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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双晞     帝业如歌txt下载     帝业如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勤政殿在哪呢

    华福宫内的热闹是在战报的消息传来之前,唐芷换上了黛青色的朝服,格外庄重体面,唐柔小女儿的打扮坐在唐芷的身边,一颦一笑都是与唐芷不同的。只是这样的热闹,皇帝没来,皇后也只是差人来问候,明双月也被孤立,席上少不得闲言碎语。

    赵美人小心翼翼地坐在人群中,月白色的衣裳滚着青色的边,天蓝色的裙摆下一圈水仙花波光粼粼,有身边的人问起如今梁采女的状况如何,她只得装聋作哑地捧着酒樽干笑,偶尔瞥见唐芷更觉的后背发凉。

    贺敏是代表太后来的,她进来的时候赵美人本来捧着牢牢的酒樽落在了地上,精美的玉器雕琢而成的玲珑剔透的酒樽碎在地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赵美人慌乱地想要行礼赔罪,又想要弯腰捡起来地上碎成两半的酒樽,一时着急竟然急得落了泪。唐芷笑了笑,道:“一个杯子罢了,何须这般紧张?”

    唐柔得体地上去搀扶起行礼的赵美人,轻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如同花朵盛开在最饱满的时刻,带着阳光照耀着京城内诸多后宫嫔妃们的灰暗生活,令她们更加期待去外头看一看,那山,那水,那热闹,那繁华,以及那些只存在于话本子中的缠绵情意和荡气回肠的爱情。不知哪个话本子中说女人一生不经历过这人世间男男女女的情情爱爱都是舍不得离开的。要看寿安宫内花白头发的往朝的嫔妃们,是不甘还是留恋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太后”贺敏张口,声音很小,全场却寂静了,小小的贺敏昂起胸膛望着眼前陌生的形形**的女人,心中还是胆怯的,这样的胆怯就如同她睡梦中被秋嬷嬷摇醒,并且告诉她父亲性命垂危时还要更胜一筹,她的口依旧长着,却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嫔妃中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苏妃从越城带回来的贺姑娘?有什么资格站在咱们面前吆五喝六?”

    “这你就不懂了,如今人家可是住在居安宫内的人,咱们连居宫内是何模样都未见着过,自然无法跟人家比了。”

    言语之中尖酸刻薄,更有难听着如“你们说,她与皇上是不是已经那个了?”

    轻薄的笑意和那轻蔑的眼神让贺敏在一片日光中已然冷如寒冰,她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握起手掌却没有训人的气势,只得用尽力气说“太后差我来问一问芸妃娘娘,如今华福宫内住了二小姐,缺不缺什么,若是缺了便要告诉她老人家才好。”

    即便是用尽了全力,她的声音还是刚好能够让人听到的那种程度。

    唐芷扶着清灵的手站起来,笑着道:“难为贺姑娘亲自来一趟,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自是不差什么了。还望贺姑娘先替本宫谢过太后恩典,等这边宴席散了,本宫便带着舍妹一同去居安宫谢过太后。”

    “正是如此。”贺敏急忙接过唐芷的话,眼睛却盯着地面上那纵横交叠起来的影子,继续道“太后说二小姐一路奔波自是辛苦,等歇息好了再去也不迟。”

    如同完成了一个难以完成的使命,贺敏匆匆一福便转身逃离了华福宫。身后嫔妃们叽叽喳喳地依旧说个不停,话题一度从梁采女刺伤苏妃这件事上转移到了贺敏身上。她们乐意不觉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题始终离不开皇帝与这个女子的关系。

    更有嫔妃道:“你们说,皇上是不是怕咱们欺负这么一个小丫头,才放在太后的居安宫的?”

    唐芷听厌了,便打发他们都离了,宴席有清灵带着丫头们收拾整理,唐芷领着唐柔进了屋。她褪去繁重的衣袍,倚在榻上,望着等她进了屋才敢起身离去的嫔妃们,冷笑:“她们的嘴怎么一个一个那么厉害,怎么就那么敢胡思乱想?自从越城归来,皇上哪里去过居安宫?真是一群长舌妇,这话传到太后那里,一个一个有他们好消受的。”

    唐柔端了茶来,宽慰:“姐姐可别恼,如今您正是紧要的日子里,得要好生养着,不宜动气更不易动怒的。管她们说些什么,姐姐勿要往心内去,叫她们说去便是了,与咱们何干?”

    “那是自然。”唐柔含笑接过妹妹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搁在手边的桌上,打量着妹妹,眼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欢“有你在身边,我真是安心多了。如今宫内就我一人有孕,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清灵一个人自是顾不过来的。还是爹爹思虑周全,把你送来了。如今这宫里头的,乱着呢,你还是要小心些才好,惹了旁人也就罢了,自是长庆宫那位毕竟是皇后,她的两个妹妹更是厉害的角儿,改日遇见了领你瞧瞧认认人,往后能避开的尽量避开,不与她们起冲突才好,皇后那里还好说,可毕竟太后太后她是她们的姑母,自然是要替她们撑腰的。”

    唐柔自然乖巧地点头。

    好似唐芷有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猛然道:“这个赵美人也真是的,我统共就那一套拿得出手的器皿,愣是被她给摔了一个,真不知是存心的还是怨我没管她们正阳宫。若是无心之失,让她爹爹在外头寻个好的再送过来便是了,若是存心的,那我还真要问一问她,如今我这样的身子骨还怎么顾她们。”

    唐柔收了笑,偏了偏头,问:“姐姐与她们很是要好?”

    “要好倒是谈不上的。”她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忧伤不知怎地有爬上了嘴角,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是冰凉的“皇上根本不是真心待我,如今我也瞧明白了,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真心,他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给我荣宠,那我便受着这份荣宠。太后,皇后都不待见我,我若再不寻个人说说话,可就要闷死在这里了。可我竟然还渴望着皇上能够真正地喜欢上我,你说我是不是傻?”

    清泪缓缓落下,唐柔立在一旁格外心疼地劝着:“姐姐别这么想,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了。您忙了大半晌了,也累了,我扶您休息一会儿吧。”

    唐芷不说话,也就受了。院子里小太监们正在往后院搬着圆桌和凳子,清灵本是在一旁瞧着顺带叮嘱一两句搁在原地,小心着点这类的话,瞧见唐柔出来了,立马就跑过来笑着道:“二小姐怎的出来了,这点活奴婢盯着就是了,您也歇息会儿吧,奴婢瞧着您饭桌上几乎没有动筷,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娘娘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习惯便好了,要不奴婢嘱咐厨娘们预备一些清淡的汤粥给您可好?”

    “果真磨练出来了。”唐柔的笑容里带着欣慰,顺着台阶走下来,站在放在唐芷端坐的地方抬头仰望着重峦叠嶂的屋檐,日光下闪着光的琉璃瓦片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伸手挡着眼前刺目的光,问:“勤政殿在哪呢,你可知?”

    清灵并未多想,伸手一指道:“就在哪儿呢,咱们华福宫离勤政殿可是最近的,就连皇后娘娘的长庆宫都要稍远一些呢。”小丫头终于回过神来,用着疑惑的眼光看了看唐柔道“二小姐您问这做什么?”

    唐柔朝前走了步,道:“方才听姐姐说起了,随口问问,没旁的意思,许是因为我的事儿被皇上训斥了吧,这话你不要在姐姐跟前乱说,她正伤心着呢,听不得这些。”

    她说的这话天衣无缝,丝毫引不起任何人的怀疑,其中就连她自己都信了。

    战事传到勤政殿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午膳的时候,王总管填了刚煮好的人参汤搁在夏睿文的跟前,夏睿文刚拿起羹匙还未舀一口放进口中。而随着开战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情报,那便是魏**队如猛虎一般步步紧逼,刘元广和聂远的部队拼死力守越城,战况堪忧。

    他听后嗯了一声,挥手示意来人退下,从眼前的描金瓷碗中拿出汤匙,然后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随后站起来坐在桌案前,提笔。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眼前的信纸之上却没有写出一个来。五百里加急的奏报传来,来自齐王。他不用拆开去看便知这是请缨的奏报,砚台上的墨已经凝固,他手中的狼毫笔头上仅存的墨汁也被风干,如今他的身体尚在恢复的状况下,身上依旧披着厚厚的外裳,玄青色龙纹的衣裳几欲与款款而来的黑暗融为一体,连同着他头上的绿松石发簪都没有了光泽。帝王多用鎏金发簪,偶尔也在发簪的簪头部位雕刻小金龙,他在前二十几年内一直都是带着那样的簪子的,病重的时候,偶尔一次睁开眼看到苏染盯着他的发簪看,他觉得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是诚挚的,没有拔刀相向的恨意。

    她撑着下巴坐在他床边的矮凳上,对他说:“其实,这样的簪子格外不衬你。”

    他伸出虚弱的手拔下了头上的鎏金的发簪,递给她,撑起还算不错的笑意问:“那你瞧着,我戴什么样的发簪才好看些?”

    自那以后除了上朝需要与龙袍相搭,他私下里都会带绿松石或碧玉色的簪子,以及青白玉的簪子。

    伴随着灯光走进来的女子伸手开始研墨,对上夏睿文抬头露出的惊讶的目光,皇后淡然一笑道:“臣妾想着皇上该吃药了,可又不知皇上吃没吃,一时坐不住便来了。您果真是没吃的,臣妾吩咐王总管去预备了,瞧着皇上在写字,便悄悄进来了。”她垂了垂眸,看到了空无一字的信纸,温柔笑了笑“瞧着是还没写呢,臣妾替您研墨,您好生写吧,一会儿臣妾伺候您净手吃药。”

第六十二章 唐柔的心思

    烛光亮起来,他终于看清了皇后的脸,这张脸几乎与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而皇后今晚的装扮倒是别具一格的清新淡雅,是他喜欢的。他,没有回应,收回了目光蘸满了墨汁的狼毫毛笔头悬在信纸的上空,良久没有下笔,一地黑黑的墨团滴下,在信纸上肆意地蔓延成为了极其不规则的一副的难看至极的画。

    皇后研墨的手停了,随之沙沙的声音也停了,她有些窘迫地站在桌边,担心是不是今日自己不合年岁的装扮惹了皇帝厌烦,亦或者自己的突兀惹了皇帝不痛快?她已经猜不透这个枕边人的心内所想了,每每在他身边自己都是胆战心惊地,这份称不得上懦弱的性子,让她觉得比懦弱更加惹人厌恶。她笑了笑,对着夏睿文露出了一如十年前的温和的笑容道:“皇上可是有心事?能够、否跟臣妾言说一二,臣妾或许能够有法子呢?”

    夏睿文的眸光这才移到她的身上,许久,他嘴角浮了浮,道:“没什么,饿了。”

    皇后眉开眼笑地行了礼,出门就吩咐守在外头的王总管和冬月准备膳食,可远远地勤政殿雕梁画栋的大门打开,一个桃粉色的身影聘婷而来,身边奴才撑着八角宫灯,那宫灯内柔弱的光恰如这个女子的身子,柔弱无骨。冬月在皇后耳边提醒道:“娘娘,这便是芸妃娘娘的妹妹了,奴婢今日去华福宫的时候见过,乖巧地坐在芸妃旁边,瞧着是极其听话的主儿。”

    “她来做什么?”皇后有些不大乐意,这么多年勤政殿进何人呆多久她都不会多管多问,起初是因为她知道有太后在,再后来觉得没意思,就连后宫内的诸多琐事都交给了明双月,日子如流水地一样过着,皇帝在初一十五还是来瞧瞧她,她觉得挺好,也很知足。可是李妙慈长大了,她不得不警醒起来,仿若敌军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从未想过能够跟李妙慈和平共处,顿了顿,皇后压低了声音对冬月道“太医说了咱们今个是好日子,你去把她打发了,若是芸妃有事儿,你就让安排詹太医去华福宫,总之不能扰了皇上。”

    冬月心领神会,朝皇后颔首之后便下台阶,皇后转身回勤政殿,唐柔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她的视线随着皇后的身影的消失开始变得迷离模糊起来,食盒的提手正好硌着她的手,手上的燎泡疼的她不得不咬紧了牙。

    “二小姐来了,皇后娘娘在里头呢,正要伺候皇上用晚膳呢。这天晚了,您怎的还独自过来了,可是芸妃娘娘的意思?”冬月含笑与她行礼,言辞得当地表达明晰了自己的意思。还好唐柔不是唐芷那般的胡搅蛮缠,她很聪明,听后便明白了。

    伸手把食盒交给冬月,之后匆忙把自己已经神痕累累的手藏在了袖子里,整个过程一直垂着头,道:“姐姐惦念皇上,特意预备了补汤的,只是姐姐如今身子倦怠,便差了我前来走这一遭,还望姑姑勿要怪罪姐姐。”

    说罢,福了福,便走了。

    夜色潮湿,她不想回华福宫,绕着勤政殿的红墙走着,手中的燎泡被自己的指甲掐的已经麻木地不会疼了。圆月挂在空中,繁春院内混合了色种各样的花香气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顺着石板路往前走,经过桃花林,池塘,廊桥,蔷薇花丛,牡丹花,高山流水的意境布置的格外的精细考究,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被听到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嘴巴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几日不见,都想死你了。”

    “苏妃娘娘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宫里忙的要死,根本走不开。”

    “那你就只管你们主子,不管我了?你可知我日思夜想就是想见你的,我可惦念死了你的雪白的肌肤和温软的呼吸了,夜夜都梦到你呢。”

    “三哥快别说了,我也念着你的。”

    男人的低吼的声音和女人的娇软求饶欲拒还迎的音调令她脸颊滚烫。扭头就要走,可不知碰到了什么人,头上的簪子落在了地上,她顾不得捡起,匆忙闪进了一旁的花丛内,不见了踪迹。

    对于那天晚上的记忆,唐柔后来便是模糊的,她听到了什么等到回到华福宫内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清灵对她凌乱的发髻和肮脏的衣裳表示了疑问,她只是摇头道:“我不小心跌倒了。”

    之后她也没敢去繁春园内的那座假山附近去寻找自己丢失了的簪子,虽然时刻惴惴不安,可转念想到即便发现了是她又如何?想来那偷晴的也该是宫里的宫女和侍卫才对,她没什么需要怕的。而苏妃那两个字就在某一个她小憩的午后突然闯进了她的脑袋里,令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她问姐姐:“苏妃可是那个长乐公主?”

    唐芷哼笑:“不是她还有谁?不过,你怎的想起来问这个?”

    “听闻苏妃受伤了,姐姐你可要去探望一下?”唐柔小心翼翼地问着,余光瞟见姐姐突然变得难看的脸,忙补充道“只是,好似皇上挺喜欢苏妃,听闻皇上病了的时候都是苏妃在身边的,既然皇上喜欢,姐姐,咱们也不好得罪不是。”

    唐芷拧着眉回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道:“二妹,你这是何意?我可不愿去巴结她一个亡了国的人儿,再说,太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收拾她的,我与她都那么多关联做什么?免得到时候受牵连,你还小,这人情世故慢慢地就会懂了,以后姐姐慢慢教你。只是今个儿你替我好好挑挑着首饰,今儿个要去勤政殿,我可得好生打扮一番才是,如今孕中倒是胖了不少,我瞧着都厌烦这模样了,也不知皇上怎么想。”

    这次唐芷并未带唐柔一同去勤政殿,不免让唐柔有些失望,她送着姐姐的轿撵一直走到拐角处不见了,才叹了口气,拢了拢衣裳往另一边去。她着实不敢相信这破败的宫殿竟然是一国公主所居住的地方,牌匾上的漆已经脱落,字迹根本不可辨。

    她站在门前,朝里望了望,隔着门缝,她什么也看不到。

    红门打开,阿春送着詹杉出来,道:“这些日子多谢詹大人了,您说的话奴婢都记着呢,定然会好生伺候娘娘的。”

    詹杉拱手告辞,俩人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唐柔。

    唐柔撰着手,忙垂眸道:“我迷路了,请问华福宫怎么走?”

    阿春恍然大悟,依旧送别了詹杉,才朝着宫内唤:“秋蕊,你来,送这位姑娘去华福宫。”

    一切都掩饰的那么的好,她临走之前看了看宫内的场景,每一个小宫女的面容她都扫视了一遍,却也不知是那个人。秋蕊引路,话不多,只是到了华福宫前的宫道上,才道:“您顺着一直朝前走,就能看到华福宫了,奴婢告退了。”

    唐柔点头,走了几步之后愣了愣,这声音怎的这样熟悉。

    苏染已然好了许多,只是如今依旧不能说话,她每日躺在床上格外无趣,夏祁倒是以前常来看她的,只是有一次他在寝殿内为苏染耍木剑,虽然回宫之后夏睿文已经赏赐给了他真的剑,但是却不允许他摸得,告诉他只要他长到十岁的时候,便允许他练真的剑。所以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渴望快些长大。他木剑如今已经舞的很好了,那次或许是舞的卖力了,木剑又不小心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刺中了苏染脖颈间的伤口。

    明双月吓得赶紧站起来,拉着夏祁就训斥:“如今苏妃娘娘病着,你怎的还这般的毛手毛脚地没规矩!母亲不是嘱咐你好生给苏妃娘娘请安,背一背你学会的诗词吗?这剑你倒是不离手的,难怪你父皇不让你舞剑,真是冒失鬼。”

    夏祁当场就被明双月训哭了,泪眼巴巴地跟苏染说抱歉。苏染躺在床上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落在他下巴上的泪水,又望向明双月。

    明双月一脸歉疚地道:“娘娘,嫔妾知道您是什么意思,这孩子如今正是淘气的时候,应该好生管着才是,您别心疼他。”

    小家伙后来走的时候竟然还背了诗经给她听,她的笑容这才舒展开了。

    在她病了的这段日子里,门可罗雀,除却明双月便是无人问津了,贤太妃格外愧疚,那日来了一次,拉着她的手竟然掉了泪。

    贤太妃果真是美人的,如今虽然年过五十,依然眉目清明,苏染感觉她的双手跟自己的没什么区别也是光滑细腻的,若说是宫内女人的手都是如此,那么那个傅昭仪呢?一手的薄薄的茧子又是从何而来,若是弹琵琶的话,她这些年在冷宫内有什么琵琶可弹?

    “原是我不好了。”贤太妃拍了拍苏染的手,后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嘴角又勾了起来“那日我本想着留你用膳,若是早些让你走便好了。”

    阿春在一旁忙道:“关您什么事儿,是那个梁采女早先就埋伏好的,无论娘娘何时出来都是要遭那贱人毒手的,只可惜她如今还在正阳宫内平安无事,倒是咱们娘娘伤了喉咙,说话吃饭都是折磨。”

    贤太妃笑:“这宫里的事儿啊咱们谁都揣摩不透,有时即便是揣摩透了,也是不能说的,梁采女平安无事自是皇上还没顾及到她的,等战事一平,这前朝后宫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话我也只说给你听,我与先帝情意深重,先帝离世我本要随他去的,可却苟活至今,你可知为何?”

第六十三章 梨花开了我就要生辰了

    苏染并不知为何贤太妃会在此时向自己提及这样的事儿,夏国泱泱大国,本来宫闱传说就格外的多,离谱的也不少,想当年弟弟拉着她向她大肆宣扬夏国的镇国将军是多么的英勇,她当时就格外好奇,若是苏辰还活着,她真相问一问与夏睿华交锋之后的他有没有更改自己的想法。

    战事一平,苏染瞅着贤太妃,眼中充满了渴求,即便当初她那么信任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越国还是亡了,她这些日子虽然闭门不出,可也知道夏国与魏国交战了,而刘元广如今也不过在死撑而已,贤太妃又为何像是认定了一般。

    她的渴求并没有逃过贤太妃的眼睛,贤太妃收回了自己的手,端正地坐在圆凳子上,嘴角依旧带着笑:“他死了,可我依旧信他,他辛辛苦苦征战数十年才打下来的夏国如今的疆土领域,不会轻易地就让旁人拿走,就是皇上答应,华儿也不会答应。”她已经站起来,侧身望着苏染破败的院子,唇边的笑扯起来的干涩的肌肤一点都不难看,“皇上在繁春园后大兴土木,我想你很快就会搬离这里。这几日有一批又一批的梨树运往那里,我记得,你倒是挺喜欢梨花的,对不对。”

    这事儿,是苏染不知道的,她向阿春看去,也只是看到阿春摇头。前几日她倒是听闻明双月告诉她繁春园后动工的事儿,本来春日繁花似锦的园子里就是因为后面大兴土木而搅人雅兴,诸多人就不来了。

    贤太妃走至屏风处,转过身道:“苏妃,快些好起来,这样,华儿才能安心。”

    原是阿春与夏睿华的信件中提到了她被梁采女刺伤的,贤太妃明明白白地已经告诉她听天由命,怎还会与她这般亲热?果真是有原因的。

    苏染蒙着头直到觉得呼吸不顺畅了才掀开被子,却已经是夜晚掌灯后了,她浑浑噩噩地没有睡着,她没去过西南,不知西南是怎样的气候,不过怎么着也不会是越城那般的冰寒彻骨了。她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身边抽泣,一声一声地断断续续,却是真实地就在她的旁边,压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下坠。

    她睁开眼睛,瞥过去,正是阿春。

    “娘娘,您别生奴婢的气。”阿春已是泪流满面,鬓边她最喜欢的梨花珠花也已经摇摇欲坠,额前碎发贴在脸上,双手抓着她的床沿,应是见她醒了又往前挪了一些,“奴婢知道您不想让奴婢把您的状况告知给将军,奴婢并没有忘记您对奴婢说的话,可如今皇上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这事儿出了这么久了,梁采女不还是好好地在正阳宫,受伤受委屈的还是娘娘您,可即便您这般委屈,皇上她也没有来瞧您一下不是吗?只有将军,只有将军是对您好的,奴婢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救活的,奴婢这条命都是将军,将军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为了将军可以死,卫琳姐姐是皇上派来监视娘娘的,娘娘,她与奴婢不同的。”

    她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刺激着她的身体的的每一处,她再次拉起被子,黑暗笼罩下来,耳边阿春又唤了几句之后终于停止了,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清冽的梨花花香在她的床边淡化开来,她眯着眼睛掀开了被子,灯光在她的头顶散开,翠玉发簪仿若连片翠竹,清新淡雅。

    原是次日的晚上了。

    詹杉给她开的药里有催眠的,这是詹杉一早便告诉她的的。苏染当时只能倚在床头看着詹杉,不能说话,詹杉依旧是詹杉,独一无二的詹杉,他琴弹得格外好,医术也是高明的。闯祸的时候少不得詹杉和苏辰替她收拾烂摊子,苏辰有时候都厌倦了管她,只有詹杉,每次她回头,他都会在。

    “知道你这些日子痛苦,睡吧,醒了就好了。”詹杉收拾着自己的箱子,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对她眨了眨眼睛。

    苏染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地方,示意他走近一些,多时不见,她想好好看一看他。这个带着越城的气息冒着刺杀的危险不顾一切而来的男子,有她的念想。

    詹杉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她第一次吃糖葫芦的时候吃光了詹杉身上的银子,最后詹杉不得不当了自己的一块玉佩才得以脱身。

    她跟街边的小混混比武的时候,狠狠地踹了两脚欺负人的小混混,詹杉依旧是倚在灰色的高墙边对她笑,洁白的牙齿格外引人注目,墙头伸出来的桂花浓郁芬芳,她指着墙头的桂花对着詹杉撒了一个娇,他踩着五六层的砖头替她折桂花枝,崴脚了,被狗咬破了衣裳,可是怀里的桂花枝却没有丝毫的损伤。

    可如今,詹杉对她摇头,不但没有走过去,还后退了一步道:“小染,如今咱们再也不像从前了,你好生休息,很快就能说话了,你可知我多想听你叫我一声詹哥哥。”

    詹杉果真是没有骗她的,她本以为睁开眼睛会看到詹杉在,可夏睿文却来了。

    “长乐。”夏睿文坐在她的床边,依旧披着厚重的外裳,可是脸上却不见红润,他的手指瘦削修长,拂过她的脸颊,没有温度,“詹太医说你今儿个能说话了,朕来瞧瞧你。繁春园的梨花开了,朕路过拣了几只开的最好的给你带来了。”

    她的床头的方桌上青瓷花瓶内梨花正好,她嘴角动了动,干涩的声音令她自己瞪大了眼睛:“梨花都开了?”

    艰涩沙哑的格外难听,还是乌鸦呱噪地扯着嗓子喊,每一声都是惹人厌烦的。她默默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夏睿文,不愿再说话。

    许久,她的背后有一声叹息,伴随着一片白色的梨花花瓣落在了地上。琉璃灯罩内的烛火燃得正旺,藕荷色的纱帐上绣着的朵朵莲花在帐子的尾端盛开,羊绒地毯上搁着她的浅蓝色的绣鞋,鞋面是葡萄暗纹,鞋帮上绣着蜿蜒的蔷薇,米色主子落在花心,夏睿文弯腰把她的鞋子往左边挪了挪,独自转过身褪下了自己的玄色龙纹长靴,厚重的外裳落在白色毛绒地摊上,玄青色中衣衬着他的皮肤越发病态地白,他合衣躺下,伸手抱住身边的人,怀中人的猛然一抖,紧随而来的身体一僵,令他难过地笑了笑。

    “别怕,朕就想这样抱着你。”他的呼吸轻缓地落在她的发丝间,一缕一缕地掺着苦涩的药味蔓延在她的耳边,温热的,苦涩的,她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耳朵的巨烫脑中一片空白,“长乐,你喜欢枫叶吗?朕送你去岭南苑好吗,贺敏与你一同去。”

    她睁开了眼,看到了床幔上倒映出来的夏睿文的侧脸,格外地像夏睿华,这样的念头令她心内一沉,猛然坐起来,往床内挪了挪,拉开了自己与夏睿文之间的距离,乌黑的发从她的肩头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光影中,她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颤动着,一片一片地光落在夏睿文的脸上,他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凄凉。

    他往床边挪了挪,两人中间的距离更加地宽广,苏染小心翼翼地贴着另外一侧的墙边,隔着床幔,她滚烫的耳朵贴在了墙上,冰凉的温度令她觉得稍稍舒服了一些。她没有再睡着,第二日天蒙蒙亮,夏睿文上朝,走之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她没有拒绝,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装睡的事儿。

    晨起阳光正好,卫琳进来伺候她洗漱,告诉她:“皇上说让您想想他对您说的话,若是想通了,就告诉他一声,他尽快安排。”

    苏染没有问为什么,嗯了一声,望着铜镜内倒映出来的景色,唯独那瓶梨花最是显眼。她想不明白为何夏睿文会突然而来对自己说那些话,她只记得自己要生辰了,而说要送自己礼物的人如今都不在自己身边。

    去年生辰苏辰送了她一个手工品,木头的,格外丑,她嫌弃极了,说弟弟一点也不对她好,去喝花酒的时候银子都是一把一把地,好看的首饰更不知从内府里拿了多少去讨好那些姑娘们,对姐姐倒是吝啬了。

    见她生气了,苏辰这才伸出自己面目全非的手道:“姐姐,你就别骂我了,那些姑娘们怎能跟你比,她们也只配那些金银俗物,这可是我花了一个月,特意请教了最有名的师傅才雕成的,姐姐,你瞧这像不像你?”

    那时她是感动的,也就原谅了苏辰,末了苏辰缠着她吃她的长寿面,说:“姐姐,你放心,明年你生辰我定然送个别致的礼物给你,保准让你爱不释手。”

    遇见夏睿华的时候也是在草长莺飞的季节,柳絮飘飘,她穿着红色的骑马装牵着自己的小红马跟夏睿华走在西二街上,街边有她最喜欢的梨花树,她仰头对他笑:“梨花开了我就要生辰了。”

    夏睿华挑了挑眉,问:“想要什么?”

    她做出了苦思冥想模样,笑脸皱成了一团,拧着眉毛问他:“我可以说吗?”那个时候她是有点忐忑的,不过看到夏睿华温热的眸子里流动着的光芒,她咽了咽口水,终于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要你娶我。”

    他身后的马朝她扭过了头,嘶鸣叫了几声,又眨了眨眼睛,苏染瞪着它,却听到夏睿华清爽的笑声,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礼物他送给了一枚梨花样本,她捧在手里怕烂了,后来夹在书中枕在枕头下睡了大半年,丫头晒被子忘了,那枚样本就丢了。她没有寻来,哭了好久。

    不过,幸好,如今她还有詹杉在。

    她等不来任何人的任何礼物,就被居安宫叫去了,此去一别,便是数年时光,是她意想不到的。

第六十四章 日后不会接您回皇宫

    她着实没有想到再见到贺敏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她狼狈地被人压倒在地上,比当初被太后命人扒了她的衣裳还狼狈。

    卫琳说贺敏来看过她,在她宫门前驻足了片刻又走了。她是不信的,贺敏明明被太后关押在居安宫,连封信都要费好大的力才能传到自己的手中,怎么轻易地就可以在后宫行走?

    那天太阳连片,琉璃瓦闪闪发亮,天边一弯彩虹从屋檐间盘旋飞过,她裹了羊绒的毯子坐在廊下,手边一壶清水,仰望空中美景,肌肤透明地倒映着天边的彩虹,她笑了,喉咙却疼的几欲要流出血来。

    “贺姑娘去了华福宫,代表太后去问候唐家二小姐的。”卫琳不紧不慢地在她耳边说着,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确定,她难过地垂下头,手拨弄着耷拉在自己的腿上的羊绒,细细小小的白色的粘毛飞起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痒,她烦闷地甩了甩手,日光炽烈地穿过她的指腹,她想哭,为自己如今的虚弱,也为贺敏。

    她那么想念她,为何她不来见她?

    嘴边终究是带着笑意的,她用手背遮住头顶的阳光,也刚好覆住了自己的眼睛,诸人都知道她笑了,谁也看不到她的眼泪顺着手掌中纵横的纹路一直流到了她的心里。

    她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亲人,现在也要没有朋友了吗?

    她之后都会时不时地盯着破败的宫门,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宫门前有几块红漆脱落,有多少道裂纹等着整修,有多少苔藓等着清理,她等不到。

    居安宫依旧是往日的尊崇,华贵之气不减当年,却格外热闹。除却皇后,该来的都来了。

    庭院内的花争奇斗艳地开着,垂丝海棠花瓣在风中肆意飞舞,红的映天。她站在正中央,遥看廊下一张又一张期待的粉面,那缩在红色柱子后的小姑娘还是露出了她的樱草色的薄纱裙摆,海棠花瓣落在她的石青色滚边上,倒是与居安宫的华贵格外相称,原来她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错,她应该是开心的。

    所有人都看到了苏染在笑,那笑中的苦涩她们不谋而合地忽略,只说:“苏妃太过刁蛮无礼,在太后面前不行礼问安着实该罚。”

    太后坐在紫檀雕花的椅子上,一如往常的居高临下。她的手捻着一颗一颗圆润光洁的佛珠,双目清明。光线在她的身边绕道而行,太后的疲惫那般明显,深深的皱纹在她的脸颊上肆意地蔓延,怎么挽也藏不住的白发,不过几个月而已,太后保养得意,不至于此。

    “你说。”太后伸手指向右侧的翡翠撒花洋袄裙的女子,佛珠上紫檀色的络子迎风飘散,打在了太后伸出来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应是痒的。

    唐柔面无表情地站出来,对太后行了一礼之后,背对着苏染,道:“臣女昨日戌时去太医院为姐姐取安胎药,回华福宫的时候,看到一人影从后面角门匆忙逃走,臣女紧随而去,见她去了苏妃娘娘那里。后面角门是清灵她们倒姐姐的药渣的地方,臣女回去之后瞧了瞧,那药渣的确是没有了的。”

    风吹在脸上,带着春日春花烂漫的气息,浓郁地格外刺鼻。

    苏染愣了愣,无话可说。唐柔已经退到了唐芷身边,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唐芷伸手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直接略过苏染的,对太后道:“臣妾喝的是安胎药,苏妃要这些做什么?要谋害臣妾,还是要监视臣妾?若是苏妃真想知道这安胎药的成分,大可以问过詹太医,听闻詹太医与苏妃好似旧相识,詹太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应该是会帮一帮苏妃的,别说这安胎药的成分了,即便是真的给您弄几贴安胎药又是什么难事?,您觉得呢,明婕妤。”

    明双月陡然一惊,抬眸注视着苏染,眼睛里的无奈浓郁的如同此时的花香四溢,苏染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笑了笑,随后收回了目光。

    “哎呀!”唐芷惊呼一声,掩嘴称失礼了,又道“瞧我这记性,应是该问贺姑娘才是,贺姑娘,你躲在柱子后面作甚,快来,跟咱们都说说,这詹太医可是与苏妃交情不浅?咱们就在越城待了几日而已,听风就是雨的也不知说的准不准,莫不是冤了苏妃?”

    苏染嘴角噙着冷笑,真厉害,怎的就是冤了她,怎的就是牵连了詹杉,眼前一个又一个鲜亮的女人,身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们去了几日便听了这般多的闲言碎语,待的日子久了那还得了?”太后冷眸怒对苏染,冷笑一声,“苏妃,瞧着你是不服气哀家,也是不服气芸妃姐妹的话了?哀家早前放你一马,没曾想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令哀家大失所望,来人,给哀家彻查苏妃住所。”

    去的人很快就捧着证据回来了,药渣,堕胎药,一样一样地摆在了长条桌上,而早就等在一旁的太医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指示立马就上来查了药性属实,一切都很顺利,比宫外戏楼里的一出出的戏都要顺畅一些。

    有太监上来摁住苏染的肩膀令她跪下,双膝着地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笑出了声。她眸子无色,歪着头对太后道:“你若想让我死,我便死,弄这么些东西来,何苦?”

    太后气的发抖,阴狠地目光略过秋嬷嬷,扬了扬下巴,便有宫女拖着红木漆盘走来,伫立一旁,太后盯着苏染道:“哀家赏你的三尺白绫被皇帝带走了,今日这酒,专为你而备。你既是越国公主,也曾上阵杀敌,便让哀家看到你的气性,自己喝下去,别让哀家动手,那就难看了。”

    摁着她的小太监已经松了手,太后的话令她不得不站起来,走向那捧着毒酒的侍女,她的手从自己的宽大袖子中举起,手腕上一阵凉,她五指伸向红木托盘,几瓣垂丝海棠的花瓣落在红木托盘上,她的手停滞了片刻,听到贺敏叫她:“姐姐。”

    久违的一句姐姐,她垂眸浅笑,握起酒樽仰头喝尽,最后一刻留在脑中的竟然是夏睿文的那句:“长乐,你喜欢枫叶吗?朕送你去岭南苑可好,贺敏与你一同去。”

    岭南苑在院里皇宫的行宫,与上饶院隔着一片枫林,狭小破败的岭南苑内独有一隅雅致清新的院落是为苏染而准备的,在这里,人人都唤她一声苏姑娘。

    卫琳告诉她:“娘娘,您在这里好好养身体吧,这是皇上好不容易向太后求来的恩典。”

    对于那杯毒酒为何没有毒,卫琳如此解释:“皇上与太后商量好了的,就是为了送娘娘您出宫,太后说了日后不会再为难您。”

    苏染看着一片云朵从头顶飘过,看着还是绿色的枫叶,问:”条件呢?“

    卫琳犹豫许久,道:“皇上答应了太后,日后不会接您回皇宫。”

    心中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有些疼,她垂眸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自己手中的那枚梨花吊坠,听卫琳说起她受伤之后闭门不出的那些日子,下了一场春雨。

    皇上撑着伞去了居安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对于皇帝的到来并不吃惊,她没有提自己为何袒护一个疯魔了的梁采女,而是料定了皇帝就会来找自己,她坐在窗下,雨水拍打着屋檐,扑扑簌簌地,太后闭目道:“你可知贺敏告诉哀家什么,魏国皇子和苏妃的事儿你可知晓?哀家已经活了半辈子,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什么人儿没见过,那日宴席之上,魏国皇子扫视全场之后又落寞的表情,皇帝你可看到了。还有,越城刺杀的事儿,你瞒着哀家做什么?难道,你从未怀疑过苏妃?”

    他没看到,真的一点都没看到。草原之上,他才察觉出来苏染其实不是真的冷漠,也不是不会笑不爱笑,而是她不想对着自己展露罢了。夏睿华让他看到了苏染的笑容,让他明白了苏染过去的快乐的来源,他还想过,为何苏染想要杀了自己却不想要杀了夏睿华,因为爱吗,她对自己没有爱,所以仇恨就是**裸的仇恨,而因为对夏睿华的爱,仇恨都不重要了?

    何时魏成轩又被牵扯进来?

    “故人!”那个枯黄的草原上,魏成轩众目睽睽之下望向苏染说了这么两个字夏睿文舒展的手握成了拳头。

    雨滴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夏睿文的发梢上,他的身影僵在那里,恍若未有的影子都透漏出孤独来。这份孤独感随着他年岁的增长与日俱增。

    他很羡慕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身边有贤太妃。可是自己身边有谁?

    “皇帝,这样败坏皇室颜面又大逆不道之人,按照本朝律法应该诛九族。”太后扶着紫檀雕花座椅的把手站起来,她的侧脸上的皱纹好似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仿若时间齿轮倒转,一道一道细细浅浅纹路,生命留下来的痕迹,就带着肆意张扬的手,伸向它喜欢或者讨厌的人。

    太后手边的托盘上放着三尺白绫,她手一挥,红木托盘掉落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三尺白绫被太后拽在手中扔给了一旁伺候的宫人,她一字一顿地道:“哀家赏给苏妃的。这般红颜祸水的人,你早该果断地处决了,既然你难以做决断,那哀家便帮你一把,也是帮夏国。”

    这样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话,说的夏睿文没有丝毫辩驳的机会,即使他在前几日收到贺兴的奏折,奏折上写着刺杀之事乃是魏国主使,与他几日后收到的内线所彻查的结果是一致的,他错怪了苏染。

    可他如今这样说,恐怕太后也是不会信的。

    “把贺姑娘送去苏妃那里。”夏睿文的声音没有怒气。

    没有回应,于是,夏睿文再次重复:“把贺姑娘带去苏妃那里。”

    太后冷笑:“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要弃天下于不顾了吗?”

    天下这个重担当初是谁扔给自己的呢,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先帝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一向得宠的贤太妃却被太后拒之门外,战功赫赫的夏睿华戍守在夏国的北部边疆,不得回京,只因为一道‘无召不得回京’的圣旨把他困在了战乱的北部,把他隔绝在了皇位之外。

    他被人紧急叫到了宫内,太后站在勤政殿门内对他笑,告诉她:“天下已定。”他皱着眉头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后,不知为何父皇就要离世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屋内有太医焦急地出来催促:“皇后娘娘,皇上就要咽气了。”

    太后挽着他的手领他进去,屋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他绕过诸多的太医,侍女,太监,走到了父亲的床榻边,眼睛一红便落泪了。虽然母亲不是太得父亲喜欢,而且早早就离世了,他还是觉得与父亲之间有亲情在的,可当他看到父亲看到他的时候那种惊愕,失望甚至怨恨的眼神时,他彻底明白了。

    父亲最后要见的不是他,而那皇位要给的也不是他。他之所以坐上皇位,全是因为有李宰相,有李太后,不是因为他的优秀恰恰是他偶尔所表现出来的懦弱。他孤身一人身着龙袍坐在大殿之上,看着下面一张张以往熟悉的面孔时,却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了。所有人看着他都是那种‘这皇位是你抢来的’的不服气的样子,只有李宰相对他露出笑意。

    那个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为何,还被人当做是可欺的幼童?

    父亲临死时候的眼神,一直鞭策着夏睿文,让他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帝王,一个真正地可以掌控朝臣君临天下的帝王,他不希望最后自己离开人世,留下的只是一个谋权篡位的骂名。

    若是这样,他必须摆脱李宰相,摆脱李太后。当权力与权力之间进行较量的时候,他展开柔弱的翅膀想要展翅飞翔,下头却有人一剑射中了他的翅膀。他稚嫩地撞得头破血流,一次又一次地向李宰相证明了自己差强人意的实力,直到如今他依然在不断地伪装自己。

    “母后,儿臣求您。”他自从做了皇帝也没对人求这个字,本以为会顺顺利利地说出口,可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迟钝地说了出来。

    不错,他再一次向人证明了自己是个只爱美人不顾江山的‘昏君’。

    太后轻哼,道:“她根本不爱你,皇帝,你不明白吗?”

    爱与不爱的标准是什么连夏睿文自己都不清楚,他应该也是没有爱过什么人的,没有人能够掀起他死气沉沉的心,皇后,唐芷,就连令自己惊艳的明双月也不可左右他对朝政的态度,只有苏染可以。

    “儿臣恳请母后。”他不温不火的语调,仿若是在述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温柔轻缓地如同外头的日光,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儿臣恳请母后。”轻柔的如同孩童的呢喃声,在这样的静好的时光里,仿若是利剑刺破胸膛一般令太后无法招架,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何时求过自己,她还是妥协了。

第六十五章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秋蕊的死,是在太后的人进宫搜查之后的。她以一种格外不得体的姿态吊死在了自己屋内的房梁上,脚下翻到的圆凳子滚到了门边,被门槛抵住,歪歪斜斜地留存在那里,结束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该称作女人,如果没有太后和皇帝的谋划,她或许会是一个母亲,或许这件事儿不该算到皇帝和太后身上,秋蕊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也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只是对唐柔来说或许不同。

    深夜撞破之后,撕破表面的恐惧,她是怨恨的,为何一个小小宫女都能尝尽这人世间美妙的男女之爱,而她却不可以?怨恨如同三月的青草,润雨过后疯狂生长。这样不干净的手段她不是被逼无奈,她想要看到最悲壮的死亡,那样才会牵扯出她心中死气沉沉的心弦,让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她还活着,以及自己为何活着。

    秋蕊是一颗棋子,一颗她把唐芷置于死地的棋子,她运用的很恰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想要夏睿文,这几年来都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也无人知道这个想法,在她们的部落里,夏睿文是姐姐的男人,她不得乱想。小时候也会有婆子们告诉她女子不该乱动,安静沉稳才会得夫婿喜欢,得婆婆喜爱。她顽劣地个性让太医以为她患了怪病,拿了绳子把她绑起来,任凭她喊叫怒骂撒泼耍赖都挣脱不开,也无人帮她,殊不知这些都是她的姐姐唐芷的功劳。

    光线照进她的屋内,腐朽的气味令人作呕,唐芷穿着新做的粉色的衣裳,站在她的面前,得意地笑:“你就这样长大吧,这样也是为你好。”

    她蓬乱地头发遮住了额前的淤青,瞪着站在自己跟前,却比自己光鲜亮丽许多的姐姐,向她展露出了自己七岁的阅历中最阴狠的表情,道:“我长大了,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比死更加痛苦百倍。”

    如今听起来,她着实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不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姑娘能够说出口的狠厉的语言,她若是足够聪明,怎会被唐芷算计。

    某个午后,她再次自杀未遂之后,睁开眼睛看到婆子手里拿着绳子坐在桌边打盹,她悄悄地溜了出来,跑到了唐芷和林毅最喜欢去的湖边,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从背后把唐芷推进了湖水里,溅起来的巨大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裳,她光着脚站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刺骨冰寒之下,她咧嘴对着湖中挣扎着的唐芷笑了笑,干裂的嘴唇流出了血,一直流到了她的口中,她张开嘴,血染红了她的牙齿,林毅站在一旁,好看的眸子充满了心疼。

    在侍卫,太监,宫女来之前,林毅拉着她的手,把她藏在了他宽大的衣裳里,俩人缩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动也不敢动,她冷的发抖,深秋的风一片一片削着她的脸颊,口中的血都失去了温度。

    林毅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道:“阿柔,你冷吗?”

    她点了点头,把脸颊贴在林毅的怀中,蜷缩着身子道:“林哥哥,阿柔好疼。”她伸出手,宽大的袖子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来,红红的勒痕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她的细小的手臂上。

    “阿柔,你以后好好听话。”林毅脱下了他的衣裳,月白色的外裳沾染着唐芷身上的香气,她格外不喜欢,可又舍不得扔了。

    第二天婆子把她从林子里抱了回去,她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退下之后,她睁开眼睛,没有拿着绳子坐在圆桌上的婆子,她的屋内有两个小丫头守在这里,见她睁开眼说:“二小姐醒了,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她的确很饿,从被子里探出头,四处看了看,还是很担心不知道那凶神恶煞的婆子什么时候又冲出来要拿麻绳绑她,确定没有婆子藏在这里,她便说:“我想喝鸡汤,你们能给我放几块肉吗?我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让她再休息一会儿,便结伴走了,门前,她们低声说:“这林家公子看似温文儒雅,心地却这般狠,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大小姐那般喜欢他,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谁说不是呢,瞧着那般俊秀的人儿,真真是可惜了了。得了得了,快别说了,王爷下旨了,谁也不准提起林公子,怕大小姐想起来伤心。”

    唐柔听得格外清楚,不知何时眼泪已经落下。

    林毅是悄悄地被赐死的,毒酒很烈,一口之后便一命呜呼了,他杀了王的女儿,留有全尸已是格外开恩。唐柔站在床榻前,听着外头风声鹤唳,心中忽而有一股格外的怨气,充斥着她的身体,令她握紧了拳头。

    她穿上了新衣裳,去了唐芷的屋内,她缠着脑袋倚在床头看书,见到唐柔进来了,愣了愣,便笑了:“我记得你,你是妹妹。”

    真是可笑的,她忘记了所有人,忘记了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记得自己是她的妹妹。

    “对。”唐柔没有犹豫,回答的格外迅速“我是妹妹,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的怪病对着唐芷的日渐好转而莫名其妙的好了,她成了丫头们口中的二小姐,曾经拿着麻绳捆她的婆子们见了她远远地就跪下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陪着唐柔去了当年的那个湖边,清凌凌的湖水倒映着碧海晴空,她那天没有回头,实在是无法想象出湖水水面被血染红的样子该是怎样的好看。

    有时,唐芷也会在某个瞬间想起来以往的事儿,虚无缥缈的如同梦境般不真实,她总是会在无法确定的时候问唐柔:“妹妹,咱们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事儿?是不是有一个人曾经”

    曾经有一个人,林毅,唐芷的未婚夫,才华横溢地写的一手好诗。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四岁的时候在八角亭内见他手握书卷吟诗的模样,咯咯咯地站在那里傻笑出了声。

    她时常会缠着他,跟着他。有一日,她跌倒了被他抱起来,他拿出自己怀里的玉佩逗她开心,小小的唐柔破涕为笑,抓着他的衣襟嚷嚷着要跟他回家。林毅宠溺的笑着,拍着她的脑袋告诉她:“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回家。”

    花丛后的唐芷看在了眼里,转头对太医说:“她得了疯病,你去禀告父亲,说必须把她捆起来才能让她不至于病的更重。”

    唐启山格外喜欢这个小女儿,虽不忍心,可为了让唐柔快些好起来,还是点了头,不过他嘱咐:“用布条捆吧,别用绳子,布条不勒身子。”

    婆字们会在唐启山来之前得到唐芷的示意,把一指粗的麻绳换成布条,并且对唐柔额头上的青紫解释道:“二小姐的病最近又重了一些,愣是往床柱上撞,奴才们看着真是心疼。”

    唐柔对自己受到的虐待只字不提,对唐芷的追问也总是轻柔一笑,道:“姐姐,您最近可是没睡好,怎的大白天的说梦话呢?”

    唐芷如此也不追问,只是叹道:“果真呢,最近累着了。”

    夏睿文有着一张与林毅相同的面容,她在父亲归顺的时候看了一眼,在宴席上,离得很远,她却看得清楚。她知道父亲要把姐姐嫁给他的时候,去林毅的坟墓上了香,道:“林哥哥,你不是说我长大了要带我回家的吗?”

    她要得到夏睿文。

    华福宫内的烛光照亮着她手腕上残留的伤痕,她抬眸,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唐芷,转身端起炉子上的药,悉数倒进了痰盂内。

    唐芷眯着眼睛问:“你做什么?”

    她伸手抹掉溅到她手背上的汤药,笑道:“这碗药可是詹太医配的,姐姐还是别吃了,等过几日咱们搬去上饶院的时候,我请了皇上恩旨,去宫外寻得可靠的太医拟个房子才好。”

    “还是你细心,这次没能一块把詹杉除去真真是遗憾,他与苏妃交情甚好,即便是医术再高明咱们也用不得了。”唐芷把头偏向唐柔,伸手拉住唐柔的手,嘴角的笑容一如精美的月光“只是留着也总是个祸患,你说皇上和太后为何要留他一命?只为他医术好?怎么这么大一个夏国,寻不出一个比他好的来了?倒真是稀奇了,连宰相府都争抢者要他去呢。”

    唐柔垂眸轻笑,替她掖了掖被子,没有回答。夜绵长地如同家乡的草原,看不到边境的地方,总是心中忐忑地不安着,她合衣躺下,半夜小宫女的脚步声把她惊醒,她猛地抱起被子喝道:“谁?”

    小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磕头:“是奴婢不好,扰了二小姐了,奴婢只是想”

    她呼了口气,躺下却发觉后背黏腻一片,额头上的冷汗落在眼睛里,她刺痛地闭上眼,对着一层一层的月光落下来,她厌烦地翻身,道:“滚出去。”

    梦中有秋蕊,有苏染,因她而死的人,还有姐姐肚子里那个不知面容的孩子,她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有着坚毅地神色,她要坚持住,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她嗅了嗅,手背上还有酸苦的药味,这便是从苏染的住处搜出来的不利于胎儿的药,这便是坐实苏染有罪的证据,即便将来唐芷肚子里真的生出来一个怪物,那也是苏染的‘功劳’,死无对证,苏染死了,她才可以安心地活着,才可以继续自己的复仇计划,而这至关重要的一步,都是秋蕊,那个傻乎乎的女人帮了她。

第六十六章 秋蕊和程三

    照理她应是每月的月末那几日来潮红的,偶尔提前推后也不会超过三日的,可这次足足晚了七日,她慌了。

    俩人依旧约在了繁春园的隐秘假山之后,她垂着头,踩着地上的日光,转来转去,偶尔有桃花瓣落在她的绣鞋上,她都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喜欢地捡起来捧在掌心里数一数到底是五瓣还是六瓣,颜色到底是哪种红,哪些地方会泛出白色。她只是厌烦地抖了抖自己的脚,花瓣从她的鞋面上落下,她狠狠地踩了上去,移开脚,那一片花瓣依然是面目全非。

    她眼瞅着印上自己肮脏的鞋印的桃花花瓣有汁水流出来,连那汁水都是脏的,她背过身去,久等不到程三,她耐心早已没了。花香浓郁的繁春园内的景色,她每次来都没来的及欣赏,与他亲热一番便匆忙走了,温情时分,他也会抚摸着她的肌肤在她耳边道:“别怕。”

    每每那时她紧张的心情都会稍稍舒展,即使她知道他口说别怕是何意思,那不过是他想要尽力地获取她的身体的时候的好听话,可她喜欢听。

    程三来的时候,她闻到了酒香,当她晶亮地充满了期待的眸子对上他迷迷糊糊的眼眸时,嘴角边的弧度歪了歪,她走了两步,拉住他的袖子,道:“三哥,你今个儿怎的来的这般晚,我等你了好久,我一人在这挺怕的。”

    “等不及了?”他歪歪扭扭地朝着秋蕊走过来,脸颊因为酒意的问题潮红着,几缕发落下来,更加称的他与街市上的小混混没有多大分别,他的手一把扯开了秋蕊的对襟,雪白的肌肤露出,点点猩红仿若桃花落雨,令程三混沌的眸子瞬间闪出一道精光,另一只手拉着秋蕊的手,把他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埋头肆意地吸允这这一片温柔,口中竟还含糊不清地讥讽道“平日里你也是半推半就的,我就说嘛,放开了才有趣儿呢,这事儿你不懂,我教你你要好生学着才是,比起那些楼里的姑娘,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若是觉得我教你这些你不自在,那改日寻了机会,出宫采办的时候我带你去春香楼,那里的香香姑娘可是满身的绝技,你若是能学个一二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笑容彻底歪了,胸前的刺痛令她皱紧了眉头,双手抓着他的手臂,然后狠狠地推开,今日他醉了,这些混话她权当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后退几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磨平了凌乱的秀发,她挤出一个笑容,道:“三哥,今儿个我是有事儿与你商讨的,你容我说句话可好,苏妃娘娘日日在勤政殿,这事儿暂且无人知晓的。”

    程三许是觉得扫兴了,暗骂了句,倚着假山,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道:“什么事儿非要大白天来说,你不知我昨晚当值,就指着今日休息呢?”

    那些不耐烦令秋蕊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这一具身体,站在暖阳中却浑身冰寒地冷,她的手划上自己的小腹,凄惨的笑容带着不知是恨程三还是恨自己亦或者恨这个孩子不会投胎的笨,她抬眸注视着程三道:“三哥,咱们出宫吧,去宫外寻个宅子,租片田地,好生过日子可好?”

    有几株迎春花在她身边开的正旺,她垂眸可以看到花蕊吐着丝,灿烂的黄好似小时候家边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

    “哪来的银子寻个宅子,租片田地?你去种还是我去种?”程三冷哼,随后温柔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跟着苏妃挺好的,苏妃如今这般得皇上恩宠,日后也是要宠冠六宫的,你平日里多殷勤着点,伺候好了苏妃,随便得个什么赏赐,可够咱们几个月的月银了。等挨到你出宫的年岁,攒下来的好东西也够咱们做个小生意度日了,何苦那般辛苦去种地呢。”

    秋蕊哭笑,望着他:“可我等不到那个时了,三哥,我肚子里有你我的孩子,”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程三脸上的震惊,继续道“三哥,我出宫等着你,我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娘娘心地善良,若我把此事告诉给了娘娘,她定然会放我走,不会为难咱们,我已经想好”

    “你闭嘴。”她纤细的脖子给予要被程三握断了,灿烂的迎春花丛中,她的身体被花枝缠绕,眼前是恐惧到愤怒的男人,“你闭嘴,闭嘴,闭嘴”

    她的手抱住程三的腰,冲他露出温软的笑:“三哥,你这是做什么,要我死吗?我死了,这孩子也就死了,你就这么狠心,要杀了自己的女人,杀了自己的孩子,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程三瞪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晚上她躲在被窝里还是哭了出来,这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令她异常的孤单,她没想着把孩子生下来,在去的路上她都在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表达歉意,为了程三的前途,她不能要这个孩子。这样的想法在听到程三口中的那个香香姑娘的时候瞬间变了,能够入得春香楼那样的地方的女子定然是极其漂亮的,曼妙的身姿和让男人们赞不绝口的那一身的好活计,都是她比不来的。

    唯独,她可以生程三的孩子,那个香香姑娘应是不敢的。

    就这么一个好胜心,她转变了自己的念头。

    可她还是收到了程三的堕胎药,他格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深情款款地说:“喝了吧,为了你我的未来。”

    牛皮纸包着的药不知从何而来,可隔着牛皮纸都能闻到的药味,她不敢想象喝下去之后,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嫌弃太苦,麻绳勾着她的食指坠的有些疼,她依旧带着笑,道:“三哥,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还有我?”

    “我不是不要孩子。”他的唇就在她的耳边,轻轻一吻,她浑身战栗地软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微软耳语道“我要不起。我们都要不起?”

    她叹了口气,没有争辩,只是任他把自己抱在怀里,把脸颊贴在他光滑的衣服上,听着他紊乱地心跳,自己下定了决心要生下来的孩子,此刻已然动摇,比起这个未谋面的孩子,她不得不承认她更喜欢程三。手指略过他的发,那沾了夜晚露水的发端有些潮湿,她缓缓地闭上眼,又猛然睁开,道:“三哥,你可记得前几日撞破咱们的那个人是谁?”

    中间她们约到此又谈论了一次,程三许是发了疯,抓着她的手,把她摁在那里,疯狂地撤掉她的衣裳,撕咬她肌肤,掠夺她的身体,一次一次深深的撞击那烟花绽放的美好令她们都忘记了孩子的存在。程三的意乱情迷的话如同蛊惑,令她摆脱不掉。她那时想孩子就那么掉了也好。

    程三也是如此,他想用自己疯狂的撞击来弄死那个令他矛盾的生命,可是却暴露了。秋蕊之所以告诉他,不过是她在去华福宫捡药渣的时候被一个蒙着轻纱面的女子叫住告诉她:“我知道你捡这药渣是做什么用的,我也知道你的那个相好的叫什么在哪里当差,若是我把你们的事儿说出去,你们两个都活不了。”

    她吓的跪在地上,求她放过自己也放过程三,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那个轻纱明面的女子在黑暗处笑了一笑,丢了一包东西给她,道:“这东西,你悄悄地放在苏妃的房内,我自会替你们保存这个秘密。”

    苏妃,那个会拿自己的体己救济自己的家人的主子,她时刻是感恩的。

    程三变幻的脸色隐藏在秋蕊的脖颈间,他沉重的呼吸这,轻轻地吻了吻秋蕊的脖颈,他的手握住她的勾着堕胎药的手,把堕胎药从她的手中扯出来扔在地上,道:“秋蕊,我带你和孩子走,我们离开这里。你等我带你走。”

    秋蕊是多么想要保住她与程三的孩子,那种明知不久之后就会暴露的秘密,她还是傻傻地去捡唐芷的安胎药的药渣重新洗净了再熬一次喝下去,腥黑的药水咽下肚子里,她没有眨眼,苦涩的药在她的唇边开了花,她傻傻地拖着自己的肚子等着程三带她走,给她一个家,可她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有担当的,那些用花言巧语来伪装的对她好也不过是闲暇时自己**放纵的对象,就连那句带她走,也是为了蒙蔽她说出来的违心话。她等来的是太后的人凶神恶煞地搜查了每一个地方,她瑟瑟地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阿春跪在地上拦着那些婆子们喊:“你们哪里搜出来这腌东西,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家娘娘,你们真的不怕皇上追究吗?”

    她抓着墙角,浑身冰冷,她听到有哭声,她听说苏妃被太后赐了毒酒,宫内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哭了出来,唯独她却在那个时候流不出来泪,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内,看着高高的悬梁,终于挂上了自己的腰带,带着孩子去另一世界等待程三。

    临死,她也不知,那个轻纱蒙面的女子也去找了程三,同样丢给他一包堕胎药,道:“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把这包堕胎药送到苏妃宫里,另外,你与那个小宫女偷情的事儿,不会有人知道。除此之外,那个小宫女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帮你解决掉,了去你的这一块心病。”

    程三,答应了,为了银子,为了省去麻烦,唯独不为秋蕊。

第六十七章 这一刻,他是苏辰

    如今离枫叶红透半边天还差些时日,苏染住在岭南苑,不用去管何时要去向皇后请安,不用担心何时居安宫又要突然出现让她无法应对,僻静的环境她住着住着也就熟悉了,往日她总要缠着弟弟和詹杉出去玩儿,一刻也静不下来的野性逐渐被磨灭了,皇宫果真是泯灭人性的地方。

    她之前是公主,不用受那般多的束缚,野性一直保存了下来,比之傅昭仪那些后宫的女人们,她过着诸多人羡慕的生活,潇洒自在比苏辰一个男儿家更甚。有时,街头卖饼的婆婆,也会拉着苏辰问:“诶诶诶,小哥,怎的这些时日未见你家兄长了,他前几日还说要我为他预备好饼呢,莫不是吃腻了我老婆子的饼了?”

    苏染的人气在曾经的越国是比苏辰的要高许多的。

    卫琳捧着匣子进屋的时候,苏染正在捧着书看,听脚步声已经辨别出是卫琳,随口便说:“前些日我在勤政殿看得那本书,还未看完呢,皇上没有交代你帮我带着?”

    “皇上交代了,奴婢给忘了,下次进宫奴婢给您带出来。”她的笑容浮上脸颊,把匣子搁在桌上,交叠双手站在一旁,道“娘娘,这匣子皇上让奴婢带来给您的,是您的十九岁的生辰贺礼,皇上说送的晚了些,望您莫见怪才好。”

    手指捻起书页,枯黄的老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就在她的指尖淡开,真真墨香扑鼻而来,苏染合上书,看了看桌上的匣子,伸手拿过来掀开,皇色的绒布上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梨花纹样贯彻这枚上好的白玉簪子,握在手中,一片冰凉,好似夏睿文病重的时候的指尖。

    那指尖拂过她的鬓边的发,手指触碰到了她发丝间的白玉簪子,她慌张地躲开,推掉了夏睿文虚弱的手,眼睛里都是抗拒。他苍白的笑容里带着无限悲凉,干裂的唇嗫喏着说:“是我鲁莽了,瞧着玉质不甚好,却如此被你钟爱,应是意义非凡的。”

    那一个又一个夜晚,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一点一点地偏离自己的内心,到底是随心而欲还是别的什么,她想不明白。把簪子放回匣子内,她轻声问:“宫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

    卫琳点了头。

    她把匣子搁在手边的桌上,重新拾起那本已经看了一半儿的书,面无表情道:“那朝中的事儿呢,仗打的怎么样了?”

    “这不是奴婢该过问的事儿。”卫琳轻声道,又不忍,还是说“两国僵持不下,魏国占不了多少便宜,只是皇上至今没有下旨让齐王回越城。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好在李宰相力挺皇上,这流言蜚语才得以平息一二。”

    苏染嗯了声,也不再过问。又看了一二页,觉得眼睛乏累,便披了褂子起身,院内的梨花已然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枝繁叶茂间落这一朵又一朵的乳白色的梨花花朵,错落缤纷,她站在梨花花枝前,才是真真的堪比梨花还要清丽几分,双眉舒展,黑发垂肩,发丝间依然是那一根夏睿文口中玉质不甚好的白玉簪子,月白色的褂子披在身上,她也不担心有人会揪出她的错来,这般的无拘无束之下,她却有些惦念那宫禁森严的皇宫,手指略过娇嫩的花瓣,一瓣落在她的手心,轻叹一声,垂首任由风吹散:“秋蕊的尸身可送到她老家了?”

    卫琳有些怨气,道:“娘娘快别提这事儿了,奴婢想起来都替秋蕊那丫头不值当的,他们一家人见到尸身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那刻薄的嫂子更是捂着鼻子说‘别放这,这是我家栓儿玩耍的地方’,若不是给了银子,这秋蕊姑娘尸身,咱们的人前脚走,他们那一家子后脚就要扔出来喂狼了。”

    “傻丫头。”苏染一罐清冷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惋惜,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浮出一丝恨意“若是以往”她顿了顿,想着说了也是徒劳,便禁了声。直到夜晚掌灯时分,她喝了药躺下,床头烛光照亮她手中的那卷书,卫琳回宫复命,床边只有阿春打着哈欠犯着困。

    她移下书,露出眼睛瞧着阿春轻轻笑了笑:”去西厢房躺一会儿吧,我今个儿不困,许是要晚些睡的,如今虽是四月末了,夜里也还是凉飕飕的,你若是病了,咱们这里可真真是没人可用了。”

    阿春揉着眼睛嗯了声,身影消失在青纱帐子中,一本极其有意思的话本子她很快便读完了,意犹未尽地想着故事中的那个捧着一束油菜花等在田间地头的小姑娘到底等没等来自己的父亲。烛火忽而灭了,一缕青灰色的烟带着微微有些呛鼻的气味在她的头顶飘散,她听到一个重物好似从天而降一般落在了她的腿上,隔着棉被,她还是觉得有些疼。

    这样的动静惊醒了阿春,她捧着烛台进来点燃了蜡烛,黑暗的世界从新有光亮,苏染定然看到那藕荷色的锦缎被子上落着的正是一个木雕雕塑,她伸手拿起来,眼泪却砰然落了下来,这雕塑上的女子与她的容貌格外相似,而这个雕塑手法精巧比去年的要好上许多。

    她犹记得弟弟举着满是伤痕的手对他说明年会给她一个更好的,她以为弟弟就要失约了,可他却给了自己更大的惊喜、她的弟弟,苏辰还活着。

    阿春此刻睡意全无,举着烛台看着苏染落泪一时不知怎的了,要问什么,就见苏染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院子里跑,可是空空如也的院子内寂静的连鸟儿都没有,她找不到那个向自己丢雕塑的人儿,可她却无比确定知道弟弟还活着,真好,苏辰,你还活着。

    回宰相府的路烛光似乎就要比旁的地方更加亮一些。李妙歆守在后门那里,眼瞧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的头顶飞过,她掐着腰冲着那个黑影喊:“喂,你怎的是这样的人儿,我帮你这般多,你怎么连句道谢的话都没?你可是见到你想见的人儿了?我如今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呢,你倒是好,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见过长乐公主的?是一见钟情吗?苏妃还活着的事儿我可是偷听来的,太后为此差点罚我跪一个时辰,你可要”

    黑影从天而降,银色面具有点点寒光,他站在李妙歆面前,负手而立,勾唇轻笑:“我自然要回报你,等着,我去把你的林词给你换回来。”

    李妙歆眨了眨眼睛,回想着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不明白,怎的就要把林词换回来,那个臭小子,一张圣旨奔赴越城而去,竟然一句平安的话都未送回来,也真真是只有林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不过她又歪了歪头想了想,自己也在之前跟林词说要嫁给皇上的,他也实在没有立场跟自己说平安无事的。如此想来心中顿时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嘟囔着:“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苏辰站在一边笑,这一刻,他是苏辰。

    李志带着苏辰入宫向夏睿文请命的时候,夏睿文刚接到战报,魏**队昨夜偷袭,林词身负重伤。他早起从长庆宫出来,已经提笔写下奏折命夏睿华去越城,那些政党权势他此刻已然是顾不上了的,还有什么比守住领土更重要的事儿呢。奏折交付给王总管要五百里加急送去的时候,李志请求觐见。

    苏辰跟随在李志身后,踏入了勤政殿的门,对于这座皇城内的君王他好奇,却不僭越,陌生的环境内,清新的梨花香气让他有那么一丝熟悉的错觉,恍恍惚惚好似在养性居,好似在越国。

    “既然宰相推荐必是错不了的。”夏睿文面容带笑,酱紫色龙纹衣袖下伸手一抬,示意起身,他的手落在座椅的把手上,目光看向苏辰“朕即刻便下旨就是,只是宰相大人,此人姓甚名谁,还请您告知一二。”

    李志难掩笑容,起身作揖道:“此人名唤苏隐,是老陈故交之子,父母去世的早,远在千里之外的易城,前几年机缘巧合老夫碰见了,此人自小精通兵法,身手也是不错的,皇上大可以瞧瞧这次他的战绩。”

    言辞之间都是难以掩饰的自豪。只是这些话夏睿文并未听近心里去,那一个苏字已经让他深思混乱了,只是双眼迷离地盯着桌上的梨花枝,扯了扯嘴角道:“你竟然也姓苏。”

    苏辰当时想,这个皇帝应该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姐姐的。

    出宫路上,李宰相不断地跟他说一些出入军营的注意事项,虽然他是文官出身,一辈子也没入过军营,可说起来头头是道,不知是哪里得到的经验之谈。苏辰只是静默地听着,来表示对李宰相的尊重和依仗,这点让李志格外欣慰,在他临走之前给特意与他践行,李夫人也很是热络地替他准备衣物,关门出来,伺候李夫人的丫头道说:“瞧着应该是俊朗的人儿,既然被老爷推荐给皇上,本领自然是不差劲儿的,若是将来真的飞黄腾达了,倒是咱们的依仗了。”

    李夫人有些不自在,道:“你胡说什么。”可又不得不承认李家的的确确需要一个军功显赫之人。

    侍女笑:“夫人,若这位公子将来能成气候,老爷为了拴住他,是否会考虑把咱们的家的小姐许配给她,瞅着也是年岁相当的呢。”

第六十八章 是为了詹太医的事儿

    李夫人拍了一下自己侍女的后背算是嗔怒了,她这一辈子仅存的愿望就是女儿能够嫁入皇宫,成为皇后,即便如今皇后仍在,她也没有放弃过这样的念头。她站在廊下,看着窗子内映出来的两个男人对立而坐举杯仰头而尽的身影,叹了口气,沿着明亮的回廊往自己屋内去。李妙慈披着衣裳等待着李夫人,这到是让李夫人意外,给了侍女一个眼色,便拉着李妙慈的手往屋内去,道:“怎么这个时辰往前头来了?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实则母亲的手心有些冰凉,李妙慈温热的手被她握住有些不舒服,不过碍着母亲如此亲热,她不好抽出自己的手,只是扯笑容道:“母亲,爹爹不是答应了我的,给我请戏班子来听戏吗?眼瞧着就要五月端午了,宫里头肯定是要摆宴席的,只是宫里头唱的那些出戏我都不爱听,能否请爹爹提前几日在家里摆几场戏听听?”

    李夫人松开她的手,手指拨弄过手腕的翡翠玉镯,脸上有些不愉快,推了一下李妙慈的手,道:“莫怪为娘的说你,如今天下大乱,边疆战乱,咱们怎可贪图享乐?你若是喜欢什么戏,尽管告诉你姑母,唱什么戏不还是你姑母说了算的?瞧着你这日子气色怎的这般不好?这眼瞧着就要五月端午了,到那时母亲带你出席,你这样病病殃殃的可不好,赶明儿我让喜娘去外头寻些好的胭脂水粉来给你,可要把自己的脸养好了,咱们女人除了这张脸还能有什么呢?”

    这话她听起来格外不舒服,垂了眼眸不去盯着母亲那张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却想起居安宫内那见充满墨香的小黑屋内,那个披着发神色凌然地提笔写字的姑娘,那娟秀的字体真真是比书上的字体还好好看一些。她的视线看向了自己水葱一般的手指,这双手倒是什么也不会的,女红她都是偷了懒的扔给了碧蓝,弹琴她也是不愿的,胡乱拨弄一下也就算了。她记得母亲领着琴师来的时候,告诉她:“慈儿,你好生学学弹琴,这琴师可是京城内最最有名的,你若是有不懂的尽管问她便是,皇上可是喜欢听琴的,只是如今啊皇宫里的那几位娘娘们没一个会弹琴的,你若是学会了,皇上定然是会喜欢你的。”

    许是因为这句话,她从一开始便对学琴产生了抵触的情绪,故而在自己故意胡乱拨弄制造出那刺耳的音调的时候,女琴师只得抱着亲去向母亲请罪,说她没有学琴的天赋,强求不来。李夫人当下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有本事还来侮辱她的女儿,后来她接二连三地请来一个又一个琴师,都是说她不适合学琴,李夫人也渐渐地忘记了。

    就连当初李妙歆缠着父亲为她请书法先生的时候,她也是对那嗤之以鼻的,觉得墨弄脏了手很是不雅,她也是不愿意学的。养在深闺这般久,她倒是真的什么也没学会的,母亲那样说也是没错的,纵然她不喜欢听,可也没有反驳的依据。

    “母亲,我对胭脂水粉向来是不喜欢的,再说了胭脂水粉粉饰出来的妆容怎能与天生丽质相比?皇上喜欢苏妃,不就是因为苏妃清丽无双吗?”她头次与母亲轮起来喜欢与不喜欢这样隐秘的话题,倒是没有脸红,见母亲有所动容,她又道“母亲,詹太医不是时常会来替父亲开调养的方子吗?咱们问问詹太医那里有没有美容养颜的方子可好?”

    李夫人思索了片刻,见女儿这般上心当下便答应了下来:“等后天詹太医来的时候,母亲替你问过便是,你女儿家不好与外来男子见面的。这事儿就这般说定了,瞧着你身形也瘦削了些,是该好好调理调理才是。夜深了,回去睡吧,让喜娘为你掌灯,碧蓝那丫头怎的也不与你一同出来,真是讨打,等那日我见了定是要罚她的,小丫头冒冒失失的,哪里能照顾得好你?”

    李妙慈不耐烦地起身,道:“碧蓝挺好的,母亲您就别操她那份心了。女儿这便走了,您好生歇息才是。”

    出门便有喜娘掌着灯笼等着她,她叹了口气随着喜娘一起往后院走,夜色深浓,她一路上的不高兴都被喜娘看在了眼里。李妙慈向来不喜欢这样被人打量的眼神,有些不好气地问:“喜娘您瞧什么呢?我身上还能瞧出花儿来不成?”

    喜娘移开视线也不藏着掖着,便问:“小姐您这般喜静的人儿,哪是爱听戏的,这府内爱听戏的也就是三小姐了。您今日去找夫人是为了詹太医的事儿吧?”

    心内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秘密被人拿出来说,她烦闷地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喜娘忙不迭地撞上了李妙慈,手中的灯笼倒在了地上,起了火,喜娘急的拉着李妙慈站远些,俩人眼瞧着那灯笼烧为灰烬,李妙慈在灯光昏暗的地儿抓住喜娘的手,使了力道:“喜娘,你儿子娶亲的事儿可是定下了,我那里还有太后赏赐的上好的杭城的料子,拿去给你儿媳妇做几件好衣裳也好。”

    喜娘愣了愣,随即忙笑了笑,毕恭毕敬地俯身叩首道:“还是二小姐最是聪慧了,您日后入宫了旁人自然都被你比下去了。”

    如此,俩人沿着月光一路前行,李妙慈走在前头,斜着眼睛看着喜娘落在地上的影子,黑漆漆的一团格外讨厌。

    在苏辰走之前,他去偏僻的竹园内敲了敲李妙歆的门,李妙歆很是机灵地爬到了屋顶,坐在苏辰的身边,拖着下巴看着月亮,撅着嘴巴门门不乐地道:“今日我都听说了,林词那个混蛋受重伤了。”

    苏辰嗯了一声,也看着月亮。

    “给你。”李妙歆从怀里掏出了两个木塞塞住的瓶子,递到了苏辰的面前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我之前去宫外鬼混的时候,从药铺老板那里抢来的,不过你放心用,后来我悄悄地给他塞了银子了。你留一瓶给林词,见了他转告他,我不逼着他娶我了,他也不用去越城躲着我了,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他了。”

    苏辰把视线从月亮上移到李妙歆递过来的药瓶上,他伸手接过,搁在怀里,又把视线移向了月亮,面无表情是道:“天下不安,男儿志在四方,想来林大人前去越城也不单单是因为你口中说的那个原因。”

    “倒是希望如你若说。”李妙歆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依旧闷闷不乐“总之,你带到就是了,还有你也要小心。听闻魏国那只军队格外凶残,爹爹把你送去想来也是让你立功的,只是你遇到危险也要往后撤才是,保住命才能继续跟魏国继续打仗才是。”

    苏辰眼角余光看着李妙歆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敲打着自己的鞋面,嘴角勾了勾,道:“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林词也会平安回来。”

    他如释重负地在心内舒了口气,这话,当年他去战场的时候没敢告诉姐姐,他知道凭借着越国当时的那点部队是敌不上魏国的如同猛兽一般的部队的,即使夏国的部队三次前来营救,也无法冲破重围来。如今这句话倒是弥补了当初的遗憾了,只是姐姐此刻是听不到的。

    苏染在那晚之后时常会出院四处走走,隔着枫树林,对面依稀可见上林苑的宏伟壮阔,她偶尔也会与把守的侍卫们攀谈一二,只为寻得一丝一毫苏辰的踪迹。不过这事儿传到居安宫,太后倒是冷哼:“果真是不检点的女子。”

    皇后对此事事前是不知情的,她知道苏妃在居安宫内被刺死的时候,第一句脱口而出的话便是:“皇上没去救她吗?”

    她以为有皇上在,苏染一定是不会有事的,所以对那个消息时抱着怀疑的态度。在她看到夏睿文走进她的长庆宫内时,那眼底不是悲痛欲绝而是割舍不掉的念想的时候就明白了,苏妃定然是活着的。好在太后也不瞒着她,对她说了苏染的事儿。这会儿她服侍着太后用药,拿了帕子擦拭掉了太后唇边的药汁宽慰着:“应不母后您想的那样的,她是公主,也是受过教养的,该是有分寸的。”

    太后恹恹地挥手,道:“随她去吧,为了不伤了与皇帝的情,分哀家才答应留她一命的,索性苏妃已经死了,她也不能再回宫,哀家是不会再见着她了。”

    皇后含笑点头,便听太后又说:“五月端午别折腾了,这天下如今这般乱,哪哪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咱们也别太奢侈了,你提点着点明婕妤。”

    “明婕妤时时记着呢。”皇后从床榻上起身,见太后已然倦怠了,便福了福退了出去。回长庆宫的路上路过了华福宫,大门敞开之下的华福宫内唐芷抚着肚子正在院子内指挥着奴才们挪一挪院子内的那几株海棠花,唐柔恭顺地站在一边,时不时地提点着点唐芷注意这点身子,处处都是姐妹情深的模样。

    皇后格外感慨,扶着冬月不多做停留便朝前走,道:“歆儿那丫头前些日子也不知是犯什么傻竟然说要入宫陪我,我想定然是在宰相府受了欺负了。等林词回来了,我想是到时候向皇上求个恩旨了。”

    冬月提醒道:“恐怕是不行呢,二小姐还待字闺中,三小姐也不好越过去的。就算咱们去求了皇上了,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的。三小姐的事儿还是能等一等的,只是娘娘,咱们的事儿可是等不了了啊。”

第六十九章 您是可怜我吗

    皇后的药是在三月份就该停了的,只是被诸多事而耽搁了下来,她与夏睿文一直未能有那些事儿。她曾经试着努力过接近夏睿文,去主动地走进夏睿文如今的世界,她陪着他读书,替他研墨,小心谨慎地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会在他撑着下巴累到困倦的时候替他披上外裳,也会在同床共枕的时候再次小心翼翼地把手搁在他的胸口。可夏睿文除了没有隔着她的寝衣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他的身体上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了。

    此刻,她有些想哭。

    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灌进了肚子里,她眉头都没有眨一下,这会儿却站在这宫道上红了眼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冬月忙道:“是奴婢不该说这些话,奴婢知错了。”

    皇后叹了口气,匆忙加快了回长庆宫的步伐,一整日都是心情不好的。勤政殿的光景自从苏染离开之后一直都处在沉闷的气氛之中,夏睿文不会对着伺候他的宫人们发脾气,时常会在政事儿烦心的时候坐在床边盯着长桌上的那明黄色的一片发呆,王总管这日捧着茶水进来,见到夏睿文亦是如此,便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感慨了一下夏睿文身为一个帝王却也留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的为难和痛苦,之后递上茶水,道:“皇上,有一事儿,老奴不知当不当讲?”

    夏睿文从那一片明黄色上收回了视线,瞥了眼王总管,道:“既然已经开口,还有什么不知当不当讲的,你说吧。”

    王总管扯了扯嘴角,道:“皇后娘娘似在宫道上哭了。”

    茶水清香,夏睿文品了一口,似乎是不大喜欢,没有再碰第二下,他起身重新做回桌案前,堆满了桌面的奏折淹没了他的表情,他没有对王总管的话做出回复,批阅奏折一直到了掌灯的时分,外面打了雷,他才收起了手中的朱笔。起身穿了衣服,走至廊下,吩咐了王总管提前派人去长庆宫知会一声,又对卫琳道:“岭南苑虽然是修整过,可不知这样的阴雨天气那边是何情况,等明个一早儿,你去瞧瞧,她若是有什么需求,你尽管回来跟朕说,朕能做的,都会替她做到。”

    卫琳捧着伞站在夏睿文的身边,苏染出宫之后,她就被重新调回了勤政殿,而阿春的出宫是秘密进行的,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去处的,即使偶尔有人想起来,寻不到也就暗自作罢了。毕竟一国公主被刺死这样大的事儿在夏国的皇宫内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更可况是一个死去之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卫琳有时出去办事也会碰到以前的故友,拉着她问一问已故的苏妃的事儿,其中更多的是对苏妃心狠手辣要毒害芸妃的孩子的震惊,她们耳中的长乐公主哪里是这样的人儿?她笑而不语,也没人追问了。

    “娘娘不是讲究的人儿。”卫琳行了礼,把伞递给一会儿预备随同皇上一同去长庆宫的王总管的徒弟王甫。

    夏睿文轻笑,道:“如今只有你在朕耳边称她为娘娘。”

    卫琳亦是含笑:“娘娘她迟早会回来的,奴婢还是不改口了。”

    雨丝飘来,落在了夏睿文的手背上,有些冰凉,他颔首走进夜色里,王甫撑着伞,影子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他在长庆宫的门前停了停步子,有些下不了决心。可是那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的宫门在他的面前打开,皇后挽着平常的发髻,披着嫣红色的褂子,撑着油纸伞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侍女为她撑伞。

    “皇上您来了?”她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不知是不是刚刚用过药的缘故,她的肩头落了雨,潮湿了一片。

    夏睿文站在伞下,望着皇后已经有些苍老的容颜,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的雨珠道:“冷不冷?”

    皇后摇着头,在伞下落了泪。

    廊下,小宫女们收了伞,夏睿文揽着皇后的肩膀往暖阁内走去,冬月关了门出来,双手合十对着黑暗闪着雷的天空祷告了一番,然后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笑容。王甫就站在廊下的红柱子旁,见冬月这般如此,便笑:“姐姐这会儿是对着什么许什么愿呢?这阴天下雨风又大的,捡这个时候许愿可是不灵的。您瞧那里,”他伸手一指,便见远处走廊尽头黑漆漆的一片雨帘后是一株开的极好的并蒂的木槿花,“您瞧那花开的多好,一看就喜庆的。”

    冬月忍不出伸手点了点王甫的脑袋,道:“难怪王总管这般抬举你,可真是长的一双慧眼,有着一张巧嘴的。日后把你师父伺候舒服了,定然是有大前程的。到那个时候可别翻脸就不认如今的这个姐姐了。”

    王甫忙躬身道:“姐姐可是说笑了呢,奴才就是忘了谁也忘不掉姐姐。这宫里哪还有人比姐姐对奴才好的呢?”

    “快别说了。”冬月带着笑瞪了王甫一眼,朝着屋内使个眼色,然后俩人相视一笑,只听雨水拍打屋檐,风吹动花丛的声音。

    屋内已经熄了灯,皇后躺在夏睿文的身边,身体紧绷的却不也不敢动的,她的手藏在被子里,即使知道夏睿文不会拿开她放在他胸口的手,她也不想搁在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侧耳倾听外头的风声雨声,从外头传来,肩膀上还有潮湿感,她在黑夜中苦笑,握紧了拳头,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夏睿文的手不知何时绕进她的被子中的,她浑身一紧,那双有些冰凉的手已经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往上走去,直到她的脖颈处才停下来。那只手落在她的衣襟上,向内深了一分,指尖触碰到皇后的肌肤的瞬间,她的身体再次绷紧,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漆黑的正上方,如同死人一般。

    “皇皇上”她的嗓子干涩地疼,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被风吹乱的颤抖,她往左边转过身子来,夏睿文的手来不及收回去便随着她的移动,那双手落在了她的饱满的胸口,那双手有要抽回去的意思之时,她忙伸手握住夏睿文的手腕,两行泪已然落下,顺着她的如今已经不怎么光洁的脸颊落进她的脖子内,然后隐没在她万千发丝间,“您是可怜我吗?”

    夏睿文的声音有些冷:“你是朕的皇后,咱们是夫妻,何来的可怜?”

    “纵然您是可怜,臣妾也认了。”她握着夏睿文的手慢慢松开,然后撑起身子,俯视着就睡在自己身边的夏睿文,青丝遮住半脸脸,她垂下来,一双唇已经落下来。

    那一夜,夏睿文没有睡。

    他半夜起身用皇后那里的笔墨纸砚连夜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卫琳让她一早去岭南苑的时候交给苏染。晨起阴雨连绵的天气,皇后派人去各宫通禀,今日不用前来长庆宫请安,本是好心不愿让她们在劳动一趟,可这份好心随着这一夜恩宠一块儿来自然是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的。

    冬月捧着坐胎药进来的时候,皇后还歪在床榻上,发丝虽然被梳理过一丝不乱,可还是难以掩饰住她脸颊上的一片绯红,她接过冬月递过来的汤药,仰头喝尽也不喊苦,只是并不怎么高兴。那一双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毫无生气的眼睛里都是茫然,久久地她也会笑一下,歪过头来问冬月:“我恐怕要是大夏国最可悲的皇后了,连一夜承欢也要用眼泪换来。若是这次老天爷不眷顾我呢,若是我还是怀不上呢,是不是下一次也要去宫道上哭一哭才会换来皇上的临幸?”

    她的悲伤那么的明显,那么的真切,好似屋外的连绵不绝的雨丝悉数都落尽了她自己的心里,而旁人却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的。

    苏染离宫这个事儿是夏睿文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岭南苑自然也是很早就重新大修过一回的,定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卫琳撑着伞来的时候,苏染正站在书架上挑书来看,见到卫琳合了伞走进来,有些意外:“怎的下着雨还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还是程三有危险了?”

    卫琳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走到书架前行了礼,道:“程三好的狠,依旧是大鱼大肉地活的逍遥自在,若不是要留着她将来祭奠秋蕊,他早就没命了,皇上也不会放过他的。今儿个奴婢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的,瞧瞧您这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另外”她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奉上“这是皇上给您的亲笔信,您是否要现在瞧瞧,若是能给皇上回个信便是最好不过了,皇上他”

    “卫琳姐姐。”阿春捧着针线篮子进来,腾出一只手拽着卫琳的袖子道“娘娘的衣裳袖口磨破了,我寻思着在袖口绣上一圈梨花花瓣来这,可我笨手笨脚的,女红也不如姐姐,还请卫琳姐姐去瞧瞧吧,可难为死我了。”

    卫琳看了看苏染,又看了看苏染手中的信,并没有挪动步子,倒是阿春见她不动,又在一旁唤:“卫琳姐姐。”

    苏染把信搁在桌上,对卫琳道:“我一会儿就看,至于要不要回信,且等我看完信中所写内容之后再做定论。”

    卫琳这才笑了,行了礼便转身拉着阿春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教你你不愿学,如今可倒好了,遇到难事儿了知道想起我来了,若是我今儿个不来呢,你可要如何?”

    可阿春却有些不快地撅了撅嘴吧,对着苏染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之后才跟着卫琳往外走。

第七十章 诛你的九族

    苏染把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书架上,妥当之后坐下来,看着桌面上信封正中央夏睿文苍劲的字体:长乐亲启。

    她把手伸出去,指尖划过长乐四字之后,匆忙收了回来,她往手的左侧看了看,那书本下压着的信封露出了半边来,信封的正中央也是用着苍劲的字体写着:长乐亲启。

    夏睿华和夏睿文的字体还是有区别的,先帝虽然宠爱贤妃,连带着爱屋及乌也格外看重夏睿华,可他在对待皇子的教育上一直是格外重视的,俩人在同一个师父的门下学习,观点观念理所当然地是有相似之处的,夏睿文的字倾向于狂草,而夏睿华的字更工整一些。这封夏睿华的信是在昨日阿春冒着大雨,淋湿了一身的衣裳从夏睿华的亲信的手中接回来的,当时她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冲着苏染笑:“娘娘,娘娘,将军来信了。”

    那份欢愉丝毫不亚于她自己的。

    自从她嫁入夏国皇宫之后,夏睿华派了阿春跟在她身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联系,那日在草原上的放纵,她想她今后是再也不会有了,她再也不是那个骄纵跋扈的长乐公主了。

    夏睿华突然而来的信令她有些措手不及,这封信也是夏睿华寄给她的第一封信,信中开篇便写:愿吾长乐生辰极乐。她展开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哭了出来,他好久未叫她‘我的小姑娘。’

    她在懵懂的年岁里牵着马站在梨花树旁对他说“我想你娶我。”

    他当时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说拒绝,苏染觉得她等着便是了,他终有一天会娶她的。他偶尔会在与她一起并肩也不提这回事,会揉着她的脑袋眯着弯弯的月牙的眼睛说:“我的小姑娘今日想听书还是听戏?”

    她红着脸笑,盯着他眼睛,想着,就这样看着他,不听书,不看戏也好。

    随着夏睿华的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还有洁白的栀子花的标本,她嗅了嗅,信纸上都是栀子花的香气,他说在他的军营的后山上有连片的栀子花,他会带她去看一看。至于为何夏睿华突然这样表露自己的心迹,想来是知道了她在夏国的历史上已经不存在的事情。

    卫琳很快就回来了,苏染对她道:“皇上信中并未说什么紧要的事儿,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切安好便是,我就不回信了。只是,贺敏在宫内还好吗?”

    “还还好”卫琳猛然听到苏染不会信的事儿一时愣住,不过她是夏睿文身边训练有素的得力帮手,很好地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带着不怎么自然可也让人挑不出错来的笑“贺敏姑娘虽然没有之前自由,可是在居安宫内也无其他人为难她,贺大人还要继续接管越城,贺姑娘不会有事儿的。”

    苏染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五月端午的时候,天气放晴了,李夫人这次并没有再带着李妙歆一起去宫内赴宴,李妙歆一人在院子里无聊的发慌,从来还能与银面人说两句话,如今银面人一走,她越发地们的发慌了。今日一直挨到正午,李宰相和李夫人都进了宫,她才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偷偷地又溜了出去。不过这次她没有去听戏也没有去找宫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们去鬼混,出门寻了一辆马车径直就往岭南苑来。岭南苑虽然和恢弘大气的上饶院只有一片枫树林的间隔,可却是天差地别的。

    岭南苑实则是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便是枫树林,平日有侍卫看守,只是他们毕竟懈怠惯了,所以李妙歆的这次潜入很是顺利。她进来的时候阿春正在院子里锄地上的杂草,咋见到有男子进入,吓得尖叫了起来,扔下了手中的铲子,就要往屋内跑。这样的巨大的反应倒是令李妙歆有些不知错所,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有些凌乱地晃动了两下,然后有些不自在地收了回来。

    苏染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一片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格外的好看,李妙歆站那么远看着如同从天而降的苏染,咽了咽口水,愣愣地傻笑了一下,道:“果真是个美人呢。”

    阿春知道苏染身手不错,瞧着这个‘男子’身材不高也很是瘦弱,定然也不会是苏染的对手的,便有了胆量,冲着李妙歆喊道:“你少乱来,这附近可是有侍卫的,抓到你就要杀你的头,不不不,诛你的九族,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李妙歆笑弯了腰,眼角有泪花,伸手抹去道:“我说,既然我能进来,自然是跟侍卫大哥们相识的。我进来之前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他们替我站岗放哨,我事成了请他们喝酒吃肉,他们守着着荒凉的地方,哪里有油水可拿,每个月就指望着我给他们接济呢。”她本来没有设计这一幕场景,不过是看着那个小丫头好玩儿,有心逗一逗她而已。倒是苏染淡然自若地的眼神,令她不由地心生佩服:果真是公主,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阿春一听吓得立马就变了脸色,四处看了又看想要寻一个顺手的家伙式,急的都要哭了出来。苏染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春,你先回屋里去。”

    “不行。”阿春回答的斩钉截铁,“奴婢不能抛下您,不然奴婢无法跟”瞧着又外人在,她便没有说出将军二字。

    苏染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见阿春还不愿离去,又道:“一会儿若真是动起手来,我还要顾着你,倒是束手束脚了。”

    李妙歆就站在一边看着,唇边噙着一抹笑,怎么也按不下去。她朝前走了两步,道:“你真的不怕我非礼你啊?”

    “三小姐。”苏染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不知三小姐今日怎的有兴致来这里了?是否要进屋喝口茶?我这里还有去岁的梨花蜜,冲茶喝别有一番风味。”

    好似恶作剧的孩子被抓了包,李妙歆瞬间泄了气,走进了些,倚着柱子歪头打量着苏染,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印象中我好似从未见过你,除夕夜宴你不是没出席吗?”

    “您与皇后娘娘是有几分相像的,另外,”苏染的目光从从李妙歆的脚上一直往上移,直到与她的视线持平,才粲然一笑,道“我当年也时常这样打扮,旁人瞧不出来,咱们瞧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你说呢?”

    苏染与李妙歆一见如故,这样的一见如故是在俩人相互交谈过一句话之后就有的那种默契,对于这份相见恨晚,李妙歆格外的惋惜,午膳桌上,提着酒壶坐在苏染的身边,一手搭在苏染的肩膀上,一手给苏染眼前的酒樽中倒着酒道:“今儿个,我认了你这个姐姐,你也必须认下我这个妹妹,咱们日后就是患难之交,虽然我在宰相府也不得我那爹爹的宠爱,但我朋友多啊,你若有事儿便告诉我,我能办一定办。”

    酒过三杯,李妙歆有些微醺,她一直不胜酒力,往日出去在外鬼混,喝酒吃肉的时候,她都是抿一小口就怂恿着旁的人喝,她闹得欢腾了,人们也就忘了也怂恿着她喝酒,偶尔也有逃不过的时候。那时那群小混混还没有跟踪她到宰相府,更没有谣传宰相李志还有个私生子,她乐颠乐颠地出了府,寻个三四个好友去了东溪楼听书,后面小溪中连片的荷花开了,雨过天晴之后彩虹挂在那里,美轮美奂,她占了位置最好的包厢,预备着听下一场书,期间有一位男子用折扇掀开了她的帘子,走进她的包厢内,影子把她覆盖住,那男子道:“这包厢我也瞧上了,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她到是头一次见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理会他,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不要扰了自己听书的兴致,那人却不愿轻易离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坛子酒,道:“公子,咱们赛一场可好,谁先醉倒了,就离开这包厢。”

    小二肩上搭着手巾挤眉弄眼地冲着李妙歆,李妙歆瞪了瞪眼,身边好友亦是在她耳边小声劝她放弃了这场比试,李妙歆的胜负欲被激发,一下从长条凳上站起来,以至于坐在凳子那头的好友摔了个大跟头,格外狼狈。她昂着头,撅着下巴道:“来就来,谁怕谁。”

    她输的格外的惨,若不是管家差人出来寻,她真的就被扔在了大街上,李妙歆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耻辱,虽然她是一个女子,不需要什么尊严。

    这会儿她不胜酒力趴在餐桌上掉眼泪,抱怨道:“姐姐,你说林词她为何就是不喜欢我?我喜欢了他那般久,竟还让他越发地厌烦我。你说你的福气怎么就那般的好,连那个冷面面具人都求了我好多次要来瞧一瞧你,我知道你虽然被皇上藏在这里,可你终究是皇上的女人,我不该告诉他的,可我瞧着他那样也是于心不忍的,姐姐你”

    苏染握着酒樽,忽而愣住,她缓缓地把头偏向李妙歆,张了张口,问:“你说谁?”

    李妙歆试图睁开眼睛,奈何她实在是醉了,没有那个力气,索性就呼呼睡了起来,阿春捧着衣裳给她披在身上,有些为难地问:“娘娘,这,这三小姐在这也不合适,若是宰相府的人找来,咱们可如何交代?”

    耳边无声,苏染搁下酒樽缓缓站起来,窗棂下隔着的那个从天而降的木雕塑在光影中冲着她笑,头顶风铃微微动,她站在半片日光里,舒缓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祭奠他的长乐公主

    弟弟在宰相府的事儿,苏染知道的有些意外,她在惊喜于自己找到弟弟的踪迹的同时又开始担心起来,世间哪里有这般巧的事儿?弟弟怎的就成了宰相府的门客?难道只为了在这夏国重新打出一片天地来?

    这份不安痴痴缠绕着她,伴随着夏季蝉鸣声起,愈发地令她烦躁了起来。可那场端午宴却是格外顺利,听闻皇帝那天心情不错,全因越城与魏国的战役有了新的动态,李志推荐而去的苏隐,乃真真实一名将才,不过两三仗,便已经让魏**队踟蹰不前。

    这日两**队在一望无际的绿草原上进行了第三次交锋,苏辰冲锋,可魏国领队的却是三皇子魏成轩。

    刘元广在昨日的交锋中伤了胳膊,握不起刀来,只能留在军营中修养,林词如今还卧病在床,虽然没了性命之忧,下地走路还需时日。瞧这一屋子的伤员,刘元广骂道:“真他娘的没天理,搞偷袭也就算了,还使阴谋诡计,真是奸诈,老子的兵一个个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实干,论起本领来哪个也不差他们。”

    “你就别嚷嚷了。”林词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义愤填膺的刘元广,摇头长叹道“你糊涂了,战场之上谁赢了谁才有说话的机会,谁赢了谁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朝廷的重视,管你是用什么法子赢了的,他们才不管这个,你只要赢了就是英雄。”

    刘元广怒目瞪过来,显然是觉得这样的观点太过没原则,赢了也不光彩。

    林词好似没看到刘元广的愤怒,哼了声道:“你瞧瞧你在西南都懒散成什么样了,你多少年没打仗了?打仗的本领都忘完了不是?你瞧瞧苏隐,那才是真正的将才,你且等着瞧吧,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百里之外的战场上,苏隐骑在马上,纵观魏**队将领发号施令,唇边噙着冷笑,连片的草原都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了他的银色的面具上,点点猩红如花绽放,一支箭冲着他的左胸口飞速而来,他的笑没有褪去,如此淡定自若地从腰身拔出软剑来,竖起挡在自己的左胸前,分毫不差地成功阻止了箭的继续前行,他的目光微冷地看着不远处骑在黑色骏马上的魏成轩,冷冷道:“魏国三皇子首次出站,竟把擒贼先擒王运用的如此自如,实在佩服。”

    魏成轩愣住,不是因为眼前这个怪异的将军的勇猛,也不是因为这个将军能洞悉自己是首次出站,更不是因为他轻佻不屑的语气,而是因为他拔剑的动作跟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一模一样,若说区别,便是眼前这个人拔剑动作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而苏染轻柔地好似一只舞。

    许是,男子与女子的差别。

    他听到苏妃被刺死的消息的时候正在魏国都城内的花楼内,怀中还搂着一个姑娘,他实则并不喜欢这个姑娘,可是她会舞剑,这是他每次来都寻她的缘故,仅此而已。姑娘正在往他的口中送着酒,笑:“三皇子今儿能否多留一会儿,奴家编了新的舞,还想请三皇子替奴家指点一二呢?”

    魏成轩就着她的手喝了杯中酒,眼睛里没有笑意,唇边却勾起,道:“如此,你便舞来让我瞧瞧,若是舞得好,有赏。”

    姑娘眼睛一亮,对上魏成轩眼底里深深的失望,忙慌张地站起,又尽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有任何异常,妩媚地垂眸道:“三皇子能瞧得上已是奴家莫大的福气,奴家不要赏赐。”

    这一番口是心非的话说的真是漂亮,漂亮到魏成轩挑不出一丝不妥来。只是那位姑娘还未摆好姿势,黛青已经在门外唤:“殿下,出事了。”

    他披着褂子出来,楼下姑娘们看向楼上,各个都摆出最柔美的姿势来,想要博得这位魏国最端正的皇子的青睐,灯笼高悬的花楼内,胭脂水粉浓郁地发苦,他站在敞开的门前,门内的姑娘还保持着开始的姿势,不知要不要收起,青黛后退一步,单腿屈膝抱拳道:“苏妃娘娘殁了。”

    青黛一向好听的声音这会儿他特别不愿听。他广袖内的手握紧了拳头,然后转身,从那姑娘手中夺过剑,抓着不知从哪里垂下来的火红的绸缎飞跃而下,姑娘们有些被吓的花容失色,有些看着魏成轩几乎是从天而降,惊喜地红了脸害了羞。他直奔门前的骏马之上,披在身上的玄色外裳掉落在地上,他顾不上,脸上还有未擦去的胭脂,他顾不上,衣襟不整他顾不上,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道路飞奔朝着越城的方向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在月下奔驰,手中的剑沾染着月光的寒冷,连绵不绝的军队令他止步,他勒紧缰绳折返而去,连夜闯入魏国君的寝居之内,只说了一句话:“儿臣请军出战。”

    他当年还没来得及当面对长乐公主说他想娶她,此生也只娶她一个人,两国就交战了。原本盘算好要对长乐说的话,没有了能说出口的勇气,如此阴差阳错,可他一刻也未忘记那个女子,她在巨大的太阳下拉弓射箭,救了他的命。他对武将的偏见,自那一刻瓦解。

    如今兵戎相见,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要踏平夏国,祭奠他的长乐公主。

    苏辰又打了胜仗,消息传到夏国的皇宫,夏睿文正在华福宫,唐芷早知这个将才是李志的人,想要高兴也有些牵强,道:“这位公子以往没听说过,没曾想竟然这般有本事。”

    夏睿文颔首。

    唐柔捧了衣裳来让唐芷挑,道:“虽是要夏至了,姐姐还是要带些厚些的衣裳去,若是阴天下雨,还是能用得着的,太医说这几个月您会比较焦躁,因此我便选了几件水绿色和藕荷色的,可以减缓焦躁。”

    温软得体的语调与唐柔精美的面容如此相称,她眼眸不在夏睿文的身上,只是侧过半边身子伸出水葱一般的手在空中指了指身后捧着衣裳的宫女道:“这些样式绣花暗纹各不相同,还得姐姐您亲自挑选才好。”

    那宫女手上清一色的都是浅色衣裳,所说与唐柔描述的大致是相同的,唐芷圆润光滑的脸上的笑容很是舒服得体,她如今觉得自己最是幸福不过,少不得要在夏睿文面前夸赞自己的妹妹一番,心灵手巧,体贴入微,乖巧听话,几乎要把所有美好的词都用在唐柔的身上,末了俩人说私房话的时候还拨弄着夏睿文的衣襟上的龙纹,撒娇道:“如今妹妹也要十六了,皇上您瞧瞧朝中可有适龄的男儿,若是有,能否替臣妾的这个妹子留着,臣妾姐妹那般多,唯独这个与臣妾一母同胞,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妹妹的终身大事,臣妾不能不操心。”

    这样的话唐柔自然不知,她还在唐芷行动不便的此刻出门送了夏睿文出来,日头正好,她走在夏睿文的右后侧,一直走到华福宫门外,安静的好似夏睿文身后的那一束一束的光,静默无声。夏睿文走了两步,余光看到地上唐柔薄薄的一层影子,驻足回头,唐柔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身上,之后抬眸直视着夏睿文问询的目光,脸颊一片绯红,随后匆忙后退,低下头用比春日的风还要柔和的语调道:“小女冲撞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若是换做平常的男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定然是什么其余想法都没了心中定是怜惜的,可偏偏夏睿文不是平常的男人,他是帝王,看过无数美女,听过无数柔媚入骨的声音,任何美色都无法在他的面前激起他心中的涟漪来,果断狠绝不为所动,他以为这样可以抵御外敌,可以稳固朝野,可事到如今边疆还在打仗,而朝野,还是李家说了算的。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一个失败的帝王,这样极其缺少自信心的他,令他自己也格外的反感,这份反感压抑在心内许久,自苏染离开之后这会儿顷刻爆发,眼中森寒一片,道:“你可以回去了。”

    王总管知道皇上这是生了气,朝着唐柔使了使眼色便匆忙去追夏睿文疾步离开的步伐,头顶日光转换,唐柔收起脸上那小女儿的娇羞,眼眸比方才的夏睿文还要冷上百倍不止,唯有口中念出‘林毅哥哥’这几字时,才有温柔飘过。

    实则清灵不是有意躲在门口偷看偷听的,她不过是得了唐芷的吩咐,追出来问一问皇上,这次上饶院之行要在那里待多久,她是否可以等产后再回宫等,令她着实没想到的便是一探出头,脚还没落地就看到她们家的二小姐往皇上的怀里钻,如此可还得了?她分明记得清楚,唐芷在某个夜晚对她说给唐柔寻个好夫婿的,虽未提及那好夫婿的姓名样貌,也未对他的家室做出任何的描述,可她觉得那个所谓的好夫婿定然不会是皇上。

    唐柔进门的时候见清灵已经走至院落中央的海棠盆景前,她蹙眉,对她道:”清灵,你且等等。“行至前,细细打量着清灵的面容,问“你不是在屋内服侍姐姐呢,怎的出门了?”

第七十二章 怎还会眷顾我

    清灵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来,眼睛却不敢看向唐柔,那虚无缥缈中处处都是做错了事儿的心虚,这点在唐柔精准的目光中无处可躲,眼瞧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二小姐,奴婢,奴婢好似丢了东西,出来瞧瞧是否落在了院子里。”

    “丢了什么?”唐柔温和的笑容无害地落在清灵的脸庞上,意味深长的目光亦是变得同样的柔和,她伸出手抚了抚清灵的发髻间的珠花,歪着脑袋粲然一笑“什么紧要的东西竟然让你如此慌张地不顾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姐姐可是最在意这些了。”

    清灵只感觉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好似千斤重一般,直直地压着她的身体要往地底坠去,背后方才温暖的夏至日光照在她的身上竟然还是冷的,她搓着手,用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望着唐柔的背影,吁了口气,好似躲过了一场谋杀一般的死后余生的感觉,与她昔日在番邦听到的那些丫头们聚在一起嚼舌头的言语有一些相同之处,虽然丫头们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精妙的词句来,可那听到之后的感觉仍旧令她记忆犹新。

    她们的二小姐,很可怕,她领教了。

    原本去上饶院的行程太后是不愿一同前去的,那里虽然美如仙境,可终究是没有她的回忆在,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她会触景伤情想起先帝来,那个自己的结发夫君,时常盘踞在她的梦境中,却连一个正脸都不愿给她,她几乎要忘记了先帝的音容样貌,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曾经那么爱过他。

    皇后和明双月来居安宫请安的时候,太后午睡刚起,由着秋嬷嬷伺候着擦了脸,见到有人来了,秋嬷嬷便扶着太后在窗边榻上坐下,人不似从前的威严,眼中也没有蔑视一切的神态,唇边松弛的皮肤如同日头下开败了的花瓣,等待着最后一刻的随风落土,零落成泥碾作尘。

    “都备好了?”太后微眯着眼睛,声音浑浊的泥水,都是抖搂不净的泥沙。

    皇后心中是微微吃惊的,可这份吃惊不能宣之于口,太后年岁已高,身体不好有何怪异,她从秋嬷嬷手中接过茶水,递到太后手边道:“备好了,就等皇上下旨了。那边空气极好,母后您便随同我们一道去可好?”

    太后许是想要喝茶水的,可是手抬起来却打翻了茶盏,茶水滚烫地翻着白色烟雾如同瀑布一般从桌上倾泻而下,皇后的衣裳被打湿了,却也顾不得匆忙握起来太后的手,担忧道:“母后您烫着没?”

    那茶盏滚在地毯上,没碎,秋嬷嬷屈膝下来捡起,又拿了帕子手巾等来擦拭地面,太后却怔怔地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皇后心中愈发沉重,强压着自己心内的惶恐不安又在太后身边陪了一会儿,随后便匆忙拉着明双月走了。

    明双月是多么聪明的人儿,自然也发觉了太后的异样,只是她不能说,皇后也不能说,谁都不能说。俩人心照不宣地走在回长庆宫的宫道上,灿若云霞的红彤彤的太阳照亮半边天,屋檐割裂下的阴影中,明双月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看到繁春园,看到那一点一点拔地而起的宫殿,唇边勾了勾,又垂下头。

    “你也去吧。”皇后在长庆宫门前拉住明双月的手,眼巴巴地瞅着明双月道“芸妃一个人就够折腾的了,赵美人也要去,你为何不去?你不去,那上饶院内诸多事儿都落在了我的肩上,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习惯做那些琐事,皇上不也说了让你去?”

    明双月笑道:“是臣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最近总觉得胸闷气短的,太医嘱咐了让好生修养的,就不折腾着跟去了。此次去的嫔妃不多,赵美人更是不用放在心上的,皇后娘娘您要格外看紧了芸妃的妹妹,那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皇后恍然大悟,鼻尖一酸,眼圈就跟着红了起来,她推掉了明双月的手,叹了口气转身迈进了长庆宫的门槛,华服锦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她背对着明双月,背对着长庆宫的大门,道:“上天终究是不眷顾我的,我就知道,他不会眷顾我。我做了亏心事,动了歪心思,他怎还会眷顾我?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如愿了。”

    冬月匆忙跟过来,走进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想来也是劝慰的话,明双月站在门前,一个门槛的间隔,她是皇后却空有一个名分,如今这个名分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好,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舞姬,一个刘正送给夏睿文的舞姬,为了探听圣心才进宫,如今身边却有了儿子,她迷茫的前途才得以明晰。

    实则,那个孩子来的很意外。

    在那之前,人们都以为夏睿文是有问题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孩子。也有人说是皇后的问题,总之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话。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第一个告诉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婢云舒,而是去了一封信给刘正,刘正的回信很快,内容也格外简单:瞒。

    瞒的那段日子里格外的辛苦,不能起来练舞还要编撰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脱掉一切有可能危险的事儿,可身体中生命的孕育令她渐渐的习惯了那样的日子,直到五六月份,身形显现出来,再也隐瞒不住,她披着薄纱站在屋檐下的第二个台阶处等夏睿文,他来的很匆忙,眼神也很复杂,走到她的身边的时候抬手握住了已经不似以往不堪一握的手臂,道:“真的?”

    声音潮湿的像地上一层又一层的露水,她有些难过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夏睿文道:“您要是不想要,那便听您的。”

    他看到夏睿文犹豫一下又坚定地摇头之后,轻柔地蜷缩在了他的怀中,道:“臣妾日后永不负你。”

    她想世上没有什么比守着她喜欢的男人,守着她在意的孩子更重要的事儿,她是一个女人,那些朝廷的事儿与她何干。

    刘正没有再送新的舞姬来,夏睿文警惕起来的小心翼翼让刘正不敢再有这样的举动,而他的心思也从明双月诞下皇子时有了新的转变,他不想像李家一样只手遮天,可这样混乱的时代里,他总要为自己谋划出一条生路。

    云舒今日陪着夏祁去骑了马,夏睿文并实则早已为夏祁挑选好了练武的师傅,只可惜如今国家不安,武将都上了战场,就连林词那个军师,都被困在战场上,夏祁自己倒是对此有个格外浓厚的兴趣,读书读累了就会自觉去马场,师傅们格外喜欢他。这会儿沐浴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夏祁拽着明双月的手嚷嚷着要去找夏睿文,还举着自己的胳膊道:“母亲,你瞧,我如今身体长得可壮实了,儿子也想去战场,您替儿子求求皇阿玛可好?”

    小人说话认真起来,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明双月握了握他的手臂,的确是比前些日子结识了,很是欣慰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好好地读书练习,终有一天,你会如愿的。”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自然是骗不了夏祁的,他歪着脑袋问:“终有一天是哪一天?”杏黄色的衣裳下露出光洁的手臂上一道紫色的伤痕格外清晰,明双月拉着他的手要看个清楚,夏祁却缩回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母亲,我今儿困了,咱们明个儿再说话吧。”

    云舒在一旁道:“大皇子今儿个驯服一匹小马驹,如今教他的师傅都夸他勇敢呢,马蹄都扬起那么高,他都不怕,着实像极了皇上呢。”

    “这话别乱说。”明双月松开了手,任由夏祁一溜烟地从自己的寝居之内溜出去,水晶帘晃动处烛光斑驳,她愣愣地看着,倒是想起了与刘夫人的一件趣事儿。那是冬季,在学士府上,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薄纱轻裙站在粉红珠帘后等着刘正告诉她进宫之后的一些应该注意和谨慎的细节,屋内炭火烧的格外的旺盛,她一点也不觉得冷,清脆珠帘叮当后,走进来的却是面目可憎的刘夫人,她一愣,旋即明白刘夫人应是误会了。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刘夫人劈头盖脸地连番追问让明双月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后回答哪个,只是愣愣地站在地毯上,歪着头打量刘夫人,想这便是一品诰命的妇人,这样的书香门第,也会想着法子地讨好新帝?

    迎头一掌,打的明双月脸颊火辣辣地痛,刘夫人即刻便瞪着眼睛骂了过来:“下作。”

    晃动的水晶珠帘冰凉地划过她的脸颊,她木讷地站在那里,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口。之后有丫头拿着冷帕子给她敷脸,她才觉得疼。可小丫头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却是摇头的,这点疼跟尊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也曾想过取下面前的珠帘,毕竟珠帘抽过她的脸,虽是无意,她却无法忘却,每每到换的时刻,她又下不了手,久而久之珠帘留了下来,提醒着她自己往日的屈辱是真是存在以及今日的平安尊贵来之不易。

    詹杉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霞漫天的时刻,她微笑出门迎来,道一声詹太医辛苦,更吩咐了云舒:“去备茶水吧,放凉了再拿来。”

    院内石桌边,树荫下詹杉搁下药箱,问:“娘娘身体有何不适?”

    明双月摇头,道:“詹太医医术高明,身体不适的不是我,是学士府上的刘夫人。”

第七十三章 都是为了看你一眼

    詹杉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他恭敬地保持着与明双月之间的距离,侧过半边身子来对明双月道:“明婕妤,恕微臣直言,刘夫人的病任华佗在世也无法。”

    明双月着实没有想到詹杉会这样直接的一个人,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就听到这样的消息无异于让她去告诉刘正,他的妻子没救了,她要如何说得出口?她的为难落在詹杉的眼里,倒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儿。

    实则詹杉也不知明婕妤与学士府之间有何关系,他所有的揣测不过是经验之谈,当初越国未亡之时,他在宫外也时常听闻朝廷官员与后宫嫔妃来往甚密的消息,这话虽然不能说出来,可却成了诸人之间默认的一件事儿,宫内的女人需要钱财来打点关系,而宫外的大臣们需要一个皇帝身边的人儿来揣测圣心,自古如此罢了。以往长乐在时,他入宫还会提点长乐一二,如今,管她是谁,与他无关,他无须帮她们隐藏。

    “刘夫人想来自己也知晓,微臣猜想,她委托娘娘不过是想活的久一些罢了。”詹杉打开药箱,而拿出来却不是草药,牛皮信封内装着的是他早就拟好了的方子,他搁在石桌的一角,垂眸对着明双月道“这是微臣方才拟好的方子,替刘夫人续命用的,只是能续多久,要看刘夫人自己的造化,她若是还是忧思忧虑,微臣这方子恐怕也是无效的。”

    如此一来,明双月越发地佩服詹杉的心智,心中叹服之余,不免想起另一个拥有这样自信又尊贵的气度的长乐公主,苏妃,她们来自越城,那一个冰天雪地里繁兴起来的国家,果真人人都是果敢的,她含笑点头,朝着云舒递了一个眼色,云舒上前把信收在自己的怀里,后明双月预备着要再次开口,却在那之前见詹杉再次从药箱内拿出了另外一封信来,明双月旋即明白过来,亲自伸手捻起来信封的一角,对着晚霞照了照,只见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她压根瞧不出来是写的什么,道:“这份儿,是给我的?”

    詹杉颔首点头,提起药箱便是要走了,影子纤长地落在地上,随着他步伐的移动,一点一点地离开了明双月的视线。

    出门就见喜娘在角落里等着,他脚步迟疑了片刻,还是以微笑来表达他们的一面之缘。若说起这一面之缘,倒是在宰相府,也是不久之前的事儿。李志大张旗鼓地送走了他府上的门生苏隐,詹杉是后两日去宰相府请脉的,李志许是因着心情格外的好,身体上的不适也减半了,他很快地从李志的书房内出来,迎面碰上来的就是喜娘,喜娘一边引路,一边道:“我家夫人有事儿劳烦您去一趟东院。”

    詹杉不好推迟便去了,刘夫人问了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他都悉数写了出来,交代刘夫人一些用这些方子时的忌讳,眼瞧着时辰已他不得不提离开的事儿,刘夫人赏了银子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若是哪日你有困难,知会一声,能帮得上的,我定尽力而为,知道你不喜欢金银这些俗物,可有了这些俗物,才可生存。”

    他不甚苟同,却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李夫人的银子,随后出门,喜娘却没有送他走的意思,他虽然宰相府来的不多,可也是认得出门的路。沿着逼仄蜿蜒的小道,屋檐上的水珠落在地上,砸出来的细碎的水珠在他的身边喷溅,白墙青瓦之下,他的身影格外地好看。这条逼仄的道路的镜头站着一位穿着胭脂色衣裳的姑娘,身材窈窕似湖边柳条弯弯,回眸一笑,道:“詹太医来了。”

    当时他是愣住了的,不是因为李妙慈的美貌,而是对不可预知的恐惧。

    李妙慈使了使颜色,喜娘便很是听话地去了一边的花丛外望风了。李妙慈超前走一步,詹杉后退一步,如此一来,李妙慈不得不快走了两步,脚尖抵住詹杉的鞋面才又道:“詹太医是真不知还是不想知?”

    詹杉没有动,他垂眸尽量避免与李妙慈之间的目光接触,冷静道:“二小姐若是有何不适,微臣可替您瞧一瞧,若是没有,那恕微臣无礼,微臣必须要回宫了,皇上晚上的药膳我必须要亲自盯着才是。”

    “你拿皇上来回绝我?”李妙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也已经通红,“你果真没察觉父亲书房外的那个身影?你早就察觉了不是吗?那是我,是我李妙慈,我会在每次你来的日子里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我会在你走进海棠苑的时候躲在巨大的梧桐树后,我会在你为父亲诊脉的时候偷偷地站在书房外的圆拱门处,都是为了看你一眼。詹太医,你可知?”

    她似乎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脸颊有些通红,又气又急之下竟然哭了出来,盯着詹杉道:“你可知这些话要一个女儿家说出口是多么的”她顿了顿,垂下眼敛,白牙咬着下唇,下了格外大的决心继续道“我即便被人说不知羞耻,也要对太医你说出这些话来。”

    詹杉着实是不会拒绝女子,他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李妙慈之间的距离,想起他与夏睿华喝酒之时,夏睿华会在某个瞬间用温柔的眼神和轻柔的语气说:“她说让我娶她,你可知,我多想娶她。”

    最终他不过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请二小姐自重。”他知道那是伤人的话,可不得不说,他着实不愿与宰相府有更进一层的关系。

    喜娘送他出府时候的那种自以为自己了解一切的笑容令他觉得格外的不舒服、这会儿他较步子要躲开这个中年妇人,喜娘却忙不迭地跟了上来,道:“詹太医,请留步。”

    詹杉不得不停下来,道:“请问您找微臣何事?如今是在皇宫禁地,您应该知晓宫内规矩。”

    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在抗拒,可喜娘却笑道:“瞧您说哪去了,不过是二小姐在居安宫划伤了胳膊,太后传旨特意让老奴来请您去的。”

    “太后传旨?”詹杉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喜娘一番,道“若真是太后传旨,那来的该是秋嬷嬷才对,怎的让喜娘您来走这一遭?”

    喜娘四处瞧了瞧,细长的眉毛挑了挑,道:“二小姐特意入宫来瞧您来了,您若是不去,非但老奴回去之后无法交差,就连那个叫贺敏的小姑娘都要跟着一块遭殃了。”

    原本詹杉想推脱走掉,贺敏二字让他移不开步子,他无法想象李妙慈说那句话的意思,也更无法想象他不出现的后果是怎样的。居安宫门前正是秋嬷嬷等在那里,见到喜娘与詹太医一同来了着实是有些惊异的,不过还是道:“这边就说去请太医来呢,没曾想詹太医倒是来了。”

    詹杉不知如何开口,喜娘便抢先道:“本是夫人让老奴进宫之时见着了詹太医问一问那方子内的一株药可否替换掉,若是替换掉了是否影响药性的。若是等到詹太医下次去宰相府问诊恐怕就迟了,故而才这般吩咐的。詹太医本是要回太医院重新开了方子了的,可老奴想着二小姐也到了要出宫的时辰了,家里老爷夫人一家子人等着怕是不好,就想着让詹太医随着老奴一起来了,二小姐聪慧想来一听就能记住了,也无需什么方子了。”

    秋嬷嬷眉头渐渐舒展,随后笑了笑侧身让出道路道:“詹太医里面去去瞧瞧吧,二小姐在后院不小心被划伤了胳膊,着急着呢。您来的正是时候呢。”

    后院内的充满墨香的小房子内,贺敏站在角落里缩着身体望着李妙慈的胳膊一点一点地往下留着鲜血,面无血色,她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头次被太后叫来训斥的情景,那是不敢回忆的恐惧。李妙慈你见她如此害怕只是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再想上一次那样把这事儿推到你身上,我会告诉太后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这伤口会比这更可怖的。只是,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贺敏怔怔地点了头。

    “都说了你别怕。”李妙慈也不顾流着血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把桌案给贺敏空出来道“你来这儿来,你定然也跟詹太医相熟的,你把他喜欢的与不喜欢的都写给我瞧瞧,你口述旁人写也好,可我还是喜欢你写,你的字好看。等下回儿你也教教我,怎的写出这么一手好看的字,对了,詹太医喜欢会写字的吗?”

    贺敏再次怔怔地点了头。

    李妙慈欣喜地笑了出来,道:“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了,赶明我就让姑母寻了最好了墨来,我与你一同习字。”

    “詹哥哥,他,不喜欢我写的字。”贺敏的声音格外的小,楚楚可怜地在角落里发散,见李妙慈好似没听明白地对她皱眉,她思忖了片刻,道“詹哥哥他喜欢我写的字,只是詹哥哥,詹哥哥他更喜欢抚琴,这个我是不会的。”

    李妙慈兴致浓厚地坐下来,摆出听故事的样子来,道:“是吗?那谁会抚琴,抚琴难学吗?”

    好似鼓足了格外大的勇气,贺敏抬起头,充满惊恐的眼睛看着李妙慈,道:“姐姐会,苏染姐姐会抚琴。她的琴是詹哥哥教的。”

第七十四章 替哀家杀了她

    李妙慈听到苏染的名字的时候愣住了,她眯起眼睛在脑中把那个模糊地人影一点一点地拼合让她清晰起来,杂乱的思绪搅扰着她无法安心。她好似能够看到詹杉绕过苏染的身体扶着她的手指纠正她的指法时的样子,她好似能够看到他在苏染疲倦耍赖不想练琴时詹杉温声相劝的样子,她好似能看到苏染弹出好听的曲子时詹杉站在一旁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苏染的样子,一切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一切都是她渴望见到的样子。

    心中的嫉恨如同杂草疯长,一点一点地盘踞在她的内心,泯灭着她的清醒的意识。

    詹杉进来的时候,屋内还是沉默,贺敏见到往日熟悉之人,眼睛里含着的泪水轰然落下,嘴唇嗫喏地想要说话,却也不敢开口。她伸出脚尖往前挪了半步,后来还是缩了回去,垂下了头,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喜娘过来挽她的手臂,道:“姑娘瞧着发髻松乱了,让老奴伺候您梳梳头吧。”

    贺敏无法反驳,她连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丫头都管不住,更可况是喜娘。夏至的风带着丝丝热气,詹杉站在屏风外,行礼问安:“微臣给二小姐请安。”

    没有上一次的白墙青瓦,没有上一次的碎裂雨滴,也没有上一次的跃跃欲试,她端正地坐在那里,五官分明,视线固定在某一处上,淡淡道:“我是伤了胳膊,詹太医站那么做什么?”

    詹杉沉默地绕过屏风,隔着帕子确认一下李妙慈伤口的深度,后取出药膏双手奉上道:“二小姐是皮外伤,将养些日子便好了,这药您带回去,若是用完了下次微臣去府上会再带一些给您,两瓶用完,应该就好了。”

    李妙慈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扫了一眼詹杉手上的白瓷小瓶道:“詹太医,我这伤口可会留下疤痕?”

    “自然不会。”詹杉转而把白瓷小瓶搁在李妙慈手边的桌上,后提了几步站定道“您的伤口浅,抹些药膏便好了。”

    “我以往从未用过这样的药膏。”她的唇边带着浅笑,眸子望向詹杉,“不如詹太医帮我涂吧,我也好学学,回去才好自己涂药不是。”

    詹杉没有抬头,道:“二小姐娇身贵体,涂药这事儿自是有丫头们代劳的,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恕微臣不敢冒犯。”

    李妙慈预想到如此,她没有发怒,细细弯弯的眉毛颤动了下,一双眼睛里有压抑着的怒火,唇边柔和的笑忽而变了样子,冷幽幽地对着詹杉招摇地笑:“詹太医,你可想要贺敏活命?”

    她对上了詹杉震惊的眼眸,笑的更加得意而又幽深。

    “苏染死了,若是贺敏也死了,你说越城的百姓会怎么想?维系关系的人儿都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皇上容不下他们了,会不会有人起兵造反呢?若真是有傻头傻脑的人起兵造反,你说那越城是不是就是魏国的囊中之物了。”她垂眸看了看仍然在流血的手臂,又看了看詹杉,手臂往詹杉的方向移了移,她继续道“去岁魏国收兵,是为了越城吧,这事儿我一个闺阁女儿家不懂,可偶尔听爹爹说起两句渐渐地也揣摩透了,你是聪明人,对吗?”

    这些话她在心中默默念了许多遍,想着该用怎样的口吻和神态来向詹杉说出来,没曾想一切进行的这么顺利,不用她觉得内疚和不快。

    而对刘夫人来说,女儿去皇宫,她便觉得高兴,在她看来皇上如今的年岁也是翩翩少年的,加之继承了先帝的俊朗面容,女儿多多接触定然是会喜欢的。待喜娘回来,拉着问出来定然是与在宫内完全与众不同的情况,刘夫人听后大喜,随即就转身从桌上拿起库房的钥匙,吩咐喜娘打着灯笼跟着自己一同出去一样,喜笑颜开道:“库房内的东西都是留着给慈儿做嫁妆的,以往慈儿还小,我也就没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我可还得好好挑挑才是,定是要比皇后当初还要好上百倍。”

    喜娘提着灯笼在一侧暗暗叹了口气,唇边却不免浮起一抹看客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后宫上下诸人启程去上饶院的那一天,场面并不算壮观,只是唯一让人意料的便是太后跟着一同去了,许是担心贺敏一个人留在居安宫内有不妥之处,便着人把贺敏送到了明双月那里,这是贺敏自上次之后再次走出居安宫来,却觉得脚沉重地迈不开步子。她清楚地记得半夜睁开眼,看到太后就坐在自己的床边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花白的发没有塞进仅有的不多的黑发里,没有胭脂掩饰下的肌肤失去了白日的光鲜,她险些认不出,吓得尖叫了一声,烛光移过来,照亮了太后的脸,她吓得匆忙闭嘴,那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的她哭了出来。

    后来她想,应是还有被吓的缘故。

    太后沧桑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可想清楚了?”

    在那之前,她听太后说了她一辈子也不会也不敢想的可能性,苏染,那个护着自己长大的姐姐,果真是那般的心肠?她愣愣地抱着被子不说话,太后却冷哼道:“姐妹情深算作什么,在利益面前,哪里还有姐妹,更何况她一个公主,怎么真心那你当做妹妹来看?这不过是帝王家拉拢大臣的手段,你小小年纪不懂也不足为奇。”

    她着实不愿相信太后口中那个陌生的人就是自己的姐姐,可是辩驳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你父亲病重了,去劝魏**队撤离的时候中了箭,险些射中要害。”太后目光冷冷地盯着烛光照不到的黑暗的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继续道“苏妃想要的是毁灭,毁灭越城,毁灭夏国,她嫁过来的目的就是如此,哪里还管你们越城还有你父亲的死活。”

    烛火冒出灰色的烟,氤氲缭绕地在黑夜中飘聚不散。

    终于贺敏开口,道:“太后娘娘,您为何对我说这些。”

    太后哼笑:“你是真不懂,哀家要你替哀家杀了她。”

    那时,太后并不知苏染在夏睿文心中的分量,她的杀了她,是真正地想要了苏染的性命的。

    贺敏光明正大地第一次从居安宫走出来是去的正阳宫,她听闻梁才人责罚小太监致死而获罪,还听闻梁才人怨恨的人是苏染,她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她不过是去了正阳宫,打着太后的旗号以自己的首饰丢了为由支开了守着们的侍卫,让梁才人如愿地从正阳宫内逃了出来。

    梁才人蓬头垢面地闯出门时与贺敏对视了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的各种各样的情绪令贺敏难以形容更难以忘怀。

    这会儿她带着行李从正阳宫走过,数十年都不会更改的宫道上,她好似回到了那时,后背发凉地觉得有一双阴森地充满着怨气的眼神盯着自己,她藏在袖子下头的手捏的发痛,猛然回头,惊叫出来的却是:“姐姐。”

    明双月久久不见贺敏来,独自一人出来探个究竟,走不远就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姐姐,然后瞧着贺敏蹲下来哭的不能自已,她格外心痛,上来劝慰了一番,挽着她的胳膊带她回去,道:“别难过,苏妃娘娘定然也是不愿见着你这样,日后在我那里,不必据着规矩,你想去哪就让云舒带你去哪,只要不传到太后的耳中便好。你和苏妃都是越城过来的,我在越城的那几日也学了几道越城的菜,等你安顿好了,我做给你尝尝。”

    贺敏不能做声,更不敢回头。明明背后是夏至的一片日光,她却觉得比置身冰窖之内还要森寒百倍。

    论到底,她是否为她姐姐的是贡献了一份力?

    上饶院内一切都打点完毕安顿好依然是晚膳时分,太后在宴席进行到一半便觉得体力不支先行回去了,随后皇后还没张口,就有芸妃扶着肚子笑道:“臣妾颠簸了一天也是累着了,孩子在肚子里不安生,想来也是不舒服了。皇上,就容臣妾先行回去休息可好?”

    皇**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她端着笑容看着低下有些嫔妃们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也是开心不起来的。夏睿文就坐在她的身侧,她能够比旁人更加准确而又迅速地捕捉到夏睿文的情绪,可这样的准确有迅速对她来说也无法填平心中的那份遗憾来。

    夏睿文应允了,更是嘱咐:“你身子不便,日后不必去向皇后请安了。”

    在做的嫔妃嘴角的笑容更加的令皇后不安,她的手握紧了些,牙齿咬着咯咯直响,却感觉一双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温热的掌心令她一震,她侧过脸,看着夏睿文的笑脸,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她知道那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格外难看。

    宴席散了之后,皇后扶着冬月的手往住处来,沿着回廊走至门前,皇后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片的远方,道:“皇上可说去哪了?”

    冬月道:“听说哪也没去,留在兴德殿了。”

    皇后摇头,嘴边的笑容好似雪花落败,透着冷意:“冬月,你说皇上今儿个会不会去岭南苑?”

第七十五章 为何不放她走

    如今知道苏染还活着的人不多,太后,皇后,加之李妙歆,这事儿或许连李夫人都是不知的,李妙歆偶然听来的悄悄话,怎会告诉李夫人。兴德殿内红灯高挂,夏睿文接到刘元广传来的捷报,其中大量笔墨都是用来形容那个苏隐的英勇果敢,毫不吝啬。

    夏睿文是欣慰的,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每次战事平息后从百姓口中听来的都是齐王英勇神武,好似那一场胜仗与他这个一国之君没有半点关系。

    浓重夜色之下,繁星点点照亮一方,夏睿文走在兴德殿前的木桥上,负手而立,红色灯笼就在他的背后拉长着他的影子,风如同顽皮的孩子,扯着地上的影戏随意晃动着,黑发略过他的脸颊,有着不可言说的翩翩风度。

    “他的身份可查清楚了?”他必须提前做好防备,不能让宰相李志的手下有第二个‘齐王’。

    王总管有些懊恼,好似为这次的调查不顺利:“派出去的人搜集回来的信息寥寥无几,只知道这个苏隐是西北易城人,父母早亡,去年被宰相收留在府中。”

    夏睿文的笑淹没在脸颊边的红烛光影中:“这消息,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王总管露出为难的神色,道:“老奴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继续查。”夏睿文的目光缓缓抬起,连绵的枫树林的轮廓在黑夜中不甚清晰,他只可辨别出那令他念念不忘的那片枫树林在那个角落,却不知该如何走进那片枫树林,他想起苏染脖颈中那枚精致的梨花玉坠,想到他送给她沾满鲜血的梨花玉坠的时候她对他说的那句‘还有一个’,他想到那日匆匆一眼瞥见的半面少年有着与苏染格外相似的尖尖的下颚,眸色沉沉地映着这一片美轮美奂的夜间景色,“总有查得到的蛛丝马迹。”

    苏染知道夏睿文就在对面的上饶院是在第二天一早,她们岭南苑的小院子突然涌来了更多的侍卫,以前松懈懈怠的侍卫们也都格外地打起了精神。阿春去打听,以往还有说有笑的侍卫们犹如换了一副面孔,是连个笑脸都没见着的。苏染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内的暖融融的光圈中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见阿春垂头丧气地回来,道:“别这样,他们在不在与咱们何干,总之咱们是出不了这个院子,他们也进不来这个院子,一墙之隔,也是互不干扰的。”

    阿春嘟嘴道:“奴婢觉得怪别扭的,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事儿,也不可随意进出了,倒是麻烦了?您说莫不是上次宰相府三小姐的事儿惊动了宰相府和太后娘娘那里,所以这才加派了人手来看着咱们?”

    蚂蚁顺着石砖缝隙一直往前走,绕过嫩草,绕过光影,长长一排的队伍格外壮观,他们是勤劳的战士,值得被敬佩。可也算是最卑微的生命,不知何时就遭遇到灭顶之灾,惨死与人类的脚下。其中一只蚂蚁掉了队,蹒跚地跟在队伍后,累了歇一歇,转转方向绕到了苏染的脚边,一边也不惧怕地围着她的鞋边转了一个圈儿,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又蹒跚地跟着走在队伍的最后。一瞬间,苏染竟然觉得自己没有蚂蚁有勇气,又觉得自己没有蚂蚁会辨别方向,更没有他们有那种坚定的意志,她想,若是重新选择,她是否还会选择嫁给夏睿文,即便是这样有名无实的一场充满交易和算计的婚姻,她是否还会选择如初。

    她与夏睿文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从小到大,她的记忆中,只有小时候缠着父亲在他的养性居睡过龙床,就连苏辰她都没有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夏睿文算是第一个与她并肩躺在一起的男人。她竟然格外地对那天晚上的感觉记忆犹新,就连心跳的节拍,她都没有忘却。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又或者是代表着什么,她都不敢去向,那脆弱的眼神,那虚弱的语调,还有那在光影中晃动着的断裂的琴弦,勾扯着她的心内的最柔软的那一处。

    她该忘掉才好,她是该忘掉的。

    这些侍卫们的到来并没有对苏染的生活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她以往能够走出院门要往枫树林等着苏辰的消息,她的弟弟定会凯旋,她的信念格外的强烈,一如去年弟弟一身戎装对她告别,曲折失败,国破家亡,她心中的相信和信任没有随着灰飞烟灭。

    卫琳来给她换新书的时候,在以前的书中看到了夏睿文带给她的那封信,这封信是卫琳来送的,她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封信是没有被动过的。手中这封信轻轻地躺在她的掌心,却沉重地让卫琳无法托举起来,背对着日光坐在那里的女子依旧沉静的面容上波澜不惊地浅笑,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问出口,末了也只是默默地把信重新夹到新送来的书本中,期待着苏染能够看到。

    五六本书抱在怀中,卫琳向苏染告别,因着抱着书,不好行标准的礼,只是垂了头,道:“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

    苏染从书本中抬起头,眉梢柔和地日光雀跃地跳动,她笑的那样的平和,平和不像她,不像那个人人传颂的手握长剑上阵杀敌的女子:“你说。”

    卫琳的视线落在苏染头上的白玉簪子上,这枚白玉簪子无论玉质还是做工都没夏睿文送的精巧的,卫琳不知此簪子的来历,却能揣摩出她的意义非凡定然与苏染在长乐宫前的木桥廊边对她说的意义非凡是相同的意思,不该开口的话,她却忍不住说:“娘娘,您是不喜欢皇上送您的簪子吗?那簪子上有您最喜欢的梨花,您可有瞧见?”

    手指在充满墨香的纸上上停滞,指腹摩挲着书面上的哪一行字,脸上的笑容褪去了日光的温度,她抬眸直视着卫琳,格外认真表情都在述说着不容置疑:“那簪子,我弄丢了。”

    夏睿文格外地没有心思批阅奏折,这份烦躁来的格外的奇妙,他出门,迎面是凉爽的风,蝉鸣阵阵,卫琳的归来终于让他不安的心稍缓落地。卫琳的表情告诉她,事情并非他所想像的那般的顺利,那个女人,想来是忘了他。

    一本一本地翻开书,淡淡的梨花香气令他稍稍欣慰,至少,他给她挑的书,她看了。

    “娘娘很好,只是性子比以往越发地沉静,奴婢越来越认不出她是那个当初站在大殿之内那个要拿自己的国家做嫁妆嫁过来的公主了。”卫琳就站在桌案的一侧,语调沉沉好事一层一层的露水,露湿了地面,露湿了花草树叶,露湿了夏睿文的心“娘娘整日呆在岭南苑,就阿春一人陪着,那是比冷宫还要冷僻的地儿,怎样活泼的人都会被憋坏了,皇上,既然当初您决定要让娘娘在后宫内消失,为何不放她走?”

    烛光照在夏睿文的面容上,五官挺拔的他比起时常驰骋在战场之上的夏睿华多了几分儒雅之气,眉宇之间帝王固有的威严跟他那张脸格外的不相称,发髻间是苏染给他建议的碧玉色的簪子,好似盛夏树枝上最大最绿的那一片叶子一样,浓郁地要滴出绿色的汁液,他薄薄的唇边晕染出一抹悲凉的笑:“卫琳,你也觉得是朕困住了她?还是长乐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怨朕吗?怨恨朕到何种程度?”

    卫琳匆忙跪下,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知道这些话不该这么直接地告诉夏睿文,可她也不愿看到他被这一段感情囚禁,她不记得何时已经在他的脸上看不到那舒心的笑容,她不记得她心中的英勇果敢的一国之君怎会也有这般小心翼翼地时候,小心翼翼地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她是夏睿文**出来的人,她希望他开心,即便开心不了,她也不希望他深陷其中,失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地面有凉意顺着她的膝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她静静地等候,等候夏睿文给出她一个能够为她解惑的答案,末了不过在蝉鸣声中隐约听到一句:“朕舍不得。”

    王总管进来瞧见卫琳跪在地上脚步迟疑了一下,夏睿文挥手,卫琳垂着头站起来,与王总管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的眼神的交流,王总管一时纳闷不已,他与卫琳也算是多年好友,以往都在御前当差,少不得互相之间提点着点皇帝今日的心情如何,当差是否要小心一些等等琐事,那些年养成的眼神之间的交流的习惯,一直流传下来,直到苏妃‘去逝’,卫琳重新返回御前,也没断过,今晚倒是奇怪的。

    卫琳出门竟是碰到了唐柔,她意外之余,打量了一眼含笑站在那里的唐柔,心中隐隐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不痛快,匆匆垂首不愿与唐柔有过多地交流,可脚步方才移开一步,就听唐柔唤她:“卫琳姑姑。”

    声音轻柔的如同今晚的月色,静谧洒在地面。

    唐柔超前走了一步,站在卫琳的右侧,笑容愈发地柔和了几分:“姐姐最近身子沉的紧,父亲差我来照顾姐姐,可我一个姑娘家自然也是不懂的,遇到一些事儿还是要请教姑姑才好。”

    “恕奴婢无能。”卫琳垂眸“奴婢也不精通,这事儿还是请姑娘去禀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自会安排。”

    唐柔笑出了声,道:“倒是我病急乱投医了,竟然忘了姑姑也是姑娘家,只是皇后娘娘素来不喜欢看见我,我去了也不知能否见到皇后娘娘,这事儿倒不如跟皇上说的好,今儿个来的匆忙,没有预备皇上爱吃的点心,卫琳姑姑侍奉御前,可知皇上喜欢吃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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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如歌介绍:
那年,她一身素色白衣入宫,嫁妆是她的国家。 新婚之夜皇帝握住她欲要拔剑的手,道:“早前听闻越国公主文武双全,只是大喜之夜,良辰吉日,我们自有旁的事儿要做。” 她未看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恕不奉陪” 大臣说她嚣张,后妃说她跋扈,宫人说她冷漠…… 乱世动荡,皇帝御驾亲征。 宫廷深深,她一身红衣,仰望回宫之路,等君回。帝业如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业如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业如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