪一种说话的确是存在的,而且支持着不在少数,原因更是离谱:魏国内乱是未来的事儿,可谁敢说和平之下的夏国没有内乱?齐王,你可知道齐王手下有多少兵?

    另有人道“宫内秘闻,不可外传,那传位圣旨上写的可是齐王的名字,可后来却是皇上继位,这份恩怨,谁人能够忍受?”

    还有人称:“你可知齐王的齐字是何意?齐,便是比肩的意思,跟谁比肩?自然是跟最高的那位比肩的。”

    ……

    这话多多少少能够传到皇宫内的,这日李夫人携带李妙慈入宫请安的时候聊起来,说起了外头传的那些话,太后自然是生气的,当下拍桌道:“如今国家危难,他们竟然还有闲心聊这些,真真是愚昧至极。”

    李夫人附和道:“正是啊,妾身也是偶然听到府内的小丫头们嚼舌头,差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的,这话儿老爷都没敢告诉,怕他伤身子。这些日子他为了朝中的事儿整日都是吃不下睡不着的,眼瞅着人都瘦了一圈了,头发也白了许多了,妾身真是担心啊。”

    太后皱眉,道:“哥哥年纪大了,该好生调理自己的身子才是,不是那个詹太医医术极佳,让他去府上把把脉,开几帖养身的方子,按时吃着才好。”

    李夫人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惹得太后嗔道:“有话便说,怎的在哀家面前还吞吞吐吐的,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哀家可真是觉得没意思透了。”

    此话甚重,李夫人忙屈膝道:“妾身不敢,只是詹太医替皇上调养着身子,又要去学士府,妾身怎敢叨扰太多,已经有京城有名的太医开出方子正在调养着,只是一直不见起色”话到此,李夫人从怀里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真真是一个爱夫心切的妇人。

    一边圆凳上的李妙慈觉得无聊,听得母亲这般说再想起父亲的白斑头发,也是一阵心酸,抽噎了两下,不过没有说话。恰是她没有说话,太后更是心疼,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的手格外慈爱地拍了拍,也是哽咽:“好孩子,真是孝顺,哀家听了都难受,更可况是你呢。别伤心,哀家即刻便下了旨,让詹太医推了学士府上的差事去宰相府给你父亲好生诊治,这些日子天下不安稳,皇上又病重,可真真是苦了你父亲的。”

    唐芷正好扶着微微凸起来的肚子来请安,站在门前听得太后这样说,也是抽噎,秋嬷嬷引着她进来,唐芷躬身行了礼,道:“太后,嫔妾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听到这般感人的事儿不由地便入了神儿,还望太后责罚。”

    李妙慈顺势抽出了手,偏过来的身子正好看到了母亲脸上赞许的笑意,虽然一闪而过,还是不舒服地回避开了。太后望着唐芷笑,视线固定在唐芷的小腹上,道:“瞧着开始显身形了,日后可要小心些,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不用动不动就行礼了。”

    唐芷点头,扶着清灵坐下,叹口气道:“这孩子甚是顽强,太后您是不知道啊,嫔妾可是在越城捡了一条命回来啊。”

第六十章 没有父母亲的人,谁来可怜

    对于越城的那次刺杀行动,好似所有人都知道了,唯独瞒着太后。这份欺瞒当真是怕太后担心,恐怕说出来也是没多少人信的,李志得知的时候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只是认为皇上还不能死,他李志的女儿还没生出来儿子,他夏睿文怎么能死。、

    李志对朝廷权利的控制遍布各个部门,唯独军权旁落齐王,令他时时感觉不安稳,齐王手下到底有多少兵他不得而知,凭借着先帝在时齐王的美名,即使现在齐王举兵造反必然受万民拥戴。

    太后很容易发怒,可这次却没有,她安排了人送了唐芷回去,送了李夫人和李妙慈回去,自己在屋内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有丫头领着贺敏进去了前殿,一切还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贺敏出来的时候与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一双已经被磨炼的没有波澜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

    她扶着门柱站门前,桃花三两枝地开着,粉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黑发上,灵巧的一如空中肆意飞来飞去的燕子,每一根羽毛上都是对即将来临的温暖的季节的期许,它们自由的让旁人羡慕。

    手中还有残留下的黑色的墨汁,她还未来及的洗手,桌案上的信纸上最后一个好字弯弯折折地没有写好,天空越来越干净明媚,可她却觉得世界一天比一天黑暗,比乌云遮住太阳还要黑暗百倍。

    太后并没有为难她,她进去不过是喝了一口茶水,清淡的茶香味还在舌尖,宣告着方才的真实性。太后屋内的檀香气息飘飘袅袅地熏染着她的发丝和衣裳,逆光而坐的太后身影格外的庞大,明明她是盘腿坐在蒲团上,而她自己站在那里,还是觉得太后比她要高大许多。春日的光影中灰尘飞舞,她后背被照的一片温暖,听得太后背对着告诉她:“你真的以为她是为你好?”

    贺敏垂眸,低声道:“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她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在太后面前自称的称谓,她张口说我的时候,太后愣了片刻,没有动怒,抬了眉毛瞥了她一眼,没有责骂她。

    “苏妃亲自举荐你父亲来管理越城。”太后的声音沉沉地,穿越沧桑的潮湿年代奔腾而来,把春日所有的温暖都淹没“她岂会不知皇上要留一个人质在夏国?魏国前来要求和亲转而却驻扎兵力在越城边界处,恰逢皇帝病重,其间蹊跷你不知,苏妃难道也不知?苏妃想要毁了夏国,她为了自己的野心置你与不顾,置你父亲与不顾,置整个越城百姓与不顾,贺敏,你懂不懂。”

    她不懂。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好似是初夏,她跑进长乐宫找苏染,躲在入门的梨花树丛里,苏染穿着天蓝色的衣裳站在桥廊上向池塘里的鱼儿丢食物,满池塘的荷花露出尖尖角,苏辰握着长剑站在旁边,看得不耐烦了,一把抢过苏染手中的小钵悉数倒进了池塘里,冲着苏染喊道:“姐姐你怎的还有这样的闲心在这闲情逸致地逗鱼儿玩,你就不能帮帮我?”

    “你要让我给你去顶撞父亲?”苏染从苏辰手中抢过小钵,转身往前走,长长的湛蓝色的腰带尾处有梨花枝,雪白的梨花绽放的格外卖力“我可不,更何况父亲有何不对,贺大人说的本来就有漏洞,父亲批评一二也是为了朝廷大事儿,我虽是女儿家,可你别小瞧我,我还是懂的一二的,少糊弄我。”

    “姐。”苏辰显然生气了,快步走了去,挡在了苏染的前头,哀求道“你就当为了我不行嘛,贺大人可是我师傅,我怎么忍心看着他被同僚耻笑?”

    当时贺敏躲在梨花林中,只觉得苏辰格外的好看,她只记得苏辰为父亲据理力争的样子,却忘记了,他据理力争的是自己的最好的姐姐,苏染。她当时没问过苏染为何不帮自己的父亲,许久之后也淡忘了,可今日,却格外的清晰起来。往事抖搂着灰尘朝她快马加鞭地跑来,她站在马路中间,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无处可躲。

    居安宫时时没有动静,唐芷闷了许久却也不敢过问,如今孩子虽然是护身符,她也不能太过放肆,看看如今的苏妃便可知得罪后宫所有人是什么下场。三月末的时候唐芷接到了来自唐启山的信函,其中说道大夫的事儿,他的确是派人来了,可是来人不是大夫而是自己的妹妹唐柔。魏**队驻扎在边境地界,都进了一寸,眼看就要交锋了,妹妹来了。

    她与妹妹一母同胞,妹妹沉静聪慧,倒是把她宠成了难伺候的性子,母亲也说她比妹妹还要令人担心,她总是得意地笑,享受这份宠。那是她自夏睿文病重之后第一次去勤政殿,肃穆**更甚从前,夏睿文桌前隔着一把琴,他好似没有看到抚着肚子的唐芷进门。

    夏睿文心情不怎么好,看了唐芷一眼便没有再注视她,一直等到唐芷坐下之后,开口说起妹妹唐柔的事:“臣妾身子自小虚弱,之前又经历过那样的事儿,父亲担心臣妾,妹妹懂些调养之道,便想着让妹妹来照看臣妾一二。真真不是臣妾娇贵,可怜天下父母亲心罢了。”

    断裂的琴弦已经被修好了,可是当时说为他弹琴的人却不在了。那个伸手随意拨弄一下就能够拨出那般好听的音质出来的女子,若是一本正经地为他弹琴,又该是怎样的动听?

    手在撑紧的琴弦上摁着,一道一道的压根在掌心,他静默地听了,嗯了声,道:“好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父母亲的人,谁来可怜。”

    宫内没有父母的嫔妃只有苏妃一人,唐芷心内一沉,表情僵住,她向来不懂得管理自己的表情,不像妹妹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妹妹生气起来总会给人莫名其妙的感觉,以至于伺候她的丫头们都格外小心,也时时胆战心惊。

    苏染出事儿是在几天前,贺兴来奏折说劝和未果的时候。

    被关起来的梁采女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总之守着门的侍卫两个人都被刺伤了,她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繁春园附近潜伏着,苏染那天心血来潮地去了寿安宫,寿安宫内殿阁不少可是所住的人并不多,先帝生前嫔妃并不多,能有幸一直活下来的便更少了。历经桑仓后,离开或许是解脱,这是贤太妃告诉苏染的。

    贤太妃身上的衣衫整齐得体,褐色的衣袍上绣着花枝雀鸟,玉质纯粹的圆玉下坠着黛绿色的络子,随着步伐的移动散开合拢。贤太妃请她尝了尝梨花蜜冲出来的茶水,望着苏染,道:“你瘦了。”

    她们不过是年下的时候在阿春的刻意安排下见了一次,这点惦念令自小失去母亲的苏染感到很是震惊,她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垂眸道:“往日弟弟总说我胖,如今了也好,也不用我费心费力地去节制饮食了。”

    “你一直吃不惯这边的饮食,何来的节制一说?”贤太妃越过方桌从苏染的手中拿过茶盏搁在桌上,眼角的笑意深深令苏染看得入迷“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是知道了,我身边的饶曦是从西北的易城过来的,听闻易城的风俗习惯与你们越城格外相似,你也难得来一趟,便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吧。”

    饶曦最是灵巧,两菜一汤,都是越城才能吃到的特色,苏染握着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眸对着贤太妃笑:“我怕吃撑了,回去要难受了。”

    贤太妃盛了汤地给她,桌边一罐梨花蜜封好了预备着给苏染带走的。阿春早已经捧在了怀里,爱不释手,小丫头不是个贪吃的,不知为何对一罐梨花蜜这般宝贝。苏染临行的时候向贤太妃告别,贤太妃站在门内对她挥手,笑容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仿若悲伤永远不会入侵。

    那一句“她应是想念华儿了吧,多好的孩子,只可惜从开始就错了。”被时光冲走,谁也不知道。

    看到苏染从寿安宫出来的时候,梁采女格外地兴奋,顾不得蓬头垢面的自己,握着长长的银簪子,一下就刺中了苏染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她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牙齿上,她却哈哈大笑,拔出簪子还要再刺下去,却被阿春狠狠地抱着身体往一边去,她气急了,朝着阿春后背上猛刺了两下,阿春却没有松开手,只是那罐子梨花蜜要不得了。

    粘稠地蜜汁在地上淌着,浓浓的香气好似梨花盛开,闻到梨花香气苏染就知道自己的生辰要到了,这一罐子梨花蜜应是去岁留存的,她的生辰还未到呢,梨花怎么能开?

    那一簪子刺的极深,梁采女应是恨透了苏染的。

    此事最后以梁采女魔怔为由而告终,居安宫传出的旨意,就连皇上都不好反驳,一个魔怔了的人,瞬间就免去了所有的罪责,只可惜苏染不得不卧床休养,连话都不能开口说了。

    唐芷良久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皇上您您此言何意?”

    静谧的时光粘稠的如同碎裂在寿安宫门前的那一罐子梨花蜜甜腻的化不开,琴弦晃动了几下,夏睿文收收目视着唐芷,嘴角勾了勾:”朕随口说说,你方才说你妹妹来了?那便与你一同住在华福宫内吧,你月份大了,是该有个贴心的人照顾着才安心。”

    皇色龙纹绸缎盖住了那把琴,夏睿文不知道该跟唐芷说些什么,他是真的无话可说,好似她们都不理解自己,说了也只会白费口舌。由此可见长得再漂亮的人儿,没有共同的语言,也是无法在一起太久了,谁都会觉得累。他安排了轿子送唐芷回去,依旧是他的轿子,这份荣宠他还是要给唐芷,亦是给唐启山。

    华福宫摆宴席替唐柔接风的时候,魏国大皇子的军队终于与刘元广的部队交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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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一身素色白衣入宫,嫁妆是她的国家。 新婚之夜皇帝握住她欲要拔剑的手,道:“早前听闻越国公主文武双全,只是大喜之夜,良辰吉日,我们自有旁的事儿要做。” 她未看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恕不奉陪” 大臣说她嚣张,后妃说她跋扈,宫人说她冷漠…… 乱世动荡,皇帝御驾亲征。 宫廷深深,她一身红衣,仰望回宫之路,等君回。帝业如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业如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业如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