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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者全文阅读

作者:太子姑娘     间者txt下载     间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7 出逃(二)

    奇泰和奇鞍听到了后面的呼喊声,吓得赶快溜下马背,唯有秦络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他脸色沉静的望着来者,肃然问道:“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首的说道:“我们怀疑你们中间有南楚的俘虏。特来检查!”

    “我们只有三人,那两个是我的侍卫。”秦络努努嘴,毫无畏惧的说道,“你随便检查。”

    其实,早在他们对话之时,那个首领就在观察秦络三人了。看着面相,那两个侍卫的确的项羌人,并非南楚人。为了证实,他走向奇泰和奇鞍,厉声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奇泰一脸莫名其妙,纳闷的说道:“我们是秦大人的护卫,我叫奇泰,他是我弟弟奇鞍。”

    “护卫?”为首的又问道,“以前是哪里的?”

    “以前我们是金宫的护卫,不信,你可以去查。”奇鞍气呼呼的说道。

    难道情报有误?为首的不敢轻易放过秦络,于是问道:“秦大人,为何晨起赶路,想去哪里啊?”

    “去城外散散心而已。”秦络淡然的回道。

    为首的明显不信,他冷冰冰的说道:“大国师让我们带秦大人回金宫,还请大人配合。请吧。”

    说罢,有人拿来手铐,明显是关押的意思。奇泰和奇鞍面面相觑,不知道秦络犯了什么大错,居然要被押送金宫。

    而他们兄弟俩,也没好到哪去。那些人也锁了奇泰和奇鞍两兄弟,任他们呼爹骂娘,也不放走他们。

    秦络三人被押送着,直到天黑,才回到了丹阳城。一路上,他们被百姓围观,指指点点,奇泰和奇鞍两兄弟,哪里受过如此侮辱。他们从小就在军营当兵,后来又去金宫守卫,在项羌谁让敢看不起他们。可现在因为受秦络连累,要遭遇此等无妄之灾。

    而秦络,自从被项羌俘虏以来,受到了太多不堪的遭遇,早已不在乎了。他不会在乎其他无关的人的看法,一切从心,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认为对的事情。

    秦络被押到金宫时,已是深夜。拓跋晟和其他几位宗亲都没有睡,还在大殿等着秦络。见秦络进来,士兵一下子把他踢跪在地上,像一个俘虏、一个罪犯,毫无尊严的跪着受训。

    秦络愤怒道:“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乃可汗任命的官员,掌管着项羌内政,你们无权这样对我。”

    “呵呵,你一个南楚人,还想掌控我们项羌的内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宗族嘲讽道,“秦络,你掂一掂自己的分量。我们不过是看在可汗的面子上,善待与你。否则,你在项羌,和那些奴隶没有什么两样。”

    “咳咳咳。”大国师拓跋晟咳嗽了一声,制止了那个人的废话,他平静的问道,“秦络,有人怀疑你私藏南楚将领冯汝炳,并帮其逃脱。我们请你来是想问问,可有此事?”

    “冯汝炳?”秦络笑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逃跑。你们已经抓了我的两个护卫,大国师可以好好认一认,这两个中哪个是冯汝炳?”

    这两个侍卫,此刻也在殿下跪着。拓跋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这两人都不是冯汝炳。然而另一个拓跋宗亲忍不住,大声咆哮道:“秦络,你不要狡辩,就算你没有带冯汝炳逃跑,你肯定也把他藏起来了。老实交代,你把冯汝炳藏在了何处?

    秦络闻言,冷冷淡淡的笑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国师,我觉得应该把秦络抓起来,严刑拷打。不信审问不出冯汝炳的下落。”有人建议道。

    “秦络这种硬骨头,不打不会交代的。”另一人说道,“我同意将秦络看押。”

    “这……”拓跋晟有些左右为难,他不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关押秦络。否则将来拓跋冽追究起来,他们没有站得住脚的立场。宗族和可汗,可能会因此产生嫌隙。

    “慢着。”此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出,只见一个女子直接推开门,闯进了大殿。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对她无礼,他们起身迎道:“叶勒可敦,您怎么来了。”

    “你们在金宫闹得动静如此大,我还能睡得着吗?”叶勒依转身看向秦络,“这不是可汗最敬重的秦大人吗,怎么跪在这里,还被锁上了?”

    “秦络涉嫌通敌,我们正在审问。”拓跋晟说道。

    “秦大人怎么会通敌呢?”叶勒依故作惊讶的说道,“秦大人深受可汗看重,在可汗不在时,将项羌内政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样的有功之臣,你们怎么会怀疑他通敌?”

    “叶勒可敦您有所不知,前不久可汗抓来了一个楚将冯汝炳,可是刚到丹阳城不久,就被劫走了。”其中一个宗亲向“叶勒倾”解释道。

    “冯汝炳被劫走了,和秦大人有什么关系?”叶勒依奇道,“据我所知,秦大人并不会武功,难道他一介书生,还能去劫狱?”

    “可是早上,秦络却带着两个侍卫向南跑去,不知道去干什么。”另一个人说道,“我怀疑秦络是想去南楚,去……去通风报信。”

    叶勒依快被这群蠢货的逻辑打败了,秦络即使想通风报信,也不用亲自去吧。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两个项羌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去通风报信的。叶勒依心中嘲讽,这群老古董,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到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叶勒依懒得和那帮蠢货说话,转头问拓跋晟:“大国师,您认为呢?”

    拓跋晟也知道,通风报信的猜测,实属荒谬。他摸着发白的胡须,看了眼秦络,对“叶勒倾”说道,“叶勒可敦,即使秦络不是去通风报信,但他有可能是故意迷惑我们,给冯汝炳逃跑的机会。秦络或许知道冯汝炳的下落,审问,还是有必要的。”

    “叶勒可敦,这件事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审出一个结果的。”

    叶勒依看了眼秦络,见他依旧是冷漠的表情,似乎不在意他们的“审问”,可叶勒依知道,项羌牢房是多么的肮脏,所谓“审问”,不过是虐打。最后熬不过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全能招了。就算是壮汉,也受不了项羌的酷刑。

    秦络似乎不在意受刑,叶勒依却不能不管他,她以理据争,“我乃为一介女流,按说不应该管这些事。但可汗让我掌管金宫,我就不得不管这件事了。秦络是可汗定下的掌管内政之人,要是你们把他抓了,项羌内政谁来负责?”

    “自然是大国师负责。”有人说道。

    “老夫老矣,哪里管的了这些琐事。”拓跋晟推却道,“还是叶勒可敦负责吧。”

    “我哪里会这些东西。”叶勒依谦虚的说道,“我建议,可以派人看管住秦大人,但政务不能耽误。不如软禁秦络吧,大国师您觉得呢?”

    “也好。”拓跋晟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故而赞同道,“叶勒可敦所言甚是,就按可敦说的办吧。”

    大国师和其他宗亲走后,金宫大殿内,只剩下了秦络和叶勒依。秦络起身,淡淡的望向眼前的女子,虽然她为他挺身而出,但他并不赞赏这个行为。秦络道:“你姐姐是不会管这类事的。”

    “是,姐姐乖巧,哪敢和宗室作对。不过,我不是我姐姐,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抓走你。”叶勒依说道。

    面对这样的叶勒依,秦络有些无措了。他笑了笑,“你何苦呢,万一暴露了自己……”

    “我宁愿暴露自己,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叶勒依知道,秦络进过丹阳城的石牢,也曾遭遇过项羌的酷刑。她知道,秦络或许不在乎,但她在乎,她不想再让秦络踏入丹阳城的石牢一步。

    秦络无法相信,像叶勒依这样工于心计,将利害得失计算的一清二楚的人,会为了自己少受些罪,而去犯险。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做,或许会被精明的大国师看穿。到时候一切功亏一篑,赤水部落的梦想,她和叶勒家族的安危,都会毁于一旦。

    可是,事实却摆在眼前,叶勒依真的就这样,不顾一切挺身而出。秦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击,在心底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络沉默了,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作为间者,踏错一步,万劫不复。他今日或许位高权重,他日身份被拆穿,等待秦络的只有一死。更何况,叶勒依是项羌人,秦络是楚人。他们之前各种国家和民族,怎么可能在一起?

    秦络早在加入间者组织的那一刻起,就做好孤苦一生的准备了。他不愿对任何人动情,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突如其然的来临了,挡也挡不住。他唯有沉默,希望叶勒依也能恢复理智。

    可是叶勒依哪里会像秦络那样,顾虑那么多?她笑道:“秦络,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你放心,只要你打死不承认,我不会让他们抓你的。最近你暂时不要和南楚那边联系了,躲在帐篷里,避避风头吧。”

    “……好。你也要小心。”秦络没想到,叶勒依会把“喜欢”二字这样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仿佛就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平常。可惜他,不能做出任何的回应。

148 出逃(三)

    话说冯将军那边,经过两天两夜的奔波,终于快到南楚边境了。

    眼见胜利在望,柳长风和铁匠孙一路上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而冯将军的神色依旧肃穆,仿佛有着什么重大的难事,压在心头。

    铁匠孙以为冯将军是担心前方战事,可实际上,冯汝炳是担心秦络的预测,他担心项羌声东击西,意在阳城。

    对于冯汝炳来说,逃离项羌不过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后面的关卡,才是更困难的。

    南楚边境附近,商队首领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铁匠孙早在几天前飞鸽传书,向商队首领说了这里的情况。

    此刻,他远远看见远方有三人向边城奔来,商队首领见状,急忙下城楼,去城门口迎接。果不其然,过来的三人中,的确有冯将军。

    “冯将军。”商队首领拱手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万幸,没有遇见敌兵。”冯汝炳指了指身后的柳长风和铁匠孙二人,说道,“多亏了这两位护送我到此,还有秦络,为我引开了追兵。”

    “孙铁匠,你也来了。”商队首领是认识铁匠孙的,不过旁边的柳长风,他就不认识了。

    铁匠孙介绍道:“这位是柳长风,也是我们的人。还有秦络,冯将军已经见过了。”

    “秦络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冯汝炳赞道,“临走前,秦络见过我一面,他怀疑项羌此次是佯攻蜀州,其真正目的,是阳城。”

    “你说什么,是阳城?”铁匠孙等人大吃一惊。商队首领皱眉道:“可是,朝廷已增兵蜀州。阳城,并未设防。”

    “阳城守军估计也就几万人,自然无法抵挡项羌二十万大军。”冯汝炳说道,“我现在要立刻赶往阳城,朝廷那边,我会和其他将军商量,联名上书,请调兵马,撕碎项羌的阴谋。”

    “只是将军您刚回来,就向朝廷要兵……”商队首领有些无法启齿。铁匠孙他们身处关外,还不清楚南楚的情况。徐老太傅听闻武平关失守,穆元帅和冯汝炳被俘后,大发雷霆。现在冯汝炳又莫名其妙的逃回来了,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疑心将军投降叛国。

    冯汝炳也不是第一天当武将了,自然知道朝廷的尿性。他们只会猜忌自己人,窝里斗。要是以往,冯汝炳是不屑于参和朝堂党争的,但是现在非常时刻,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和朝廷那帮人斗个你死我活,也得把军队要过来。否则,阳城危矣。

    冯汝炳说干就干,找来笔墨纸砚,当即写下一封奏疏,上交给朝廷。而后,他让柳长风和铁匠孙先回去,看看秦络到底有没有事。

    柳长风他们也担心秦络的安危,于是不再推脱,直接告辞离开了。两个人没有休息片刻,骑着马儿原路返回丹阳城。

    而秦络这边,幸亏有叶勒依罩着,除了不能离开自己的营帐之外,其他一切都好。现在铁匠孙他们还没有回来,秦络也没什么事要出去和他们联系,于是安安心心的待在帐篷里,每天看看书,偶尔处理一下政务。

    秦络身边的那两个护卫,奇泰和奇鞍,则被大国师他们严加看管。后来查来查去,连祖宗八代都翻了出来,发现奇泰和奇鞍两兄弟,的的确确是项羌人。正如他们所说,自小进入项羌军营,而后被选出来护卫金宫。至于到秦络这里当守卫,也是拓跋冽亲自拨出去的。

    拓跋宗族那边,再也找不出任何指证秦络通敌的证据,在叶勒依的逼迫下,不得不解除对秦络的软禁。叶勒依最后招来秦络,当着众人的面,一本正经的说道:“通敌之事,经查明,实属误传。秦大人,这段时间你受累了。大国师他们也是为了公正,请你体谅。”

    秦络瞥了眼大国师,只见拓跋晟沉着一张脸,面上不悲不喜。他知道叶勒依的意思,双方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于是秦络闷声道:“既然叶勒可敦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大国师。”叶勒依转向拓跋晟,“秦络宽宏大量,不再计较此事。大国师你也应该向秦络道歉,以示诚意。”

    拓跋晟还未开口说话,旁边的一位拓跋氏的宗亲忍不住道:“大国师德高望重,岂能给秦络赔礼道歉?”

    叶勒依在内心翻翻白眼,对那个人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认个错,此事接过,不是更好吗?”

    “谁说错了,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证据。”那人愤愤的看向秦络,“秦络,你小子不要得意,总有一天,你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的。”

    “大胆!”叶勒依突然一拍桌子,咆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你们做错了,还要诬陷人家秦大人。”

    秦络看见叶勒依此等举动,无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果然人装多了就会暴露本性,要知道,叶勒倾是不会这样咆哮的。

    但那些人还是被叶勒可敦的威仪所吓到,他们纷纷闭嘴,不敢再多言。叶勒依此时也发现自己差点暴露,于是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都退下吧。”

    大国师狐疑的看了一眼“叶勒倾”,没有再说什么,和其他宗亲一起离开了。秦络捕捉到了拓跋晟眼中的疑惑,他等其余人都走光了,留在最后,微微向叶勒依摇了摇头,“大国师一定起疑心了。”

    叶勒依无所谓道:“他疑心什么,他又不了解我姐姐。再说了,人总是会变的。”

    “再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秦络说道,“而且,‘叶勒倾’于我来说是陌生人,她不应该为了我,站出来说话的。”

    “你错了,我姐姐虽然性情柔弱,但并非是非不分。她看到世间不平事,最爱扶持弱者,帮他们一把了。如果是我姐姐看到这种情况,也会帮你的。”

    秦络却摇头道:“你姐姐可能会帮我,或是去牢房给我送送饭,或是让狱头不要虐待犯人。但她不会像你这样,直接和宗亲对着干。”

    叶勒依吐吐舌头,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姐姐叶勒倾的性格,的确会像秦络说的那样,只是在能力范围内,照顾弱者,而非反抗强者。

    “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了。”叶勒依耸耸肩,转而说道,“秦络,你现在可以自由出去了,明天我们石山见?”

    “我刚被放出来,就去见你,不太好吧。”秦络担心那些宗族还会暗地里跟踪自己,连累到叶勒依。

    可叶勒依却不当一回事,她笑道:“我以前和你见面,还不是会有被跟踪的风险?这次和以前,又有什么两样?”

    “行,明儿见。”秦络被说的无法辩驳,他果然是个危险人物,一切跟他亲近的人,或多多少都有风险。秦络想起铁匠孙和柳长风,不知道这么多天没见,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铁匠孙他们,早在几日前,就返回了草原。他们派间者到处打听,听说秦络被软禁,而非关押,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拓跋晟等人居然放了秦络一马,虽然还是在审问,但比他们想象中的好多了。

    铁匠孙让柳长风先不要轻举妄动,直到解除了软禁,柳长风立刻连夜潜入了秦络的帐篷里。他上下打量着秦络,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没被他们折磨吧。”

    “幸好叶勒依出手相助,我才逃过了这一劫。”秦络将那日的详情细细道来,柳长风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叶勒依居然三番两次的帮你,帮你藏人,帮你解围,她该不是喜欢上了你吧?”

    柳长风一句无心之语,却一下子道破了真相。秦络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告诉我,冯将军怎么样了。”

    柳长风言归正传,“我和孙大叔将冯将军送到了边境,那边有个商队的首领在接应。冯将军还说,此次拓跋冽攻击的目标是阳城。”

    秦络沉重的点头,“如我所料不差,阳城危矣。只希望冯将军能有办法,解救阳城。”

    “冯将军已上书朝廷,增兵阳城。只是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答应。”

    秦络对此也忧心忡忡,大楚朝廷的那些弯弯道道,他是清楚的。冯将军不过是边关小将,而且还是被俘虏过的将军。朝廷对他会不会信任,尚未可知。

    南楚使团这边,礼部尚书还在和二王子拓跋凌讨价还价中。项羌想要南楚的半壁江山,南楚当然不愿意。但二王子也不着急,他们有的是时间,早晚会攻破阳城,直逼平城。

    使团内部,也已经吵吵嚷嚷多次,分作两派了。有些人建议割让半壁江山,有些人想直接打道回府。

    就在此时,礼部尚书收到朝廷的指示,让他们和项羌拖延时间,并查探项羌军队的动向。朝廷那帮人,终于收到了冯将军的上书。他们虽然对此将信将疑,甚至怀疑冯汝炳通敌叛国,故意传递错误消息。但经过几番激烈的朝议,他们决定,使用缓兵之计。拖住项羌,增兵阳城。

149 阳城(一)

    拓跋氏宗亲被叶勒依赶出来后,憋了一肚子气。他们聚到大国师拓跋晟跟前,愤愤的说道:“叶勒倾那个小妮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可敦,就敢对我们宗亲下手。”

    “没办法,谁让可汗喜欢她呢。”他们这些外人,并不知道可汗和可敦面和心不合,拓跋冽在外人面前,还是表现的很尊敬宠爱叶勒可敦的。

    “叶勒可敦越来越嚣张了,别有变成另一个摩藏可敦啊。”

    “听说叶勒倾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姑娘,怎么现在,和她妹妹叶勒依一个样子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信叶勒倾温柔体贴的传言。她和她妹妹在一起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大国师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语,直到听到他们说起叶勒依,才恍惚的问道:“你们说谁?”

    “叶勒大汗王的二女儿,叶勒依啊。”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拓跋晟,心想大国师连日操劳,是不是病情又加重,连听力都不好了。

    “叶勒依……”拓跋晟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叶勒倾温柔贤惠,叶勒依女中豪杰。”

    其余人点头,虽然不知道大国师为什么突然说了这句话,但这句话是草原上公认的,对叶勒两姐妹的评价。

    而拓跋晟却想到了“叶勒倾”对他们发火时的情景,叶勒可敦一时情急下拍桌子喊出的“大胆”二字,铿锵有力,气势磅礴,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简直是她妹妹的化身。

    一直温文尔雅的女子,会突然之间,变成一个凌厉霸气的人吗?拓跋晟并不能十分肯定,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词李代桃僵。

    “叶勒倾,真的是叶勒倾吗?”大国师突然问道。

    “不是叶勒倾,那会是谁啊?”其他人听到这话后,纷纷忍住笑意,心想大国师真的病的不轻,脑子都糊涂了。

    此时,叶勒依并没有察觉危机的来临,她依旧来到石山附近,约秦络看书练武。叶勒依靠在树上看《孙子兵法》,而秦络在她身侧,练习匕首。她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秦络的招式准不准,而秦络也会听叶勒依背诵的句子对不对。

    叶勒依和秦络并非全天习武读书,他们时而去草原赛马,时而去溪边嬉戏。叶勒依背着手,蹦蹦跳跳在草原上玩耍,秦络默默牵着马儿,跟着她身后。

    这样的日子,岁月静好。然而时光总是吝啬如此美好的日子,在秦络和叶勒依看不到的地方,拓跋冽转攻阳城,局势危机。而青云内部,拓跋晟暗中调查叶勒依身边的女奴,询问可敦每日在干什么。当他得知叶勒依经常出入可汗寝宫时,他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拓跋冽佯攻蜀州多日,终于调转马头,直奔阳城。而此时的阳城,正好由冯汝炳镇守指挥。朝廷通过使臣那边,探听到了拓跋冽真正目的正是阳城,于是不再怀疑冯将军。小皇帝当即下旨,任冯汝炳为主帅,带领十万援军,增援阳城。

    拓跋冽骑着高头大马,在阳城城下意气风发。他不由的想起几年前,他们项羌铁骑踏平阳城,逼死了楚国的皇帝,俘虏了楚国的官员和百姓,掠夺了楚国的大量的金银财宝。拓跋冽相信,自己今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攻破阳城,夺下一份天大的荣耀。

    然而拓跋冽忘记了,当年攻下阳城的,乃是郭尔诃将军。而这个人,今时今日,尸骨早已化作了尘土,随风飘散。

    站在阳城城墙之上的冯汝炳,此刻感觉仿佛是在武平关。当他再次看到底下黑压压一片的项羌骑兵之时,早已无任何恐惧感。比这更可怕的经历,他在阳城都经历过。拓跋冽行军用兵之道,在中原没有比冯汝炳更加清楚的了。

    南楚的士兵和项羌铁骑,在城上城下相互遥望。阳城之战,成为了项羌和南楚的关键一役。南楚胜,则彻底压灭了拓跋冽的嚣张气势。项羌胜,便能得到南楚的半壁江山。

    阳城之下,战事一触即发。而丹阳城内,无形的战役硝烟四起。叶勒依听到萨仁对自己说,最近经常有人叫底下伺候的女奴过去问话,刚开始萨仁以为是金宫内部的正常管理,后来她发现,只有叶勒可敦宫里的女奴被叫去过,金宫其他宫殿的女奴,从来没有被喊去问话。

    这样看来,是有人在针对叶勒依,很有可能发现了叶勒依的真实身份。

    叶勒依托着下巴,淡然的听完了萨仁的汇报。她点头道:“我已经猜到是谁在幕后主使了。大国师拓跋晟,他果然急不可耐了。”

    “是大国师在查问?”萨仁更加吃惊。大国师在项羌也是鼎鼎有名的智者,要真是大国师对叶勒依起疑心,那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看来秦络提醒的没错,我的确在大国师面前,露出马脚了。”叶勒依耸耸肩,“萨仁,你再去问问那些被叫去的女奴,是谁在问她们,问了她们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萨仁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可敦,大国师会不会直接把我们抓起来啊?”

    “不是的。他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会轻易对我出手。毕竟,我是整个草原尊贵无比的可敦啊。”叶勒依说道,“我得给父亲写封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变故。”

    就在叶勒依和父亲联系时,阳城之战已经打响了。

    投石车,强弩,云梯……一切攻城器械,都已经准备好了。在士兵们的冲杀声中,项羌铁骑冒着城楼上的箭雨,疯狂的向阳城城门奔袭。城楼上,冯汝炳站在最前线鼓舞士气,南楚也准备好了石头,强弓,以及一盆盆热水。但凡有人登攀云梯,他们就会往下扔大石块,倒滚烫的热水。

    在士兵的喊杀声,惊呼声中,项羌的骑兵一**涌上去,又退了下来。拓跋冽在中军观战,看到这种情形,终于皱起了眉头。看来,阳城的守将,比他之前见到的那些,要高明得多。

    就在此时,二王子拓跋凌向可汗报告了一个消息,“可汗,据报,阳城的守将是……冯汝炳。”

    “冯汝炳?”拓跋冽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让他逃出了项羌。秦络和宗亲那帮人,他们是怎么搜捕的。”

    “正是因为有秦络,才会逃出来吧。”拓跋凌冷笑一声,“大国师的信也到了,说是怀疑秦络通敌,只可惜,没有什么证据。”

    拓跋冽没想到,大国师居然也这样认为。但他只是挥挥手说道:“二哥先回军营吧,这里是战场,刀剑无眼,不是说此事的时候。”

    拓跋凌知道,拓跋冽还是相信秦络,不想和自己在这里吵架。他只好道:“好,晚上我等你回来,我们再谈此事。”

    阳城的第一站,最终以项羌失败告终。冯汝炳防守太严,他太过了解拓跋冽的攻击方式,此前早已做足了准备。拓跋冽也不得不承认,之前声东击西的策论,彻底被南楚看穿了。

    “冯汝炳是什么时候逃离的?”拓跋冽在中军大帐中大发雷霆,“他怎么会在短短几日内,看穿我们的意图,还让南楚增兵阳城?”

    “可见,我们后方还存在着南楚的间者。”二王子说道,“我一直怀疑秦络,现在还是如此。”

    “现在不是谈秦络的时候。”拓跋冽打断道,“我们佯攻蜀州的计策,秦络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看穿的?”

    在场所有将领都说不出话来,他们都喜欢直来直去,粗人一个。这种动脑筋的事情,只有忽图鲁将军和二王子能干了。

    忽图鲁将军说道:“可汗息怒,或许是军中泄密,也可能是他们猜测的。冯汝炳此人,不仅领兵作战厉害,头脑也很清醒。他能看出我们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能的。”

    拓跋冽现在微微有些后悔,当初阻止了冯汝炳自尽,此人就应该早些除掉。他平息了一下怒火,继续问道:“现在怎么办,阳城显然已有所准备,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当然要打。”忽图鲁将军说道,“我们要知难而上,否则,对士气的影响太大。我们不仅要打,而且还得拿下阳城。”

    “冯汝炳知道可汗用兵谋略,是个很难缠的敌人。”二王子拓跋凌说道,“我们在这里和他们硬碰硬,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换个地方,抢夺一些粮食,这不是我们出征的原意吗?”

    拓跋凌虽然说的没错,但是拓跋冽现在的野心,不止是抢夺财物,而是被地大物博的大好河山所吸引。这也是历朝历代,都有异族窥视中原的原因。中原和草原相比,物产富饶,风景优美,这些都吸引着项羌人,无论是可汗,还是普通的士兵。

    拓跋冽同意了忽图鲁将军的意见,对拓跋凌说道:“即使知道冯汝炳厉害,我们也不能认输。冯汝炳再厉害,还不是在武平关输给我了?手下败将,不足为虑。”

    “莫要轻敌。”拓跋凌提醒道,“冯汝炳在武平关战败,是他们的主帅太过懦弱。现在他为主帅,肯定不会出现武平关那样的事情。”

    拓跋冽也知道,武平关的胜利,的确存在着一丝丝的侥幸。要不是穆景峰临阵脱逃,影响了南楚军心,南楚也不会兵败如山倒的。

150 阳城(二)

    拓跋冽承认道:“是,武平关之战,我们是侥幸,胜利的太过容易。但我和冯汝炳在武平关下,也对峙了好几天,他熟悉我的战法,我又何尝不了解他的战略?中原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二哥,你何必担心?”

    忽图鲁将军也道:“现在是拼实力的时候,我相信我项羌男儿,不会输给南楚的。二王子,请放心。”

    拓跋凌见这两个人都这样说,他还有什么好反驳的?他最终同意道:“好,那就先攻阳城。”

    随后,几位将军、军师和可汗分析了战况,再度定下了作战的计划。等商议结束,已是深夜了。而二王子拓跋凌还不着急回去,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上前对拓跋冽说道:“我现在,想和你再说说秦络的问题。”

    “二哥,你……”拓跋冽长叹一口气,“不就是大国师也在怀疑秦络吗,我已经知道了。”

    “可你的态度,却不当一回事?”拓跋凌问道,“秦络很有可能是放走冯汝炳的罪魁祸首,甚至,我们要攻打阳城,也是秦络猜出来的。秦络对项羌,对你都太了解了,这可不是一个好事啊。”

    “你们为什么觉得,一定是秦络的。他在冯汝炳被劫狱后,立刻封锁了丹阳城,挨家挨户查问。他做的难道还不够吗,就因为他是楚人,就一定会放走冯汝炳?”

    “可是他为什么带两个侍卫,无缘无故在草原上乱跑?”拓跋凌十分笃定的说道,“这是诱敌之策,是为冯汝炳打掩护呢。”

    “你们自己非要盯着秦络,看他出去散心,也盯着。结果放过了真正的敌人,这能怪谁?”拓跋冽一开始就对二王子和宗室那边的盯梢行为很不满意,只不过没有说而已。拓跋凌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拓跋冽则更为恼怒。

    “真不知道,秦络给你灌了什么**汤。”拓跋凌并不知道,秦络和拓跋冽不仅是君臣,还有师生情谊。当年秦络在拓跋冽被软禁的时候,伸出援手,和他一起对抗摩藏可敦。危难之际,患难与共,这份情谊,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

    拓跋凌见拓跋冽生气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先行告退。拓跋冽揉揉眉间,其实他也很恼怒那个营救冯汝炳之人,只是眼下大敌当前,他先得考虑攻破阳城,其余的事情,等回到项羌后,再慢慢调查吧。

    叶勒依这边,已经收到了叶勒大汗王的信件。小不点扑闪着翅膀,乖巧的停在了叶勒依的肩头。而叶勒依则出神的望着纸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勒大汗王在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大字:撤!叶勒依明白,父亲这是觉得项羌情报收集的差不多了,让她尽快撤离,躲避危险。

    叶勒依却在想秦络,她好不容易看懂自己的心意,还没和秦络在一起,父亲就让她离开。恐怕以后,她和秦络天涯相隔,甚至会分属两个阵营,成为敌对的敌人了。

    叶勒依心想,只有赢,才能得到秦络。只要打败拓跋冽,她就可以让秦络过来,成为自己的军师。然而想要攻入丹阳城,不知需要多久的时间,叶勒依一想到要和秦络分开这么久,就心有不甘。

    于是她直接去石山附近见秦络,开门见山的问道:“秦络,你喜不喜欢我?”

    “……”秦络张口结舌,这姑娘怎么这样厚脸皮,居然问这种问题,搞得他自己脸都红了。

    叶勒依无语的摇摇头,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中原人果然脸皮薄,说句“喜欢”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艰难。

    “秦络,你看着我!”叶勒依手搭在秦络的肩膀上,让他正视自己,“你说,我漂亮吗?”

    “漂……亮……”秦络看眼前的叶勒依明艳动人,一看就是个大美人。

    “那你是讨厌我的性格?”叶勒依又问道。

    “不不不,没有的事。”秦络赶紧摇头,全然忘记自己最开始见到叶勒氏两姐妹时,他还和拓跋冽说过,更喜欢叶勒倾的性格呢。

    叶勒依闻言,得意的笑了笑,“那……你就是喜欢我了,对不对?”

    秦络闻言低下了头,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叶勒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是心里默默喜欢,嘴里死不开口。

    于是叶勒依使劲摇了摇秦络的肩膀,“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说出来啊,快说喜欢我。”

    秦络想起第一次见叶勒依时,她在赛马场上英姿飒爽,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而后几次交锋,几次谈判,叶勒依也表现出和一般女子不一样的气势。秦络心想,可能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被叶勒依给迷住,才会不由自主的接近她,和她合作,教她兵法。

    “是,我喜欢你。”秦络被逼的终于说出来了心里话,“可惜,我们不是同路人。”

    一个是楚人,一个是项羌人,即使现在是合作的关系,但将来肯定会分隔开来。叶勒依是说过,赤水部不会主动侵犯南楚。但是秦络知道,叶勒依不过是赤水部的二小姐,就算权威再重,也重不过叶勒大汗王。而叶勒大汗王,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不是同路人,就不能一起走下去。叶勒依也明白,秦络说的意思。但是她却毫不在意,无所谓的对秦络说道:“不能同路,那又怎样?”

    秦络痛苦的说道:“将来我们必会分道扬镳,我们注定……无法白首。”

    “为什么要白头偕老,我们只争朝夕。”叶勒依理所当然的说道。

    秦络惊讶的看着叶勒依,在中原,所有的女子都希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可是叶勒依的想法却和她们一点也不一样,她不在乎最终分离不分离,她只在乎现在,只争今朝。

    秦络愣愣的看着叶勒依,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女子给惊呆了。而叶勒依趁秦络发呆时,一下子扑到秦络怀里,强吻秦络。

    秦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蓦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而叶勒依则紧紧保住秦络,不让他逃跑,专注的吻着。

    那一吻最初如蜻蜓点水一般,可浅尝辄止之后却越吻越深。秦络反应过来后,最终没有反抗,没有拒绝,只是被动的接受了。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一吻过后,叶勒依嬉笑着欣赏秦络面红耳赤的样子,舔舔嘴唇,轻轻问道:“喜欢吗?”

    “你……”秦络是第一次和女子接吻。其实,这也是叶勒依的初吻。只不过,她表现的十分老道,仿佛身经百战似的。

    秦络撇过头,为难道:“叶勒依,别这样。我、我怕将来,会辜负你。”

    叶勒依生怕秦络有什么心理负担,于是急忙道:“我是主动的,我愿意,我开心就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秦络毕竟是个楚人,是个从小接受儒家正统思想的人。他摇头道:“不,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怎么负责?”叶勒依问道,“难道说,你要娶我吗?”

    秦络想了想,的确,只有这样的负责方式。他坚定的说道:“我会向叶勒大汗王提亲,明媒正娶。”

    “别别别。”叶勒依赶紧摆手,“不能提亲,也没必要提亲。我们草原,不兴这一套。”

    秦络心想,叶勒依反应居然如此剧烈,难道她是怕叶勒大汗王拒绝?可是以叶勒依无法无天的个性,就算叶勒大汗王拒绝,她也会对抗到底的。

    于是秦络问道:“你是……不想嫁给我。”

    叶勒依承认道:“我是不想嫁,不过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我想继承赤水部大汗王的王位。”

    秦络一脸莫名,“大汗王的王位,不是由叶勒少主继承吗?”

    叶勒依傲然道:“谁规定的,必须是他继承啊?我不行吗?”

    “这个,不都是由儿子继承……”秦络更加奇怪了,没听说项羌部落,有女子为大汗王的先例啊。

    “是的。不过,我父王默认了,只要我的实力足够强大,让赤水部的宗室和文臣武将都认同我,他不会因为性别,而取消我的继承权。”叶勒依解说道。

    秦络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新鲜事,他疑惑道:“难道你父王没想过,将来你嫁人了,就要离开赤水了。”

    “倒插门呗,当然,你肯定不愿意和我回赤水。”叶勒依绕回到之前的问道,“所以,你想和我成亲这事,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得保密。”

    不期待亲人的祝福,不需要好友的祝贺,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成亲?秦络想起中原的女子,哪个女子不是一直期待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嫁人。秦络的认知接二连三的被叶勒依打败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叶勒依看秦络沉默不语,忙说道:“你如果不愿意私下成婚也没关系,其实我是无所谓的……”

    “不,我愿意成亲,我愿意娶你。”秦络坚定的说道,“既然你不喜欢中原嫁娶的繁文缛节,那就按项羌的习俗来,我们去拜阿布圣兰山,向赤乌天神发誓。就我们两个人,举行婚礼。”

151 阳城(三)

    秦络向叶勒依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叶勒依没想到,她一时的冲动,秦络不仅当真了,而且愿意娶自己。

    叶勒依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砰”直跳,就算是她十六岁时初次上战场,她也没有如此紧张。大冬天的,叶勒依居然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正如她现在的心一样,仿佛要溺在了秦络的温柔里。

    秦络见叶勒依像是被惊到了一样,久久不发话,他迟疑道:“你……不同意?”

    “不是,我是……我是太高兴了。”叶勒依仰起头,搭上秦络伸出的手,对着秦络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真的是……太惊喜了。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会嫁人。”

    “只是,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隆重的婚礼。”秦络想起叶勒依的姐姐叶勒倾的婚礼,那是轰动草原的联姻啊,由大巫师亲自主持,无数百姓观礼。还有着几十头牛羊,大量的美酒,盛大的篝火晚宴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彻夜不熄,简直要将草原的半边天给照亮了。

    可是轮到了妹妹叶勒依,婚礼却如此简陋,和姐姐天差地别。秦络给不了这样的婚宴,而叶勒依也不能要这样的婚礼。她笑道:“我不喜欢凤冠霞帔,那日和姐姐互换身份,我穿了姐姐红色的嫁衣,裙摆太长,衣服太过厚重,我拖着长裙,差点都不会走路了。”

    叶勒依当年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唯一一次穿嫁衣,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可是她不遗憾,此生有了秦络,哪怕不能天长地久,她也知足了。

    “走吧。”叶勒依反拉秦络,“你不是要成亲吗,我们这就去拜阿布圣兰山。”

    叶勒依带着秦络,向北走去。两人来到一处空旷的高地上,秦络站在山头,向北望去。远处的阿布圣兰山高耸入云,团团白云缭绕在山腰间,山尖仿佛直入天际。在项羌这片大地上,无论是在赤水部,还是青云部,甚至最南边的白沙部,人们都可以一眼望见北方的圣兰山。它像一个标杆,屹立在草原北方,象征着赤乌天神,永垂不朽。

    叶勒依虔诚的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她望向圣兰山,除了敬畏之心,还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圣兰山就在赤水部境内,她是在圣兰山山下长大的。圣兰山对于叶勒依来说,不止是神力的象征,还是故乡的代表。

    秦络此时也跪在了叶勒依身侧,学着她的样子,高举双手。叶勒依最后看了一眼秦络,缓缓闭上眼睛,对着雪山,和秦络一起在心中宣誓、叩首。

    他们终于,拜圣兰山成亲。

    此时的阳城之内,冯汝炳还在积极的备战之中。虽然朝廷增加了援兵,现在阳城的兵力,和项羌旗鼓相当了。但他不认为,胜利是靠人数能够决定的。古时候很多战役都是以少胜多,何况项羌是游牧民族,向来凶残,不是一般的楚国士兵可以相提并论的。

    冯汝炳只有在战术战略上想办法,做到严密防守,让项羌没有可乘之机。虽说阳城曾作为京都,是楚国城池最高,防御最坚固的,但是事无绝对,当年项羌攻破了阳城,让楚国差点灭国,现在也同样有可能。

    阳城内的百姓,在经历过几年前那场战乱动荡后,无比珍惜现在的和平。他们积极的配合着军队,出人出力,修固城池。他们都是没有能力逃离阳城的人,但凡有权有势的,都去了新都平城。阳城的百姓,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家破人亡了。

    冯将军身披铠甲,穿梭在城楼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站在城楼向远望去,夕阳西下,阳城之中,家家都燃起了阵阵炊烟,妇女们挑着担子,里面装着馒头、蔬菜,给将士们送来。

    这是下次战役前短暂的宁静,城楼上除了防守待命的部分士兵外,其他人都去吃饭。可是冯将军忧心忡忡,满腹心事,哪里吃得下饭菜。

    冯汝炳肩上担子有千斤中,此战不仅关乎阳城百姓的安危,还关乎到大楚半壁江山。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秦络和叶勒依拜完圣兰山后,两个人都望着北方,静默无语。良久,秦络开口道:“你……要走了吗?”

    秦络如此聪慧,自然猜到叶勒依突然表白的原因。大国师拓跋晟虎视眈眈,恐怕,叶勒依呆在丹阳城的时间,不会长久。

    叶勒依也不再隐瞒,她说道:“是,我要撤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或许是翻过年,或许……是明天。”

    “如果我们终将分离,我也不会再娶任何女子了。”秦络对着阿布圣兰山,承诺道。

    叶勒依只是笑了笑,轻轻摇摇头,嬉笑道:“随你便,但你别想我也做此承诺哦,或许我会再嫁的。秦络,何必想那么多呢,我们珍惜当下吧。”

    叶勒依很清醒,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秦络没有未来。秦络却不想认输,他想和叶勒依白头偕老,他想向命运抗争。

    叶勒依含情脉脉的看着秦络,扑到他怀里,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你……”秦络感觉这个姿势,有点尴尬。

    叶勒依一手支着头,一手放在秦络肩上,让他不得起身。她笑嘻嘻的说道:“你们中原不是拜完天地后,就要……入洞房。”

    “……在这里?”秦络脸色微红,洞房?房在何处?

    “不然呢?”叶勒依反问道,“要不去金宫,或者你的帐篷里?”

    这两个地方,全是龙潭虎穴,的确不是个好的去处。可是,在这里,草丛中?秦络瘫在了草地上,无语望天。

    叶勒依调戏道:“都是夫妻了,不要害羞嘛。再说,这里就我们俩,旁人也不会过来。”

    听到这么明显的暗示,秦络脸都红了,“你这个女人,不知羞。”

    “废话少说!”叶勒依怒了,直接如闪电般出手,在秦络没有任何防备之时,替他解开了外袍。而后俯身,一个狂野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叶勒依的舌头灵活的撬开他牙关,攻城略地,越吻越深,时而转圈,时而轻吮……如同疾风骤雨般,两人仿佛陷入了晃动剧烈的小船中,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着本能挣扎、沉沦。秦络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抚过叶勒依的面庞,继而拔去她的发簪,指尖萦绕于她顺滑柔软的青丝间。

    此时,叶勒依青丝散落,微微颦蹙眉眼,修长的睫毛不时的轻轻颤动。秦络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埋首于她发间,似乎闻到梅花低回的冷香。

    两人都觉得胸中升起丝丝暖意。那积蓄已久的情感突然喷发,覆唇深陷,意乱情迷……

    红裙委地,衣带飘落,一瞬间天倾地覆,一发而不可收拾。

    生命的大和谐。

    在秦络和叶勒依酣战淋漓之时,阳城那边,也正在激烈的交战中。这一日,拓跋冽再度发起了第二次进攻,冯将军站在城头,临危不惧,指挥若定,一显大将本色。

    拓跋冽的骑兵,不可不谓强大英勇。但是面对把防守战打得滴水不漏的冯汝炳,却占不到丝毫便宜。

    拓跋冽只得采用人海战术,让士兵举着厚重的盾牌,冒着墙头纷飞的箭雨,向城楼方向冲击。城楼上,冯汝炳指挥着弓箭手,有条不紊的放箭。每每都是等到城下敌兵进入射程范围,越靠越近时,他才下令放箭,每一次都是箭无虚发。

    在后世的史书记载中,这场战役可以说是毫无看点的。没有出奇制胜的奇兵,没有以少胜多的经典。他们只是中规中矩的打了一仗,拼的是人海战术和坚持。然而后人不知道的是,这场战事中,运用了很多战术。侦查,反侦查。用间,反间……

    交战的双方,一方是绝世名将,一方是年轻有为的可汗。他们彼此用了很多计谋,却被对方一一化解了。而拓跋冽和冯将军都深为忌惮对方,因此行军排阵上,双方都颇为谨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爆出一丝丝破绽,让对方察觉,抓住这点漏洞,穷追猛打。

    这场从秋天就开始的侵略战,从拓跋冽带领项羌铁骑席卷南下,终于在阳城,停住了脚步。拓跋冽和冯将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在阳城之下,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对持。然而这种胶着的战况,对南楚最为有利,而对于孤军深入的项羌来说,对持的越久,粮草消耗的越多,而项羌后勤不足,长此下去,定然无法供给前方军需。

    至于拓跋冽沿途抢夺的那些东西,吃的都留下来了,而金银财宝,则运回了项羌。但这些粮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法满足项羌二十万大军几个月的消耗。

    时光匆匆,转眼间便到了冬季,秦络望向天空飘落的雪花,默默的出神。阳城之战打了将近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分出胜负。铁骑孙和柳长风对此倒是很乐观,觉得大楚必胜。但是秦络却有些感叹,大楚即使胜利,也是惨胜。这场战争所消耗的那些人力物力,是补不回来的。

152 祭火(一)

    项羌和中原的习俗略微有些不同,虽然他们也过年,但是在腊月廿三时,赤水部会先行举办祭火仪式。

    每年到这个时候,赤水部的人们会围着篝火跳舞,祭拜。还有祭火饭,分给大伙,非常美味。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围着篝火吃着热饭,真是太爽了。

    临近腊月之时,叶勒依思乡之情便愈发的强烈了。她靠在秦络的肩膀上,望着远方,对秦络道:“这时候,家里肯定在做祭火饭了。会煮羊羹汤,会烤全羊,想想就馋。”

    秦络微笑着听着,看叶勒依说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疑惑的道:“为什么只有赤水部有祭火仪式,青云部没有?”

    “赤水最靠北边,最冷啊。”叶勒依说道,“这是我们赤水的特色,不像青云、白沙甚至灭亡的黑岩,他们都没有。他们只是会为了祈祷风调雨顺,偶尔举行些农事祭祀。我们不仅有祭火,还有祭河,可惜,我注定要错过了。”

    秦络知道,叶勒依不是遗憾错过仪式,而是想家了。这种感情,秦络感同身受。在最初来到项羌的一年,他也一直思念着故国。叶勒依将来能够回到故乡,而秦络,却永远无法返回故国了。

    秦络安慰叶勒依,“你想过祭火节,还不简单吗?祭火饭,我们也可以做,篝火宴,青云也做过很多。我们邀大家一起来跳舞,还会有人拒绝吗?”

    “噗”叶勒依果然展颜而笑,她摇头道,“我不在意其他人,我只想,和你一起,过祭火节。就我们俩人,好吗?”

    原来叶勒依早有谋划,就等着秦络开口呢。秦络笑道:“好啊,就我们俩,就在这石山。”

    叶勒依一扫思乡之苦,一下子变得开心多了。自从他们成亲后,秦络处处照顾着叶勒依,让叶勒依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和温暖。

    叶勒依所提的要求,只要在秦络能力范围之内,他都尽量满足,更别说举行一场小小的祭火仪式了。

    叶勒依从密道回到可汗寝宫后,萨仁看着她春风满面,疑惑道:“可敦啊,最近有什么好消息吗,您怎么一直这样高兴。”

    “我高兴,就不会找你撒火,还会奖你。”叶勒依俏皮的说道,“你干嘛非要我天天苦着个脸?”

    萨仁心道也是,只不过叶勒依的这种开心的状态,不仅是这些天,细算下来,持续挺久的。而叶勒依自然不会告诉萨仁,自己和秦络成亲的事情。萨仁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叶勒依哼着小调,换回了可敦的服侍。而后对萨仁道:“你去给我准备祭火饭,我要吃。”

    “可是青云这边,不过祭火节啊。”萨仁闷闷道。

    “没事啊,大不了我自己过。”叶勒依说道,“快去备好食材,多弄点。等那天,我就可以围着篝火吃祭火饭了。”

    叶勒依没说后半句,在篝火旁,还有自己的爱人。这种事情,是叶勒依从未经历过的,她以前只是和父母姐弟过节,每次只是跳舞吃饭,毫无变化。

    而这一次,虽然父母姐弟不在身边,但有秦络在,也不孤单。

    叶勒依说的那些不过是开胃酒菜,最后的主食,才是真正的“祭火饭”。

    祭火饭吃起来十分美味,但是准备工作十分繁杂。在祭火前,先将羊胸骨煮好,制成肉汤。然后将煮好的胸骨肉捞出来,并从肉汤上面撇取少量的浮油盛于器皿中,然后往锅里下糜米或大米,熬成稠粥,便大功告成。

    这种祭火饭,吃起来又香又不油腻。再配上羊羹汤,在篝火前食用,简直是人间美味。萨仁从小就心灵手巧,在赤水时,就帮着准备过祭火饭,现在做起来轻车熟路,还吸引了一帮青云的女奴。

    “萨仁姐姐,你在做什么,好香啊。”其中有女奴被肉汤的香味给吸引,跑过来围观。

    萨仁得意的笑笑,“这可是我们赤水的秘制美食,不能说。”

    “萨仁姐姐,快告诉我吧。”那女奴看着锅里的汤“咕噜咕噜”的不停翻滚着,馋的不得了,真想喝一口尝尝。

    萨仁故意卖个关子,笑道:“你们知道,赤水的祭火节吗?”

    “祭火节?”几个女奴互相望着,有个人怯生生的说道:“是不是,祭祀火神的?”

    “差不多吧。”萨仁指了指肉汤,“这个汤,是用来做祭火饭的。我们可敦想家了,想要在腊月廿三,吃祭火饭。”

    女奴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叶勒可敦想吃祭火饭啊。不过她们也很理解,女孩子出嫁后,都会想念娘家人的。

    等萨仁走后,女奴们偷偷议论着,“叶勒可敦真是可怜,可汗一走好几个月,连过年都不回来。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怪不得想家了呢。”

    “是啊,自从可汗走后,叶勒可敦经常去可汗寝宫,一坐就是一整天。哎……”女奴们摇头叹息着,都很同情叶勒可敦。这是因为叶勒依按照姐姐温柔的性格,对下人特别平易近人,所以金宫的女奴,都很喜欢她。

    等到了腊月廿三,叶勒依让萨仁带着祭火饭、汤、马奶酒,穿过密道,早早去石山找个僻静的地方,布置酒菜,燃起篝火。

    叶勒依看看天色,估计秦络快来时,让萨仁先回金宫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篝火旁,等秦络来。

    叶勒依抱膝而坐,仰望天空。漆黑的月夜,印有点点星辰,显得更加深邃、高远。旁边燃起熊熊篝火,火光照耀在叶勒依的侧脸上,更添她几分明艳。

    当秦络过来时,就看到在篝火旁,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叶勒依不说话的时候,像她姐姐一样恬静。可一说起话来,则增添了一份俏皮可爱。

    虽然秦络脚步声很轻,但叶勒依还是听到了。她开心的转过头,朝秦络招了招手。

    “夜里风凉。”秦络看叶勒依大冬天还是一套红裙,急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了。

    叶勒依其实一点也不冷,她从小练武,身子骨好着呢。倒是秦络,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不过叶勒依还是心安理得的披上了秦络的披风,感受到披风里还没散去的体热,顿时心里暖暖的。

    “我带来了祭火饭和酒菜。”叶勒依打开保温用的布包袱,她端出汤碗,打开盖子,一股肉香迎面扑来。

    秦络在叶勒依身旁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勺汤。果然,比青云的羊羹汤要好喝多了。

    “还有祭火饭。”叶勒依献宝一样端到秦络眼前,“你尝尝我们赤水的特色。”

    秦络夹了一块肉,又吃了一口饭,果然不油不腻,还有一股肉香。

    “怎么样?”叶勒依迫切的问道。

    秦络点头,“非常好吃。”

    虽然不是叶勒依亲手做的,但是因为是她家乡的菜,她还是很开心。当然,叶勒依开心归开心,只是她永远也不会萌生出,给自己夫君洗手作羹汤这类事。

    叶勒依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两个酒囊,“来,我们喝酒吧。”

    “祭火直接就开吃开喝了吗?”秦络表示疑惑,“难道不需要祭拜火神?”

    “……”叶勒依一时激动,差点忘了这茬。她急忙道,“要的要的,我给忘了。”

    这还能忘?秦络对此更加疑惑了,难道今天,叶勒依不是为了祭火的?

    萨仁在包袱里,给叶勒依装了九根祭火用的羊胸骨。叶勒依按照传统习俗,双膝跪地,将九根羊胸骨依次摆在木盘中,然后舀了一小碗祭火饭,一同放在木盘中。

    秦络新奇的看着这场仪式,见叶勒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排列羊胸骨,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等叶勒依终于弄好了祭盘后,祭祀仪式便开始了。秦络跟着叶勒依,一起叩首祭拜。而后,叶勒依将木盘中的羊胸骨投入正在燃烧的篝火中,再从地上取一把土,洒在了火焰上。

    干完这些事后,叶勒依向秦络说道:“火神要升入神界了,会将幸福和光明洒向人间。”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秦络也没必要和叶勒依争论,世上到底有没有火神,会不会给人带来光明和幸福。秦络装作相信,点头道:“你们的火神,会保佑赤水的。”

    “好了,祭祀很简单的,现在可以吃饭了吗?”叶勒依问道。

    秦络端起了羊肉汤,叶勒依一把抢过,“喝什么汤啊,喝酒。”

    “……你说的,吃饭。”秦络说道。

    叶勒依强行辩解,“你还当吃饭是真吃饭啊?当然是要喝酒的。”

    好吧。中原的吃饭,其实也是喝酒应酬,秦络在官场也不是没呆过,自然知道其中的道道。于是秦络和叶勒依一人一个酒囊,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喝酒。

    “秦络,为了我们的新婚,干杯。”

    “干杯。”秦络和叶勒依碰了一下酒囊,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可是叶勒依还不满足,“秦络,怎么跟着娘们似的,喝酒要大口喝,连我都不如。”

    “我大口喝了。”秦络在项羌这些年,除了马术有长进外,酒量也增长了不少。

    叶勒依摇摇头,“你看,我比你喝得多。不信,来,我们比赛,谁先把一囊袋的酒喝完。”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比赛喝酒了呢?秦络看看香喷喷的祭火饭,说好的吃赤水特色呢?

    叶勒依才不管呢,拉着秦络就说:“来,喝酒,我们干了!”

    秦络挑挑眉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153 祭火(二)

    “那我直说了啊。”叶勒依满脸不怀好意的看着秦络,“就是想把你灌醉。”

    “灌醉我干什么?”

    “当然是……酒后乱……那啥。”叶勒依给秦络一个“你懂的”眼神。

    秦络:“……”

    叶勒依笑笑,“继续继续,干了干了。我知道,你在草地里不好意思,没关系,喝醉了就啥都不知道了。”

    秦络无语,这是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问题吗?好吧,虽然他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要讲清楚。

    秦络问道:“你不怕怀上啊?”

    “不怕啊。”叶勒依得意的说道,“我早就想好了,要是怀了孩子,我就说……”

    说到此,叶勒依故意欲言又止。秦络紧张的看着叶勒依,心想,她该不会要打掉孩子吧。

    只听叶勒依继续说道:“我就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赤乌天神。我由此感应而孕,此乃赤乌天神赐子,是天子。”

    “噗……”秦络一口酒喷了出来,对此荒谬言论,竟然无话可说了。只是……你当项羌子民都是傻子啊?

    可叶勒依不这样认为,她还一个劲的问秦络:“怎么样,这个想法棒不棒,有没有你们中原神话的感觉?”

    “……”秦络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的确,中原最初的神话故事也很荒谬,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人们早已无法求证。而叶勒依,居然想骗现下的人?

    叶勒依其实也在瞎说,逗逗秦络而已。她摇一摇手中酒囊,“喂喂,你别杞人忧天了。你都没做几次,能怀上才是奇迹。”

    “你看,今夜月黑风高,又没什么人,我找的这个时间,是不是很贴心?”

    秦络看看天空,明明繁星璀璨,月亮高挂在空中。叶勒依是有多瞎,才会说出“夜黑风高”这四个字。

    秦络不跟她纠缠此事,看了看那巨大的酒囊,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他对叶勒依说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酒令?”

    “行酒令?”叶勒依也起了兴致,“行什么酒令?藏钩、射覆、投壶,还是对诗?”

    “对诗啊。”秦络说道。

    叶勒依撇撇嘴,“你就尽耍我,跟我对诗,我能赢吗?不如来投壶吧?”

    以叶勒依精准的箭术,投壶什么的,对她是小菜一碟。秦络当然拒绝了,“不不不,还是……猜谜吧。”

    “猜字谜吧。”叶勒依盯着秦络,“我虽习得几个汉字,但你不许故意为难我。”

    秦络点头,表示一定不会故意为难,出生僻字。

    叶勒依想想还不放心,对秦络道:“我先考你。”

    秦络一副随便问的样子,早已成竹在胸了。

    叶勒依想起自己看过的字谜,开口说道:“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日。”秦络想也不想的答道了。

    叶勒依本就没指望能难道秦络,她爽快的仰头喝了一口酒,“你来。”

    秦络想了想,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井。”叶勒依也很聪明,立刻猜到了这个谜底。

    叶勒依想了一想,故意出了个刁难的,与众不同的,“天鹅展翅鸟已去。空余一钓三点雨。樱桃一点知何似,日长夜断愁几许。”

    这四句话,一句打一个字。秦络微微想了一会儿,终于猜到了叶勒依的用意。他摇头道:“我认输。”

    “真不知道吗?”叶勒依笑问道,她撇撇嘴,“枉我以为你是个大才子,连‘我心如月’都猜不出来。”

    秦络默默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出了一首诗:“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 ”

    “……”叶勒依想了半天,终于被秦络难住了。她摇头道,“我喝酒我喝酒,算你赢了。你告诉说,谜底是什么?”

    “湖,湖水的湖。”秦络最终揭秘道。

    夫妻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回合。有的叶勒依猜中了,有的叶勒依没猜中。而秦络,时而让了让叶勒依,时而被叶勒依组合的语句,弄得说不出口。

    叶勒依越喝越多,喝完了一囊袋酒后,又去喝秦络的半囊酒。此时她的脸庞,已变得像篝火一样红艳艳。她在秦络的连番攻势下,终于喝多了。本来是准备灌醉秦络的,结果自己先醉了。

    叶勒依“噗通”一下,把头靠在了秦络的肩膀上,渐渐闭起了眼睛,不省人事。一旁的篝火不断的燃烧着,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叶勒依通红的面容上,秦络见状,觉得好笑。但他不敢乱动,生怕惊扰叶勒依的美梦。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说的就是这一刻吧。秦络温柔的看着叶勒依,静静的烤着火。天空中繁星璀璨,明月当头,在草原上洒下了温柔的银色月光。或许真的有火神存在,保佑着叶勒依和秦络,保佑着赤水的子民。

    秦络就这样,陪着叶勒依在草原上坐了一夜。等到天色微明,叶勒依揉着眼睛醒来时,秦络的肩膀都僵了。他笑着看着叶勒依,而叶勒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秦络的衣服,懊恼的不行。她气呼呼说道:“良辰美景,天赐良机,你就给我浪费了?

    秦络但笑不语,腊月廿三在两个人打打闹闹中,很快就过去了。而项羌和中原一样,每年也会庆祝春节。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男女老少都会聚在篝火旁跳舞,以示除旧迎新,祛邪降福。

    而现在,丹阳城家家户户早早就在为新年做准备。二十四扫尘日,二十五接天神,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小除夕,三十日除夕夜。这还没到三十呢,女人们早已备下了吃食,男人们也在为祭祀赤乌天神和祖先做准备。

    青云乃至整个项羌的牧民们,都在忙碌中,期待着除夕夜的到来。

    与之相比,拓跋冽军队这边则显得冷冷清清的,丝毫没有往常过年的热闹气氛。毕竟,拓跋冽还为攻不下小小阳城而焦头烂额呢,哪有心思举行篝火晚宴。

    可汗不发话,下面的将军和士兵,更无权置喙。看着可汗阴沉的脸,他们哪提出要过春节。很有可能他们刚开口,拓跋冽就把他们骂了回去。仗都没打好,还想过年?

    拓跋冽的强势,在全军甚至整个草原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还想多活几年,于是谁也没有去拓跋冽跟前提要求,触这个霉头。

    然而此时南楚的情形,也比项羌好不到哪里去。南楚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无法安安心心的度过这个年关。阳城城楼下,项羌的军队还没有撤离,而冯将军,也在和敌人对峙,一直坚守在第一线。而此时,在阳城内的士兵们,谁也没有什么过年的心思。他们只能默默坚持着,只是希望有命能度过年关。

    冯汝炳看着军心如此涣散,决定这个年,还是要过的。在中原百姓心中,一年是新的开始。所谓辞旧迎新,阖家团圆。虽然他们这些士兵,没有办法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了,但是还是可以在军营里守岁、庆祝新年。

    冯汝炳叫来所有的将军,打算借此机会,振奋军心。他掐指指头算道,“现在腊月廿五了,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看看咱们还剩多少粮草,大年三十那天,多杀几头猪,给大伙儿加点肉,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冯帅,大敌当前,我们怎么过年?”有些将领没什么兴致,不明白冯汝炳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的做这件事。

    冯汝炳却高深莫测的说道:“你们不懂,过年是南楚的传统,尤其是临近年关,士兵们更想家了。你现在逼着他们守卫疆土,他们定然内心戚戚,无心打仗。我们让弟兄们都聚齐了,在军营过年。虽然没有亲人,但年味有了,还是能感受到过年的气氛。他们不想家了,才会卖力打仗。”

    几位将领听了冯汝炳的解释,终于理解了元帅的深意。于是第二天,军营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元帅和让大家一起过年,还要多宰几头猪,给大家添几道荤菜。

    士兵们一听这个消息,一下子士气大振,个个欢呼雀跃,觉得跟着冯汝炳是跟对了。他们不再抱怨打仗艰苦,无法回家和妻儿团聚,他们愿意报效国家,为国效力了。

    大年三十当晚,阳城内外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城楼内阳城士兵一起围坐在篝火旁,烤着火,吃着肉,唱着军歌。

    慷慨激昂的歌声传入阳城百姓家中,还传到了阳城外敌兵的耳中。军中歌曲大多气势磅,既能振奋军心,还能震慑敌人。老百姓听后纷纷出门,遥望城楼方向,仿佛能看到胜利的曙光。而曲中的金戈之声,杀戮之音,也让成为的项羌士兵内心彷徨。

    冯汝炳也在士兵之中,盘膝而坐。他一点不像其他主帅,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他喝着酒,和士兵们一起唱着歌儿,他和士兵们一起开怀大笑,一起举杯欢庆。

    “南楚在干什么?”拓跋冽终于被外面的喧哗声吸引了出来。他走出营帐,发现所有项羌士兵都在往南望去,在黑暗中,静悄悄的听旁人的欢笑声。

    守卫的士兵急忙回禀道:“是南楚在过年呢。”

    “过什么年。”拓跋冽冷哼一声,“手下败将,还有心思过年。让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帐中睡觉,明日攻城。”

154 新年(一)

    南楚朝廷中,虽然现在正在打仗,但是在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小皇帝赵瑞泽还是按照往年的传统,在皇宫之中宴请百官,祭拜天地,祈求上苍和赵氏祖先,保佑南楚度过此劫。

    百官们在一团和气中吃吃喝喝,欣赏着宫廷的歌舞,享受着繁华一梦。这番醉生梦死的场面,和前方战场的萧条艰苦的条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群臣举杯,向皇帝齐颂:“祝圣上万寿无疆,祝南楚海晏河清!”赵瑞泽听着群臣言不由衷的祝福,笑着和他们干了此杯。万寿无疆?海晏河清?这些场面话,在现下说来,仿佛是个笑话。

    可是赵瑞泽什么也不能说,他看着宴间鼓乐齐鸣,歌舞翩然,众人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仿佛南楚还是当年的那个大楚,还是那样的强盛的朝廷,举国上下,还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赵瑞泽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静静的看着这虚假的繁华景象。可是这繁华过后,又是什么呢?等歌舞停止,宴会结束,他们还是得面对前方战事,面对项羌可怕的敌人。

    而在丹阳城,则是真正的热闹非凡。虽然他们的军队在南楚打仗,但是项羌百姓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早已认定,项羌铁骑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他们一直坚信着,项羌必胜。

    叶勒依按照传统,也从金宫中出来,和文武百官一起度过除夕夜。她今天穿着一套华丽的红色长裙,头上带着亮闪闪的琉璃配饰。簪子一摇一摆,随着叶勒依的身形轻轻的摆动。她笑着和诸位大臣碰杯共饮,遥祝远方的可汗马到成功。

    后来,草原上的篝火燃起,年轻的男女又开始围着篝火跳舞了。叶勒依望向那边,跃跃欲试,但是她现在是“叶勒倾”,一个温柔文静的女子。尤其是现在她身为可敦,不能再像之前,随心所欲的跳舞高歌了。

    大国师拓跋晟在宴会开始时,一直默默的观察着叶勒依的神态和表情。万幸,叶勒依学着姐姐的神情,保持着笑不露齿,温文尔雅的特性,矜持的小口吃着肉,酒也是微微喝一小口就放下,还得假装不甚酒力的样子。

    秦络的位置,恰巧在大国师拓跋晟的边上。在大国师打量着“叶勒倾”时,秦络也在按照观察着大国师的一举一动。果然如他所料,大国师现在对叶勒依起疑心了,只是没有抓到把柄,才未公开叶勒依的身份,将她拿下。

    “叶勒可敦,我敬你一杯。”拓跋晟终于打算亲自出马,验一验“叶勒倾”的真假了。

    叶勒依微微有些诧异,但她不好拒绝,只得笑道:“怎能让大国师敬酒,您在青云是拓跋氏的长辈。我应该向您敬酒的。”

    “可敦一晚上都很安静,看来不甚酒力?”拓跋晟举起自己的酒杯,“今天的酒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是从中原带过来的。不知可敦,是否喝得习惯。”

    原来是中原的酒啊。叶勒依心道,怪不得她没有喝过,怪不得如此美味。天知道叶勒依看着眼前美酒不能一杯干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是姐姐酒量不行,这在草原中,大家都知道的。

    “我……我对酒没什么研究,不过大国师敬我的这杯酒,我一定干了。”叶勒依差一点酒说自己喝得惯喝得惯,结果在最后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原来大国师是在套自己的话呢。

    大国师说道:“我们都知道,叶勒可敦酒量不好,就不必勉强。还是您妹妹叶勒依厉害,听说她曾经喝倒过好几个男人呢。”

    叶勒依真想说,我都喝倒过好几个男人,干一杯酒根本不算勉强。但是她现在只好咽一咽吐沫,微笑道:“那我就随意了,多谢大国师体谅。”

    叶勒依的嘴唇碰了碰酒杯,然后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美酒。看着大国师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她真的不知该哭该笑了。

    这真是太痛苦了,把她的酒瘾勾了起来,却不让她喝个痛快。叶勒依真有种不管不顾,直接抱起酒坛大喝一场的冲动了。

    还好这时候秦络及时的赶来了,他端起酒杯对叶勒依说道:“我也来敬叶勒可敦一杯酒,感谢可敦曾经替我解围。”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叶勒依笑了笑,举起酒杯,“秦大人,请。”

    拓跋晟看着秦络过来了,无法继续试探叶勒依,只好转头离去。秦络挡住拓跋晟的视线,撑着大国师不注意,叶勒依仰头爽快的把杯中酒喝的是一滴不剩。

    “爽了吧?”秦络早就在旁边看见,叶勒依看那酒的眼神,仿佛是饿狼,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爽爽爽,太爽了!”叶勒依放下酒杯,哈哈大笑,“秦络,还是你最懂我。”

    “喂,镇定,你姐姐不是这样笑的。”秦络赶忙提醒,在场的可不只有大国师一个人,他挡得住大国师的视线,但是旁边的大臣们还有很多呢。

    叶勒依闻言,下一瞬间立马收敛表情,回归正常,“秦大人言之有理,下次我不会再忘形了。”

    “噗”这次是秦络没有忍住笑意,这样一本正经的叶勒依,真是不太适应啊。

    阳城的新春,是从喊杀声中开启的。一大清早,守岁的百姓们刚刚准备回去睡觉,便听成为喊声滔天,项羌开始攻城了。

    所有百姓都异常紧张,昨夜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心,此刻又悬起来了。他们也没有瞌睡了,都躲在家中,藏好小孩,拿起桌山菜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阳城的士兵们,虽说也在过春节,但是士兵们一直在轮流站岗守卫,积极备战中。项羌铁骑出动的第一时间,冯汝炳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冯汝炳冷漠的望向城下席卷而来的铁骑, 他们的马儿跑得飞快,卷起阵阵尘土。马蹄声阵阵,仿佛能将大地都给踏碎了。但冯汝炳和南楚的士兵们毫不畏惧,他们冷静的看着那些士兵,等到射程距离之内,冯汝炳一声令下,发令道:“放箭。”

    无数箭矢向城下纷纷射去,拓跋冽并不指望着第一波士兵就能冲到城楼之下,于是没有在意。然而拓跋冽不知道的是,翻过年后,南楚士气正盛,而项羌的士气,则因为思乡,渐渐衰落低沉了下来。

    冯汝炳敏锐的发现,项羌冲击的骑兵们,气势没有之前那样充足。攀爬云梯的速度,也不如往常那样快了。冯汝炳抓住战机,鼓舞着全军士气,“兄弟们,项羌不行了。我们除夕夜约定好的,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守住阳城!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城楼上的士兵们怒吼道。

    “好,记住自己的承诺,为了阳城,为了楚国,给我狠狠的杀!”

    “杀!杀!杀!”接连的喊杀声从城楼传到项羌士兵的耳朵里,他们发现,城楼上的弓箭,射击的更加密集了,南楚的攻势也在增加。他们想起南楚士兵昨日彻夜高歌,顿时士气一落千丈,连打仗的心气都没有了。

    这恐怕就是老将和新手的区别。拓跋冽一心只在战略战术上谋划着,而冯汝炳则懂人心。他明白麾下士兵们的所思所想,懂得如何提升士气,如何鼓舞人心。

    这一仗从清晨开始,击退敌兵是申时末,项羌士兵们再次以失败告终。他们早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失败。从刚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毫无信心。每一次他们眼睁睁看着能够爬入城楼,攻破大门,但还是被冯汝炳精准的指挥给击败了。

    二王子拓跋凌在军营里一直等候前方的战况,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终于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还要耗在阳城,项羌到底能不能赢,以及后方粮草供应是否跟得上等等问题了。

    拓跋冽下了战场后,二王子拓跋凌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搬到明面上来讨论了。

    二王子拓跋凌分析道:“我们储存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了,再拿不下阳城,恐怕粮草不足,军队要面临断粮的情况了。”

    “现在士兵们开始想家,军心不稳。”忽图鲁将军也说道,“反观南楚,今日之战士气旺盛,战斗力比以往更加强盛。”

    拓跋冽听忽图鲁将军此意,言语之间,似乎在责怪他没有让士兵过年。他立刻反驳道:“我亲自上战场,还不够鼓舞军心吗?你们身为将领,连续几个月攻不下阳城,不好好反思,反而怪我?”

    “可汗,忽图鲁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二王子解围道,“阳城不破,我们都很心急。忽图鲁将军不过是一时心急口快……”

    “还有你,后方一出现问题,就推给秦络身上。”拓跋冽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你也是在怪我,怪我用错了人?”

    二王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三番五次怀疑秦络,可汗就是不听。因为这不仅是在怀疑秦络,更是在怀疑拓跋冽看人用人的眼光。而现在的拓跋冽,早就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了。他内心的自尊,和身为可汗的权威,不允许有任何人质疑他。

    最终,拓跋冽固执的说道:“我不管粮草问题,也不会去管军心不振。这些都是你们要解决的。我只管攻下阳城,其余的杂事,我不想听,也不必和我谈。”

155 新年(二)

    拓跋冽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甩手走人了。拓跋凌和忽图鲁将军望着可汗离去的背影,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终于发觉可汗变了,变得高高在上,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热情爽朗的小伙子了。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在那个位子上坐久了,便会心性大改,独断专权,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谏了。

    忽图鲁将军忧心忡忡的对二王子说道:“再这样下去,军心涣散,怎能打胜仗?虽然我知道可汗也心烦,但是现在军营从上到下,无人敢忤逆可汗,甚至士兵们都不敢大声喧哗。军营中万马齐喑,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种情形是自从上个月就开始有的。阳城久攻不下,而拓跋冽又是个心浮气躁的年轻人,他以前攻城略地,速战速决,显得拓跋冽简直是天生的统领。可是时间一拖长,他就暴露出了缺陷,失去耐心,变得不耐烦了。冯将军严防死守,却从不主动出击,拖延至今,就是为了消磨拓跋冽的耐性,从而让项羌大军自内部溃败,南楚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赶走项羌人。

    冯将军算的很准,拓跋冽年少气盛,果然上钩。战况不利,他日日阴沉个脸,全军上下谁不知道,可汗心情不好。

    二王子拓跋凌十分理解忽图鲁将军的顾虑,要是以前,二王子和拓跋冽关系好的时候,他或许能够劝一劝自己的弟弟。可是自从秦络插到他们兄弟之间后,拓跋冽和拓跋凌的关系大不如前,拓跋凌的话,自己的弟弟再也不愿意听了,更不会放在心上。

    拓跋凌无能为力,苦笑道:“你也看到了,可汗现在,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十分信任了,我也想劝谏,可是估计我越是劝说,他反而越是拧着来。我去劝谏,还不如将军亲自去呢。”

    “我可以一试,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可汗不一定能听我的。”忽图鲁将军说道。他本来是老可汗的心腹,不过是在拓跋冽当上可汗后,才和他有所接触的。忽图鲁将军此时,也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能够说服拓跋冽。毕竟,忽图鲁还不算拓跋冽身边真正的亲信。要说现在拓跋冽身边的亲信,除了阿勒木、阿布泰左右两位将军,就只有秦络了。

    “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拓跋凌突然想起一个能劝动拓跋冽的人。

    忽图鲁将军大喜,忙问道:“是何人?”

    拓跋凌道:“大国师,拓跋晟。”

    忽图鲁将军恍然大悟,拓跋晟作为拓跋氏元老,可汗的长辈,或许拓跋冽会听取他的一些意见。只可惜大国师远在千里之外的丹阳城,拓跋凌只好提笔,给大国师写一封信,让他上书劝谏。

    然而拓拔凌的信件还没发出,大国师的信倒是先来了。

    拓跋凌心中起疑,大国师拓跋晟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不理朝务。除了上次因秦络通敌之事,向可汗来过信后,几乎再无什么信件往来。此次,大国师拓跋晟居然单独写信给拓拔凌,而且,还是跳过了可汗拓跋冽,直接给二王子拓跋凌的。

    拓跋凌心道,难道有什么事,要瞒着可汗吗?他急忙打开信,一目十行,看完了里面所写的内容。

    原来,拓跋晟此次来信,不是为了秦络,而是因为一个人叶勒可敦。拓跋晟在信中说,叶勒可敦行迹可疑,行为举止也不似叶勒倾。拓跋晟怀疑,这个人不是大小姐叶勒倾,而是二小姐叶勒依。

    二王子看完信后大惊,他最近的注意力光集中在了秦络的身上,万万没想到,叶勒倾不是叶勒倾,而是叶勒依?拓跋凌觉得自己被弄晕了,叶勒依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姐姐互换身份?难道是因为她喜欢拓跋冽?如果真喜欢,那直接由叶勒依嫁过来联姻,岂不更好?

    拓跋凌猜测,姐妹俩换人,除非一种情况。姐姐有什么事干不了,只能由妹妹来做。拓跋凌左思右想,心道难不成赤水部有什么阴谋,到底要叶勒依潜伏在丹阳城,做什么呢?

    拓跋凌想起众人口中说的,叶勒倾是个温柔内向的女子,说难听点,就是胆小不成事。不过叶勒依就不一样了,她胆子大又机灵,是叶勒大汗王的左膀右臂。

    如此说来,要是叶勒大汗王有什么冒险的事,要女儿去做。自然是选择用二女儿,而非大女儿了。

    不过到底叶勒倾是不是叶勒倾,这个事情还得问问可汗。毕竟拓跋冽是叶勒倾的丈夫,妻子有没有换人,他应该最清楚。万一是大国师老眼昏花看错了,那就闹笑话了。

    拓跋凌再次去见可汗时,拓跋冽还在为战事生气。他看见自己的二哥进来,没好气道:“粮草的事,不要来烦我了。”

    “我此次不是为了粮草而来。”拓跋凌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是为了叶勒可敦而来。”

    “叶勒倾?”拓跋冽皱了皱眉头,“叶勒倾又怎么了,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去理会女人的事情。”

    “这件事你还必须得抽时间理一理。”拓跋凌也不再绕弯子,直说道,“你和叶勒倾,有没有同房?”

    “……”拓跋冽诧异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二哥,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你问这个干嘛?”

    “是,或不是?”拓跋凌严肃的说道,“这不是你们夫妻之间的私事,现在这关乎我们青云和赤水部之间的大事。你要实话实说。”

    拓跋冽的脸色黑了一层又一层,但看哥哥不像故意戏谑自己,拿自己开玩笑的样子,最后闷闷的憋出两个字,“没有!”

    果然如此。拓跋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如果两个人没有同房,那大国师的猜测,则有八分可信了。

    于是拓跋凌将大国师的信件给可汗,“可汗,大国师现在怀疑,叶勒可敦的身份有问题。其实,嫁过来的不是叶勒倾,而是叶勒依。”

    “不可能!”拓跋冽大吃一惊,拿起大国师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他一直摇头,喃喃自语,“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拓跋凌耐心的问道:“可汗,你想一下,在和叶勒可敦接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异常的地方?”

    “异常?没有异常啊。”拓跋冽其实想来半天,居然记不得自己和“叶勒倾”相处时做过什么,他自从成婚以来,对自己的妻子从不关心。有时候“叶勒倾”等他吃饭,他也是低头匆匆扒饭,根本不会想着,和自己的妻子交流谈心的。

    拓跋冽无视妻子的举动,反而成为了叶勒依的可乘之机。要不是他对叶勒倾毫不关心,叶勒依也不会趁虚而入。要怪,只能怪拓跋冽自己,是一个极差的不负责任的丈夫吧。

    二王子也知道,自己弟弟的性格。他一针见血的说道:“是你根本就没在意叶勒倾,她每天都在干什么,你也是从来不会过问吧。”

    “……是。”拓跋冽点头,自己的确对“叶勒倾”不理不睬,不管不问。拓跋冽愧疚的低下头,他的确没有做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拓跋凌从可汗这里获取消息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只得说道,“大国师也不是那种乱说的人,既然他写信给我,一定是叶勒可敦露出了什么马脚,被他识破了。”

    “你觉得,在丹阳城的那个女人,真的可能是叶勒依?”拓跋冽问道,“可是,她为什么要和姐姐换身份。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我求之不得。”

    “别想了,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给你,才冒用了姐姐的身份。”拓跋凌一句话,将一盆冷水浇给拓拔冽,把他的心浇得拔凉拔凉的。

    拓跋冽郁闷道:“那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姐姐。既然不喜欢我,就不要在我跟前晃悠,又来青云干什么。”

    拓跋凌摇头,“我怀疑,叶勒依来丹阳城,是带着一个大阴谋。你想,叶勒依武功好,有手段,又聪明,她潜入青云,不只是为了好玩吧。”

    “什么阴谋?”拓跋冽问道。

    拓跋凌说道:“潜入青云,藏身敌人之中,除了间者,还有谁会这样做?”

    “间者?”拓跋冽皱皱眉头,“又是间者?二哥,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看谁都像是间者?”

    “你可以不信,但你总不能否认,叶勒依潜入丹阳城,没有任何图谋吧。”拓跋凌说道,“我觉得叶勒大汗王表面上忠厚,实际上,大奸似忠。”

    “所以,叶勒大汗王让自己的小女儿替换大女儿,潜伏到我身边,窃取情报?”拓跋冽哈哈大笑,“二哥,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啊。”

    拓跋凌简直崩溃,自己分析的这么清楚了,弟弟还不迷途知返?他道:“三弟,醒醒吧。我知道你喜欢叶勒依,不信她会害你。但是最毒妇人心,你不能被她的表面所欺骗。”

    “哥哥啊,我们现在在南楚,根本不能分辨,大国师所言是对是错。”拓跋冽摆摆手,“这事不急,等我们回去丹阳后,再处理此事吧。”

    拓跋凌郁闷离去,再次给大国师写信,让拓跋晟盯着假叶勒倾的举动,千万不能让她和赤水部勾结。

    而叶勒依这边,她再次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叶勒大汗王终于准备,在春暖花开之际,起兵谋反。

156 风起(上部完)

    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赤水部厉兵秣马,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叶勒大汗王最后一次向叶勒依传信,催促她尽早撤离,回归赤水部,指挥战斗。

    叶勒依看着手中的信件,左右为难。一方面,她和秦络刚刚成亲没多久,不想这么早和秦络分离。另一方面,赤水部整装待发,随时可能和青云发起战役。再加上大国师虎视眈眈,她再留在青云,凶多吉少。

    而拓跋冽那边,和南楚的对峙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反倒是项羌后勤供给的粮草,越来越少了。项羌的战线拉得太长,战争持续的又太久,澜河以北的几个未沦陷的州府,人民群众开始自发的组织起义,打游击战,有好几次劫了项羌供给的粮草。

    忽图鲁将军说道:“南楚后方百姓起义,劫走抢烧了不少粮草。如今我们粮草不济,新年刚过,士兵们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大伙都想家了,军心不稳啊。”

    “可汗,我们离项羌太远了,一旦对方从后方袭击,截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又有一位将军说道,“可汗,阳城久攻不下,不如……”

    拓跋冽通红的双眼盯着那名将军,厉声打断道:“不如什么?”

    那位将军咽咽吐沫,到底没有把“撤兵”二字,说出口。

    阿勒木见状,立马说道:“农民起义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懂得怎么打仗吗,遇上我们项羌铁骑,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们能够劫我们的粮草,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忽图鲁将军却说道:“但这些人,如同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我们是杀不尽,打压不了的。可汗,我们项羌最厉害的是骑兵,最擅长的是攻城略地,而非守城。我们攻下的武平关、墉州这些地方,现在看似没事,恐怕将来城内百姓受到了那些起义军的影响,他们也会跟着闹事的。”

    拓跋冽当时想着自己对秦络的诺言,不会屠杀南楚百姓,故而只是抓了很多无辜的士兵当做俘虏,送回了青云,对于武平关和墉州的百姓,则没有抓去充当奴隶,也没有杀戮。

    拓跋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居然会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可是,项羌男儿重誓言,轻生死,他们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不会收回去的。

    拓跋冽对着秦络发过誓,绝不会滥杀楚国平民百姓的。即使为将来埋下了隐患,他也不会违背誓言的。

    丹阳城外,大草原上。初春的草原一派生机盎然的气象,草儿经过春风一吹,由枯黄又变成新绿。叶勒依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在绿草的称托下,更加靓丽夺目。

    秦络过来,叶勒依扑到秦络怀中,搂着他的脖颈,久久不撒手。秦络惊了一下,微微一颤,而后想到了什么,便也紧紧保住了叶勒依。

    果然,叶勒依对他说:“我要走了。”

    “一路……保重……”秦络搂住叶勒依,抬头遥望远方,那正巧是赤水部所在的方向,阿布圣兰山依旧高耸在北方,俯瞰大地。

    叶勒依从秦络怀中抬起头来,看着秦络的侧脸,“你不挽留我吗?”

    “我知你,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秦络微微一笑,“再说了,你现在在青云危机重重,我何苦挽留你,让你左右为难。”

    秦络的“体贴”,真让叶勒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确不是儿女情长的之人,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软,不离开了。但秦络这样冷静的分析,一点没有依依惜别之感,叶勒依表示很不满意。

    她踮起脚尖,双手搭在秦络肩上,将他的身子往前勾,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着……

    秦络不解风情,看着眼前快贴到自己鼻尖上的脸,讷讷道:“你……干什么?”

    叶勒依一下子睁开眼,瞪着秦络,气呼呼的说了一句,“吻我。”

    秦络脸一红,轻轻吻了一下叶勒依的脸颊。

    叶勒依犹不满足,光碰碰脸颊,算什么吻?她心道,果然秦络是无法掌握主动权的,否则会亲到明天早上去。

    于是叶勒依直接拉过秦络,吻住他的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吻,仿佛是最后的狂欢,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中,透露出一种惜别,一种绝望。

    世事如此,他们身为间者,无法拜托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和命运。

    一吻过后,叶勒依擦干眼角的泪水,秦络恢复清醒,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晚。”叶勒依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叶勒依和秦络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时辰了。她凄凄一笑,“再次相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是啊。再次相见,定然会在战场上,在赤水部和青云部对峙的战场上。叶勒依笑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秦络淡淡道,仿佛无悲无喜。他知道,他们各为其主,公是公,私是私,秦络相信,叶勒依会分得很清楚,而他,也不会因叶勒依,而放任赤水部攻入丹阳城的。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广袤的大地上,仿佛给新冒头的小草洒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特殊的光。远处,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叶勒依靠在秦络身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静谧而不乏温馨。叶勒依望着远方的太阳一点一点藏入山头,心中默默算着和秦络在一起的时间,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心爱之人,一起看落日。她真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落下,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

    当夕阳收起最后一丝光芒后,天空瞬间黯淡下来,叶勒依的时间也到了。她潇洒转身,背对着秦络,怕秦络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挥挥手,大声说道:“秦络,战场见!”

    “战场见!”秦络默默望着叶勒依的背影渐行渐远,山下,萨仁已经带着两匹马,等候自己的主人。秦络沿着山脉,奔跑到山的另一头,一边奔跑,一边目送着叶勒依和萨仁,只见两个人骑着快马,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说什么?叶勒倾失踪了?”拓跋冽接过大国师的信,不可置信的二王子问道,“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二王子冷冰冰的说道,“与其说失踪,还不如说逃跑。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叶勒倾,就是叶勒依。”

    拓跋冽满头雾水的打开信件,大国师信上写的很清楚。叶勒可敦连同她从赤水带来的女奴萨仁,一同失踪。而且在失踪前一天,叶勒可敦没有让任何人给自己送饭,一直待在可汗的寝殿。等到了深夜,可敦宫中的女奴见叶勒可敦还未回来,心里着急,不得已推开了可汗寝宫的大门,去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是从我寝宫中失踪的?”拓跋冽读完了信,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她是怎么凭空失踪的,难道……密道的秘密,被叶勒依知道了吗?

    “可汗,现在情形已经十分危机了,而危机不是来自于前线,而是后方啊。”拓跋凌苦口婆心的劝道,“若真是叶勒依冒充了自己的姐姐,那她在我们不在的时候,知道了多少青云的秘密?你不是说,密道就在你的寝殿中吗,她日日去你的寝宫,恐怕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拓跋冽一想,二哥分析的很有道理。以叶勒依的聪慧,每日去寝宫,恐怕真能猜出密道的开启方法。

    只听二王子又说道:“如果叶勒依现在回到了赤水部,告诉叶勒大汗王,那他们会做什么?恐怕……他们会立刻起兵,攻打丹阳城吧。”

    拓跋冽越听越心惊胆寒,他现在对叶勒依不再是喜欢,而是憎恨了。他想起了出征前,大巫师占卜的那个卦象:吉中带凶,不如守。拓跋冽后悔万分,自己真是太过冒进,而忽略了后方的危机。

    拓跋凌此时也有些后悔,“我光顾着盯紧秦络,反而忽略了这个女人。或许秦络真的没有通敌,盗取情报,放走冯汝炳的,也有可能是叶勒依。”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拓跋冽不信,叶勒依身为项羌人,会帮南楚?

    二王子摇头苦笑,“为了他们赤水部啊。你想,要是你被缠在了中原,他们的行动不是更方便吗?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才不会管,是项羌人,还是南楚人呢。”

    拓跋冽被二王子激了几句,怒火中烧。他没想到叶勒依不仅背叛联盟,而且还做出这种,出卖项羌的事。而拓跋凌则冷静了许多,他建议道:“现在我们应该立刻撤兵,回丹阳城。要知道,我们离丹阳城的距离,比赤水部远得多。他们现在在帕尔嘉西塘,离丹阳城,只有一天距离啊。”

    拓跋冽这才明白,为什么叶勒依当时,非要帕尔嘉西塘这块地。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预谋,夺取丹阳城了。

    “回城,撤军!”拓跋冽怒道。最终,打败拓跋冽的,不是南楚,不是冯汝炳,而是他的盟友赤水部,他最爱的女子叶勒依。

    冯汝炳站在阳城高高的城池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项羌士兵,开始撤退。他们不再有着来时的气势,如今变得死气沉沉,毫无斗志。此战,拓跋冽发兵二十万,最终只有十万人能够回归故土。他们和南楚一样,为了这场战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是冯汝炳却没有任何胜利的感觉,他从铁匠孙那边得知,是赤水部谋反,让拓跋冽不得不拨转剑锋,调转方向,放弃阳城。

    内乱,终令项羌铁骑功亏一篑。一切努力,尽数成空。

    打败一个国家的,从来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是由内而外,自身慢慢腐烂,导致最终的败局。

    项羌如此,大楚亦如此。

157 危局(一)

    归来的途中,远比当初进军中原时无聊得多,士兵们已经连续行军一天一夜了,他们大多数人都无精打采的,整个队伍一派死气沉沉。拓跋冽骑在马上,眼中有着无法掩藏的愤怒和失落。吉米跟在拓跋冽的身边,对可汗的怒火感同身受。

    吉米隐隐有些自责,她和叶勒可敦接触的时间最久,早就应该发现那个在金宫的人不是叶勒倾,而是叶勒依。只可惜女人的嫉妒心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只看到叶勒依伪装出深爱可汗的假象,忽略了其他种种异常。

    而此时,项羌那边也乱了套,可敦无故消失,这简直是金宫中最大的丑闻。无数奴隶去寻找叶勒可敦,寻找了一天一夜,却没有丝毫消息。大国师当机立断,关闭丹阳城城门,全城戒严。留守的士兵们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战斗。

    秦络冷眼旁观丹阳城积极备战的状态,心中甚至有些窃喜,毕竟赤水部的背叛,让拓跋冽终于调转了马头,中原的危机解除了。铁匠孙和秦络联系过一次,称赞秦络从内部瓦解项羌的策略。

    可秦络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赤水部的谋反并非他唆使的,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功劳。可铁匠孙依旧觉得,秦络和叶勒依交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甚至觉得秦络通过叶勒依,利用了赤水部。

    不过,这些都是铁骑孙的自作多情,叶勒依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铁匠孙问道:“你觉得,青云部和赤水部交战,谁的胜算更大些?”

    秦络淡然道:“赤水部养精蓄锐,青云部疲于奔命。以近待远,以逸待劳,谁胜谁败,还用猜吗?”

    “也是。”铁匠孙仰头望天,“如今项羌真是多事之秋啊。”

    秦络接道:“不过对大楚,却是好事。项羌越乱,大楚就越安全。”

    “大楚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不过我们还有的忙呢。”铁匠孙终于说到了正题,“冯将军给我们派了个新任务。”

    “何事?”

    “冯将军察觉,朝廷中有人通敌。”铁匠孙说道,“你如今打入了项羌官员内部,务必查清,是何人与项羌勾结。”

    “好。”

    叶勒依快马扬鞭,一路疾驰,带着女奴萨仁连夜返回到了帕尔嘉西塘。而后叶勒依立刻见了父亲叶勒大汗王,和他密谋起兵谋反的事情。

    “可汗寝宫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小道?”叶勒大汗王听完了女儿说的所有情报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很好,这一次你干得漂亮。”

    “姐姐怎么样了?”叶勒依问道。

    “她……很好,一直待在帐篷里。”叶勒大汗王微微皱眉,虽然大女儿很乖,但是也不再跟他交流谈心了。每当想起叶勒倾眼中失望又冰冷的眼神,叶勒大汗王倍感心累。

    “这事是我做的莽撞了,没有和姐姐商量,就直接打晕了她。”叶勒依道,“姐姐怪我们,也是正常的。”

    “你去劝劝你姐姐,让她把心收回来吧。”叶勒大汗王不理解道,“跟着一个冷血的男人有什么前途,何必为了拓跋冽,和家里人生疏了呢?”

    叶勒依皱眉,姐姐还想着回丹阳城,还放不下拓跋冽吗?难道她还没看清楚,拓跋冽根本不爱她,是一个狠心的男人。

    “姐姐她就是太痴心了,父亲放心,我会去劝她的。”

    叶勒依再次见到姐姐叶勒倾时,发现姐姐瘦了一圈,眼中再也没有少女时那般光彩。叶勒依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但看到姐姐如今的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本是无话不说的姐妹俩,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倒是叶勒倾最先打破了沉默,她说道:“你回来了。”

    叶勒依点头,“是,我回来了。”

    “要打仗了吧。”叶勒倾看向窗外,看着外面的士兵们来来往往,看着将军们调动兵马,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叶勒依无法反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说:“是。”

    叶勒倾闻言,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那笑容太过虚幻,仿佛一碰就碎。

    在帐篷中待的日子久了,叶勒倾如今越来越不爱说话,整日沉默不语,也就只有母亲卫兀氏和弟弟叶勒康尔,还能和她聊几句。叶勒大汗王过来看望她时,叶勒倾从来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叶勒依没想到自己给姐姐带来如此大的精神上的打击,她终于明白了父亲语气中的无力感,她自己面对姐姐,也是如此。说什么劝解她看开点,现在叶勒依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姐姐,甚至想要逃离。

    然而她不能逃离,这一切由她开启,则也应该由她结束。她欠叶勒倾一句道歉。

    “姐,我……我、对不起。”叶勒依鼓了鼓勇气,抱歉的说道。

    “我……不怪你,我只怪我,为什么生在叶勒家。”叶勒倾说道,“若我只是草原上普普通通的牧民的女儿,是不是可以自由一点?”

    “……”叶勒依向来能说会道,但现在她无言以对。或许姐姐是普通人,就不必承担家族的责任,想去爱谁,就能爱谁。

    叶勒倾转过身,“我累了,你走吧。”

    叶勒依愧疚的看向姐姐的背影,曾经亲如一人的姐妹俩,如今却形同陌路。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叶勒依回来的第六天,就随着叶勒大汗王发兵,攻打丹阳城了。而此时,拓跋冽的军队还在半路上,迟迟未归。当年叶勒依要帕尔嘉西塘这块地,现在终于体现出了它的价值。拓跋冽也发现了他的愚蠢,当初根本没有深思熟虑,随便将这块宝地划给了赤水部。如今,追悔莫及。

    当秦络在丹阳城城楼上看到赤水部鲜红的火焰旗帜时,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一场仗仗,青阳部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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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参加了的征文活动,写了新文《大唐天下》。故而暂停了这边的更新,拖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现在回归,昨天看到还有读者给我留言等更,感动!感谢大家还在等我,爱你们。

158 危局(二)

    时隔多日,叶勒依再一次回到了丹阳城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丹阳城金宫的守护者,而是征伐者的身份,向丹阳城内的士兵,拔刀相向。

    而她的身旁,叶勒大汗王骑着高头大马,一脸骄傲的看着眼前的城池,仿佛丹阳城已经是自己的地盘。

    “上次来丹阳,还是参加可汗与仆兰可敦的婚礼。”叶勒大汗王笑了笑,“没想到几年过去,我又回来了。”

    叶勒依了然,当时他们赤水部被黑岩部压制,父亲不得不将弟弟叶勒康尔留在丹阳,作为摩藏可敦的人质。如今仆兰可敦也好,摩藏可敦也罢,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唯一他们赤水部,养精蓄锐,隐忍不发,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叶勒大汗王终于发兵谋反,以主人的姿态,睥睨这座城池。

    叶勒大汗王洋洋得意,挥手发令道:“全军准备,发起进攻!”

    拓跋冽的军队还未抵达,丹阳城内只留守了五万士兵,还不是精锐。这留守的五万士兵还是当初二王子拓跋凌帮忙争取过来的,否则,恐怕连一万人都凑不齐了。

    拓跋冽出征中原,不仅带走了像忽图鲁将军这样勇猛的武将们,连青云最聪明的军师也带走了。此刻二王子拓跋凌和可汗在一起,丹阳城只剩下大国师拓跋晟主持大局。

    听着手下士兵传来前方战况,拓跋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在金宫的大殿中不停的来回踱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巫师占卜的那个卦象也太灵了吧,果然应验了‘吉中带凶,不如守。’”

    “可汗他们还在中原腹地,想要救援还得等待几日。”一个小将说道,“大国师,赤水兵临城下,如何是好?”

    拓跋晟气急败坏的骂道:“还能怎么办,给我撑住,丹阳城内凡是男人,无论老少,都给我上城楼守着。”

    小将吓得瑟瑟发抖,急忙领命下去了,他从来没看到老成持重的大国师,会有如此暴怒的时刻。

    “秦络呢?”拓跋晟问自己身边的奴隶。

    “奴才这就去找。”

    “把他给我叫过来,随我一起上城楼。”拓跋晟虽然一直对秦络将信将疑,但是危难关头,他不得不起用秦络。

    秦络跟着奴隶到达丹阳城楼上时,正巧看见大国师拓跋晟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站在前方指挥战斗。看着拓跋晟微微发白的头发,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却为了守城如此拼命,真是让人感慨万分。

    “大国师,秦大人带到。”奴隶上前禀报道。

    秦络微微拱手,“没想到大国师您亲自上城楼,指挥战斗。”

    “我不上战场,难道让那群宗室老头过来指挥吗?”大国师苦笑道,“秦络,万万没想到叶勒依给我们来了这么一手,如今青云局势紧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秦络笑道,“秦某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帮不上什么。”

    大国师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曾经怀疑你放走你们的冯将军,也怀疑你是潜伏在丹阳的间者。不过我想,就算你是南楚的间者,也不会乐意看到草原被赤水部统治吧。赤水部的大汗王,可是比之前的黑岩大汗王狠多了。”

    秦络没料到大国师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透彻,只得微微一笑,道:“大国师多虑了,秦某身为青云的官员,自然要为青云出力。大国师但有吩咐,秦某在所不辞。”

    “好。”大国师重重的点了点头,“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武力,是你的脑子。南楚的兵法高深莫测,如今敌多我寡,唯有以智取胜了。”

    秦络拱手道:“在下,定不辱使命。”

    大国师带秦络走到高处观战,只见城楼下赤水部的红旗迎风飘扬,军队有条不紊的向城楼推进。秦络眼尖,早就发现了赤水的精锐部队双赤军。而统领双赤军的,赫然是叶勒二小姐叶勒依。

    看到心爱之人红衣似血,骑着快马在战场上如同闲庭信步,秦络心头微微一颤。叶勒依还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自信和张扬。

    叶勒依仿佛察觉到有人盯着她,心中略有所感,突然转头望向城楼。果然,秦络终于出现了。

    两人在战场之中,城下楼上遥遥相望,静默无言。秦络想起自己和叶勒依诀别的那夜,她亲口说过,“再次相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而叶勒依也回忆着那一夜,她还说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如今战场再见,便在此,就决一胜负吧。

    叶勒依挥动“绕指柔”,指挥双赤军变换队形。秦络在高处观望,立刻察觉出敌军的变动。他提醒大国师道:“敌人想从右边强攻。”

    “一队,增援右侧。”大国师没有怀疑秦络的判断,马上做出了反应。

    叶勒依向左疾行,虚晃一枪,果然向右强攻。此刻一队的增援已经赶到,阻止了叶勒依的企图。

    叶勒依抬头看了眼秦络,莫名的笑了笑。

    见一计不成,叶勒依继续变动阵型,双赤军如同蛟龙入海,在战场上肆意游走。面对着眼花缭乱的变阵,秦络沉着应对,大脑飞速的旋转着,瞬间察破叶勒依的意图,做出相应的指使。

    双方较量良久,却不分胜负。

    此刻天色渐晚,叶勒大汗王终于鸣金收兵。大国师擦擦头顶的汗,拍拍秦络的肩膀,“你果然有一套。”

    “此等雕虫小技,只不过防得了一时,若他们不计损失,非要强攻,我们也无能为力。”秦络忧心忡忡道,“普通军队对战双赤军凶多吉少,我们得用青云铁卫守城门,或许能对抗一二。”

    “你以为我不想用青云铁卫吗?”大国师无奈摇头,“可汗出征时带走了部分青云铁卫,给我们留下的不多了。而且忽图鲁将军也不在城中,青云铁卫无首领,战斗力大大降低。”

    “大国师德高望重,又是拓跋家族之人,由您指挥青云铁卫,最合适不过了。”秦络说道,“让青云铁卫埋伏在城门内,若他们强行撞门,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何为瓮中捉鳖?”大国师问道。

    “不如这样……”秦络附耳,将计划一五一十的低声说与大国师听。

159 危局(三)

    叶勒大汗王收兵之后,坐在军帐中百思不得其解,见女儿叶勒依进来后,他问道:“今日城楼上指挥的人是谁,此人不简单啊。”

    “秦络。”叶勒依知道,父亲定是不记得秦络的样貌了,故而解释道,“就是拓跋冽身边的那个楚人谋臣,上回来赤水部请求增援的。”

    “原来是他。”叶勒大汗王恍然大悟,“原来是楚人在指挥,大国师他们,居然放权给一个楚人了。”

    “丹阳城无人,大国师能怎么办。”

    叶勒大汗王担忧道:“楚人狡诈,看来这一场仗,不能速战速决了。”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在拓跋冽回来之前,攻下丹阳城。”

    “嗯。”叶勒大汗王沉重的点点头,他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等丹阳城空虚这一刻,迅速攻入。否则等到可汗的大部队到来时,战局则会对他们不利。

    第二日攻城,赤水部的攻势比前一日强了许多,他们不再试探,直接让双赤军冲在最前方,打算速战速决。一时间喊杀声震耳欲聋,双方激战良久。

    这种情况秦络早已料到,他和大国师一同在城楼观战,见时机差不多了,秦络先行离开,走下了城楼。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文臣的离去,仿佛城楼之上,秦络从来没有来过。

    城外战况激烈,叶勒依一马当先,带着双赤军突破箭羽,逼近城楼。眼看胜利唾手可得,叶勒依兴奋的望向城楼之上,却愣住了。

    叶勒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她如同大热天的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心拔凉拔凉的。

    城楼之上,秦络消失了。

    “二小姐?”叶勒依的副将见主将突然勒住了马匹,停止了进攻的步伐,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不对劲,恐怕城内有埋伏。”叶勒依心底清楚,秦络诡计多端,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恐怕有诈。

    “二小姐,我们都冲到门口了,难道要撤吗?”副将不解道,“下令进攻吧。”

    撤是不可能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勒依咬咬牙,下令道:“攻城。”

    巨大的木头撞击着丹阳城古老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令人心头一颤,仿佛大地也跟着一起抖动了。楼上的守卫拼命向下射箭,然而仍旧无法阻止双赤军的进攻。

    “嗵”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叶勒依大吃一惊,还未发话,双赤军的先锋就已经冲入了丹阳城内。

    “太快了!”叶勒依震惊,大声说道,“有埋伏,撤,快撤。”

    然而叶勒依还是迟了一步,双赤军的一半士兵都已冲入了城内,而这时,被撞开的城门,竟然又关上了。

    叶勒依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双赤军隔离开来,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刚刚不是撞开大门,而是里面的守兵,自己打开的。

    此刻丹阳城门内,秦络指挥着青云铁卫,正在围攻攻进来的双赤军。本来秦络是想让大国师亲自下来指挥青云铁卫的,然而大国师笑道:“若我离开城楼,敌军必会察觉,这个任务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秦络没想到大国师如此信任他,竟然将指挥重任交给了他。望着大国师渐渐老去的面孔,秦络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一刻,秦络不再是青云的敌人。为了楚国,为了大国师的信任,此战他必须赢。

    双赤军的先头部队此刻如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六神无主。他们的主将叶勒依还在城外,如今无人指挥。

    而这边,青云铁卫以逸待劳,早就在此埋伏多时了。他们举着大盾牌,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逼近双赤军。

    瓮中捉鳖,就此开始。

    第二次交锋,赤水部惨败。叶勒依在城门之外听见自己的士兵的惨叫,却隔着一面门,无法救援。一半的双赤军就这样葬送在了青云铁卫的手下,叶勒大汗王见状,不甘心的撤兵,心头燃起熊熊怒火。

    “可恶。”叶勒大汗王大声呵斥道,“秦络可恶,你也是,竟然如此轻敌,中了别人的奸计。”

    这是叶勒大汗王第一次朝叶勒依发火,叶勒依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父亲这样吼骂过。

    只见叶勒依闷不作声的跪在叶勒大汗王面前,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目光中泪花闪现,充满了对亡者的愧疚。是她大意了,是她莽撞下令,攻打城门。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们的精锐部队竟然损失一半,要是拓跋冽再及时赶到,赤水部便没有任何胜算。

    这也是叶勒大汗王担忧的,他不想让自己的部落,成为第二个黑岩部。摩藏大汗王兵败身死,拓跋冽心狠手辣,连还没长大的幼儿都没有发过。要是叶勒家族败了,他的妻子儿女,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叶勒大汗王突然紧盯跪着的二女儿,“我记得你说过,金宫的密道,直通城外。”

    叶勒依诧异抬头,“父亲,你想……”

    叶勒大汗王粗暴的打断她,继续逼问道:“你从出口进过密道吗,反向进入,能否开启密道入口的大门。”

    叶勒依张口结舌,“父亲……您要带兵,从密道攻入?”

    “我们没有时间了。”叶勒大汗王说道,“我知道,这样胜之不武,但这是取得胜利的捷径。”

    “密道布满机关……”叶勒依道。

    “那又怎样,你不是有口诀吗?”

    叶勒依无言以对,当初还是她把密道的口诀,飞鸽传书给父亲看的。

    “怎么,你不愿意?”叶勒大汗王敏锐的察觉出了,叶勒依的真实想法。

    叶勒依艰难道:“如此做法,令人不耻。”

    叶勒大汗王冷笑一声,“我的双赤军都损失过半了,你还想堂堂正正的从战场上决胜负?造成现在这种局势的,不正是你吗?你还想怎样,还要违抗我的命令?”

    叶勒依倔强道:“我能赢秦络,父亲,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昨天,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叶勒大汗王冷酷道,“战场并非儿戏,我不会再让全军将士,白白送上性命。”

    叶勒依怒道:“父亲,你就是在投机取巧。其实你早就想让我带你走密道了吧。”

    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被拆穿,叶勒大汗王恼羞成怒,“放肆,军营无父女,你犯下如此大错,竟然还不知悔改。今夜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等候发落。”

    说罢,叶勒大汗王愤怒离去,只留叶勒依一人在帐篷中静静罚跪。

160 危局(四)

    秦络再次来到金宫时,所有人都对他礼貌有加,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了。他成功伏击了赤水部的精锐,立下大功一件。这不仅仅让大国师对他刮目相看,连拓跋氏的一些迂腐的老人,也不再怀疑秦络是间者了。

    草原上的青云子民,对秦络不再关注他楚人的身份,而是像神人一般崇拜。仿佛秦络来到丹阳,就是来拯救青云的。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居然能够指挥着青云铁卫,打败强大的双赤军。

    捷报传到了正在往回赶的拓跋冽手上,拓跋冽让忽图鲁将军、阿勒木、阿布泰等一一传看,尤其是二王子拓跋凌,可汗亲自带着军报过去,交给他看过。

    二王子接过信,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虽然上面写的是喜讯,但他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反而眉头轻蹙,面露疑惑之色。

    拓跋冽看二哥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居然有一种快意,他笑道:“二哥,你昨天还怀疑秦络和叶勒依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现在还是这样想吗?”

    二王子看罢后,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秦络这个人,他到底是没有看透,此人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拓跋凌迟疑道:“或许……秦络和叶勒依不是一伙人,但我仍旧认为,秦络此次帮助青云,不过是怕赤水部坐大,将来对他们南楚有威胁。”

    “二哥,你总是这样固执。”拓跋冽无奈道,“算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也猜不到叶勒依到底是怎么混进丹阳的。等到见到了秦络,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二王子闻言微微摇头,就算见到了秦络,从秦络的口中,真的能够得到真相吗?

    叶勒依跪思一夜,等到天微微亮时,叶勒大汗王步入帐中,看见女儿倔强的背影,微微一叹,道:“叶勒依,你思考的如何了?”

    叶勒依早就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可她依旧没有转头,笔直的跪着,目不斜视的望向大帐主座方向。

    知女子莫如父,叶勒依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叶勒大汗王怎么会不了解呢?昨日罚她,恐怕已经触及到叶勒依的底线了。

    “你呀,何时这般不知变通了,还真跪了一夜啊。”叶勒大汗王笑着扶起叶勒依,“快起来吧。”

    叶勒依却推开了叶勒大汗王,拒绝道:“父亲让我在此听候发落。”

    叶勒大汗王知道女儿在生自己的气,他缓了缓语气,温和道:“我何曾想要为难你,你是我从小抱着长大的女儿,虽说你和倾儿是孪生姐妹,但我对你期望更大,一直栽培你。昨日是我语气过重了,我向你道歉。”

    叶勒依抬头看了眼父亲,依旧倔强道:“是我的错,我认罚。”

    “起来吧。”叶勒大汗王说道,“如今战局不利,我罚你又有何用,反而白白耽误了功夫。”

    叶勒依起身,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任何话。

    “小依,你可想过,若此战败,我们叶勒家族会怎样?”

    叶勒依沉重道:“灭族。”

    黑岩的例子摆在眼前,叶勒依也不是天真无脑之人,以拓跋冽的狠毒,绝不会放叶勒家一条活路的。

    “是啊,到时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的弟弟,都会死于拓跋冽的手下。”叶勒大汗王诱导道,“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太过迂腐,不告诉密道所在。”

    叶勒依闭眼,父亲说的一点也没错,她不可能不顾及家人的死活。叶勒大汗王一番话,一下子击中了叶勒依的弱点,让她无处可逃。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后,仿佛变了一个人,眼中透出犀利的光芒。

    叶勒大汗王期待的望向叶勒依,只见叶勒依再度跪下,一字一顿的说道:“末、将、领、命。”

    大国师接到了战报,可汗派人过来传信,大部队即将到达丹阳城。大国师兴奋的叫来秦络,惊喜道:“快了,丹阳城快解围了,可汗要回来了。”

    “当真?”秦络微微一惊,可汗从内地跑到草原,才用了短短数日,还真是神速呢。

    “可汗说了,还有一日路程。”大国师说道,“秦络,再辛苦一日,我们要坚守住城楼,等大军救援。”

    在大国师看来,赤水部受到了重创,还没有缓过来。坚守一日,定能成功。

    可是秦络眉宇之间依旧露出些许担忧,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赤水部定有后手,这不过……

    秦络看向大国师,看见大国师踌躇满志的样子,到嘴边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这一日一定会守住的。

    大国师带着秦络登上城楼,与城外的敌军交战。与此同时,叶勒依带领着一千步兵,乘着夜色,偷偷溜到城外废弃的马厩。

    “二小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副将一脸懵逼,并不清楚叶勒依和大汗王的密谋。

    “少废话。”叶勒依拔开盖在密道出口上的杂物,而后发令道,“跳下去。”

    “啊?跳……跳下去?”副将茫然的看着叶勒依,心道二小姐是不是打了败仗,受了什么刺激了。

    叶勒依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一脚踹向他的屁股,把他踢入密道之中。

    “啊!!!”伴随着一声大吼,副将“噗通”一声摔了进去。

    “其余人,跟上。”叶勒依招招手,自己施展轻功,从上面飞入。

    众人如同下饺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跳入密道,叶勒依在最前面打头阵,严肃的对着后面的人说:“所有人都跟着我走,不得擅自行动。此处有机关,若是触及,必死无疑。”

    赤水部的士兵们纪律严明,听到主将如此说,自然不会乱走。叶勒依看向漆黑的密道,接过副将递来的火把,发令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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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绝杀(一)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名女子骑着马儿,在草原上飞驰而去。这名女子身穿红色长裙,用黑纱覆面,看不清她的样貌。谁也不知道她是何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仿佛是漫无目的,在辽阔的天地间独行。

    女子抬头望向远方,那个方向,正是青云的地盘。她眉间轻颦,似乎对远方的战场忧心忡忡。的确,此刻所有的项羌人,无论是穷困潦倒的奴隶还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都在等待丹阳城战役的结果。这场仗,将奠定未来谁是草原的霸主。

    丹阳城下,喊杀声震天,秦络目光一直在敌军的阵营之中来回搜索,但他脸色却越来越黑。他看到叶勒大汗王骑着马儿在队伍前端,而此次指挥双赤军的,则是利塞将军。

    为什么不见叶勒依?叶勒依去哪儿了?秦络心中觉得不太妙,他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大国师。

    而大国师拓跋晟则全神贯注的指挥战斗,他相信今日只要守住了城门,青云部就能转危为安。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后方,反而更加危险。

    密道的路,叶勒依已经走了无数次了,如今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叶勒依快步走在最前方,经过一路曲折的岔路,终于来到了那个有着八个洞口的空旷的大平台了。

    叶勒依停下了脚步,副将还以为叶勒依不知道走哪个洞口,好奇的问道:“二小姐,下面该如何走?”

    “先等等,让后续的士兵跟上。”叶勒依带了一千人,刚才走过的地方甬道狭窄,可能现在还有士兵没有从洞口跳下来呢。

    这片空地足够的宽敞,容纳几百人不在话下。叶勒依看后面的人马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对众人说道:“从正南的洞口进,再往上走,就到达了金宫。”

    “金宫?”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根本找不到这条密道通往何处。而叶勒依为了防止奸细,直到现在,才对士兵们公布真正的目的。

    “对。”叶勒依说道,“待会我们冲入金宫,直接杀向丹阳城大门,从里面将城门打开。青云的人肯定想不到我们会从内部攻入,到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副将惊叹的看向二小姐,心想果然不愧是大汗王器重的女子,居然能想到这样的计谋。他们如同神兵天降,定会让青云的士兵吓得屁滚尿流。

    叶勒依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淡淡一挥手,道:“所有人,随我来。”

    说罢,冲向正南方。

    此时,城楼上指挥的大国师也发现叶勒依不在队伍中,他疑惑的问秦络:“你看到叶勒依了吗?”

    “没有。”秦络答道。

    大国师奇道:“她居然不在?”

    秦络咳嗽一声,“她,会不会偷袭?”

    “偷袭?不可能。”大国师哈哈一笑,“丹阳城外都是草原,没有遮挡之处,她如何偷袭?”

    对此,大国师十分自信,丹阳城虽然是可汗所在之地,但毕竟是个小城池,不像南楚那样,城池宽大,有十几道城门,城外还有护城河环绕。而丹阳城只有一道城门,四周则是高高的城墙,想要进入丹阳城,只能走他们这里。

    秦络抬头看了看大国师,想提醒他叶勒依知道密道的所在,从密道可以直达金宫,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秦络作为外人,是如何知道金宫中有密道,又如何知道叶勒依进入过密道的。

    这一切,秦络都无法向大国师解释,他明着后方可能有难,却不得不留在此处,无法救援。

    城下,叶勒大汗王望着前方,虽然自己的兵马久攻不下,但他却没有任何慌乱,他看向正午的大太阳,心里算着,叶勒依恐怕已经到达密道,准备偷袭了。

    草原的日头,依旧很毒,虽是初春,但到了中午,还是很热。拓跋冽他们还穿着厚重的盔甲,热得身上直出汗。拓跋冽嘴皮干裂,疲惫不堪,但依旧坚持走在最前面。一路上,大军从没有休息过三个时辰。

    吉米和拓跋冽分开了,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她无精打采的坐在马背上,仿佛昏昏欲睡。阿勒木骑在吉米身旁,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很担心她直接从马上栽下来。他的手虚扶着吉米的后背,以作保护。

    阿布泰淡淡了瞥了眼阿勒木,没有说什么话。这些年阿勒木偷偷喜欢着他的吉米姐姐,谁都能看出来,唯有吉米,一心扑在可汗拓跋冽身上,没有发现阿勒木的默默付出。

    如今战况紧急,谁也顾不上儿女情长了,阿布泰收回自己的目光,扬一扬马鞭,快步追赶最前方的可汗。

    吉米在马背上颠簸着,竟然还是睡着了。她头微微一顿,身体就向左侧倾斜。还好阿勒木眼疾手快,立马把吉米的胳膊抓着了。

    吉米吃痛,一惊之下立马转醒,她揉揉眼睛,“我睡着了?”

    “清醒点,别睡了。”

    吉米打个哈欠,抬头看向远方:“怎么还没到啊。”

    阿勒木鼓励道:“坚持一下,还有半天路程,就到丹阳了。”

    “半天,这么长。”吉米两天没怎么好好睡一觉,她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急行军真是受不了。

    吉米突然想起某人,急忙问道:“可汗呢?”

    “最前面呢。”阿勒木答道。

    “哎呀,我可是可汗的女奴,居然跟丢了他。”吉米瞬间清醒了许多,一挥马鞭,向前方奔去。

    “喂,等等我。”果然可汗才是吉米最看重的人,阿勒木苦笑一下,也急忙御马跟在吉米身后。

    此时叶勒依带人穿过长长的密道,终于抵达了金宫的入口处。她找到开启大门的机关,微微转头,和副将对视一眼。副将明白叶勒依的意思:直闯城门,速战速决。

    叶勒依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缓缓转动机关,“嗡”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冲!”叶勒依下令,率先钻出密道,冲出可汗的寝室,在金宫的女奴和守卫毫无反应的时候,挥舞着“绕指柔”,大开杀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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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者介绍:
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探花出身的秦络,本该有大好的前途。然而一场战争,国破家亡,不幸被俘。从他踏入草原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处于黑暗之中,潜伏敌方,成为间者。 苍茫草原上,古老而神秘的游牧民族中,上演一曲曲忠诚与背叛,信任与猜忌……  以往完结文:《将相》(架空历史) 作者微博:太子姑娘 读者群: 554980467间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间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间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