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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7 玉先生玉幕

    “朕便在你眼前,宸卿。”

    “今日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有了。”

    弋栖月低低地说着。

    “莫要给朕弹相思。”

    她不喜欢这种凄婉的调子,总觉得似是要离别。

    却不知他为何能将那种感情如此真切地弹奏出来,她大抵是第一次不欢喜他这高超的琴技。

    颦了颦眉,弋栖月自椅子上站起身来,身形里透着疲乏。

    罢了,一定是今日事情太多、太繁杂,弄得她一个劲地胡思乱想。

    早些休息罢,不能……将脾气撒在宸卿身上。

    曾经她将他当做墨苍落的替身,屡屡撒气,已经够对不起他的,够差劲的了。

    夜宸卿笑了笑,压了弦站起身来,垂下的眸子里,却是闪过一丝灰暗的光华。

    焱毒,终究是无解的罢。

    就像,他终究也无法再陪着她。

    可如今,他若是再告知她,又能如何呢?

    上一次,孙兰的法子已然是绝地之策,如今,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体内有焱毒,可是薛太医却并不能查出来。

    若是他告知陛下,也只能是让她愈发忧心,甚至……再去做出一番傻事来罢了。

    她若是再傻乎乎地,自己吞下一口焱毒去试药……

    她的身子又怎么可能受得住。

    罢了,一切都罢了。

    时间不会太多了,这些天,便安安稳稳地陪着她,如此便好,再无他求。

    弋栖月窝在榻上,将衾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却莫名其妙还是觉得冷。

    闭了眼强迫自己睡过去,可是一闭眼,脑海里就是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他疯狂的话语。

    她又强迫着自己把那个骇人的场面揭过去,可是一揭过去,脑海里便又想起宸卿那莫名其妙的一曲相思,还有他那一句

    “臣下的相思,只会与陛下弹。”

    总觉得怪怪的……

    辗转反侧间,身后,一团温暖的东西凑近她来。

    温暖有力的手臂一拦,将她整个人带进热乎乎的、带着苏合香的怀里。

    “陛下怎的还不睡。”夜宸卿的唇凑在她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

    弋栖月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那一曲相思。”

    夜宸卿笑了笑:“臣下只是看见西国人,突然兴起想起了从前的日子,陛下丢开臣下,跑到西国御驾亲征,那时候,臣下也天天在宫里弹这一曲相思。”

    “陛下莫要多想了。”

    弋栖月低低地哼了一声。

    西国的御驾亲征……

    那之前,她的确是挺对他不起的。

    也难怪他想弹琴了。

    心里有些愧疚,弋栖月没再说出话来,只是用头蹭了蹭他结实的胸膛:“你这厮,不早说。”

    “朕还以为你这厮要跑了呢。”

    夜宸卿笑了笑:“臣下若当真跑了呢?”

    “朕会把你抓回来。”弋栖月转过头去,一对眼眸盯着他。

    夜宸卿的凤眼一垂,笑道:“陛下……有时候,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弋栖月一愣,随后身形一晃,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抬手戳着他瓷玉般的脸,看着他面上浅浅的笑意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厮,朕忧心忡忡的,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还是说真有心跑了?”

    她一挑眉。

    夜宸卿回了神,唇角笑意更甚:“……哪里敢跑,只是不想,陛下这般在意臣下。”

    如此说着,面上笑着,心下却是涩涩然。

    弋栖月一凛眉,指尖戳着他的面颊。

    “宸卿,你当真是该罚的。”

    语罢她按住他的肩头,整个人狠狠地压了下去……

    孰知,夜宸卿却是稳稳地张开手臂抱住她,将她牢牢地拴在怀里。

    “陛下,今日折腾得紧,还是早些休息罢。”

    他附在她耳畔低低地说着。

    可是弋栖月分明已经察觉到他胸膛的滚烫。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宁愿压抑着也要拒绝。

    却是心思一动,又蹭了蹭他的胸膛。

    这厮被她逗弄得愈发滚烫了。

    “宸卿……”

    屋间只有缥缈的烛光,有些暗,弋栖月低低地唤他一声。

    “陛下,别任性,养好身子。”

    夜宸卿抱着她的手臂却是愈发紧了。

    他……

    他绝不能再同她行房。

    他体内有焱毒,算不准这可怕的毒素,会不会因为这等事而影响到她。

    咬了咬牙,夜宸卿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的陛下。

    仿佛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身体里。

    有过几日,又是除夕。

    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宴请群臣。

    起初是贺词和敬酒,时间长了,门外月亮也高了,屋内觥筹交错,宾客往来,也是好不热闹。

    弋栖月之前算计着宸卿这几日瞧着有些疲乏,便同他说了,好生修养便是,不必过来喝酒走形式。

    好在,封君大典还没有进行,如今他不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好的话。

    弋栖月便坐在龙椅上,半垂着眸子,手里执着玲珑的酒盏。

    方才大臣们已然敬过一批酒了,因为大典之前,邱相便先告诫众位大臣,说陛下此年疲累,不宜多饮酒,请各位敬酒慎行,所以这么一批敬酒下来,弋栖月并没有染上几分醉意。

    烈倾本是在那边热热闹闹的,忽而几步跑过来,也没带酒杯,显然不是来敬酒的。

    弋栖月搁下杯子来,看着她。

    “陛下,我刚刚听人说,那边的那位是玉先生,据说是……”

    烈倾兴致勃勃地同弋栖月念叨着。

    玉先生,姓氏为‘玉’,这可是小时候,只有在书里才见过的姓氏!

    据说原是一座医山上的世家,世代称王,还有数次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只是后来国家易主,医山便也遭了变故,被人夷为平地。

    只是……

    据说这玉姓的世家依旧存在,他们隐匿世间,云游四海。

    烈倾对这一切有着浓浓的好奇心,而如今宴席之上,竟真有一位大臣的幕僚,姓‘玉’!

    孰知,她这边兴奋,弋栖月却不以为然。

    “陛下,你瞧你瞧,那位老先生果真是仙风道骨!”

    “传说曾经有一位解救国难的玉先生,当真是天人之姿!”

    ……

    弋栖月顺着烈倾所指看了过去,末了只是淡淡来了一句:

    “朕知晓的。”

    “不过往年的大典,倒是从未见过这位先生。”

    烈倾猛烈点头。

    随后又悄咪咪地探头一瞧。

    “陛下,看席位,好像是武相大人的幕僚,陛下,现在我若是过去,不知妥当不妥当。”

    弋栖月点一点头:“如今下面皆是敬酒的、道贺的,你过去攀谈一二,也无不妥。”

    孰知烈倾却摇了摇头,犹豫道:“唉,可是武相平日里那般严苛,我并不想碰见他,可若是不碰见他,又怎么能找人家的幕僚。”

    弋栖月淡淡道:

    “好办,你拽上俞茗羲,便说是此前在西国行军,碰见了不少医药上的麻烦事,过去寻玉先生指点。”

    烈倾大彻大悟一般地一击掌:“陛下!”

    “陛下此言甚是!”

    “陛下果真还和小时候一样,找借口都无懈可击!”

    这是在夸她?!

    弋栖月脸黑了黑,可是烈倾这厮已然欢欢喜喜蹦跳着离开了。

    庸和在一旁笑了一声:

    “烈大人性子当真耿直。”

    弋栖月笑了一声,也是,如今有一个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当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了。

    弋栖月便坐在龙椅上,继续静静地看着阶下的一切。

    安稳,祥和,热闹。

    这一切多好。

    真盼着……整个北幽都是这样的情形。

    这一瞬间,只觉得,哪怕自己肩头背负了很多、很重的东西,也是值得的。

    许是身体里流着弋氏的血,许是从小到大父亲的教导,弋栖月看着这一切,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以及……守护的**。

    又坐了一会儿,弋栖月站起身来。

    “庸和,代朕讲明,朕不胜酒力,乏了,便先回了。”

    话语方落,不等庸和应答,人影已然消失了。

    庸和‘迟迟’地应了一声,心下却道

    不胜酒力,乏了。

    烈大人那句话倒是当真说对了。

    他之前可是亲耳听见,陛下和容君阁下说,要在除夕夜一并去城楼后的揽月台看烟花。

    如今这么急急地往回赶,指定不会是乏了。

    庸和心下暗笑,哼哼了几声,随后一拢袖子,按照弋栖月之前交代的,将话语告知群臣。

    遥遥的,烈倾和俞茗羲正同玉先生讲着话,听见庸和的声音,便随着群臣一起,向龙位行礼,拜别陛下。

    拂袖起来,烈倾低低叹了口气:

    “不胜酒力,乏了。”

    “也许先生所料,确是有几分中了。”

    玉幕不动声色捋了捋胡子:“女子为帝,这么些年,也是头一遭。”

    “偏偏这位置还是打拼来的,若是男子,这般折腾问题倒是不大,可若是女子,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便要重视起来。”

    烈倾愣了愣,随后颔首道:

    “先生说的是。”

    陛下这些年吃了多少苦,烈倾知晓,**不离十。

    “玉先生既然要见陛下,不妨今日便随着烈某回府,明日一早,烈某便带着先生去见陛下。”

    毕竟……烈倾在弋栖月这里,也是为数不多的、有‘特权’的人。

198 宸卿,你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吗?

    玉幕颔首称是,谢过烈倾。

    烈倾却笑:“先生哪里的话,陛下许久之前也动过找寻先生的心思,只是未能寻到,终究作罢。”

    “如今先生要通过烈某面圣,妥妥是给了烈某好处,更重要的是,先生是为了陛下安危,烈某如何当得起一个谢字。”

    玉幕笑了笑,随后却是收回心思,垂下眼来看着手中的酒杯。

    几百年前,他的太祖母,据家书记载,便是个身子发寒的。

    当时的太爷爷也是个固执的,大抵也是因为他医术精湛,竟是一口咬定了,此生此世只许太祖母一人。

    当时的仆从便将太爷爷一路给太祖母调养的方子齐齐地记了下来,竟是从汤药、药丸开始,一路精细,连平日的膳食都调整了。

    当然,最终也奏效了。

    若是不奏效,只怕如今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玉幕如今乃是玉氏的家主,玉氏自医山被夷为平地,举家迁出之后便不曾现世,但并不代表他选择置身事外。

    玉氏的骨血里融着医者的仁慈,融着对天下的善意。

    这也是他会前来的原因。

    “若是可以,便请烈大人今晚带老朽去瞧瞧陛下。”

    “老母亲还在家,等着老朽归去相聚。”

    玉幕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将这句话说出来。

    此时此刻,月满高阁。

    城楼上,烟花落空,纷飞如蝶。

    弋栖月微闭了眼睛靠在夜宸卿怀里,可是身后这厮,却只是搂着她,久久不说一句话。

    她转过头去,习惯性的,在他胸膛前蹭了一蹭。

    “宸卿,你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吗?”

    背后的人不言,只是沉沉点头。

    他的长发轻掠过她的肩头,微痒。

    弋栖月用力地吸了一口苏合香的气息,方才笑道:

    “那天,我们逃到西郊,和那位旧屋的婆婆一起吃的年夜饭,我们一起包的饺子,朕没有包过几次饺子,也不大会,还不听你劝,就一直包,结果煮出来的,朕包的饺子都煮开了。”

    “不过朕觉得也好,这样子饺子汤里东西多了,也更香了。”

    夜宸卿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忽而侧过头去,薄唇在她额间摩擦轻蹭。

    陛下。

    若是你一直能笑得这么开心多好。

    哪怕是包出的饺子煮开了口,也能开心地、甚至有些小小骄傲地讲出来。

    弋栖月低低地笑了几声,随后,话语却软了几分。

    “倒是宸卿你包的,一个个规规整整,精致得很,当时朕还赌气,觉得自己包饺子包不过你,丢人,结果就没舍得夸你。”

    “其实……你包的饺子,又好看,又好吃。”

    夜宸卿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陛下欢喜,臣下……以后再便给陛下包。”

    他一低头,将下巴枕在她肩头,他侧过头去,薄唇又吻上她的颈项。

    温暖、灼人。

    弋栖月身子停了一停,随后却是转过身去,又向他靠去。

    他的唇便落在她的颈项上,如若点了火一般。

    她笑了笑,忽而低低说着:

    “那天,吃过年夜饭,在东边的小山坡上,也是看烟花。”

    “那天天很冷,也没有什么御寒的衣物。”

    “朕就靠着你取暖,你披着件斗篷紧紧地裹着朕,那时候……宸卿特别的暖和。”

    夜宸卿抱着她,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笑的这一瞬间,面前的夜空上,一朵烟花骤然绽开。

    弋栖月又向着他靠了靠,随手撩起他的长发,低声道:“宸卿,朕记得去年中秋,你答应过朕,说会永远陪着朕,对不对?”

    夜宸卿抱着她,闻言身形一滞,随后却是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话语很轻又很沉,简简单单只一个字:

    “……是。”

    弋栖月唇角扬了一扬,随后,抬头看向当空的一朵烟花。

    绽放的这么美,可惜……

    只这一瞬罢了。

    “宸卿,在皇帝面前,可不容妄言。”

    “说到,可就要做到。”

    她低低地调笑着,听着烟花绽开之声闭了眼,可倏忽间,只觉得,身旁人头一沉,已然靠在她肩头。

    “……宸卿?”弋栖月愣怔。

    可是他没有回话。

    “宸卿?”弋栖月低头又唤了他一声。

    可是这厮只是将头靠在她肩头,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你累了吗?”

    “若是累了,我们便回去。”

    弋栖月抬手戳了戳他露出来的半边面颊。

    一旁,烟花绽放,一瞬间的光亮,映在他面上,一时间光影交迭,他垂落的睫毛安安静静停在眼前,一时间完美得让人窒息。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宸卿……”

    弋栖月心里不知不觉间一紧,声音大了几分,继续唤他。

    而这厮却只是摇了摇头,将面颊向她肩头、发间埋去。

    随后……

    又没了动静。

    弋栖月心里愈发没底,可又想着,他应当只是乏了。

    可是……

    他的一呼一吸便落在她颈项间,弋栖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居然感觉,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轻,一次不及一次温热。

    这个念头落入脑海的一瞬间,弋栖月心里一空,瞪大了眼睛。

    “宸卿?”

    他依旧没有应答,弋栖月下意识地抬起手,拍了拍他。

    可谁知这一拍,他整个人竟是顺着力道向下滑去。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一般,颤着手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宸卿,宸卿……”

    借着绽开的烟花,发现这厮面上一片煞白。

    颤着手探出去,发现他的鼻息很浅,身上……也在发凉。

    这样的症状……

    弋栖月瞪大了眼睛,咬着牙,运起内力,整个人颤抖着将他抱起来,顾不得走台阶了,直接便向着城楼下跳。

    城楼边的守卫本是安安稳稳、小心翼翼地站着岗。

    如今却发现,本是言笑晏晏上了城楼的陛下,从楼上一跃而下!

    守卫吓得魂飞魄散,叽里咕噜便要跪下。

    “太医……”

    “去叫太医……”

    “都叫过来!”

    弋栖月咬着牙,一面跑,一面向着一旁的守卫吩咐着。

    整个头脑都是蒙的,她抱着夜宸卿,似是不知乏累,向着太医院的方向便冲去。

    不知跑了多久,便是连一路风冷都顾不得了。

    直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抬手碰了碰她被风吹的冰凉冰凉的脸。

    “陛下莫急。”

    夜宸卿低低地说着。

    气息却轻的像游丝一般。

    “你……”

    弋栖月咬了牙,眼圈霎时间便红了。

    “你这厮睡便睡,怎的这般吓人……”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心里盼着他应下这句话他真的只是睡了过去。

    孰知,夜宸卿却垂了眼睛摇了摇头。

    “对不起,陛下。”

    “只怕……是焱毒。”

    “这东西,除不干净……”

    弋栖月咬着牙,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可能……”

    “你分明都醒过来了……”

    “你还陪了朕这么久……”

    “不可能……”

    夜宸卿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抱歉……陛下。”

    “这么久,臣下……都是装出来的。”

    “抱歉……”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落。

    “你骗人……”

    “夜宸卿,你骗人……”

    夜宸卿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最后只是勉强扬起唇角,抬手抚着她的脸。

    “臣下……”

    “只是想多陪陪陛下。”

    “终究还是错了……”

    弋栖月咬了牙,眼泪往下砸,声音也模糊:

    “夜宸卿,你不是说,你是朕的人吗?”

    “夜宸卿,你不是答应过朕,事情都过去,你还会在朕的身边,你说只要朕不赶你走,你就不会走吗?你说过你会一直在的……”

    “你……你凭什么……”

    弋栖月咬着牙,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哑了,说着说着,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可夜宸卿任凭她抱着,只是勉强地牵了牵嘴角。

    “陛下……”

    “以后别这么傻了……”

    “扛得江山,也要爱惜自己。”

    夜宸卿知晓,上一次焱毒的解法是如何得到的。

    如今,他知道自己体内的焱毒没有尽数除去,可是这毒……本就是无解的,他如何能眼看着她再傻傻地,一次次地亏空身体、用性命去替他换得没有用处的、或是只能拖延一时的解药……

    “夜宸卿,你……”

    弋栖月咬着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合上眼。

    “夜宸卿……”

    空旷的御花园,冷清的月光,遥远的焰火。

    她如何甘心。

    怀里的人,越来越凉。

    可这温度,她留不住。

    她留不住!

    平日里高傲无比,不可一世的女帝,如今蜷缩着抱着他,瑟缩得……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是她错了吗?

    是她错了吧。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带他回来,带他回来,也不该爱上他,更不该让他爱上她。

    这样子,他是不是还只是那个高傲冷清的夜氏之主,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他不会傻乎乎地给她挡箭,为她中焱毒,也便不会……

    眼泪狠狠地砸落,弋栖月隐隐响起,当初她用长弓,扬手射下一片赤羽,自此皇位落得稳妥。

    当初,不知何处,一个道人低低地笑她

    “这都是命,注定你会射下赤羽,注定你会成皇。”

    “只可惜,帝王命硬……”

    只可惜,帝王命硬……

199 先生若不医他,朕便让这天下与他陪葬

    “庸和公公。”烈倾心里盘算了许久,可是终究还是怀着对玉先生的崇敬,决定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玉先生今晚便见到陛下,明日便返回家中。

    庸和回了神,客客气气地笑道:“烈大人。”

    烈倾笑了笑:“公公,不知今晚可还能面见陛下?”

    庸和愣了愣,却道:

    “陛下给大人许多方便,如今,若是仅仅按理讲,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妥当不妥当的问题罢了。”

    “但是大人也当悠着点心思。”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

    实则也是提醒烈倾,陛下离开并不是疲累的问题,她应当掂量掂量事情的重要性,是否要前去打搅。

    烈倾虽然心思直,但好歹也是个在官场摸滚爬打这般久的,一听也明白意思,可是掂量了掂量,觉得不妨一试。

    “如今有位先生,托烈某带着他去面见陛下。”

    “若是寻常人,烈某自然也不会选这么个时间。”

    “只是这位老先生事急,而他恰恰又是陛下多年之前找寻过的一人,烈某算计着,寻到此人,也算是给陛下送上一份礼。”

    庸和叹口气:“奴才拦不得您的,既然如此……”

    谁知话没讲完,一旁,一个侍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公公,不得了了……”

    “陛下那边唤……”

    庸和眼一瞪,那侍从赶忙降下了声音来。

    “陛下要把全太医院的人都唤过去……好像是出事了……”

    庸和愣了愣,随后一挥袖子:

    “快去照着做,也注意着声势,别闹大了!”

    烈倾在一旁也听得清楚,愣了一愣,随后忙道:“这位先生便是行医之人,不妨便一同过去!”

    庸和颦了眉看着她。

    “烈某随着!性命担保!”

    烈倾咬了咬牙。

    父亲曾经说过,玉家救过她家先祖的性命。

    她觉得如今她担保也是应当,何况如今玉先生应当是为了陛下好!

    “好罢。”庸和终于点了点头。

    养心殿里。

    外厅。

    弋栖月眼睛直愣愣地,坐在桌案旁,手颤抖着抚着一旁的茶杯,可是许久了,却是一口水都没有喝。

    碧溪在一旁添茶倒水,劝了好久,可是弋栖月总觉得……

    这茶不是太凉,便是太烫。

    “陛下……”碧溪忧心忡忡地唤了她一声。

    “陛下莫急,太医们都在里面忙活,孙兰太医也在,孙太医上次不是能救下容君阁下的性命吗?”

    “陛下请宽心……”

    弋栖月涩涩勾了勾唇,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孙兰最后的办法都用尽了……

    又还有什么办法……

    果真,没多久过去,孙兰带着一路太医出来,率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孙兰将头狠狠地埋下去,声音很低:

    “陛下,微臣无能……”

    “如今……症状确是焱毒,只是……”

    “臣等查不出焱毒……”

    “不知该如何救……”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弋栖月愣愣地将目光移过去,随后,便是哼也没能哼出一声来,只是兀自掩了面。

    “他……”

    孙兰跪伏在地:“还有些许气息……”

    “陛下……”

    弋栖月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挥手拂开要扶着她的碧溪,向着门里便走。

    “夜宸卿,你……”

    “你这个骗子……”

    没走几步,索性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下面,靠在床上,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别睡了……”

    “看着我再说句话……”

    咬着牙,声音愈发模糊。

    可是,榻上的人没有动静。

    她攥住的手,越来越凉……

    眼前全身水雾,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分明了。

    弋栖月抬起手来,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

    她还想好好的、清清楚楚地再看他一眼……

    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净。

    眼泪流的比擦的快太多。

    弋栖月便跌坐在塌边,肆意地哭,手忙脚乱地擦眼泪,狼狈得像个孩子。

    “堂堂帝王,竟狼狈到如此地步。”

    倏忽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却是冷静平淡得如同无波的古水,分毫涟漪也没有。

    可是这等高高挂起的声音,让弋栖月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她哑着嗓子哼出声:

    “你懂什么……”

    脚步声起,来者稳稳地站在她面前。

    “此事也不必多懂。”

    “身为帝王,本就不当倾心,不当有什么儿女情长,留着也是祸害,不若不留。”

    弋栖月听着这毫不留情的声音一愣,随后冷冷地断喝一声:

    “滚。”

    那人却并不动身,只是继续淡淡道:

    “在下办完事,自然便走。”

    弋栖月低哼一声:“朕让你滚出去。”

    “在下玉幕。”来者自顾自说着。

    “为龙嗣之事而来。”

    弋栖月一愣。

    玉幕以为她是动心了,却不知如今这北国陛下哭得一塌糊涂,脑中还有算计,只是继续淡淡道:

    “玉某算着,陛下的身子,要不来龙嗣,玉家和北朝旧时有约,如今特来一瞧。”

    当年南国铁蹄袭来,医山覆灭,北倾灭亡。

    弋氏孤胆起兵,取出外侮,重塑山河,救他玉氏于危难。

    最后,又允了玉氏归隐的请旨。

    可是暗中的帮扶,也是玉氏一直以来的守约,是家规之一。

    他玉氏一身傲骨,从不肯欠人恩情。

    “先生出去罢。”

    “朕的身子寒凉,要不来龙嗣,不是阁下能医好的。”

    弋栖月回过头去,只是抚弄着榻上人的面颊。

    玉幕在她身后低哼:“不可能。”

    玉氏奇术,活生生的人,可医好。

    “你且说是为何。”

    弋栖月也不回头,只是低声道:“体内存了焱毒,你可能救得。”

    玉幕愣了愣,随后低声道:“不曾引毒即亡?”

    弋栖月回头瞧着他:“活生生地在这里,自然没有。”

    “怎么,阁下做不到?”

    玉幕冷笑:“既是如此,自然能做到。”

    “陛下请随在下来罢。”

    说罢,他便转身。

    “慢着。”弋栖月身形不动,只是一声低喝。

    “先生看着把握不足,倒不妨先试试手艺。”她狠狠稳下声音,攥在夜宸卿的手,力道却是愈发大了。

    玉幕面不改色:“哦?如何试?”

    弋栖月咬牙指向榻上人:“他,也是体内封存了焱毒,朕要看看,阁下能不能救活他,再说……”

    孰知,话未说完,玉幕便冷声道:

    “陛下心头之意,恐怕便是要在下医他。”

    “只是,在下许先帝以江山社稷,龙嗣安康,眼下此人,在下无需救,也无意救。”

    “玉先生,医者仁心!”弋栖月咬牙低声道。

    “仁心对天下。”玉幕淡淡转过身去。

    “陛下请随在下出来罢。”

    说着,便要往外走。

    孰知弋栖月却在他身后站起身来。

    “阁下许先帝以江山社稷,龙嗣安康?!”

    “好,很好……”

    “今日……”

    “先生若不医他,朕便让这天下与他陪葬!”

    玉幕身形一滞,随后冷冷回过头来,看向身后,那个双眼血红,咬牙瞪着她的女子。

    “荒唐,昏庸!”

    玉幕的话音很凉,在弋栖月听来,只觉得面前的这个老者,仿佛从不曾食人间烟火!

    “荒唐又如何,昏庸又如何?朕说过的话便会做到,你又能如何!”弋栖月冷笑。

    今日,她便是要逼着这个人救宸卿!

    “国之帝王,竟是向着一个闲散之人,以天下为要挟,可笑,你难道不以为自己荒唐?!”

    玉幕低哼一声。

    弋栖月冷笑:“闲散之人?”

    “阁下会在今晚来见朕,这么急,只怕是想回去陪家人罢?”

    “闲散之人也是有家的,有家……便在这天下之间。”

    “先生若是不应,且不说今日有没有性命走出皇宫。”

    “只要他有个好歹,朕便毁了这天下,阁下的家,也休想逃脱。”

    玉幕一惊,冷狠地盯着面前狞笑的女子。

    分明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这么狠辣,这么有威严。

    更重要的是,本是哭得话都说不清的她,显然在这种关头,还能清醒过来,算计他,威胁他。

    虽说,她的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玉幕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抵抗她的威胁。

    他要守护玉氏,这是他必须做的。

    就像他如今过来,也是因为家训一般。

    如今,心下气恼,却忽而也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女帝,不是方才那个哭成一团的、狼狈而毫无帝王气概的女子,她一起身,一仰头,全全是惊世的天子之气。

    也许……她当真配坐稳这天下。

    而之前种种,她的作为,他也知晓。

    方法仁义不足,可显然是有一腔为国为民的壮志豪情。

    罢了,罢了。

    玉幕沉默良久,忽而扬唇而笑。

    “这才有个帝王的样子。”

    “罢了,今日我便破例,替你救他。”

    “只是……”

    “有两件事,须得你答应。”

    弋栖月咬了咬牙:“先生且说。”

    玉幕眯了眯眼,这位陛下,毫不假思索便应下了。

    榻上之人,对她而言,只怕当真重要罢。

    “一则,未来无论何时,都请陛下不要动毁灭天下的心思,更不要如此去做。”

    弋栖月点了点头:“那第二个?”

    玉幕摇首:“还未想好,便先欠着罢。”

    弋栖月一面颔首,一面让开床榻去:“好。”

    “请先生救他……”

200 破裂

    南国。

    耶律泽坐于桌案边,垂首处理着桌案上的公文。

    “殿下,如今大年里,怎的还处理公文,应当多出去走动一二。”卫成碧的肚腹已然显出来了几分,如今,她低眉顺眼地在桌案边给耶律泽研墨。

    却又保持着距离,以免让他误会,自己是为了偷窥。

    不过……

    卫成碧也清楚,如今自己怀着孩子,站在他桌边,不论他欢喜不欢喜,他都不可能推开她去。

    只要如此便够了。

    她也是配合他,对外做出恩爱的样子,不是吗?

    一如既往,卫成碧并不希冀这个男人的爱,甚至连宠幸也不奢求,她所需要的,只是他表面上的宠爱,以及……

    这个孩子。

    耶律泽闻言冷笑一声。

    “走动一二?”

    “本殿若是走动,只怕不是好事,还要落人话柄。”

    他低声说着,话语却是戛然而止。

    卫成碧一愣,以为自己是触怒了世子殿下,赶忙‘噗通’一声跪伏在地:“贱婢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耶律泽愣了愣,他这番话本不是气她,而是气父皇和……那个‘宠臣’,倒也没想到,面前这位这般小心也这般自觉,直接就跪在地上了。

    “你且起来,当心着身子。”他叹了口气,随后索性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

    “安安稳稳研墨便是,在这宫里,不该想的,不要多想,命才会长。”

    他的话语里带着三分冷清。

    卫成碧便是被他扶着站起身来,也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耶律泽便是想不明白,这女人的胆子怎的这般小。

    果真女皇帝便是女皇帝,这等女子,断然不能同女帝相比。

    当初弋栖月几经生死大关,不还是冷静、淡然、果决,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他开玩笑。

    耶律泽是一个分得很清的人,他如今厌恶弋栖月,因为酒宴之事,他依旧怀疑,但同时,他又是真真切切地佩服她这个人。

    如若酒宴之事当真是她安排的,那便真可谓临危不乱,心怀家国!

    耶律泽颦了颦眉。

    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

    回了神,复又看向一旁依旧战战兢兢站立着的卫成碧。

    心里却忽而觉得

    也许留在身边的,本就不应该是弋栖月那种太过凌厉,将一切都算计在心中的女子,这等安安稳稳的、什么都看不分明,只知道害怕、小心,相夫教子的女子,才更为妥帖。

    换句话说,之前的所有想法,是他太糊涂。

    便是选择卫成碧,也不该把弋栖月暗戳戳装入心里!

    思量间,耶律泽的话语不知不觉软了几分:

    “你若是累了,便一旁歇着罢,身子要紧。”

    一旁的卫成碧小心地侍立这么一会儿,忽而听见他这么一句话,却是比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所有话都温柔。

    虽说还是格外生硬……

    不过已经足够让卫成碧又惊又奇了。

    可是一算计,又觉得不对殿下是不是猜疑她,才会面上如此客气?

    ‘噗通’一声,卫成碧再度跪下。

    “殿下,贱婢真的没有窥探之意,只是随口一问……”

    耶律泽只觉得眉心狂跳:“本殿何时说过你有窥探之意?”

    “起来,一旁歇着去。”

    卫成碧听出来他话语里的不耐烦,可是心里没有沮丧,更多的事安心,匆忙起了身,几步退开去。

    “别对着窗子。”

    那边,耶律泽瞧也不瞧她,却是不知为何又冒出一句话来。

    卫成碧一愣,可是不知不觉间,心里竟然暖和了几分。

    “是,谢谢殿下。”

    她小心地退到一侧,目光却望向窗外……

    大年佳节,当真,这世子府安安静静,并没有人来。

    耶律泽依旧低着头看着公文,可是心思也是飞了开去。

    ‘咔吧’一声,不知不觉间,竟是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开来。

    父皇,他的父皇,他的好父皇!

    前几日线人来报,说父皇一天之内,少说也有半日是同那‘宠臣’一处度过的,只可惜,具体情形,父皇瞒得极严,耶律泽无从得知!

    但是,算计着

    只怕是父皇要亲自培养接班人!

    就像小时候,还没有其他皇弟出生,那时候父皇只有他一个孩子!

    父皇也是日日陪着他,很多道理、武艺,亲自交给他!

    如今,只怕……有另一个人得到了耶律泽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

    对,就是大年的前几日,线人说,那几日父皇和那宠臣日日厮混。

    而耶律泽也分分明明感觉到了,朝堂之上,父皇随着那宠臣的话,在潜移默化之中,对自己产生了疏离!

    许多大臣是墙头草,自也顺着父皇的心思!

    耶律泽只觉得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世子,变成了一个众人孤立的可怜人!

    然而,这还不够……

    前几日。

    父皇又将他唤入公主,便同他讲

    “泽儿,如今朕也是快要有皇孙的人了。”

    “父皇算计着,成碧这孩子素来小心,但也是个小丫头,又是头胎,我和你母后放心不下。”

    “如今到了年关,这宫里事情也不需你费心操持了,四下的走动,今年也不需你打点了。”

    “你便安安稳稳再太子府守着成碧,让母子平安,好好的生下来。”

    耶律泽无可奈何,表面上值得恭敬应下。

    可是心里呢?

    他清楚得很……

    父皇,是不让他同朝中大臣接触了。

    如今根本没有朝臣来拜访他,父皇便是那幕后的‘手’!

    父皇啊父皇,你不再信泽儿了。

    耶律泽的面上漾起一抹苦笑。

    那宠臣奴颜婢膝的可厌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耶律泽狠狠捏了拳头。

    对,他怎么能任凭父皇糊涂,任凭那个只会啼哭的奸人得逞!

    “殿下,殿下?”一旁,卫成碧自打听见耶律泽这边笔杆断折的清脆之声,便吓得赶了过来。

    耶律泽回了神,稳稳沉了一口气:“无妨。”

    “一事郁结,未能想清,不想失了手。”

    “殿下的手……可还无恙?”卫成碧战战兢兢。

    只觉得自己一个怀孕之人,当真不该留在他身边伺候。

    这一惊一乍,心肝肺都快给他吓出来了。

    耶律泽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本殿是习武之人,岂会被区区一个笔杆伤到。”

    卫成碧点了点头,随后又退了回去。

    门外,王伯忽而轻轻叩门

    “殿下,靳将军派家仆来见。”

    弋栖月的这个年,也是过的手忙脚乱。

    除夕夜出了事,她过着年便将打点大臣的事悉数交予了慕雪和刘庆国二人。

    慕雪做事一向稳便,弋栖月也一向信任;刘庆国虽然有小人的心思,但是如今弋栖月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完全能够将他置于死地,算计着他做事谨慎细致,便也安排了他去。

    本是同母亲约好了大年初二去瞧她,如今也耽搁了,便让湛玖带着碧溪先去寺里带个话,说耽搁几日,弋栖月便回去瞧她。

    至于弋栖月

    这几日全全坐在床榻边,巴巴地盯着榻上的人。

    时不时摸摸他,感觉他热乎乎的,她心里便安稳。

    玉幕先生那一晚先救下夜宸卿,又帮着弋栖月把身子里的焱毒去了,临走,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由得失笑。

    “陛下是不肯相信在下的医术吗?”

    弋栖月当时愣了愣,回过神来:“自然是信的,谢过先生。”

    玉幕哼笑:“既是信的,怎的还眼巴巴看着,生怕他有个好歹?”

    弋栖月笑了笑:“也不是怕他有个好歹。”

    “只是想看着他醒过来罢了。”

    玉幕淡淡看着她:“在下说过多遍了,大抵要五六日,他才能醒。”

    “在下便先走了,陛下莫要忘了,还有一件事要答应在下。”

    弋栖月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不过,心里还是很感谢这位先生。

    虽然他的脾气有些奇怪,她也不欢喜他那种高高挂起,古水无波的态度和说话方式。

    但是,他真的救了宸卿、也帮了她。

    算计着这等事,弋栖月又在心里想着

    五六日吗?

    如今,便要五日了,宸卿这厮怎的还不醒呢。

    他若是醒了,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厮……

    这厮……

    当初明明知道焱毒没好,竟然一句话都不同她讲,生生忍到了发作。

    这不是摆明了自己送死吗?

    弋栖月一手托腮,手肘撑在床榻边上,一面想,另一只手一面戳着他的脸。

    可是……

    她戳着戳着,倏忽间,一只温热的、修长的大手便伸了过来,稳稳地攥住了她的手。

    弋栖月一愣,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见,榻上睡了五六日的这厮,眼睫毛颤了一颤,随后,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来。

    “你这厮还有脸醒。”

    弋栖月眼圈‘刷’的一下红了,手腕一转,丢开他的手,又在他脸颊上戳了几下。

    可自然也是舍不得用力,毕竟他才刚刚醒。

    夜宸卿闻言唇角扬了一扬,随后乖乖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

    弋栖月被他气得哼哼的,又戳他的脸。

    “不许睡。”

    夜宸卿又乖乖把眼睛睁开来,唇角噙着三分笑,看着她。

    弋栖月一对上他温柔的眸子,便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化作了一汪糖水。

201 你这孩子倒是顾着她。

    “焱毒的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瞒了多久?”

    弋栖月一凛眉,抬手继续戳他的脸。

    夜宸卿愣了愣:“如今怎么……”

    “如今当然是没事了。”

    弋栖月哼了一声,随后眉又是一陡。

    “说,你瞒了多久?”

    “这不是自己送死么?你自己也不难受?”

    夜宸卿颦了颦眉:“孙太医的方法行不通,臣下以为无药可医了,便没同陛下讲。”

    “只是偶尔觉得冷热交迭,也算不上很难受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

    “你当朕是傻的?朕中这一味毒,比你早上许久,是何等滋味不需你说,那种感觉有了一次便会记一辈子,断断不肯受第二次。”

    如此说着,她别过头去,取了个杯子倒茶。

    心里却酸涩得很。

    如今他依旧不肯说,她也不敢想。

    那些日子里,她由他陪着,开开心心的,却不知他暗中忍受着如此痛苦的感觉。

    可这厮,每天都是面上带笑,便是皱眉都是极罕见的。

    弋栖月越想越觉得心疼。

    “喝口水。”

    她沉了口气,转过身去将茶杯递给他。

    而这厮早已自己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来,靠在床头处。

    “谢……”

    夜宸卿执着茶盏便要喝上一口,一旁弋栖月却又在自己方才那句话后面补了一句

    “喝完了接着说你做的什么事。”

    有一种被严刑逼供的感觉。

    “是那天刺客出现之后,大概是内力用得猛了些,把体内的余毒激发出来了。”

    被陛下死死地盯着,夜宸卿不得已讲出了真相。

    “然后你就坐以待毙了?”弋栖月一凛眉。

    “落入虎口的兔子还知道扑腾两下。”

    夜宸卿笑了笑:“扑腾两下的前提是,它认为有机会逃跑。”

    “若是没有机会,便不必要白费力气了,安安稳稳多活一时便算一时。”

    弋栖月锁着眉头:“你如何就认为没有机会了?”

    “臣下想着陛下寻找这焱毒的解药,多多少少,也该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的时间,从江湖中人,到朝堂帝王,又经历了征讨西国的战役,陛下依旧没能寻到。”

    “这说明,解药几乎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它存在,却无世人知晓。”

    “臣下自然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寻到它。”

    弋栖月抬起手来继续戳他的脸:

    “可是怎么样?是不是算漏了?”

    “现在你不是好好的。”

    她说着,随后却是自己一愣,收回手来:

    “也对,你说的不错。”

    “便是如今你无恙,也是因为中了焱毒之后,没有立即死去,只是让焱毒积蓄在了身体里,所以才有的救。”

    “焱毒的解药……在这世上,大抵真的是不存在的。”

    她低声念叨着,心下却想,这般危险的一个东西,不应当存在于世,否则,一旦为人所得,多少也要惹出混乱来。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那边,门板却被叩响。

    “陛下。”烈倾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弋栖月下意识地回首瞧了瞧夜宸卿这厮方才醒过来,长发散乱,只着一件亵衣,虽说依旧受看的紧,但让旁人瞧见,多少也有些不妥。

    “陛下?”烈倾在外面又问了一声。

    弋栖月收回目光来,几步走到门口,却是没让烈倾进来,自己钻出了门去。

    “怎么了?”

    烈倾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她去:

    “喏,陛下你瞧。”

    “给老夫人说去不了,陛下没具体解释说明原因,估计她们是挂念着陛下呢,如今又写信来问。”

    弋栖月点一点头:“朕也算计着去瞧瞧,回去看日程安排。”

    烈倾一愣:“陛下不打算等容君阁下醒了再……?”

    “他刚刚醒的。”

    烈倾一愣,心下感慨玉先生果真是神人,料事如神,医术高超。

    “如果没有突发别的事情,大后日朕便过去一趟。”

    “如今母亲在灵隐寺,来回时间也短,大概能在那里留三四日。”

    烈倾一颦眉:“今年呆的时间这么短,老夫人只怕不会开心。”

    弋栖月叹了口气:“朕也觉得短了些,可是此后朕和东国约了在东临山庄和谈,也是这一个月的事情,实在不行,朕自己同母亲讲,忙完了再去多陪陪她。”

    烈倾可不想夹在这对母女之间,忙道:“那陛下便自己同老夫人讲罢,我便将陛下此前的话都写了回回去。”

    烈倾这厮倒是撇的干净。

    弋栖月面上黑了黑,随后也只得摆摆手由她去了。

    弋栖月同烈倾在外面谈着,屋内,无影小心翼翼地闪身出现。

    “主子,您醒了。”

    夜宸卿看着他点一点头:

    “之前的事,不曾往夜氏透露?”

    无影规规矩矩地颔首:“分毫也不曾。”

    “只是陛下此前事情闹得有些大,夫人也一向细致,不知是否发现了。”

    夜宸卿略微颦了颦眉。

    陛下终究还是不够谨慎,虽说也比不及当初她在西国战役上直接暴露血液的秘密那般大意,但是如今这般,即便是为了他好,也不够稳妥。

    随后却道:“往外透露消息,说前一阵子北宫失窃。”

    无影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心道主子只怕是真的将北国陛下放在心上了。

    他大概是担心真相传回去,夫人会以此为难北国陛下,或者……知晓北国陛下的软肋。

    “无影。”

    那边,夜宸卿忽而启口。

    无影小心翼翼回了神。

    “主子。”

    夜宸卿的凤眼扫过他:“不该说的事,半个字也不当说。”

    “最好,想也不想。”

    无影心里一颤,赶忙颔首称是:“是!奴才不敢逾矩半分。”

    夜宸卿浅浅点头,随后道:“理一下东国近期的事情,回来悉数告知于我,你且去罢。”

    无影有些战战兢兢地称是而去。

    两日后。

    灵隐寺里。

    弋栖月同夜宸卿一同坐在佛堂里,一人面前一张矮桌,上面齐齐的皆是笔墨纸砚。

    夜宸卿稳稳当当地坐在桌案前,执着笔的姿势分外标准受看,一笔一划地抄着经文,细细看来,字体稳重大气,却又分外俊秀,当真是字如其人。

    可弋栖月可就没这么安分了,她的字虽说漂亮,可是并不规整,如今又摊上抄经文的事情,便更加没有心思了。

    纸上的字可谓龙飞凤舞,并且,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

    弋栖月便向着前面写着经文的妇人道:

    “母亲,月儿渴了。”

    妇人没理她。

    弋栖月可怜兮兮又重复了一遍。

    夜宸卿在一旁手一停,便要自己出去给陛下弄茶水,谁知弋栖月却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母亲可是不容许人随便出佛堂的。

    妇人终于低低地笑了一声:

    “栖月,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你刚刚喝了整整两杯茶。”

    弋栖月面上有些许窘迫之色:

    “母亲小时候不是说,当多喝水……”

    妇人又笑:

    “坐不住便说坐不住的。”

    弋栖月哼哼着转过头去。

    夜宸卿在一旁瞧着,笑了笑:“老夫人,微臣也口干,且容微臣去弄茶罢。”

    ‘老夫人’的称呼,可是弋栖月此前就交代过的。

    因为母亲当初不肯当‘太后’,而弋栖月又知道,男子若是唤母亲为‘母亲’,母亲只怕又要想起哥哥来,白白伤神,毕竟当初母亲是亲眼看见哥哥走的,这么多年了,那疤痕始终也消除不去。

    上次,烈倾母亲还说,说母亲看见一家求缘的人家,小男孩儿唤着‘母亲’,母亲便愣愣立在檐下,瞧了许久许久。

    弋栖月自然也是将此事同夜宸卿讲明了,而他颔首,淡笑道:

    “好,那臣下便唤‘老夫人’为好。”

    如今,妇人,即栖月母亲,章夫人闻声,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夜宸卿。

    “你这孩子倒是顾着她。”

    夜宸卿笑道:“如今春日,多喝水也是好的。”

    章夫人未置可否,只是抬手将夜宸卿抄写好的一摞经文取了过来,垂下眼来瞧着。

    弋栖月心下算计着。

    夜宸卿啊夜宸卿。

    你如今不当出头的。

    母亲看着抄写的经文,最喜欢挑剔。

    一直以来,她可是无数次被嫌弃“心不静,你瞧瞧你这字,龙飞凤舞,丝毫也不稳重,全全没有一颗抄经文的心。”

    夜宸卿还抄了这么多,一看就是图快,一定字迹潦草。

    夜宸卿啊,你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面跳吗?

    弋栖月心下正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傻乎乎的这厮救回来,便听见母亲低低地笑了一声:

    “栖月,你瞧瞧人家抄写的经文。”

    “字迹稳重得紧,漂亮,大气。”

    “还比你写得多。”

    章夫人抬起头来,满意地瞧了一眼夜宸卿:

    “一看就是个稳稳重重的孩子,心里安静,不躁乱。”

    夜宸卿笑了笑:“老夫人过奖了。”

    弋栖月愣在一旁。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不管怎样被嫌弃的都只有她吗?

    “栖月,你怎的还愣在那里,过来瞧瞧。”章夫人语罢,抬头看了一眼弋栖月。

    弋栖月磨磨叽叽地过去了。

    可是,瞧了一眼,也不得不承认……

    夜宸卿这厮的字挺好看的,的确比她的字稳重,嗯……也比她写得快。

    “人家写得这般认真,写了这么多,怎么就没一会儿喊一句要喝水呢?”章夫人瞥了她一眼。

    弋栖月低声哼唧:“是我体恤民意。”

    “算计着他也渴了,帮着他喊出来了。”

202 不当看,不当看

    有一种厚脸皮,叫做弋栖月。

    这么多年磨炼过来,她愈发善于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了。

    夜宸卿在一旁瞧着,唇角也不免起了一分笑意。

    但是依他说,抄经文,心静固然是好事,但是如陛下,如今她心思长远得很,抄经文,未必和她的心意。

    当然,也未必不是好事。

    毕竟,如今陛下在很多事情上,还远不够稳重。

    章夫人瞧见自家闺女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自觉丢人,嫌弃地瞧了她一眼,随后转头看向夜宸卿:“好孩子,你抄了半天,许是累了,便出去瞧瞧茶罢。”

    “东屋里有许多种,欢喜哪种便弄哪种。”

    夜宸卿起身行了一礼:“谢老夫人,微臣这便去弄。”

    弋栖月委屈兮兮地头也没回。

    “看看人家,看看你。”

    门板合上,章夫人白了弋栖月一眼,将她抄的经文丢给她。

    “便不能稳重些,一意浮躁冒进,不知收敛,怕是要跌跟头的。”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乖乖地将纸张拾起来,又坐了回去。

    “不过,他倒是个好孩子。”章夫人低低地又道。

    弋栖月别别扭扭的,虽说母亲认可宸卿是好事,但眼下,显然自己被母亲愈发嫌弃了。

    “你这孩子……”章夫人何尝不知晓自己的女儿。

    不过见到自家丫头这种耍脾气的模样,心里也是又气又笑又心疼。

    这孩子,当帝王很累吧。

    大抵也只有在这里,出了高墙大院,无需众人跪拜,对着她她的母亲,这孩子才能有、才敢有寻常女孩子的样子。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夜宸卿叩了叩门,随后执着托盘走了进来。

    先给老夫人上了茶,随后又走到埋头苦写的弋栖月面前。

    “陛下,请用茶。”夜宸卿低低地唤了一声。

    弋栖月心下正想着母亲偏心夜宸卿这厮,气鼓鼓地抬头,便瞧见面前放了一盏暖和和的湘尖茶。

    气马上就消了。

    二话不说端起茶来便喝。

    章夫人在一旁,见状心里对夜宸卿又满意了几分。

    这孩子却是个心细的,谨慎得很。

    他应当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茶的,而寺院里的人也绝不会多嘴。

    所以……

    如今他选择湘尖茶,只怕原因有三。

    一则,他知道栖月这孩子喜欢湘尖茶。

    二则,他知道湘尖乃上品,口味不重不偏,极少人排斥,她应当也不排斥。

    三则,湘尖乃是黑茶,如今春寒尚在,估计他也知道栖月身子略寒,故而选了此茶。

    章夫人心中确信,他心里多半是这么想的,暗暗赞叹一声,随后又想

    只盼着这个男子接近栖月不是另有目的。

    如若不是,只是一心一意待她好,便是一等一的好事了。

    章夫人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当初弋青云出事之后,她以一妇人之身,摸滚爬打,带着烈倾的母亲,能够在一片混乱之中明哲保身,留住性命,单是这一点,便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章夫人面上不再是方才的赞许之色,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只一口,心下便又暗暗赞叹这泡茶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

    章夫人赞叹之余,抬眼看了一眼那边的弋栖月,她看见了栖月面上的笑容,心里忽而酸涩了一阵子。

    这孩子……

    有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

    如若……如若可以,她想要守护住栖月的这个笑容。

    那边,弋栖月喝毕了茶,又苦大仇深地执起笔来,正打算继续抄经文,忽而听见一旁,母亲叹口气,低声道:

    “栖月,今日你不必抄了。”

    弋栖月心里一喜,抬眼看向母亲。

    章夫人瞧也不瞧她,淡淡道:“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要这要那的,我头晕。”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赌气一般搁下笔来:

    “我……”

    可是一想,这一年来也没怎么顾上陪母亲,不能太耍小性子,惹她不开心,便收敛了下来。

    “可我也在努力的写啊……”

    弋栖月心里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的字是漂亮的,抄的也挺认真,不过经文的确是很没有意思,而夜宸卿这厮又在旁边坐着,他写画的时候格外受看,惹得她更没心思抄写了。

    章夫人叹了口气,道:

    “你便是心里浮躁,抄的再多,也是无用。”

    “罢了,前几日落雪,外面还有些许积雪,如今便不劳烦嬷嬷们了,你也锻炼锻炼,出去打扫一下罢。”

    弋栖月一愣。

    她安排了这么多人给母亲,到头来……

    自己成了扫地的??

    夜宸卿闻言愣了愣,随后颦眉,低声道:

    “老夫人,如今是初春,外面春寒未去,陛下的身子又寒凉,这等时候,还是在屋中歇息为好。”

    “杂扫之事也不需劳烦嬷嬷们,便让微臣去罢。”

    这么一句话,既是护着弋栖月,又维护了章夫人的面子。

    当真是一石二鸟。

    章夫人心下又是赞叹,果真是个厉害的,孰知,她还不曾说话,一旁,弋栖月便转身走到门边:“不必了,我勤运动着些,也不会冷,也能舒活筋脉。”

    章夫人一愣。

    可随后心下也是暗笑。

    她果真是个老婆子了,低估了自家丫头。

    是了,自家丫头如今乃是九五之尊,当朝帝王。

    便是在她面前是小女孩的心性,又岂能改变自身心思的敏捷章夫人自知,自己的心思,已然被栖月这丫头瞧出来了。

    不过,横竖也是为了她好,便是被看出来又如何。

    门板撞合,章夫人笑了笑,一摆手:“孩子,坐下。”

    夜宸卿颔首称是,便坐回方才他抄写的位置上。

    平心而论,夜宸卿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很是不错。

    大概也是出于对比。

    虽说他也并非是固执地认为,夫妻双方分离或是一方故去后,另一方必须要守住自己的贞洁,但是,在他看来,如今章夫人在丈夫故去之后独对青灯古佛,远比和父亲分离后便和拆散家庭的始作俑者乱来的母亲强得多。

    更何况……

    心思缜密如夜宸卿,也能瞧出来,这位章夫人,表面上对于陛下满是嫌弃,其实每一步,都是煞费苦心地为陛下算计、谋划。

    包括,同他谈话。

    “老夫人。”夜宸卿看向章夫人,拱手行了一礼。

    章夫人笑了笑:

    “当真是个好孩子,对栖月也是用心。”

    “若真能将她交给你照顾,婆子也是放心的。”

    夜宸卿笑道:“若能得老夫人信任,使微臣的荣幸。”

    章夫人却道:

    “此事不是我信不信你的事,却是你心里有没有个坎儿的事。”

    “你且说,你二人是如何逢着的。”

    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一颦眉,随后面色如故:

    “回老夫人的话,之所以逢着,全全是因为缘分。”

    章夫人笑了笑:

    “你这孩子,净是帮着她说话。”

    “可我自家的丫头,从小看着,我清楚得很,更何况,虽说是深居寺院,我也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当年她带你回来,多半是莽撞,有些胡闹的。”

    夜宸卿却道:

    “陛下当年是不是胡闹,微臣不能说,但如今,陛下对微臣,多少也是有些心意的。”

    “老夫人,当年之所以为当年,是因为已经过去了。”

    章夫人愣了愣,随后笑道:

    “好一句已经过去了。”

    “那我再问你……”

    外面的风算不得暖和,弋栖月便执着个笤帚飞快地打扫着,这样子便不会冷了。

    这个念头在她头脑里一出来,弋栖月便不禁笑了。

    自己怎么跟个可怜兮兮的小孩一样了。

    可是嘀咕归嘀咕,弋栖月依旧把地扫了个干净,又颇为勤快的寻嬷嬷问了问然后将积雪一并弄走了。

    她也是许久没干过这等活儿了。

    可谁知,忙了个满头大汗回来,屋里的二人还没谈完。

    弋栖月低哼了一声

    难不成她想错了?

    母亲不是为了试探夜宸卿吗?

    这么长时间,算计着,只怕是母亲又让他开始抄写经文了罢。

    又哼了一声,弋栖月一面想着要不要进去,一面抬起手来,想要把额头上的汗擦下去。

    孰知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那人从她身后伸过来了个帕子,给她把汗擦了,随后又取了一件厚厚的外袍,一下子将她裹了进去。

    “如今天寒,既是忙出一身汗来,便回屋歇着,不要四下跑。”

    夜宸卿沉着声音在她身后嘱咐了一句。

    “宸卿。”

    弋栖月没理他的话,只是唤了他一声。

    “怎么?陛下。”

    “朕突然觉得让你当容君委屈你了。”

    弋栖月挑了挑眉,也不回头,只是又补了一句:

    “你这能耐,完全能比得及碧溪,你可以顶了她的班啊。”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顶班倒是可以的,只是,那样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沉下声音来,话语中三分笑意:

    “总有丫鬟做不来,独独臣下能做的事情。”

    “陛下觉不觉得赔了?”

    弋栖月微愣一下,随后一挑眉转过身去瞧着他。

    却是抬手拽住他的一绺头发,略一用力逼得他不得不低头凑近她来。

    弋栖月头一偏,稳稳地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若为丫鬟……”

    “该做什么事,也是朕说了算。”

    夜宸卿笑了笑,环住她的腰身任凭她不安分地接近。

    一旁随着的嬷嬷们纷纷转过身去。

    不当看,不当看。

203 走,去后山开荤

    弋栖月被夜宸卿扶得稳稳当当,愈发有恃无恐,可是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弋栖月心下一惊,知道是母亲来了。

    匆忙放开夜宸卿。

    她可不想被母亲说,佛门重地,不可造次。

    其实章夫人隔着很远便瞧见了,不过自家丫头不安分她也是知道的,如今瞧见弋栖月识相激灵,便只当没看见。

    可是……

    佛家之地,如此也是不妥的。

    章夫人稳稳走了过来,笑了笑,端庄依旧。

    “斋饭备好了,一会儿一同去用了。”

    弋栖月和夜宸卿皆是点头称是。

    章夫人颔首,又道:

    “你二人的房间也安排好了,栖月在东厢房第一间,宸卿便在第三间。”

    中间是第二间,这寺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的居所。

    夜宸卿在一旁拱手道:“谢过老夫人。”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

    母亲分明就是故意的,那个老嬷嬷虽说德高望重,却古板得很。

    可也知道如今这是寺院,不得胡来。

    于是也颔首:“是,谢过母亲。”

    哎,来陪母亲是欢喜事。

    可是这寺院里……

    弋栖月是真心不大欢喜。

    虽说安静,可是,除了房间的事,吃食她也不欢喜。

    晚上吃斋饭,清淡的很,半分肉味儿也没有。

    弋栖月几年前就觉得这样子太清淡,让母亲还俗,多吃肉,可是母亲拒绝了,于是弋栖月过来陪着,也只能单吃素。

    母亲虔诚得很,感觉油味都少。

    而弋栖月虽然瘦,可是平日里每天多少也想吃肉,喜欢味道鲜美的菜肴。

    如今这平淡无味的斋饭,让她接着自己不如出去摘野果子吃。

    晚饭一如既往地硬生生塞了几口。

    悄咪咪看了一眼,发现母亲和夜宸卿都吃得极为自然。

    弋栖月心下哼哼,却又想着

    罢了罢了,自己总有解馋的方法。

    这么长时间了,每年都要这么做的。

    晚膳后又攀谈几句,抄了一会儿经文,几人便互相别过,章夫人继续礼佛,弋栖月、夜宸卿二人则各自回了房。

    弋栖月便坐在屋子里,将窗子半开,看着外面的月亮,听着声音。

    一会儿等那老嬷嬷回房,她就……

    正思量着,却只听见门响了。

    “陛下。”

    夜宸卿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弋栖月将门打开来,却见这厮从袖里取了个盒子来递给她:

    “陛下晚饭没有动几口,来。”

    弋栖月愣了愣,抬手接过来,一打开,却见一块儿完完整整的桂花糕。

    “哪里弄的。”

    夜宸卿笑了笑:“院里的,安心吃。”

    弋栖月低头看着这糕,还是温乎的。

    她自然知道不会是院里的,因为母亲不允寺院里做这等花里胡哨的吃食,觉得费力。

    多半……

    是夜宸卿这厮让刘公公去买的。

    可是好小的一块儿啊。

    其实弋栖月所猜不错,的确是夜宸卿让无影去买的,可是他也算漏了入了夜,那家桂花糕快售罄了,无影去的时候只赶上了一块儿。

    结果……

    无影是个直肠子,就真的只买了一块儿桂花糕。

    弋栖月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够义气,便将这一块儿掰成了两半,递给夜宸卿一块儿:

    “晚饭太难吃了,来,一起。”

    夜宸卿唇角扬起一抹笑,却是接了过来:

    “很小的一块儿还分,不饿?”

    弋栖月一面吃一面道:“你辛辛苦苦弄来的,总要赏你半块儿的。”

    桂花糕一块儿不大,半块儿更是几口就吃完了。

    “哎,这里的饭真难吃。”

    夜宸卿笑了笑,一手抬起给她擦着嘴边,另一手将剩下半块儿也递上前去。

    “臣下不饿,陛下吃。”

    弋栖月在这一瞬间,有一种他二人是受饥受困的患难夫妻的感觉。

    愣了愣,可是夜宸卿已然伸手喂给她了。

    弋栖月又把这半块儿吃了。

    谁知吃完没多久,便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老嬷嬷,是那老嬷嬷回来了!

    弋栖月一瞬间反应过来。

    方才太大意了,如今绝不能让那老嬷嬷看见夜宸卿站在她门前,否则她多少会误会他们在佛门之所行不轨之事。

    抬手将夜宸卿拽了进来,随后合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门板撞合。

    屋间只有缥缈的烛光。

    夜宸卿垂眼看了看弋栖月,眉眼很是温柔:

    “陛下,臣下还是回去的好。”

    虽说,如今烛光中的陛下美得摄人心魄,可是他知道,如今在这里,当有个分寸,不然定会惹得老夫人不悦。

    弋栖月笑了笑,比了个手势,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嬷嬷回房的声音。

    “宸卿,你那块儿桂花糕,朕总要回个礼。”

    夜宸卿不明所以地瞧着她。

    一路上都是迷糊的,直到

    跟着弋栖月出了寺院,摸到后山,亲眼目睹陛下借着月光,用匕首刺了一只本是趴在草丛里,发现弋栖月后开始奔跑的鸡。

    看见陛下得意洋洋地将鸡提起来,夜宸卿愣在了原地。

    如今天还没那么暖和,谁家的鸡大晚上在外面乱跑?

    “陛下,等等。”

    夜宸卿抬手拦住弋栖月。

    “不可大意,这个时节不应有鸡在外面乱跑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轻车熟路抱着鸡、带着夜宸卿往南走。

    然后摸到了一个挡风的山洞,极其娴熟。

    “不妨事,这儿的鸡朕都吃了三四年了,没问题,味道也不错。”

    夜宸卿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吃一两天斋饭,被馋成这幅样子……

    可唇角却不知不觉扬起一抹笑意来。

    那边弋栖月已然摸出火石来点了火,又比划了一下手上的银饰

    “你要是信不过,便试试。”

    说着又是一比,还当真是无毒的。

    夜宸卿心里犯了嘀咕这鸡……

    好端端的就是在这里等着被陛下吃的?

    可是表面上,看着陛下在那里忙活,叹了口气,几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刀和鸡,把这只鸡收拾好。

    弋栖月去外面的溪水里洗了个手,再回来,发现这厮处理得极快。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收拾鸡。

    她第一年,在这里留了十日,没有肉,饭又难吃,饿得她眼都绿了,好不容易抓了只鸡,可是担心母亲知道责怪,又不敢和别人讲,于是一代帝王,怂兮兮地、为了自己可怜巴巴的胃,蹲在洞里忙活了一晚上,才吃上几口。

    可惜自己烤的也不好。

    有的地方糊了,有的地方又不太熟……

    之前逃离苍流,路上没少烤着吃,可是当时保命要紧,顾不得熟不熟,如今在寺院里偷鸡吃,只是三四年,弋栖月也没能学会烤,但是……

    好歹学会了选择不生不糊的地方吃。

    她在一旁盘算着,那边,夜宸卿这厮动作麻利。

    他收拾好了一只整鸡,她给他指了小溪的路,他又洗了手回来,顺带着捎来几根木枝。

    然后,弋栖月就看着这厮坐在火旁,动作娴熟地将整鸡分开,用木枝串着,架在火上烤。

    不一会儿……

    肉香味儿便出来了。

    夜宸卿看着一旁紧紧盯着这边的弋栖月笑了笑,递过一个鸡腿来。

    “熟了,晾凉了再吃。”

    而他烤的鸡腿……

    还真的是不糊也不生,细嫩,清香,刚刚好。

    没有佐料,可是单单是肉香味儿便很好了。

    二人便在外面留了半个晚上。

    直到天便露出鱼肚白才小心翼翼回了寺院。

    白日里。

    用完了早膳,二人又要陪着章夫人礼佛。

    弋栖月坐在桌案边上,一面抄写经文,一面想着,昨晚宸卿烤的鸡真是好吃。

    这么多年,最舒心的一次。

    一回头,夜宸卿这厮不再。

    弋栖月才想起来,娘亲方才让他出去弄茶了。

    正思量着,外面,一位嬷嬷低声道:“老夫人,刘婶儿有事寻您。”

    章夫人手一停,随后,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弋栖月。

    弋栖月颔首:“母亲,月儿一定好好抄写。”

    章夫人点了点头,只道:“静下心来。”

    随后起身,开门而去。

    听见门板撞合之声,弋栖月搁了笔便趴在桌案上。

    昨晚吃了大半夜,睡得少了,当真是困。

    门外……

    刘婶战战兢兢,一脸小心地看着章夫人:

    “夫人,怪事又发生了。”

    章夫人不动声色:“如何?”

    刘婶摇了摇头:“这……唉,夫人,不若同陛下提一句,查查灵隐寺四下,只怕不安全,年年都要出怪事。”

    “若是针对夫人或是陛下的,便太过危险了。”

    夜宸卿端了茶正往回走,在转角听见这声音,不由得颦了颦眉,停下步子来。

    这里可是陛下为了章夫人,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安排的。

    当真有不轨之人作祟?!

    若是如此,昨晚他也不该答应陛下,今晚依旧同她去烤鸡吃的。

    夜宸卿沉了口气,想着昨晚她笑着说这等事她都干了三四年了,以及……那个奇奇怪怪的鸡,就觉得背后发凉。

    也许一直有人在暗暗盯着陛下的动向!

    好在、好在昨晚吃鸡之前,他们提前验了一下,那只鸡没有问题……

    夜宸卿思量着,一面后退几步,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一面暗暗决定一会儿等老夫人不在,要同陛下把事情说明。

    “夫人,真真是怪事一桩,可不能掉以轻心……”

204 她定是拽着你一同摸人家的鸡去了

    “夫人可曾记得,婆子帮山脚下瞿先生养的那一窝鸡。”

    瞿先生是位医者,平日里要养些鸡,取鸡肉和鸡蛋,一旦有病人,瞿先生便取来给有需要的病人恢复身子。

    可是山下的土地不适合养出好的鸡肉来,瞿先生一来二去寻到了刘婶,给她些金钱,让她帮他养着,就在山上散着养便好。

    章夫人心善,念及瞿先生是为了救死扶伤,便也答应了。

    “如今可是……怪异的很,每每年后这几天,这些鸡总是回来不全,几天过去,总要少个一两只的,然后婆子便再也没寻到过。”

    “若是正常跑丢了也正常,可是这山上肃清,没有豺狼虎豹,这些鸡也听话,更何况,跑丢了总是这么几天里,平日里从不跑丢,夫人,您说会不会是有歹人……”

    “婆子不稀罕这几只鸡如何,但若是危及到夫人和陛下,这可是断断使不得的。”

    刘婶急道,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夜宸卿藏在角落里,忽而想起了陛下昨晚得意洋洋的一句

    “不妨事,这儿的鸡朕都吃了三四年了,没问题,味道也不错。”

    以及……

    临走陛下默默地将鸡骨头烧了个一干二净。

    章夫人那边,对着急急的刘婶,只是颔首:

    “多谢刘婶了,这等事多留意,我回去便同栖月这丫头讲明。”

    刘婶点了点头,嘱咐章夫人要小心,便又匆匆往外走。

    夜宸卿愣了愣,算计着如今自己在这里偷听,若是被刘婶瞧见,只怕多少要误会,便赶忙端着茶盏往里走。

    刘婶撞见这丰神隽逸的少年郎愣了一愣,随后也清楚他的身份,笑道:“婆子见过公子了。”

    夜宸卿手里端着茶,便只能向她笑了笑:“嬷嬷好。”

    刘婶心下暗暗赞叹,陛下的眼光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这公子,怎么看都是顶好顶好的。

    夜宸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里面走。

    章夫人依旧立在阶前,看见刘婶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口,眸光一闪,略过夜宸卿。

    “老夫人。”夜宸卿恭敬地颔首。

    章夫人看了他一眼:“都听见了?”

    夜宸卿心下暗惊。

    陛下说过的,他也能看出来,这位老夫人并不会武功。

    那她是如何知道,他方才一直在一旁暗暗听着二人的谈话?

    章夫人仿佛看出来夜宸卿的心思,只是笑道:

    “不必多想,我并没有怀疑你。”

    “知道你在一旁听,是因为你做事一向麻利,备茶不需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你应当是早便回来了的。”

    夜宸卿心下暗暗赞叹章夫人,之前听陛下讲,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如今看来,这位夫人真是厉害得很。

    “谢夫人信任。”

    章夫人稳了稳神,继续缓缓道:

    “其实这事情本就没什么可怀疑的。”

    “胡闹,这丫头尽是胡闹。”

    “三四年了,一直胡闹。”

    夜宸卿默然不言。

    章夫人瞧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藏着掖着也没用,昨晚她定是拽着你一同摸人家的鸡去了。”

    夜宸卿愣了愣,不想这也被瞧出来了。

    章夫人又道:

    “今日早膳,你二人都没吃几口,估摸着是晚上一同吃了一只鸡的过。”

    夜宸卿失笑。

    倒真是这样。

    昨晚他也被陛下塞了好多,不过平心而论味道真的不错,也没有毒,思量了一下夜宸卿便随着陛下闹了。

    “是微臣的不是。”

    章夫人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那孩子。”

    “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当年护不了那孩子,害得她一直在外面跑,后来又往回逃,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有这顿没那顿的。”

    “这丫头瘦,吃的不多,可是也惦记着好吃的,估计是当年挨饿不少,如今一觉得自己吃不到可口的,便一直算计着吃。”

    “年年都如此,三四年了,也没改过来。”

    章夫人越说心里越酸涩。

    栖月,当年你是吃了多少苦。

    夜宸卿咬了咬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

    “如今有你陪着她也好。”

    章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

    夜宸卿抬头看着她。

    章夫人却道:

    “这丫头野得很,要是真馋起来,只怕是生的也能塞进嘴里吃了,便是不吃生的,她自己烤,我瞧着也够呛。”

    夜宸卿失笑,心道:老夫人这是有多嫌弃陛下啊。

    “如今你在便好,至少能弄熟了,安安稳稳地让她吃了罢。”

    夜宸卿低着头,不露出面上的笑意:“……是,谢老夫人。”

    章夫人看着他,沉默良久,低低道:

    “我家栖月,虽未帝王,平日里精明得很,但实际上,便是这么个傻丫头。”

    “若你欢喜的,是平日里那个高台上挥斥方遒的帝王,而无意于这个背负着辛苦酸涩的她,便也罢了。”

    “你也不需顾忌什么,同我讲出来,便不必陪在她身边,我会帮你告知她。”

    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他没有半分无意。

    他思量她的当年事,知晓她吃的那些苦,每多一分,便更心疼一分。

    以及……

    陛下当初爱错了人,若是他,断不会容许这等事发生。

    章夫人沉了口气,继续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若是留在月儿身边,便要一心一意,只为着她的好,护着她,不可负了她分毫。”

    夜宸卿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来:

    “微臣会陪着陛下。”

    “会一心一意待她好。”

    章夫人微微一愣,随后面上也起了几分微笑。

    面前的男子,笑起来颇为让人安心,让她也不知不觉地信任了他。

    章夫人点一点头:“便好。”

    “你先端着茶进去罢,我在外面再歇一歇。”

    其实话是这么说,章夫人是算计清楚了自家丫头一定趴在桌子上没干什么正事。

    现在与其自己进去弄醒她,让她再哼唧出几个借口来,倒不若让夜宸卿这孩子先进去提醒她一下。

    夜宸卿颔首称是,端着茶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却见陛下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一头青丝散漫地落下,覆在面颊上、桌面上。

    阳光斜斜地映在她的面颊上,散落在她长而弯的睫毛上,仿佛是在她的睫毛上点了一空星辰。

    如今的陛下,失却了往日的妖娆之色,可是这种恬然宁静的美,亦是惹得他心头颤了一颤。

    一时糊涂,也忘了方才夫人话里的意思。

    他舍不得叫醒陛下。

    茶搁在一边,夜宸卿轻巧地将外袍褪下来,给她披在身上,末了又俯身下去,薄唇蹭了蹭她的额头。

    终究是佛前,他蹭了蹭,便不再有其它。

    此日晚,南国。

    南国皇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羹汤,她的丫鬟伏阳恭恭敬敬随在她身后,二人便向着南皇的寝殿而去。

    寝殿门外,南皇的侍从柯宾看见皇后缓缓而来,赶忙行礼道: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南皇后唇角扬了扬,宽和地笑道:

    “免礼,辛苦了。”

    柯宾心下紧了一紧,小心翼翼道:

    “娘娘客气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皇后淡淡而笑:

    “你是可靠可信之人,陛下的安危交予你,本宫便也放心了。”

    柯宾笑了笑:“谢娘娘信任。”

    复又一拱手:“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笑道,目光掠过自己手上的羹汤:

    “陛下当年允了本宫,后宫只本宫一人,本宫便当好生照料他的,不能因为他宫里人少,便委屈着他。”

    “这几日春寒未去,陛下又一直忙碌,本宫算计着,便给他炖了汤来,滋补滋补。”

    柯宾笑了笑,忙道:

    “娘娘果真同陛下夸赞的一般,贤良淑德。”

    “小的这便将羹汤端给陛下去。”

    说着,柯宾单膝一跪,便要将羹汤接过来。

    孰知,皇后见状却是颦一颦眉:

    “你……这是何意?”

    柯宾低头道:“小的替娘娘将羹汤呈给陛下。”

    皇后愣了愣:

    “陛下可是不愿见本宫,或是……信不过本宫?”

    “这些年来,本宫送物,从不曾由侍从转交。”

    柯宾咬了咬牙,心道,平日里的确不用,可如今……

    皇后娘娘来的这时候,正是睡前。

    此前从不曾有过的,今日怎么……

    柯宾忙道:

    “娘娘,娘娘,是小的的错,陛下并未有过如此交代。”

    “只是陛下的意思是……今晚事务繁忙,不允入内。”

    皇后叹了口气:“难为他,为了国事如此操劳。”

    她抬眼看了看屋间那一盏幽幽的烛,转过身去,又看了一眼廊外的月关:“已是不早了,陛下还在忙碌?不曾洗漱歇息?”

    柯宾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后叹了口气:“难为他,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柯宾小心翼翼:“娘娘,是小的的不是,小的不知陛下是否歇下了……”

    皇后愣了愣,眸光又掠过那一盏缥缈的烛:

    “你全全不知?”

    “陛下这一晚,可曾出来过?”

    柯宾不明所以,只得如实回答,毕竟如实回答,也不用‘圆谎’。

    “回娘娘的话,陛下确是不曾出来过。”

205 他喜欢的竟是男人

    南皇后闻言咬了咬牙,心里一面担心陛下有个好歹,一面又想着此事蹊跷得很,是不是她年老色衰,阿郎已经不打算继续遵守当年的承诺?

    不行,她要进去。

    “你未免太不上心了些。”

    南皇后一凛眉,看向柯宾。

    “陛下一晚上没有动静,你竟是一无所知。”

    柯宾见皇后娘娘忽而发怒,吓得赶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是、是陛下有令,小的不敢忤逆……”

    皇后闻言,心下的疑惑更甚。

    “那你让开罢。”

    “本宫进去瞧瞧他。”

    柯宾心里一颤,忙道:“娘娘,娘娘,使不得。”

    “陛下有令,说今晚不可入屋内打扰他办公事。”

    皇后自上而下冷冷睥睨着他:

    “那又如何?”

    “陛下当年同本宫说过,本宫来给他送物,不必通告,无人可阻拦。”

    “柯宾,如今你拦在本宫面前……”

    “可是忤逆陛下,又视本宫于无物?!”

    柯宾何曾受过如此大的罪名?!

    他吓得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娘娘恕罪!”

    “那便让开。”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柯宾战战兢兢,却又不敢起身,只是一个又一个地猛磕头:

    “奴才不敢!”

    “请娘娘恕罪!”

    皇后心下愈发肯定屋内有鬼!

    “伏阳。”皇后忽而启口,喊住一旁的伏阳。

    伏阳,是皇后的贴身侍婢,可也不仅仅是一位侍婢。

    她是当初南皇赐予皇后的‘武侍婢’。

    当初南皇牵着皇后的手,含情脉脉:

    “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个女子。”

    “所以,断不会让你出半分差错的。”

    伏阳见皇后娘娘向她摆手,心里早已明了,几步冲上前去,竟是一举扣住了柯宾!

    自然,柯宾身为南皇身边人,武功在伏阳之上。

    奈何是跪伏之时被擒,伏阳功夫也不差,柯宾一时也无法挣脱……

    于是,他只能绝望地看着皇后娘娘推开了那扇门……

    完了……

    完了……

    开门的一瞬,月光和着冷风,一并灌入门中。

    “放肆!”

    南皇耶律在门内,察觉到了异样,从陆酬身上起身……

    ‘啪嚓’

    羹汤落地。

    耶律借着月光,看见了立在门口的,面色煞白的皇后。

    “陛下、你们……”

    皇后掩了口,颤着声音。

    耶律一愣,随后抬手护住身后的陆酬。

    “丹儿……”

    可是耶律方才一出声,皇后便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一瞬间,皇后心里一片空白。

    夫君,她注定要相随一生一世的夫君。

    当真是……说到做到。

    他这一生独有她一个女人,他做到了……

    可是……

    男人。

    这么多年的好郎君,同她有了这么多儿女,他是她的天,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他喜欢的竟是男人!

    耶律生生愣在了原地。

    屋内,陆酬见状也是慌了神。

    如今是陛下没有守好屋门,但是这个错,肯定‘不能出在陛下身上’。

    陆酬咬了咬牙,披了件衣裳匆忙下了榻,跪伏在地。

    “是奴才的不是!请陛下责罚。”

    “只是理个床榻,只怕是让娘娘误会了。”

    “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耶律闻言眯了眯眼睛,抬眼一瞧,那伏阳丫鬟动作倒是快得很,已然冲上去扶住了皇后。

    “丹儿。”他也几步赶上前去。

    “愣着做什么,快去唤太医。”

    耶律的目光看向柯宾。

    柯宾察觉到如今陛下的怒火没有烧到他这里,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一颗心依旧悬着。

    听见陛下的命令,连滚带爬地去了。

    整个寝殿乱作一团。

    耶律泽本就是个聪明的,在他父皇和母后身边,也自然是留了人的。

    如今他在宫里,几乎没过多久就知道母后晕倒的消息。

    可是耶律那边口风也是极严,以至于耶律泽只知道他母后晕倒,却无从知晓原因。

    耶律泽急急地向着寝殿赶去。

    孰知,到了门口,守卫的侍从一拦长剑:

    “世子殿下,陛下有令,太医还在给皇后娘娘医病,旁人不得入内。”

    耶律泽心里急吼吼的,闻言断喝一声:

    “旁人?里面的人是我娘!”

    “你敢说我是旁人!”

    侍从心里一惊,可是陛下交代过便是世子殿下也不得入内。

    他可不敢不听陛下的意思,毕竟,方才柯宾请完太医,便被陛下派人给带走了。

    侍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只是陛下的意思是,皇后娘娘需要静养……”

    耶律泽咬了咬牙:

    “本宫向来安静,父皇信得过。”

    他沉了口气,也知道这侍从是无辜的,略松口风:

    “罢了,你速去寻父皇,请他允准!”

    侍从颤颤巍巍地点头,小心地进去了。

    耶律泽不安地在门口跺着步子。

    平心而论,耶律泽如今如履薄冰,也愈发看不懂父皇了,可是他也怕父皇查他,因为之前他的手段不算干净

    譬如,用各种手段除掉反对立他为世子的大臣。

    譬如,和弋栖月联手令南国和西国的和亲崩坏,令四皇子重伤。

    譬如,他此前和弋栖月的关系……

    一件一件,皆是关键,足以毁了他!

    他现在肯信的,只有母后……

    可是……

    脑中一团乱麻,却恰恰瞧见,伏阳姑姑在院里的门前晃。

    耶律泽向着伏阳姑姑比了个手势,伏阳姑姑自然也瞧见了。

    她迟疑了一下,随后向着耶律泽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耶律泽忙扶住她:

    “姑姑与我不必行礼的。”

    “姑姑,母后她如何了?”

    伏阳咬了咬牙,方才的一切,她就在门边,多少也看见了。

    可是她知道,皇后娘娘不会愿意让世子知道这件事,而陛下……更不会容许世子殿下知道这件事。

    “娘娘今日为陛下熬夜做了羹汤,最近也受了些寒凉,身子虚,是奴婢的过错,没能服侍好娘娘。”

    伏阳小心翼翼地一行礼。

    耶律泽锁起眉头来。

    伏阳姑姑服侍母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更何况……

    母亲的身子硬朗得很,怎么可能受些寒凉、做个羹汤便晕倒呢?

    他沉下声音来:“姑姑可是当真?”

    伏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奴婢的过错,请殿下责罚。”

    耶律泽咬了咬牙,他觉得事情蹊跷,可是即便有这种感觉也没有人肯对他说明。

    母后,他要见母后!

    过了一会儿,那侍从终于归来。

    ‘噗通’一声,他又跪在耶律泽面前。

    “世子殿下,陛下交代,让世子殿下晚上再来太医们说了,娘娘正午时分才会醒。”

    耶律泽咬了咬牙:“好。”

    耶律泽假意转身而去,实则是在这里一直等了整整半日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姜终究还是老的辣,耶律一向知道自家孩子心思缜密,因此这一段时间里,自己不出寝宫,也不曾让陆酬出寝宫。

    正午时分,如太医所言,南国皇后当真醒了。

    睁开眼的一瞬,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南国皇帝。

    动了动唇,终究也没叫出那一声‘陛下’。

    南国皇后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美人,倒也难怪,样貌如此魁梧雄壮的耶律,能有耶律泽这样俊美的儿子。

    可如今,几十年过去,时间没有对南国皇后有过多的宽容。

    她也老了。

    虽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终究也是老了。

    如今,这半分衰老,点在愣怔的面上,更显得憔悴。

    耶律看着她,心里也颤了三颤。

    怎么说,也是全全陪了他这么多年的人,给他生儿育女,操劳家事的人。

    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丹儿,你可好些了?”

    南国皇后回过神来,愣愣地瞧着他,末了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好些了。”

    可是一说话,晕倒前的那一幕便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撞入脑海里。

    她的丈夫,那个允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身体**着,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寝宫的石木太好,以至于在门外,她竟是丝毫没有听见他们那**放肆的吼叫声……

    耶律沉了口气,抬手想摸她的面颊:“丹儿,你怎么了?”

    孰知南国皇后却是像碰了火一般,颤着身子,飞快地躲开他的手。

    “你、你……”

    耶律咬了咬牙,声音放低,又努力放缓:

    “丹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是有什么吓到你了?”

    南国皇后颤抖着摇头。

    耶律叹了口气:

    “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丹儿。”

    语罢一挥手,闪开身子去。

    陆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南国皇后塌前。

    “娘娘,都是奴才的错。”

    “奴才本是陛下的书童,今日看见陛下乏了,前去给陛下打理床榻,不想一不留神崴了脚,惊了娘娘,奴才……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他说着,实实诚诚地将头往地上磕。

    一旁耶律看着心疼不已,可是又无可奈何

    若是酬儿不这么做,只怕……只怕这整个南国都不会容得他二人了。

    到时候,他是帝王,尚且好说,一封悔信昭告天下,便算是了结,反正如今,北国的皇帝年纪轻轻,荒唐事可是做了不少,足以给他垫背。

    但是酬儿呢?

    此事处理不好,等着酬儿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206 到时候,陛下就会明白的

    南国皇后愣愣地看着塌前的人,看见他额头的血迹。

    这南国后宫里,这么多年,始终也只有她一人,因此南国的皇后,并没有经历过宫斗。

    可是嫁给陛下之前,她在深宅大院里,见过娘亲和姨娘们的争斗。

    她不傻,可是真的没有手段。

    哪怕陛下如此说了,这个男子也在这里叩头……

    她也不能忘、忘不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听见的那些声音。

    耶律看见皇后依旧是愣愣的,而酬儿的额头已是血肉模糊,终于忍不住了,俯下身来,低声细语:

    “丹儿,再让他磕下去,只怕要出人命。”

    “既是一场误会,若是出了事,宫人们会议论你苛责下人的。”

    南国皇后回过神来,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原谅的话来:

    “我要泽儿……”

    “我要我的泽儿……”

    她半哑着嗓子,只这一个要求。

    耶律闻言,心悬了半截。

    他也知道,皇后不肯信那一套说辞。

    沉下声音去,对着南国皇后低声道:

    “孩子还小,你莫要吓到他。”

    “让他安安稳稳地成长,以后我也放心将大统交给他。”

    南国皇后听得明白。

    耶律……这是在威胁她。

    她点了点头,依旧哑着嗓子:“泽儿……是我们的泽儿……”

    耶律咬了咬牙,听着她的意思,大概也是要妥协了,点一点头,一挥手:“请世子过来。”

    而耶律泽便候在寝殿门口,得了消息便匆匆而来。

    顶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耶律泽一进来,便被南国皇后要求坐在榻旁,皇后抬起手来,小心地摸了摸自家儿子青紫的眼眶。

    她的目光却看向一旁的耶律。

    耶律故作轻松,涩笑道:“丹儿,他一来,便不想瞧见我了。”

    “也罢,你们娘俩聊着,我便去处理下事情。”

    “泽儿,你要好好照顾你母后,不得出闪失。”

    “丹儿,你好生休养,尽快好起来。”

    耶律泽颔首道:“谢父皇。”

    南国皇后愣了愣,没说话。

    耶律转身走了,可是她知道,他绝对在门外门里留了‘耳朵’和‘眼睛’。

    她不能乱说,乱说会害死自己,更会害了泽儿!

    可是她若是不说……

    和陛下……苟欢的那个男人,看着不是什么善茬,若是泽儿全无防备,中了他的奸计,陛下又宠爱那个男人,泽儿要怎么办呢?

    病榻之上的南国皇后,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母后,您的身子向来硬朗,如今怎的……”

    南国皇后笑了笑:

    “是母亲疑神疑鬼了。”

    “今日才瞧见一句,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迟,爱迟则幸薄,看得母后心下惴惴,总怕你父皇负了我。”

    耶律泽颦了颦眉,他本就惦记着父皇‘私生子’一事,闻言忙道:

    “那父皇他……”

    南国皇后面上又苦笑:

    “他……不曾负我的。”

    “如他所言,你父皇此生,只有我一个……女人。”

    耶律泽眸光闪了闪,只觉得母后这句话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南国皇后继续念叨:

    “说来,当真是我疑神疑鬼的过错,本是大晚上来送羹汤,谁知开了门,恰恰看见一个人影倒在榻上,原是个收拾床榻跌倒的小厮,生生让我误会成他纳了新欢。”

    “白日里心思又重,一来二去,惊得便倒下了。”

    “唉,娘说出来,也怕你笑话。”

    耶律泽闻言心一沉。

    小厮……

    他早就有过消息,父皇身边常常侍候的小厮,正是那陆酬!

    如今这小厮,是不是他?

    他又留在这里做什么……

    “母后,那小厮何在?”

    南国皇后愣了愣:“方才在这里给我叩头,我想着是自己误会,便让他退下了。”

    “退去了何处?”

    南国皇后摇首:“母后不知晓。”

    “但是,泽儿,你切莫同这小厮计较,此事是母后多想了,你要再同人家计较,只怕宫人要讲,你不能容人,这可不好。”

    她心下却想着……

    当着她的面,她还躺在榻上,陛下都不心疼她,而是疼惜那个男子,可见那男子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啊。

    泽儿若是同那男子过不去,只怕陛下不会让泽儿好过的。

    耶律泽咬了咬牙,沉了口气:

    “母后,泽儿断不会去寻他的麻烦,但是事情出来,泽儿也要知道个全貌,母亲可是瞧见那男子是何等模样?”

    南国皇后笑了笑,她其实也想让泽儿架小心。

    “记不大清,但是是个秀气的少年郎,丹凤眼,眼旁还点着一颗痣哩。”

    她独独前四个字说得大声、清晰。

    后面的描述,很轻很轻,大抵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耶律泽闻言颦了颦眉,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握住她的手:

    “罢了,既是一场误会,母亲又觉得丢人,我们便不提了。”

    “来,母亲,到中午了,泽儿服侍你用膳罢。”

    南国皇后笑了笑:“我的泽儿最懂事了。”

    后又嘱咐:“你父皇陪了母亲一晚上,如今又要去忙公事,你也莫要忘了去替他分担些,免得他太累了。”

    耶律泽闻言愣了愣,随后点头:“儿臣会体贴父皇的。”

    心下却暗道

    母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竟是让一向悠闲自在的她,说话小心,字里有字。

    如今母后的意思……分分明明是让他攥紧了权力!

    东国、南国、北国,还有已经灭亡的西国。

    宫廷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两个无比污浊的字眼。

    无数的权力、故事交织错杂,朝堂在外,光很亮,可殊不知,越是明亮的光,那背后的影子便也越暗……

    耶律泽曾以为,父皇只有母后一人,南国的后宫安稳平和。

    如今看来,他全全是错的!

    弋栖月和夜宸卿在灵隐寺又留了整整一日,方才乘车架返还了北宫。

    此时,天气已然微微转暖。

    弋栖月算计着,这几日应当将宫中的事务处理干净。

    毕竟此前去了一趟灵隐寺,此后又要去东国,积攒的事情太多,麻烦便也多。

    如今,养心殿里,弋栖月伏在桌案上批奏折,夜宸卿已然收拾好了茶、点好了香,正在一旁弹着一个舒缓的曲子。

    “母亲偏偏要守着寺院,又欢喜抄经文,我们去了,还让我们陪着她抄。”弋栖月忽而低笑出声。

    “倒是委屈了你这弹琴玩扇子的手,足足抄了三日的经文。”

    她说着,抬眼看向一旁弹琴的夜宸卿。

    他的手势极漂亮的,修长,硬朗,又白。

    弹琴之间,修长的指节便肆意逗弄着琴弦。

    夜宸卿笑了笑:

    “手便是做事的,弹琴,弄扇,抄经文,都是正事。”

    “何况,陛下,老夫人抄经文,也是为了陛下。”

    弋栖月笑了笑,从一旁拿起茶盏来,放在唇边饮了一口:

    “母亲也同你讲了?说是朕手里鲜血太多,抄经文是为了超度亡魂,祈福。”

    夜宸卿点一点头。

    弋栖月笑了笑:“只是费些笔墨罢了,宸卿,人手上的血即便看不见,也是存在的,也是洗刷不下去的。”

    “即便是洗,恐怕也要自己有悔改之心,只可惜死在朕手下的那些人,朕一个也不后悔杀掉。”

    夜宸卿这边压了弦,略微颦眉,抬起头看向她:

    “陛下,抄写经文是另一码事。”

    “老夫人是疼爱陛下的。”

    他想着,若是他的母亲从小到大也这么疼爱他,大抵他一直以来,也不用自己背负这般多的东西。

    弋栖月在一旁愣了愣,不知怎的,竟是觉得他平静无波的面颊上,忽而添了几分冷寂之色。

    她的头脑一转,却是想到了夜云天,想到了夜宸卿和他的母亲。

    二人之间尴尬又……冷清的关系。

    她身形一晃站起身来,几步过来撩了他的发。

    “朕知道的,母亲疼朕。”

    “哪怕当初她斥责朕的选择,斥责朕的手上满是人命,哪怕她至今也不肯为了朕接受太后之名。”

    “可是朕知道,母亲是疼爱朕的,是心疼朕的。”

    “你的母亲也是疼你的。”

    “就像她心心念念朕这里是火坑,想拽你出去一般。”

    夜宸卿摇了摇头:

    “陛下,臣下不孝。”

    “事情不若陛下想的那般简单……”

    弋栖月颦了颦眉,却听夜宸卿继续道:

    “陛下若是哪日去参加东国的国宴,陛下……便会明白的。”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垂下眼去瞧他。

    却见他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对这一切已经熟悉。

    思量片刻,终究是不忍再问下去。

    只是她忽而在想……

    若是宸卿对他的母亲隔阂如此,想必在他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没有给他多少温柔罢。

    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男孩子,长成一个翩翩公子,一个掌中可容乾坤的夜氏之主。

    他若是没有得到过爱,又是如何能待她这般温柔?

    “罢了,若是真要去,到时候朕还想着,朕便瞧瞧,想不起来,朕便不瞧。”

    弋栖月一俯身子,低头蹭了蹭他的鬓角。

    “此事咱们不谈了。”

    夜宸卿笑了笑,抬手环住她的腰身,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四下又是暖和和的。

207 初到东临

    可弋栖月只觉得心里涩涩的,心疼得很。

    抬起手臂来回抱住他,却只是抱着蹭他的面颊。

    夜宸卿唇角扬了一扬,只觉得如今的陛下,温柔得让人忍不住溺死沦陷。

    悄悄地将头埋在她颈窝处,却听见她在他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

    “东临山庄的和谈,你随着朕一同过去,可好?”

    夜宸卿闻言愣了一愣,随后唇角笑意更甚

    陛下如今倒是傻得可爱,她是在有些笨拙地告诉他她是信他的,她会陪着他。

    “谢陛下。”

    他当真是不曾想过,曾经那个冷情到疯狂的女子,如今竟能有这般温柔,她似乎能准确地把握到他的心思,然后用她有些笨拙的方式去温暖他。

    这方法说不笨也的确是勉强,可若是说笨……

    也着着实实让他沦陷其中。

    即便宫里的马车结实稳固,这一路漫漫,颠簸过去,等到了北国、东国边境的东临山庄,弋栖月也觉得浑身要散架一般。

    一旁的夜宸卿倒是看着好好的,可分明这一路上,他没少‘垫在’她身后,多少也让她感觉颠簸小了几分。

    弋栖月暗暗反思了一下当是自己最近懈怠了,练武不勤的过。

    可思量间,夜宸卿已经跃下车去,伸手要扶她出来。

    弋栖月在车内晃了晃身子,也毫不客气地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车外,东临山庄的人已然在等候她了。

    长长的队列,却也可以看见,门口处,一个白衣点青花的男子,长发束起,腰间别着一支萧,面含笑意地看着这边。

    这男子面容俊美,却总是莫名带着几分散漫和悠哉。

    正是如今的东临山庄庄主易无书。

    弋、易二字同音,实际上却没有血缘关系。

    几年前弋栖月初见他,她笑他胸无大志,他笑答许多年后,陛下怕是会羡慕在下。

    只是,如今弋栖月也不羡慕他。

    弋栖月在车上就得了消息,说东国的人昨日已经到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东临山庄一向履行承诺,若是两国在东临谈事情,在开局之前,两国之人不会见面。

    因此无论是谁早到,都不需要迎接另一个国家这样的约定,也在不知不觉间消除了国家之间的强弱之别和贵贱之分。

    因为,对于东临而言无论强弱,东国和北国是同等的。

    而何谈之时,也希望如此。

    因此,即便东国先到,如今也不会有东国人来迎接。

    看到弋栖月下了车,易无书笑了一笑,缓缓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身后,一个女子绞了绞手中的帕子,随后小心地跟上他的步伐。

    “倩倩,你怕什么?”

    易无书仿佛是背后长了一对眼,也不回头,便低低地笑问道。

    后面的女子名叫黄倩,是这东临山庄的女主人。

    “只听说过,却是不曾见过北国的陛下,怕扰了她的兴致。”

    易无书笑了一笑:

    “东国在东院住着,昨日他们来的时候你也去迎接了,怎的不见你这般小心翼翼。”

    黄倩沉了一口气,低头:

    “大抵是觉得……北国陛下比东国陛下,听来更强势一些罢。”

    易无书笑了笑:

    “你若是觉得北国比东国强大,或是觉得北国皇帝比东国皇帝更像个皇帝,所以心里有区别,东临可是断断容不下你这等心思在东临,北国和东国的恩情相当,他们是相同的,我们只是为他们提供和平安稳的环境,不可有偏颇的。”

    黄倩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易无书又笑:“不过,你若是单单说这两位陛下的人,那便无妨了这位北国陛下,的确是有趣了些。”

    “嗯。”

    黄倩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垂下头去。

    若是算起来……

    她比北国陛下,应当大了两岁罢。

    可是在那两年里,偏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思量间,二人已然走到弋栖月面前。

    “陛下前来,敝处当真是蓬荜生辉。”易无书笑了一笑,一拱手,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一旁的夜宸卿。

    弋栖月淡淡而笑,回了一礼,笑道:

    “易先生说笑,这里不需谦称为‘敝处’,这些房室,漂亮得紧。”

    易无书笑了笑:“谢陛下夸奖,陛下若真是欢喜,不妨此次给在下的房子落个匾额。”

    说着,他向着门内一比手,请弋栖月等人入屋。

    弋栖月笑道:“也罢,易先生若是不嫌朕笔法粗糙,朕便献丑了。”

    “只是易先生这癖好,朕着实吃不消,几年前,先生也寻朕要了一张字,倒像是个习字老师,监督着朕的字是否有进步。”

    易无书笑了笑:

    “不过,在下名曰‘无书’,也的确是腹无诗书。”

    “若是瞧陛下的书法是否有提高,只怕是能力不够,但是,大抵能从陛下的字里瞧出些陛下的心境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的话,陛下如今可是羡慕在下这闲散之人?”

    弋栖月看了看他,随后淡淡道:“只怕易先生瞧字也瞧不出什么来了,朕如今……也不羡慕先生。”

    易无书依旧只是笑。

    他明白,北国陛下的野心,或者说,壮志,并没有消磨下去。

    可是他依旧想窥探她的意思,就像他此前也想窥探东国是否要对北国动手脚一般。

    伫立在东北边境的东临山庄,当年得两国恩情,虽世世代代为闲散之人,却是在竭力保全两国的和平,也是保全这两国。

    这是他们报恩的方式。

    眼看着一旁弋栖月的警惕之心已经起来了,易无书心下暗暗叹道时隔几年,北国陛下倒是愈发有皇帝的心机了。

    算计了一下,易无书淡笑道:

    “在下日日闲散,也的确没什么好羡慕的。”

    “陛下的心思未变,当真是值得在下佩服的。”

    “而在下也同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

    弋栖月点一点头,心下却暗道,几年不见,这易先生的话当真是变多了。

    易无书的目光又扫过一旁的夜宸卿,忽而又笑:

    “方才走得急,事情都没顾上,礼节也没顾全,见笑了。”

    “如今没顾上介绍内人,也没顾上请陛下介绍公子。”

    弋栖月面上无波无澜:

    “进了门再介绍,也无妨。”

    黄倩闻言,在易无书身后默然低下头。

    易无书一瞧夜宸卿,又笑:

    “外面的事情,在下多少也知道一些,算计着,这位公子,应当便是当初……陛下抢回宫里的那位公子罢?”

    弋栖月瞥了他一眼。

    易无书又笑:“如此看来,在下是不是猜中了?”

    “陛下当年的事可是名扬天下,奈何陛下一直以来都藏得严严实实,如今在下眼福不浅,得以见到公子本尊。”

    夜宸卿在身后瞥了易无书一眼,并未说话。

    可是单是这一瞥,二人的目光却撞在了一起。

    易无书笑了一笑,夜宸卿这边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弋栖月这边面不改色,全然没有被说着、或是被说出当年事的慌乱:

    “易先生此言差矣。”

    “你我这些年来,见面也超不过三次,上次见面,他还不曾入宫,若是易先生见过他,才该说道说道。”

    易无书笑了笑,未置可否。

    弋栖月继续道:

    “倒是朕疏忽了,如今看来,黄倩小姐可是成了山庄的正室?”

    易无书颔首:“确是如此,两年前,易某终得以娶她过门。”

    弋栖月笑了笑,随后从袖中取了一个玉镯子出来,递给黄倩:

    “确是朕的疏忽,如此喜事,如今才知晓,也没赶得及祝贺,如今便先给尊夫人补上个礼物,贺易先生的,待朕安排一二,后日也当奉上。”

    易无书笑道:“陛下客气了,本就是偷偷摸摸地成亲,如何敢将消息放出来,是在下的错,并非陛下的疏忽。”

    黄倩低头愣愣地看着那镯子。

    弋栖月笑了笑:“夫人,便请收下这心意罢。”

    黄倩犹豫了一下,易无书却在旁边笑道:“内人素来胆子小,上不得台面,陛下莫要笑话。”

    弋栖月摇了摇头,反笑道:“这如何能笑话,倒是易先生,夫人日日为你操持家事,到头来你还嫌她上不得台面,你可是过分了些。”

    易无书一笑。

    黄倩看着面前通体晶莹的镯子,看着上面的纹路,却依旧愣怔,半晌低声道:

    “谢陛下,这镯子……”

    弋栖月笑:“这镯子是前代玉匠肖先生的封笔之作,先帝收在一个小匣子里这么多年,前几日朕偶尔瞧见,看着欢喜,便随身带着。”

    黄倩愣了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低声道:“谢陛下。”

    易无书在一旁笑笑,也道:“谢陛下。”

    可心下却明了弋栖月只怕不是偶然带来的,这个女皇帝愈发精明了,如此,分分明明是在试探倩儿的身世!

    说话间,几人入了门去。

    如今还是下午时分,几人互相攀谈几句,以弋栖月和易无书讲话为多,黄倩在一旁只是愣愣地低着头,手暗暗碰着袖中的镯子。

    夜宸卿却是面部表情地喝着茶,偶尔易无书提他一句,他便淡淡都应一声,可是即便是说话,也没说什么实质的东西。

208 夜君,别来无恙

    今日是北国一行人初到,易无书也已经同东国那边打了招呼出来的第一顿饭,无论是哪一国,他都要陪着吃,因此,谈了半个下午,便又一同用了晚膳。

    “陛下,许久不见,可否赏脸一同喝个茶?”

    孰知,晚膳方毕,易无书摆手让黄倩离开,笑眯眯地对弋栖月问道。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单独谈谈。

    夜宸卿本就是一等一的心思敏锐,见状对弋栖月道:

    “陛下,臣下先去看着侍从们收拾。”

    弋栖月点了点头,便随着易无书寻了个房间坐下。

    易无书则亲自出去弄茶。

    “夜君,别来无恙。”

    夜宸卿转头没走几步出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略带散漫的招呼。

    他稳稳停下步子,回过头去,却见易无书站在他身后,面上带笑瞧着他。

    “几年不见,不想能在这里遇着,夜君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隽逸。”

    “只可惜,当年黏在夜君身边的莺莺燕燕,只怕再也没个机会了。”

    易无书淡笑依旧。

    夜宸卿面上无波无澜看着他:

    “宁缺毋滥,即便如今不是如此,她们也不会有机会。”

    易无书挑挑眉:“所以,夜君当真欢喜北国的陛下?”

    夜宸卿扫了他一眼,却是未置可否,只是道:“你不是邀陛下喝茶,如今为何在此处。”

    易无书道:“亲自弄茶伺候,以显诚意。”

    夜宸卿这边又转过头去:“那易先生便去弄茶罢,夜某还有事,告辞。”

    东临山庄,是一个安宁平和的存在,可同时也是一个诡异的存在。

    因为它既是调和,也是周旋。

    而如今的易无书,也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人。

    这个道理,弋栖月懂,夜宸卿也懂,因此他二人或多或少都对易无书多防着几分。

    易无书在他身后叹口气:

    “你这少年郎,还是同当年一样,没有人情味儿。”

    “我来算算,你我可是有五年未见了,我是满腔热血来寻你,你怎的半句话也不肯与我多讲。”

    “这北国陛下也是暴殄天物……当年的夜君,十五岁,便可把持夜氏权柄,十六七岁,便可操纵东国,一柄扇子可制敌数十,琴音可融内力,杀人于无形结果,这一等一的能人,竟是被北国陛下当成……”

    话没说完,冰凉的扇子已然抵上了易无书的咽喉。

    易无书哼笑。

    “怎么,北国陛下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能力?”

    夜宸卿面上无波无澜:“无可奉告。”

    “易无书,你如今说这番话,所为何事?”

    易无书看着面前的男人,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很难全全瞒过他。

    “夜君,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直到我死都不松口。”

    “但是……你要答应我。”

    “不要帮着北国陛下调查我的家事,无论你猜到什么,都不要说。”

    易无书无力要求夜宸卿帮着他组织弋栖月的调查,于是他的打算是……让这二人分别放弃。

    夜宸卿的扇子又用了几分力,加上他本就比易无书高上几分,如今易无书不得不抬着头看他。

    “易先生以为,如此威胁有用?”

    易无书咬牙:“平平安安对谁都好,我易无书不会做对不起北国之事,并且我敢保证……北国陛下若这能查出来什么,她自己也不会好受。”

    夜宸卿颦了颦眉,他能察觉到,陛下在试探黄倩的身份。

    而如今看来,易无书显然知道黄倩是何人。

    易无书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会娶做事怯懦的黄倩,很有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

    “好。”

    夜宸卿淡淡道,随后,未执扇子的手一转,一个圆珠儿竟是滑落进易无书口中。

    易无书面上一僵,随后沉了口气,将那圆珠儿生生吞了下去。

    “你既是信我,我也不介意用性命担保。”

    夜宸卿放下扇子来,转身过去。

    “易先生,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变了。”

    当年的易无书,****。

    而如今的他,走这么一招险棋,显然是为了保护那位叫‘黄倩’的女子。

    易无书在身后抚了抚自己的颈项,低笑道:

    “身为夫君,难道不该保护自家娘子吗?”

    夜宸卿没再多说,举步而去。

    弋栖月在屋子里,左等右等,可易无书这厮就是没有来。

    惹得弋栖月颇为没有脾气她一路奔波过来,浑身要散架一般,累得很,有这等他的功夫,真不若回房先睡上一觉。

    可是方才这么想着,易无书便赔着笑脸,端着茶走了进来。

    弋栖月呷了一口茶,觉得太浓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喝多了夜宸卿泡的茶,这等手艺她喝不下去了。

    喝了一口便放下。

    易无书看得清楚,心中暗道这陛下定是被夜君惯坏了,面上却是分毫不加点破。

    “陛下为北国帝王,便也是继承盟约之人……可还记得盟约的内容?”

    他呷了一口茶,淡笑道。

    弋栖月一笑:“全全背过了。”

    易无书道:“陛下这般自信,便容在下考考,陛下可是过目不忘?”

    弋栖月颔首。

    易无书随口问了几条,随后,不着痕迹地又道:

    “那于东临一方的第五条,又是什么?”

    弋栖月面不改色:

    “北国同东国一般,不得干涉东临家事。”

    易无书笑了笑:“陛下果真是好记性,过目不忘,连条数都记得清楚……”

    “只是,易某人斗胆问一句,陛下可是准备履行盟约?”

    他说着,拢在手中的拳头已然攥紧。

    弋栖月自然察觉到易无书的情绪有些激动,却依然不动声色:

    “祖宗立下的,又是好东西,朕自然会遵守,若是朕不打算遵守,此番便不可能来到此处。”

    易无书哼笑:“那陛下如何解释那镯子的事?陛下分分明明是在调查在下的家事。”

    弋栖月眯了眯眼,即便知道这里是易无书的地盘,也毫无惊慌之色:“易先生怕是多想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先生若是想让北国安安稳稳、丝毫不漏地履行盟约,自己便也应做到,朕敢问易先生于北国,盟约第一条是何事?”

    易无书低哼:“东临山庄不得威胁北国政权,干预皇室之事。”

    弋栖月哼笑:“易先生记得很清楚,您可是打算履行。”

    易无书咬了咬牙:

    “打算。”

    “陛下,您吓到她了。”

    “她早已不是谁的女儿,她只是我易无书的妻子,是东临山庄的女主人!她姓黄!”

    弋栖月眯了眯眼:“易先生果真是聪明人,一清二楚。”

    “只是……你可能保证,她一直如此?”

    她一直就有所怀疑,碍于合约,并没有派人暗中调查。

    可是今日一试这位黄倩,心下的猜测却愈发笃定了

    这位黄倩,想必正是当年弋擎天遗弃的黄氏的女儿。

    当时皇后在后宫里灭尽了皇嗣,黄夫人带着身孕被弋擎天丢出宫去,说不清是厌弃还是‘保护’。

    后来黄夫人病亡,她的女儿不知所踪……

    易无书咬牙:“可以,若是陛下不再深究,易某愿全全保证此事。”

    弋栖月笑了笑:“好,空口无凭,纸笔取来,我们今日便一言为定。”

    易无书点一点头,心下暗道,今日被人逼下一颗丹药,又不得不签了一份盟约,这一日,未免太惨了些。

    只是……欠了那丫头的性命,终究要还给她的。

    既是她的夫君,终究要护着她的。

    谈话毕了,弋栖月来过一次,当时也是住在北园,因此对这里也算熟悉,也不需丫鬟送,便自己在月色下慢慢往客房走去。

    方才走过一个廊柱便笑道:

    “你这厮,不是说要去看着他们收拾,如今自己在外面玩,回去朕找不到东西,可全怪你。”

    她说着,心下却知道,夜宸卿留在这里,多半是担心易无书对她不利。

    夜宸卿从园子里一处假石后现出身来,笑道:

    “都收拾好了,陛下若是寻不到,少什么,臣下补什么。”

    他的身形映着月光,如今那银辉却点染不出分毫的清冷。

    弋栖月越过长廊的围栏跳下去,伸手勾住他半边肩膀,这厮的肩很宽很结实,靠着觉得分外踏实。

    “朕现在缺个轿子。”

    “唔,还缺个暖炉。”

    弋栖月贪得无厌,一口气说了两个,眯着眼睛勾着唇角,懒洋洋地靠着他。

    夜宸卿看着她这副样子,唇角却是不知不觉间噙起了一抹笑。

    略一俯身,手臂一转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旋即又手臂一拢,将陛下严严实实地团在怀里。

    而陛下也自觉得很,他一抱起她来,她便伸手环住他,不松手了。

    “轿子,暖炉都有了,陛下,可好?”

    反正他抱她抱得紧,在他怀里真真是又舒服又暖和,弋栖月腾出一只手来,用手指绕着他披散下来的长发。

    分明心里暖和得很,表面上却只是挑眉道:“凑合。”

    夜宸卿笑了笑,俯身用唇角蹭着她的额头。

    这么一瞬间,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影子,满是草木的园子,微凉的月光……

    一切,恍若静止一般。

209 东国的乾妃娘娘

    第二日。

    弋栖月等人又歇了一整个上午,用午膳之时,便是此番和谈和东国首次会面的时候了。

    届时,桌上,西北为北国,东南为东国。

    这桌子也是东临山庄一直有的,为的便是东、北两国。

    易无书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前一天晚上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今日正午,照旧是一脸淡笑地立在桌前,礼仪适度,言语风趣而又得当。

    他做起自己许多先辈做过的事,先是请双方入座,依次介绍桌间众人,随后侃侃而谈,皆是毫不失礼的客套话。

    弋栖月坐在桌案西北的尽头,一抬头,恰恰可以看见对面的东国皇帝。

    东国皇帝紧身边坐着两个个女子,一则是公主淮柔,她是淮川的妹妹,另一位……方才易无书介绍时,唤她为‘乾妃娘娘’。

    弋栖月心下好奇分明东国皇后尚在,淮川的母妃也在,为何此番会议,来的偏偏是这位毫无干系的乾妃?

    不过细看来,这位乾妃当真是个美人。

    遥遥瞧一眼,只觉得容貌甚美,仪态端庄,一颦一笑皆是韵味十足,单单是往那里一坐,便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弋栖月私下里瞧了她数眼,可偏偏没能看出来她的年龄这个女子很美,可是她的眼睛里,分明是有东西的,是一种有些年岁才会有的厚重感。

    再瞧,又觉得略略有些眼熟,可又想不出哪里眼熟。

    此事烈倾是陪护,身为将军,便坐在弋栖月身边,见弋栖月一个劲儿地瞧对面的那位夫人,忽而低低笑道:

    “陛下怎的盯着对面的乾妃不放?”

    弋栖月回过神,瞥了烈倾一眼:

    “不曾见过,多瞧两眼。”

    烈倾可是记得陛下小时候,谁要是说哪家小孩长得好看,陛下一定要哼哼着‘可有我好看’,见到这情景不由得想闹她一闹,她压低了声音:

    “放心,放心,陛下,好歹年纪比她轻,还是我们陛下好看的。”

    弋栖月哼哼着瞥了她一眼,也知这厮在打趣:

    “朕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比这等事。”

    她回神一愣,又问:

    “烈倾,你如何笃定朕的年纪比她轻?”

    烈倾骄傲道:

    “哼,凭着本将军在战场上的千里眼!”

    “陛下细看,能看出她眼角有一些极为细小的纹路,如此看来,对于这等宫中的娘娘,少说也是四十岁了。”

    弋栖月耐下性子来又瞧,半天终于看出了烈倾所说。

    点了点头,却是鄙夷地扫了一眼一旁的烈倾。

    声音很低地嫌弃了一句:

    “你还有脸说朕,你看得比朕细多了。”

    烈倾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执起酒盏来便喝了一口。

    弋栖月心下却是好奇依旧这位乾妃是什么时候封的?怎么她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又想着夜宸卿本是夜氏之人,应当知晓东国之事,弋栖月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却见一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的夜宸卿,略微锁着眉头,却是一眼也不往对面看。

    弋栖月心里有几分诧异,正想叫他一声,却听对面东国皇帝对她道:

    “北国陛下,朕教子无方,以至于犬子无状,做了糊涂事,冲撞了陛下,还险些伤及陛下,无论此番结果如何,这赔礼,朕须得先行!”

    语罢,他执起酒杯来,向前一松:

    “这杯酒,朕敬北国陛下,赔礼道歉!”

    弋栖月略微颦了颦眉,可是平心而论……

    东国混蛋不少,可偏偏又都坏的不纯粹。

    至于这东国皇帝,弋栖月一直以来都认为,若是生在太平时候为皇帝,虽说难出什么政绩威名,但是国泰民安应也不难,如今这般糟糕,多半是因为斗不过厉害人物。

    并且东国皇帝此人还算守礼,同她的承诺说到做到,人还是不错的。

    这也是之前,为何淮柔行事如此不妥,弋栖月依旧会放过,以礼相待的原因之一。

    她从桌案上执起酒盏来:

    “东国陛下言重了。”

    “淮公子行事不妥,可是心中尚存善念,虽说犯了错,可朕也能瞧出来,他没有把事情做绝。”

    “你我两国也是有缘,陛下也是宽和之人,如今,只盼能安安稳稳地解决这一事端。”

    “当然,也要多谢易先生从中调解斡旋,多谢易先生此番为两国之事操劳。”

    “朕不胜酒力,这一杯酒满上,回敬东国陛下,也敬易先生,二位可莫要取笑朕的酒量。”

    语罢,弋栖月一比酒盏,随后一饮而尽。

    东国皇帝一笑:“北国陛下有这样的肚量,朕着实佩服。”

    “北国陛下莫急,这一杯酒,权当朕也敬了易先生。”

    弋栖月笑。

    易无书在一旁也笑:“二位陛下如此,是逼着易某喝酒。”

    “也罢,易某如今也不是光棍一条了,喝酒又何妨,已然有夫人在侧了。”

    “谢过二位陛下一直以来对东临的照顾,如今,在下便各敬一盏,预祝此番和谈顺利!”

    语罢,干脆利落,两盏酒下了肚。

    东国皇帝知道,便是进程再快,今天和谈也顶多能开个头。

    与其急急地和谈,让北国咬住条件不放,不如趁此机会讨好一下北国皇帝,顺便向她表明东国非西国,不会为害北国丝毫的心意。

    只有北国陛下放心了,此番救回淮川的可能才更大。

    他见易无书‘咕咚咕咚’便是两大盏,便笑:

    “哟,昨日朕便诧异,易先生何时娶了亲,朕这里半分消息都没有,易先生,这可不够意思。”

    弋栖月在一旁笑:

    “朕也不知,只怕易先生这是想金屋藏娇。”

    易无书喝了两口酒,面色微红,摇头道:

    “二位陛下莫要打趣易某,易某姓易,可是不易,本还想着娶亲之时,寻二位陛下讨个礼物,赚上一笔,谁知看上个丫头,家母嫌是个普通人家的丫头,愣是不允易某娶进门。”

    “结果这娶亲,还要背着亲娘,藏着掖着的,自己窝囊,也对不起倩儿。”

    他这边自嘲着,又转头看向黄倩。

    “倩儿,今日为夫敬你一杯,给你赔个不是。”

    黄倩摇一摇头:“你喝的多了些,改日吧。”

    易无书笑,这边弋栖月也笑:

    “罢了,你们家事,私下随你闹,来,易先生,今日朕敬你,这一盏酒,就当是你请的喜酒。”

    东国皇帝那边亦是端起酒盏来应和。

    显然,双方都没有想好筹码,还在观望对方的态度,因此也不急于议事,而易家人为了避免冲突,也在竭力缓和着两方帝王的关系。

    酒过三巡。

    那边东国皇帝喝得略高,有些迷迷糊糊。

    一迷糊,就要触景生情。

    乾妃在一侧,看着他这副迷离的模样,赶忙在桌下扶了他的手臂。

    “陛下,还在桌上,当心。”

    她低声嘱咐着。

    对面的丫头鬼精鬼精的。

    孰知东国皇帝早已迷糊了,闻言他却是手一反紧紧地拽住夜渌,迷迷糊糊道:

    “渌儿……当初朕也没能名正言顺娶你进来……”

    的确,夜渌嫁给了东国皇帝,这个消息,对外封的干干净净,旁人只道是一位夜氏女子加入皇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女子正是前一任夜氏之主,更是如今夜氏之主的母亲。

    即便是东国皇室内部,譬如淮柔,她见过乾妃的模样,却没有见过蒙着面纱的夜氏夫人的真容,在她的印象里,嫁给东国陛下的应是夜宸卿的一位姨、或是姐姐。

    夜渌咬了咬牙,她知道宸卿就在对面,算计着陛下应当也知道,可是这个东国陛下,喝了酒就犯迷糊!

    “陛下,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回去再说……”

    东国皇帝痴痴笑了一声,却是身子一倾整个人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夜渌:“朕的乾妃……还是你疼朕……”

    夜宸卿在一旁冷眼而观。

    而全堂的人都愣怔着看着东国皇帝

    这等行为,未免太过无礼,也对北国皇帝太过不敬了!

    易无书咬了牙,东国那边已经有人低声议论,北国这边的众臣,更是愤愤然看着那边。

    烈倾咬了咬牙:“陛下,这东国皇帝分明是视您为无物!”

    弋栖月却没顾上她的话,她已然愣了

    夜氏夫人的脸她没有见过,可是声音她却听过许多次,如今听来,这声音,这语气,的确是夜氏夫人没差!

    而细细一看,方才的熟悉感……大抵是因为,夜宸卿同这位‘乾妃’的肖似!

    脑海里又想起夜宸卿所说若是去一场东国国宴,便会知晓因由。

    而如今弋栖月便大抵懂了。

    她转了一下头,却发现一旁的夜宸卿,眸子里尽是冷清。

    这种冷清里没有孤寂,有的是……大抵是习惯。

    是了,夜宸卿是夜氏之主,这么多年过来,东国国宴他怕是要出席,他是如何瞧着自家母亲坐在东国皇帝身边的?

    弋栖月沉了口气,随后,却是忽而伸出手去。

    面颊向前一探……

    当着众人的面,弋栖月抬起一只手来,撩着夜宸卿的长发,她的吻,便硬生生地、砸落在他的薄唇上……

    旁若无人。

210旁边是朕的男人,公主以为有何不妥?

    夜宸卿起初愣怔,随后心下忽而暖了一暖。

    陛下这丫头,大抵是在告诉他她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会来,碰上这事情,给他赔个礼。

    顺便,她大抵也是承诺,她会陪着他。

    以及,这样子,估计既是再给东国皇帝示威,也是在给母亲示威。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随后一偏头,略一垂下眸子来,薄唇向前轻巧动了动,他在回应陛下的吻。

    她身形向前一倾,他便又抬手,一手护着,一手抱住。

    这桌子本就是斜桌,如今北国陛下还毫不犹豫地侧身当堂献吻,当真是让在座的各位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对面。

    易无书低低地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过眼去。

    淮柔本是随着前来,见状,本是打算喝一口汤,如今汤勺悬在手里,她张着口,硬是没有喝进去。

    末了咬了咬牙狠狠将勺子掷于碗中还喝什么汤,饭都不必吃了,气都气饱了!

    那个女人,真真是恬不知耻!

    而更为愣怔的,当属乾妃夜渌。

    夜渌是个聪明人,虽说一时糊涂任由东国皇帝抓住,可她的心智是清醒的。

    对面的弋栖月当堂亲吻宸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讨回东国皇帝无礼伤了的面子……

    这个北国皇帝,在对她夜渌示威。

    夜渌瞧得见弋栖月投过来的目光,她恨得牙根痒痒,奈何……

    如今的她,既不能公布是宸卿母亲的身份,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推开东国皇帝。

    北国这边,烈倾在一旁,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心下却暗暗发笑陛下出手,当真是厉害。

    而弋栖月,旁若无人。

    贪得无厌地在他薄唇上舔舐,末了还逗弄一般地在他唇角之畔啄了几口。

    她自然知道,这一切会落在这全桌人的眼中。

    可这又如何?

    北国前来皆为亲信,知晓她的意思。

    至于东国人……

    淮川在她手里,东国后裔在她手里,他们半个字也不会敢多说。

    “北国陛下。”

    淮柔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声音强撑着恭敬。

    她看见弋栖月移开唇去还眯着眼凑在夜宸卿跟前,伸手描画着他的眉眼,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

    快点分开,快点……

    “容柔儿说句不当说的,现在还是两国谈话之时,如此……只怕不妥。”

    对面,乾妃闻言,阴翳的目光缓解了几分。

    她被东国皇帝抱着,说不出这句话,淮柔这时候说出来,也算终于做了件好事。

    孰知,弋栖月闻言转过头来,却是笑道:

    “古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

    “来往来往,在朕看来,便应当投桃报李,不是么?”

    话一出口,对面东国众人皆是愣怔。

    连方才醉酒的东国皇帝都回了回神,缓缓松开了一直在甩他的乾妃。

    淮柔咬了咬牙:

    “父皇醉了,北国陛下……”

    弋栖月勾唇而笑:

    “朕醉与不醉,朕说了算。”

    “朕醉的酒,旁边是朕的男人,公主以为有何不妥?”

    弋栖月这么一说,把自己的情况说得和东国皇帝有八分相似。

    却也是巧妙地开脱,给东国皇帝和自己都留足了余地都只是醉了,谈不上不妥,两方一致,便也抵了。

    淮柔终归也不能说自家老爹的不是,沉了口气,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北国陛下说的是……柔儿,受教了。”

    易无书见状忙道:“今日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过是一同饮酒,聊聊旧事,两国陛下放得开,是对易某不见外,抬举易某了,易某可是受宠若惊。”

    易无书是个机灵人,很擅长打圆场。

    东国皇帝此时被乾妃暗戳戳掐了一把,酒醒了大半,再加上听见弋栖月、淮柔和易无书的话,心里又清明了几分。

    沉了口气,笑道:

    “这么些年了,一喝高了,就爱撒酒疯,渌……爱妃倒是适应了,只怕是吓着诸位了,过意不去,朕……自罚一杯,算作赔礼。”

    说罢,满上酒,一饮而尽。

    弋栖月这边笑:

    “朕同东国陛下倒是有缘,朕也有这毛病,既是陛下罚了酒,朕也当自罚。”

    她不慌不忙地斟着酒,却是一边斟酒一边低笑:

    “东国陛下教出来的柔儿公主,真是一等一的谦逊知礼,不随着陛下和朕胡闹,还会劝谏一二。”

    她的话说得很好听,这一桌人都听着不大对,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东国皇帝醉得迷糊,只当是弋栖月在真夸,可是想了想柔儿平日里的骄纵,便笑道:“这丫头,也就会说些大道理,北国陛下可莫要取笑小女。”

    只有淮柔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知道弋栖月所指。

    不就是讽刺她去北宫那次的所作所为?!

    父皇的答案更是气人。

    淮柔咬了咬牙,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却是憋得手都在抖。

    弋栖月随着东国皇帝笑了笑,随后也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谁知,弋栖月方才撂下杯子,那边乾妃便站起身来,笑道:

    “北国陛下当真是年少有为,本宫佩服得很,敬陛下一杯。”

    弋栖月愣了愣,今日已然是第五、六盏了。

    可是对面是……

    咬了咬牙,立起身来,满上酒杯道:“多谢,朕为晚辈,回敬娘娘。”

    语罢,二人一比酒盏,同时一饮而尽。

    乾妃笑了笑坐下来,弋栖月也坐下来,孰知……

    方才搁下酒盏,淮柔那边却又站起身来,面上挤出一丝笑:“多谢北国陛下方才的指点,柔儿这便敬陛下一杯。”

    说罢,不待弋栖月回应,已将酒满上,一口气吞了下去。

    淮柔心下得意……

    她大抵算计过弋栖月喝了多少,今日,便是要让弋栖月出丑!

    让弋栖月为当初、今日事付出代价,也讨回东国丢失的面子。

    即便她这一杯灌不倒弋栖月,她嘱咐好了周围几人,他们随后也会随着敬酒。

    敬酒不可辞,否则便是失礼。

    淮柔便要看看,她弋栖月的酒量有多大!

    烈倾见状咬了牙,冷冷地看向淮柔

    这淮柔当真不是个好人,当初便图谋不轨,如今又在算计陛下!

    只可惜她为外臣,这等场合挡不得酒,不然,凭着她烈倾在战场上和弟兄们千杯不倒的酒量,她定要替陛下喝倒这全桌人!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正执起酒壶来打算将酒满上,她已有些醉了,手在颤,她却控制不了,一旁,却忽而探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扶住她有些颤抖的手。

    弋栖月一愣,可倏忽间,身边的人已然满上了酒,拂了拂袖子立起身来。

    “陛下事务繁忙,喝太多酒,只怕要耽搁。”

    “敬酒的各位,可容在下代陛下一饮?”

    夜宸卿淡淡说着,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盏,随后抬眼看向淮柔:

    “公主可是答应?”

    淮柔看着他拿着弋栖月的杯子立起来的时候,心里已是后悔万分,如今真想说别喝了,不用喝。

    哪怕刚才已经看见那二人的吻,她也不想再度见证这件事。

    可如今哪有退路?

    “夜……容君阁下高义,是本宫的荣幸……”

    淮柔磕磕巴巴地说着,愣愣地看着夜宸卿一饮而尽。

    夜宸卿面不改色,喝完一盏又满上,笑道:

    “可还有人敬陛下的酒?”

    来此的东国之人,都是东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是接触到皇家的人,自然知道夜宸卿是何人。

    惹不起,更不敢惹。

    夜君现在的样子,明摆着是对他们灌酒的警告,于是众人齐齐低下了头。

    夜宸卿笑了笑:“北国重礼,宴会将毕,那便由在下替陛下敬贵国诸位罢。”

    他从东国皇帝敬起,除了敬了歪歪倒倒的东国皇帝三盏,其他东国大臣,各自敬了一盏。

    被敬众人自然知道敬自己酒的是何人,也知道夜君此为,明摆着是在护着北国陛下,喝下一口口酒只觉得是在喝毒药。

    中途弋栖月拽了拽夜宸卿的袖子,孰知这厮只是转头,冲她笑了笑,低声道:“不妨事。”

    宴会毕,好好的午膳,东国皇帝是走着来,躺着回的。

    易无书吩咐人收拾残局,北国一行人便也往回去。

    带着绿意的北园里,夜宸卿一俯身,将摇摇晃晃的弋栖月拦腰抱了起来。

    “陛下这酒量可不成,局上怕是要吃亏的。”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弋栖月哼了一声,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你这厮喝了那么多,没醉?”

    夜宸卿笑:“不曾醉。”

    他抱着她往客房走,步子稳得很,这可装不出来。

    弋栖月哼了一声,察觉到如今自己在他怀里格外稳当,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全然卸了力气靠着他。

    “前年中秋大典,是谁喝醉了跑回去抱着朕的?”

    夜宸卿身形略微一滞,随后却是垂下眼去看着她。

    凤眼里含着潋滟的笑意,他低低道:

    “那晚……”

    “面上醉了,心里可是清楚的。”

    所以答应的事,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一转头,面颊往他胸前一靠,不说话了。

    夜宸卿笑了笑,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紧,顺着这一条小路,稳稳地走着。

211 一模一样的伎俩

    “主子,夫人……请您过去谈谈。”

    弋栖月在屋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那边无影在门外,压低声音同夜宸卿说着话。

    夜宸卿眉头颦了一颦,随后道:“请母亲稍等,我再去瞧一眼陛下。”

    无影点一点头。

    夜宸卿入了屋,不一会儿又转了出来。

    “我自己过去,你便在这里陪着陛下。”

    他说着,心里却是一清二楚,母亲大概会跟他说什么事。

    大抵便是,先解释一下今天的事,说是她年轻时候糊涂了,但也是为了夜氏。

    然后估计就要开始劝他,说陛下行事不妥,让他离开她回到东国。

    也许母亲还会用些其他的词语。

    只是,夜宸卿早已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大抵他也是个傻的。

    如今他记得,北都祸乱之时,他中了毒,陛下跛着脚,背着他走密道,浓烟滚滚,陛下一瘸一拐的,她自己被熏黑了脸,却记挂着捂住他的口鼻。

    他记得,灵隐寺里,本应逃走的陛下从密道里跑出来,一把抱住他。

    他记得,无影说,陛下是自己吞下焱毒,来检验那解药是真是假。

    陛下不曾放弃过他,也许她不说,甚至她根本不自知……

    但是她的行动毫无迟疑。

    而他觉得,这便足够了。

    无影愣了愣:“主子,若是北国陛下醒了,问起来,当如何说?”

    夜宸卿淡淡道:“如实讲便是。”

    无影心下愈发看不明白主子,可他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忤逆过主子的命令,算计着主子和易庄主是旧交,东、北两国也都不可能动他,定是安全的,便颔首称是。

    弋栖月歇了大抵一个时辰,在榻上动了动身子,磨蹭了一会儿方才爬起来。

    卧雪小心翼翼地立在门边,瞧见陛下终于起身,赶忙取了洗漱之物来递给她。

    “宸卿人呢?”

    弋栖月四下瞧了瞧,接过东西来。

    弋栖月洗漱一向不需人伺候,如今头脑大抵清醒,也是收拾得飞快。

    卧雪笑了笑,只觉得自从夜公子封为容君,自己的活便少了不少。

    如今陛下醒了便问,看来若不是容君主子有事走开来,她估计此事也不用忙活了。

    “回陛下的话,容君主子托刘公公留话,说夜氏夫人寻他谈谈,他便去了。”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他母亲寻他,他该去的。

    卧雪见状笑了:“陛下现在天天一口一个容君,那日碧溪还发了醋劲儿,说活都让容君主子忙了,婢子二人都快要给陛下送出宫去了。”

    弋栖月笑,抬眼看着她:“朕还当真算计过此事。”

    “你二人陪着朕,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年纪也到了,前些日子朕去瞧母亲,她还念叨着你们,说朕该各给你们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

    卧雪一愣,随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婢子是说笑的,陛下切莫当真!”

    “老王爷当初救下婢子全家,婢子这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了这恩情,能伺候陛下是婢子的福分,请陛下切莫赶奴婢走!”

    弋栖月见状只是笑了笑,抬手扶她起来。

    “好端端的何必跪下,还说什么做牛做马的,好,这事情以后再谈。”

    弋栖月心下却想着母亲的话。

    的确,碧溪和卧雪也到了年龄了。

    卧雪又是她家里的独女,父亲当年救下卧雪一家,可如今若是让卧雪当一辈子丫鬟,他们家还是没有后人。

    卧雪一家人都忠厚得很,弋栖月也想着,自己不可以束缚着人家。

    至于碧溪这丫头,倒是好说,碧溪对湛玖的心思,弋栖月早就瞧出来了。

    算计着湛玖虽说愈发能干,可是他依旧不大擅长日常的事务,若能安排着碧溪照顾他,他二人也能一齐留在她身边,甚好。

    洗漱完毕,弋栖月着了一袭浅绿与殷红相映的衣衫,上面纹着一只银色的大鸟,似是凤凰,这一对碰撞的色彩一重一轻,穿在她身上却丝毫显不出艳俗,红色妖娆,碧色点翠,真真是恰到好处。

    弋栖月前些年便来过东临山庄,这次刚来忙着打点,也没顾上细瞧这里的变化。

    如今正好要想想明日和谈的事情,她便美滋滋地想

    恰恰好是春日,不若自己一边逛逛这园子,一边想事情罢。

    摆一摆手,示意卧雪不必跟着,弋栖月大摇大摆出了门去。

    易无书是个颇为会享受的人,因此他书房附近的园子,景致是为最佳,弋栖月晃晃悠悠便往那边走去。

    正是夕阳时分,却还未到晚饭时候。

    西边的残红给这一园翠绿镀了一层蔼蔼的金色,分外温柔。

    枝头点翠,便是映着这飘落的色彩也除不去那几分盎然,那翠色倔强而又坚韧,却是不喧闹亦不苍凉。

    弋栖月便欢喜这等感觉,恬然而不死寂,本就是恰到好处。

    可是,走过几处草木,却忽而瞧见小径的尽头,飘飘忽忽有一抹看似柔脆的粉色。

    弋栖月颦了颦眉顿下脚步,算计着要不要打道回府。

    她并不想同那个女人多言,即便她并不怕。

    可是,思量间,许嫣已然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弋栖月面前,盈盈一礼。

    “久闻北国陛下大名,一直也来不及一见,或是即便见了,也无缘同陛下讲谈,今日总算是得了这等殊荣,小女许嫣见过陛下。”

    弋栖月点了点头,只道:“阁下客气了,免礼。”

    可是心下却想着……

    许嫣待她客气,却不会是真的客气。

    弋栖月对许嫣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理亏,毕竟,当初是她在许嫣的圆房夜生生将夜宸卿劫走的。

    哪怕如今能看出来,夜宸卿不想娶许嫣,甚至抵触许嫣,弋栖月也不能否认自己的行为。

    许嫣笑了笑:“谢陛下。”

    随后直起身子来看向弋栖月,她比弋栖月矮了不到半头。

    “嫣儿记得初见陛下,还是将近三年前……”

    许嫣面上含笑,低低地说着,可是话语却就此打住。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有些诡异的光。

    弋栖月一言不发,只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陛下,如今只你我二人,三年前的事是我的心结。”

    “不知陛下可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嫣忽而攥住了弋栖月的袖口,低声问道。

    弋栖月颦了颦眉,没有动作,方才启口要说,却只觉得眼前一晃,随后,伴随着‘噗通’一声,许嫣一个跟头,摇摇晃晃栽倒在地上。

    弋栖月看着面前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倒下,却也不慌乱。

    这等伎俩,时芜嫣十二三岁的时候便用过了。

    弋栖月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女子若是这么做,那么身后一定是有人走上前来的。

    上一次是墨苍落,这一次……

    弋栖月施施然扭过头去,却见着夜宸卿正陪着夜氏夫人一同往这边走。

    呵。

    许嫣那边,小心翼翼地攥住弋栖月广袖的一角,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低声道:

    “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陛下争抢。”

    “当年之事,奴婢着实不曾料到,陛下会突然出现,不然,便是奴婢再仰慕主子,也绝不敢同他成亲的。”

    “何况,当初那成亲……也只是个仪式,并无半分实诚,请陛下相信奴婢,当初是奴婢的不是,但是,奴婢是当真不敢忤逆陛下的。”

    弋栖月冷笑着站在那里。

    好,真好。

    演得不错,梨花带雨。

    身后,夜氏夫人同夜宸卿已然走上前来。

    夜氏夫人自然将许嫣的话悉数收入耳中,她一直以来都宝贝许嫣,当年的事更是觉得对许嫣不起,如今听着嫣儿这孩子话里的意思这个当年不合礼节、不速而至的北国皇帝,竟然敢以这件事向身为受害者的嫣儿发难?!

    夜渌本就对当初弋栖月强行劫走夜宸卿的事耿耿于怀,如今听见许嫣这般说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如此只怕是刻薄了。”

    “当年的事,孰是孰非,人人心中自有定论,皇帝何苦在此,白白冤枉嫣儿,她早已受尽了委屈!”

    夜渌的话语很硬。

    随后,不待弋栖月多言,夜渌又将目光移向许嫣,惊愣片刻,忙走过去将许嫣扶起来:“你这孩子,怎的跌在地上。”

    许嫣小心翼翼地瞧了弋栖月一眼,低眉顺眼地对夜渌道:

    “谢夫人,不碍事,是……路上……有石子,嫣儿没瞧清楚,不小心绊了一跤。”

    夜渌闻言,面上一黑。

    谁人不知这东临山庄修得极好,路面平坦,行人之处更是绝无碎石!

    嫣儿这丫头就是太老实,被欺负成这副样子,还要帮着这皇帝说话!

    “罢了,好孩子,随我回去,好生歇歇,莫要委屈着。”

    夜渌柔声细语。

    她却暗暗咬了咬牙,只觉得这皇帝欺人太甚!可是算计着东国和北国之事,也不敢再对弋栖月说重话,沉了口气,只得转身看向夜宸卿:“宸卿,你随着我再走走。”

    这皇帝不是故意找不痛快吗?

    好,她夜渌便让她也不痛快!

    按理说宸卿陪着她是陪母亲,名正言顺,至于嫣儿也在,如果这北国皇帝不悦也是北国皇帝自己‘多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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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