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间者TXT下载间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间者全文阅读

作者:太子姑娘     间者txt下载     间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间者全文阅读

001 俘虏(一)

    俘虏的日子,生不如死。

    秦络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双手被反绑身后,斜靠在囚车内。他双目无神的望向天际,看着车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以及远方连绵不绝的山丘。夕阳透过云层迸射出来,散发着金晃晃的亮光,给茫茫大地增添几分绚丽的色彩。

    这是和阳城迥然不同的风景。秦络默默的感叹着,阳城作为大楚的京都,自然是富丽堂皇。此时正值春季,阳城此刻定是百花争艳,古木苍翠,到处一派生机盎然的气象。然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项羌族攻破了皇宫,俘虏了数百名皇室贵胄,以及大量的官员百姓。大楚的老皇帝和太子相继自尽,其余的皇子公主也或俘或死。堂堂一个国家,就这样灭亡了。

    项羌在阳城烧杀抢掠一番后,带着他们这些俘虏,返回草原。项羌本是游牧民族,抓他们这些俘虏,无非是作为人质让家人交赎金。如果交不出来,就会给贵族充当奴隶。秦络乃是大楚官员,此次也不幸被抓,同其余人一起远离故土,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尤记刚被抓来时,项羌士兵给所有青壮年一顿杀威棒。他们全部被捆绑双手双脚,跪成一排。身后的马鞭起起落落,犹如舞娘手中的红丝飘带,随风挥舞。只不过其中夹杂着点点鲜血,浸透了整片天际。

    “啊!”秦络听到旁边有人受不住,开始哀嚎。然而他还来不及怜惜惹祸上身的其他人,身后便痛得一紧,第一鞭已落在了身上。

    鞭子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几鞭过后,秦络隐忍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明明不过初春,春寒陡峭,然而他的鬓角处却流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俊俏的脸颊缓缓滴落。

    十几鞭过后,背上已多处破皮,血染衣衫,而责打还在继续。马鞭重重落下,抽向伤痕累累的臀背,平添了几笔颜色。秦络的身体摇摇欲坠,面上冷汗涔涔。纵使不是断骨错筋,这种皮肉之苦,亦让人无法忍受。

    他听着旁边哀声连连,唯有咬紧早已失去血色的薄唇,不吭一声,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秦大人。”

    有人小声换他,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秦络回头,只见那人和他一样,被捆着双手,头上顶个大包,身上衣服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的。秦络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原来是户部的左侍郎。

    “赵大人?”秦络轻声问道,他沙哑的嗓音中,透着几分清冷。

    那人点点头,缓慢的挪到秦络身边,凄惨的问道:“项羌要把咱们押去哪儿?”

    “青云。”秦络道,“去年求和,我随使团去过青云部,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

    青云部,拓跋氏,草原四大部落中,最凶残的一个部落,也是诞育王者的家族。现在的项羌可汗,就是青云的拓跋昊。

    赵侍郎瞬间就绝望了,这下羊入虎口,还有生机吗?

    南方早已春暖花开,可一到西北,又仿佛回到了冬季。秦络蜷缩在囚车内,任由风吹雨淋。然而他们这些官员还算是幸运的,很多人连囚车都没有。百姓们被捆绑着双手,顶着寒风瑟瑟发抖。他们在士兵的鞭打下,踉跄着前行。很多人承受不住,倒下后再也起不来了。

    突然,后方又送来了一批俘虏。这些人都是些老弱病残,虽在囚车内,但也被折磨的不轻。众人愤怒,抓壮丁也就算了,没想到项羌连妇女和孩童都不放过,然而却是敢怒不敢言。那边的队伍中时常传出妇孺的哭泣声,项羌士兵心烦,拿起鞭子抽向囚车内,骂骂咧咧的让他们闭嘴。

    队伍中人们哭得反而更凶了。士兵再度拿起鞭子,朝他们抽去。一个妇人赶忙捂住孩子的嘴,将他紧紧抱在怀着,用自己的背抵挡下身后的鞭刑。

    看着他们,秦络心头不是滋味。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不知道会不会也被敌人抓住。正想着,突然发现对面囚车中,有个孩子低着头静静的坐着,不哭也不闹。可惜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是谁家的孩子。

    “这又是群什么人?”一个管事的士兵用项羌语问道。

    押送的士兵答道:“是那天晚上逃走的,追了好久才抓到。估计都是贵族夫人小姐少爷,肯定能捞一大笔赎金。”

    秦络曾在礼部当官,又出使过项羌,自然听得懂项羌语。他再次细细打量着对面几辆囚车,果然看到认识的人,正是几位大臣的公子哥。此刻他们早已没有阳城的嚣张气焰,一个个都蔫了。

    然而秦络,何尝不是春风得意过。他乃寒门贵子,御笔钦点探花郎,当官不过五载,便任礼部郎中,官居五品。他原是阳城中人人称赞的天才,前途无量。可惜生不逢时,正当乱世,大楚和项羌连年开战,烽火不息。一朝城破被擒,只得沦为了阶下囚,任人宰割。

    秦络本是有几分傲骨的, 然而被俘虏的这几个月,让他的所以尊严皆化为灰烬。开始或许想过反抗,也想过自尽。但一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还不知去向,他心有牵挂,只得渐渐麻木,和大家一样苟且偷生。

    秦络本以为自己的心会慢慢死去,直至妥协。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天夜晚,项羌将俘虏们关到一起,秦络正准备睡觉时,突然有一人闯入了他的视线,让他看到了希望,也让他的心活了。

    此人正是缩在角落中,不哭不闹的那个少年。刚开始时,他混迹在妇孺中,并不显眼。秦络虽然多看他几眼,却也没太过在意。可到了晚上,大家被赶入临时牢房关押后,少年在一男一女的掩护下,偷偷移到了秦络这边,轻声喊他:“秦大人。”

    秦络眯起眼,打量着眼前三人。一个老头,一位妇女,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他疑惑道:“你是?”

    少年揭开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六皇子赵瑞泽。秦络大吃一惊,短短几日,六皇子憔悴了不少,眼睛红肿,面色惨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和宫中那个娇气的皇子判若两人。秦络暗叹一声,可怜六皇子终究没能逃出魔爪,还是被抓到这里了。

    “六……”秦络顿了一下,“您怎么,也被他们抓了?”

    “这事说来话长。”那位年长的老者压低声音,慢慢道来,“老奴带着主子,好不容易安全逃出了皇宫。可没想到,到了阳城门口,项羌又开始抓城内贵族,还是专挑衣着华丽的。”

    看来是为了钱,秦络心道。虽然六皇子不幸被抓,但看情况,似乎项羌人并不知道,他们抓的人是皇子。否则六皇子早就被重兵严守,哪能见到秦络?

    “秦大人。”那位妇人也开口了,“如今主子被抓,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万幸遇见了大人您,您可得帮帮我们殿下啊。”

    秦络曾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和六皇子有过几面之缘。此次六皇子落难,环顾四周,也就认识个秦络,不得已求他帮忙。而秦络身为汉人,自然也希望皇子能逃离出去,为大楚保留一丝血脉。

    秦络想了想,分析道:“他们抓这批人,不过是为了要更多的赎金,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们一定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要让被俘的官员看清殿下的脸。很多人在鞭子下,极有可能背叛大楚。殿下的身份,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

    “这是自然,我们也是看秦大人曾是主子的侍讲,才来求助的。”老宦官说道。

    不愧是宫里的老人,果然想的周到。秦络点头,又对老宦官道:“还有就是,你身份容易暴露,最好先不要跟着殿下。至于殿下的安危,你要是放心,交给我吧。”

    太监的确是个定时**,瞒一两天容易,时间久了,很难不被发现。老宦官点头道:“老奴懂得,那主子就拜托您和奶娘了。”

    “大伴……”六皇子眼见要和从小陪他长大的老宦官分离,顿时眼眶红红,恋恋不舍。

    老宦官也老泪众横,然而依旧强颜欢笑的宽慰道:“主子,老奴不在时,您自己多多保重。”

    六皇子沉默的点点头,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事实。秦络早就知道,六殿下是乖巧有余,勇猛不足。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听话的,也是最没野心的。

    这样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如今却面临着国破家亡的变故。秦络尽可能的多多照顾着他,护着他不受虐待。有人见秦络这么护着这个孩子,心中起疑。他便对外称,这是自己战乱中失散的弟弟。

    还好六皇子很安静,经常低着头,和外人一句话都不说。有些官员并不能进内宫,近距离见到皇子,更无法将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和皇族子弟联系到一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一直都相安无事。可秦络不仅只是保护皇子,更重要的是让他逃回大楚。而且六皇子多待一日,则多一分危险。可惜秦络不过是一个俘虏,自身难保,敌兵看守森严,根本没有机会让六皇子逃离。

    如此,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了。

    队伍走过几个月后,终于进入了青云的领域,再过几日,便可抵达丹阳城,那里相当于是项羌的京都,有着十几万重兵把守,更难逃脱了。

    被俘以来,秦络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只队伍,偷听士兵们的谈话。他从中得知,这只队伍的将领名叫郭尔诃,此人凶残又好色,每日傍晚会让下面的人挑选姿色不错的女子,若有人反抗,直接打死喂狼。

    然而这几日,郭尔诃突然规矩起来,不再每夜凌|辱女子了。听闻,是因为可汗的三王子要过来例行犒赏军队,郭尔诃不得不收起色心,忙着接待王子。

    关于三王子拓跋冽,秦络还是听说过一二的。他是可汗幼子,更是嫡子,从小备受宠爱。虽然年仅十四岁,却在母家的帮助下,和大王子拓跋争锋相对多年,不分胜负。

    夺嫡,不仅大楚有,项羌也有。秦络冷笑,看来草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平。

    三王子来的时候,郭尔诃为表功绩,将俘虏们被捆绑着双手,赶到空地上整齐的跪下等候。他们等了很久,跪到双腿发麻,头晕目眩之时,那位王子终于来了。

    秦络微微抬头看着前方,只见一名身穿黑衣的贵族公子打马而过,路过他们这群俘虏时,投下漫不经心的一瞥。少年仿若高高在上的神明,眼神冰冷,毫无温度。然而秦络没有想到,自己和这位少年纠缠不清的一生,便是从这里开始。

002 俘虏(二)

    犒军那日,阳光正好。拓跋冽从下马一跃而下,放眼十万项羌男儿,英姿勃发,气势浩大。此次战役,不仅俘虏无数皇亲贵胄,还逼死了他们的皇帝,彻底打垮了大楚政权。如今的大楚,大势已去,岌岌可危。

    拓跋冽年纪虽小,却毫不怯场。站在点将台上代父汗犒劳众将士,接受众人跪拜。鼓声响起,项羌将士单膝跪地,右手搭左肩,低头行礼。这是项羌最高的礼节,代表着忠诚和敬畏。

    犒军完毕,郭尔诃在大帐内为三王子设宴款待。拓跋冽坐在主座上,郭尔诃殷勤的招待陪酒,丝毫不敢小瞧这个年轻的王子。

    几杯酒下肚后,郭尔诃的本性又暴露出来了。他色迷迷的笑着对三王子提议道:“这次抓来的楚女各个水灵,要不要挑几个来伴舞?”

    “不必了。”拓跋冽直接拒绝,而后又问,“这群俘虏,怎么大多是些女人和孩子?

    “这些都是大楚贵族,将来可以问他们家人要赎金。”郭尔诃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有人赎吗?”

    “这个……不多。”郭尔诃摸摸鼻子,答道。

    大楚刚刚经历国破家亡,人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能一下子准备那么多金银去赎人?即使想赎,筹钱也得一段日子。况且像秦络这样的,也不可能有人赎他。他本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如今尚且不知道人在何方。

    “没人赎,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拓跋冽皱着眉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抓这么多俘虏。

    郭尔诃讪讪笑道:“您可不知道,这楚人会的东西可多呢。这次我们从他们皇宫,抢来了很多宝贝,您要不要看看?”

    拓跋冽随意的点点头,郭尔诃连忙献宝般让人把东西搬上来。都是一些字画、古玩、奇石、古籍等等东西。拓跋冽略微扫了几眼,对这些都没兴趣,倒是对茶具十分好奇。

    “听闻中原人不喝马奶茶,他们喝什么龙井?”拓跋冽问道,“这东西好喝吗?”

    “我找几个懂茶的俘虏,给您泡一杯尝尝?”郭尔诃提议道。

    大帐内歌舞不断,与此同时,外面的将士们也照例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甚至连俘虏们,都能分到一点肉沫。秦络躲在避风处,将那点肉留给六皇子解解馋,自己啃着冷冰冰的馕饼,听着外面项羌士兵的高谈阔论。

    “可汗这次怎么没让大王子来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王子生母不过是个女奴,怎么能和咱们尊贵的可敦相比。将来可汗,肯定要将汗位传给三王子的。”

    “可三王子还小,而大王子已经立下不少战功了。”

    “战功再大又怎样,能和黑岩部抗衡吗?”

    要知道,三王子的生母,不仅是可汗正妻,而且还是黑岩部摩藏家族的长女。黑岩部在四大部落中位列第二,当年青云部和黑岩部结为姻盟,强强联手,横扫草原,让其余两个部落不敢觊觎可汗之位。

    “将来谁当可汗,对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一壮汉端起酒碗,吆喝着大伙,“来来来,喝酒喝酒!”

    “喂喂喂!”突然有人过来了,对喝酒的几个看守说,“去带几个俘虏进来,三王子要喝茶。”

    “什么茶?”

    “中原人的茶。”那人催促道,“快去快去,问他们谁会泡茶。”

    “中原人的茶哪有马奶茶好喝。”那人骂骂咧咧的起来,永远觉得项羌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当然,他也不敢违抗三王子的命令,去俘虏那里问了半天,终于抓来了那个赵侍郎,带去主帐交差了。

    犒军过后,不久便走到了丹阳城下。那城池约有十几米高,全用花岗岩砌成,灰蒙蒙的,却十分坚硬。茫茫天地间,丹阳城仿佛从天而降,突兀的矗立在草原中。

    城楼上青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画着九朵祥云纹,这是拓跋家族的图腾,更是青云的标志。

    此次大胜,可汗拓跋昊特意来城门迎接,以示殊荣。郭尔诃原先不过是一员不起眼的小将,这回侥幸得了个大功劳,不仅有王子犒军,还有可汗亲迎,简直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郭尔诃拜见可汗。”郭尔诃急忙下马跪拜,而后骑兵下马,军队中所有人单膝跪地,行大礼。

    “哈哈哈哈,此役大败楚国,壮我军威。郭尔诃,你,不错!”拓跋昊大笑着走上前,扶起了郭尔诃,拍着他的肩膀夸奖着。

    “全赖赤乌天神和可汗的护佑,项羌万岁,可汗万岁。”郭尔诃可不敢在可汗面前居功,谦卑的低下头。

    “项羌万岁,可汗万岁。”众将士跟着齐声呼喊起来。

    “诸位都是我青云的好男儿,请起吧。”拓跋昊今年刚过五十,但看上去就像是三四十岁的壮年一样,身形依旧矫健如初。他扫视着城下数万士兵,眼神如雄鹰一般犀利,令很多人都不敢与其对视。

    “父汗。”拓跋冽走上前,右手搭肩,弯腰行了个常礼,“儿子回来了。”

    拓跋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拍拍儿子的肩,道:“这次去犒军,辛苦了。”

    “儿子不辛苦,此次犒军,儿子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

    拓跋昊满意的点点头,他的身后又有一平缓的女音响起,“我儿长大了。”

    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贵妇,她穿着黑色貂裘,襟上镶着金色花纹。从头到脚的首饰也都是纯金纯银打造的,看上去精致又奢侈。这就是他们可汗的妻子,摩藏可敦。也只有可敦,才有资格在这种场面和可汗站在一起。

    “母亲。”拓跋冽向自己的母亲微微躬身行礼。

    摩藏可敦仪态万千的虚扶一把,对自己的丈夫玩笑道:“阿冽这次立下功劳,有没有奖励啊。”

    “呵,当然有。”拓跋昊爽快的答应了,“你想要什么,告诉父汗。”

    一旁的大王子拓跋牙齿咬的“咯咯”响,他上战场打拼那么多年,才能讨来一点点赏赐。而他的三弟,不过仗着黑岩部的支持,只犒军一次,就敢开口要赏了。

    “这是儿子该做的,我什么都不要。”拓跋冽倒没有如他母亲那样张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摩藏可敦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她这个儿子,向来自有主张。

    随后举行献俘仪式,秦络他们被押着,跪倒在丹阳城下。可汗冷漠的看了眼俘虏,淡然问道:“有楚国的人来赎他们吗?”

    “不多,只有几个。”

    国破家亡,人人只顾得上自保,哪里管得了别人。这本在拓跋昊的意料之中,他下令道:“再等几天,若无人来赎,成年男子去石山为奴,妇孺……杀!”

    由于他们用的是项羌语对话,很多楚人都没听懂,更不知晓他们悲催的命运。然而秦络听懂了,他看向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们,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冰冷了。

    “父汗,那些女人虽然干不了重活,但可以让她们去贵族家当女奴,为何非要杀了不可?”拓跋冽不解道。

    可汗还没开口,拓跋就迫不及待的嘲讽,“我们把她们的孩子杀了,那些女人怎么可能为我们所用?母子天性,弟弟你不懂。”

    拓跋果然抓住机会就开始挑拨离间,一句话让摩藏可敦脸变得阴沉。她和自己的孩子的确母子关系冷漠,她以前没有好好尽到母亲的职责,拓跋冽长大后,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

    “我是不懂,大哥难道懂吗?”拓跋冽丝毫不退缩,他大哥的生母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说到底,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

    “你……”

    “好了。”拓跋昊瞪了长子一眼,训斥道,“吵什么,先进城。”

    秦络等人再度被押回牢房时,大家依旧死气沉沉,心中无半分波澜。他们并不知晓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众人皆醉,唯有秦络一人清醒。

    看着身边的六皇子在奶妈照看下,无知无觉的睡熟了,秦络心知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他不得不开始思考逃生的办法。

    越是情况危机,秦络反而越是冷静,他的脑子迅速闪过可汗他们几个人的对话。看样子,可汗拓跋昊只想留下能干活的奴隶,至于老弱病残,在他眼中就是只会浪费粮食,毫无用处的废物。凡是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就处理掉,这就是他的逻辑。

    而大王子和三王子,也对俘虏没什么同情心。虽说三王子想要留下女人,也不过想让她们充当女奴。反而是大王子,阅历更深,看出其中的问题,出言制止了。

    不过大王子出言制止的更重要的一层原因,似乎是和摩藏可敦有关。“母子天性?”秦络不过是大致了解项羌,他们内部兄弟母子的矛盾,他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从这次事件看出,项羌内部矛盾,似乎不简单。

    “不懂母子天性吗?”秦络似乎抓到了一丝机会,三王子拓跋冽,或许是个突破口。

003 诡辩(一)

    项羌的王宫依山垒砌,群楼重迭,虽然比不上大楚的皇宫,但也独有其民族特色。因其外观是金顶白墙,而金色,是项羌崇尚的颜色,象征赤乌天神。故项羌人都称王宫为金宫。

    今日金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汗和可敦坐在最上端,再往下是两个王子和郭尔诃。而后是各位将领、以及拓跋氏的族长们。

    摩藏可敦环顾四周,问身边随从:“二王子怎么没来?”

    “二王子说他要研究对弈,不来了。”

    二王子拓跋凌,是三个王子中,存在感最低的。他既没有老大那般争强斗勇,也没有三弟那样强大的母家。他母亲卫慕氏不过是拓跋昊的侧妃,一生都与世无争。而他也继承了母亲温顺的性格,整天沉迷于中原的棋艺茶道文化,对打打杀杀毫无兴趣。

    “这是什么场合,他说不来就不来了?”摩藏可敦微怒,“楚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派人去请,他必须来。”

    “楚人的东西,也有好的。”拓跋冽听了半天,忍不住插话,“上次喝他们的茶,味道就很好。”

    “玩物丧志。”摩藏可敦对此不屑一顾,只吐出了四字评价。

    可汗拓跋昊听到了这边的争执,爽朗一笑道:“我儿说得对,楚人的东西,也并非全无用处。”

    “不过是些诗词歌赋,书画琴棋。学这些有什么用?”摩藏可敦对中原人的印象只有“懦弱”二字。她更信奉项羌强者为王的霸权。

    拓跋昊并没有搭理妻子的话,继续对儿子说:“不过你可不能像你二哥一样,光学了他们的皮,没学会他们的骨。”

    父汗的话,让拓跋冽百思不得其解,他坦然道:“儿子不懂。”

    “你学中原文化,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统治他们。”可汗摸着儿子的头,教导道,“攻占一城一池很容易,想要统治很难。只有学会楚人的文化,才能真正打败楚国。”

    “儿子明白了。”拓跋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楚人的茶,真的很好喝。”

    “哈哈哈哈。”拓跋昊大笑这拍拍儿子肩膀,对左右道,“去,给三王子上中原那边的茶。”

    项羌的士兵又来牢房抓人了,那人大大咧咧的打骂着赵侍郎,推他出去。

    “干……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赵侍郎吓得死死扒住牢房门不松手。

    “三王子说你们的茶好喝,让你去泡茶。”士兵拿起鞭子抽他的手,骂骂咧咧道,“快走。”

    可惜赵侍郎他听不懂项羌话,惊恐的看着秦络,问道:“他们……他们说什么?”

    上回项羌抓人,也是秦络帮赵侍郎翻译,赵侍郎才知道是让他去泡茶,不是杀头。可是这次,秦络不想帮他翻译了。

    只见秦络直接从角落站出来,对士兵用项羌语说道:“他今天身体不适,不如我去替王子泡茶吧。”

    “你?”那个士兵惊奇的看着他,“你会说项羌话?你会泡茶?”

    “是。”秦络点头,他自从被抓后一直低调行事,能避不出头就不出头,低调的让人忽略,故而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然而生死攸关之时,他不得不主动出击了。

    秦络先被带去清洗干净后,才押送着去金宫。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金宫。上次作为使者,是座上宾。而这次,却是阶下囚。

    秦络还未进去,便听金宫中传来嘻嘻哈哈的喧嚣打闹声。酒至半酣,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壮汉,抓住身边的歌女就开始调戏。而其余人,则开始聚众斗酒。虽然场面混乱,只要闹得不太过分,可汗也不会过问。毕竟征战良久,众人都想要好好发泄一番。

    秦络在侍从带领下,躲过纷乱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三王子座前。拓跋冽没有跟着那群人胡闹,只是坐在位置上喝酒吃肉。见秦络来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奴隶。脸色虽然苍白,却眉清目秀,而双目中,藏着一些拓跋冽看不懂的东西。

    “上次好像不是这个人?”拓跋冽偏头,问身边坐着的郭尔诃。

    郭尔诃哪里记得上回是哪个俘虏泡的茶,只好打哈哈,“好像……可能吧。”

    秦络出言解释道:“上次的那人生病了,只能由在下为王子泡茶。”

    谁来泡茶,本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事。而且拓跋冽见是个奴隶,本以为也像上次那个唯唯诺诺,可没想到他居然不卑不亢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重点是,还是用项羌语。

    “你会项羌语?”

    “是。”秦络点头。

    “你为何会学项羌语?”拓跋冽好奇。没想到真的会有中原人,学习他们口中“戎狄”的语言?

    说什么崇拜项羌文化,怎么可能?秦络想了想,道:“我们那里有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什么意思?”拓跋冽皱眉道。

    秦络具体的解释道:“就是说,不仅要知道自己,也要了解对方,才能百战百胜。”

    秦络的话,居然和父汗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拓跋冽愣了愣,随后说道:“泡茶吧。”

    茶具早已是备好的。秦络低头看见桌上整套茶具,是青花瓷的。秦络心知,这肯定是从皇宫里抢来的。不仅是茶具,皇宫奇珍异宝无数,不知项羌会抢来多少好东西,却不懂欣赏,暴殄天物。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忍下悲痛,小心翼翼的烧水泡茶。

    拓跋冽看着他煮水、洗茶、冲泡、封壶,动作从容舒缓,似乎没有一丝害怕或拘谨。等茶泡得差不多后,秦络将茶汤倒入公道杯,向拓跋冽展示。

    “泡好了?”拓跋冽对茶道什么的,完全不懂。

    “是。”秦络点头,再将茶汤倒入细长的闻香杯。

    拓跋冽拿起闻香杯就要喝,秦络笑着阻止,“王子,不能喝,那是闻香的。”

    “呃……”拓跋冽尴尬的放下了,“上回可没这么多讲究。”

    秦络知道,赵侍郎和他们语言不通,肯定也偷工减料,只是煮水泡茶而已。

    此时,秦络将茶倒入品茗杯,这才双手奉茶,“请王子享用。”

    “这个是能喝的?”拓跋冽上了一次当,这回长个了心眼。

    “是。”秦络看着拓跋冽,虽说是个骄傲自负的王子,但还是个孩子呢。

    西北的戎狄,自然不像楚人那般细细品茶,默默啜饮。拓跋冽吹了几下,一口就喝光了。他咂咂嘴回味了片刻,“虽然看着麻烦,但似乎比第一次的要好喝。”

    “谢三王子夸奖。”

    “再倒一杯。”拓跋冽放下空茶杯,秦络继续为他添茶。

    正当此时,二王子拓跋凌终于来了。他先向可汗可敦问好。然而摩藏可敦冷哼一声,并未理会。拓跋凌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就坐到了拓跋冽旁边。

    “二哥。”拓跋冽不同于他的母亲,对这个二哥还是很喜欢的。

    “喝茶呢。”二王子瞟了眼秦络,见他手法娴熟,笑道,“这个奴隶不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新抓的俘虏。”拓跋冽道,“二哥也来尝尝,看看他泡的好不好?”

    拓跋凌喜欢中原文化,最爱和楚人打交道,对于茶道也是略有了解的。他接过秦络奉的茶,学着楚人品茶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小口抿着,良久才道:“恩……不错。”

    “二王子谬赞。”秦络道。

    “哎呦,还会说我们的话。”二王子看着秦络说,“你不错,以后就由你来给我泡茶喝。”

    秦络微微一惊,本想和三王子套近乎,没想到会招惹上二王子。还好拓跋冽反应快,直接拒绝道:“二哥,这人可是我先发现的,他得归我。”

    “小气!”拓跋凌批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么连个奴隶都舍不得?要不这样,你想喝茶时,随时可以叫他去。”

    “好吧,让给二哥了。”拓跋冽还不至于,为了奴隶破坏兄弟感情。

    秦络却不乐意了,谁都知道,二王子可是完全不受可汗待见的。就算是大王子,虽然生母卑贱,但他自己可是立过军功,受可汗重用。而二王子,成日游手好闲,下棋听曲,对可汗之位毫无威胁,也毫无助益。故而所有人对他不理不睬,放任自流。

    “二王子!”秦络委婉的拒绝道,“在下不过是个俘虏,对茶道也不过是一知半解,恐辜负王子厚爱。”

    “你不愿意来我这儿?”二王子敏锐的看到了本质。

    三王子也说:“待在二哥帐下多好,难道你还想回牢房住着?”

    秦络自然不想住牢房,但他更担忧六皇子安危。再过几天,若赎金不到,悬在大家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他可没时间和二王子慢慢煮茶论道。

    二王子见秦络迟迟不作回答,猜测道:“你想去三弟帐下?”

    “二哥比我更懂茶道,为何反而想来我这儿?”

    “这个……”秦络没想到二王子如此尖锐,哪里有传言的懦弱无能?难道项羌人都没发觉这是个厉害的主吗?

    “为何吞吞吐吐?”拓跋冽道,“我不喜欢说话遮遮掩掩的,你有话直说。”

    秦络闻言当场愣了一下,以前在大楚,官场中说话都是虚情假意,饶几个弯,哪有这般直接的。但看项羌,似乎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是,在下的确想去三王子帐中。”秦络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王子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拓跋冽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了。

004 诡辩(二)

    “为了项羌的将来。”秦络见三王子没什么反应,继续更具体的说道,“为了驳回大王子。”

    “和大哥对着干,呵呵,这个我喜欢。”拓跋冽到底年轻,很快就上钩了,“说说,怎么驳他?”

    “在下听可汗上午说,要杀俘虏……”

    “父汗要杀俘虏?”二王子吃惊的插嘴道。他早上并没有去城门口,故而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拓跋冽恍然大悟,“哦,你听到了。俘虏中,只有你一个懂项羌话吧。”

    秦络知道三王子怕俘虏知道消息后,引起动乱,赶忙解释道:“是。这个消息,我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本来会项羌语的楚人本来就不多。秦络想起自己这口流利的项羌语,还是年幼时,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小生意时,跟一个卖羊皮的项羌商人学的呢。

    “父亲他……”二王子看了一眼秦络,笑着喝口茶,咽下未说完的话。

    “所以,你想去求父汗,不要杀他们吗?”拓跋冽问道。

    “我想请可汗,放妇孺回楚国。”

    秦络这话,让拓跋凌、拓跋冽两兄弟都惊诧不已,这个人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吧。饶他们不死已经是很大让步了,放回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拓跋冽摇头嘲讽道:“开什么玩笑?父汗他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没有绵羊的心肠。”

    “我能够说服可汗,只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秦络再次诱惑道,“而且此事若不成,我绝不会连累王子您。若成,则能打压大王子,对王子您,有百利而无一害。”

    “大哥早上的话,是让我很不爽。只是父汗决定的事,我们兄弟几个,没人敢反驳。”

    “从政治上考虑,放了那些妇孺,也是为了项羌的未来。可汗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感谢您的。”

    此时二王子附耳过来,低声对三弟说:“父汗做这个决定是有点太鲁莽了,我们不如给他个机会,看他能不能说服父汗。”

    拓跋冽倒是个干脆的人,立刻拍桌子决定道:“好,你等着。”说罢,直接起身去找父汗拓跋昊了。

    果然没过多久,秦络就被带到了可汗面前。

    “听说,你要让我放了那些俘虏?”拓跋昊打量着眼前这个奴隶,似笑非笑道。

    此话一出,金宫内的无论贵族还是奴仆,全都笑了。嘲讽的笑声将秦络包围,可他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等笑声渐息,秦络才开口道:“为安抚民心,求可汗放过无辜百姓。”

    “不准。”可汗干脆的拒绝了,没给秦络丝毫回旋的余地。

    然而秦络依旧没有放弃,继续说道:“至少,放了孩子。”

    “为何?”

    “项羌攻破阳城,拿下皇宫后,为何大军又班师回朝了?想必在阳城,遇到很多阻力吧。”秦络不动声色的,给拓跋昊下了第一个套。

    拓跋昊果然陷入了沉思,的确,他们攻打下了阳城后,便束手无策了。因为阳城的阻力不是来源于大楚军队,反而是来自于大楚的百姓。

    如今中原处于混乱时期,楚人对项羌的排斥,简直超越了任何一次改朝换代。项羌与楚人语言不通、文化不通,什么都不通。即使留下军队强行管制,也起不了什么大用。

    毕竟,想用武力打垮一个国家简单,征服一个民族却太难了。即使他们的皇帝死了,他们依然不承认项羌。楚国的农民起义、江湖组织简直不要太多。他们项羌的军队,可不想白白耗在镇压无穷无尽的起义之中。军队空耗着毫无用处,而且士兵们都想家,这才班师的。

    拓跋昊说不清,这次战争是赢了还是输了。他赢了软弱可欺的大楚皇室,却输在楚国百姓手上了。

    “所以,你有什么好建议吗?”拓跋昊问道。

    “得民心者得天下。项羌在中原人眼中是异族,这对可汗统一中原来说,是最重要的阻力。如果他们再得知,自己的妻儿被杀,对楚国男人来说,乃是夺妻杀子之仇。楚人众志成城,爆发出的威力,可能是数十倍的。”

    拓跋昊默不作声,大王子见状,先跳出来了。他恶狠狠对秦络道:“放屁!放了孩子就能统一中原了吗?别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

    “放了那些孩子,孩子的母亲心存希望,就不会以死相搏,可以留在项羌做奴隶。女人在这里,楚国的男人们便会心生忌惮。”秦络直视可汗,分析道,“孩子回家之后,对楚人也是一种安抚。他们对项羌的仇恨,也会减少一分。”

    “你们不过是手下败将,我们难道还要讨好你们楚人吗?”大王子不服,站出来道,“父汗,不过是些俘虏,杀了就杀了。”

    三王子皱了皱眉,也站起来说道:“父汗,如果放了那些孩子对我们更有利,我们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是些孩子,放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三王子果然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秦络暗舒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摩藏可敦的了。

    摩藏可敦虽然并无同情之心,甚至觉得杀俘更简单。但她向来是厌恶大王子的,大王子说东,她自然得向西了。

    “大王子是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摩藏可敦感慨的说道,“在母亲的心中,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就如草原上的母狼护犊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做得出。可汗放她们的孩子归国,中原那些女人,怎会不感恩戴德呢?将来操控她们,也更加得心应手。”

    什么叫做“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大王子听后,脸都扭曲了。摩藏可敦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恨不能破口大骂,贱女人装什么慈母。

    然而拓跋冽听到母亲这般煽情的话,居然点头说:“母亲说的是。”

    摩藏可敦对儿子的反应十分满意,微笑着看了看大王子,而后瞟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摩藏达西。

    摩藏达西得到示意,立马代表黑岩部,支持三王子的观点。他笑道:“俘虏这种小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讨论吗?其实放不放都可。姐姐仁慈,她想放,就放了吧。”

    “可敦仁慈。”随后三王子这一派的人,也纷纷赞同放俘虏。

    “我们项羌什么时候放过俘虏,这个先例不能开。”也有人反对道。然而即使有几个看不惯黑岩的,坚定的站在大王子身边的人,但大王子的势力到底比不上黑岩部族,很快便落败。

    不仅是大王子敌不过黑岩部,甚至连可汗,也不得不对黑岩摩藏氏给予尊重。毕竟黑岩是四大部落中排名第二,他们的黑豹骑兵,甚至可以和可汗的青云铁卫媲美了。

    可汗看了看两个儿子,又看了看可敦的弟弟,以及摩藏可敦志在必得的神色。最后他下令道:“个子不足马鞭者,放。”

    秦络想了下六皇子的身高,万幸万幸,还算矮。

    处理了俘虏之事后,拓跋昊才想起这还跪着一个奴隶呢,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络。”

    “哦,秦络。”拓跋昊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秦络啊,你这算是投靠我项羌了吗?”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恶毒了。难道秦络还能说不是吗?那岂不是推翻了自己刚刚的言论。为了六皇子,他只有假意投诚:“当然。”

    众人又一次哄堂大笑,这次的笑明显是对叛徒的讥笑。

    可汗也笑了,他指了指三王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三王子喜欢喝茶,你就去他帐下伺候吧。”

    虽然秦络所言句句在理,但拓跋昊就是不爽他利用自己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钻空子以达到目的。而拓跋昊不知道的是,将来的秦络最爱干的就是借力打力,利用草原各部落的矛盾,左右时局。

005 获救(一)

    宴会直到深夜才结束,秦络作为三王子的奴隶,安静的在他身后跟着。二王子拍着弟弟的肩膀告辞时,又看了看后边安静低调的秦络,对拓跋冽说:“我去和你的新奴隶说句话。”

    “好。”拓跋冽莫名其妙的看着二哥,然后见他拉过秦络,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其实二王子没说什么,他只是警告秦络,“我这个三弟还小,哪里懂得你们中原人的奸诈。今天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帮了我们项羌的份上,否则利用三王子这事,我定不会饶了你。至于以后,你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招,我第一个不答应。”

    二王子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秦络微微低头,回答道:“不敢。”

    见秦络还算是听话,二王子敲打过后,也没再说什么,向拓跋冽挥挥手,直接走了。

    “二哥对你说了什么?”拓跋冽过来问道。

    “二王子教我做奴隶的本分。”

    拓跋冽却笑了笑,“可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做奴隶太亏了。”

    听到这句不知是赞赏还是告诫的话,秦络不知如何回应。然而拓跋冽似乎并没有多想,反而拉着秦络说东说西:“待会让吉米给你安排住处。对了,我那还有我们这的马奶茶,你尝尝我们的茶和你们中原的茶,哪个好喝……”

    此时金宫中,众人早已退散,唯有可敦的弟弟还留在这里,和他姐姐抱怨道:“你费尽心机为他求恩典,可惜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在席上和他父汗一唱一和打你的脸。你干嘛还要在俘虏的事情上,站在他那边?”

    “不站在我儿子这边,难道站到大王子那边?”

    当然,摩藏可敦为他求赏赐,其真正目的不过是试探他们父子而已。可汗倒是爽快的答应了,可是儿子……摩藏可敦叹了口气,这次试探的结果,真是一喜一悲。

    摩藏达西不屑一顾道:“女奴的儿子,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天吗?倒是今天那个奴隶,胆子挺大的。也不怕可汗一怒之下,将他斩了。”

    “那人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是个奴隶,不足为惧。”摩藏可敦此时并不知道,秦络将来会成为她的劲敌。

    “多亏那个奴隶挑事,否则拓跋还以为自己无法无天呢。可汗下令放人后,他当时那表情,哈哈哈笑死我。”

    “拓跋打仗是不错,此人不可小觑。而且……”摩藏可敦沉吟半晌方道,“就算将来是阿冽当上了可汗,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操控他。”

    摩藏达西对此深有同感,冷哼一声道:“哼,拓跋家的狼崽子,都养不熟。”

    “黑岩部的崛起,还得靠摩藏家族自己人呐。达西,你还不回去吗?”摩藏可敦看他个弟弟,在青云这一住几个月,皱了皱眉头,想赶人了。

    可摩藏达西是谁,他不想走谁能赶得动他?于是他对着姐姐赖皮道:“黑岩的大汗王是大哥,我又不是摩藏的当家,回黑岩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待在青云,在姐姐你的庇护下,混吃等死就好了。”

    摩藏的老汗王去世不到一年,继位的是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摩藏可敦和达西的大哥摩藏达格。达西心怀不满,又争不过大哥,于是一甩手,干脆来姐姐这里玩乐,眼不见心不烦。

    “哎,你姐姐我现在在青云也不好混,拓跋羽翼丰满,对我的阿冽十分不利。而可汗他虽然喜欢阿冽,但直到现在,也不明确表态继承人。”

    “将来当可汗的一定是姐姐的儿子,否则,我们黑岩的军队,一定会踏平丹阳城。”

    与此同时,项羌智者,青云的大国师拓跋晟,正巧也在和可汗说起刚才的事。

    “摩藏达西来青云一住就是几个月,还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大国师对此十分不满,“刚才在席上,他只以他姐姐的话为准,眼里可曾有过可汗?”

    拓跋昊道:“他们的嚣张,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可汗对黑岩部太纵容了,他们还真以为,和我们青云能平起平坐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拓跋昊无奈道,“黑岩部日益坐大,而我们一直在和楚人打仗,不得不和摩藏家族妥协,以防他们背后捅我们一刀。”

    “草原上四大部落,黑岩部的实力虽说排第二,但排名第三的赤水部,和黑岩的实力也没有差多少。”

    “赤水部……”可汗皱眉,“你是说叶勒家族?”

    大国师点头,“我听说叶勒大汗王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刚过十四岁,而且是孪生姐妹。”

    “你的意思是联姻?老大已经娶妻了,老二……呵。”拓跋昊最不喜武功差的孩子,对于拓跋凌,他提都不想提,直接略过了。

    “还有三王子呢,十四岁,是该考虑了。”

    “他母亲,一定想让他娶黑岩的女人。”拓跋昊对妻子的心思,还是十分了解的。

    “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把三王子和叶勒氏的亲事先定下。”大国师提议道,“草原的赛马节快到了,可汗不如邀请叶勒大汗王和他的女儿们来我们青云,共享赛事。”

    “也好。”可汗道,“你去写信,邀请他们来青云吧。”

    最后,大国师问道:“今天的那个奴隶,似乎并不简单。可汗怎么把他放到了三王子帐下?”

    “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楚人的统帅,谈何征服中原?”可汗道,“也该让阿冽见识见识中原人的狡猾了。”

    秦络跟着拓跋冽到他的大帐,帐内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收拾着,见三王子回来后,微微行礼,而后好奇的打量着后面跟着的楚人奴隶。

    “快进来坐。”拓跋冽招呼着秦络,而后对那姑娘说,“吉米,这是秦络。快上马奶茶,让他尝尝。”

    “好咧。”吉米拿着杯子出去,拓跋冽兴致勃勃的对秦络说,“吉米煮的马奶茶,是草原上最好喝的。等以后,你们俩可以互相交流泡茶经验。”

    正说着,吉米已经盛了两碗马奶茶进帐篷了。秦络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奶香,他们的茶放青盐,放马奶,和中原的截然不同。吉米给三王子和秦络各端了一碗,而后自己跪坐在塌上,看着他们俩喝。

    “吉米的茶越来越好喝了。”三王子对此赞不绝口,“秦络,你快尝尝。”

    吉米对三王子的赞赏十分受用,嘴角微微扬起,口中却骂道:“油嘴滑舌。”

    “这是讨好女孩的必备技巧。”三王子笑着说道,“而且事实上的确好喝啊,不信你问秦络。”

    秦络也刚喝了一口,说不出到底是奶还是茶,闻着是挺香的,就是味道感觉怪怪的。听三王子问起,他点点头:“挺好喝的。”

    “我知道我们的茶味道重,中原人都喝不惯。”三王子笑道,“不过你以后要长住草原了,这里可没法种你们的茶,以后只能喝它了。”

    长住啊……秦络的心情顿时低沉了下去。他自然更想回到中土老家,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留下了。只盼着六皇子尽快脱困,早日回到大楚。

    “秦络要如何安置?”吉米似乎是这里的管事,“让他和伴当们住一个帐篷吗?”

    三王子想想他那些伴当五大三粗的样子,摇头道:“算了吧,让他单独住吧。他是汉人,不习惯。”

    “多谢三王子。”秦络没想到拓跋冽小小年纪,想的倒挺周全的。

    三王子又打趣说:“明天让吉米带你在附近转转,熟悉环境。否则迷路了,可就糟了。”

    见三王子小小年纪,如此热情大方,秦络不由想起了六皇子。六皇子以前也是温和有礼,待人可亲。然而此次遭逢大变,他越发不爱说话。不知道他回楚国后,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

    晚上的时候,拓跋冽让他的几个伴当一起喝酒吃肉。一群孩子们围坐在火堆旁,烤着羊肉,喝着吉米煮的马奶茶,谈天说地毫无拘束。秦络和三王子相处不过短短一天,但发现他对待下属和奴隶十分亲和,即使是自己这样的楚人,他也依旧热情。

    三王子的伴当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他们好奇的围在秦络身边,打量着这个深受可汗和三王子重视的楚国人。其中一人问道:“听说你把可汗说服,放了一部分俘虏,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可汗英明。”秦络含糊道。

    “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很能言善辩?”

    “可是我听回来的勇士说,楚人贪生怕死。他们看见我们青云的骑兵,直接吓尿了。”

    “秦络,你会骑马吗?听说中土没有草原,跑不了马。”

    “会一点。”秦络被围在中间问东问西的,微微有些尴尬。这些孩子可能是有口无心,但句句伤人。

    “太好了。”拓跋冽插了一句,兴奋道,“等过两三天,我带你去跑跑马。”

    突然,吉米也端了一碗马奶茶,跑过来坐在秦络跟前,问道:“秦络,你家是不是都住在像可汗的金宫那样大的房子,不住帐篷的?”

    “是不住帐篷,可是房子没那么大。大房子都是有钱人住的。”

    “不知道住在大房子里是什么感觉,我也想试试。”吉米的脸上充满了向往。

    有一个伴当笑着调侃吉米道:“吉米姐姐,你将来嫁给三王子,就可以住进金宫了。”

    金宫是可汗可敦,以及可汗侧妃和年幼的孩子们才能住的地方。而三王子的伴当们,以及草原上的大部分人,都看好三王子继承汗位,故而开玩笑时,也丝毫没有顾及的。

    “小兔崽子,瞎说些什么呢。”吉米恼怒,气得脸红扑扑的。她放下茶碗,追着那个伴当就要打。其余的伴当们都坐在地上笑成一团,而三王子并没有说什么,跟着也笑了。

006 获救(二)

    这一夜,秦络没有回囚牢内。六皇子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惴惴不安。然而没过几天,秦络叛变的消息就传来了。

    “我去做苦力的时候,远远看见秦络和项羌的王子,一起骑马打猎,有说有笑的。”

    “真的?你没看花眼吧?”有人半信半疑的问道。

    “秦络穿的是项羌人的衣服,光鲜亮丽,看样子是投诚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卑鄙小人,对敌人卑躬屈膝。”

    “真奇怪,项羌人怎么就看上他?”

    “据说是深得可汗信任,召为幕僚。这件事,草原上都传遍了。”

    “呵呵,看着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出手真是不凡啊。”

    …………

    六皇子低着头,默默听旁人的议论。奶妈看到后,拍拍皇子的肩膀,安慰道:“是奴才们无能,看错了人,让主子身陷险境。您放心,奴婢会拼死保护主子的。”

    奶妈以为六皇子在害怕秦络将自己给供出,可六皇子却说道:“我不信秦络会叛变,会投靠项羌。”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小主子,您还是太年轻。”奶妈在宫中多年,旁观过多少次后宫争斗。她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智慧,她再也不敢将六皇子交托给任何人了。

    然而六皇子却有着孩童般的直觉,他一直相信着秦络。直到多年后,很多人都在大骂秦络是叛国贼,然而他依旧坚信着秦络的忠诚。

    他相信秦络那样的人,是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背叛自己的国家。

    过了几天,三王子真的带秦络跑马去了。秦络的马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勉勉强强能跟上拓跋冽的而已。拓跋冽看他跑得辛苦,便渐渐放慢马速,两人优哉游哉的在草原上闲逛。

    “可汗打算什么时候放了那些小孩啊?”秦络等了好几天,见可汗没动静,终于忍不住问三王子了。

    “已经通知楚国来领人了。”三王子骑着红色汗血宝马,懒洋洋的在草原上溜达,边走边道,“这次抓的孩子还挺多,一个个核实需要时间的。”

    秦络心底一沉,原来孩子不单单是他看到的那些,那么自己的弟弟……会不会也在俘虏群中?还好弟弟和六皇子同岁,就算不幸被抓,也还有放出去的机会。

    “喂,想什么呢?”拓跋冽见他眉头紧锁,不由猜测道,“你如此心急,是不是俘虏里有你认识的小孩?”

    秦络摇头,“只是不忍看他们小小年纪受苦,早放一天,早点解脱。”

    “你倒是挺悲天悯人的。”拓跋冽说道,“这事我帮你盯着,催他们快点。”

    “多谢王子。”秦络骑在马上,微微向拓跋冽拱手道谢。

    而拓跋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对秦络说:“我们赛马吧,从这里跑到那个山头。”

    “在下骑术不精。”秦络是楚人,而且还是个文官,能会骑马已经很不错了。

    拓跋冽笑道:“这可不行啊,在我们草原上,人人都是马术高手。你不练起来,将来会被嘲笑的。”

    说罢,拓跋冽趁秦络不注意,挥起手中鞭子,抽打了一下秦络的马。那马儿长吼一声,带着秦络向前狂奔而去。

    “诶,三王子……”秦络一惊之下,赶忙抓紧缰绳。这草原的马果然狂野,拉都拉不住,跑得贼欢。三王子在后边哈哈大笑,而后策马过来,不久就追上了秦络。

    “哈哈哈,感觉怎么样?”三王子笑道。

    秦络的感觉自然是糟糕透了,他骑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差点栽下来。然而看着三王子的笑容,秦络也只好说道:“还好。”

    “不要说假话。”三王子道,“我知道,第一次都不好受。你以前慢悠悠的遛马,算哪门子骑马?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学会骑马。”

    两人又骑了一段距离,秦络渐渐适应了快速骑马的颠簸。突然,秦络看见有一个女人站在河边,她全身上下全都是黑色,头戴黑色斗篷,身穿黑色长裙,连面部都用黑纱遮住。

    她走动时,秦络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细看之下才发现,女人的左手手腕带有银铃,腰间也配带拳头大小的铃铛。人一动,便“铃铃铃”响个不停。

    “那人是谁?”秦络指了指那个黑衣女人,问三王子。

    拓跋冽见到那个女人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啊,是我大哥的女人。”

    “哦?”这个答案让秦络吃了一惊,看这女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居然已经嫁为人妇了。

    “怎么,对她感兴趣?”三王子了然的看着秦络,一副“我懂得”的表情。秦络尴尬一笑,忙解释道:“只是好奇而已。”

    三王子道:“她以前是军妓,草原上很多男人都喜欢她呢。可惜啊,大哥一眼就看中她了,将她娶回了家。那些男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她,甚至连脸都看不到了呢。”

    怪不得蒙着黑纱呢,秦络疑惑道:“这样的人也能嫁入你们拓跋家吗?”

    “父亲才懒得管这些事,至于母亲,她倒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母亲说,奴隶之子和低贱娼妓,真是绝配。”拓跋冽学着当时摩藏可敦的语气,十分轻蔑的说道。

    “……”秦络哑口无言,项羌的事情,的确不能用常理推论啊。

    此时铃铛声渐弱,那女子已经走远了。

    放俘虏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大楚那边第一时间派人过来接领小孩。秦络站在高高是山丘上,看着一群群孩子被护送回国,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一共两百三十五个孩子,已全部交给你们楚国人了。”拓跋冽骑着马缓缓来到秦络身边,“剩下的俘虏都充为奴隶,分给各部落大汗王处置了。”

    “那就好,那就好。”秦络拱手道,“在此谢过三王子。”

    “你真是有颗悲天悯人的心。”拓跋冽感叹道。

    秦络笑道:“三王子不也是吗?”

    “那不一样。”拓跋冽道,“我当初不想让父汗杀那些女人,不过是觉得,花那么大力气,大老远的抓来就杀掉,太可惜了。”

    “……”秦络对此不做评价。

    “听说你是楚国的探花,那很有学问了?”这几天,拓跋冽派人问楚国俘虏,打探出了秦络的所有背景。

    对此,秦络毫不意外。他笑了笑,道:“王子谬赞,在我们那儿,探花每三年就有一个,不算什么。”

    拓跋冽却摇摇头,“会项羌语的探花,这可不常见。我想学你们的字,读你们的书。你能教我吗?”

    秦络诧异的看了眼拓跋冽,疑惑道:“王子为何会对这些感兴趣?”

    “父汗说了,攻占一城一池很容易,想要统治很难。只有学会楚人的文化,才能打败楚国。”拓跋冽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

    然而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秦络并不相信拓跋冽能全部掌握,他试探的问道:“那么,王子想学哪方面的知识?”

    “听说你们有这个‘子’那个‘子’的,还有兵法谋略治国之道。这些,我都想学。”

    秦络听后微微一笑,笑三王子不知学习之难。

    拓跋冽见秦络莫名一笑,问道:“难道你觉得我学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秦络轻轻摇头,说:“王子天资聪慧,学会这些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那你为何发笑?”三王子问道。

    “学海无涯,永无止境。王子虽然天资不错,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长久的坚持下来,就不简单了。”

    拓跋冽道:“好啊,我会坚持学的,只要你能一直教我。”

    “这是自然。”秦络以为,拓跋冽不过是觉得新奇,学几天玩玩的。可没想到,这一教就教了许多年,拓跋冽对中原文化,真的是用了心思去学习的。

    俘虏营那边,六皇子赵瑞泽低着头,从囚狱里面走出来了。他终于重获自由,可以返回楚国了。

    昨天晚上,奶妈一直拉着六皇子,流着泪,絮絮叨叨给他叮嘱了很多。让他路上别暴露身份,等到了阳城,确认安全后,再表明身份。

    而大伴,六皇子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大伴的太监身份已经暴露,他不敢接近六皇子,甚至临走了,也不敢送六皇子一程。生死攸关之际,六皇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国,他们怎么敢在此关键时刻,出一点点差错?

    六皇子跟着一群小孩子们,被楚人接管。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茫茫大草原,奶妈、大伴、秦络,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想,等有朝一日,楚国强盛了,他一定要把他们都接回故土。

007 赛马(一)

    拓跋冽不会说汉语,更不认识汉字。他想学中原文化,还得从认字开始。

    秦络拿出三岁孩子的识字课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三王子。

    拓跋冽的记忆力确实很强,几乎过目不忘,然而他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乖学生。他读着读着,突然发问道:“这上面讲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奇怪道理啊?”

    “仁、义、礼、智、孝,这些乃是些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秦络一本正经的对他说。

    “可我觉得,书上讲的不全对。上面说了一堆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对父母要孝顺,对君王要顺从。这些条条框框摆在那儿,把人都限制死了。”

    “那王子觉得应该如何?”秦络问道。

    “人活着,随心就好。”三王子漫不经心的说,“怪不得你们楚人那么老实,原来是从小读这些东西都给读傻了。”

    的确,仁、义、礼、智、孝,这是楚人才有的观念,塞外部族很少接触这些。秦络深深感受到了文化的差异,他解释道:“楚国是礼仪之邦,你想了解的中原文化,其实都在这些书里。”

    “原来这就是中原文化。”拓跋冽顿时兴趣大减,刚想打退堂鼓,可想起自己才和秦络说过坚持学习,这才一天就腻了。

    他不想让秦络看不起自己,于是道:“你能讲点你们中原的兵法谋略之类的吗?”

    秦络自然是不想讲的,他笑道:“在下在楚国是一介文臣,不懂战场上的事。”

    “那……历史政治呢?”拓跋冽道,“你总不会连你们的历史都不知道吧?”

    “这个自然知道。王子要是想听,在下随时可以给王子讲。”秦络心道凭借着通过历史来了解楚国,从而统治楚国人民,三王子还是太天真了点。

    项羌部一年一度的赛马节终于来临了。秦络这几天看着帐篷外来来往往全是人,各自忙碌着。而三王子身边的那几个伴当,更是没闲下来。他们天天在外面跑马,准备要在赛场上夺得头冠。

    三王子偶尔还来秦络的帐篷,看他呆在里边不出去,笑问道:“你的骑术练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比赛那天,下马试试?”

    “不了。”秦络含笑拒绝,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三王子那日不去试试?”秦络看拓跋冽并没有像那几个伴当那样,日日跑马,故而有此一问。

    拓跋冽摇头道:“那天都是贵族们手下的伴当、骑兵在比赛。我下去了,反而影响他们。”

    奴隶们在场下赛马比拼,贵族们在台上看热闹。秦络心想,其实项羌奴隶制度,比中原的封建制度更加残酷些吧。

    拓跋冽道:“既然比赛那日你不下场,那就来我身边陪我吧。”

    “在下……还是不去了吧。”秦络并不想去凑热闹,他一个楚人身份尴尬,更愿意待着帐篷里。

    “那天三大部落的大汗王都会来的,你真的不想去看看,一点也不好奇?”拓跋冽使出诱惑的手段,一个劲的劝说,“这个是草原一年才有一次的盛会,错过了多可惜呀。”

    秦络真的对什么大汗王一点也不感兴趣啊,可是耐不住三王子的盛情邀约,他被劝得没办法了,最终答应道:“知道了,在下一定去。”

    赛马节那日,果然热闹。秦络跟在拓跋冽身后,远远就看见可汗和摩藏可敦已经到了。他们周边是各位将军和两位王子。秦络没想到,平日里只想躲在帐篷里研究棋艺的二王子,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三王子轻车熟路的登上看台,和二王子打了声招呼后,就坐下了。秦络跪坐在拓跋冽身后,看见二王子略带警示的瞥了眼自己,而后便问拓跋冽:“难不成待会秦络要上去比赛吗?”

    “他?”拓跋冽笑着看了眼身后的的秦络,“他是中原人,怎么可能赢得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们,第一场我让我的伴当上去比试了。”

    “是不是那个……阿勒木?”拓跋凌问道,“我记得那个孩子,去年他好像是第二,成绩很不错呢。”

    “可惜不是第一。”拓跋冽叹道,“所以他一年来苦练骑术,说要给我争口气,此次一定拿个第一名。”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面红色旗帜迎风飘展,上面绘制着火焰图纹。拓跋冽远远一看,便了然道:“是叶勒扎隆来了。”

    “叶勒扎隆?”秦络对这个名字并不了解。

    “是赤水部的大汗王。”拓跋冽解释道,“赤水部,是草原第三大部落,不可小觑呢。”

    果然,可汗拓跋昊对赤水部十分重视,大老远的就迎了上去。他们刚一下马,叶勒扎隆要向可汗行跪拜大礼,却被可汗一把托住,笑道:“扎隆老弟,好久不见了,身体还好吗?”

    “托可汗的福,一切都好。”叶勒扎隆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脸上留着几缕胡须,收拾的干净利落。他笑容慈善,对可汗尊敬有加,一点没有黑岩部的嚣张跋扈。

    拓跋昊看了看随后过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惊诧道:“这是叶勒倾,还是叶勒依?”

    叶勒倾和叶勒依是双胞胎,很多人都傻傻的分不清楚谁是谁。

    “是长女叶勒倾。”叶勒扎隆招呼女儿过来,“快来见过可汗。”

    那个女孩还没有长开,但已经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她的头发乌黑顺滑,长长的垂在腰间。一身红色的骑装,脚蹬一双轻巧的马靴,外披着白色披风,十分光鲜动人。

    叶勒倾文雅的走上前,双手搭肩,鞠躬行礼。拓跋昊看后心中非常满意,赞叹道:“是个小美人呢,多年不见,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叶勒倾腼腆的一笑,没有答话。拓跋昊又问叶勒扎隆,“怎么没见你的另一个女儿?”

    “叶勒依还在后面,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叶勒扎隆摇头笑道,“二女儿调皮的很,这会儿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不用管她了。”

    拓跋昊笑道:“哈哈哈,好,快入座吧。”

    拓跋昊和叶勒扎隆寒暄期间,可敦的弟弟摩藏达西,偷偷溜到姐姐身边,怪声怪气的说:“听说可汗这次专门邀请叶勒氏俩姐妹来观赛,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摩藏可敦道:“可能想联姻叶勒氏吧,不知道选中了哪位王子。”

    “要是大王子就惨了,那样拓跋身后,就也有大部落支持了。”摩藏达西对此表示十分担忧。

    而摩藏可敦却道:“拓跋已娶妻,他绝不会答应联姻的,放心吧。”

    “拓跋有了妻子又能怎样?大不了,一纸休书休了不就成了。”摩藏达西漫不经心道,“大丈夫,为了霸业,有什么不能割舍的。”

    “天生情种,怎会休妻。”摩藏可敦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拓跋将来,败就可能败在那个女人手上。”

    赤水部刚来没多久,又一个部落来了。那是白沙部,旗帜是白底月亮纹。这是四大部落最弱的一个部落,但毕竟是部落,即使弱小,还是有些军队兵马的。

    拓跋昊没有和白沙部的大汗王聊太久,两人见过面后,可汗就让奴隶带卫慕巴桑大汗王就坐了。

    “白沙部的大汗王是卫慕巴桑,我二哥的母亲,也是白沙卫慕氏的。”拓跋冽不厌其烦的给秦络讲解着几大家族的关系,“白沙势弱,从来没有崛起过。多少年来都是依附着我们青云部,才免受其他部落的欺凌。”

    “原来如此。”秦络点头,他望着赤水部、白沙部的方向看了几眼,而后又疑惑道,“黑岩部的大汗王,怎么还没有来?”

    “他不来了。”拓跋冽撇撇嘴,“摩藏达格最是任性,连父汗的面子都不给,刚当上大汗王没一年就开始摆谱。他说有他弟弟摩藏达西在青云,就算代表黑岩部了。”

    “黑岩部一向都如此吗?”秦络问道。

    “是啊。”拓跋冽不满的说道,“可是没办法,他们的黑豹骑兵太厉害了,我们要和他们正面交战,胜算不大。”

    这就尴尬了。秦络心道,这和中原皇室和藩王的感觉很像,可是后来中原都强势撤藩了,只有项羌这样的游牧民族,还保留着这种制度。

    “你们楚国也像这样,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军队吗?”拓跋冽问道。

    “楚国没有部落。”秦络耐心的解释道,“所有军队,都归皇帝。”

008 赛马(二)

    “嗵嗵嗵”,这时,赛场周围的四面大鼓同时响了起来,那是提醒比赛即将开始,清理跑道人群的鼓声。三通响过后,便要开始比赛了。

    第一场比赛即将开始,阿勒木是头一个下场的,他跑到三王子面前打声招呼,“三王子,我这就去了。”

    “好,一定要拿个头名回来。”拓跋冽鼓气道。

    “是!”阿勒木点头,而后和其他几个伴当击掌拍肩,转身奔赴赛场。

    “阿勒木必胜!阿勒木必胜!”几个伴当看着大王子那边的人虎视眈眈的样子,挑衅的大呼着。于是比赛还没开始呢,助阵的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秦络在看台上,望向阿勒木等人已经骑上了高大的骏马,只等比赛开始。第一场一共有九人,大王子、三王子的伴当各一名,三大部落也派了骑兵下台比赛,最后还有四名骑兵,是青云部几位将军的部下。

    各位准备就绪,可汗一声令下,赛场上九匹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秦络吃惊的看着阿勒木的背景渐渐远去,这次了解到自己以往骑马的那个速度,在项羌人院中,估计就和爬差不多了。

    “阿勒木!阿勒木!”看台上,三王子的伴当和大王子的伴当一直在较劲,互相喊着自己人的名字。而阿勒木也不负众望,很快就脱颖而出,跑到了最前头。

    “这样下去,阿勒木稳赢了。”秦络看着阿勒木已经甩第二名两个马头的距离,直接下结论道。

    “还不能确定。赛马比一个来回,他们跑到那边山丘后,还得返回。”拓跋冽兴致勃勃的向秦络讲解着,“赛马不止比速度,还比技巧和灵敏。山丘那边地下插有小红旗,他们要到红旗的位置调转马头,顺便俯身拿到旗子,再跑回来才算数。”

    从高速中减速,调头,拿旗,再加速。这的确考验他们的反应和灵活度。秦络略带期待的看向远方,发现冲在最前面的阿勒木已经快到山丘了。

    “糟糕!”突然,拓跋冽皱眉喊了一句。

    秦络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慢了!减速慢了。”拓跋冽摇头叹息道。

    果然,阿勒木反应慢了半拍,他冲到红旗的地方时,马速太快,转弯不及,以至于多冲出去了一段距离。

    “啊!”伴当们发出了一阵惊呼,只见第二名完美的减速调头,而后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从地上抄起红旗就跑。

    “哇!我还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动作呢。”拓跋冽不禁赞叹道,“这个人是谁?”

    “看服饰,是红色披风。应该是赤水部的。”伴当答道。

    赤水部是红色披风,黑岩部是黑色披风,白沙部是白色披风,而青云,则是青色披风。

    拓跋冽闻言,抬手敲了那个伴当一脑壳,“废话,我当然知道是赤水的。我问那个人的名字,赤水什么时候有如此厉害的骑兵了,你们居然没打听到?”

    “我……我也不知道啊。”伴当揉揉被敲痛的脑袋,心情很郁闷。天地良心,他们赛前也是做过很多准备的。赤水部年年比赛成绩不佳,他们听说这次还是以前的那些人上场,所以也没有多想。谁成想,赤水今年居然还藏了匹黑马。

    吃惊的不止是三王子和他的伴当们,大王子、二王子也一脸震惊。阿勒木在那人后面快马加鞭,使出吃奶的劲想要追上那人。可惜在直线平地上,想要超越谈何容易。

    此次比赛毫无悬念,赤水部要赢了。

    当那人策马越过终点线后,他举臂欢呼,向人群中尽情炫耀着。人群中的姑娘们,将鲜花抛向那个人,可见他多么受欢迎。草原上向来以实力说话,骑马高手,自然能得到更多姑娘们的青睐。

    可汗拓跋冽也笑着对叶勒大汗王说道:“今年赤水部拔得头筹,不错不错啊。”

    然而叶勒扎隆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开心,脸上的疑惑不比在此的诸位少。他嘴角略微一勾,勉强笑道:“谢可汗夸奖。”

    “赤水部人才辈出,这是哪位英雄,快下马让本汗见识一下。”

    不但拓跋昊好奇,在坐的诸位都很好奇。他们看着那人缓缓走来谢恩,都瞪大眼睛,盯着他。

    只可惜他一身盔甲,脸被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众人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连叶勒扎隆都是毫无头绪呢。

    那人单膝跪地,向可汗行礼。拓跋昊扶起他,笑道:“这位英雄,还不摘了头盔,露出真容?”

    那人转头看了眼叶勒大汗王,眼珠转了一圈后,爽快的取下头盔。可没想到头盔一摘,长发飘扬,一看就是个女子!

    “哇,她是……是女子?”

    “什么,那个人……竟然是女的?”

    “天哪,草原男儿居然输给了一个女子?”

    …………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惊叹,有人羞愧,有人不服。然而谁也比不上叶勒扎隆的震惊,他直接跳起来了,大声骂道:“你你你……你一个女孩子,居然和奴隶们赛马,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嘿嘿嘿嘿,父王息怒。”那女子吐吐舌头,嬉笑着对叶勒扎隆说道。

    父……王?众人这次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孩的面容,居然和叶勒倾长得一模一样。看来这就是叶勒倾的孪生姊妹,叶勒依了。

    拓跋昊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扎隆你的女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居然赢了我们草原上最快的骑兵。果然是将门虎女!”

    “哎,她实在是太顽劣了,我管不了了。”叶勒扎隆微微恼怒道。

    叶勒依才不理会父王的怒气呢,直接说了句:“我去找姐姐去。”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跑到赤水部坐的的地盘去了。

    “姐姐!”叶勒依凑到叶勒倾身边,“看,我是第一名,比那些男的都厉害。”

    叶勒倾点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道:“你呀,怎么时候才能像个女孩子。”

    “就不,就不!”叶勒依对姐姐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跑到一边去玩了。

    结果出来后,阿勒木苦着个脸,闷闷不乐的回来了。伴当们见状都哈哈大笑,有人直接问他:“败在女孩子的手上,感觉如何啊?”

    “滚!”阿勒木表示自己现在心情很不好。

    可惜并没有人体谅他不爽的心情,他们继续开玩笑道:“哈哈哈哈,阿勒木真是不走运,连着两次第二了。”

    “而且还输在了女人手上!”

    “哈哈哈哈……”

    “你们!”阿勒木直接炸毛,追着他们开始打。对于这种专爱往伤口撒盐的朋友们,不用客气的。

    第二场比赛又要开始了,这次是另一个伴当阿布泰。和阿勒木相比,阿布泰的骑术不如他,但武艺超强。三王子知道这几个伴当各有所长,所以也没有勉强阿布泰第二轮要得个第一。

    “尽力而为就好。”拓跋冽对阿布泰如是说道。

009 赛马(三)

    第二场比赛,观众的热情明显没有上一场热烈。毕竟各大部落都将最好的骑手放在了第一场,却没想到,那么多好手,都没比过赤水的叶勒依。

    故而大家对叶勒依的好奇不减,很多人都懒得去关注第二场比赛了。

    三王子望着叶勒依那个方向的看台,对秦络道:“那个女孩,是不是很有意思?”

    秦络看出三王子对那个女子很感兴趣,但作为楚人,他更偏爱文静有礼的淑女。于是秦络道:“我觉得她姐姐也很好。”

    “好是好,可是太无趣了。”三王子点评道。他小时候匆匆见过叶勒倾几面,对她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低沉而厚重的鼓声再度响起,赛场上跑道又开始清人了。骑手们都做好了准备,只等可汗一声下令。

    拓跋昊站在高处,拿着旗帜抬手一挥,赛场上的勇士们策马飞奔而去。众人发出阵阵欢呼声,秦络看着三王子的伴当阿布泰,他竭尽全力的抽打着马匹,然而还是落在了第三名之后。

    这次冲在第一的,是穿青色披风的人。秦络心道可能是青云哪位将军的部下,居然超过了大王子和三王子的人。当然,在项羌,大家都以实力说话,从不屑于弄虚作假。要是大楚,肯定是无论比试什么,都不能抢皇帝以及各位皇子王爷的风头。

    草原上就这点好,大多数人都很直爽,有啥说啥,没有中原朝廷上那么多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比赛没过多久后,骑手们已经快到那座小山丘了,秦络和众人都仰起脖子,盯着远方,看谁第一个调头。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秦络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他莫名其妙的转头观望,发现一名黑衣女子正往赛道方向走来。

    “那名女子……”秦络愣了愣,他记起来,这就是那日在草原上,看到的那名黑衣女人。她依旧全是上下包裹严严实实,左手手腕和腰间的铃铛“叮叮叮”响个不停,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果然,听到铃铛响的不止是秦络一人。不少人贵族都被铃声吸引了注意力,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尤其是大王子,在听到铃声的那一瞬间,突然站了起来,眼睛如鹰一般扫视全场,最后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黑衣女人身上。

    “是王妃啊!”大王子身边的伴当最先认了出来。他们的王妃虽然嫁过来有一年多了,但那女人从不参与任何宴会,也不爱和旁人打交道。故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的确,除了青云关注大王子的人以外,没有人几个人认识那黑衣女子。甚至连可汗拓跋昊,都诧异的问随从:“这女人是谁?”

    “是……是……”随从一脸茫然,那黑衣女人连自己的脸都给遮挡住了,他哪能知道这是谁啊?

    “是仆兰诺。”摩藏可敦替他回答道。

    “仆兰诺?金阳仆兰氏?”拓跋昊皱起眉头,看着那女子缓缓步入赛场。

    “是啊,仆兰氏,你骄傲的儿子拓跋的王妃。”摩藏可敦轻笑道。

    拓跋昊向来懒得关心儿子们的私事,此刻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我记得他娶了个军妓,没想到居然是仆兰氏的人。”

    “仆兰氏又怎样,还不是得臣服在可汗您的脚下?”摩藏可敦道。

    可拓跋昊却摇摇头,“早知她是仆兰氏,就不该让她成为正妃。给老大当个侧妃,就成了。”

    摩藏可敦冷冷一笑,她当然是故意瞒着拓跋昊,这才让仆兰诺顺利的嫁给了大王子。

    然而不知那个黑衣女子是没顾上看路,还是故意的,她居然直直的走到了赛道中央。众人顿时一阵惊呼,骑手们已经拿着小红旗,调头返回了。而仆兰诺此刻冲进了赛道,不是找死吗?

    “阿诺!”大王子站起来,挥舞双臂,对仆兰诺大喊道,“快闪开,危险,危险!”

    可仆兰诺依旧向前走去,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屏蔽了似的,没听到也没看到。

    “疯了吗,这个女人疯了吗?”三王子拓跋冽也惊讶的看着黑衣女人,“她不知道这是赛场吗?”

    秦络皱着眉密切的关注着那女人,他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开始,就觉得她神秘又独特,身上肯定有故事。

    马蹄声渐渐逼近,可女子却连头都懒得转一下,依旧毫无畏惧的慢悠悠的走着。女子没有被吓得,反而是骑手们被吓了一跳。他们快跑到跟前了,才惊悚的发现跑道上居然有个人,但想避开已经很难了。

    “这个女人!”大王子喊了半天没啥效果,气得大叫。他恨不能冲过去把仆兰诺拉回来,但距离太远,他冲过去估计只能看到一具被撞翻的尸体了。

    就在大家以为仆兰诺难逃一死之时,突然一支利箭穿过云霄,飞过看台,直射入赛场的一匹马的马头上。那马儿当场毙命,骑在上马的勇士,不受控制的跌落在地。而后马儿庞大的身体倒了下来,直接压到了那人的腿上。

    “啊!!!”那名骑士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仿佛痛不欲生。其他人看这个情况,知道比赛被打断了,于是连忙下马,几个人一起把那匹死马拉开。

    拓跋不顾一切的冲上赛道,将劫后余生的仆兰诺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对于大王子殷勤的关爱,仆兰诺却显得特别冷漠。她冷冷的推开大王子,挣脱大王子的怀抱。

    那匹马并没有踢到仆兰诺,她自然毫发无损,只不过被强烈的风吹乱了长发,也吹落了遮面的纱巾。就在纱巾落地的那一刹那,周围的那些骑手和伴当们,都被其美貌所惊艳。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大王子突然要娶仆兰诺,也知道什么叫做“冲冠一怒为红颜”。

    仆兰诺的美,是直接摄人心魂的美。她的脸上虽然冷冰冰的,但那眼神似嗔非嗔,仿佛勾人魂魄。面对如此肆无忌惮的绝色,任谁都会被迷倒吧。

    此时可汗也来了。那支箭,自然是拓跋昊的功劳。他是草原的霸主,即使是在高速移动下的马匹,他也能一箭毙命。他眼中带有惊叹的看着自己儿媳,半晌过后,终于想起来问一句:“有没有受伤?”

    然而仆兰诺只是淡淡的看了可汗一眼,而后带上纱巾,对可汗的关怀也是不理不睬。气氛一时间陷入极度尴尬,众人眼睁睁看着美女转身离去,就如她来时一样,莫名其妙。

    秦络再次感叹那女子的勇气,但心中疑团也越来越多。他不解道:“大王子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还是冷冰冰的?”

    拓跋冽对这种现象见怪不怪,淡然的说道: “因为她恨大哥。”

    “那可汗呢?”秦络更搞不懂了,“可汗救了她,她对可汗,也没客气。”

    拓跋冽依旧淡然的点头道:“她恨大哥,她恨拓跋氏,她恨青云所有人。”

010 赛马(四)

    “她恨青云所有人?”对此,秦络更加不理解了。而三王子身边的其他伴当们,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拓跋冽知道秦络并不了解项羌古老的历史,于是以提问的方式讲解道:“你应该知道,我们项羌崇拜的天神是什么吧。”

    “赤乌天神。”这个秦络自然知道,项羌但凡有重大仪式,都会跪拜赤乌天神,祈求保佑。

    拓跋冽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金宫是金色屋顶的呢?”

    “金色……”秦络心道赤乌不就是太阳嘛,而金色,是太阳的颜色啊。他大胆推测道,“金色,是项羌崇尚的颜色,象征太阳?”

    “是的。”拓跋冽不得不再次赞叹秦络的机智,他继续说道,“那个黑衣女人叫仆兰诺,是仆兰家族的。而这样家族,曾经统治着金阳部。”

    “金阳部?”秦络通过前几个问题,一下子就理解到这个部落的名字真霸气啊。

    “是啊,而且他们的旗帜……”三王子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白沙部的旗帜,是月亮纹。那金阳部的旗帜,你猜是什么图纹?”

    “是……太阳纹?”秦络猜测道。

    拓跋冽点头,“是的,因为金阳部是项羌族第一个崛起的部落,他们自封是赤乌天神的使者,统治整个草原长达数百年。”

    居然是项羌政权的起源,然而秦络自诩博学多才,居然从没有听说过金阳部的名字。他急切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被我们青云灭了。”拓跋冽道,“壮男被杀死,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

    “原来如此。”秦络心道,怪不得消声灭迹了呢。想来青云部统治项羌也有一两百年历史了,大楚建国初,项羌一直就是楚国的邻邦。开始时两国还有过联姻,后来项羌逐渐强盛,而楚国式微,两国战乱不断,直到最后,楚国国被破,皇帝自尽殉国。

    国破家亡这种仇恨,秦络感同身受。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子的种种怪异行为,也赞赏那女子可以对着可汗和大王子,扬起高贵的头,不接受任何怜悯的施舍。

    “看来,拓跋家族和仆兰家族,的确是不死不休了。”秦络又问道,“既然是世仇,可汗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宿敌的女儿,这太反常了吧?”

    “在草原上,看上喜欢的女子,就去追求。只要那女子答应,不必通过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娶回家就行了。”

    “仆兰诺她答应了?”秦络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高冷的女子会接受敌人的求婚。

    “到底是答应,还是强迫,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大哥的帐篷里多了一个正妃,可是她从来没有拜见过父汗和母亲,也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我也是后来听伴当们打探,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的。”

    虽是这么说,但一般的父母,也不希望自己儿子娶世仇的女儿,那就相当于将定时**放在身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秦络猜想,这很可能是摩藏可敦搞的鬼。毕竟,未来的可敦,不能是个仇人的后代。

    秦络的猜测十分精准,摩藏可敦当时就是这样做的,对可汗故意隐瞒了仆兰诺的身世,只说是个军妓。等到了现在,拓跋已经被仆兰诺迷得神魂颠倒了,而这时再对可汗公布仆兰诺的身份,可汗的心里肯定会多想的。

    看拓跋对妻子重视的样子,估计可汗让他休妻,是不可能的吧。就算休妻了,拓跋也会怨恨自己的父亲。总之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摩藏可敦已经在父子中间埋下了一根刺,就看最后能把谁给扎死了。

    一个两个突发事件过后,众人对后面的比赛是越来越没有兴致了。看台上,可汗若有所思望着赛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大王子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着急回去看他的妻子。拓跋冽则是在兴致勃勃的和秦络讲述历史,也不再关心他和大哥的伴当谁输谁赢。两位大汗王对几乎被灭族的仆兰女人十分感兴趣,觉得这或许是赤乌天神给出的什么暗示。

    赛马过后,拓跋昊叫住叶勒大汗王,邀请他去金宫喝酒,顺道好好叙叙旧。摩藏可敦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拓跋昊想和叶勒扎隆联手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而她绝不能让这对联盟结成。

    望着父亲被可汗叫走,叶勒依三步并两步跑到姐姐跟前,对她道:“姐姐,可汗要和父王谈什么啊?”

    “谁知道呢,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叶勒倾说道。

    可叶勒依觉得,此次父王将她和姐姐带来参加赛马节,这里头一直透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而且据父亲说,是可汗邀请她们姐妹。可汗那么忙,怎么会想起她们姊妹呢?

    想到此,叶勒依突然转头,朝金宫方向跑去。叶勒倾见状,连忙拉住妹妹,阻止道:“喂!这里是青云,是金宫,各处守备森严,你想偷听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他们谈的内容,肯定和我们有关。”叶勒依闷闷不乐的嘟起小嘴,但姐姐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她不能像在赤水部那样,随心所欲了。

    叶勒依跟着叶勒倾百无聊赖的在草原上骑着马,突然见前方有一个贵族男子,带着一群伴当策马跑了过来。他身穿青色骑马服,脚蹬黑色马靴,腰间配有弯刀,坐在黑色骏马上神情高傲,带着贵族子弟的纨绔不羁,对两姐妹调侃道:“你们就是赤水部的姐妹花?”

    叶勒依冷哼一声,对他们理都不理,带着姐姐扭头就走。

    “等等!”那人对叶勒依道,“我想和你赛马,可以吗?”

    “我不和无名之辈赛马。”叶勒依断然拒绝了。

    “这是青云的三王子,怎么能说是无名之辈?”伴当们最先不服,这女孩子还真不好惹。

    叶勒依看了一眼他,“你就是拓跋冽?”

    拓跋冽点头,“对,我们小时候应该见过,估计你记不得了。”

    “那我也不跟你赛马,我只和草原上的骑射高手比试。”叶勒依仍旧一点面子也不给三王子的。

    而跟在妹妹身后的叶勒倾,则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衣袖。现在她们在青云的地盘上,得罪三王子还是不太好吧。

    “你……”当着这么多人被拒绝,拓跋冽微微有些恼怒。但生气还不至于,反而对叶勒依更感兴趣了。正当此时,秦络出来解围,“三王子,可汗还找您有事,得赶快过去了。”

    “好!”拓跋冽看了看叶勒依,对她道,“等以后,我们再约战。”

    说罢,一群人调头,策马跑向了远方。

    叶勒依疑惑道:“可汗不是正在见我父王吗?”

    叶勒倾却没想那么多,她急切的说道:“你呀,收收你的小性子,别再惹事了。要不是三王子大度,我看你怎么收场。”

    此刻在金宫中,可汗拓跋昊的确在和叶勒扎隆,谈论叶勒两姐妹的事情。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叶勒的姐妹花终于长大了,而我家老三,也到了娶妻的时候。我想,我们两部落不如联姻,你看可好?”

    对于联姻,叶勒扎隆在接到可汗邀请信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一二了。能够壮大赤水部,叶勒扎隆自然乐意。他感谢了可汗,然后问道:“不知可汗看上了我的哪位女儿?”

    “自然是长女叶勒倾。”拓跋昊笑道,“她是嫡长女,身份尊贵。而且看她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是当正妃的料。”

    还好是长女,叶勒扎隆松了口气,“我的大女儿是很听话,她应该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愿我们两部落以后能亲如一家。”可汗举起酒杯,对叶勒大汗王道,“来,干杯!”

011 联姻(一)

    叶勒依很快就知道,可汗和父亲谈了什么。因为叶勒扎隆一出金宫,就叫两个女儿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们。

    “可汗看中了你,想让你嫁给三王子。”叶勒扎隆对长女说道。

    叶勒倾想起不久前才见过的三王子,脸微微一红,她向来是没有主见的,而且对拓跋冽的印象不错,于是点头道:“全听父亲的。”

    叶勒依对此不置可否,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她问父亲:“三王子以后会成为新的可汗吗?”

    “这是自然。”叶勒扎隆对这事很有自信,“如果你姐姐嫁给了三王子,我们赤水部自然也就站在了三王子这边。再加上黑岩部的支持,谁还能争得过他啊?”

    “那姐姐将来就是新可敦了?”叶勒依又说道。

    “当然。”叶勒扎隆笑着对长女道,“你会嫁给青云部,成为项羌的可敦。将来你的儿子也会继承项羌的汗位,成为项羌的可汗。”

    叶勒倾对能不能成为可敦什么的还不感兴趣,她懵懂的点点头,不知道自己即将站在权力的顶端。

    “你将来也会嫁给某个部落的大汗王,成为他们的女主人。”叶勒扎隆怕小女儿心里嫉妒,也对她说道。

    “哼,我才不稀罕呢。”叶勒依毫不领情,不屑道,“我才不要嫁人呢,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叶勒扎隆觉得女儿果然太小太天真,草原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我才不要成为某个部落的女主人,我要成为他们的主人。”叶勒依说道。

    拓跋昊在和叶勒扎隆定下儿女婚事后,赶忙让奴仆请三王子到金宫来一趟。

    “早上的赛马不错吧。”拓跋昊拍着儿子的肩膀,笑问道。

    “是,很精彩。”拓跋冽依旧是少年心性,喜欢好马和烈酒,喜欢草原上的各种比试。

    “明日还有篝火盛宴,还有好肉和美酒,会更精彩的。”可汗笑着问儿子,“阿冽,见过叶勒家的姊妹花了吧,觉得她们漂亮吗?”

    三王子想起了叶勒依的赛马表演,以及刚刚两人的争锋相对,点点头:“漂亮!”

    漂亮就好。拓跋昊满意的笑道:“哈哈哈哈,让叶勒家的女儿,将来做你的王妃可好?”

    “好啊!”拓跋冽以为父亲说的是叶勒依,顿时激动道,“我很喜欢她。”

    没想到儿子这么好说话,拓跋昊的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此次联姻已成功了大半。

    金宫中,摩藏可敦紧急叫来自己的弟弟,对他道:“可汗邀叶勒大汗王一起吃饭,两人密谈多时,一个时辰前,叶勒大汗王才离开。据我的内应说,可汗又叫阿冽去谈话。看来他是想让阿冽和赤水部联姻。”

    “他们想联姻就联姻吧,这样阿冽还可以获得赤水部的支持,夺得汗位更无悬念了。”摩藏达西毫不在意的说道,“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蠢才!”摩藏可敦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担心的是,可汗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

    “起疑心?”摩藏达西这才后知后觉的喃喃道,“他……疑心我们造反?”

    摩藏可敦点头,“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大哥他一直想当草原的主人。我们本来打算,等将来可汗死后,扶持我儿子登上可汗汗位,我们便可掌控他,从而掌控整个项羌。可是现在,阿冽和赤水部联姻,阿冽就会有赤水部的支持,我们再想控制他,谈何容易?”

    “你要把你儿子当傀儡?”摩藏达西咽了咽吐沫,“你和大哥真是……野心勃勃啊。”

    “所以,阿冽不能娶叶勒家的女人。达西啊,事情有变,你大哥远在千里,我身边也就你一个帮手了。”

    “姐姐,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摩藏达西正色道,“我一定帮姐姐办好。”

    虽然和儿子谈妥了,但拓跋昊依旧没有放宽心。他总觉得,他的可敦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让老三和叶勒家族联姻。对于黑岩部的野心,拓跋昊也是知道一二的。

    “你来了。”拓跋昊正闭目养神时,听到有脚步声渐渐传来,能在这么晚的时候进入金宫的,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大国师拓跋晟,就是为数不多的,能随时随地出入金宫的人之一。因为他不仅是项羌的大国师,还是可汗拓跋昊同父异母弟弟。他刚听闻可汗和叶勒大汗王密谈,一猜就知是关于联姻的。

    “可汗您终于下定决心,将汗位传给三王子了。”大国师说道。

    “老三的母亲,的确是我最为担忧的。可是看看老大,居然娶了金阳的后裔,那将来老大要是当了可汗,那可敦之位,不就是仆兰一族的了?”

    本来,可汗一直在大王子和三王子之间摇摆不定,可是今日仆兰诺的出现,让可汗终于下了狠心,放弃了大儿子。

    大国师想了半刻,沉吟道:“大王子怎么就阴差阳错娶了仆兰氏,这事情不简单啊。”

    “那个女人的确漂亮,而且还能蛊惑人心。我……我都差点被她迷惑了呢。”可汗回想起当时看到仆兰诺真容的那一刹那,沉寂已久的激情再度燃烧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如同一个傻小子,看到绝色美人就移不动步子了。

    “草原上都传开了,我听说,是个绝世美女呢。”大国师也笑道。他知道可汗年轻时风流倜傥,说难听点就是好色。那时候摩藏可敦还没有嫁给拓跋昊时,可汗帐内的女子,不比楚国皇帝的后宫佳丽少。

    后来可敦来了,很多女子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甚至连生下大王子的那个女奴,也死于一场恶疾。一时间,只要可汗纳一两个妾,隔了不久,那几人就会暴毙身亡。能存活下来的,也只有不问世事的二王子母亲,卫慕侧妃。

    眼见侧妃们一个个死去,可汗和可敦的关系越来越糟糕。要不是因为黑岩部强大,可汗早就想休了这个妻子。

    此时,他又发现了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拓跋昊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冲动。他漫不经心的附和着大国师的话:“是啊,传言不假,的确是个美人呢。”

012 联姻(二)

    次日傍晚时分,草原上举行篝火盛会,这又是可以让年轻人们狂欢的时刻。草原儿女善歌善舞,此刻女子们都围在篝火前舞蹈,而男人们则喝酒旁观,举杯同庆。

    其中,赤水部的姊妹花,是人群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她们姊妹本身长的就漂亮,姐姐温柔,妹妹活泼,走到哪都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叶勒依不仅马上功夫了得,而且跳舞也不差。她拉着姐姐来到篝火附近,随着周围女子的舞步,一起共舞。

    跳舞的时候,叶勒倾总是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她们姐妹俩。她一边跳舞,一边来往巡视四周,发现那道犀利的目光来自于三王子拓跋冽。她想起父亲对她说,将来要嫁给拓跋冽,当他的王妃。顿时,叶勒倾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直跳,她再也不敢向三王子那边看去,舞步也乱了,差点踩到妹妹的脚背。

    而拓跋冽看的却是她的妹妹叶勒依,那女子笑得如此灿烂,仿佛是天上的鹰,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她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不会理会世俗的评价。她只是她,只做自己爱做的事,和别人毫无关系。

    “父汗让我娶叶勒家的女儿。”拓跋冽突然开口,对秦络道。

    秦络抬头看向正在载歌载舞的叶勒姊妹花,她们正值青春年少,是最美的时刻。他问三王子,“王子愿意吗?”

    “愿意,我喜欢叶勒依。”拓跋冽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他现在甚至想直接上去和叶勒依对舞,去追求她。可是想到那次邀她赛马时,叶勒依强硬的拒绝,他又觉得,可能叶勒依不喜欢太过强势的追求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叶勒依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用一般追求方式,是不可能得到她的。

    篝火宴会结束后,各大部落的大汗王们,带着自己的手下,辞别可汗,回自己部落去了。秦络跟着三王子,也算见识了项羌的民族习性,与传统风俗。一场盛宴过后,秦络本以为草原会消停几日,然而万万没想到,可汗那边又闹出了大事情。

    “噗!”三王子听了随从的回报,一口水喷出,“你说什么?父汗……要纳仆兰氏为侧妃?”

    “是,据说仆兰侧妃已经入金宫侍候了。”随从回道。

    “可汗抢了自己儿子的女人?”秦络的手也一抖,手中的马奶茶洒出了大半。他实在无法理解可汗的思维。

    拓跋冽虽然惊讶,但没有秦络那么不可理解。毕竟在草原上,父亲死后,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财产、牛羊以及女人。他们项羌的女人,没有楚人那般严格的妇道,丈夫死了必须守节。项羌人口稀少,需要女人生儿育女。

    “这下大哥要疯了,他居然乖乖放仆兰诺走,这也能舍得?”拓跋冽摇头,简直不敢相信。连女人都能拱手相让,这还是他那个争强好胜的大哥吗?

    随从解释道:“听说,可汗是趁大王子出门骑射,才派人将仆兰侧妃接进金宫的。”

    拓跋冽和秦络面面相觑,看来大哥还不知道。这要是回来了,还不得闹翻天啊。

    “母亲呢,母亲说什么了?”

    “摩藏可敦什么都没说,也没阻止可汗纳仆兰侧妃。”

    拓跋冽了然道:“母亲这是要坐山观虎斗,看好戏呢。”

    果不其然,傍晚拓跋射猎归来,却发现妻子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被父汗抢走了。他气得大怒,直接冲到金宫,结果可汗闭门不见,大王子吃了个哑巴亏。

    此时,草原上一片寂静,很多人缩在帐篷里,都能听见大王子的吵闹声。拓跋怒发冲冠,他是真爱仆兰诺,爱得忘乎所以,甚至在父亲的金宫外大声争执。

    “大王子,没用的,可汗不会开门的。”伴当们都围在拓跋身边,一个劲的劝道,“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待下去也没有结果。”

    拓跋喊得口干舌燥,但还是叫不开门。在伴当们的极力劝说下,终于答应回帐篷了。可回去依旧怒气未消,他愤愤道:“父汗居然这样做,居然抢我的女人。”

    “大王子,这不单单是女人的事,可汗这个举动,像是给所有人说,他已经放弃您了。”一个伴当无不担忧的说道。

    “是啊,听说可汗前不久和叶勒大汗王商定,让叶勒家的女儿嫁给三王子。看来可汗属意三王子为未来可汗。”另一个人也说道。

    拓跋闻言大骂:“立拓跋冽为继承人吗,父亲疯了吗?他不知道他母亲是黑岩部的?要是将来拓跋冽当上了可汗,他们黑岩部不就要翻天了?”

    “可是和赤水部结亲后,就可以破解将来摩藏一家独大的局面,叶勒家族会牵制黑岩部的。”

    原来这才是结亲的目的啊。大王子恍然大悟,他差点被怒火冲昏头脑。没想到半生征战,为青云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还是被父亲给遗弃了。大王子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紧握双拳,不服道:“不,我不甘心。父亲他……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伴当们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汗决心已定,他们能怎么办,只可惜他们经营多年,还是败在了摩藏可敦那个女人的手上。

    到了第二天,人们本以为可以围观大王子闯金宫呢,然而昨日一席谈话,让拓跋的信心倍受打击,一下子就变得颓废又消沉了。他躲在自己的帐篷中,一杯又一杯的往嘴里灌酒,喝了一壶又一壶。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人们再也没见到过大王子的身影,甚至连可汗都十分诧异。他本以为会和儿子有一场恶战,但没想到战争的号角还没吹响呢,大儿子却早早偃旗息鼓了。

    “拓跋真是个外强中干的。”摩藏可敦简直哭笑不得了,“达西啊,是时候用到你了。你得瞅个机会,去大王子帐篷前嘲讽一番,激一激拓跋,让他不要这么颓废下去了。”

    “哐”一声,摩藏达西的酒杯就掉地了,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这位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吗,不会是被拓跋的生母附体了吧。

    “听到没有?”摩藏可敦问道。

    “姐啊,拓跋颓废不是更好吗?你这是在……关心他吗?”摩藏达西掏掏耳朵,又道,“还是我耳朵堵了,听错了?”

    “你没听错。”摩藏可敦哭笑不得的说道,“你按我吩咐的做就是了,别问那么多,反正你也不懂。”

013 生死(一)

    打嘴仗这种事情,摩藏达西最熟了。他从小身经百战,撒泼骂战无师自通,能把人骂的哑口无言。此次又是姐姐下达的命令,摩藏达西更加肆无忌惮,带着一帮身材魁梧的奴隶,杀向拓跋的帐篷外面。

    “拓跋,你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

    “真没种,自己的女人被老子抢了,哈哈哈哈哈。”

    “他可能还想着,等可汗去了,他再抢回来呢。”

    “那也不可能,将来可汗的侧妃们,还不是落在新可汗的手里。”

    “哈哈哈哈,看来是没机会了。”

    摩藏达西和手下奴隶们,你一言我一语,坐在大王子帐篷外不远的草地上,故意放大声音,让他们说的内容传入帐篷内。

    拓跋还没说什么呢,他的伴当们最先听不下去,直接冲过去,骂道:“摩藏达西,你有种,躲在我们青云干什么?”

    “那也比你家主子有种,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就会躲帐篷里,有种你让他出来和我单挑。”

    “对啊,出来啊,出来单挑啊!”奴隶们起哄道。

    伴当们气得牙痒痒,可却无法反驳。他们的主子难以忍受夺爱之恨,一直郁郁寡欢,已经好几天不出门见人了。

    “欺人太甚!不用我们大王子出来,我先替王子教训教训你。”说罢,其中一个伴当举起拳头,朝摩藏达西的脸上挥去。

    “主子小心。”有个奴隶将摩藏达西一把拉开,而后和那个伴当打了起来。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和对方干架,打得不亦乐乎。

    摩藏达西本来就是打架来的,所以挑的奴隶,都是武艺高超的奴隶。他们人高马大的,没过多久,就把那些伴当们打得鼻青脸肿的。摩藏达西看差不多了,大笑一声道:“走,我们不和没种的人打。”

    伴当们躺在地上,眼睁睁看摩藏达西扬长而去。有人擦擦嘴巴的血迹,愤愤道:“黑岩部的也太嚣张了,还真当这里是他家啊?”

    “大王子什么时候才能振作起来,这样下去,还不让黑岩部的看笑话。”

    “王子他……哎……”伴当往下大王子的帐篷,拓跋还抱着酒壶一个劲的喝,这阵估计宿醉未醒呢。

    此后摩藏达西又挑衅了几日,可无论怎么骂,拓跋就是不出来。他可不知道,拓跋日日烂醉如泥,手下伴当们也不敢乱说话。拓跋清醒期间,也就问了一句,脸上怎么青了。而伴当们也不敢多说,只好说是骑马摔的。

    而这个时候,大楚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楚国臣子们终于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六皇子殿下,而这时大楚群臣无主,六皇子赵瑞泽直接被大臣们拥立为新帝,南下建立政权,年号泰兴,建都平城。后世史书称之为南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可汗拓跋昊坐在汗位上,单手揉着额头,闭着眼询问大国师,“不是说那些皇子皇孙都杀干净了吗,这个赵……赵瑞泽,从哪冒出来的。”

    大国师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斟酌着说道:“听说,那个赵瑞泽是被俘虏到项羌的,然后,可汗您大发慈悲,放了……”

    “哐啷”一声,拓跋昊气得把桌子给掀翻了,他怒气冲冲的骂道:“没想到我被楚人算计了!秦络,很好。给我抓了他,直接打死喂狼。”

    一群人黑压压的来到了三王子帐篷前,那些都是可汗的护卫们。一个个都是高大壮实的汉子,他们带着刀枪,就直接闯入了三王子帐篷拿人了。

    “你们怎么闯三王子的帐篷,你们想干什么?”吉米吓得尖叫了起来。

    “可汗有令,杖杀秦络。”为首的护卫说道。

    “什么?杖杀!秦络他犯了什么事?”三王子也愣住了。

    在此的人都看向了秦络,而秦络的脸上毫无惊诧的神色。他心里明白,六皇子的事情,早晚都会暴露的。

    护卫们扫视一圈,看见其中坐着个楚人,不用问就是秦络了。他们上前擒住秦络,正准备回去交差,却听三王子道:“等一下。”

    “三王子,您别为难我们。可汗的命令,谁敢违抗?”

    “你们先别杀他,就算打,也别一下子打死他。”拓跋冽说道,“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去和父汗谈谈。”

    “要是一炷香过了,王子还没谈完呢?”

    “如果我没回来……”拓跋冽看向秦络视死如归的神色,狠心道,“那你就按父汗的命令处置吧。”

    拓跋冽先行一步去见父汗,而秦络被护卫们捆住双手,一左一右押送至金宫门外,等待刑罚。秦络跪在地上,心里漠然想着,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了。

    如今秦络已经无欲无求,了无牵挂了。六皇子已走,弟弟他也管不上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他很感谢三王子这么多日热情的照顾款待,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当作客人,而不是俘虏。只可惜,他从一开始,注定要辜负三王子的诚意了。

    可汗的护卫头领看看头顶的太阳,心想再不行刑恐怕说不过去了。他示意属下,拿起棍棒,将秦络从背后一踢,将他踹倒在地上。

    “打吧。”护卫抄起手臂粗的大棍,不由分说的砸在秦络的臀背上。秦络咬着牙忍住痛呼声,他唯求速死。

    此刻,金宫内。拓跋冽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可父汗却磨磨唧唧不愿意见他。他求了半天,听见金宫外已经开始行刑了,顿时顾不上许多,直接拨开拦着的护卫,闯入寝殿。

    “父汗,秦络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要杀他?”

    拓跋昊淡淡的看了小儿子一眼,“才这么多天,你就和那个楚人交好了?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巫术,居然让你神魂颠倒,连金宫都敢闯了?”

    “父汗,是你把他放我帐下的。”拓跋冽上前一步,辩解道,“现在你为什么又要杀他?”

    “我把他送给你,是让他做奴隶的。你倒好,将他像对伴当一般对待。现在,我就让你看看秦络的真面目,看看中原人有多么狡诈。”

    狡诈?拓跋冽一头雾水,秦络这阵子什么都没干,哪来的狡诈?

    只听可汗徐徐说道:“中原人又拥立了新皇帝,是他们的六皇子。现在他们南下建都,准备要对付我们项羌了。”

    拓跋冽愣住了,他疑惑道:“我听郭尔诃将军说,他们的皇帝和太子都死了,其他的皇子也死的死,散的散。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这就要问秦络了。”拓跋昊冷冷的说道,“那个六皇子,就是从我们项羌这里,正大光明的走回去的。”

    “啊?”拓跋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是……放小孩时给放走的?”

    “是啊。”拓跋昊苦笑,“没想到我英明一世,栽到了秦络手里。”

    拓跋冽低头沉思许久,而后又道,“父汗,或许只是巧合呢?”

    “哪有那么巧的巧合?”拓跋昊回忆道,“他当时一步步设陷阱,从放妇孺,到只放孩子,明显是有预谋的。他们中原人谈判最是厉害,隐瞒他们自己的底线,从而达到目的。”

    难道真是秦络在搞鬼?这么多天,他一直在骗自己吗?拓跋冽听到门外棍棒之声不绝于耳,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转眼间,已经打了几十棍了。那个护卫首领还记着三王子的嘱托,没有下狠手往死里打。但秦络毕竟是文人,体质哪比得上草原男儿,时不时的吐口鲜血,看起来快要坚持不住了。

    秦络闭着眼睛趴在地上,衣衫被汗水和血水浸湿,头发也披散开来,狼狈不堪。他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有,只想着为什么还没有解脱?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护卫首领看向金宫那纹丝不动的大门,抬起手准备终结这一切。可就在此时,大门突然打开,但里面出来的人并不是三王子,而是可汗身边的一个奴隶。他疾跑过来阻止道:“可汗说,暂停行刑,将罪人押入囚牢。”

    秦络正等待加诸于身上的严刑,突然听到这一句赦令,神智也一下子清晰了许多。难道是三王子劝动了可汗?秦络睁开眼抬头望向金宫,却没找到三王子的身影。

014 生死(二)

    直到秦络被拖下去后,三王子也没有现身。他依旧待在金宫内,听到传话的奴隶禀报说,秦络还剩一口气时,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可汗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在最后时刻,拓跋冽突然对他说:“即使秦络真的骗了我,那我也要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您不能如此草率的杀了他。您留他一口气,我要向他问个清楚。”

    “如果真的是他,你要怎么办?”拓跋昊问道。

    拓跋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不忍和痛楚,他抬起手往脖子那里比划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杀!”

    “好!”可汗点头,“我把他的生死,交给你决定。”

    秦络被扔入牢房后,几日以来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吉米本想去看看秦络,却被三王子给喝退了,他怒道:“看什么看,让巫医去看就行了,他死不了。”

    吉米从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理解三王子为何从金宫回来就闷闷不乐,对秦络也不理不问,仿佛没有他这么个人似的。

    又过了几天,秦络终于苏醒过来了。他醒来的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他双目无神的望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

    “咳咳咳!”秦络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嘴里似乎有血腥味,而且四肢无力,甚至连翻个身都没有力气。

    “你醒了?”咳嗽声惊动了趴在一旁睡觉的看守,他走到秦络跟前,嘲讽道,“你们楚人真弱,才挨了几棍子,就要死要活的。我们项羌人,挨几下打,照样能骑马打猎去呢。”

    秦络睁大眼,终于看清了来者是谁。这个人他认识,就是曾经看管俘虏们的人。秦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原来就是当初关押俘虏的地方。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自己又回来了。

    看守的用破碗,给秦络端来一点点水。这对秦络简直如痛天上的琼浆玉露,瞬间让他的喉咙好受了许多。

    看守的知道三王子重视这个人,也不敢虐待他,等秦络喝好水后,他道:“你等着,我去禀报三王子。”

    “别……”秦络想叫住他,却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他疲惫的躺在地上,看着看守的离开自己的视线。

    看守的人来到三王子帐篷,向他汇报说,秦络已经醒了。吉米听后兴奋的说道:“好好好,总算活过来了。”

    然而拓跋冽却对此无动于衷,他冷冷的对看守道:“醒来了就给我严刑拷问,这种事情还用我教你吗?滚!”

    “呃……是是是。”看守的和吉米一样疑惑不解,不是听人说,是三王子苦苦哀求可汗,放过秦络的吗?为何现在,三王子又下令要拷打折磨他?

    看守的如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的点着头,而后麻溜的滚了。帐篷中只剩下吉米一人面对阴晴不定的三王子。最近拓跋冽动不动就发火骂人,谁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是怎么了。吉米小心翼翼的求情道:“主子,秦络伤还没好,他受不得……”

    “你给我闭嘴!”拓跋冽怒吼,“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吉米愣了愣,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正当她尴尬之时,二王子拓跋凌来了。

    拓跋凌挥挥手让吉米下去。他早就在帐篷外面听见三弟的怒吼声,自然知道拓跋冽在恼怒什么。虽说可汗一直瞒着下面的人,六皇子是从项羌逃走的真相。但二王子还是从母亲卫慕侧妃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他这才知道秦络为何突然被抓, 原来如此啊。

    拓跋凌叹了一口气,劝解弟弟道:“楚人向来诡计多端,我曾经还提醒过他,不要耍花招。可惜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人心。中原人有句古话:‘吃一堑长一智’,你也不要太生气了。”

    拓跋冽漠然的听着,对二哥的话不置可否。他现在谁的话都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他要听秦络自己亲口承认,即使严刑拷问,也在所不惜。

    秦络自从那日苏醒后,直接被捆绑在刑架上,日日拷问。在此期间,三王子从未踏入牢房一步。秦络被禁锢在刑架上,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他实在太虚弱、太疲倦了,浑身上下痛到已经麻木,他没有心力思考,也没有力气回答任何问题。

    “啪!”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秦络的耳边传来了重复多遍的话语,一遍一遍的问他,“你是不是楚国派来的细作,老实交代。”

    “我不是……”秦络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了。

    “胡说,你肯定是。楚国让你来我们项羌干什么,快说!”看守的完全不信,抬手又给他了一鞭子。

    秦络垂下头,闭上眼不再答话。

    这是拓跋冽第一次进入丹阳城里的牢房,这里黑暗、阴森、肮脏,它十分简陋,是用石头堆积而成的石牢,里面是用粗木头做的简易栅栏,分割成一间间小牢房。

    项羌的牢房简陋,而且不是很多。他们没有中原那样完善的司法制度,项羌的刑罚简单粗暴。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故而狱久者不满十日,一国之囚不过十人。1至于战争时期抓来的俘虏,也是临时关押在此,而后或杀或放,或分配各部落充当奴隶。

    很少有人,像秦络这样,在这里呆这么久的时间。他看着同狱的几个人出去,又看见新的罪犯进来,几日后又出去。直到很久,再也没有人进来了。空旷的牢房中,竟然只剩下秦络一名囚徒了。

    他被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辨晓夜,不闻情愁,不感喜悲,不知岁月几何。日子像是已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在这里,秦络度日如年。

    他吊在刑架上,正忍受着鞭笞的痛责。突然,行刑的人停了下来。他听到那人恭恭敬敬的说了句:“三王子,您来了。”

    三王子?秦络睁开眼,看见一双乌黑锃亮的靴子停在自己身前。他缓缓抬头,目光上移,看见拓跋冽穿着黑色的衣服,神情冷淡,眼神却如同一把刀子,“唰”的一下向他刺了过来,又稳又准,直击秦络的心口。

    拓跋冽盯着气息奄奄的秦络,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第一句话却是对向看守说道:“都出去!”

    看守的迅速退了出去,牢房里瞬间没人了。

    三王子又看向秦络,那眼神十分陌生,透着不信任和被欺骗的痛楚。秦络心知肚明,三王子已经知晓了一切,不再相信自己了。

    果不其然,三王子开口道:“你们的六皇子赵瑞泽,已经登基为帝,南下重建楚国。恭喜啊!”

    秦络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六皇子登基如此顺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自己遭这番罪,着实不亏。

    拓跋冽看他居然笑了,顿时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愤怒道:“你说,是不是你,谋划出放俘虏一计,目的就是为了救出赵瑞泽。”

    秦络微微垂头,苦笑道:“……是。”

    “你从一开始,就是假意投诚,是不是?”

    “是!”

    三王子上前一步,抓住秦络受伤的肩膀,愤怒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人,我不能背叛楚国,更不想做亡国奴。”

    “所以你就利用我,欺骗我吗?”三王子退后一步,痛心疾首的说道。

    对于三王子的热忱,秦络今生都无以为报。若他们生在和平年代,或许会成为知己好友。只可惜他们生于乱世之中,而且还是敌对的双方,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是!”秦络对此无话可说,也没有必要道歉,他唯有承认了。

    “好,很好!”三王子抽出腰间的马鞭,破空之声蓦然响起,而后狠狠的打到秦络前胸,发出沉闷钝响。

    一下,又一下,拓跋冽不知疲惫的挥舞着,他的眼中仿佛能燃起炙热的火焰来,他心中郁结数日,只有发泄出来才能解脱。

    三王子下手之重,令秦络痛呼不已。胸口本就没多少肉,几鞭下去,几乎是撕开了皮肉打在骨头上。豆大的冷汗渐渐从鬓角滴落到泥土中,他无法抵抗,也没有求饶,惟愿速死。

    十几鞭后,痛呼之声减弱,三王子也从暴怒中回过神来。他捏起秦络下巴,发现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毫无怜悯之心,拿起水就泼他身上,呛得秦络直咳嗽,人也醒过来了。

    “别给我装死。”三王子冷冷说道。

    秦络咳出一口血,沙哑的说道:“你杀了我吧。”

    “呵!”三王子冷笑一声,抓起秦络的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杀了你?想都不要想。你以为你大功告成,可以含笑九泉了?做梦!父汗已经发兵,夺取中原北方大片土地。你们楚国偏安一隅,撑不了多久的。”

    “哦,对了。”拓跋冽放开秦络,擦擦手笑道,“已经没有楚国了,大半国土都没有了,你们还敢称什么大楚?现在只有南楚了。”

    秦络的脸色渐渐变了,拓跋冽的嘴的确厉害,气人气的正是地方。他将秦络最后的希望也踩灭,他就是要让秦络知道,就算六皇子登基又怎样,你们楚国蹦不了几天了。

    “来人!”拓跋冽高声呼喊看守的,吩咐道,“我们项羌不养闲人,秦络充为奴隶,让他去搬石头,清理牧场马粪,干最累最脏的活。记住,把他和那些楚人奴隶隔开。不,把他和所有奴隶隔开。这是个狡猾的人,要严加看管,不能让他逃跑,也不能死了。”

    “明白!”看守的领命道。秦络知道,三王子是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定要让自己眼睁睁看着楚国灭亡。而这些磨难,不过是刚刚开始……

    1出自:《汉书匈奴传》

015 谋反(一)

    在摩藏达西日日挑衅之下,大王子拓跋还是没能振作起来,然而这一日,大王子的帐篷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依旧是一身黑衣,从头裹到脚,身带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大王子的伴当们吃惊的看着这个女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仆兰诺没有理会惊呆的伴当们,旁若无人的一直向前走,掀起门帘,直接进帐篷。

    此时,大王子抱着酒坛,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可他在睡梦中,仿佛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他喃喃自语说着梦话:“是阿诺的铃铛?不可能,我怎么会听到铃铛响呢?”

    仆兰诺摇摇头,取下腰间的大铃铛,放大王子耳边摇了几下。“叮叮当当”之音不绝于耳。大王子一下子被吵醒,猛的一抬头,而后就呆滞了。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看着眼前这个黑衣女子。

    “阿诺!”大王子一见到仆兰诺,大吃一惊,顿时连脑子都清醒了。他欣喜若狂的看着妻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受控制,“噗通”一下又栽倒在地上了。

    仆兰诺皱着眉看着地上趴着的人。而大王子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缓了一下后,又笑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仆兰诺身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喃喃道:“阿诺,是你吗?你……你来了?”

    “我很后悔,我不应该来。”仆兰诺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冷冰冰的看着拓跋,“我以为你会来金宫,将我带走。没想到,你居然躲在帐篷里日日酗酒。我对你很失望!”

    说罢,仆兰诺冷冷的瞥了眼自己的丈夫,转头就准备离开。

    “等等!”拓跋连忙抓住仆兰诺的衣袖,从背后猛地将她抱在怀里,“我会救你,我一定会去救你的,你信我!”

    “信你?”仆兰诺一下子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来轻蔑的说道,“你每日待在帐篷里毫无作为,让我如何信你?”

    “好,我会振作,我再也不酗酒了。”拓跋保证道,“现在你要我怎么做,我就去做。”

    “当真么?”仆兰诺轻笑一声,“我让你杀了你父亲,你去吗?”

    “啊,什么?”拓跋愣住了,弑父,弑君,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一下子就怂了。

    仆兰诺再次说道:“杀了可汗!这样,你就可以从金宫中救出我了。”

    拓跋想打个商量,小心翼翼的提议道:“我们……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不一定非要杀了父汗吧。”

    仆兰诺闻言转头就走,只留下一句话,“呵,我就知道你是个懦夫。”

    秦络养伤养了三四天后,看守的见他能走得动路了,便完全不顾及他的伤势,用镣铐将他一锁,拉去石山那边的采石场干活。秦络带着几十斤重的脚镣手铐,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走。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采石场旁的一个山洞,那里就是采石场的奴隶住的地方。

    采石场的奴隶负责开采的都是大块的石材,石块又重又大,一般力工都做不来这活,于是只能让奴隶来做这个活了。

    奴隶们都在大太阳下挥汗如雨的干着活,而管事的在山洞里乘凉歇息。看守的将秦络交给他,并嘱咐道:“这是三王子特别交代的,不能让他接触任何人,甚至不能让他和任何人说话。你要好生看着他,也别让他死了。”

    “啊?”管事的第一次听这么奇葩的要求,“不接触人,怎么干活?还有晚上睡觉,肯定会和奴隶们在一起的。”

    “你给他单独安排个睡觉的地方,把他锁上,逃不了的。其他的事,你看着办吧。”

    “好咧!”管事的答应道。

    秦络被带到采石场另一边,和奴隶们分隔开来,独自一人干活。管事的怕他逃跑,并没有取下他的镣铐,这令秦络干起活来备受折磨,石头的重量加上镣铐的重量,令他寸步难行。

    中午,奴隶们都去山洞休息。可管事的将秦络栓在木桩子上,给了小半个饼当作午饭。他顶着炽热的阳光,晒得汗流浃背,脑子也烤得昏昏沉沉的了。

    秦络捧着馕饼,舔舔干裂的嘴唇,只觉得嘴里发黏糊,五脏六腑都像是快要烧起来了。他又渴又热,也想像那些奴隶们一样去阴凉处吃饭。秦络现在简直恨死拓跋冽提的一堆,莫名其妙的变态要求了。

    下午时,秦络咬着牙一步步搬运大石块,奈何他四肢乏力,头晕眼花,踉跄着搬运石块。然而没走几步,腿一软“噗通”的一声就跌倒在地了。他本是文人,而且浑身是伤,中午又没有充足的休息,自然挨不到下午了。管事的见状恶狠狠的跑过来训斥,手中的鞭子如同雨点落在秦络背后。可他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了,头晕耳鸣,对管事喝骂的内容一句也没听清,头一歪就昏过去了。

    “喂!起来!”管事的不甘心的再次挥舞鞭子,可秦络依旧一动不动。他想起三王子的交代,这个人还不能给弄死了,只好让人把他抬到阴凉处,放在一旁避暑。

    “真没用。”管事的心想,秦络这样子,肯定干不了重活,三王子真是放了个大爷过来,这都是什么事啊。

    晚饭时分,秦络才悠悠醒来。奴隶们都干完活回山洞了,秦络一个人在外面,肚子咕咕叫。管事的吩咐他起来,看了看四周,郁闷道:“这里没有单独的地方给你睡觉,你和我走吧。”

    管事的提溜着链子,牵着秦络走了十几里路,来到隔壁牧场。他看了看马厩里没有人,便将秦络栓在这里,“喏,这是馕饼,吃吧。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说罢又摇摇头,悲催道,“哎,还要接送,真是麻烦。”

    自从仆兰诺见过大王子后,拓跋终于不再喝酒,也振作起来了。他将伴当们都叫进帐篷里议事。伴当们十分感激仆兰氏,这段时间一来,头一次看到如此清醒的大王子。然而随后大王子说的话,却让他们吓掉半条命。

    “你们从小就做我的伴当,跟了我很久了。我王妃被抢,汗位也即将被黑岩的抢了去。我们在沙场上立下那么多战功,可还是敌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这凭什么,我不甘心。草原上都是靠武力说话,拓跋冽靠他母亲算什么,我不服!”

    “我们也不服。”伴当们集体表态,他们也是跟着大王子征战沙场的,自然不愿意让拓跋冽当可汗。

    “既然父汗他不想给我汗位,那我们就自己夺!”拓跋一个个望向自己的伴当,郑重道,“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一个伴当立刻回道,“大王子,您吩咐,要让我们做什么?”

    “谋反!”拓跋铿锵有力的说道,“夺下金宫,杀了摩藏可敦和拓跋冽,你们敢不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453/ 第一时间欣赏间者最新章节! 作者:太子姑娘所写的《间者》为转载作品,间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间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间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间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间者介绍:
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探花出身的秦络,本该有大好的前途。然而一场战争,国破家亡,不幸被俘。从他踏入草原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处于黑暗之中,潜伏敌方,成为间者。 苍茫草原上,古老而神秘的游牧民族中,上演一曲曲忠诚与背叛,信任与猜忌……  以往完结文:《将相》(架空历史) 作者微博:太子姑娘 读者群: 554980467间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间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间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