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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2 宸卿便将罪名落实了,可好?

    弋栖月抬手把茶接过来,一面盯着奏折,一面要喝上一口。

    孰知身边这厮却不似往日那般安生了,她一转脸,唇没有触上杯口,却是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微微发甜的东西。

    弋栖月身形一滞,随后回过神来,一勾唇,抬手便勾住他的颈项。

    “宸卿,越来越不安生了。”

    弋栖月探出手来,撩拨着他那发红的耳朵,低低而笑。

    夜宸卿却是反手扣住她的腰身,薄唇依旧落着吻。

    “如今宫里就臣下一人了,任重道远。”

    任重道远?

    好一个任重道远。

    弋栖月闻言,面上的笑意更甚,随后却是手腕一转指向一侧的一摞奏折:“可是要悠着点,宸卿。”

    “那么多奏折,可都是关于你的,他们劝朕,不要……”

    夜宸卿动作一停,随后一抬手,执过一个奏折过来,他的手本就修长,因此单手抱着女皇陛下,单手打开奏折,全然不费力气,随后,他凤眼一垂,简简单单扫了几眼,嘴角便向上一扬。

    “陛下,臣下冤枉。”

    弋栖月略一偏过头去,却瞧见他那温柔俊美的眉眼里,半分委屈都没有,多的只是几分戏谑之色。

    “哦?你且说说,你如何冤枉。”

    夜宸卿一转头,唇角牵着半分笑:

    “陛下,这折子上讲的是足足有三月有余,同实际的,相去甚远。”

    弋栖月一挑眉:“那的确是冤枉了你,便好,朕明日便在朝堂上昭告天下,对着那册子将日期全全告知了,也免得你委屈,如何?”

    夜宸卿低笑:“这只是陛下和臣下两人的事,如此做,未免兴师动众。”

    “朕想替你讨回公道,你倒还不肯了。”弋栖月笑了笑,眸底却是光华一闪,她头一转,玉齿便轻咬上他的耳垂。

    夜宸卿身子微微一滞,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她口中薄脆柔软的耳垂,倏地变得滚烫。

    “陛下可是明君,不能平白冤枉人。”他低低地哼了一声,随后,却是微挑了唇角:

    “陛下……”

    “不如,宸卿便将罪名落实了,可好?”

    弋栖月闻言,只觉得心神一晃,随后却是一勾唇,手一用力,生生将夜宸卿整个人按倒在龙桌案上。

    ‘扑棱棱’几声,那一摞控诉夜宸卿罪名的奏折,应声而倒。

    而弋栖月也顺势倾身而上,一低头,朱唇不偏不倚合上了他的薄唇。

    他的气味温暖熟悉,淡淡的苏合香,在弋栖月心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排斥。

    一番缠吻。

    弋栖月只觉得,不知何时,他已然抬起手臂来,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一瞬间,温暖和滚烫便晕染开来。

    直到她抬起头,垂下眸子去,挑眉而笑:

    “那便落实了。”

    可夜宸卿这厮,却是丝毫不加反抗,任凭她按着,偏仰了颈项,头靠在一侧,一对凤眼温柔依旧,含笑瞧着她。

    弋栖月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真真是蛊惑人心,单是他一笑,她都觉得心神晃上一晃。

    身形向前一动,旋即意识到自己手中尚且捏着笔杆,弋栖月垂下眼去扫了这红笔一眼,随后手一转,倒执着笔,手臂向前一探,竟是用笔杆将他的衣衫剥离开来……

    方才消息确凿,后日估摸着要去一趟花月楼,如此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于是,今日,烈倾按照之前陛下的嘱咐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向着养心殿赶来,想着汇报完了,就算了事。

    而弋栖月早便容许她不必通报了。

    烈倾几步行到门前,目光略过一旁守着的碧玺,却是丝毫没有多想,依旧是一抬手,推门而入。

    碧玺在外面憋着笑,看着这风风火火的烈将军,飞速而入,僵了片刻,随后又像一只蚂蚱一样蹦了出来。

    ‘砰’的一声,门也合上了。

    烈倾整个人靠在墙上:“完了完了,陛下会不会把我丢出去喂马……”

    如此说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门内的场景。

    陛下将那个男人按在桌案上,明黄色的衣衫同黑色的外袍交错而映,墨发交织……

    噫,再往下想,满脸通红。

    碧玺心下一笑,只觉得这烈将军是个直爽痛快人,平日里不拘小节,若是换了旁人,看见她碧玺侍立在外面,应当便知晓门内是何人了。

    她笑道:“烈将军,稳稳神。”

    “稳……稳……”烈倾靠着墙哼唧。

    碧玺面上带笑:“容婢子讲句不当讲的,以后烈将军入门,还是先通报为好……”

    烈倾眉头一皱,觉得如此的确有道理。

    碧玺却是继续笑:“毕竟如今庸和公公和婢子,也不敢贸然去寻陛下了。”

    烈倾晃了晃头:“方才、你、你怎的也不拦我……”

    二人正说着,门里,弋栖月低低地唤了一声:

    “烈倾,进来罢。”

    “完了,完了……我今天算是撞破陛下的好事了……”

    烈倾眉心一跳,低着声音同碧玺嘟囔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地蹭入屋中。

    而此时,屋里,弋栖月已然规规整整地坐在了桌案边。

    烈倾按耐不住好奇心四下瞧了瞧,却见夜宸卿没了踪迹。

    倒也不好多问,面上赔笑,对着弋栖月道:

    “陛、陛下……”

    “那个,方才……”

    弋栖月面上僵了片刻,随后哼了一声:“……不妨事。”

    烈倾见她忍气吞声,心里却忽而起了兴致,贼兮兮上前起步,低下声音,悄咪咪地问道:“怎么?陛下,这么欢喜他?”

    方才发生这种事,烈倾的脸皮也是厚的可以。

    弋栖月面上又是一僵,沉声道:“说正事。”

    烈倾却是若有所思:“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她一低头,目光却是略过弋栖月的手腕。

    衣袖下,木镯子露出些色彩。

    烈倾愣了一愣,读不懂弋栖月的心思,便也知道,如今这话题,愈发问不得了。

    赶忙正了脸色,道:“花月楼的事情都备好了。”

    “前些日子,陛下未归,邱偃大人为了掩人耳目,以事忙为由拖延中秋大典为冬日大典,便率先安排了事宜,大人算计着要揪出西国刺客,便以‘冬日大典’为契机,散播出寻找上等琴师的消息。”

    “而如今也是巧了,方才线人来话,说后日,花月楼从未露面,也从未卖身的花魁,觅知己而献身,而求知己的方法,便是比琴……”

    弋栖月低哼一声:“果真是有鬼。”

    “再探查探查,后日,换个装,一同过去。”

    “之前交代的,也不可出半分差错。”

    烈倾闻言,面色凝重,一拱手:“是!”

    待烈倾退出了养心殿,弋栖月单手撑着头,眉头微皱。

    这世间的人怎么总喜欢逼她呢?

    她应允过炙,不会伤西国的废帝,他们便要如此得寸进尺吗?

    思量间,夜宸卿已然从后堂走上前来。

    除了那一头长发尚未束起,只是随意地散落,周身都打理得分外规整。

    可弋栖月只觉得事实奇异,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哪怕他容色慵懒,亦是倾国倾城。

    她看着他那对如水的眸子,任凭他几步上前来,俯身下来,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次日。

    弋栖月一向是个早起的,如今亦是如此。

    早晨一醒来,旁边这厮还在睡,弋栖月看了一眼蒙蒙亮的窗外,低下头去在他的唇边轻巧地啄了一口,随后起身,大致打理了一下,便推开门,走出屋去。

    门外,湛玖已然候在那里了。

    湛玖身为侍卫首领,并非是时时当班,但是总有几个关键事件,是他看守。

    “陛下。”湛玖见她衣冠不甚庄重,面容却是清醒,知晓她是有事要讲。

    弋栖月点了点头:“前几日的消息可是确定了?”

    “耶律泽的侧妃,当真怀了他的孩子?”

    湛玖闻言颔首:“回陛下的话,消息是这样的。”

    “南国那边的消息是,现在南皇和皇后皆是大悦,而南皇世子也格外看重这个孩子,对侧妃的宠爱更甚,甚至商议着要立她为正妃。”

    弋栖月笑了一笑。

    当初是她算计的耶律泽,不想宸卿半途出现,救了她走,结果耶律泽就趁着药劲和卫成碧行了事,当真是人各有命,想必,卫成碧能接近耶律泽的机会,也就那么一次,可这一次,便怀了孩子。

    而如今耶律泽会如何想呢?

    对卫成碧八成是表面文章,将信将疑。

    而对她弋栖月,大概是厌恶且痛恨罢。

    “南国还有什么动静?南皇的宠臣呢?”

    湛玖颦了颦眉:“回陛下的话,那位宠臣……毫无动静。”

    弋栖月眸子沉了一沉。

    这陆酬倒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按理来说,在她逃跑的那天,耶律泽中了情药,而久久不被宠幸的卫成碧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恩宠,对南国而言,卫成碧和耶律泽的嫌疑都不会小。

    而这位陆大人,却并没有以此开刀。

    弋栖月明白,并不是因为陆酬放弃了自保或者其他目的,而是他知道,如果在子嗣问题上和南皇告密,只怕会让南皇不悦,且会凸显出自己的野心。

    陆酬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缄默不言。

    他能得到什么呢?

    呵,南皇的宠爱。

183 都城第一公子

    弋栖月的唇角却忽而起了一丝弧度。

    “玖,一会儿去给南国世子送一封信,老规矩。”

    湛玖愣怔了片刻,随后颔首道:“是,陛下。”

    弋栖月一拂袖子回了养心殿,提笔便书了一封信,末了将信封好,自己心里却有些踟蹰。

    自己这封信,歪曲了事实。

    她在信中说,那日中了药,但并非她所为……

    她在信中说,南皇遇刺并非她的手笔……

    她在信中说,那晚陆酬约她出去,要挟于她,栽赃嫁祸,不想南皇当真信了……

    这信里有几句实话?

    屈指可数。

    弋栖月眸子沉了一沉,只觉得自己颇为不堪。

    不仅仅是满篇胡言的不堪,更多的……是她这封信的本意。

    她在尝试着引导耶律泽加大他‘本身的怀疑’怀疑南皇过分宠爱陆酬,陆酬可能威胁耶律泽的地位……

    她在信中把陆酬和南皇说得如胶似漆。

    也许,如若算计成了,耶律泽会在她的鼓动之下,亲自推翻他的父亲罢。

    弋栖月自知如此做,有失仁义。

    可南国的威胁太大,耶律野心勃勃,相比之下,耶律泽更为保守,如若耶律泽弑父,南国或多或少必会混乱,如若耶律泽能趁机上位,以他的谨慎保守,便几乎不可能向北幽出兵,到时候,便会有长久些的安宁。

    如此想着,弋栖月只觉得心下帖然。

    可是信离手的一刻,弋栖月心里依旧发涩虚言麻痹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剖开心来,自己当真是一个卑鄙之人。

    湛玖闪身而去,弋栖月则转过身,又回了屋中。

    如今,天依旧未大亮。

    床榻上,墨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天光映照下,似是染了一层潋滟的水光,夜宸卿侧着脸躺在榻上,依旧睡得很沉。

    长长的睫毛静默地铺陈,丝毫的抖动都没有,可静息之间,亦是不可方物之美。

    弋栖月心里却忽而想起之前种种。

    譬如,那时她滚落崖下时,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把她整个人裹在外袍里的手臂,那个紧紧贴着她的胸膛。

    譬如,在她用自己为诱饵,破釜沉舟之时,那个清凉的、带着淡淡苏合香的怀抱。

    心里汇入了一泓泉一般。

    她不知不觉间已然低下头去,一个吻却是落在他眉心间。

    略微凉薄的唇触碰着温热的皮肤,碰撞间却是无半分突兀。

    可倏忽间,身旁的人却是低低地哼了一声。

    弋栖月一愣,可他已然抬起手臂来锁住她,手臂一用力,却是颇为巧妙,轻轻巧巧将弋栖月带到了榻上,却没有磕碰分毫。

    弋栖月愣怔片刻,旋即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对惺忪的凤眼。

    “什么时候醒的?”她笑着问了一句。

    夜宸卿看着她,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醒。”

    随后,这厮手臂一用力,将弋栖月整个人裹在他温暖的怀里,弋栖月只觉得四下骤暖,而这厮偏偏还低下头,薄唇附在她鬓间。

    他低低道:“还早,陛下再歇会儿罢。”

    弋栖月愣怔了片刻,游移到鬓发间的热气一路撩拨到心里,面颊蹭着他的锁骨,随后却是一抬手搂住他的腰。

    却是一如既往地不安分。

    毕竟她弋栖月,才不怕走火。

    可是心境早已变了,如今的弋栖月早已不是玩弄他。

    一点一滴的触碰,委实不过是因为欢喜。

    又岂会有昔日的粗暴和肆意?

    察觉到这厮被她撩得逐渐灼热起来,愈发像一个温柔的大火炉,弋栖月满意地哼了一声,却是又向他怀里凑了一凑,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夜宸卿半垂这凤眸瞧着她,唇角起了一丝弧度。

    他的陛下啊,嫌他怀里不暖和?

    撩拨这么久,感情是她自己调节温度呢?

    不过,夜宸卿也算是罪名落实,这一日,上朝时间,弋栖月当真没能起来,不仅如此,还睡得分外香,于是本是和朝臣们约好的连日上朝议事,不得已又耽搁了。

    庸和大太监只得尴尬地当朝道‘陛下近日繁忙,身子疲乏,暂缓朝期,向诸位大臣致歉’。

    满堂大臣愣怔,以为是陛下是当真病了,故而托人来讲。

    殊不知此时,陛下还窝在夜宸卿怀里,睡得哼哼唧唧。

    一觉到了晌午才起,弋栖月醒来之后便只能抓紧时间忙忙碌碌,又随着烈倾去瞧了瞧烈倾选好的几个亲信琴师。

    孰知,弋栖月坐在堂间,听着那几位琴师弹琴,总觉得拙劣。

    “陛下不愧是学过吹笛的,如今对乐师,挑剔如此。”烈倾笑道,随后挑眉看向跪伏在殿外候着的青衫男子。

    “陛下可知,这男子可是当年琴圣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弋栖月抿了口茶:“关门弟子?琴技优秀又如何?”

    “若真是西国之人动手,他们断然不会选择一个仅会弹琴之人,被选中的人多少要有些真本事,才能被瞧上,不是么?”

    “何况……”

    “这位青衫公子的琴音虽美,绕梁三日,可是从琴里也能听出来,他没有什么内力,而江湖上的斗琴,时间长得很,还会耍花样,如若当真让他去,我们也是必输无疑。”

    弋栖月淡淡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初,师父同怪仙人斗琴的画面。

    二人斗琴,足足三天三夜,几乎水米未进,相对而坐,只是弹琴。

    最后……

    内力和体力皆是不支。

    怪仙人却是自断血脉,一缕琴音,逼得师父吐血而倒。

    斗琴,斗琴。

    在那之后不久,弋栖月便没有了师父。

    “那旁的人呢?陛下,那边那位蓝衣公子,颇有几分武功的。”烈倾尚不死心。

    弋栖月摇了一摇头:“他的内力在这些人里的确是佼佼者。只可惜,方才朕留意了他的琴技,只怕是拙劣了些。”

    烈倾摇了摇头:“陛下的要求未免苛刻了些,若非江湖异士,如何能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

    弋栖月眸光一沉:“只怕前来斗琴的,是那些异士。如此,才是麻烦事。”

    烈倾一愣。

    弋栖月却是拂了拂袖子站起身来:“你方才说的那二人,明日也便过去,便当是用来跟对方探探底细的。”

    “至于最后的比琴之人……”

    “朕会寻到的。”

    烈倾心里微诧。

    不知陛下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找到符合如此苛刻条件的琴师。

    直到第二日,她看见容君阁下立在陛下身边,心中方才醒悟。

    花月楼中,人群熙攘。

    因为这花月楼的花魁颇为有名,曾经一舞动都城,今日又是难得之事,所以有些闲钱和空闲的人家,总要来凑个热闹。

    而开出的筹码,应下之人也是不少。

    即,比琴。

    弋栖月单手撑着身子,斜靠在花月楼二楼的雅间处,眯起眼睛看着下面大堂,听着堂中琴声。

    如今斗琴已然过去好几拨了,而抚琴人的琴技也在逐步提升。

    从最开始的粗鄙不堪,到如今的恰恰能入耳。

    夜宸卿一袭月白色的衣衫坐在弋栖月身边,此时他半垂着眸子,静静听着琴音。

    烈倾坐在一旁,等着弋栖月的示意,到时候便让那几人下去斗琴。

    陆陆续续,直到那位琴圣的弟子击败了一位赭石色衣衫的公子,抱琴立在大堂里:“可还有人斗琴?”

    在座众人多少也听出了他的琴技不凡,因此久久无人言语。

    立在阶上的老鸨见状一笑:“如此甚好,公子琴技高超,众人信服,玟儿也钟情得很,便请……”

    “慢着。”孰知,此时此刻,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而瞧,却见一位碧色衣衫的男子,身后领着一位抱琴的小厮,眉眼微挑立在正堂。

    “本公子来晚了,如今可还能斗琴?”

    这男子淡笑而言,却是引起了周遭一阵低呼。

    “是第一公子,纪轩,都城的第一公子,怎的也来了?!”

    “第一公子果真儒雅温和,像他们说的那样受看,只是,为何会为了花魁而来……”

    “都说这第一公子是翩翩君子,一向不来花柳之地,如今看来,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惜了,我可一直盼着能嫁给纪公子,天天梦着他哩……”

    “嗤,你还是消停消停,今日他过来,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纪大人不是一直以他家长子为傲?如今知道他来花月楼求取花魁,只怕要气死了罢……”

    老鸨显然也认得这个男人。

    她愣怔了一下,随即面上堆笑:“可以,可以,自然可以。”

    “纪公子,请。”

    这位都城第一公子微微一笑:“谢过。”

    随后,一挥袖子,坐在了小厮已然摆好的琴案旁。

    面容清雅俊美,姿态也颇有一番风骨,便是在这花柳之地,也毫不落流俗。

    周围围观的女子又开始叽叽喳喳:

    “第一公子果然受看……”

    “方才他一笑,我可是看愣了!”

    “可不是,我可没见过比他还俊美的人,这相貌真是一等一的,跟天上的人儿似的……”

    “唉,才觉得他来这种地方不是好人,可是看着他这样貌,觉得还是一等一的好……”

    “听说性格也温和儒雅,谁若嫁过去,可是有福了。”

    而这位第一公子权当不曾听见,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邀请方才的琴圣弟子同他比琴。

184 弹给不同的人听,便是不同的琴声

    只是片刻的停顿,琴声又起。

    大堂之中,凑热闹的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赞叹着。

    弋栖月单手托腮靠在窗边,忽而腾出一只手来,手臂一转,轻轻勾挑了一下身旁夜宸卿的下巴。

    夜宸卿愣了片刻,随后唇角噙了一丝笑意,低声道:“陛下,可是听琴听烦了?”

    坐在一旁的烈倾又往边上挪了挪。

    弋栖月一挑眉:“确是烦了,都不及你弹的好。”

    夜宸卿唇角向上扬起一丝弧度,手臂一拦任凭她靠在他怀里,面上三分笑意:“琴音由心,弹给不同的人听,自然是不同的琴声。”

    下面的大多数人,是弹琴给那花魁听,为的是拥有所谓的‘花魁初夜’。

    而他是弹给陛下一人听的,无论是相思还是送别,都只为她。

    弋栖月只觉得这话语颇为受用,唇角一勾,额头在他心口蹭了蹭,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忽而又道:“倒不想,纪大人家里的长子竟会是都城第一公子。”

    “当初纪大人引荐时,朕也是瞧过两眼的,如何能配得上第一公子的名号。”

    她一抬头,看向夜宸卿,瞧着他那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啧’了一声。

    “人和人倒真是比不得的,这所谓的‘第一公子’,在宸卿面前,显得太过平庸无常了。”

    许是也觉得直接夸夜宸卿难为情,弋栖月的声音并不高,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

    对,没错。

    那个第一公子,哪里能和她的宸卿比?

    孰知夜宸卿却听了个一半,他一低头,薄唇合在她额间,低笑道:“陛下莫要这么说,纪公子的气度极佳,配得上这名号。”

    “他的琴技也颇有功底,也许要比上一比的。”

    弋栖月听他这么说,眯起眼一笑:“哦?这么说,不若朕将这位纪公子招入宫中,方便同你比试,也遂了当初他父亲的愿。”

    夜宸卿一愣,不着痕迹地颦眉,却是未经多想便来了一句:“陛下。”

    弋栖月挑了挑眉睫,声音故作懒散:“怎么了?”

    夜宸卿依旧没怎么回过神,竟是难得的、稀里糊涂顺着她的话走了:“陛下曾讲过,若是充盈后宫,必会同臣下商议。”

    “不错。”

    “臣下不允。”夜宸卿便塞过一句来。

    弋栖月一勾唇,心里莫名其妙地格外满足,转过身去对上他那一对凤眼,笑道:“哦?为何不允?”

    夜宸卿见她一脸坏笑,方才回过神来。

    面上僵了一僵,可心里也熟悉了陛下的德性。

    他故作淡然地转过眼去,不去瞧她那戏谑的眉眼。

    “臣下便是不允。”

    “君无戏言,陛下既是说过,便要遵守。”

    弋栖月面上笑意更甚,却是朱唇一凑,在他唇边狠狠啄了一口。

    一启口,声音却是很低:

    “宸卿倒是愈发‘小气’了。”

    “放心,朕自然是一诺千金,何况老师也同朕讲过,宫中有人,便要雨露均沾,做不到便不要纳人。”

    “朕算计着,若是纳个人,总是晾在一边,再闹出淮川的事来,可就麻烦了。”

    夜宸卿转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感动了?”弋栖月一挑眉睫。

    夜宸卿略微一颦眉,随后狠狠地将薄唇撞落下去……

    烈倾尴尬地坐在一旁,半晌方才低低道:

    “那个、陛下。”

    弋栖月哼了一声,附在夜宸卿颈项边的唇一停。

    烈倾小心翼翼道:“在这里还是不要……”

    “窗子还开着,陛下又是男装,只怕会被人当成断袖的。”

    弋栖月不在意地一挑眉:“断袖无罪,随他们说。”

    随后,却是继续在身旁人的颈项上烙下一个吻。

    陛下……这……

    ……不要脸了……

    烈倾翻了个白眼,只得自己冲上前去将窗子关上。

    孰知,方才关上窗子,便只听‘吱呀’一声!

    一个小厮从外面推开了雅间的门!

    弋栖月身形略一停顿,随后却是冷静依旧,一抬头,淡淡道:“轰出去。”

    烈倾闻言会意,几步上前,凛眉道:

    “没学过规矩?进雅间都不知道叩门么?!”

    那小厮小心翼翼地低头:“客官,是小的的不是,是小的的不是……”

    烈倾一挥手,一旁的侍从便冲上前去。

    弋栖月已然懒洋洋地歇在了椅子上,可眸光却格外低沉。

    烈倾会将这事情处理好的。

    只是……如今的行动,只怕是被察觉到了。

    思量间,她已经把窗子再度打开。

    谁知打开没多久,外面的琴声便分了。

    烈倾寻来的琴圣弟子渐渐跟不上纪轩的节奏了,随后,竟是手一颤,只听‘当’的一声,弦断了,他也气喘吁吁地伏在了琴案上。

    “在下……输了。”

    琴圣的弟子,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却也不会输了气节。

    “阁下琴技高超,在下佩服。”

    第一公子纪轩淡淡而笑,一拱手。

    周围人皆是惊叹

    “精彩!精彩!”

    “第一公子名不虚传!”

    “纪公子真真是厉害!”

    ……

    而方才的琴声,的确是精妙得很。

    弋栖月眉头一锁。

    能够打败琴圣的弟子,这纪轩不简单。

    只是,今日他前来的目的究竟是……

    思量间,大堂里,老鸨笑嘻嘻地恭维着。

    夜宸卿在一旁瞧着,忽而低声道:“陛下。”

    弋栖月回神看了他一眼,心里尚且有些犹豫。

    “陛下,臣下现在便去会会他。”

    弋栖月咬了咬唇,随后从一旁执过一个遮脸的宽帽带给他夜宸卿此前参加过宫中大型的夜宴,弋栖月担心有人能认出他的相貌来。

    “当心一些,也提防着这位纪公子使绊子。”

    弋栖月的声音很低。

    夜宸卿笑了笑,接过宽帽带上,便带着几个侍从,取了琴,走下楼去。

    “还有人向第一公子发起挑战!”老鸨看见面前这位缓缓走来的蒙面男子,话锋一转,启口宣布。

    纪轩见状略微颦眉,可是自然看不见来人的样貌。

    不过

    这个人应当是听了他弹琴方来挑战的,只怕是琴技上佳之人!

    心下有了算计,面上却是一拱手:“方才弹了许久,有些疲乏,不知阁下能否允许在下休憩片刻?”

    话语方落,周遭人便开始低声议论。

    “也是……纪公子都弹了这么久了,这公子便是赢了也是趁人之危罢。”

    “只怕就是看着乏力才来的,哼。”

    “这是什么人?竟敢向纪公子挑战……”

    “连脸都不露……”

    夜宸卿将这一切都收入耳中,他也能明白这位纪公子的算计估计是想让他先弹,多消磨体力。

    可这又何妨?

    他淡淡而笑:“公子的确弹了许久。”

    “如今不妨这样,在下便先弹一个时辰,以希公平,可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而纪轩更是暗惊提前弹一个时辰?!竟还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此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可自然也知道,如果自己应下,其实在旁人眼中,是另一种不公平

    一来,自己方才弹了不到一个时辰。

    二来,自己弹完休息了一会儿,这位公子却是连着弹。

    到时候,如果自己赢了,是不是也会被诟病‘胜之不武’?

    纪轩咬了咬牙,随后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自己那一丝慌乱,拱手笑道:“阁下高义,不过公平起见,阁下先弹半个时辰之后,在下自会启弦跟上。”

    夜宸卿微微颔首,一旁的侍从已经将琴收拾好了。

    弋栖月坐在高台上,眉头一锁。

    先弹半个时辰?

    还是不加休息,纪公子直接弹琴跟上?

    终究还是吃亏了。

    只盼这纪轩不要再用其他手段为好,否则,也休怪她弋栖月出手了。

    她眉头缓了一缓,随后,向一旁低声吩咐道:

    “去查查纪轩、还有纪府的底细,交往过密者,悉数报上来。”

    台下,夜宸卿坐在琴案旁,手已然抚上了琴弦。

    孰知,此时纪轩却又道:

    “看阁下的气势,应当是高人。”

    “在下习琴已有些时候了,只可惜,自以为费尽心机,有些东西始终也参悟不透,今日既是逢着阁下,想来也是有缘,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夜宸卿的脸被遮在檐帽后,声音无波无澜:“在下只是庸人,讨教二字谈不上。”

    纪轩却笑:“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请阁下给几分薄面。”

    夜宸卿这边依旧是淡淡的:“请赐教。”

    弋栖月坐在台上,听着二人一人一句,心下觉得这纪轩纠缠不休,可是听见夜宸卿的答话,也不由得扬唇。

    这厮,平日里一被她撩拨就走神,如今倒是机灵得很,一字一句,将对方的明枪暗箭悉数挡去了。

    纪轩面上依旧是儒雅的笑意:“阁下可曾听过《璇玑》一曲?”

    “这曲谱广为流传,可是世间少有人能奏得其韵。”

    “在下受此困惑已久,今日便想讨教一二,阁下既是谦虚,在下也不好多讲,只是,不知阁下是否应允……以此曲一较高低?”

    弋栖月在雅间里眉头一锁。

    璇玑?

    这个曲子的确是名曲,源自一个闲侠的故事。

    或者说,这名侠客善琴,名唤璇玑,一生坎坷波折,临了作此曲,将人生跌宕悉数融于曲中。

    这曲子长且繁复,跌宕起伏,却真真是难得的佳曲。

    最重要的是……

    当初师父和怪仙人比琴,亦是用的此曲。

185 璇玑一曲

    弋栖月不会弹琴,却会吹笛子,大抵也识得乐声,她清楚得记得,当初怪仙人是在何处使的诈……

    她颦一颦眉,拢在袖中的手暗自抚上了尖锐的短匕。

    大堂里,夜宸卿依旧是声音淡淡:“便好。”

    修长的手在琴案上一拂,随后,只听‘铮’的一声,乐声嘹亮,直冲云霄,正是《璇玑》的启弦!

    高耸入云,气势骇人!

    这是璇玑侠客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满腔豪情,壮志于胸!

    霎时间,一直面上带笑的纪轩,脸色一僵。

    《璇玑》一曲,很长,若是全全弹完,足足需要三天三夜!

    而这个男子,竟然成竹在胸,连曲谱都不看!

    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周遭围观者也悻悻闭了嘴,嘈杂声歇下。

    他们不懂琴,可是这开端的凌厉、大气、磅礴,冲天之势,足以直入人心!

    弋栖月斜靠在雅间的外台,半垂了眼睛,静静听着。

    璇玑侠客,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不幸落败,曲音也从高昂转为了低迷,似是能让人瞧见那个玄衣长剑的侠客,壮志难酬,只能一人在深山老林,孤听夜风吹雨!

    他的琴声,竟是将这一切,像故事一样讲述,铺陈开来。

    夜宸卿,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台下众人皆是安静,响彻的唯有这跌宕的琴声,此时的奏琴者更像是一个无言的说书人,向着在座的所有人,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纪轩愣怔了片刻,随后,额上已然起了一层薄汗。

    如此,他有几分胜算?

    不知不觉间,楼上的房间,一扇窗子微微敞开。

    一绺乌色的长发溜了出来,又被一只纤纤玉手取了回去。

    窗子保持着如此的敞开,窗内的人似是静寂不言,呆呆听琴。

    老鸨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窗子前。

    “如何,姑娘?老身瞧着……”

    那人喃喃道:“如此琴声,当真是世所罕有。”

    “只可惜,奏琴之人的相貌,却是无缘目睹。”

    老鸨一笑:“姑娘何故担心这等事,以姑娘的美貌,若是想看男人的脸,谁人不会摘下帽子来?”

    窗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笑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看他的模样了。”

    老鸨一愣。

    “妈妈,今日该赢的人……总归也不应是他。”

    她的声音很低。

    老鸨愣了愣,随后笑道:“接下来只怕要比试一番,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姑娘且安心歇着,统共不是他,便是那纪公子,如今看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姑娘吃不得亏的。”

    窗里的人笑了笑:“多谢妈妈照顾。”

    老鸨笑了笑,又晃动着宽胖的身材下楼忙活去了。

    窗子里的人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若这位蒙面公子当真是为她而来,还是莫要让他赢了的好。

    半个时辰过,纪轩心下惴惴,奈何既是说好了要比试,便不可能临阵而退,心一横,摆好琴,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在瞧他,一拱手,随后随着夜宸卿的琴音,亦是启了弦跟上。

    两琴和音,却是分外和谐,节奏一致。

    这弹琴的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弋栖月在听见和音的一瞬间抬起眼来。

    这纪轩能跟上宸卿的音,加上之前种种,他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无论是才华,还是武功!

    而纪大人居然会想要将这样的优秀子弟送入她宫中为面首……

    这一次,当真不是白来的。

    弋栖月听了听琴声,随后又半合了眼,可拢在袖中的手,却在把玩着那锋利的匕首……

    直到……

    ‘梭’的一声轻响!

    弋栖月眉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短匕蓄了内力,眨眼的功夫便掷了出去!

    ‘呲’的一声,短匕结结实实地扎着另一个匕首,插在了对面的一处空墙上!

    琴声渐急!

    窗中女子一愣,随后攥了粉拳,却也不敢再出手!

    今日,此处只怕是有高人!

    弋栖月的眼光一溜,在那半合的窗子处冷冷扫过,随后,她移开眼,低哼一声。

    下面的比琴依旧在继续。

    两位公子相对而坐,琴声相和,分外和谐。

    众人听着这琴声,只觉得乐曲美妙,这二人难分高下。

    却不曾料到,这一场比琴,足足比了一天一夜!

    夜宸卿、纪轩二人在这一天里,不眠不休,不寝不食,连口水都不曾喝,只是相对而坐,指下流音!

    直到

    ‘砰’的一声。

    纪轩整个人瘫倒下来,伏在琴案上,随后,只听一阵咳嗽声,离得近些的人,都看见了落在琴板上的血色!

    “公子”一旁的小厮见状大惊,忙冲上前去。

    孰知纪轩却是毫无反应。

    那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忙伸出手去晃了晃自家公子,孰知这纪轩身形一晃,竟是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脸色煞白,唇角带血!

    小厮吓得惊叫一声。

    周遭众人更是震惊不已,更有些特地为了第一公子前来旁观的女子,见梦中人如此模样,心疼地芳心暗碎。

    夜宸卿那边却是平淡依旧。

    如今所在的章节,乃是璇玑侠士出师后,遭遇埋伏,被追杀十里,雨夜奔逃所在,跌宕反复,无比凶险,时高时低,也难怪这位纪公子会撑不住。

    “莫不是……莫不是这个人使了诈!有意伤害纪公子?!”

    一旁,一个尖酸的声音突兀响起。

    弋栖月坐在雅间里,见着这状况,眉头早已锁紧

    这纪轩不是简单人物,已经消耗成这幅模样,宸卿他……

    听见那炸雷一般尖刻的声音,她眸光一凛,抬眼看去。

    一个粉衫女子立在门口,满面怒容。

    “快去寻医者来!”

    “轩哥哥若是有什么差错,我要了你们的命!”

    随后,这女子几步跑上前去,却是赶在小厮前面扶起纪轩来,一边晃一边急道:“轩哥哥,轩哥哥你醒醒……”

    可是纪轩自然是没能睁开眼。

    这女子一面探着纪轩的鼻息,一面抬头,看着还在弹琴的夜宸卿,断喝一声:“揭开这个怪人的帽子!”

    “抓住他。”

    随着女子而来的小厮飞冲而去。

    夜宸卿却依旧只是弹琴。

    为首的小厮抬刀便向着夜宸卿的帽子劈了过去

    当!

    一声脆响,震得那小厮足足后退几步。

    来人一袭玄衣,面上带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却是眸光冷如寒剑:“愿赌服输,贵公子自己功夫不到家,到头来却要诬陷旁人使诈,当真是可笑。”

    见那小厮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而其他小厮也不敢再上前来,这人方才收了剑。

    夜宸卿压了弦。

    其实是赶巧,平心而论,他是弹完这个章节才压弦,不会弹一半就草草收场。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亏得她担心他出事,干脆自己跑下来,这厮倒是不紧不慢,还如此执着,偏要凑个整。

    她如今是男装,方才说话也刻意粗了嗓子。

    孰知一旁夜宸卿依旧是知道是她。

    其实对他而言,知道是不是陛下,根本不是看相貌、听声音的,而是……香味,陛下身上的冷香,从一开始他就欢喜得很,到后来,更是恨不得溺死在她的冷香里。

    就像弋栖月辨认他是凭他身上的苏合香,其实这是相互的。

    此时,方才出去吩咐事的烈倾匆匆赶到了楼下,见状一僵。

    “你们怎么做的事?!”

    怎么能让陛下一个人前往人群里?!

    万一有个闪失……

    一旁的暗卫一抱拳,低低道:“陛下吩咐,小的们只能藏在暗处。”

    烈倾重重叹了口气。

    陛下当真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也罢。

    也许陛下此番亲自过去,不仅仅是为了容君。

    烈倾知道,那位‘纪公子’,可是差一点儿就充入后宫的人!

    陛下多半是对纪家起疑了!

    “好好守着,不得出半分差错!”烈倾一咬牙,沉着声音吩咐,声音不大,却分外有力。

    众人忙称是,身形隐没在人群中。

    那边,医者倒是极快地寻了来,纪轩的小厮好说歹说终于将自家主子从那粉衫女子怀里拽了出来。

    “阿棋,在这里好生看诊,莫要带走,本小姐今日要给纪哥哥讨个说法!”

    纪轩面色煞白地被人扶到了带来的担架上,医者当堂便看诊。

    众人皆是悬着一颗心。

    “来人,把这里的人都看好了,谁都不能走!”粉衫女子气哼哼站起身来。

    “让我查出来谁伤了纪哥哥,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声音很大,虽说话是说给当堂人听的,目光却一直狠狠锁在对面夜宸卿的身上。

    “纪公子只是架不住那曲子,心力交瘁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夜宸卿抬手理了理衣襟,声音淡淡。

    “兴师动众?!我看公子是想要不了了之罢?!”

    “呵,做了昧着良心的事,是不是心里害怕了,怕给人瞧出来?!”

    粉衫女子不依不饶,很是泼辣。

    一旁,烈倾的目光自然也被这粉衫女子吸引了过去,她瞧了一眼,随后唇角抽了一抽。

    她还奇怪这世上哪会有这等泼辣女子,感情就是这位小祖宗。

    唇角难以控制地抽搐,烈倾抬手唤过一个小厮来,匆忙吩咐了几句。

    而那边的粉衫女子依旧叫嚣不止:

    “公子,你有点操守不行?想来窑子里**子,你便嫖,你嫖你的,我家纪哥哥犯不着和你争抢,你为何要借机伤人!”

    这话说的,格外露骨。

186 语儿,休得胡闹

    又是‘妓子’,又是‘窑子’,又是‘嫖’的。

    弋栖月拢在面具下的脸一僵。

    看着这女子的打扮,应当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怎的说话这般不知廉耻,活活一个泼妇骂街……

    弋栖月一凛眉,正要开口,孰知一旁,夜宸卿这厮却是云淡风轻地低笑一声:

    “只可惜,他还是来了。”

    “费尽心机和力气强撑,想要赢了在下,才会弄成这幅样子,倒是可怜了姑娘一厢情愿。”

    夜宸卿这厮的嘴……也是够毒的。

    弋栖月心里宽了一宽,随后一俯身扶住夜宸卿的手臂,作势要扶他起来。

    其实,也是借着袖子的挡掩,顺便摸一下他的脉。

    孰知,手方才探上脉象,这厮却靠得她极近。

    在旁人看来,只是扶了一下……

    但是弋栖月却知道,夜宸卿这厮颇为不安生,趁着她扶他,他又带着宽帽,这厮站起来的时候,竟是薄唇一探,趁机在她颈项上落了一个吻。

    这一个吻下来,弋栖月只觉得面上一烫,好在有面具遮挡。

    夜宸卿却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伏在她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轻到只二人可闻

    “今日累得很,陛下回去,可要好好补偿臣下。”

    弋栖月面上一烫,随后却是一黑。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厮撩拨起人来如此恶劣。

    那边,粉衫女子被气得不轻,目光如火,怒喝道:

    “你这厮颠倒黑白!”

    “纪哥哥过来只是为了比琴,你不要将自己龌龊的心思按在他身上!”

    弋栖月听着这女子恼羞的声音,却哼笑:“怎么,恼羞成怒了?”

    那粉衣女子一愣,随后一挥手:“都上去,抓住这二人。”

    那些侍从闻言,操持着家伙便往前冲。

    弋栖月冷冷一哼,随后却是广袖一扬

    ‘呲楞’

    再然后,之间那粉衣女子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一个短匕恰恰好好插在她颈窝间。

    “你、你你你……”

    粉衣女子自诩也是习过武的,何曾料到过,面前的面具人身手如此敏捷,竟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镖夺命!

    可是自家下人和纪哥哥家的下人都在。

    粉衣女子便是处于弱势,也绝不肯露怯!

    她咬着牙,强掩着声音里的颤抖:“哼,怎么样,刺不中本小姐吧,废物!”

    弋栖月冷笑:“无妨,我这里匕首多得是。”

    “不妨今日便让小姐瞧瞧……”

    “在下是刺得中,还是刺不中。”

    这粉衣女子的侍从一听,皆是大骇,为首一人断喝一声‘保护小姐!’,随后,悉数从弋栖月二人面前退下,将粉衣女子团团围住。

    弋栖月却本身就是个霸道的性子。

    如今这粉衫女子既是叫嚣,她弋栖月便要彻底挫挫她的锐气,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就更不可能颠倒黑白地闹腾了!

    “怕了?”

    银色的面具,光泽很冷,伴着她的嗓音,颇为骇人。

    夜宸卿在一旁,瞧见陛下这幅样子,也不由得勾起唇角来。

    陛下倒当真是有趣,如今往这里一站,不知道的,真会以为她是个道上的冷血杀手。

    不过,心里也有几分暖意。

    他又岂会想不到,陛下之所以亲自急匆匆地过来,也许……是她在看见纪公子吐血晕厥后担心他。

    对面的粉衫女子心下自然是畏惧,可是如今若是认栽,连个台阶都没得下,于是,只得撑着面子大喝:

    “想杀本小姐?”

    “杀了我,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我爹爹和兄长定让你家鸡犬不留!”

    弋栖月轻笑一声。

    让她弋栖月家鸡犬不留吗?

    有趣。

    身为帝王,这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家。

    她笑得很轻,可是粉衫女子听见的真真切切,本身脾气就暴躁,见状更是恼怒,‘砰’的一声,她一拍旁边的桌子,竟是生生将那桌子拍得裂开来!

    “杂碎!你可知本小姐是谁?!”

    弋栖月冷笑。

    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倒要看看,是谁家教育出这么个‘人才’来。

    孰知,不待弋栖月多讲,那边,便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语儿,休得胡闹。”

    弋栖月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

    一抬头,却见俞茗羲一袭银甲立在花月楼前,凛着剑眉,盯着面前的粉衫女子。

    俞茗羲的内心也是很悲伤的。

    方才烈倾派人叫他过来,并带话说

    “你家的小疯狗横冲直撞,和陛下怼上了,分毫咬不着陛下,只怕要被陛下打死。”

    这所谓的‘小疯狗’,正是俞茗羲同父异母的妹妹,面前的粉衫女子俞茗语。

    名字很文雅,但是性格很暴躁。

    加上是将门虎女,从小舞枪弄棒。

    但是被烈倾毫不客气地称为‘小疯狗’,到不仅仅是因为性格暴躁,更是因为二人实实在在结了梁子。

    俞茗语今年十八岁,比烈倾小两岁。

    烈倾一向和俞茗羲交好,加上同在军中为将,少不得要多多拜访议事,结果这位将门小姐,大概是因为烈倾和俞茗羲交往过密,一直就看着烈倾不顺眼。

    后来听俞茗羲夸了一句烈倾功夫不错,俞茗语更是怒火中烧。

    随后,便缠着俞茗羲,要烈倾和她比试一番。

    俞茗羲知晓自家妹妹的个性,起初不肯,奈何这俞茗语死缠烂打,便只得先和烈倾讲了,让烈倾拿主意……

    烈倾当时是很天真的。

    她喜欢俞茗羲,想以后嫁给他,觉得这是一个和俞茗语搞好关系的契机。

    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孰知站在斗场上……

    俞茗语步步杀招,烈倾起初想让让她,可自从被俞茗语一脚狠狠踹在脸上,并被冷笑嘲讽之后

    烈倾的暴脾气也上来了。

    去他的忍!去他的搞好关系!

    今天老娘要宰了这个臭丫头!

    二话不说,回枪反击。

    烈倾的愤怒不容小视。

    直接把俞茗语打了个哭爹喊娘。

    而这个俞茗语输了下来更是恼火,便也将之前说好的‘比武就要输得起,愿赌服输,不胡乱告状’抛到脑后,转头就去寻她的娘亲将府继任夫人哭诉了。

    将府夫人自然不好同烈倾撕破脸,于是当时只是冷冷瞥了烈倾一眼。

    这事情,让烈倾颇为恼火……

    至于俞茗羲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出手,也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身份很尴尬。

    俞茗羲是老俞帅原配夫人的儿子,也是老俞帅最为得意的接班人。

    可是后来,原配夫人宁氏故去,老俞帅随后便娶了继任夫人,即徐氏,也就是俞茗语的母亲。

    而当时风言风语可是不少。

    因为,这位徐氏,是带着俞茗语嫁来的。

    京都人都说俞帅未免太过大度,娶个带着别人女儿的女人。

    但是俞茗羲知道

    俞茗语,就是老俞帅的女儿!

    他甚至还听管家讲过,当初母亲为正室,为父亲唯一的妻室,却并不得丈夫的宠爱,不是因为父亲有多忙……

    而是因为,父亲表面上独善其身,实际上在外又有了一个‘家’,只是碍于母亲娘家的实力,始终也不说出来罢了。

    再然后?

    他的母亲离奇死亡,俞茗羲甚至没能见上他母亲最后一面。

    然后父亲又在一月之内,迎娶了继室徐氏。

    这徐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子,战战兢兢地来的,带着当时年纪尚小的俞茗语。

    俞茗羲当时也不大,隐隐觉得事情怪异,可是沉浸在悲痛中的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到,而父亲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和器重,妹妹俞茗语很缠他,后母也处处讨好他。

    他就这么长大,直到有一天

    他忽而好奇,俞茗语是谁家的孩子。

    谁知,俞茗语大大咧咧来了一句

    “语儿自出生起,便唤作俞茗语。”

    此时俞茗羲已经不小了,听着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当即便起了疑,随后狠了狠心,瞒着父亲将这一切查了下去……

    查出来的一切,让他再也无法相信这个家的平和。

    俞茗羲从这一日开始,对于所有人的心思都变了,可是表面上,依旧只能是风平浪静……

    此时此刻,俞茗羲看着面前耀武扬威,自诩是将门娇女的俞茗语,眸子里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阴霾。

    她和她母亲得入将门的垫脚石,是不是他的母亲?!

    而此时,俞茗语一愣,随后转过身去,几步跑到俞茗羲面前,撒娇一般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哥哥,你怎的来了?”

    俞茗羲回过神来,顺着俞茗语的目光一瞧,又四下一望,果真瞧见了陛下和烈倾。

    心下也明白了大半了。

    当然,他也没忘当时烈倾让人带给他的那句嘱咐

    “陛下在瞒着身份查事情,你切莫拆穿。”

    他沉了口气:“今日这边事大,我负责守卫的安排,你这边闹得这般大,我自然来了。”

    俞茗语见状乐呵呵的:

    “哥哥,你来了就好。”

    “这几个人故意伤了人,借着比试的机会,伤了纪哥哥……”

    俞茗羲沉了一口气,随后看着俞茗语,颦眉道:

    “语儿,你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不可血口喷人。”

    俞茗语一跺脚:“证据?自然有!”

    随后转身比着后面闭着眼躺在担架上的纪轩:“哥哥,你看,纪哥哥都被伤成这幅样子了,刚才就是和那个人比琴的时候,纪哥哥突然晕厥……”

    俞茗语一看纪轩那煞白的脸色,就把他逛窑子的事情给忘了。

    俞茗羲颦了颦眉,看向一旁的医者,声线很严肃:

    “先生,请如实回答。”

    “纪公子为何会晕厥?”

187 妾身也是迫不得已

    那医者白着一张脸,低声道:“心力交瘁,劳累所致。”

    俞茗语一声断喝:“你说什么?!”

    医者吓得不出声了。

    “你这个庸医!纪哥哥年华正健,岂会弹个琴便昏倒!”

    俞茗羲一颦眉,转身冷冷瞥了一眼俞茗语:“语儿,休得胡闹。”

    复又转头对这医者道:“谢过先生了。”

    俞茗语气得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心里暗骂哥哥为何不向着自己说话。

    “哥哥,你……”

    “语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俞茗羲淡淡道。

    “父亲若知道你借着将府的名义胡作非为,诬赖好人,只怕也不会轻饶你。”

    俞茗语一愣。

    俞茗羲瞧了她一眼,又道:“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向父亲提,但是语儿……你好自为之。”

    俞茗羲拽着俞茗语,带着一众小厮,浩浩荡荡地走了。

    而那位纪公子,被耽搁地当堂看诊,留了这么久,也终于能被人抬回府中了。

    老鸨也从混乱中回了神,看向大堂中,云淡风轻的蒙面公子。

    “公子琴技甚高!”

    “在座各位,可还有人要挑战这位公子?”

    鸦雀无声。

    众人懂琴的不懂琴的,皆是或多或少见识到了这位公子的琴技,和他生生以斗琴将第一公子斗倒的实力,如今谁又敢挑战?

    老鸨掩帕一笑:“如此,老身恭喜公子了。”

    “玟儿在楼上,已经恭候公子多时了。”

    夜宸卿闻言,只两个字:“谢过。”

    弋栖月便立在他一旁,听了这话,虽说是她算计的,可心里莫名不是个滋味。

    而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也无法同夜宸卿讲话的。

    于是,只能继续扮作‘小厮’,跟在夜宸卿身后,由那老鸨引着上楼。

    然后……

    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弋栖月立在门前,心里别扭的很。

    一低头,看见烈倾在人群里比了个手势,示意暗卫已经埋伏好了,心里才舒坦了几分。

    她凝神聚气,开始听门里的动静。

    “公子。”门里,一个女子柔柔地唤了一声。

    “方才公子弹琴,小女子已经听过了,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三生有幸,能闻此琴。”

    夜宸卿淡淡答了一句:“谬赞了。”

    那女子笑了一声:“公子过谦了。”

    “妾身一向卖艺不卖身,但是这都城里的公子哥儿,也瞧见过不少,他们也有许多会弹琴的,只是琴技半分也比不及公子。”

    “公子今日为了妾身而来,一天一夜,奏出此等佳曲,妾身分外感动,还有些时间,不知……公子可允妾身,讲个不情之请。”

    夜宸卿终于又开口讲了一句话:“请讲。”

    弋栖月在门外听着,只觉得这位女子噜噜噜说了一大堆,夜宸卿一共说了五个字,连自己是谁都没介绍,简直冷静地不像是一个逛窑子的,更不像是一个为了逛窑子弹了一天一夜琴的。

    腹诽着夜宸卿拙劣的表演,心里却莫名放松了几分。

    弋栖月自然不知道

    屋间的夜宸卿,嗅见这一屋子浓艳的脂粉味,难受得很。

    这女子又笑了:“公子真是个温和的人。”

    “妾身不幸沦落红尘,但实际上……也盼着能有个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贵,有个相公,婚时三拜,洞房花烛,婚后耕织,举案齐眉,亦是极好,算是妾身心下的归宿。”

    “只可惜,妾身已经在这里了,如此的想法,半分也不可能。”

    “这次,妈妈逼得又紧,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倒是有幸,能寻得公子。”

    她说着,姣好的面颊上显现出几丝潸然。

    却是不显得哀戚恼人,多的只是娇美和秀色。

    随后她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的夜宸卿:

    “公子,今日妾身的身子便要给了公子。”

    “只盼公子应允……同妾身演一番洞房花烛,喝个交杯酒,可好?”

    语罢,她纤手一绕,执起酒盏来,已然斟好了酒,亲自递给夜宸卿。

    夜宸卿的帽子入门时便被老鸨拽了下去,也难怪这位玟儿姑娘,看着面前这张俊颜,含情脉脉。

    夜宸卿当真举起酒盏来,却是不急着‘交杯’,只是轻轻浅浅地嗅了嗅那酒的味道。

    随后,他抬起眼,哼笑一声:

    “这花月楼的规矩,倒是有趣。”

    玟儿一愣。

    弋栖月在门外也是一凛眉。

    夜宸卿轻描淡写:

    “酒里不干净是常事,但是酒里加**的,当真是头一遭碰见。”

    ‘啪嚓’一声,玟儿手里的酒杯滑落。

    夜宸卿冷冷地哼笑一声。

    再然后,屋间传来了那女子惊恐的声音:

    “公子……公子果真是高人……”

    “是妾身唐突了……”

    夜宸卿将手里的酒盏搁在桌案上:“事已至此,姑娘不打算解释一下?”

    玟儿跪伏在地,颤颤巍巍:

    “公子,今日的事情,妾身也是迫不得已……”

    “有一伙人用人命要挟妾身……让妾身迷昏公子,他们、他们一会儿便会过来带公子走……”

    夜宸卿垂着眼瞧着她,眸光沉沉。

    玟儿咬着牙:“公子……如今你已经走不了了。”

    “这门并非是简单的门,方才玟儿插上时,已然设了机关。”

    弋栖月在门外听着,眉头一凛。

    这门竟是动了手脚……也难怪,比琴赢了的一切看着如此顺利!

    不过,自从秦断烟之乱,弋栖月和夜宸卿一同被关在农家小屋里,险些丧命起,弋栖月可就学聪明了……

    门里,夜宸卿没有动静,那位花魁的声音倒是又响了起来:

    “公子……对不住……妾身对不住你……”

    “但是请公子信妾身,今日的事情,妾身当真是迫不得已……”

    “公子若是不弃,便收下妾身的身子罢,当做妾身对公子的补偿……”

    夜宸卿没有任何声音。

    沉默半晌,只听见‘噗通’一声巨响!

    屋里似是什么东西被砸开了!

    花魁颤抖的声音压抑着响起:“大……大人……”

    有人来了!

    一个男子粗声道:“怎么弄的?!人怎么还好好的?!”

    那女子吓得战战兢兢:“大人……妾身无能,被、被发觉了……”

    “废物!”

    男子话音一落,便是一挥手:

    “上,生擒住,不得有闪失!”

    “主子要活的!”

    再然后,屋中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似是一番打斗。

    弋栖月算计着,夜宸卿方才足足弹了一天一夜的琴,功夫再好,只怕也撑不住这么多人的袭击。

    她抬手拽住了方才夜宸卿入门时,她趁机塞在门缝里的窄条,同时一个响指

    ‘砰’的一声,门应声而开!

    同时,埋伏在四下的暗卫闪身而现,几步便冲入屋间!

    ‘乒乒乓乓’,刀光剑影……

    一个时辰后,一辆通往皇宫的车架上。

    烈倾跃上马车去。

    “陛下,除了一个有意放水,让他回去了,其他人都擒住了。”她一拱手。

    弋栖月随手撩了夜宸卿一绺头发:“哦?如何?”

    烈倾锁了眉头:“回陛下的话,如今这些被擒住的,除了那花魁,都服毒自尽了。”

    “而那一个回去的,去了柳府!”

    “是柳虎大人的宅院。”

    弋栖月一愣。

    柳虎?

    当初西国事发的验毒之人,邱大人考察他许久,向她推荐他,说这柳虎是个清官、贤官!

    “接着查,柳虎和纪轩,都不要放过。”

    弋栖月锁了眉头。

    如若没有猜错,这二人……也许都和西国有关!

    烈倾颔首:“是。”

    便又匆匆而去。

    弋栖月锁了一阵子眉头,忽而松了一口气。

    凡事要往好处想。

    如今能发现问题所在,以后便安全了。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向北。

    其实花月楼到皇宫的距离还真不近,更何况今日弋栖月等人为了掩人耳目,要从偏门过去。

    耽搁了这么久,如今,车外是沉沉的夕阳。

    “宸卿。”弋栖月忽然眯了眯眼睛。

    “朕瞧着这位花魁对你倒是颇有情义。”

    “你说,朕今日若是不在,你会不会收了这位花魁价值千金的……”

    孰知,她话未说完,夜宸卿便淡淡笑道:

    “陛下,如若陛下不在这里,臣下便不会比琴。”

    “臣下抚琴只为了陛下,因为……”

    “臣下,是陛下的人。”

    弋栖月一愣,随后觉得面上一烫。

    其实莫说是弋栖月,便是刚刚吩咐完事情,坐在车前护卫的烈倾,听见这一番话,都是脸红心跳的。

    毫无疑问,夜宸卿轻轻松松解决了一道‘送命题’。

    弋栖月一挑眉:“那你那句‘酒里不干净是常事,但是酒里加**的,当真是头一遭碰见。’是为何?”

    “去过什么地方?”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低笑道:“臣下冤枉。”

    “此前掌管夜氏,也没少被人拽着出去,排场大抵都见过,不干不净的也见过。”

    “但是花月楼这等地方,臣下当真是头一回去。”

    弋栖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夜宸卿看见对面的陛下对他爱答不理,一扬唇,却是抬手轻轻一点她的眉心,凑近了她去:

    “不过,陛下,可还记得臣下之前的话?”

    “今日累得很,陛下回去,可要好好补偿臣下……”

188 冬日大典

    弋栖月一眯眼,一旁的烈倾吓得不轻,已经在考虑自己是否要下车了。

    “不必等回去,朕现在便能‘补偿’你。”

    弋栖月低低地哼了一声,眉睫一挑。

    脑海里还是方才的场景,那个花魁的声音分外娇媚:“公子信妾身,今日的事情,妾身当真是迫不得已……”

    “公子若是不弃,便请收下妾身的身子……”

    而夜宸卿这厮当时居然没有说话。

    呵呵。

    弋栖月手臂一抬便环住了夜宸卿的颈项,随后,整个人朝着他凑了过去。

    随后,却是精确地掠过他的面庞,搂着他脖子的手一绕,指尖一挑将他的长发挑开,然后

    她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夜宸卿身形一僵,弋栖月觉得她大概是咬疼他了。

    果真,这厮随后手臂一环,身形向前一倾,将她锁在了马车厢的后壁。

    弋栖月第一反应他可能是要咬回来。

    孰知,夜宸卿的眉眼愈凑愈近

    再然后,他的薄唇便落在了她的朱唇上。

    仿佛是突如其来,又分明是早有预料。

    轻勾慢允,温柔却又恣意,缠绵而又深情。

    他的唇上依旧是苏合香,却又温润柔软仿佛三月飘落的桃瓣,他吻着她,弋栖月只觉得唇齿间仿佛落了一颗柔软的甜糖。

    香气氤氲开来,温柔更是散开。

    那人在唇瓣上清浅却又深情的勾勒,仿佛是他素日里在桌案边描绘一纸明花的笔触。

    如斯温柔,无以复加,如若一泓深泉,让人陷进去,却不知悔改,恨不得窒息溺亡其中……

    弋栖月的双臂,抱着他愈发得紧,随后竟是索性一用力,将他按倒在后方的小桌上。

    这厮任凭她按下,吻着她,唇角却又勾起一抹笑意。

    烈倾坐在马车边上,不敢回头,却又知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偏偏此时直接跳车不太稳妥,她又不能直接喊停车……

    绝望。

    烈倾内心徘徊许久,最终,只能无比坚定地耿直着脊梁,两眼紧紧盯着面前华丽的帘子,仿佛要生生盯出一个洞来……

    弋栖月安然无恙回到了皇宫。

    细细一想,早已过了中秋时节,却要补一场大典。

    去年的中秋,几乎是一切混乱的始端,今年的中秋,只盼能安稳祥和,就像天上那一轮整月,莫要有缺口、裂痕才是。

    念及夜宸卿在花月楼足足弹了一日的琴,弋栖月便没有将中秋事宜交予他管,她大致权衡了一下,将这件事交给了庸和大太监。

    而原来传出去的

    古琴表演,自然是不了了之。

    弋栖月在养心殿落了座,此时湛玖也匆匆而来,他的面色并不好看。

    弋栖月扫了他一眼,低低道:

    “如何?南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湛玖咬了咬牙,随后低声道:

    “回陛下的话……”

    “南国世子看了那封信,当着微臣的面……撕掉了,并对微臣道,以后微臣不必再去传话了。”

    弋栖月抚着桌案上的茶杯,闻言,手一停。

    耶律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要和她决裂了。

    心里忽而颇不是个滋味,却又明白,自己对耶律泽,并没有半分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着……也许他们本可以是朋友的。

    随后咬了咬唇边,松了口气。

    “罢了,他既是看了信便好。”

    看过了信,就会在他心里落下痕迹,哪怕他撕了那封信。

    “那以后……你便不必去了。”弋栖月声音又低了几分。

    湛玖一愣,随后也不再多说,只是缓缓退下。

    而柳虎那边的事情也大抵清楚了。

    雇佣那一批人的并非是柳虎,而是柳虎的弟弟,柳全。

    但是如今,被擒住的人除了那位花月楼的头牌以外,全都服毒自尽,而那位头牌则哭诉连连,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歹人要挟利用了。

    而那边跟踪到柳府的人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了。

    弋栖月的心里很犹豫,因为柳虎身为扳倒弋轩、秦断烟等人的功臣,身为邱大人引荐的人,按理来说,冬日大典是一定要邀请的。

    如今虽然知道事出蹊跷,可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柳虎有不轨之行,如果她为此而不邀请柳虎参加晚宴,甚至是关押柳虎,只怕都会造成大臣们的混乱

    他们会认为,她弋栖月是一个暴戾的帝王。

    弋栖月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邀请了柳虎。

    孰知,大典前一晚,她方才睡下,便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沌混乱。

    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四下一片昏暗,一抬头,却瞧见前方,一个男子一袭红衣,披散着长发,身形分外眼熟。

    “炙……”

    前面的人缓缓转过头来,面色有些发白,可是笑意却暖得依旧。

    弋栖月心里酸了一酸,随后却是举步向着他走过去。

    弋栖月咬了咬牙,低声唤着前面的人。

    “今年那时候,我被困在南疆,无法去瞧你……算计着忙过这阵子,便带着酒去看你。”

    “炙,你可会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看着他。

    她没有忘记,但是当时她四下被困,连自己的死活都保不准。

    孰知,对面的百里炙闻言只是笑了笑。

    随后,他缓缓抬起手来……

    却是指向了弋栖月身后……

    “陛下,当心身后。”

    他的声音沉沉。

    这一句,仿佛是交代,仿佛是提醒。

    “……身后?”弋栖月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可是,四下本是一片黑暗,在她回头的一瞬,身后陡然出现了一处断崖!向下一瞧,便是万丈深渊!

    弋栖月心里一空,慌忙要转过身来远离。

    孰知……

    身形一动,便觉得脚下一空。

    随后,整个人向着崖下坠去……

    而原本立在那里的百里炙,早已消失不见了……

    弋栖月一身冷汗,在榻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这……这梦……

    便是醒了,也记得清清楚楚,一颗心猛跳!

    弋栖月咬着牙,狠狠地揉了揉额角,看着门外只有一丝光亮,自知还当再睡一会儿。

    正思量,一旁的人却已抬起手来将她拽回了暖和的衾被间。

    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拽回了他怀里。

    “宸卿……”弋栖月咬了咬牙,向着他温暖的胸膛凑了凑。

    夜宸卿应当是没醒的,可是听见弋栖月唤了他一声之后,她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紧。

    “没事,臣下在的。”他低低地说了一声。

    方才那个梦太清晰太诡异,如今被他一抱,弋栖月终于觉得心里安稳了几分。

    转脸将头埋在他肩窝处,闭了眼便再睡一会儿。

    免得大典时候,没喝几杯便先困倒了。

    白日里,正是冬日大典。

    群臣来贺。

    只是今年再不会有西国的使臣。

    如今的大典自然没有之前透露出去的琴艺表演,一切井然,除了弋栖月当着众人的面表彰了有功的大臣,随后又确定了容君封君典礼的时间,几乎一切如旧。

    酒过三巡。

    弋栖月已然有些昏花,迷迷糊糊地挽着夜宸卿的手臂,整个人半倚着他。

    夜宸卿手臂一拦,稳稳将她扶住,毕竟是大典之上,堂堂君王断不可在群臣面前失了风仪。

    弋栖月哼了一声,坐正了身子,忽而一勾唇角:

    “宸卿,今年她哥哥还在这里,比之前过的凄惨得多了,你说……她怎么不再说‘我想我哥哥’这种话了,也不来北宫了……”

    夜宸卿自然知道弋栖月说的是淮柔,也知道她这是闲来无事调笑他、激他。

    眉头一颦,随后又展开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罢了,这种‘送命题’,他夜宸卿也不是第一次回答了。

    “她说不说,来与不来,都没什么重要的,陛下。”

    弋栖月挑了挑眉:“哦?按你的话说,她也许还会来北宫瞧瞧?”

    “上次是下水,这次是不是该上树了。”

    夜宸卿闻言低笑,抬手执过她拿在手里的酒杯:

    “不会的,陛下,她应当明白臣下是陛下的人。”

    弋栖月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只见刘庆国又走了过来,笑道:

    “陛下,方才少敬了陛下一杯。”

    “方才那一杯酒是为着中秋。”

    “第二杯酒是为着平定叛乱。”

    “第三杯酒是为着西国之事。”

    “如今还有一杯酒,微臣要敬陛下,因为中秋也是陛下知遇微臣之时。”

    弋栖月听他说得如此诚恳,笑了笑,便要从夜宸卿手里拽过她的酒杯来。

    “如此,这酒倒是杯杯有理,来,干了。”

    孰知夜宸卿那边却不松手,他反手攥了弋栖月的手,凤眸看向刘庆国。

    “刘大人,容夜某说句不当说的。”

    刘庆国一点头。

    “如今陛下喝不得太多酒,如今她既是醉了,不知陛下是否介意,由夜某代替陛下回敬大人。”

    刘庆国闻言愣了愣,可自然也担心自己敬酒敬出事情来,便赶忙点头道:“容君阁下当真是心念陛下,微臣又岂有不肯之理?”

    “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先干了。”

    说着,刘庆国一仰头,整盏入了肚。

    弋栖月这边却依旧要将酒杯抢过来。

    “宸卿,这是朕和刘大人的见面之礼,岂能……”

    夜宸卿也不多讲,弋栖月的酒杯在他两手之间一倒,随后他没有扣着她的手接过酒杯来,一仰头,一饮而入。

    “容君阁下当真是爽快人!”刘庆国赞道。

    夜宸卿笑了笑,一拱手,看着刘庆国行礼而去。

    弋栖月此时却觉得头脑迷迷糊糊的,直到身边的人手臂一护,稳稳扶住她。

189 无法阻挡的意外

    四下皆是酒香和苏合香,弋栖月只觉得身边的男人抬起手来覆上她的额头,声音很低很温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陛下当真是贪酒的。”

    “早知如此,今日一开始,臣下便当给陛下挡着酒。”

    弋栖月听他的话语温柔,心里莫名地舒服,又向着他凑了一凑,迷迷糊糊的,她忽而很想将自己的头搁在他肩窝处,一觉睡过去。

    夜宸卿自然也感觉到陛下又‘不安分’了,一个劲地向他蹭。

    可这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说这些人也是醉醺醺的,可是如若给他们瞧见了,只怕又要讲陛下说得颇为荒谬不堪。

    可是她……

    一直以来,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她的子民,为了朝堂,为了政务,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些,夜宸卿皆是看在眼里。

    外界的风言风语是沉重的巨石,纵使她不提,也一直压在她肩头,这是不公平的。

    “陛下,醉了。”

    他手一拦,修长的手拢住她那双并不安分的手,面上却是温柔得很。

    随后,夜宸卿转头对着一旁的庸和道:

    “公公,陛下有些醉了,本君先送她回去,这里劳烦公公打点了。”

    庸和赶忙点头

    如今夜宸卿是如何身份,在陛下心里是什么地位,他说不清,但也多少能揣测一二。

    如今又岂敢忤逆。

    最重要的事,显然,陛下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出于各方面考虑,都应先送陛下离开的。

    “是,容君阁下请小心着。”

    夜宸卿点一点头。

    弋栖月迷迷糊糊只觉得夜宸卿和庸和向着群臣说着什么,再然后,夜宸卿转过身来,手臂一抱,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弋栖月迷糊着拽住他的衣襟。

    夜宸卿身形一滞,可是如今他两只手都抱着陛下,也没法顾及自己的衣襟,不然只怕要摔了她。

    可是还没走出大堂……

    他笑了笑,随后一低头,面颊贴上她的。

    “陛下,再等等,我们回养心殿。”

    弋栖月朦朦胧胧只听着他这温柔的声线,可不知不觉间也松了手,头凑到他肩窝处一靠,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懒洋洋靠在夜宸卿怀里。

    夜宸卿笑了笑,垂眼看着她,眸光如月色般温柔。

    但是。

    弋栖月若是知晓这一晚会发生什么……

    她绝不会贪酒,绝不会喝醉!

    甚至说……

    她绝不会容许柳虎带着家眷前来参加冬日大典!

    那时她窝在夜宸卿怀里,头埋在他胸口,任凭他稳稳地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可谁知

    嘈杂声起。

    而嘈杂本是不应属于这冬日大典的!

    弋栖月一个愣怔,可是酒劲依旧在,并没能完全清醒。

    再然后,她听见了

    ‘梭’

    似是弓弩之声。

    随后,只听‘叮叮当当’数声!

    大堂里也霎时间起了叫喊之声,本就醉酒的人们乱作一团,侍从护卫匆匆提剑而上!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庸和断喝几声,其实不用他说,那些侍从也匆匆忙忙向着弋栖月这边赶来!

    孰知

    ‘梭’

    又是一声!

    劲弩一击破空,烈烈而来!

    弋栖月只觉得头脑不甚清醒,并不知发生何事,可是转眼间

    夜宸卿手臂一紧,将她整个人紧紧护在他怀里,再然后,弋栖月只觉得面颊上一热,似是洒落了几滴血……

    弋栖月身子一颤。

    “……宸卿?”

    面上那几滴血,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夜宸卿的手臂依旧紧紧抱着她,听她唤他,只是扬了扬唇,随后又摇了摇头。

    身后

    湛玖冲上殿前来,已然将刺客捉拿。

    却是柳虎弟弟柳全的小厮。

    养心殿外,一片肃穆。

    柳虎带着弟弟柳全和一众小厮跪伏在地,听候发落。

    “哥哥……”柳全小心翼翼地开口。

    “哥哥,我……”

    柳虎咬了咬牙:“如今为何会这样,你心里可是清楚?”

    “你便是罪名再轻,也是给西国的匪人当了刀剑。”

    柳全愣了愣,随后咬了牙:

    “哥哥……可是……”

    “可是西国人告诉我,说你当时破那西国人的蛊,身上也中了蛊,他们说你这些天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当初中了蛊没有除干净。”

    “他们后来应允我……说只要我让这个小厮前往酒宴便可,我想着宫里守卫严谨,便……”

    柳虎一凛眉:“真真是糊涂!”

    “即便出不了事,这也是谋逆之罪,你……”

    搞不好,整个柳家都要败坏在他身上!

    毕竟行刺包庇之罪,足以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可是,想起这孩子那番话,柳虎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虽说是糊涂,可是单是这一番心意,他也无法狠下心来责骂自己的兄弟。

    最终,只得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因为公务繁忙,你被他们结结实实的骗了。”

    “即便我真的中了蛊,全儿,我柳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你要记得,陛下的性命,牵系天下,牵系设计,远比我等的性命贵重。”

    柳全埋下头去:“哥哥,我……”

    柳虎抬眼看了看这阴沉沉的大门,这许久了,里面连个动静也没有。

    “但是全儿,你记得,事到如今,无论发生什么,哥哥都会陪着你。”

    话音方落,身后,忽而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并没有那般稳健,甚至是有些衰微的,但是柳虎听着,却只觉得分外熟悉。

    他沉沉埋下头,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而那个人也立在了他面前。

    “先生……”柳虎咬着牙,低低地唤了一声。

    邱偃面上有几分惨淡:

    “你们这一家,历代忠贤,怎的办出这么一件糊涂事来。”

    柳虎头埋得愈发深了:

    “下官管家不当,没有约束好家人。”

    事到如今,想自称一声‘弟子’,却是不敢了。

    如若自己还自认是先生的弟子,一来是会让先生面上无光,二来……只怕陛下盛怒之下,会迁怒于邱先生。

    邱偃是何等人,又岂会看不出柳虎先称‘先生’,后称‘下官’的因由?

    他重重叹了口气。

    “我本还望着你能好好辅佐陛下,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妄想。”

    “罢了,我既是当得你的师父,也是我向陛下引荐的你,如今,这责任,多少也须得我担得一份。”

    语罢,也不管柳虎愣怔亦或是劝他离开,邱偃身形一晃,亦是跪伏在阶前。

    养心殿里。

    孙兰、薛太医等一众太医吓得额上皆是汗,小心翼翼地围在塌边,弋栖月咬着半边唇立在后方的桌旁。

    方才,那人的弩弓极好,生生穿破了长剑,刺了过来。

    本是向着她刺来的。

    可是夜宸卿……

    他手臂一绕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分毫空当都没有留给刺客。

    刀剑无情,弓弩亦如是。

    那一支弩箭,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肩头。

    医者们如今在这里,依旧没有个说法。

    门外,庸和小心翼翼道:

    “陛下……刺客皆抓到了……柳大人带着家眷跪在阶前,等您发落。”

    弋栖月一咬牙,眉眼里戾气陡起。

    可是张了张口,又只能生生吞咽回去。

    如今,她是帝王,手掌生死大权,却怎能轻易动手……

    “让他们接着跪。”

    弋栖月朱唇微启,声音却是冷得骇人。

    庸和隔着一扇门,听得胆战心惊。

    “陛下,邱大人也……”

    “让他回去。”弋栖月垂着眸子,话语却没有什么起伏。

    庸和回过神来,赶忙称是而去。

    屋内,气氛压抑依旧。

    直到孙兰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弋栖月面前。

    “陛下……”

    弋栖月咬了咬唇,随后掏出腰间的佩剑来:“朕……朕便取血。”

    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可是她暗暗想着都是她乱想,都是她乱想。

    不会是真的……

    孙兰咬了咬牙:“陛下……您的血……只怕是,用不上的……”

    弋栖月只觉得头脑一晃,却是没说出话来。

    孙兰整个人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陛下……微臣无能……”

    “箭上,是……焱毒。”

    弋栖月听着那最后两个字,只觉得心神一抖,下意识地扶住一旁的桌子。

    那个不好的念想,终究是落实了的。

    也是,西国,西国。

    他们知道她的特殊,也熟悉她的软肋,岂会不用这等毒……

    只可笑她方才一直在自欺欺人。

    “孙兰。”

    “前些日子朕让你寻找破解焱毒之法,可有进展……”弋栖月咬了咬牙,心里还有一丝希望。

    孙兰头埋得愈发深了:

    “陛下……微臣无能……”

    焱毒是天下奇毒,这些年来,幸免之人也独弋栖月一人而已!

    弋栖月咬了咬唇,随后仰起头来,却是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陛下,臣等暂时封了容君阁下伤口周围的穴,一时应是……”

    身后,薛太医小心翼翼,亦是跪伏在地。

    弋栖月苦笑。

    却是一步一步地走到塌边去。

    她垂下眼来,看着躺在榻上的,垂着眼的男人。

    “你怎就这般傻呢。”

    “如若中箭的是我,还有药可求,可……”

    “宸卿,你怎么这般……”

    她咬着牙,最后那个‘傻’字,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音来了。

    抬着手抚上他的脸,眼泪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打在自己手上,也打在他瓷玉般的面上。

    榻上的人睫毛抖了一抖,旋即凤眼张了开来。

    “陛下怎的又哭……”

    弋栖月抬手紧紧攥住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热乎的,她想,如果她就这么一直用力的攥着,是不是他的身子就不会凉下去,那样他是不是也就不会死了。

    “宸卿……”

    弋栖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可又不肯告诉他他中了焱毒,她总希冀着,如果他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死。

190 冰池

    夜宸卿摇了摇头。

    “陛下,方才一切,臣下都听着。”

    “陛下莫要糊涂了,这毒陛下也没办法,何况这毒本就迅猛,陛下若是再中一次,估计身子也受不住了。”

    “陛下须得考虑自己,也要考虑皇嗣。”

    弋栖月咬了咬唇,红着眼眶转过头去。

    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这般冷静……

    而她,早已是兵荒马乱。

    眼泪‘啪嗒’‘啪嗒’的,依旧往下砸。

    砸落在夜宸卿的面上,他却是扬起唇角温柔的笑了。

    “到不曾想过,陛下这般爱哭。”

    弋栖月一咬牙,猛地转过头来,流着泪,一口咬上他的薄唇。

    却又不敢多用一分一毫的力气。

    狼狈不堪,面上全是泪。

    一边吻他,一边哭,最后唇抖得吻不住他的唇,却也是半个字都讲不出声。

    弋栖月咬了咬牙别过头去如今她面上肯定是一塌糊涂,不能给他瞧见这么一副样子。

    夜宸卿垂了眸子,一抬手,把狼狈兮兮的女皇陛下搂在怀里。

    “陛下,莫哭。”

    “陛下……”

    四下皆静。

    众位医者皆明白,容君阁下之所以如今看着和常人没有两样,一则是因为焱毒沾染在箭矢上,是皮外伤,二则是因为及时封住了伤口周遭的穴道,毒素扩展极慢,三则……

    他应当也不好受,只是分毫都没有表现在陛下面前。

    夜宸卿抱着陛下,只觉得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心里也疼得很。

    他沉了口气,薄唇凑在她耳畔。

    “陛下,莫哭……”

    “臣下从最开始便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陛下别顾惜太多,陛下还有江山社稷。”

    “以后……”

    弋栖月却是咬了牙,一字一句,呜咽不清。

    “我早便说过,你不是什么替身,我要的……是宸卿。”

    “我不要什么江山,宸卿,我……”

    “我只想要你……”

    夜宸卿听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说着,心里一番绞痛,咬着牙转过头去,眼眶亦是红了,只能狠了狠心闭上眼不再瞧她。

    分明……

    身上的剧痛和袭来的寒凉骗不了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如今少看她一眼,便真的是少看一眼。

    他咬了咬牙,心里将一幕幕记起。

    大抵是这么多年来,生死关头经历了不少。

    当真到了这一刻,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如今陛下就在这里,无影也在一旁。

    至于母亲和他那同母异父的兄弟……

    大抵是相见,又不想见。

    罢了,也算圆满。

    弋栖月依旧抱着他,如今声音哽塞说不清话,身子也在抖,可是还在嘟囔着,用力地抱着他。

    她有些固执,有些天真地想是不是只要他保持清醒,身子不变凉,就能不死呢?

    焱毒。

    焱毒。

    她弋栖月此生最恨的便是焱毒。

    这毒夺走了她太多东西,狠辣无比,不给她分毫挽留之机。

    正在此时

    ‘噗通’一声,本是呆愣着的孙兰忽而跪伏在地。

    “陛下。”

    “微臣有一言……”

    “陛下曾说过,陛下知道有一味解药,仅仅对陛下有用。”

    “而陛下的血,可以解其他的毒。”

    “容微臣妄言”

    “微臣幼时从师,深入疫病之区,同师父发现一土法,疫病痊愈之人,身上的病脓有时可作为防止患病的药物,却并不能缓解或是解救已病之人,而后师父试出一味怪草,将痊愈者的病脓同怪草的汁液、和可略略延缓病情的药物按剂量和调在一起,终可救治好大部分患病之人。”

    “微臣斗胆猜测,如若将陛下的血,和那怪草汁液,以及能对陛下起作用的解药和调在一起,不知能否救下容君阁下……”

    周遭的医者听着,虽是啧啧称奇,但也不免为了孙兰捏一把冷汗。

    如此说法,若是当真能医好,便也罢了。

    若是医不好,费尽周折,只怕会为人诟病。

    若是陛下在路上再碰见什么麻烦事,那便更解释不清了!

    弋栖月闻言,身形一滞,随后直起身来,盯着孙兰。

    “此话可是当真?”

    孙兰咬着牙:“如今只是猜测……陛下若肯相信微臣,微臣请一试。”

    弋栖月攥了拳,随后颔首道:“便好。”

    “朕现在便去把那解药寻过来。”

    “湛玖,烈倾,备马,备精兵。”

    一气呵成。

    夜宸卿颦了颦眉。

    这种法子,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而如果有解药,最可能在的地方……只可能是苍流。

    因为陛下是中了焱毒被劫到苍流,随后在苍流留了那么多天才逃走,如果没有解毒,陛下如何可能活着回来?

    而如今,她难不成是要去……

    “陛下要去……”夜宸卿锁着眉头,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

    弋栖月转过头去看着他,末了只是有些勉强地勾一勾唇。

    “不论去哪里,我都会很快回来的。”

    她沉了一口气,随后手腕一转,随后却是在他胸口四下分别一点。

    却是封住了他的心脉。

    “陛下,不要去。”

    心脉被封,夜宸卿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周身的痛感也没有了,但是神识也在渐渐消失……

    他只能抬起手臂拽住她、抱住她。

    如今她不当去苍流山的……

    且不说如今连都城里都可能有刺客,即便能到了苍流山,那里的人处处想着利用她、为难她,又有伤她的毒药……

    即便她取回来,很可能也是一场空,陛下,何苦要为此走上一遭。

    “就留在这里,陪着臣下……”

    弋栖月反手拽住他修长的手,红着眼眶低下头:

    “我会陪着你。”

    “可你也要陪着我。”

    “活着,别走,等我回来。”

    抱着她的那个人,似是似非地点了点头,再然后,他那扇骨一般的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便安安静静地停在了眼前。

    弋栖月的眼泪又开始往下砸,她方才似是听见他附在她耳畔道了一声‘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可她……不希望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字。

    “孙兰带人去寻那药,需要人手,便让烈倾帮你安排。”

    “其他人,除了薛太医,都退下。”

    沉了一口气,奈何嗓子依旧是哑的。

    但是众位太医听着她一字一句的,依旧是心生敬畏。

    只是片刻的功夫,养心殿里,便只剩三人。

    弋栖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薛太医,只低声道:“朕离开的这些天,劳烦你照看好他。”

    “半分差错也出不得。”

    薛太医心里没有什么底,可咬了咬牙,也是应下。

    弋栖月垂眼看了看夜宸卿,随后却是站起身来,蓄了内力,将他整个人从榻上抱起来。

    “你随朕来。”

    薛太医心生疑惑,却也只能随着陛下一步一步向着一个墙角走去

    顺着陛下的意思,按下了墙角的一个开关。

    此时此刻,养心殿一个墙角的地面,轰然而开。

    薛太医生生愣在了原地。

    而陛下却已然抱着容君往里走。

    “薛先生,跟上。”

    薛太医方才回过神来。

    小心翼翼地随着陛下,顺着那洞口走下,却只觉得,越向下走,便越冷,寒凉的气息,生生逼得薛太医打了个寒颤。

    倒也难怪,毕竟这下面,皆是寒冰!

    而不知陛下是触碰了什么机关,外面,那洞口又轰然关闭。

    薛太医战战兢兢,同时心里也算计着

    这大概便是皇家的一处机密。

    而陛下如今遣散众人独独告诉他,便已是极大的恩典。

    前方,陛下的步伐极快,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听上去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地方,是皇宫的秘地。”

    “当初朕登基之前,弋擎天便是中了重毒,但是他不肯干干净净地走,非要拖延一时。”

    薛太医在她身后听着。

    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毕竟,他也算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虽说,当年陛下‘登基’一事的具体,他也并不清楚。

    “然后,如众人所知,弋擎天不知不觉,什么消息都没有留下,便消失了。”

    “当时无论朕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

    “弋擎天做足了功夫,只可惜终究还是落了一环他身边一个二线的亲信,乃是朕父亲旧部的侄子,当时出事之后,朕的父亲知道,弋擎天无论如何也会给他落实罪名,因此便让那位旧部先入为主,前去揭发他,如此可以保住旧部一家的性命,那天,那位旧部对着朕的父亲磕了足足十个头,便去向弋擎天‘揭发’那莫须有的罪名。”

    “那家人也是忠义之人,当他得知弋擎天的所在,当夜便将之告诉了朕。”

    “弋擎天便藏在这座地宫里。”

    薛太医在她身后,闻言一愣。

    弋栖月又道:

    “先生是当年给弋擎天配药之人,当初那毒有多重,加了多大的剂量,先生应是一清二楚的。”

    薛太医在她身后,闻言喃喃道:

    “微臣的确是诧异了许久……按理来说,饮了那个药,即便是一头牛,也应当暴毙才是,何况弋擎天当时已经格外衰弱了。”

    弋栖月颔首:

    “问题并不出在你身上,也不出在药上,出在这地宫上。”

    “这地宫四下皆是寒冰,只要在毒性没有扩散之前,封住中毒之人的心脉,将他留在地宫中心的冰池里,便可以护住他的性命。”

    “但仅仅是护住一时的性命,延长一时,在冰池里,人是活的,却没有意识,因此……其实相当于是一个活死人。”

    “而离开了地宫,便会命不久矣。”

    “这就是为什么,弋擎天能够活上两个月之久。”

    弋栖月低声说着,步伐却是愈发得快了。

    其实……

    如若孙兰没有跟她说这个可能的方法,她断断舍不得封住宸卿的心脉,将他放在地宫里。

    如若……如若他注定要离去

    她更愿意,让他在最后的时候看着她,她陪着他,他也陪着她,安安静静到最后,更何况……她不知道,将他留在冰池里,他会不会难受……

    可如今,孙兰的话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弋栖月,要让他活到配出药的时候!

191 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

    薛太医在弋栖月身后紧紧跟着,可是陛下说完那句‘两个月之久’,便不再多说半个字,也没有对他交代其他。

    地宫的路很长。

    也很冷。

    地面……还有些滑。

    薛太医一路小心翼翼,直到前方,陛下低低地到了一声:

    “先生请现在门外等一会儿。”

    薛太医称是,一抬眼,面前恰恰好是一扇门。

    他咀嚼了一下陛下方才的话

    这里面,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冰池’?

    却也只敢猜一猜罢了。

    陛下的心思,天家的心思,不容旁人窥探。

    门内。

    面前是一处冒着寒气的冰榻,看着像床榻,名唤‘冰池’。

    而这里,正是当初弋擎天平白多苟活两月的地方。

    当初弋栖月得到消息,带着人赶进来的时候,弋擎天便毫无意识地躺在这么一块儿冰上。

    弋擎天的亲信站在一旁,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肯说。

    弋栖月当时冷哼一声:

    “岂可让陛下被困在如此寒凉的冰石之上,你们也当真是居心叵测。”

    那亲信咬着牙,冷冷看着她。

    弋栖月哼笑一声:

    “皇叔龙体金贵,我可断不肯看着他受如此委屈。”

    “湛玖,带人上来,把皇叔请下来!”

    弋擎天的亲信大骇硬生生砸开的话,陛下哪还会有命在?

    狠狠沉了一口气,忙道:

    “郡主!手下留情!”

    “这……这这这,陛下若是下来……”

    弋栖月一勾唇:“会死,对不对?”

    “多谢阁下提醒了湛玖,去罢。”

    随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暴毙。

    念及当年这些事,弋栖月又低头看了看她紧紧抱着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涩涩的笑意,几步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夜宸卿放在冰榻之上。

    “宸卿,平日里看着你瘦,谁知……你可真是个沉的。”她压低了声音说着。

    “这里这么冷,朕抱着你走了一路,都出汗了。”

    明知说下去他也不会回答。

    可她偏偏就想说。

    “对呢,朕的宸卿结实得很,才不是他们口中的绣花枕头。”

    “这里很冷,却很安全,宸卿,这几日,你便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等朕回来好不好,朕……”

    弋栖月咬了咬牙,可是声音……却再度哽住了。

    几日后,苍流山上。

    正是清晨。

    墨苍落方自弟子演习处巡查归来,丫鬟便赶上了,小心翼翼道:

    “掌门……夫人,夫人又在哭了。”

    墨苍落愣了愣,眉头微锁,半晌沉声道:

    “她在何处?还是卧房么?”

    丫鬟颔首道:“是。”

    墨苍落没再多说,举步便向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时芜嫣一袭缟素的寝衣,长发散乱,正坐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

    一众丫鬟则小心翼翼地陪侍在她身边,可是虽说不敢讲明,但众人皆是知晓,夫人为人狠厉,不动声色,有时又有些喜怒无常,因此,她们谁也不敢多说、多劝,哪怕寥寥字、半句话。

    屋中一片静寂,直到遥遥的脚步声响起。

    时芜嫣抬起头来,一对眼中尽是水雾。

    她死死地盯着门口,直到看到墨苍落推开门走了进来。

    “师兄……”时芜嫣哑着嗓子叫出了声。

    墨苍落身形停了一停,随后,目光略过小心翼翼侍立着的丫鬟们:

    “你们先下去罢。”

    “备好东西,一会儿伺候夫人洗漱。”

    丫鬟们闻言赶忙称是,匆匆退下。

    “师兄……”时芜嫣窝在榻上,抱着膝,又可怜兮兮唤了他一声。

    墨苍落垂下眼来看着她,随后几步上前,坐于塌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颈窝里刺着的暗器。

    “是这东西还在痛吗?”他低声问道。

    时芜嫣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过去,已然……已然习惯了。”

    “那为何要哭呢,嫣儿?”

    “如今虽正逢冬日,但是苍流南面的枫树也恰恰好是这时候红,我本还想等你起来,带你去瞧瞧,红红火火的一片。”墨苍落将声音放缓下来。

    时芜嫣抬眼看着他:

    “枫树?枫树红了,大抵是因为叶子要落了。”

    “师兄,你是不是……不想要嫣儿了?”

    说着,眼圈又红了。

    墨苍落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可声音和缓依旧:

    “嫣儿为何这般讲,苍流的礼堂,你我是拜过堂的。”

    “对着天地发下的誓言,岂有违背的道理呢。”

    时芜嫣咬着牙,喃喃道:

    “可是……师兄……”

    “前些日子胥先生不是说……说嫣儿掉了一个孩子,体内的毒又正好赶上了怀着孩子的时候,以后再想要孩子,只怕是困难了……”

    “师兄,你岂能没有孩子呢?可是嫣儿……”

    墨苍落闻言愣了愣,不着痕迹地颦一颦眉,随后低声道:

    “嫣儿多想了。”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便绝不会反悔。”

    “再者说……如若你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也并非是不可能的,胥先生只说是困难,并不是说不可能,你且宽宽心,如今你我俱在,只要你好生养着身子,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

    “何况胥先生医术高明,他也会帮我们的。”

    时芜嫣咬了咬牙,垂下眼帘来:“可、可是……”

    墨苍落不由她多讲,继续道:“如若当真要不来,你便在派中瞧瞧,或者我们一同下山游历一番,你若是欢喜上谁家的孩子,我们便同那家里商讨一二,若是妥帖,便领回来,可好?”

    时芜嫣一愣。

    随后,只觉得心里温暖得紧。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道:

    “可是……师兄这几天,为何不肯陪着嫣儿……嫣儿还以为师兄不欢喜嫣儿了,不想瞧见嫣儿呢。”

    墨苍落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嫣儿如今还是小孩子脾性。”

    “这几日正赶上秋日,各项事务都忙得很,我顾不过来,你身子又还需养着,我也不能劳烦你,便更是捉襟见肘了,走路都险些用跑的了,也罢,也罢,这件事是我疏忽了。”

    “且等我忙过这几日,便天天陪着你,可好。”

    时芜嫣闻言,展颜破涕而笑。

    “师兄可是当真?”

    墨苍落颔首:“自是当真,我何曾骗过夫人呢。”

    时芜嫣面上一红,随后,性子里的娇蛮劲儿却又起来了:

    “那便好,可是……”

    “可是这几日师兄冷落了嫣儿,也不能这么简单的过去。”

    墨苍落也不恼,只是笑道:“好,如何?”

    时芜嫣仰起脸来,一对杏眼笑吟吟地看着他,甜腻腻道:

    “嫣儿……要师兄赔礼来。”

    墨苍落微微一愣,随后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来,却是忽而一低头,薄唇在她的唇上清浅地略过。

    随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满面羞怯的女子。

    “如今这赔礼……可好?”

    时芜嫣面上一红,正要说些什么

    藏刃却忽而急匆匆地冲入屋中!

    “掌门!”

    墨苍落略一颦了颦眉,转过头去看着他:“如何,为何如此慌乱。”

    那边,时芜嫣则不满地撇嘴。

    孰知……

    藏刃的下一句话,让她惊得嘴都合不拢!

    “掌门!北幽女帝带兵而来,只是一晚的功夫,我们没来得及禀告,便已经兵临山下了!”

    “什么?!”时芜嫣惊叫出声。

    墨苍落眸光沉了一沉,抬手按住时芜嫣的肩头。

    弋栖月为何会突然这般急地赶过来?

    是为了攻陷苍流吗?

    若真是如此,她要是破釜沉舟,苍流可就危险了。

    毕竟,身为苍流旧人的弋栖月,对苍流太过了解了。

    他锁了眉头:“还有什么消息?”

    藏刃吞了一口气,低声道:

    “还有一则消息,只是不知正误,现在还在探查。”

    “你且说。”在墨苍落看来,现在只要还有一丁点的消息,他揣测弋栖月的心思,便容易一步!

    “掌门,消息说,北幽女帝已经派人联系了南部驻扎的仇凛将军,到时候,他……可能也会出兵!”

    此言一出,时芜嫣在墨苍落的身后,抖若筛糠:

    “她……她……她,她果然是疯了!”

    “当初吞下那血珠子,弋栖月果真是个疯人了!”

    “她连师父都不顾及了吗?要硬攻下来?也不管自己一方的损失……”

    “完了……彻底……”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作为,便觉得后怕!

    弋栖月若是当真强攻上山,势必会将她时芜嫣折磨致死!

    墨苍落眉头颦了一颦,随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嫣儿,你先莫怕。”

    “她不是那等不可理喻的人。”

    “你在这里先收拾好了,我便先下去,会会她。”

    时芜嫣心里自然是不愿,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月儿此来,动静闹得这般大,只怕是不妥吧。”

    弋栖月一袭赤黑相间的长衫,在苍流山脚下凛然而立,此时,山间的甬道上,墨苍落沉着眉眼,缓缓走了下来。

    “妥与不妥,是朕说了算。”弋栖月看着他,冷冷开口。

    “哦?那么……陛下是为何而来。”墨苍落眉头略微一颦。

    弋栖月也无意拖延,只是启口道:

    “用焱毒和解药,换你老丈人的命。”

    墨苍落一愣。

    之前他给出的条件,比仅仅归还时过好上数倍,弋栖月却是死不松口!如今为何……

    “为何?”

    直觉告诉他,此时蹊跷,怕遭了算计,墨苍落并不敢轻信。

    “没有为何,你只需告诉朕……”

    “肯,还是不肯。”

    弋栖月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和他耗时间。

    她要快,要尽可能的快!

    墨苍落一愣,可倏忽间,对面弋栖月已然冷冷一挥手:

    “带上来!”

    墨苍落又是一愣,随后,只听身后一人哽咽地大叫一声:“老头子……”

    墨苍落只觉得眉心狂跳。

    眉山夫人,这个妇人只会坏事!

    她这一喊,不知不觉间,苍流便已自降身价!

    弋栖月的唇角扯起一抹笑。

    这眉山夫人,愚蠢得颇对她弋栖月的胃口。

    “老而无用,朕可没心思白白养着他,给这种人养老送终。”

    她一挑眉,话语毫不客气。

    眉山夫人听见弋栖月这么讲自己的丈夫,气得又是大喊一声:

    “贱人!把你的嘴放干净些!”

    弋栖月笑了笑:“夫人若是一向这般严厉便好了……”

    “也不至于教出那么个名声在外的好女儿。”

192 不能养老,那便送终

    眉山夫人一愣,自然听出了弋栖月的话中之话

    如今时芜嫣说话没分寸,并且行为放荡,勾三搭四!

    这是那日婚礼之后,斩不断、理还乱的传闻!

    “弋栖月,你……!”

    弋栖月哼笑一声:“夫人这般气恼,看来是想让朕给另夫养老送终。”

    眉山夫人一愣,傻傻地看着对面,被死死拷在铁柱上,四肢皆被束缚,垂着头的自家夫君。

    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墨苍落。

    “女婿……贤婿……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家老头子,没有他婆子活不下去啊……嫣儿、嫣儿她也不能没有爹不是……”

    墨苍落只觉得眉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这个眉山夫人的头脑都里面是水吗?

    要当着对方的面,告诉她‘人质对我很重要,特别重要,没他我就活不了’?!

    “贤婿,贤婿……”

    “只有你救回老头子,婆子保证……马上把眉山的印玺和历代信物传给你,还有武功典籍……”

    “都给你,但是,求求你救他……”

    墨苍落心里忿忿,眉山夫人倒是愈发起劲了,越说,越有一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凄惨爱意……

    凄惨得让墨苍落头疼。

    他咬了咬牙,觉得此事蹊跷,可是……

    弋栖月那边,自然看出来了墨苍落这边的慌乱和无奈,她一挑眉,冷笑道:“不过,若是夫人的意思,朕也要将就着……”

    “至少要完成一半。”

    语罢她忽而从腰间抽出剑来

    “养老送终,养老朕是做不到,不妨现在便给他送终吧,也省得麻烦。”

    话音方落,便只瞧见银光一闪

    “不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则是眉山夫人,另一则,是被丫鬟搀着匆匆赶来的时芜嫣。

    弋栖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又极好地掩饰了过去。

    她的手,也恰到好处地一停,冷冷的剑刃恰好悬在时过的头顶!

    眼看着便要劈下去!

    眉山夫人、时芜嫣二人早已吓破了胆,如今看着弋栖月这架势,只觉得那柄剑晃悠得吓人!

    只有墨苍落,如今依旧是清醒得很。

    他的眸子里一片冷清。

    他自然是知道,弋栖月绝不可能现在当着他们的面杀死时过这对弋栖月来说太不值了,这样一来,时过不仅仅不能‘换回’什么,还会激起苍流和眉山的怒火和怨气。

    因此如今她这么做,估摸着只是想封住他们讨价还价的嘴!

    孰知,弋栖月也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

    她本来也没有想要糊弄住他!

    只要糊弄住眉山夫人和时芜嫣,那二人势必会向他加压,这样一来,墨苍落再聪明,看得再清楚,都只能藏在肚子里!

    “别磨叽。”弋栖月冷冷启口。

    “弋栖月,你并没有中毒……为何如此心急地寻这解药?”墨苍落那边,声音冷冷。

    弋栖月冷哼一声:“二位夫人,时老先生还没有死,你们为何如此心急地想让他回去?”

    时芜嫣身子一抖,眉山夫人则已经想破口大骂可是算计着自家老头子就在这个女人手里,她只得生生咽下一口气。

    “师兄,师兄……”时芜嫣‘噗通’一声跪在墨苍落面前。

    “师兄,嫣儿不懂事,但是……嫣儿不能没有父亲……”时芜嫣盈盈下跪,拽住墨苍落的衣襟。

    这个动作卑怯至极,远不是一个正室夫人会做的。

    可是时芜嫣是真的心急,真的害怕了!

    墨苍落一颦眉,随后却是俯下身去,将时芜嫣稳稳地扶了起来,一对墨眸复又看向弋栖月:

    “毒药和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你除了将老先生还回来,还需要另外办一件事。”

    弋栖月冷哼一声。

    墨苍落却不在意她是否应答,手比向时芜嫣的颈项:“很简单,嫣儿身上的这个暗器除不去,我要你将它取下去。”

    弋栖月一颦眉:“墨苍落,朕不是郎中,不负责瞧病。”

    “何况,苍流也不至于困顿自此,连个医者都寻不出来。”

    墨苍落低哼一声:“若是寻常的暗器,自是取的下来。”

    “这暗器是当初你宫中的男人丢来的,繁复至极,一不留神便要丢了性命,你竟还装作不知。”

    弋栖月一愣。

    宸卿?

    这么久了,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他对着时芜嫣刺了个暗器。

    随后,弋栖月只觉得心里一酸。

    表面上,却是佯装无事,冷笑依旧:

    “若是朕的手下伤了什么人,朕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朕未免也太不信任他们了,并且……朕估计也要活活累死了。”

    “何况……”

    “阁下一家之言,胡乱扣帽子,朕凭什么信你?!”

    嘴上这么说,可是弋栖月心里,却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这句话。

    不过她信的,不是墨苍落。

    孰知,弋栖月话音方落,一旁,刘公公,即无影,便小心翼翼凑上前来。

    弋栖月本是担心这位‘刘公公’回夜云天弄出不必要的事,耽误了时间,因此此行也将他带上了。

    弋栖月转过头去,瞧见‘刘公公’向她略一颔首,心里愈发明了。

    这事情,正是夜宸卿做的啊。

    而此时此刻,时芜嫣这边哑着嗓子,看向弋栖月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和嫉妒,可声音却不得不装的恭敬小心:“师兄说得没错,的确是……是那位……和师兄很是肖似的男子,他……”

    弋栖月冷冷扫了她一眼。

    ‘和师兄很是肖似的男子’。

    呵。

    “时小姐一口一个师兄,看来信他得很。”

    “那便罢了,朕觉得今日的事也不必谈了。”

    “时小姐不缺一个爹的,实在不行,便让你师兄给你当爹吧。”

    弋栖月冷哼一声,手便往下砸。

    “等等”时芜嫣一愣,当真是害怕了。

    ‘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墨苍落面前。

    “师兄,师兄……嫣儿这伤不碍事了,真的不碍事了,请师兄答应她吧,救救我爹……求求你……”

    弋栖月冷冷立在对面。

    墨苍落抬起头来,寒凉的目光扫过弋栖月。

    随后,他喉结滚了一滚,俯身又将时芜嫣扶住。

    “师兄……求你答应……”

    “你不答应,嫣儿不能起来……”时芜嫣哭得满脸是泪。

    墨苍落沉默了良久,半晌,终于低低道:

    “好。”

    时芜嫣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下去。

    弋栖月则搁下剑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阁下也勉强算个痛快人,好,焱毒和解药,都带来吧。”

    墨苍落颦了颦眉,随后,也不多言,只是一挥手。

    身后,藏刃小心地隐匿了身形

    只是片刻的功夫,藏刃便捧着一个匣子,匆匆而归。

    “掌门。”

    墨苍落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匣子来,却并不马上将之完完整整地交给弋栖月。

    他打开匣子来,将里面的一个黑色瓷瓶取了出来,交给藏刃。

    “这瓶子里便是焱毒,我先将这个给你,等你将老前辈送回来,我再将解药给你。”

    弋栖月冷笑一声。

    “掌门知道的,这毒药对朕而言,用处并不大,掌门当真是不地道。”

    却是不置可否地结果焱毒来,浅浅扫了一眼,也没有做出送时过回去的手势

    随后,她一抬手,将这黑色的瓶子打开来。

    然后……

    墨苍落瞪大了眼睛。

    面前的这个女子,贵为九五之尊,北幽帝王,如今好端端的

    竟然将这瓶毒药执了起来,方才唇边,饮了一口!

    墨苍落不明所以,生生愣怔在原地。

    “弋栖月,你……”

    弋栖月哼笑一声,这毒药入口、入身的感觉当真是不错的,上一次真真切切体验,她还是个小女孩,如今这么多年了,可是这种痛苦的感觉,记忆犹新,以至于她喝了一口,便能判断的确是真的焱毒!

    浑身时而发热,时而发冷……

    弋栖月却笑着道:

    “如今可好,将解药给朕,让朕验验真假,若是真的,便将他还给你们。”

    “否则,一切免谈。”

    墨苍落咬了牙,看着面前强撑着身子的女子,心里涩然。

    “你……究竟为什么要……”

    弋栖月哼笑一声:“掌门阁下还是废话少说罢。”

    “朕已经都安排好了,若是朕死在这里,仇将军和现在朕身后的军队,必会将苍流山夷为平地!”

    “你……”墨苍落狠狠锁了眉头。

    咬着牙看着面前唇角发白的女子,他终究还是一抬手:

    “把解药给她。”

    弋栖月也是毫不客气,接过解药来,又是一口。

    忽冷忽热的感觉依旧在交迭继续,直到

    弋栖月察觉到,另一种力量,在和这种感觉激烈地碰撞着!

    体内的碰撞撕心裂肺,让她痛苦得恨不得蜷成一团!

    可是

    在众人面前,弋栖月依旧是立得笔直,除了唇角发白,面色几乎如常。

    可她拢在袖中的手

    掌心,早已被她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体内的痛苦感、冰凉和烧灼之感,方渐渐退却。

    弋栖月的额头已生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咬了咬牙,只是一摆手:“把时过带过去罢。”

193 你也真是个傻的

    湛玖在弋栖月身后称是,带着几名随从,终于让奄奄一息的时过‘回家’了。

    时芜嫣和眉山夫人扑上前去,抱着时过哭得死去活来。

    弋栖月这边,却只是摆了摆手:

    “撤军。”

    身子仿佛要透支,她咬着牙想要离开这里。

    身后,墨苍落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月儿,你究竟为何要这般做?”

    在他看来,如果她只是为了消除焱毒的后患,她完全不必要这般心急,以至于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检验这解药的真伪!

    弋栖月脚步一停,随后,冷冷转过脸去。

    却见时芜嫣和眉山夫人的身影早已远去。

    呵,倒也难怪,墨苍落会叫她一声‘月儿’。

    她弋栖月早不是那个十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儿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弋栖月终于清清楚楚地明白

    墨苍落,从一开始

    他在时芜嫣在的时候,叫她‘弋栖月’‘弋师妹’,顶多是一个‘栖月’,而只有在时芜嫣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叫她

    ‘月儿’。

    呵。

    时芜嫣可恨吗?

    可恨,可是如今在弋栖月看来,时芜嫣又何曾不可悲、不可怜?

    现在想来,若是当年,墨苍落对待时芜嫣一直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或者一切都像对待寻常的同门,时芜嫣又岂会如此倾心,以至于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

    昔日的一切,弯弯绕绕,不过是这个男人一个冷心冷情的局罢了。

    “无可奉告。”

    弋栖月转过头去,声线冷清而又分明。

    却只是这四个字。

    墨苍落一愣。

    眸光一沉,他只是看着那个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小丫头,毅然决然地带人离开。

    他又岂会看不出她背影里的疲乏。

    可他不知道,如今她是在为谁奔命。

    那镯子呢?

    当初他给她的绣心镯,她还带着吗?

    墨苍落想起那镯子,便想起了那一晚,那个拿出镯子的男子血红的双眼。

    “把她还给我。”

    还给他……

    呵。

    “也许这些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是不是当年,我便应该牢牢抓住你……”

    “让你自始至终,也只是我一个人的……”

    墨苍落瞧着那背影,低声喃喃道。

    可这又如何呢。

    那身形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再看不清晰,然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路上选的皆是脚力极好的马儿。

    归还路上,车架一路入了都城。

    弋栖月自从自己吞了一口焱毒,加上如今快到冬日,天气愈发寒凉,竟是觉得身子有些受不住颠簸,因此归来路上,不得不入了马车。

    匆匆而去,匆匆而还,一路横冲直撞入了皇宫。

    “陛下,容君阁下一切良好。”薛太医赶到门口,低声汇报了一句。

    弋栖月点一点头,看向一旁匆匆前来迎驾的孙兰。

    “如今,你有几成把握?”

    孙兰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回陛下的话……七成左右。”

    七成……

    弋栖月心里一紧,随后又摇了摇头。

    罢了。

    七成,过半了。

    总归也比之前无解的好。

    从怀里取出那匣子来,递给孙兰:

    “去配药罢。”

    “黑瓶为焱毒,白瓶为解药。”

    “方才朕取出来的血,在那个蓝色的瓶子里,你便按照你之前的想法试一试罢。”

    孙兰只觉得浑身都在颤。

    她知道,自己说‘七成’,实则是说多了……

    若是平心而论,只怕……顶多有五成罢了。

    她狠狠沉了一口气,抬手将匣子接过来:“谢陛下信任!”

    弋栖月咬着唇角,缓缓转过身去。

    试药,试药……

    若非迫不得已,她又岂会肯让他来‘试’这七成甚至更少把握的药?!

    “陛下,东国那边回话了。”

    几日后,湛玖小心翼翼地在门外汇报道,手里拿着一封密函。

    弋栖月本是坐在塌边,闻声把手从榻上人的面颊上移了开来:

    “你且进来。”

    湛玖轻悄悄开了门,便要将信递上前。

    弋栖月却只是摆了摆手:

    “朕便不看了,估摸着东国给的时间最晚是冬日之末那一会子,你瞧一眼,若是没错,便派人给他们带话回去……”

    “约见时间,改到大寒为妥。”

    “另外他们也可以放心,朕会说到做到,淮公子不会出半分差错。”

    她算计过这件事的

    淮川身为东国眼中的‘备选储君’,如今也算得上是东国的命脉之一了,东国急着要人,方为情理之中。

    孰知

    湛玖打开信件来,却是愣了愣:

    “陛下,信上说……”

    “希望能容许陛下,将会谈改到年后。”

    弋栖月亦是一愣,随后,心底大致有了猜测,低笑一句:

    “那也无妨,答应了便是。”

    “另外,现在你去查查,东国宫里,最近出了什么事情。”

    湛玖颔首称是,也知如今自己不当在此处久留,便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弋栖月愣了一会儿神,随后低下头去,抬手抚弄着榻上人的长发。

    这些日子他没醒,她便守着,最喜欢的便是打理他这一头长发。

    顺滑,柔软,如绸如锻,似云似锦。

    “你这厮,怎的还不醒呢。”

    “东国那边好像出事了,堂堂夜氏之主,也不想管管?”

    弋栖月嘟囔了一句,抬起手来,指尖触碰着他长长的睫毛。

    她印象里,之前,每每她碰他的睫毛,他多少都会有个反应。

    她想着,如今她碰一碰,他会不会就醒过来呢?

    可是榻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

    弋栖月死死地盯着他,末了,对着那张风平浪静的俊脸叹了口气。

    往前凑了凑,近到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能嗅到他身上的苏合香。

    心里忽而安稳了几分。

    对呢,医者不也同她讲,宸卿的身子已然无碍了,只是之前损耗大,伤得重,因此怕是要多休息几日。

    是她太心急了。

    弋栖月眨了眨眼,稳了稳心思,随后站起身来。

    如今天凉了,往年他在的时候,总会跟她讲,她身子弱,要点香的。

    好像是……白芷香。

    那边的盒子里好像还放着呢。

    弋栖月回了神,几步走到那边的盒子里,将装香料的小罐子取了出来。

    然后,她抱着那小罐子便走到香炉前面。

    弋栖月没有点过香,对于量的多少也不知晓。

    可如今,偏偏又不想唤人进来。

    或者说,也不知该如何唤人,唤何人。

    毕竟,宸卿来之前,她从不点香的。

    宸卿来之后,那日他单膝跪在她面前,当时他温热的手执着她冰凉的手,眉眼里的温柔,在那时的她看起来亦真亦假。

    “陛下体寒,当多点些香。”

    然后……

    点香一事,大抵从头到尾都是他做的。

    弋栖月垂了眸子,只觉得心里颤了一颤。

    若她知道有今日,又岂会有当初。

    胡乱点了个香,又跑回塌边靠着。

    夜宸卿依旧闭着眼,躺的安安稳稳,弋栖月瞧了他好一会儿,大抵是自己点的香浓了,竟是不知不觉间困乏起来。

    思量了一下,弋栖月头一偏,选了个恰好的位置,刚刚好,刚刚好,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

    然后她伏在塌边,闭了眼,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额头。

    弋栖月迷迷糊糊动了动头,可倏忽间,只觉得一个温热的东西在她面颊上轻巧地抚弄过去。

    她下意识地伸手出去,将那个温热的东西紧紧攥住。

    那一团温热僵滞了片刻,随后反过来攥住了她的手。

    温暖瞬间包围了她的手。

    而弋栖月也在这一瞬间清醒了大半。

    愣怔间已是半分清醒,弋栖月一抬眼,却恰好对上那一对熟悉的、温柔的眉眼。

    “……宸卿?”下意识地抬手戳了戳自己的面颊,弋栖月愣愣地唤出声。

    夜宸卿伸出另一只手攥住她戳脸的手,低笑道:

    “臣下在。”

    弋栖月又是一愣。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也乖乖地靠在塌前,任凭她摸。

    倒是弋栖月这一动弹,不知何时披在身上的毯子便滑落下来。

    但弋栖月也顾不得管那毯子了,一对纤瘦微凉的手便在面前人的面颊上抚弄来抚弄去。

    夜宸卿唇角扬了一扬,随后却是偏过薄唇去在她手心一蹭。

    柔软、微痒。

    弋栖月面上的愣怔在这一瞬间,如初春湖水的冰面一般化开来。

    随后

    身子一动,单膝跨在榻上,弋栖月扶上他的肩头和颈项,一低头,一口擒住他的薄唇。

    夜宸卿倒也习惯她每次扑上来都是格外不稳当的动作,手臂一拦,稳稳地搂住她纤细的腰,可薄唇却早已不像是两年前的安然无为,取而代之的事沉溺、温柔和近乎贪婪的回应……

    “朕要重重地赏孙兰。”末了,弋栖月忽而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

    随后她头一歪,似是习惯性地将头枕在他颈窝处。

    “宸卿,你也真是个傻的。”

    弋栖月咬了咬唇。

    “以后再有这种箭便不要傻乎乎地挡上去,朕哪里怕什么毒,倒是你,虽说朕的血可以解毒,可是若是对方下的药猛了,只怕取血的功夫……”

194 慕雪

    夜宸卿低低地笑了一声,头一侧,垂下眼去瞧着弋栖月:

    “陛下这么说,可是糊涂了。”

    “陛下只算计着毒,可是想过那箭的力道?”

    “即便没有毒,那等冷器蓄了力刺过来,也不好受,更何况,陛下本就有些瘦。”

    弋栖月哼了一声:“胖瘦不是问题,朕也是习武之人,武功不见得比你差。”

    “只要避开要害,单单是箭,要不了性命。”

    “宸卿,莫要狡辩了,你就是个傻的。”

    可是头脑里却不知不觉、不可控制地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她被他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只闻箭矢之声,难见箭矢之影!

    夜宸卿失笑,勾了勾唇:“臣下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傻便傻罢。”

    “既然陛下说臣下是个傻的,臣下……不妨便傻一辈子吧。”

    弋栖月哼哼了两声,他的话说明了是要护着她,可是她听着只觉得酸涩。

    自己大抵还是不够强罢。

    堂堂帝王,竟是还要他舍命相护……

    弋栖月眸光沉了一沉,随后算计着夜宸卿才刚刚醒,自己也算不上很轻,这么一直靠着他,他未必会舒服,身形一晃便下了榻。

    “一会儿朕把刘公公给你唤过来。”

    “这几日你且好好休息着,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同朕讲。等你修养好了,便办一场封君典礼。”

    容君之名早便有了,耽搁了这般久。

    夜宸卿靠在榻上,闻声颔首。

    随后却是不安生地伸出手臂,拽住弋栖月:

    “陛下可是有公事未办完?”

    弋栖月愣了愣:“都处理毕了。”

    夜宸卿闻言一扬唇,却是手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上榻来。

    “天色晚了,陛下也歇息罢。”

    弋栖月略微惊诧,不想这厮方才醒过来,力气便这般大。

    而念及他身子没恢复好,肩头伤的也不轻,弋栖月也并不敢乱动,被他拽上来了,就僵着身子躺着。

    可倏忽间,夜宸卿手臂一环,已然将她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衾被覆上来,一时间,暖和得很,四下还有他的苏合香气。

    弋栖月喜欢暖和,甚至是贪恋暖和。

    她向着他怀里又蹭了蹭,却只觉得他伸出手来,拽住她冰凉的手,扣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弋栖月下意识地要将手缩回来:“你的伤没好,朕手凉。”

    这厮却没再出声,手依旧是扣着她的手腕锁在胸前,他头偏了一偏,凑近她额间,只一会儿的功夫,闭了眼又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北幽天牢里。

    淮川一袭白衣,靠在墙壁上。

    他被锁在这个地方,已经快有一年了。

    淮川垂下眼来,抬手撩起自己一绺长发。

    一年前,尽是青丝。

    如今,竟是夹杂着几丝白发。

    可他

    分分明明才只有二十出头。

    淮川的唇角漾起一抹苦涩。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瞧过民间流传的杂书。

    这些杂书广受达官贵人家中小姐们的青睐,而那些杂书里,写的不过是些故事。

    故事中的男主角,大多是王爷,英俊、富有而又能干。

    故事弯弯绕绕,到最后,这位王爷终究会和他心中的那个女子长相厮守,疼宠得无以复加。

    当时,淮川看着自家妹妹淮柔,一面看那小书,一面面色陶醉,只是低低地笑一声。

    可心里却在想

    也许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一个王爷。

    看上去有些不务正业,可是……

    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

    有一个欢喜的人,能陪着这个人,宠着这个人,而幸运的又有这个能力。

    可是他何曾想过……

    他会成为女帝的宫人。

    他会备受冷落,女帝宠爱百里炙,宠爱夜宸卿,却独独轮不到他。

    偏偏他还荒唐地念着她……

    哪怕他根本说不出来,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再然后……

    阴差阳错,他成了反叛的贼人。

    他的确做了错事,做了不当做的事。

    可是……

    一开始,他那一颗心,全全是向着她的。

    可是……

    他是错了,她便是对的吗?

    淮川咬着牙执着自己的一绺长发。

    他早已不敢照镜子了,他本不是那等在意样貌的男子,可是……

    他不甘心,不甘心看到自己一事无成,却已在壮年之时垂垂老矣!

    念及此,淮川的唇角,苦涩之意更甚。

    是了。

    壮年之时垂垂老矣。

    自己不愿,可是……

    也许这是无法避免的。

    淮川咬着牙,忽而闭了眼,攥紧了拳头。

    罢了,罢了。

    与其苟活于此,为他人所借之刀,为世间笑柄,为亲者负累。

    倒不如……

    干干净净地离开罢。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淮川晃晃悠悠地便向着坚牢的栅栏门撞去

    ‘砰’

    一声闷响。

    头却没有撞到坚硬的牢门。

    一个有些柔软的东西捧在额头处。

    于此同时,传来一声低低地吃痛之声。

    “你们是怎么看守的。”那人抽回手去,手却已经肿了。

    淮川一愣,可是这一撞他也清醒了不少,或者说,方才将要撞到栅栏的一瞬间,他有些后悔。

    是啊,如若他熬到回国……

    也许还能成为一个安稳的闲人。

    守着母妃和妹妹,寻一个安安稳稳的妻子,也好。

    “我回去养个伤罢了,你们便如此疏忽,陛下亲自交代的事情都要出差池!”

    这女子一袭黑衣,装束干练得很,长发高高盘起,却不是妇人的发式。

    一言一语,凌厉得很。

    “慕大人……小的们知错,请……”那几个狱卒小心翼翼跪伏在地。

    慕雪冷哼一声:“请?你们还有脸说出正在来?!”

    “今日若非我一时兴起来转悠一下,他便活活撞死在这里了。”

    “到时候,把你们拖家带口全拉出去,也担不得这罪名。”

    那几个狱卒吓得战战兢兢,便要磕头。

    “站起来,你们跪我作甚。”慕雪的声音又冷了几度。

    几个狱卒吓得颤颤巍巍又赶忙站起来。

    “宫中只跪君王,天牢难道不是宫中,你们还有没有个规矩?!”

    几个狱卒支支吾吾。

    慕雪声音又是一凛:“王兴,你去安排,加紧看守。”

    为首的狱卒慌忙称是,慕雪则又转过头来,眯起眼睛,隔着栅栏打量着里面蓬头垢面,额头微肿的淮川。

    东国的皇子。

    慕雪当初被陛下派出去处理西国和南国和亲一事,可以说是陛下的亲信之一,她是见过夜宸卿,也见过百里炙的。

    对比之下,心里也觉得,这位东国皇子,寒掺了点。

    “还有阁下。”她看着他,淡漠启口。

    分明只是一个女官,而淮川是皇子,但是她的语气,恭敬却又毫不卑怯!

    “做事之前考虑后果,尤其是性命之事。”

    “东国太子淮钴已死,阁下若是再死了,哪一方损失更多,阁下心里当是一清二楚。”

    淮川一愣,几步上前拽住栅栏门,弄得那门‘叮当’作响。

    “你说什么……”

    “淮钴……太子,他竟然……”

    “他死了!”慕雪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胡扯!”淮川咬牙断喝一声。

    “父皇不会让太子死!夜氏也不……”

    话说到这里,他狠狠咬了唇。

    对,不能接着说下去。

    母妃和他讲过,说太子只怕不是皇后的儿子,而是乾妃夜氏夫人的儿子,可这实乃天大的秘密,是父皇想瞒住天下人的,他绝不可以说出来。

    慕雪却敏锐得很,她眯了眯眼:“哦?”

    身为陛下为数不多的全全信任的人,她心里对淮钴的生死,全程都很是清楚。

    一开始,淮钴暴病而亡,但是东国没有放出消息。

    但是这一消息,被陛下察觉到了,陛下还对此做出来安排。

    而这些安排,自然是经由她慕雪和湛玖的手处理的。

    再后来,东国眼看着各项大典到了,可是太子病亡,为了避免大臣们生疑,索性便将消息公布了出来,而陛下得知消息也有动作,就是派人送去了慰问的礼物。

    因此,慕雪无比确信,东国太子淮钴已死!

    淮川冷哼一声:“怎么了?”

    慕雪继续眯着眼睛:“你接着说。”

    淮川冷冷转过身去:“嚣张的女人,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我。”

    慕雪哼笑一声:“哟,知道以后的希望了,瞬间就有架子了。”

    淮川心里一躁,转过头来狠狠盯着她:

    “滚,你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慕雪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语不大符合陛下的要求,万一逼急了这淮公子,他再寻短见,可就不好处理了。

    慕雪沉了口气,便也不再和他强怼,只是冷冷转过身去。

    “阁下清楚情况便好。”

    “何况,自杀而死可是要堕入畜生道,奉劝阁下三思后行。”

    “疯女人。”淮川看着她冷傲嚣张的背影冷哼一声。

    可是算计了一下

    的确,自己不能死。

    说起来,刚才是她给自己挡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还应该谢谢她?

    这个念头在淮川的头脑里闪了一下,随后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

    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强势、自负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害得他好苦……

    皇后是,夜氏夫人是,北国陛下更是……

195 宸卿……这里的雪真甜。

    冬日大典事发之后,弋栖月便下了手,肃清西国人,如今西国皇帝的旧人、心向皇室的旧臣,应当是一个不剩了。

    除了弋栖月答应过百里炙的,不伤他的父亲,其他人,一个没留。

    而这么几日过去,宸卿的身子愈发好了,而柳虎、那边的事情也已经料理清楚了。

    柳虎的弟弟柳全将一切都供了出来,然后自愿除去姓氏,被流放到北海之境,而柳虎一家人,除了柳虎削了官级,扣了一年的俸禄,并未受其他牵连。

    至于一直说自己教养无方的邱大人……

    弋栖月只削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这件事,弋栖月处理得可谓极其宽容。

    至于原因,一则是足够幸运,宸卿无恙,二则是柳虎是两件大事的功臣,柳家也是世代忠良。

    若是下手狠了,弋栖月也担心忠臣世家战战兢兢,自留后手,不再尽心尽责。

    至于纪轩那边……

    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除了纪大人平日里趋炎附势,是出了名的滑头政客,四下巴结之外,纪家可以说没有任何污点。

    更奇怪的是……

    在这一段日子里,俞将军府竟然还向纪府提亲了?!

    俞茗羲明知蹊跷还容许提亲,纵容自家妹妹主动提亲也便罢了,平日里趋炎附势的纪大人,如今眼睁睁看着将军府这棵大树自愿送上门来,竟然在三日后回绝了?!

    奇哉,怪哉。

    此事不出,弋栖月倒当真没发现。

    一个都城里,家家户户,竟是有这么多‘精彩非凡’的事。

    交代了烈倾和慕雪带人继续查,弋栖月也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

    只是心里觉得,如此处理,是为了国事,但是多少也是亏欠宸卿。

    她是重视他的,如若现今是太平盛世,她定会毫不留情。

    这些话弋栖月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虽然她知晓,心思缜密敏锐如他,应是能想明白的,也觉得颇为亏欠。

    只能庆幸……

    来日方长。

    如今,弋栖月坐在榻上,手扶着夜宸卿的肩头,给他处理肩头的伤,过了这么久,肩头的伤已养的大好了。

    “陛下。”夜宸卿忽而低低地唤了一句。

    弋栖月手微微一停,抬眼看着他:“怎么了?”

    “陛下,臣下之前问过的……陛下究竟是如何拿到的解药?”

    弋栖月一愣,好在夜宸卿背对着她,她便打了个忽悠。

    倒不是她吞焱毒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是别别扭扭不肯说。

    若是说出来,总觉得……

    像是她在和他夸耀‘看看朕对你多么好’一般,虽然……她的确是诚心诚意地欢喜他。

    更何况,和墨苍落的交锋,弋栖月也并不愿意让夜宸卿知晓。

    不是有什么想隐瞒的,只是觉得多少有些尴尬。

    “你也是知道的,孙兰不是想出一个解毒的法子了么?”

    “朕恰好知道苍流有这解药,便去了一趟苍流。”

    “前些日子苍流落在朕手里的把柄也不少,朕忽悠了他们几句,他们便应下了,开出几个小条件作为交换。”

    弋栖月轻描淡写。

    夜宸卿颦了颦眉,又要多讲,弋栖月却话锋一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今年中秋时候朕没赶回来,那一段时间的中秋大典拖成了冬日大典,秋狩也耽搁了。”

    “陛下,这一年都算不得太平,难免人心惶惶,秋狩本也是危险之事,没有也算不得坏事,陛下不必拘泥于形式,为这等事费心的。”夜宸卿半垂着眸子,说话间,察觉到她微凉的手在他的肩头游走。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一般,可是心里,察觉到她那一双冰凉的手,颇为不是滋味。

    那日无影来了,支支吾吾许久,才将陛下得到解药的经过讲了出来。

    无影说……

    陛下为了检验药的真伪,亲口吞下了焱毒。

    无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夜宸卿生生愣在了原地。

    陛下她……

    他印象里的她清楚得很,岂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呢?

    因此如今才向她提起此事,孰知她却不肯讲。

    思量间,身后,弋栖月已然将医药箱子收好了,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朕当年摸滚爬打学会的包扎,如今也没手生。”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却是身形一回,抬手将她的手攥在手中。

    弋栖月愣了愣,却见这厮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一时间,她只觉得手边皆是热乎乎的气息。

    “陛下的手……”

    “愈发得凉了。”

    弋栖月闻言,却是挑眉而笑,不着痕迹地打哈哈:

    “把你这厮矫情的。”

    “这世上还没人敢嫌朕的手凉呢。”

    夜宸卿垂下眸子,温热的唇蹭在她掌心。

    “陛下,莫再做傻事了。”

    “陛下的手不应当这么凉,也不能这么凉。”

    寻常帝王皆是男子,后宫佳丽三千,为他生儿育女。

    但是陛下不一样,女子为帝,注定了要在生儿育女和处理政务之间斡旋徘徊。

    手凉是因为体寒,这么凉的手,后嗣之事要如何?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低下头去,笑道:

    “之前那些年的确是消耗太多,当时只想着活命,没顾上身子。”

    “如今在宫里,不是好好养着呢吗?”

    夜宸卿沉了口气,只是点头。

    弋栖月不愿让他多问,直起身子来看向窗外。

    “宸卿,你瞧,下雪了。”

    窗外,鹅毛纷乱,银装素裹。

    “昨日碧溪同朕讲,说倚梅园的梅花开了,宸卿,不若今日一起去瞧瞧?”

    夜宸卿一抬眼,正对上陛下那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不由得也噙起一抹笑意来:“好。”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倚梅园里,枝头落落,点砂如血,分外妖娆。

    弋栖月一袭红裳,外面披着个墨色的斗篷,俊俏玲珑的身形,便在梅枝间肆意穿梭。

    “陛下慢着些,当心梅枝。”

    夜宸卿随在她身后,时不时启口提醒一句。

    可是看着她这幅样子,又不忍心多讲,只觉得她玩的痛快些方为最好。

    碧溪、湛玖、刘公公等人随在后面,也都是颇有眼力价的人,都跟的不紧。

    刘公公看着远处的那两个身形,随后垂下眼来。

    他不曾见过主子那般笑过。

    也许,在世人的嘲弄和冷漠之中,在夫人的阻挠之下,主子的执意、坚决是对的。

    弋栖月一路穿行,忽而回过头来看了看随在她身后的人。

    这个男人,随便一个瞬间,皆可入画。

    眉眼如墨画,面庞如瓷玉,长身玉立。

    弋栖月只觉得,这个男人,左右看,看多久,都看不厌,倒不仅仅是这一副皮相

    夜宸卿和墨苍落二人长得极为肖似,但是和墨苍落接触得久了,留在心间的是苍冷,再瞧见他,因为熟识,惊艳倒是少了几分;可夜宸卿不一样,他陪了她将近三年了,如今她瞧见他,依旧觉得不可方物。

    所谓无关皮相,气质使然,大抵应如是罢。

    弋栖月思量着,忽而勾了唇也许夜宸卿这厮根本不需要学什么从政之道,也不用练武功,单靠着他这模样气质,便不会饿肚子。

    夜宸卿一低头,正好对上陛下戏谑的目光。

    而弋栖月瞧见他垂眼的瞬间,他那长如扇骨的睫毛上晶莹的雪片微抖,黑白冷热交错,竟是在刹那间惊艳无比。

    愣愣地看着他,忽而好想伸手挑挑他的睫毛。

    夜宸卿瞧着陛下这幅样子,也知道她肯定没动什么‘好心思’,略无奈地勾了唇角,低声道:“陛下可是跑累了?”

    弋栖月一回神,赶忙收回思绪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想他,便随便一回头,盯着一束高枝:

    “不是,朕想要那枝梅花,取不下来。”

    夜宸卿闻言扬了唇角,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随后抬起手来便要替她取下来。

    “朕要自己取。”弋栖月适时地按住他的手臂。

    “好。”

    夜宸卿回过身来,略微一俯身,竟是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弋栖月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腰身,自己的身形愈发得高了,可是自己想要的……又岂是那梅花。

    一伸手,却没有探向梅花

    她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他的颈项,随后,朱唇落下,轻飘飘的,似是一片温暖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夜宸卿能感觉到,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舔舐着他的睫毛。

    “陛下?”

    弋栖月身形微微一滞:“别动。”

    “宸卿……这里的雪真甜。”

    痴缠的吻落下来,夜宸卿只觉得睁不开眼来,却是顺从地毫不动弹,任凭她吻。

    陛下的吻。

    当真和飘落的雪花一样。

    “甜的吗?”

    末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臣下也尝尝。”

    语罢,略一扬头,薄唇微勾,清浅勾勒,触上她的朱唇。

    弋栖月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紧,像一只树熊一般紧紧地抱着他,苏合香和着雪的味道,竟是香甜得让人沉醉。

    不远处,碧溪、湛玖、刘公公等人皆是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这雪下得愈发得大了。

    直到

    一个侍从急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湛玖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湛玖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地向着陛下那边赶去

    而此时,那边……

    只听‘哒’的一声轻响。

    那边,梅树下,弋栖月已然一跃落地,而夜宸卿此时早已抽出袖间的扇子,稳稳地挡住了袭来的冷剑。

    “狗皇帝!受死吧!”

196 熟悉的感觉

    来人身上皆是伤痕,落雪倒是不多,可以清楚地看见,此人本是一袭黑衣,如今落了雪的地方,血已被染红!

    弋栖月一颦眉,此时本是来赏梅,当真没想到有这般不要命的,因此也未带刀剑。

    皇宫的戒备很是森严,尤其是自从冬日大典事发,皇宫的守卫便又严格了几分。

    看来……这个人是死士,只怕是从刀枪下苟活,硬闯进来的!

    ‘哒!’

    又是一声轻响,这个男人拼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刺了过来,夜宸卿这边手一翻,再度稳稳接住。

    “陛下,退后。”

    夜宸卿知晓,如今弋栖月在宫里赏梅,并没有带刀剑。

    他也不是有意带柄扇子当武器的,只是出门习惯性地在袖间拢上一把,不想今日真的碰见了事情。

    ‘哒!’‘哒!’‘哒!’

    又是几声脆响。

    弋栖月能看出来,夜宸卿应接自如,而那个伤痕累累的死士,早已是气喘吁吁。

    不可大意,这个人,真真是豁出性命去了。

    弋栖月的手暗暗摸上了发间,将簪子取了下来。

    好在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湛玖便匆匆赶了过来,此时此刻,那个刺客已然倒在地上,瞪着一双冷狠的眼睛,眼光直直地刺向弋栖月。

    “狗皇帝,狗皇帝……”

    夜宸卿颦了颦眉,扇子一斜,‘哒!’的一声,直击那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面上一白,随后,只听‘噗’的一声,一口血便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咳、咳咳……”

    “狗皇帝……”

    “侵略我西国,掳灭我皇族……”

    “杀尽忠臣,铲除根系……”

    “狗皇帝,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这刺客靠在树干上,眼中充血,一面吐血,一面断断续续地大喝。

    滴滴答答,鲜血洒满雪地,红白交映竟是如梅花一般。

    “住口!”湛玖‘呲楞’一声拔出剑来,一声断喝。

    那刺客看向湛玖,随后却是冷冷地笑了。

    “又来了一个陪葬的……”

    “甚好,甚好……”

    湛玖闻声一愣,心道不妙,这一剑便要刺穿刺客的心口!

    那刺客躲也不躲,只是冷笑,倏忽间,手中不知捏碎了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

    只是眨眼的功夫,刺客的身体便开始发黑,发软,他肆意的笑声也渐渐消失……

    再然后,他的身体,从肚腹开始,飞快地膨胀着……

    “退下!”弋栖月一声低喝,拽着二人便往外退去。

    是了,西人善蛊,旧日里西国的皇室也偏爱养异人,如今这位,只怕是有备而来!

    夜宸卿一面退,一面执着扇子,蓄了内力,向着那刺客的身子狠狠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

    力量冲击之下,刺客的身体如落叶般飞落出去,落在远处的地面。

    雪下得很大,只能听见一声落地的闷响。

    三人连同后面众人,急急退到了檐下……

    而恰在此时,只听那边传来‘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弋栖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刺客,被炸得胳膊腿儿四分五裂,五脏六腑崩裂在外的场面!

    一瞬间,只觉得分外反胃!

    “烧了。”

    “一会儿把整个倚梅园都烧了。”

    弋栖月咬了咬牙。

    蛊,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断不可留在宫中。

    一旁,匆匆赶来收拾残局的庸和公公匆忙点头。

    “狗皇帝,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这几句冷狠的话,却是至今也挥除不去。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如今竟是一想起梅花都觉得心下发颤,咬着唇角,转身拽着夜宸卿便走。

    “你……方才没有伤到吧?”

    半晌,长廊之上,弋栖月回过头来,看向夜宸卿。

    也不怪她多想,虽然方才并没有发现夜宸卿受伤,但是这一路上,她只觉得夜宸卿走得有些缓慢,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

    夜宸卿展开微锁的眉头,摇了摇头:

    “臣下不妨事。”

    “估计只是方才最后一下,蓄内力蓄得猛了些,如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罢了。”

    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发紧。

    这种感觉……

    不仅仅是头晕。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种有些熟悉的,冷热交迭的感觉在潜滋暗长。

    他思量了这一路,才意识到,这种熟悉……

    只怕是来源于那日冬日大典,中了带焱毒的箭矢,还未封住伤口时候的感觉。

    这种折磨与痛苦,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有片刻,也忘却不了。

    只怕……

    在他体内,依旧有焱毒。

    这种毒终究也是无解的罢。

    也许只是之前被孙兰太医的方法暂时压了下去,如今他内力使用过猛,一瞬间又将这些毒素激发了出来。

    弋栖月听他说的轻描淡写,恍若无事,可是看着他有些煞白的脸,心里终究是紧了一紧。

    “碧溪,唤薛太医来一趟。”

    弋栖月一面交代,一面抬手扶住夜宸卿,也不往养心殿赶了,索性拽着他入了最近的宫苑。

    倚梅园周遭,正是沧雪轩。

    入夜。

    湛玖匆匆来报,说倚梅园已然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弋栖月点了点头,可惜那整整一园的梅树,可是又能如何?

    “再烧几遍罢,西国异人用蛊,我们吃不准,稳妥为上。”

    末了,弋栖月脑海里浮现出那男人猩红的眼,回想起那一句

    “又来了一个陪葬的……”

    “甚好,甚好……”

    湛玖颔首:“微臣这便去办,请陛下宽心。”

    如今的湛玖早已不是昔日里那个连饭馆都找不到,还傻乎乎地要用长剑当饭前的、不曾见天日的杀手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变得愈发机敏,日日随着陛下,如今,已然能知晓她的几分感情。

    弋栖月涩涩笑了笑:“罢了,朕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等情况了。”

    “朕毁了他们的国家,他们怨恨,也是应当的。”

    只是,她宁愿让他们怨恨、诅咒,也断然不肯让他国铁蹄践踏她的国土、她的子民一分一毫。”

    这大抵是一个帝王必须背负的吧。

    湛玖默然颔首,小心地退了出去,遥遥的,陛下的身形看着瘦削得很,惹得他心里也是又酸又涩。

    陛下不容易,他比谁都知晓。

    弋栖月立在门前愣怔了一会儿,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浑身是血的、疯狂狞笑的刺客,还有……

    他那猩红的、充满了恨意的双眼。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若真是如此,只怕她弋栖月此生此世都难得安宁了。

    门外,落雪依旧。

    弋栖月不再往雪地上看,只怕那雪地上再出现殷红的血色。

    风起,弋栖月咬住半边唇角,合上门来,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下午弋栖月知道他头晕,便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如今她一走入里屋,却见夜宸卿不知何时已然醒了。

    此时他靠在床头,长发也未打理,手里捧着一卷书,只是安安稳稳地瞧着。

    “薛太医说你是身子没恢复好,这么晚了,便不要看书了。”

    弋栖月几步上前去,抬手执过他手中的书。

    夜宸卿任凭她将书收回去,只是抬起眼来笑着看着她:

    “只是个琴谱罢了,醒来无事,便看着玩玩,不是什么烦累之事。”

    弋栖月转身坐在塌边:

    “那好歹也该点个灯,如今这般缥缈模糊,也亏你看得下去。”

    夜宸卿笑了笑,忽而垂下眼去,低低笑道:

    “陛下,臣下许久没有给陛下弹琴了。”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你这厮当真是个傻的。”

    “今日下午刚说是蓄了内力头脑发昏,如今刚刚歇过来,便要弹琴,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弹琴的力道,少说也是加了一分内力的。”

    夜宸卿笑了笑:“不妨事,只是一分罢了。”

    “只是今日陛下在,外面下着雪也是恰好,臣下便忽然想弹琴给陛下听了。”

    弋栖月略微颦了颦眉,心下想着,他也是难得如此固执,不妨便应下罢。

    颔首,她起身出去,吩咐碧溪将容君的琴带过来。

    只一会儿的功夫,夜宸卿散着长发便坐在琴案边,遥遥一眼便是风骨惊人。

    弋栖月歇在一旁的椅上,看着他垂眼启弦。

    却是一曲相思。

    至情至性,至凄至美。

    “为何要弹一曲相思呢。”

    “宸卿,你这琴,是与谁弹的?”

    弋栖月低声念叨了一句。

    心下只想着,这厮难不成是想回夜氏,回东国了?

    她便在他身边,眼前,若是他琴曲作于她听,断然无需是相思。

    如今相思,不知是为了那公主,还是那许嫣?

    孰知,夜宸卿压了弦,抬眼看着她。

    晦暗缥缈的灯光下,弋栖月看不清他的面色,却莫名地察觉到他的温柔:“陛下。”

    “臣下的相思,只会与陛下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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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