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陛下,宽容一点。
弋栖月闻言,眼光一闪,瞥了一眼一旁的夜宸卿。
这么久了,这厮一直没说话。
也被许嫣这一招蒙过去了?
弋栖月又一次意识到,这一招可真好用啊。
可谁知
夜宸卿这厮却只是向着夜渌道:“母亲,一路过来,该说的都说了,宸卿是陛下的人,应当随陛下回去。”
夜渌一愣,许嫣更是一愣。
弋栖月表面不动声色。
其实比起夜宸卿的表现,她心里更在意的,是他对这件事,究竟相信的是什么。
孰知,夜宸卿几步又走到她面前来,却是一俯身,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既是这路上有石子,陛下龙体为重,便由臣下护驾罢。”
他垂眼,看着弋栖月笑了笑,随后微微转头,对着夜渌道:
“母亲一路当心,宸卿先回去了。”
夜渌狠狠攥了拳。
事到如今了,宸卿怎么还是如此相信那个贱女人?!
许嫣在一旁,更是一愣一愣的。
弋栖月便任凭他一路抱着往屋里去,思量着他方才垂首瞧她的那个目光,只觉得那目光里分明写着相信二字。
这厮,也真是反应清奇。
虽说是兄弟俩,但是他和当年墨苍落的反应,可是全全不一样的。
“宸卿,方才那件事,你怎么想?”
半晌,弋栖月低低地问了一句。
夜宸卿垂下眼来,唇角一扬:
“陛下也是傻的。”
“这等事不当平白生闷气的。”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朕还不是给你母亲面子?
夜宸卿这厮却似是瞧出来她的想法,低下头用唇角蹭了蹭她的额头:
“以后要是再这样,陛下倒不妨真推她一下,也免得白白挨了话,心里委屈。”
“推到地上,推到水里都不妨事,臣下收场。”
弋栖月翻了个白眼:
“你这厮,又要跳到水里救人?”
夜宸卿一愣,没想到陛下会是这等反应,他可全全没想起当年跳到水里救人的事,只想着,到时候要帮着陛下把母亲那边的事应付了。
他笑了笑:“敢站在地上跌倒的,大抵是身子骨硬朗的。”
“敢站在水边对陛下不敬的,多半是会水的。”
“让她们自己游上来便是。”
弋栖月哼了一声,抬手拽了他的领口:
“她若是当真不会水,一个劲扑腾,喊你‘夜哥哥’呢?”
夜宸卿一愣,随后垂下凤眼笑了笑。
倒是没想到,陛下说出‘夜哥哥’这三个字,一点也不显得娇气,这般好听。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三个字搭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夜宸卿?”
弋栖月一凛眉,以为这厮在犹豫。
夜宸卿察觉到领口一紧,方回过神来,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陛下若是也这么唤臣下,臣下便谁也不管。”
“这么喜欢淮柔给你的称呼?”弋栖月挑了挑眉。
夜宸卿从没想到过,陛下手里的‘送命题’竟然这般多。
“称呼是死的,人是活的。”
“相同的称呼,不同的人叫,也是不一样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那朕也不叫。”
“你想听就让……就自己叫自己吧。”
夜宸卿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却道:“其实,陛下,臣下倒是盼着,今日真能是陛下做的。”
弋栖月锁了眉头,夜宸卿这厮,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孰知夜宸卿却只是笑笑,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其实他心里想着
如若陛下真的推了许嫣,那便是为了他推的。
单是这么一想,便觉得心里一暖。
但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够稳妥大气,也就不曾将心思全全说出来。
谈话间二人已然走到了门前,守在门外的碧溪小心翼翼地给二人将门打开来。
“陛下……可是无恙?”
碧溪看着是容君阁下将陛下抱回来的,心里有些疑惑。
弋栖月哼了一声,摆了摆手。
不知不觉间,她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这等地方被他抱了一路,丢人,丢人。
夜宸卿则淡淡笑笑:“陛下无恙,只是方才有人说地面不甚平坦。”
碧溪早已看明白这二人了,如今看见他们这等反应,也知道自己不应多说什么了。
“便好,陛下无恙便好。”
说着,碧溪赶忙往一旁退了一退。
夜宸卿笑了笑,抱着弋栖月便入了屋间。
“夜宸卿,你这厮是卖笑的?”
弋栖月歪在榻上,看着他挑了挑眉。
夜宸卿方从一旁桌案上给她将茶沏好,如今执着杯盏过来递给她:
“陛下打算拿什么买?”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接过茶盏来,却是一口气喝了个一干二净显然是方才在夜氏夫人和许嫣面前憋了一口气,如今这茶算是用来浇灭心头怒火的。
“你是朕的人,让朕……买?”
夜宸卿笑了笑,将杯盏摆好。
还未回头,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当真想听朕叫你‘夜哥哥’?”
夜宸卿一愣,转过头去,不明所以地看着陛下。
如今她便歪在榻上,支着头,含笑瞧着他。
眸子里的戏谑他自然看得出来。
若是平常,这等戏谑定会让他感觉背后发寒。
可是
如今的陛下,一颦一笑美得惊人。
一时间夜宸卿愣在了原地,没什么反应。
“来,夜哥哥,过来。”
弋栖月一勾唇角,抬起手来晃了晃,示意他过来。
夜宸卿清醒了三分,可是也知道一切都晚了陛下叫他过去,他总是要过去的。
孰知,方才走到塌边,陛下便直起身子来,纤瘦的手臂环了他的颈项,一时间,冷香扑鼻。
夜宸卿的身形下意识地一僵,可倏忽间,陛下已然凑上前来,朱唇向前一探,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热乎乎的气息。
“夜哥哥……”
夜宸卿一愣。
却是不想她这能叫出来。
孰知,愣怔的瞬间,只觉得腰封处受了一股大力……
弋栖月的面上闪过一丝诡谲,一个用力,眨眼的功夫,便将还愣怔着的这厮压倒在榻上。
“夜哥哥……”
“夜宸卿,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给你的称呼?”
弋栖月索性坐在他腰间,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还想让朕叫吗?”
她一挑眉,抬手钳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左右掰了掰。
夜宸卿唇角一扬:
“陛下唤什么都好听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那想让朕叫你什么?”
夜宸卿笑了笑,正要再开口,孰知陛下却先行俯下身来,探出舌尖来,在他喉结上舔了一下。
“嗯?”
她赤色的舌尖离开他颈项的一瞬,陛下一挑眉,诡谲的眸子瞧着他。
夜宸卿面上笑意更浓,趁着她往前凑,薄唇向前一送,稳稳地落在她的额间。
弋栖月低低哼了一声,手却探了出去,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腰封拽开来,衣襟扯开来。
略微直起身子来,手肘撑在他胸膛上,另一只手探出手指来,在他的心口画了个完完整整的圈儿。
这厮却将手伸过来,薄唇又凑到她额间鬓间,黏着她,轻轻地蹭着。
这厮是有多喜欢她的味道?
一得空闲,便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宸卿,说……你是谁的人?”
弋栖月倒也欢喜他的吻,不过眼下心底忽而起了几分逗弄之意,她唇角勾起一分笑意来,抬起手来,指腹推开他的薄唇,旋即有些懒散地伏在他身上,手臂撑着他的胸膛,她手腕一转,在他漂亮的下颌线上勾勒。
夜宸卿听见她这句话,吻她鬓角的唇一停。
他的声音有些哑,很低,却格外受听。
“陛下的人。”
“说全了……”弋栖月挑了挑眉,身形一晃,朱唇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说话间,手还懒洋洋地在他腰间轻戳几下。
夜宸卿唇间笑意更甚,声音低哑依旧,一字一句道:
“臣下,是陛下的人。”
好在他记得清楚。
弋栖月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起眼来瞧着他,孰知这厮却手臂一拦,整个人带着她一转,倏忽间,薄唇便吻住了她。
弋栖月单手扣在他肩头,一用力,便将他扣在了床头,随后,手臂一转勾了他的颈项,不由他移开去,另一只手却肆意地游移而去。
飘忽间由胸膛溜至腰间,却还要愈发肆无忌惮。
直到……
与坚硬的碰撞。
弋栖月察觉到,那一瞬间,吻着她的人身形一滞,随后,四下的温度滚烫得至于烧灼。
“陛下……”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唤她一声,依旧是微微暗哑的音调,听来却是分外诱惑。
迷迷糊糊,弋栖月又站在方才的园子里。
对面的粉衫女子,拽着她的手臂跌落下去,而此时身后恰恰也响起了脚步声。
弋栖月愣怔地看着倒在地上涕泣连连的女子,却是动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被拽着的衣袖很沉很沉。
跌在地上的人哭着什么,声音委屈得很。
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弋栖月转过头去,目光却正对上夜宸卿一对凉薄的眸子。
“宸卿……”
她愣愣地唤了一声。
可是对方没有应答,他挺拔冷清的身形掠过她去,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径直走到地面上那一抹柔粉的面前,小心地俯身下去,将那个女子扶起来。
“嫣儿,可是跌得痛了?”
他低下头去,声音很轻,很小心,温柔得让人融化,仿佛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弋栖月恰好能看见他垂下的,长长的、微抖的睫毛。
“夜宸卿……”她喃喃地又叫了一声。
对方依旧没有应答,只是那粉衫女子,忽而抬头看向了弋栖月。
“她……她说嫣儿逾矩,便……”
弋栖月一愣,想说什么,可头脑里竟是空白一片。
她愣愣地启口:“不是……”
夜宸卿却不由她说完,忽而抬头看她。
“陛下,宽容一点。”
“便是气不过,也不当伤人的。”
他淡淡地说。
213 一只温顺的大狐狸
弋栖月一愣,愣愣看着面前的这一对人这一对人,温柔而又暧昧。
仿佛她弋栖月不存在,仿佛她弋栖月是个多余的人。
她狠狠地咬了半边唇,想要开口说话。
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弋栖月心里发气,头脑一乱,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又气又急……
却是一个激灵,满头大汗睁开眼来。
面前只有一盏缥缈的烛光,朦朦胧胧的。
弋栖月头脑依旧迷糊,动了动身子,却忽而碰上一个温暖的东西,她偏过头去,借着烛光和月光瞧了一眼。
却发现夜宸卿这厮用手臂抱着她,睡得安安稳稳的,格外香甜。
大抵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弋栖月只觉得头脑一冲
这厮冤枉她,在她面前护着许嫣,如今还有脸在这里睡觉?
一咬牙,一抬腿,将身边这厮狠狠踹了开去。
弋栖月心下还哼哼着。
夜宸卿,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唔。”那边,夜宸卿平白无故挨了一腿,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来。
借着烛光一瞧,却正对上陛下气哼哼的一张脸。
夜宸卿也是迷糊的,可即便不迷糊,他也不可能想明白,陛下为何会生气,但是愣了一愣,依旧是慢慢地蹭了过去,头一歪靠在她怀里。
他长长的头发温柔地挠过她的肩头,蓬松而又柔软。
“发生什么了,陛下?”他靠着她低低地问了一句。
弋栖月气哼哼地抬手推他的脸:
“你还敢来问朕?”
“为什么你要相信许嫣?分明不是朕推的她。”
夜宸卿一愣他什么时候信过许嫣?
还是说他白天没说清?
“臣下……”
弋栖月可不容他多说,哼哼地捂住他的嘴:
“你这厮就跟没看见朕一样,竟然还冲上去抱她。”
说完了继续推他的脸:“出去,出去。”
夜宸卿更迷糊了。
别说抱许嫣,他碰都没碰。
思量了许久,看着陛下这张迷糊却带着怒气的脸,他的面上却忽而起了几分笑意:
“陛下,魇着了。”
“臣下没碰过旁的女子,更不会抱她们,除了陛下。”
白白挨了陛下一脚,可是夜宸卿的心情还不错。
陛下估计是方才梦着他向着别人,才气哼哼地醒了。
弋栖月愣了愣,却是敛了怒气回味着。
唔……白日里,夜宸卿的确是二话没说抱着她回来了。
而那个梦……
“陛下,宽容一点。”
“便是气不过,也不当伤人的。”
不、原句并不是这个。
原句是
“栖月,宽容一点。”
“便是气不过,也不当伤人的。”
正是当年墨苍落抱着时芜嫣,转头对她说的话。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许嫣跌在地上哭,夜宸卿立在一旁未发一言的时候,弋栖月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她不知在心里暗暗说了多少次……
宸卿,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
大抵想清了因由,弋栖月缓了一口气。
梦靥便梦靥罢,只要不是真的,一切都好。
她偏过头来,朱唇一侧,吻上了身旁人的下巴。
“确是个梦,无缘无故气了你一遭,还害得你白挨一脚。”
“宸卿,委……”
她低低道。
夜宸卿笑了笑:“这个吻是补偿吗,陛下?”
弋栖月抬眼看了看他。
这厮却眯了眯有些迷蒙的眼睛,忽而身子一晃,整个人蹭进她怀里,柔软的长发毛茸茸的,他很温暖,慵懒地靠着她,一呼一吸的温热便洒落在她的肌肤上,弋栖月只觉得,此时怀里的男人,像一只温顺的大狐狸。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他。
夜宸卿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没说话,闭着眼睛,却是拽着她躺回衾被。
弋栖月也是困乏,便随着他的意思躺下,毕竟方才白白给了他一腿,如今补偿他,也是应当。
孰知躺倒下来,夜宸卿蹭了蹭她肩头,随后依旧是乖乖地靠在她怀里,他不说出口,却固执地用行动让她抱着他。
他侧偏了颈子来,似是找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随后便乖乖的不再动弹。
陛下,抱着我,永远记得我是你的。
这样子,你做梦的时候,就不必担心丢了我了。
她隐隐约约听见他的话,唇角不知不觉间,勾起一抹笑意来。
她迷迷糊糊地低下头去,又唇触碰他的鬓角,一路滑移,沿着颈子上的脉落去,而怀中这厮只是有些困倦地动了动身形,其他一概听之任之。
弋栖月抱着这一只如斯温柔的大狐狸,不知何时,也安安稳稳入了梦。
第二日,谈判再拖,便会显得双方心不诚了。
可是谈判的内容自也颇为隐秘,一早用过早饭,易先生便引着弋栖月和东国皇帝,只三人,向着东临山庄主屋的二层楼阁上去了。
然后,易先生的脚步止于门前这是规矩。
易家人是东北两国的纽带,但是决不可干预分毫。
弋栖月和东国皇帝,今日皆是一袭玄色的长袍,得了易无书的示意,二人相互比一‘请’的姿势,随后各自推开一边的门来,跨入门去。
易无书立在门外,沉了一口气。
他身为易家人,一直以来,遵循祖训,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东国和北国之间的安宁。
可是如今看来,他辛辛苦苦维系的事情,如今早已没有那么简单……
主阁以东的园子。
这小园里绿意葱葱,分外盎然。
后面屋室的门是打开来的,女子便歇在门里,头上未着面纱,她的面容很白,带着三分沧桑,却依旧很美。
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直到稳稳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墨色的身影出现在庭外。
“过来,我儿。”
夜渌面上显出一丝笑意来,她抬了抬手,招呼着夜宸卿,随后,她用手比了比身旁的座位。
夜宸卿垂了眸子淡淡道:“母亲。”
随后举步向园内走,声音无波无澜依旧:
“昨日不是方才谈过,今日母亲寻宸卿前来,所为何事?”
夜渌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事,娘便不能寻你了?”
“宸卿,她寻你的时候,可都是有事才寻的你?”
后一句话,她说得很低。
她沉了口气,又道:“许久也难得见你,如今得了空当,想多见见你罢了。”
夜宸卿点一点头,眸色却是很深:“劳母亲牵挂了。”
夜渌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和这孩子之间的隔阂,很难消除。
“宸卿,今日母亲想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便随便地谈一谈。”
夜宸卿默然颔首。
夜渌松了一口气,又道:
“宸卿,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夜宸卿停顿了片刻,随后道:“母亲,宸卿已是北宫容君了。”
夜渌愣了愣,随后道:“容君……容君又如何呢?”
夜宸卿笑:“那乾妃又如何呢?何况东国宫苑里妃嫔众多,可北宫之中独我一人。”
夜渌被他这一句话生生噎住。
踟蹰了一下,低声道:
“为娘不是这个意思,宸卿。”
她抬眼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讨好的、卑微的意味。
“宸卿,娘记得你去北宫之前,亲口同娘说过的,你去北宫是有计划的,宸卿,你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孩子。”
“如今,三年前的计划,你可是达到了?”
夜宸卿愣了愣。
三年前的计划……
那时候的他,终究是一无所知,以至于作茧自缚。
可作茧自缚又如何呢?
他笑了笑,垂下眼去:
“算是达到了,也……不算是。”
夜渌闻言一个愣怔,随即,眸子里涌现出几丝绝望的意味。
算是达到了,也不算是达到。
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堵了她的嘴。
让她说不出他的不是,也不能让他离开北宫。
“宸卿,如何算是达到了你的目标?”
夜渌声音很低。
夜宸卿只是摇头:
“母亲不必知道的,宸卿当初如此做,一心为的只是夜氏罢了。”
“母亲是宸卿的母亲,是夜氏的旧主,按理讲,宸卿应当也有必要告知,只可惜……”
“母亲,您如今也是东国的乾妃。”
“宸卿不当告诉您,也不可告诉您。”
夜渌只觉得自己颓然无力。
她颤着手看着自己身旁的男子,她的儿子。
“但是母亲请相信宸卿。”夜宸卿继续说着。
“宸卿不会背叛您,不会弃您于不顾。”
他忽而低下声音来,又笑:
“即便是哪日东国皇室陷落,众人尽诛,母亲也要相信宸卿,不会有人敢动您分毫。”
夜渌苦涩地笑了笑。
“罢了,宸卿,你莫要太累便是。”
“母亲老了,也没有力气折腾了,夜氏的将来,全全看你的了。”
夜宸卿笑笑:“母亲八年前便嘱咐过这句话的,母亲放心,宸卿自当尽力的。”
夜渌又看了他一眼,他笑的标准而又温和,却偏偏没有孩子对于母亲的亲昵和信任。
夜渌在这一瞬间格外后悔。
大抵是她做了许多错事。
她有三个孩子。
一个孩子,她甚至没有看过几眼。
一个孩子,待她如此陌生而疏离。
还有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那么可爱,那么活泼,却口口声声地……管别的女人,叫‘母亲’。
214 同生相煎之蛊
弋栖月和东国皇帝谈话毕了,又同易无书交谈几句,便从碧溪手里接了伞,沿着园子缓缓地溜达。
她是个懒惰的人,算计着,若是进了屋子,便不想再出来。
何况今日欲雨,屋中更闷。
因此,如今既然距离午膳还有一小会儿,不如先在外面逛游逛游,赏玩景色,半个时辰之后再往回走。
反正,今日宸卿也被他母亲叫过去了,她即便是回去,也没什么趣味。
便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谁知,半路,草木掩映,一眼看见前面的身影。
弋栖月这次学聪明了,拐弯处先瞧人,想着如果再是许嫣之流,就赶快转身走,免得惹一身晦气。
而这次……
往这边走的人是乾妃。
宸卿的母亲,也是今日将他叫走的人。
弋栖月心里微诧,随后却是身形一闪藏到一棵树后。
她对于这位夜氏夫人一向好奇……
因此,做些不合礼数的事,便也罢了。
“夫人执意要……让主子离开北国的皇帝?”
跟在夜氏夫人身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侍从打扮。
话语间很是恭敬。
夜氏夫人颦眉,低声道:
“因为不合适。”
中年男子笑了笑:
“在下说句不当说的……夫人此言,只怕是武断了些。”
“依在下的意思,昨日瞧见宴席上他二人的样子,很是合适的。”
夜氏夫人没有说话,那中年男子继续道:
“只盼夫人莫要只念着当年的事,也不要单单听信许姑娘的话。”
夜渌哼笑一声:
“当年的事不合礼数,可老身也不至于心思狭小到这地步。”
“至于许嫣……老身何时只听信她的话?”
“她以为老身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哼。”
中年男子一愣,夜渌却继续道:
“她对宸卿的心思,老身一直都知晓。”
“当初怕宸卿没个分寸,也想看着他些,才纵容这丫头,让她嫁给自己的主子。”
“只是,这丫头,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了。”
“她以为她是谁?”
“哪怕老身护着她,她也只是个奴才,不是主子。”
“老身让她嫁给宸卿,她能嫁过去,是她的福气,嫁不过去,是她没这个命,我家宸卿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心仪他的女子多了去了,他不该着娶她,她嫁不了,也不应有什么怨气。”
“至于后来,这丫头估计是昏了头,竟然敢主动打宸卿的主意,哼,愚蠢。”
中年男子锁了眉头:
“可是据在下所知……夫人昨日还是护着许嫣。”
夜渌笑:
“老身若是讲,老身算计着,昨天的情况,没准全全是许嫣设计的,你可是相信?”
中年男子凝眉。
夜渌继续道:
“可不过……究竟是为何并不重要。”
“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
“许嫣再不堪,做法再不对、再离谱,她也是老身手下的人。”
“何况对方是北国皇帝。”
中年男子沉了一口气,无奈地笑道:
“夫人为何总是对北国女帝有如此见解。”
“我看着,主子喜欢她,她也喜欢主子。”
夜渌笑:
“口头的喜欢有什么用,当年……”
她的眸光陡然凄凉了几分:
“呵,当年墨长舟不也口口声声地说喜欢老身。”
中年男子愣了愣,只得低声道:“在下失礼了。”
夜渌摆了摆手,沉了口气,又道:
“宸卿那孩子喜欢她,老身看得出来,他喜欢得紧,小心地捧在手里,半分都舍不得伤害那个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真的喜欢宸卿吗?”
藏在树后的弋栖月心下低哼。
她的男人,她为什么不喜欢?
中年男子咬了咬牙:
“夫人,容在下说句不当说的。”
“北国女帝既然会带着主子来这会议,就说明她是愿意相信他的。”
“昨日宴席之上,东国陛下对夫人如此,明摆着是让主子也难堪,主子心里定是舒服不起来。”
“北国女帝的作为虽有不妥之处,可是也恰恰说明了她的在乎。”
“也许她也是在向夫人保证……”
夜渌冷哼一声:
“保证?”
“老身不需要这样的保证!”
“老身也不信这样的保证!”
她的声音很利。
中年男子一愣,傻在了原地。
夜渌抬手,‘咔吧’一声掰断了手边的一枝树枝。
弋栖月恰恰躲在这一丛草木后,心里也是一惊。
好在,夜渌没有继续的动作。
“夫人,却是为何?”
中年男子踟蹰道。
夜渌攥着拳:“镯子,绣心镯,那个女人还带着!”
弋栖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夜渌的重视、墨苍落当初似有似无的探寻,让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寻常的饰物,故而当初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就从宸卿那里将镯子摸回来了。
而他也没再提过。
中年男子不明所以:“夫人多想了,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镯子。”
夜渌咬了咬牙,随后道:“无叶,你不是无花,知道的太少了。”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只是点头。
于是,弋栖月便在树后,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
关于……
墨苍落和夜宸卿。
关于……
绣心镯。
心里却是很怪异的感觉。
墨苍落,你究竟为何……
外面,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又道:
“也许北国女帝……只是习惯了,这个镯子,或者是简简单单的欢喜。”
夜渌哂笑:“无叶,老身真是怀疑,你是不是被北国皇帝买通,来当说客的。”
弋栖月的思绪被扯了回来。
中年男子笑了笑:“夫人说笑。”
“无叶只想着,主子欢喜。”
夜渌叹口气:
“老身也不疑你,只是……”
“无叶,你也这个年纪了,这等事还看不明白?”
“北国皇帝带着那镯子,多半是因为心里有事。”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
“但是”
“如若她心里还记挂着那墨家的儿子分毫,老身都绝不容许宸卿留在她身边,不可能!”
中年男子颦了颦眉:“夫人是觉得很怪异。”
“不是怪异,是危险。”
夜渌沉了口气,忽而道:
“你可听说过玉氏,很久很久以前的医山玉氏。”
中年男子显然觉得话题的变化太快,皱了皱眉,却是点头:“知晓一二,很是出名。”
“很久之前,玉氏便只剩下医术一脉了。”
“但实际上,曾经的玉氏,医蛊并行。”
中年男子颦眉:“听说如今西国异人便有一支,很多年前,从师于玉氏遗人。”
夜渌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
“但是,可以确信的是,当年玉氏医蛊的彻底分裂,蛊术在玉氏的彻底消亡……”
“是从两个兄弟开始的。”
“那二人同父异母,二人的母亲是原医山的一对姐妹,同时爱上一个剑客。”
“一对姐妹一则习医,一则习蛊,从那个男人出现开始,决裂就开始了。”
“而真正的决裂还是后来兄弟两个,你死我活的。”
“然后蛊术的那一位输给了医术的那一位,输的彻彻底底,还因为背叛国家被彻彻底底剥夺姓氏,逐出玉家。”
中年男子在一旁一愣。
这倒是和他知道的消息有些相合。
夜渌在一旁又道:
“据说那位被逐出的兄弟之一,实际上是一位蛊术的大成之人。”
“他输了,被剥夺了姓氏,随后怀着对另一个兄弟的恨……创了同生相煎之蛊。”
“这东西,天杀的。”
“是给亲兄弟之间用的。”
“他和那边玉氏无从再相见,于是后来便将这东西给了墨家人,因为墨家的老祖宗被玉氏杀了,唯一孩子托给玉氏养大,所以被逐之人就想用这样的方式毁灭玉氏泄愤。”
“现在这蛊,只怕孩子墨家人手里。”
“老身记得新婚之夜,长舟惊魂不定的样子,最后跟老身说,既然是老身便好,他说他的性命是捡回来的。”
“然后将同生相煎之蛊讲了出来。”
一旁的中年男子锁了眉头: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夜渌摇了摇头:“只盼不是这样。”
“墨家那孩子一定会想除掉宸卿,这是夜家和墨家解释不清的仇恨。”
“因此,如果那女帝手上还带着镯子,她对墨家的人还有意……就保不准有一日她会和那人碰上。”
“旁的老身管不了,但是,那人若是伤了宸卿……”
中年男人愣着。
弋栖月在一旁的草木后躲着,也是胆颤心惊。
同生相煎之蛊……
墨苍落,会伤害宸卿吗?
也许……真的会。
就像当初,墨苍落带着伤用苍流剑法一举贯入宸卿腰间。
以宸卿的功夫本是可以躲过去的,可是他念着她,根本没有还手,任凭墨苍落伤他。
弋栖月兀自攥了拳。
心里忽而酸涩一片。
“老身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夜渌冰凉的声音响了起来,格外坚硬。
中年男人愣了愣,低声道:“夫人说的是。”
“只是……”
“夫人,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不妥。”
夜渌停下脚步,一挑眉:“如何不妥了?”
中年男人道:“夫人知道的……主子对淮柔公主并没有好感。”
“那夫人为何要帮着淮柔公主,在主子去见您的时候,在他的茶里……动手脚?”
215 你哪只手碰了他,朕便斩下哪只手。
天色阴沉了几分,隐隐的便要落下雨来。
弋栖月听见那中年男子的话,心中一惊,直想站起身来。
可是一想,自己连那二人在何处都不知晓……
夜渌听见他的问话愣了愣,随后一笑:
“你只当老身是将淮柔给的药落在茶里,却不知老身又加了东西。”
“老身加了**。”
“这事情,很简单,老身不是帮淮柔,是想让淮柔帮老身。”
“若是顺便能落给淮柔个人情,也是好事。”
中年男人咬牙道:“……愿闻其详。”
夜渌笑道:
“对宸卿而言,男人嘛,多和一个女子行房,喜不喜欢的,都算不得什么坏事。”
天空之中,一声压抑的惊雷,愈发阴沉下来。
夜渌抬头看了看天,却是不慌不忙道:
“这等事如果不被北国皇帝发现,淮柔的第一次给了宸卿,以后如果淮柔掌权,宸卿一回来,就可以掌控她。”
“如果此事被北国皇帝察觉,反正宸卿是被下药的,何况有**在,被查到的时候,宸卿多半不会有自主意识,也就不是他动手,他既然是被算计,就几乎不会受到责罚,如果北国皇帝发怒,老身手中有理,也可以用夜氏保下,到时候如果北国陛下要维护面子,便只能拿东国皇室开刀……”
“到时候,一石二鸟,搞垮了东国皇室,又能让宸卿回来。”
“无叶,你说,这岂不是极好?”
弋栖月心头一紧,当真想跳出去,揪住这个女人,逼问她宸卿在哪里。
可她也知道,这么做,肯定不会有结果……
这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儿往下砸落。
一个丫鬟急急地拿着伞跑了过来,一面打伞,一面低声道:
“夫人,主子……”
“主子甩开淮柔公主,跑回去了……”
弋栖月打着伞在雨里穿行,一路风雨,赶到廊前。
看着那坐在檐下浑身湿透、有些模糊的身影,她不由得一个怔愣。
夜宸卿……
他就毫不顾忌地坐在那里,哪怕如今大雨瓢泼。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肩很宽,可是如今看他这副模样,竟然像一只可怜兮兮的、落到水里的小狗。
他的身形有些晃,大概是刚才夜氏夫人所说的**的缘故。
有时候弋栖月真的怀疑,夜氏夫人究竟是不是宸卿的亲娘。
如今怎么下的这么狠的手。
**和媚药一起用下来,他该有多难受?!
弋栖月心里一软,也顾不得其他,几步就要上前去。
孰知,此时,前方的草丛里却传来了脚步声。
以及,一声颇煞风景的‘夜哥哥’。
弋栖月的脚步一停,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却是停下了步子。
按照无影所言,此事正是这淮柔公主折腾出来的。
她弋栖月便要看看,这淮柔有多大的胆子!
以及……
心里也有点好奇,夜宸卿和淮柔之间的关系,她终究还是想要看懂的。
夜宸卿依旧坐在檐下,任凭檐角的雨水洒落下来。
弋栖月看着忽而又觉得,想上前去,把他从冷水里捞出来。
她想抱住他。
孰知,这边淮柔却几步上前,伸手出去,用雨伞给夜宸卿挡着水。
“夜哥哥,你这是何苦……”
淮柔低低地说了一声。
弋栖月在一旁看着,淮柔给夜宸卿打伞的时候,堂堂公主,连她自己都没有顾上。
平心而论,这东国公主虽说任性胡闹了些,大概也并不算是个坏人,至少,她不是那等惺惺作态、歪曲事实的女子,也不是小心思到处算计的女子。
“夜哥哥,小时候我们一处玩,不是好好的吗?那时候你是欢喜同柔儿说话的罢?柔儿唤你夜哥哥,你多少也是答应的……”
“夜哥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是对柔儿这般抵触了?”
夜宸卿那边却像个闷闷的葫芦,什么话都没说。
淮柔咬了咬牙,依旧不死心:
“夜哥哥,如今的确是柔儿托夫人帮忙,算计了你……可是柔儿保证,只这一次,夜哥哥,先是那个表面无害,内心恶毒的许嫣,又是这个对你毫无情义可言的北国皇帝……”
“你为何……”
淮柔心下很是酸涩。
夜哥哥从小性子便冷清,可是当初的他,多少还会同她讲话,更小的时候,甚至还会陪着她玩耍。
后来呢……
夜宸卿垂着头并不看她。
即便如今淮柔给他打着伞,方才他淋了许久的雨,头发和面颊尽是湿的透透的,如今雨水顺着他的面颊便向下流。
淮柔瞧着,也知道他这样是因为她用了药。
心下更是酸涩一片:“夜哥哥,你这是何苦……”
“柔儿不过是……”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没有执着伞的那只手,想给他擦擦面上的水。
孰知,夜宸卿的身子不着痕迹地一晃,躲了开去。
“起开。”坐在那里的男人,声线很冷。
淮柔咬了咬牙:“夜哥哥……”
她苦涩地笑了几声。
“夜哥哥,你我本不该如此生分的。”
她淮柔堂堂公主,又何曾如此狼狈过。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东都多少世家子弟,等着迎娶她,可是她却偏偏只想着这一个人。
便是平日里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她都用出来了。
“夜哥哥,看柔儿一眼,可以吗?”
淮柔的声音,卑微得很。
夜宸卿又没出声。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将淮柔生生推开去,否则只怕东国的事情有些难办,可是如此想着想着……
头顶上的伞遮着,再没有冰凉的雨水来冲击他的滚烫。
一瞬间头脑迷糊、发昏,燥热便在身体里蔓延。
可是面前的人……
他夜宸卿死也不会碰。
他狠狠地揉着额侧,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大对劲。
既有燥热,又有昏沉。
大抵是……
中了药,又淋了雨?
淮柔瞧着他,心里又狠了一狠。
也罢,药都下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了。
如若不想有第二次……
如若不想以后后悔……
淮柔咬了咬牙,俯下身子去:
“夜哥哥,那便别怪柔儿了……”
夜宸卿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轻蔑。
“堂堂东国公主……”
淮柔又一咬牙,俯身便要拽他。
“你碰他一下试试。”
只听‘呲楞’一声,剑已出鞘。
本是要扶住夜宸卿的淮柔生生一愣,随后僵着身子转身看向弋栖月。
可是经历的不少波折,淮柔的心思也愈发沉稳了。
“北国陛下未免太凶了些。”
“陛下……此前中秋佳节后,你我不是有约在先吗?”
说着,淮柔的手摸向了袖间,她面上含笑将一块儿破碎的衣料取了出来,面上的笑意里满是挑衅:
“瞧,陛下,这不是当初陛下给柔儿的衣料吗?”
“这衣料不是陛下送给柔儿,让柔儿对夜哥哥留个念想的吗?陛下,君无戏言,你我既是说好了,柔儿便要按照陛下说的做啊。”
巧舌如簧。
弋栖月这边听着,冷冷而笑。
只是盼着夜宸卿这厮如今迷迷糊糊的不要乱想,其余的,单是这淮柔,很好处理。
“衣料是朕给公主的,不错。”
“不过公主怕是会错意了。”
“朕的意思是宸卿只有一个,公主这辈子都不要想得到人,朕可怜公主,便拽了一块儿衣料,聊表安慰。”
淮柔闻言一凛眉,随后却笑:
“那当真是谢过陛下了,如此有心。”
“也多亏陛下的善心,让柔儿至今都没死心。”
“不过,陛下……便是不提衣料之事,当初我与你说的话,你也是丝毫未加否认呢。”
“柔儿想要的,总有一日要拿到手。”
淮柔说着笑了笑,随后抬起手要扶夜宸卿。
“夜哥哥,你放心,此事,算是北国陛下默许的……”
孰知,只听‘刹’的一声,似是有疾风略过。
再回首,便只见弋栖月已经狠狠地、单手扣着淮柔的脖子,将她按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想动她的人?
“朕提醒过你的。”
弋栖月冷哼。
淮柔只觉得颈项间一片剧痛,呼吸也不畅快,咬了咬牙,继续嘴硬:“怎么,陛下要反悔当初的话?”
“自己不在意,还不让欢喜的人抢?”
“陛下,各凭本事,难道不好吗?”
弋栖月一对眸子宛若冷箭,盯着她。
脑海里却忽而想起了烈倾当初的话
“依我说,陛下是顾虑得多,如若是我,敢碰我的男人,用左手碰,断其左手,右手碰,断其右手。”
当初淮柔在落水之后紧紧抱住夜宸卿的时候,弋栖月自己气得不轻,却并没有对烈倾这句话产生多大的感触。
相反,她只觉得疑惑。
疑惑值不值得。
可后来她想明白了,当初她之所以会不由自主地气夜宸卿,欺负他、赶他走,转过头又去讽刺淮柔
委实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
弋栖月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他的,也许早便有了,只是她始终不自知罢了。
“好啊,各凭本事。”弋栖月冷笑。
“你哪只手碰了他,朕便斩下哪只手。”
“既是敢动不该有的心思,你这头脑,也不必要了。”
淮柔闻言一惊,随后咬牙道:
“弋栖月,我可是堂堂东国公主,你敢杀我?!”
216 赌气
弋栖月一眯眼:
“宸卿是朕的容君,已为君位,你敢对他有心思,便是朕现在杀了你,贵国也不会有闲话说。”
“如若贵国不满,也不妨事……”
“大不了谈判破裂,朕便送你兄长去陪你,如何?”
送淮川和淮柔一同归西,如此,东国皇室便是后继无人了,呵。
淮柔闻言一愣,脸已然憋得通红一片,闻言她双眸充血,咬牙道:
“弋栖月,你……!”
弋栖月冷哼一声,手臂一用力,生生将淮柔甩开去。
‘啪!’的一声,淮柔的功夫自然比不得弋栖月,惨兮兮地跌倒在地。
“看在东皇的面子上,朕今日留你一命。”
“以后,再动不该动的心思,甚至付诸行动……朕便让东国与公主陪葬,也免得公主路上寂寞。”
淮柔伏在地面上,竭力忍受,可身形却依旧是不受控制地发抖。
“弋栖月,你、你……”
弋栖月不再瞧她,俯下身去,抚弄着夜宸卿满是雨水的脸。
此时他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直在抖。
这模样弄的弋栖月一阵心疼。
淮柔,淮柔。
你喜欢他,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他,这么伤他,逼得他跑来淋雨。
不知不觉间,冷狠的声音脱口而出:
“公主还不走?”
“那便不要后悔……”
淮柔闻言一愣,狠狠咬了咬牙,最终,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弋栖月唇角勾出三分冷笑来,随后却是回过头来,稳稳地撑住伞。
如今这厮,只怕是故意来淋的雨。
如夜氏夫人所言……
情药加上**。
夜宸卿又低下头去,雨水顺着他微乱的发往下滴落,**的。
弋栖月左手撑着伞,俯下身,右手探下去,摸着他深埋的脸。
雨水凉,他的面颊很湿,可是时候一长,就觉得滚烫。
“宸卿,来,进屋去。”
他没抬头,低低哼了一声,却是偏过头来靠着她冰凉的手。
他在颤。
弋栖月心里也是一颤,想抱抱他,可又腾不出手来。
“宸卿?”
夜宸卿还是没有应答。
弋栖月只能任由他抱着她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执着伞,蹲身下去,额头抵上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早已温柔下来:
“难受是因为中了药,淋雨解不了,还会受凉的。”
夜宸卿低低哼了一声,一对凤眼瞧了瞧她。
这一眼却是模糊朦胧的,像一只初生的小马驹。
弋栖月心下无奈地笑了笑也难怪他不理她,估计是按照夜氏夫人所讲,**的劲儿上来了,他头晕。
她动了动被他拽着的手,这厮又低低地哼了一声。
然后,他动了动头,丢开她的手,也不让她的额头碰到他。
弋栖月又凑近了他。
“宸卿,来,先进去。”
夜宸卿没动静。
弋栖月把刚刚‘被释放’的手又探向他,想碰碰他的额头。
他却迷迷糊糊地避开她的手,别别扭扭的,格外固执。
弋栖月一愣,他是把她当成……别人了?
“宸卿,是朕。”
弋栖月不死心地继续把伸手探他的脸。
孰知这厮‘嗯’了一声,又躲开了。
弋栖月愣在原地她说了好半天,这厮也只是低低地哼了几声,躲开她,现在,还伸手想推开她撑着的伞?!
弋栖月没想明白他在别扭什么,可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咬牙,,丢开伞,抬手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
沉……
这厮平日里看着瘦,可是真弄着,也是沉得很。
果真那结实的身形不是平白无故存在的。
沉沉的,嗯,她的宸卿,不是绣花枕头,如果很轻才不对呢。
弋栖月咬着牙扶他起来,一面费劲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是这厮没有骨气得很,一对凤眼垂着,浑身几乎是半点力气也不用,她扶起他来,他便一声不吭地,全全靠在她身上。
滚烫滚烫的。
弋栖月手臂多用了些力,扶着他又稳了几分,晃晃悠悠地带着他,总算入了檐下。
一转头,却发现**的这厮,即便狼狈如斯,也让人移不开眼。
弋栖月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
谁知这么一擦,这厮却低低地哼了一声,摇头又晃开她的手,随后便摇摇晃晃要甩开她,一副又要一头扎进往雨里的样子。
“夜宸卿。”
弋栖月咬了半边唇,死死拽住这厮。
“你不想让朕碰你?”
夜宸卿身形晃了晃,低着头,没动静。
弋栖月竟然觉得他有点……委屈巴巴的。
好像是她做错了事,冤枉他一样。
可看着他这样,一时声音也放缓了,低声道:
“怎么总往雨里跑,想着凉?”
如今虽说天气转暖,可是身子烫,这么淋雨,也太过不妥了。
夜宸卿起初还是没什么动静,半晌,低低地哼了一声:
“热……”
单单这一个字,他的声音很低,又有些哑,听得弋栖月心跳一停。
咬牙用力将他拽回来,弋栖月一面扶着他往屋里走,一面抬手擦着他的脸,末了又拍了拍,放缓了声音:“淋雨也会热,还会生病。”
“听话,随朕回屋去。”
“朕给你把药解了。”
这厮却是摇了摇头,迷迷糊糊突然来了一句:
“陛下……”
“答应了把臣下送给别人了……”
弋栖月失笑。
这厮中药中的头脑都迷糊了,竟是听话只听了一半,偏偏还是听了淮柔那一半。
何况,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别听她胡说。”她沉了口气,转头在他唇边啄了一口。
“那是朕当时吓唬她的。”
“来,宸卿,进去。”弋栖月又碰了碰他,却发现,冰凉的雨也没能掩饰去他浑身的滚烫。
淮柔的药,夜氏夫人的药,是有多重。
“陛下,陛下……臣下……不进去。”夜宸卿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长发上尽是水,他有些固执地扭过头去。
“当时……圣旨都给了臣下了。”
弋栖月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这回药真是……
没想到这厮这么记仇,这一下子,新仇旧恨一起来了。
“那是朕糊涂,你若真写了,朕会后悔的。”弋栖月一面说一面扶着他要往屋子里去。
可是这厮雷打不动。
“那他呢?”
“还有,百里炙如果还在,陛下会……”
弋栖月一愣。
这厮若是不中药,她还当真没想到,这厮这么能喝醋。
那个‘他’应当是指墨苍落,夜宸卿这厮醋便也罢了。
炙都不在了,他还自顾自喝了一缸。
夜宸卿这厮却靠着她继续说着:
“可是臣下没有什么度量……”
“臣下小肚鸡肠得很。”
“陛下,臣下想要一个人陪着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低。
他想要一个人陪着她……
弋栖月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迷迷糊糊这般讲,她心里只觉得涩涩然,丝毫……不觉得他‘小肚鸡肠’。
是了,世间人人都只一颗心,爱上一个人,谁又欢喜爱人将心分给旁人。
大抵是她……
固执,愚昧。
欢喜上他却不自知,迷迷糊糊地追寻不存在的东西,每每将他晾在一边。
“是朕的错。”
她压着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靠着她的这厮却只是哼哼了一声。
弋栖月眸光和缓了几分,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脸。
谁知道,手一晃,夜宸卿忽而有些迷糊地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节硬朗修长,陡然抓住了……
她的右手手腕。
然后这厮闹别扭一般地、有些胡乱地,把她手腕上的木镯子拽了下来。
却没有弄疼她。
他拿着镯子在眼前瞧了瞧,随后转过头,把脸埋在她发间。
手一松,把镯子丢到地上。
弋栖月愣了愣。
“……不许捡。”
夜宸卿的声音低哑,他在她身旁哼哼。
一说话,就是一阵滚烫的气息。
弋栖月失笑,反过手去抱紧他。
“不捡,我们进屋。”
夜宸卿闭着眼靠着她,忽而又一句:
“……不要再想着他……”
弋栖月心里一软,侧过头去,吻他的眉心。
“不想着他,只想着你。”
平时的宸卿那么好哄,或者说,根本不用哄。
她抱一下,亲一口,三两句话,他就又乖乖回来,朝着她笑了。
所以弋栖月本也不大会哄人。
弋栖月断断也不曾想到,当他迷糊了,别扭起来,同她置气起来,竟是成了这么一副情况。
可她自己大概也贱得很,他这样,她却半分不悦都没有。
倒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哄人的能力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本来别别扭扭的这厮,如今低低哼了几声,就靠着她,乖乖地不动了。
弋栖月一转头,只瞧见他浑身是水,头斜枕在她肩头,雨水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流下,便顺着他那精致的下颌向下滴落,然后又轻巧地灌入领口。
傻宸卿,真不嫌冷的?
真这么一直晾在门外,只怕要着凉。
弋栖月咬了咬牙,继而却是抬手拴住他的窄腰,生生将他向屋门的方向拽。
可是这厮还是不自己动弹。
弋栖月狠狠沉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掂了些内力,扶着他强行往屋门处走。
217 宸卿,说,你是谁的人?
失却了雨水的冰冷,那猛烈的情`药的作用回窜得飞快,偏偏又有一种迷糊,头脑昏昏沉沉,夜宸卿不自觉间皱了皱眉,只能任凭陛下架着自己往屋里走。
他的头垂在她的肩膀处,陛下周身的凉意却不能让他冷静,相反的,是一种周身的烧灼。
“陛下……”
弋栖月偏过头去,用唇角蹭了蹭他滚烫的额头。
“听话,咱们把毒解了。”
“宸卿……你也真是个傻的。”
她忽而又在他耳畔轻叹了一声。
夜宸卿低低哼了一声,头一动离开她的唇角。
弋栖月一勾唇:“你再不听话,朕便把你丢给淮柔。”
话语一落,她便只觉得身旁夜宸卿身形一滞,随后他又低低地哼了一声。
随后,这厮迷糊着,晃晃悠悠地偏过头去,一副不肯理她的模样。
弋栖月这边,却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瞧他这样,更后悔。
也是,和淮柔行个房他也委屈不到哪里去,他这样,不也是因为她。
她侧过头去瞧了瞧身旁的夜宸卿。
显然是**的劲很厉害,他晃晃悠悠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离,可她那句话过去,他依旧是默默地把头别开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弋栖月的目光,夜宸卿又别了别头,以至于弋栖月只能瞧见他墨色的、湿漉漉的、晃悠悠的长发。
心里有一种有些涩却又有些暖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伸出手去,纤手绕到他面颊前面,轻轻覆上。
他的长睫毛便在她手心里战栗着,时快时慢。
夜宸卿闷哼了一声,随后又要转头。
弋栖月却趁着这一瞬,将朱唇稳稳地烙在他的颈项上。
被她抱住的人身形一震。
弋栖月却趁机将他的面颊转过来,一抬头蹭上他的下颌。
到床榻本就只剩几步的距离,如今她索性一用力,稳稳地将他推过去,二人齐齐倒在了绵软的榻上。
“你怎的还信了……”
“朕的人,半分也舍不得。”
弋栖月蹭着他的唇角低低笑道,末了朱唇一侧,稳稳合上他的薄唇。
她身下的男人一片滚烫,被她吻上的瞬间,似是愣怔了片刻。
随后,灼热地回应她,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却是越吻,四下越烧灼。
直到弋栖月再次意识到,这厮还湿透着,该先擦擦的。
单手轻轻掰住他的下颌,随后移开唇来。
夜宸卿仰倒在榻上,墨发散乱四下,仿佛是乌墨入池水,此时他那一对凤眼朦朦胧胧,半睁半合地瞧着她,凉薄的唇角三分笑。
许是她微凉的身子起开,这一瞬间,他拽了她一条手臂,低哼道:
“陛下,热……”
很低、很轻,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是一路挠到了弋栖月心里。
弋栖月知道自己的手一向是凉丝丝的,抬起手来抚上他的面颊,而他面上笑意更浓,便向着她的手凑去。
弋栖月的唇角已然噙起一抹笑意,语气不知不觉间温柔下来,因为心里早已是一泓水。
“等朕一下,先把水弄干了。”
夜宸卿低低地哼了一声,大抵是答应了。
他闭了眼,抬手攥住她抚着他面颊的手的腕子,随后偏过头去将薄唇搁在她手心间。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又软了几分。
抬手将湿漉漉的这厮扶起来,而他也是乖乖地配合。
她将他搁在身边,他便乖乖地低着头,靠着她的一边肩膀,不动弹。
他大概是淋了许久的雨。
她方才给他擦了又擦,如今依旧是滴滴答答,雨水成流。
弋栖月便又伸手给他擦。
而他只是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任凭她摆弄。
弋栖月一度以为**的劲儿上全了,孰知等她给他把面颊擦干,试探性地跟他说了句:
“宸卿,先动动身子,把湿衣服褪下来。”
这厮竟是真的动了动身形,抬起手,就晃晃悠悠地自己往下拽衣裳。
弋栖月瞧着他拽了半天,没有动腰封,却是将内外衫的衣襟都扯开了,不禁失笑看来他是真的迷糊了,只顾着热了。
并且……
他也张不开眼,看着……迷迷糊糊,笨笨的。
实在看不下去了。
弋栖月扶住他的手拍了拍,他就顺从地将手放下来了。
弋栖月便单手扶住他的肩头,腾出另一只手来收拾,先是将腰封拽下来,然后撩开他的长发,又理了理他的衣襟,随后由上而下地给他将外衫褪下来。
这一褪下来,才知道,方才那些灌进领子里的水真不是假的,这厮连里衫都湿透了。
如今外袍一褪,白色的里衫紧紧地贴在身上,一眼瞧过去,紧致修长的身形一览无余。
更要命的是……
长发落水,滑到颇为立体的面颊上,又从下颌线处滴落,他低垂着头,水便又流落到硬挺而又鲜明的锁骨处,积了极小一汪亮晃晃的水。
弋栖月狠狠沉了一口气,可是这一瞬间却觉得自己仿佛也中了药。
而面前这厮却依旧是一副乖乖的、一声不吭任她摆布的模样……
仿佛又是在夜云天的那一晚。
这个男人……
每每都要将她的心神溺死。
看不得。
却只觉得这厮如今迷迷糊糊,一直再凑近她的肩头。
弋栖月索性将他扶过来,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间。
他大抵是欢喜自己的温度或是味道罢,不然……刚才怎么会拽住她就不松手了。
谁知这一瞬,夜宸卿便伏在她颈窝间蹭了蹭头。
痒。
好像肩头趴了一只毛绒绒的大狐狸。
弋栖月下意识地肩头一动,孰知他却是怕她跑了一般,头又往她的肩窝处挪了挪。
这样一来,他的气息灼热滚烫,一呼一吸她都感觉得格外分明,耳畔隐隐约约还有他有些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
弋栖月愣了愣也不由得笑了。
依旧是单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给他将湿漉漉的里衣褪了下来。
还有……
亵裤。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抖了一下,随后便也释然,单手扶着不知是醒是睡的夜宸卿侧过身来,让他将头侧靠在她肩膀上。
低头一瞧他,却见他闭着眼,偏着头,半靠着的肩膀,柔软的、白玉一般的颈项对着她,光影交迭下,凸起的喉结微微颤动着,一副毫不设防备的模样。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任凭她摆弄。
却惹得她仿佛也中了**一般。
夜宸卿,这个男人……
真是一味无解的毒药。
时间越久,入毒越深。
一个念头便撞入脑海
这个男人,整个人都是她的。
他,三年前就是她的。
那些人,不配拥有他,也决不可能拥有他。
她不会给他们半分机会。
可如今,那些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弋栖月便要给她们瞧瞧,他究竟是谁的人。
气哼哼的,手一抬,只是一挥手间,就将夜宸卿的衣衫褪了个干净。
垂着眼靠在她肩头的夜宸卿身形不由自主地一震,可倏忽间已经被弋栖月团到了衾被里,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大春卷。
弋栖月沉了口气,坐在塌边抚弄着他的面颊。
这厮倒终于学乖了,大概是被她摸着很舒服,只是一会儿,他便偏过头来,用面颊蹭着她的手。
长长的睫毛划过她的手心,痒。
不知不觉间,弋栖月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来。
忽而回过神,随后转过身去,便要下床取个布巾来给他再擦擦。
孰知,身形只一动弹……
夜宸卿这厮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的。
弋栖月只觉得身后探出一条手臂来,将她向后一带。
“陛下……”
这厮凑到她耳边,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弋栖月低低地应了一声。
“陛下……”
他又唤。
“陛下,别走,来……”
他的声音低哑而又诱惑。
他用了些力道,将她整个人拽到衾被里。
弋栖月只觉得身后这厮,紧紧钳制住她的腰身,他周身的滚烫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包围了她,惹得她心里发紧,她不知自己是不是昏了头,阴差阳错间也顾不得什么毛巾,也不管什么湿不湿的了,竟然径直偏过头去,用唇轻巧地、一路吻着他白玉一般的颈项……
夜宸卿则是乖乖偏过颈子来,任凭她吻,任凭她含住他的喉结,舔舐他的血管……
直到弋栖月的唇一停,笑着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
“宸卿,话说回来,这东国公主倒真是稀罕你她舍不得对你用毒,只能用情药,可惜这东西的问题在于没有解药。”
这是方才给他脱衣服,她摸了下脉发觉的。
淮柔难不成大胆到想、亲、自、给他解?
做梦。
淮柔、淮柔。
他是朕的人。
岂容你肆意舍得舍不得,岂容你糟蹋。
夜宸卿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着她的手却不松开。
弋栖月勾了勾唇,淮柔这么做,她心里发酸,可同时想起夜宸卿的反应,心里也宽了几分。
自行拽了衣裳,随后却是身形一闪,按着他的肩膀。
“宸卿,说,你是谁的人?”
夜宸卿抬手将她按到怀里。
“陛下的人。”
弋栖月一挑眉,显然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满足:
“说全了。”
夜宸卿依旧闭着眼,却是唇角一勾:
“臣下……是陛下的人。”
弋栖月低下头看着他,闻言眯了眯眸子,只是一瞬间,随后,身形一晃,直接伏在他滚烫的胸膛上,一手锁在他腰间,一手轻轻扶着他的下颌,她看着他,继而俯身吻了下去。
夜宸卿只觉得她落吻之处,不添凉意,却是愈发燥热,迷迷糊糊地任凭她吻。
“陛下……”
倏忽间却听见她在他耳畔低声说着:“宸卿,朕要让这东国的公主知道,你是谁的人。”
218 你可知,你非要喝醋,也是劝都劝不住。
第二日,清晨。
淮柔在自己的寝宫里呆坐了整整一夜,自然是不可能见着夜宸卿的影子,她又不敢亲自去寻找,心里一直有个坎,死活过不去,便也睡不着,便白白熬了一夜,眼眶处都是乌青。
“公主,早晨一个侍婢瞧见……夜君大人衣衫凌乱地从北国女帝屋子里出来,当时北国的女帝还紧紧……”
“住口。”淮柔咬了一口银牙,不容她多说下去。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弋栖月分明对夜哥哥无意,也该知道夜哥哥对她也无意,竟还做这般事!无耻!无耻!!”
她说着说着,忽而又噤了声。
是啊。
她又能如何……
昨天,一切都明明白白。
夜哥哥不选择那个弋栖月,不选择那个许嫣,就会选择她吗?
他瞧也不肯多瞧她……
一夜春雨,如今天已放晴。
东临山庄北园。
客房的长廊,眼前是一派粉墙黛瓦,飞檐翘角。
弋栖月索性把头埋到夜宸卿温热的怀里,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一冷一热激烈地碰撞着,她习惯性地蹭着他的胸膛,末了又向上移了移,额头蹭了蹭他硬朗的锁骨。
夜宸卿的眸子闪了闪,他早已不是昨日那番别别扭扭的模样了,如今,他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顺从,抬起手臂来,把她护在怀中。
“宸卿,朕便要让那公主知道,你是谁的人。”
弋栖月的眸光闪了闪,有用凉薄的唇角蹭着夜宸卿那一对漂亮的锁骨。
“臣下是陛下的人。”夜宸卿淡淡而笑,一对凤眸垂下瞧着她,眼中仿佛有着一汪碧波。
“朕还要让她知道,朕的人,谁也不能动。”弋栖月一勾唇,索性将面颊埋在他肩窝处。
夜宸卿心里一颤,继而,偏过头去,清浅地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弋栖月却是笑了,抬手抚他的脸:“宸卿,你这厮装的好。”
“昨晚你可是愁死朕的。”
夜宸卿闻言愣了愣,动作微微一滞:
“臣下……做了什么?”
弋栖月哼笑:
“先是一个劲淋雨,劝也劝不住。”
“好不容易拽回来了……又抱着醋缸不肯撒手。”
“你可知,你非要喝醋,也是劝都劝不住。”
说着挑起他的下巴摇头:
“你抱着那醋缸,一个劲儿把醋往嘴里灌,跟喝酒似的。”
“朕当时还以为……朕的宸卿傻了呢。”
夜宸卿又愣了愣。
淋雨他是记得的,喝醋是……
一垂眼对上陛下戏谑的眼神,夜宸卿便猜出来,陛下又在打趣他。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却道:
“陛下,不知臣下昨日喝的是哪里的醋,可是酸得很。”
弋栖月哼笑:
“朕不曾欢喜喝醋,但是瞧着……酸得很。”
夜宸卿一笑:
“不妨事,陛下不知,臣下现在便让陛下也尝尝……”
继而,便将薄唇下移,他吻着她的面颊鬓角,直到触上她的唇。
关于淮川的事情,其实弋栖月并没有打算过多刁难。
毕竟,一来淮川如今戴罪之身,总是扣在北宫天牢,一旦有个闪失,也是麻烦。
二来,弋栖月知道,如今在东国皇室眼里,淮川是他们最有希望的即位之人,如果她下手狠了,只怕要激起东国不满,而即便是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但这并不表示弋栖月会不行刁难之事。
玩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有时其实与商人无异。
她要在限度之内,为自己的国家谋取最大的利益。
而东国皇帝细细瞧了弋栖月的条款,他能读出弋栖月条款里面的贪心,但是同时也发现,弋栖月所要求的,比较分散,且更多和百姓的生意相关,她似乎是很小心地、带着几分尊重地,并没有肆意干涉东国的内政
甚至可以说,从她的要求里,分毫也看不出她干涉的意愿。
本是因为西国被吞并而心下惴惴的东国皇帝松了一口气,摸着良心讲,弋栖月提的要求他已经可以接受了。
不过,如果一口答应,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容易让对方轻视了东国。
于是,东国皇帝对弋栖月打了个忽悠。
把几项要求小小削减了一下,他将这张纸又递回弋栖月手中。
弋栖月垂眸瞧了瞧,看着涂改之处,自然也能读懂东国皇帝的意愿。
她扬唇一笑:
“东国陛下是爽快人。”
东国皇帝亦是微笑:
“如今南国虎视眈眈,不给人安生,乱世之中,唯求安稳,只盼能以和为贵。”
他在暗暗地提醒弋栖月,南国压境,北国、东国不能撕破脸。
弋栖月又岂会瞧不出来,不过面上依旧是淡笑:“安稳固然是可贵的。”
“东国陛下有此拳拳爱民之心,朕格外敬佩。”
东国皇帝笑答:
“若是说爱民如子,岂能比及北国陛下以血救人?北国陛下莫要折煞朕了。”
‘以血救人’,东国皇帝在不着痕迹地向弋栖月提及西国被北国灭国一事。
呵……
东皇大概还是不安心。
弋栖月笑了笑,只是答道:
“陛下说得轻轻巧巧,孰不知,当初以血救人是无奈之举,百十兵卒性命垂危,朕又岂能高高挂起,置之不理。”
“但是此事过后,朕也觉得吃不消。”
“可惜当初,西国之兵来势迅猛,不得不战,如今,只盼天下安稳,莫再有此等事了。”
她的意思是
只要东国不挑事,北国不会与东国不善。
东国皇帝一拱手:
“朕亦有如此愿望。”
弋栖月也一拱手。
二人便站起身来,弋栖月手里执着方才初拟的约定,东国皇帝停了一停,随后向着她鞠了一躬:
“此番事,多谢北国陛下宽宏大量了。”
弋栖月只是微笑。
至于此前淮柔的所作所为……
弋栖月只字不提。
如今淮川的事情解决了,可北国和东国之间的关系敏感依旧,加上夜宸卿的身份本就有些‘奇特’,还不到说这件事、触发矛盾的时候。
合约定下,双方便都不再逗留。
东国皇帝为了避嫌,带着人先行离开了,北国等人后行。
弋栖月算计着,来时以陆路,如今归去,水面已解,倒不如走水路。
时间也赶得及,回去……
大抵还来得及办一场春日宴,来安稳人心。
一叶长舟,安稳地在水上轻曳。
“陛下,南国的线人来了消息。”
烈倾坐在桌边,手里执着一张条子。
弋栖月应了一声:“讲。”
烈倾答道:
“南国的消息瞒得很紧。”
“但是,现在确切的消息是……南国皇后精神失常。”
“线人来报,说南国宫人都怀疑是南国皇帝有了纳妃之心,也有闲言碎语,说皇后每日念叨着,南皇当真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弋栖月唇角一勾:“南国也是热闹的。”
烈倾将条子递给弋栖月,却笑:
“陛下如今可是肯信了我两年前带回来的消息。”
龙阳之癖。
弋栖月施施然呷了一口茶。
她见过耶律,也见过陆酬,这二人一个壮实粗犷,一个妖娆纤弱,弋栖月在脑海里自顾自地想要将这二人的身影拼在一起……
“嗤、咳咳……”
一口茶没咽下去,弋栖月生生呛住。
烈倾不过来帮忙,还在那里哈哈大笑。
“如今可算是落实了。”
弋栖月稳了稳,又问:“当初你是如何知道的?”
烈倾颦了颦眉:“我碰见了一位老嬷嬷,是陆酬的奶妈。”
“那嬷嬷一向疼爱陆酬,谁知后来无意间发现了陆酬的秘密,陆酬为了耶律,不惜对自己的老妈妈下手。”
“说来,也是个畜生。”
弋栖月低低地哼了一声,想起了当初陆酬的要挟。
陆酬,这个男子,弃节索欢,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老嬷嬷临死之前大哭冤枉,我心下奇怪,暗中护了她心脉,孰知那陆酬下手又狠又准,我过去救那老嬷嬷时,她也就将将一口气了。”
“可这大抵是陆酬没想到的,他动了手,把那老嬷嬷的尸身丢到沟里就走了。”
“便是这个时候,那老嬷嬷口中吐着血沫,不甘心地断断续续将一切告诉了我。”
弋栖月颦了颦眉。
这陆酬,又岂止是弃节索欢。
弋栖月摇了摇头:“这人的心思,也是吃不准。”
烈倾蹙眉:“许是为了南皇?”
弋栖月掂了掂杯盏:“他杀亲弃节,背井离乡,在南国委屈求全,只为了得到一个已有妻室的、年已五十、面容格外粗犷的男人的片刻欢`爱?”
“你不觉得太幼稚了吗?”
烈倾哼了一声:“虽说的确是匪夷所思,但是陛下将自己对南皇的印象代入陆酬那里,自然瞧不出他的好。”
这番争论的意义着实不大。
弋栖月晃了晃酒盏,又笑:
“罢了,且不论他的目的。”
“终究也是弃子罢了。”
“或者说,他若不为弃子,南国便为弃子,我们……便更省力了。”
烈倾一愣,随后亦是微笑:“请陛下示下。”
弋栖月又瞧了一眼那字条,随后缓缓道:
“曾有一人同朕讲,若是相争之时他败落,希望能保全他的母亲。”
“如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出事,又会有什么举动呢。”
219 绿水碧波,舟中归
烈倾闻言莞尔,而后低声道:“他若一无所知,只怕也动作不到点上。不若我们……”
弋栖月却是摇头:
“该做的,该提醒的,事发之前,朕方才归宫之后,便已备好。
如今只需等着,要是心急再去刺激他,只怕他会以为是我们对他母亲动手脚,挑拨离间,结果适得其反。”
“陛下,那如若他发现不了……”
“那他也不配成为南国的下一任皇。”
烈倾闻言一愣,随后颔首。
的确,如果这等敏锐都做不到,即便做了皇,也成不了皇。
“湛玖。”
那边,弋栖月一抬手。
湛玖几步上前,单膝跪在她面前。
“从今日起,若真有南国世子的人来,便允了。”
“他们问起原因,便说是对于那一场意外的补偿罢。”
安排了一番,也没顾上午睡,再往回走,早已过了晌午。
弋栖月慢悠悠往回走,谁知寝房书房皆是空的寻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她正寻思着夜宸卿是不是跑去膳房了,一回眸,却见斜窗处,墨色的长发随着徐徐而来的东风,肆意飘扬。
弋栖月一愣,上前几步去,却见夜宸卿斜倚在窗间,他身后,一片碧波恰为影。
一袭领口袖间点着几许青花的月白色衣衫,衣襟略敞,锁骨微露,胸膛半裸,长发未束,慵懒里带着隽逸。
他偏头倚着窗框,白玉一般的颈项侧仰,一副毫不加防备的模样;顺着衣襟溜开,自颈项到胸膛,却似是一泓婉转温柔的水,一尾摆尾的鱼儿,温柔地惑人,让人想擒获,留在手心间。
他半合着眼睛静静坐着,扇骨般的长睫时不时微抖,惑人的薄唇不显得凉薄,似笑非笑。
弋栖月一时看得痴了,许久方转过神来。
只觉得自己眼福不浅。
随后,心下又笑,也是奇了。
他在自己身旁,已有三年,自己非但不曾瞧得腻烦,竟还是越瞧越觉得瞧不够。
夜宸卿,夜宸卿。
弋栖月自认是个贪心的人。
而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自知,自己贪心得没边没谱。
如今时候……
若是他不在身边待着,她便时不时想着他,总觉得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在她眼前晃悠晃悠也是好的。
可若他真的在她身边了,她便又想,既然他在,晾在一旁怕是荒废了,总该碰碰他才是。
可是等碰了碰他,撩他的发,抚他的面,心下又想,人都在跟前了,不抱住靠一靠,当真是浪费得很。
于是再抱着他蹭一蹭,随后却又不知足,抱都抱了,只抱着未免尴尬,不若再逗弄他一会儿。
再然后……
便越来越想拥有这个男人。
可同时又贪心地想……
总归也是她的男人,她想对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陷入他的深渊里,深不见底,她却是乐此不疲。
而最为可恨的是,夜宸卿这厮,当真是不曾食言半分。
就像当初他承诺的那样,无论她如何,他都会乖乖地任凭她摆弄,毫不反抗。
再然后……渐渐地也开始主动地撩拨。
夜宸卿,夜宸卿。
你这厮……
朕对你无可奈何。
思量间,弋栖月已然几步出去,小心翼翼地抬起纤白的手,抚上面前人的眉眼。
他的眼睫毛在她手心轻颤一下,微微发痒。
夜宸卿愣了片刻,随后,熟悉的冷香溢满了四下。
他不禁扬了唇角,轻哼出声:
“陛……”
孰知,弋栖月一手覆在他眉眼上,一手撑着窗后,留着冷香的唇已然落在了他的薄唇上,便是单单‘陛下’二字,都不允他说完。
她慵懒却又霸道地凑近他去,恨不能将自己溺死在他一身苏合香中。
自然也能感觉到,身`下这厮,一如既往地将手臂拦在窗子外侧,她的腰身之前,他仿佛早已习惯了,一声不吭地护住她。
轻勾慢允,舔舐纠缠。
便是一江碧水,一路东风,大抵都比不及这船上一隅的风光。
末了弋栖月用唇角蹭了蹭他的颈项,歪头靠在他的肩窝处,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一抬头,却正对上他微垂的、温柔的墨色眸子。
珠玉一般的眼里似是有繁星点点,又似有碧波万里。
却只一眼,便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
懒洋洋地靠着他,任凭他将薄唇附在额间。
四下暖和,香气缭绕,想睡上一会儿,却又分毫舍不得睡。
迷迷糊糊的,眼皮有些发沉,抱着她的人落下半边衣袍裹住她,弋栖月便得寸进尺地整个人凑向他的胸膛。
隐隐听着他低笑一声,随后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在他硬挺的锁骨处蹭了蹭。
“陛下,去榻上歇息?这里风大。”
夜宸卿修长的手就在她眼前晃,瓷玉一般地温润漂亮,偏偏又硬朗得紧,引得她想一口咬住,可倏忽间,他已给她把微乱的发都理好了。
弋栖月摇了摇头,抬起头来:
“不成,都是因为你怀里太暖和了。”
“如今还是下午,朕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困。”
“何况,宸卿,明日白天就要下船了,下了船,再骑马走一阵子,就到北都了。”
“如今景致这般好,现在不瞧,以后不知何时能再瞧见,那就可惜了。”
“空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朕想好好瞧瞧。”
夜宸卿转头瞧着这一江春水,忽而笑了笑:
“不若如此,晚上陛下一边赏景,一边听臣下弹琴。”
弋栖月皱了皱眉:“你为何又要弹琴?”
那次这厮突然固执地要给她弹琴,然后弹了一曲相思,再然后……
那件事情她真不想再想。
夜宸卿一个痴愣,随后也大抵知晓她的心思,低低地笑了一声:
“臣下是陛下的人,如今什么都没瞒着。”
“陛下罚,也该罚臣下。可不要为那次的事情,记恨听琴。”
弋栖月抬眼瞧了瞧微笑的这厮,当真想给他一拳。
思量了一下,却又舍不得,索性启口在他露出的半边锁骨上轻轻巧巧咬了一下。
却是只用了很小的力道。
夜宸卿只觉得锁骨上一痒,垂眼一瞧,却是禁不住笑了。
其实弋栖月如今想不明白曾经的自己,当初自己对着这样的他,是如何狠得下心去,动那么重的手。
当时这厮还不反抗,频频见血,还有几次,被她折腾得不省人事,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想为当初的事情说句‘对不起’。
踟蹰了一下,又没讲出口。
弋栖月抬起手来抱紧他劲瘦修长的腰,面颊贴着他温热的的胸膛。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从后面探上来,温柔地拂过她的发,微扬含笑的薄唇,缓缓地、缓缓地,再度覆上她的额头。
“陛下先歇息会儿。”
“一会儿晚膳,臣下叫陛下起来。”
“晚上,给陛下弹琴听。”
弋栖月低笑一声,随后腾了一只手出来,在他颈项上的喉结处轻巧戏谑地勾挑一下。
夜宸卿的身子颤了一下,随后却放低了声音:
“陛下,容臣下问句不当问的。”
弋栖月半闭了眸子,随手撩着他一绺长发玩弄。
“你且说。”
夜宸卿垂着眸子瞧她,起初不曾说出什么,直到弋栖月觉得自己要在这一片春风里睡过去的时候,才听见他低低地一句:
“若是旁人抱着陛下,陛下可也会……如此待他们?”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魔怔了。
这话不妥当,也不大气,甚至他觉得,不齿说出。
可是一想……
墨苍落、百里炙,乃至南国世子,再或者……湛玖,他们也许都曾经像他一样抱着过陛下罢。
虽说不一定是现在这样,但极有可能是曾经他带着陛下从南营归来时的模样。
陛下可也会随手……
孰知弋栖月却低低笑道:
“朕方才去膳房,倒是忘了交代了。”
“以后当交代给他们,说容君好饮醋。”
夜宸卿没有动静。
弋栖月却继续笑:
“如若还是不够,不若……以后朕喝茶,你喝醋罢。”
可是这厮还是没回应。
弋栖月张开眼,抬头瞧了瞧他,却正对上他那一对微垂的、恰恰瞧着她的凤眼,墨色的眼睛里面似是有熠熠繁星。
只觉得心在不知不觉间便柔软了起来,可是调笑的心思,非但没烟消云散,却是葱葱又盛。
一勾唇,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怎么一副朕欺负你的模样。”
“宸卿,朕允你问了,可不一定会回答。”
“若要朕回答,你也要回答朕一个问题。”
夜宸卿略一愣,随后心里莫名地暖了暖。
陛下肯与他回答,大抵,她这番随意,便是只与他一人了。
说来也奇怪,素来被灌输以‘贤惠女子为良配’的他,自打碰见陛下,便觉得,被她肆意地折腾轻薄,非但不是坏事,心里还有几分欢喜之意。
“陛下请讲。”
弋栖月瞥他一眼,随后缓缓道:
“淮柔曾同朕讲,说你身上有苏合香……”
她停了停,凑近他,拽着衣襟又嗅了嗅。
“她确是说对了,宸卿,你说……她是如何知晓,你身上的气味的?”
220 阿郎,你放过他们好吗?
夜宸卿身形一停,随后锁了眉头,没有说话。
弋栖月却是勾着唇角,挑眉瞧他。
船外的风便轻巧地拂了过来,这么一瞧,夜宸卿的长发微乱,慵懒却又隽逸。
弋栖月在这一瞬间想着。
自己大抵是信了他罢,因此对于当初的事情,知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
不过,现在……
这厮倒是蛮认真的嘛。
直到夜宸卿又回过神来看向她,却是有些无奈地摇头:
“陛下,臣下着实不知晓了。”
“小时候在东国,在夜云天,许是母亲和皇室关系密切,东国的公主也时常跑来寻臣下,当时臣下也无从拒绝,只能陪她玩耍,不过因为东国皇室和夜氏的关系微妙,双方都绝不会出格的。”
弋栖月一挑眉:“唔,你亲过她吗?”
夜宸卿一愣,随后摇头:“不曾。”
“那,抱过她吗?”
“除了此前落水一事,也不曾。”
“牵过手吗?”
“……许是,有过几次。”
弋栖月颦了颦眉,没多说,只是转过头去。
若真是如此,淮柔显然不可能那么肯定。
除非……
难不成,夜宸卿身边有人是淮柔安插的?
可倏忽间却只觉得,夜宸卿这厮不伸手出来,只是低头用唇角蹭她的额头,仿佛是在劝她不要生他的气一般。
有些诧异,她扭过头去,抬眼又瞧了瞧他。
却见这个在两国宴上眼神凌厉、让东国众人生畏的男子,如今的目光温柔得宛若一汪水,甚至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委屈。
引得她不由得勾唇笑了。
“你这厮怎么怪怪的。”
夜宸卿瞧着她,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
“若是臣下碰过别的女子,陛下是不是,便不欢喜臣下碰陛下了?”
这是她当初亲口告诉他的。
碰过别的女人,她嫌脏。
自那以后他便半分也不会碰,旁人碰他他也会甩开。
可是之前的事情,尤其是在夜氏的事情,他改变不了了。
于是刚才想了想,就没有用手碰她,只是低头用唇角碰一碰。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却是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你这厮,当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嗜醋如命?”
“还记挂着许久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人家女孩子碰你一下,又不会碰掉你一块儿肉,朕也没欺负你,好端端的,怎的一脸委屈。”
夜宸卿颦了颦眉,只是笑:
“是臣下多想了。”
舟船行路算不得快,好在在路途上,算是寻了个捷径,第二日,倒也安安稳稳地到达了都城的外郊。
众人下船后便改了骑马,也不耽搁,一路回了皇城。
当日下午,北国、东国两国合约敲定一事,已然昭告天下。
北国这边一派祥和,此时此刻,南国许多人,却是如坐针毡。
短短几日,短短几日的功夫。
耶律从未想过,一向端庄和蔼,含笑立在他身后、仿佛对一切无知无觉的皇后,当她执着起来,会是这般可怕。
先是病,后是‘疯’。
一句一句的,皆是当初他的承诺。
“我耶律此生,只你一个女人。”
她念念叨叨地说完这几句话,就开始满脸是泪地痴笑。
弄的泽儿和公主,也开始生疑。
结果皇后没有理会泽儿,却是见了公主便扑上去,抱着自家女儿,喃喃自语:“我的好丫头,好丫头,以后可不能听信男人的鬼话。”
每每只这一句话,重复许多次,旁人怎么劝,都劝不动。
最后总要惹得公主被吓哭,而耶律泽在一旁沉着目光,一言不发。
至于……
如果他亲自过去瞧她。
起初,她会像一个皇后一样,盈盈下跪,恭敬地向他问安。
可是不待他多讲一句话,她便会直起身来,目光灼热却又迷茫地盯着他。
“阿郎,这样的事,我足足做了二三十年了。”
“阿郎,你若只是当初的王上多好。”
“阿郎,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棵梧桐树吗?我前些日子派莺儿去瞧,你可知,那树已然被雷电劈为了两半……”
她就这么说着,好像在同他说,却根本不给他答话的时间,或者说,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在听。
于是耶律便只能最后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努力地加大声音,希望她能把目光放到自己这里。
“丹儿,那棵树很久之前便挨了雷电,不过我派人两边架住了,如今还是活的,它……会越生长越茂盛的。”
孰知皇后只是凄然而笑:
“不错,不错。”
“阿郎,这棵树……很久之前,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挨了雷电,你是知晓的,旁人许也有知晓的,独我蒙在鼓里。”
耶律一愣。
皇后却继续道:
“架住了又如何呢?”
“那不过是强行施加给它的罢了,阿郎,你只是为了外面看起来漂亮罢,不想瞧见分裂的、栽倒的枯树,可即便你架起来了,你不也要在心里承认,这棵树,早已裂为两半了。”
“阿郎,其实,人便像这树。”
耶律锁了眉头:
“丹儿……丹儿……树遭了雷电,当真是意外,往长远里想,它会越来越茂盛,成为之前那样……”
皇后涩笑:
“阿郎,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我们当初看到它,在树下盟誓的时候,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这树会被生生劈开罢。”
“以后也是,你说不清……以后它会不会越来越茂盛。或者说,也许,它会直接死……”
耶律只觉得她再说下去,太过不吉利。
忙道:
“丹儿。”
“你是要当皇祖母,要当外婆的人。”
皇后一愣。
耶律忙又道:
“对,泽儿快要当父亲了,我们快要抱皇孙了,丹儿。”
孰知,皇后愣了愣之后,疯了一般地甩开他的手:
“放过他们好吗……”
“阿郎,你放过他们好吗?”
“他们、泽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也不会做什么,之前、之前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放过他们好吗?”
耶律一愣,可面前的皇后‘噗通’一声,狠狠地磕在地上,卑微地跪伏在他面前。
“阿郎,我……”
“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了……”
“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耶律心下涩涩。
丹儿,那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他又何曾想过伤害他们,她如何会敏感到这个地步。
耶律只得沉了口气,拍了拍南皇后的手,将她扶起来。
“那也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儿。”
南皇后咬着牙:“可是……”
耶律摇了摇头:“莫要多想了。”
“丹儿,好好歇息罢。”
语罢,转过身去,举步,却是逃一般地离开了。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好像一切都无可挽回……
疾步回了殿里,打发走了侍从和丫鬟,便一个人待在屋中。
孰知还没来得及抬手拿起茶盏,便听见
“陛下。”
胡丞相在门外一跪,声音低沉。
耶律一愣,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也没有动静,只是立在原地。
胡丞相在门外跪伏得愈发深了。
房门紧闭,没有人知道,此时耶律便立在门里,锁紧了剑眉,却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打开这扇门……
“陛下。”
胡丞相在门外又唤了一声。
耶律依旧没有动静。
孰知胡丞相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启禀陛下。”
“世子殿下跪了两天两夜,方才终于离开了。”
耶律愣了愣,随后低声道:
“你们……如何同他讲的?”
胡丞相道:“微臣讲,陛下在照看皇后娘娘,娘娘需要静养。”
耶律眸光闪了闪,最后却只能叹口气:
“罢了。”
“他……不再固执下去,便好。”
门外胡丞相咬了咬嘴唇。
世子离开的时候,双腿无力,是被人搀扶起来的。
走路都摇摇晃晃地,看起来衰颓飘摇,可是,他身上阴霾的气息,依旧是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胡丞相知道,这等话涉及帝王家,不可乱说。
便只是沉了口气,小心翼翼道:
“陛下,微臣说句不当说的,陛下不若将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
“还是众人都没有心结为好。”
耶律闻言愣了愣,随后眸光黯淡下来。
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
要他昭告天下……
他堂堂南国皇帝,耶律,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收在宫中为佞宠,足足五六年?
如若他说出来,泽儿和其他孩子们,会如何看待他们的父亲。
说出去了,事情便难免会传开。
到时候,整个南国,甚至到北国、东国,都会知道,他耶律是一个有龙阳之癖、肆养佞宠的男人。
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南国又如何自处?
耶律苦涩而笑:
“胡相,你可知,你的提议,荒唐到不切实际。”
胡丞相在门外锁眉:
“陛下怕的是什么?”
“皇家之事,微臣不敢妄言。”
“但若是国家之事……陛下不妨思量,当初北皇做出那等荒唐事,被人讲出后,依旧能挺过来,至于今日。”
221 她强抢的面首,是别人的未婚夫
耶律闻言狠狠锁了眉头。
北国那个荒唐的女帝,当初强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当面首。
后来消息不慎走漏,北国女帝被冠以‘荒''淫’之名,而那个男人亦是收到了世人的轻鄙,一时间,如此言论甚嚣尘上。
当初,天下骂名,而他耶律亦是幸灾乐祸的人之一。
乐的不是北国女帝的作为,却是她连这等宫闱之事都瞒不住,应当是个废物。
可谁又曾想到
只是三年的时间,此前关于北皇昏庸一说,渐渐消失。
政绩斐然,赏罚分明,让人们像是忘记曾经一样……
而自从北皇取血救全军,吞并西国之后,昔日的‘荒'淫’、‘昏庸’,便更是半分踪影也没有了。
至于那位被抢来的面首……
耶律亦是知晓。
明面上,自从他数次救下北皇性命,早已被昭告天下,拟容君之名。
只是三年。
如今他甚至在怀疑,当初弋栖月是不是毫不在意、甚至故意地,让抢人的消息走漏出去?
北宫,春日宴。
阶下群臣恭敬成列,齐声贺北帝以东国事成。
高台之上,女帝面色沉稳,只是淡淡而笑。
“东国得以事成,虽有朕的功劳,也有东皇求安稳不欲开战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众位爱卿兢兢业业,忠心为国,使我北幽国势安稳,方不致在外萎靡,朕也要敬酒以谢诸位。”
弋栖月说着,心下却想着。
还有……
身边的他。
只是他的作为,她不能当堂说出。
可心里,又舍不得委屈了他。
“众位爱卿,且慢。”
思量间,弋栖月一勾唇,却是款款一拱手向前。
“这些天来,容君照料朕,甚是操劳,加上事情耽搁,封君大典拖了许久,朕心里过意不去。”
“且允朕今日……同他饮一杯交杯罢。”
话语说得很客气,可是半分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她是铁定了心,要当堂同他交杯而饮。
阶下众位大臣愣怔了片刻,随后,却皆是默认了此事。
容君此番出了多少力,不可说、不能说,但是人人心底都悬着这疑问。
加上之前明面上的国乱时容君救驾、冬日大典上的以命救驾。
他们,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高台之上,高傲的女帝偏头过去,看向她身边的男人,唇角在不知不觉勾起,眸子里似是带着几分罕见的柔软。
“宸卿,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夜宸卿在她对面扬唇,淡淡而笑,只道一声:“谢陛下。”
随后,亦是拂袖举杯。
他知道她是不想委屈他,本还想跟她说,这点事算不得委屈,她不必挂心。
可如今,她已经先一步,把事情做了。
更何况,这交杯酒……他亦是欢喜。
阶下的臣子们,便看着高台上的二人,恍若一对璧人,一双凤凰。
他们绕了手臂,动作温柔却又坚定,再然后,相视一笑,双双将杯中的玉露琼浆一饮而尽。
“朕与容君,敬诸位爱卿。”
末了,落下酒盏,弋栖月转身,当堂微笑。
众人齐声而贺。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弋栖月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阶下众人,思量及他们的态度。
这一切,同两、三年之前,堪称千差万别……
约莫三年前,北皇最初将夜氏公子劫回来的时候。
北幽的国势并不安稳,弋栖月并不敢让国人知道此事,本打算先藏着掖着,直到时局稳定,民心信任于她,再交代清楚,方为稳妥。
谁知……
竟是着了一个废人的道。
这个‘废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苟延残喘、还有一口气的,弋轩的母亲,弋擎天昔日的皇后。
当然,她是前皇后,而非太后。
因为在弋擎天死去之后,弋栖月遍查了前皇后谋害皇嗣、荼毒后宫的证据,并寻了那些妃嫔的娘家人来,一并控诉。
弋栖月在暗中操作这一切,明面上,是她要拥立太后,却得‘正直朝臣冒死直谏’。
结局便是……
弋擎天的皇后,弋轩的母亲,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皇后。
但此时的前皇后,并没有抑郁而终,她还含着满腔的怒气,加上又有手腕和经验。
于是……
竟是挖掘出了弋栖月身边的‘叛徒’。
当那个小丫鬟当着弋栖月的面一头撞死在墙上的时候,弋栖月便知道,事情不可能瞒住了。
咬紧牙关派人去查明幕后黑手,孰知此时,庸和却踉跄而小心地跪伏在她面前:
“启禀陛下,武相带数位大臣来见,说是……”
“来寻陛下,讨个说法。”
弋栖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火烧火燎。
勉强冷下声音来,问道:“何事的说法?”
庸和战战兢兢:“奴才……奴才不敢妄言!”
“说!”
庸和狠狠叩了一个头:
“回陛下的话,他们说,外面流言四起,说陛下强抢来的面首,实则是旁人的未婚夫!”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是,真的。
“罢了,朕去寻他们。”
庸和咬了咬牙:
“陛下,容奴才说句不当说的……”
“也是奴才多嘴……”
弋栖月转过身来,看向他。
庸和深深地跪伏在地:
“陛下,陛下此事只与碧溪、卧雪、湛大人、烈大人和奴才说过一二,奴才不敢多保证,但是碧溪姑姑、卧雪姑姑、湛大人和奴才,绝不会多说半句的。”
弋栖月面上挤出一丝笑来。
她也知道,庸和对于一直以来不太拘泥于小节的烈倾颇有微词,不够信任。
不过,他的忠诚,她没有半分怀疑。
“庸和,朕将事情同谁讲,便不会怀疑他说出此事。”
“疑人则不用,用人则不疑。”
“你们五人,朕皆不会有分毫怀疑。”
庸和闻言身子一抖,跪伏在地:
“奴才唐突了,奴才绝无挑拨之意。”
弋栖月颔首:“朕知晓,你不必担心。”
语罢,挥了挥手,强掩饰去双手的颤抖和手心的冷汗,稳了步子,出门寻她咄咄逼人的大臣们。
她知道这件事有多麻烦。
一时间,众矢之的。
对于她本有一丝好奇和信任的人们,对她的信任,在层层流言中土崩瓦解,而本就给‘女帝’二字扣上荒唐帽子的人们,则幸灾乐祸地观赏着、数落着她的‘荒'淫’,嘲笑着她的狼狈!
而弋栖月自己也否认不了
自己的做法,大抵真的是荒唐的。
可荒唐不在于抢婚……
在于,一厢情愿地、肆意转移的欢喜,只因为相似的容颜。
门外,果真是气势咄咄。
真实的理由难以启齿,弋栖月翻来覆去,只能说出‘欢喜’二字,可是,帝王的‘欢喜’,在这等时候,是何等的无力!
“众位大人请听我一言……”
刘庆国在重重讨伐之中,咬牙‘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勉勉强强停下了话语。
刘庆国躬身道:
“陛下为帝,自是有此等的权力。虽说如今从义理上讲,此行有不妥之处,但是,陛下年不到二十,些许任性……”
“既是帝王,既是欲为贤君,便莫要说什么年纪,莫要讲什么任性不任性。”武相在一旁,生生打断了刘庆国的话,毫不留情。
他一凛眉,目光又看向弋栖月:
“不过,陛下若是不欲为贤君,便请允微臣辞官而去。”
“微臣之志,仅在于贤君,若是昏君,纵是身死他手,也绝不辅佐!”
弋栖月一愣。
武相耿耿直言,惊得她脊背发凉。
“此事是朕失了稳妥,日后……”
“陛下可知,如今陛下的作为有何后果?”武相连弋栖月的话也打断,冷冷道。
弋栖月咬了半边唇:“无论是什么后果,事情已经发生了。”
武相于阶下冷笑:“陛下,江山方定,民心未安,即便我信,皇天后土之下,又有几人肯信?!”
孰知,话音方落,一旁的邱偃却是冷冷道:
“武大人未免太无礼了。”
“一则扰陛下话语,二则不以臣子自称。”
“陛下,微臣有一言既是如此,倒不妨顺遂了武相的心意,若是武相命断此处,大抵也能宣扬皇威,以镇世人妄言。”
弋栖月拢在袖中的手暗自攥了拳。
邱先生他……本也是不支持这件事,如今……
难为他肯站出来替她挡下这一番言语。
弋栖月一向是一个不肯示弱的人。
可如今……
这一切,意料之外,难以启齿。
自这一番故事后,她便只是坐在高台上,暗暗攥着拳头,看着两位丞相在阶下,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从未有过的、可怕的无力感。
足足争辩了两个时辰。
弋栖月咬着牙,拖着身子回到了养心殿。
窗外的光已经黯淡了下来,她反手自己点了灯,却不知为何,看着这灯火一直在飘摇,无半分恒稳之意。
狠狠地揉了揉额侧,白日里的嘈杂便在脑海里奏响。
自己做的一切当真是荒唐。
可是等她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偏偏,又是君无戏言。
君王的话不可乱说,事情做了,亦是难以反悔。
手边的奏折如山,是今日新呈上的,里面的内容,弋栖月便是一眼不瞧,也能猜出个十有**。
涩涩而笑,随手抄起一个来,却是颤着手,想将之丢入缥缈的火光里烧个干干净净。
222 夜宸卿,你可是心有不甘?
可正当此时
门却被推开了。
是庸和推开的门,墨发披散的青衣公子,手里执着茶盏,半垂凤眸,冷冷清清立在门外。
“你如何来了?”
弋栖月抬了头,眉一锁。
庸和在门外一愣,小心道:
“陛下,方才……您命奴才唤夜公子过来。”
弋栖月颦了颦眉。
的确,是她唤的夜宸卿。
在……
湛玖将方才的发现汇报给弋栖月后。
弋栖月心里的猜测终于得以证实。
“陛下。”
此时此刻,夜宸卿只是垂着一对眸子,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过来。”
弋栖月的声音很低很低,只两个字,可是凛冽的寒意,让门边的庸和都感觉得格外分明。
他自然是明白陛下的意思,赶忙匆匆关上门来。
夜宸卿却是依旧面色淡然,一步一步向着面前周身寒芒凛冽的女帝走来。
“陛下请用……”
‘啪’
根本来不及说完话语,哪怕是寥寥五个字!
女皇陛下的眼里,似是有千万丈的寒冰。
此时她却是对着他狠狠勾起唇角来,那笑意里有苍凉,却被她自己装饰成了讥诮和凛冽。
茶杯被掀落在一侧,茶汤尽洒,瓷片碎烂,好不凄惨。
“跪下。”
殷红的唇间,话语坚硬冰凉。
弋栖月知道此前劫他回来,是她不妥,可他大可以明着说出他的后悔来,她寻个理由,许还能放他回去。
可是,像这样……
暗中给她使绊子?
暗中算计着,离开北宫?
弋栖月冷笑。
夜宸卿,你既是这样做……
朕偏就不会让你如愿,即便你死在北宫,朕都不会容许你回去!
夜宸卿闻言,身形略微一停,随后,动作却是沉稳得紧,先是稳稳落下了托盘,随后,缓缓地跪在她面前。
弋栖月眯着眼睛,一对眸子扫过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跪下又如何呢?
他的脊背挺得这样直梗,面色平淡得仿佛无波的古水。
即便他跪着,也让人觉得,他依旧是安然无恙,淡漠而又苍冷地立在你面前,眸光平静地划过你,不落痕迹。
可恨。
弋栖月不否认
这一瞬间,她想打折他坚硬挺直的脊梁。
这一瞬间,她想咬断他苍凉如玉的颈项。
这样的念头,大抵……一来是因为他的不乖顺,二来,也是因为那个男人。
“消息是从你那里出来的。”
弋栖月垂眸瞧着他,话语却是肯定的。
夜宸卿并未抬头瞧她,只是淡淡的一句:“回陛下的话,不是。”
弋栖月哼笑:
“你倒是说的干脆。”
“朕还以为,你好歹也该犹豫一下,毕竟,也说不准是侍从公公们不小心传出去的。”
夜宸卿不言,只是默然跪在她面前。
“夜宸卿,你是不是后悔了?”
弋栖月也不管他是否回应,收回方才的话题,又是启口问道。
夜宸卿身形停了一停,随后道:
“回陛下的话,臣下不曾。”
弋栖月冷哼。
旋即却是翻手从袖中取出一叠纸,一松手,那纸张飘飘摇摇落在夜宸卿面前。
“那你便自己看看。”
夜宸卿一颦眉,却见面前赫然是一封信。
“贱妾嫣伏唯嘱郎君……”
许嫣的信。
“夜云天之人果真非泛泛之辈。”
弋栖月淡声说着。
“唯叹今生与郎,有缘无分。
与郎年幼相识,二八未及心暗动。
得侍左右,三年有余,妾身之幸,望悦郎君;无缘连理,红烛猝断,一夕之间,妾身福薄。感郎君相记相念,临行倍嘱,寄以家事,妾终身可不嫁,只盼郎君。”
“愿万水千山,郎心自有脚,终可归来。”
夜宸卿锁着眉头,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而这些字句,显然陛下已经先他一步,齐齐读了去。
“夜云天的信件,用传信的禽鸟送来,明目张胆地飞临北宫,侍从一射,鸟落下来,这信,谁瞧,谁明白。”
“夜公子,夜云天不至于疏漏至此罢?”
“传个信,都要用这等劣鸟……除了是等着被人击落,还能是如何呢?”
夜宸卿只是锁着眉头瞧着那封信,不曾言语。
眉心却是跳了一跳。
的确,自己……疏忽了,的确是漏算了一环。
此事多半是夜晓逸一党所为,可笑他夜宸卿,内里事尚未处理妥当,便敢向外跑。
如今这般,遭了冷箭,倒也是应得的。
夜宸卿垂下眉眼去。
弋栖月的声音三分缥缈,再度传来。
“夜宸卿。”
“朕再问你一遍。”
“你可是后悔,随着朕来了北宫?”
弋栖月咬着半边朱唇,心下想着……
此时证据确凿,若是他肯对她坦白,干干净净地解释清楚,她也愿意忍气吞声,承认自己之前的莽撞和错误放他回去。
如此……两方都好。
孰知,面前的男子垂着眸子,只是低声道:
“回陛下的话,臣下不曾后悔。”
弋栖月一愣。
旋即在心下冷笑。
证据都在这里。
那信件里面的情意,她弋栖月一局外人,读来尚觉心碎。
夜宸卿,如此糊弄人,当真以为朕、以为这北宫,是任凭你翻云覆雨之地?!
“朕,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弋栖月一字一句,冷冷说着。
拢在龙袖里的手已然攥紧成拳,莫名地,在颤。
夜宸卿跪在她面前,只是默然颔首。
面前,高傲的女皇见状眯了眼,却是俯下身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勾挑起他的下巴,强迫着他高高昂起头来。
她眯着眼,瞧上去像一匹被触怒的野狼,要将自己的利齿一并刺出,一举穿透猎物的颈项。
“那么,以后,无论如何……”
“你都没有机会后悔了。”
话音方落
夜宸卿眼看着,面前的女皇身形一晃,已然从地上,拾了一片方才茶盏碎裂的瓷片起来。
“陛下当心……”
他下意识地启口,可是话还未说完,身形便不由自主地一颤,一对凤眼无可控制地睁大。
这尖利的瓷片,眨眼的功夫,便抵在了他腰间。
弋栖月的动作分外利落,只是转手的功夫,便将他的腰封割成了碎片,她好整以暇,仿佛只是削了一个果子。
夜宸卿只是微抿着薄唇,仿佛一个木偶,又似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猎物。
弋栖月殷红的唇,忽而似是绽开了一朵妖艳的沙华。
冷香袭来,纤手执利刃。
尖利的瓷片,冰凉骇人,贴附着他的耳下,盘环到他的喉结,在上面轻巧地一抵,弋栖月眯眼瞧了他片刻,随后又将瓷片顺着他颈项的脉一路向下……
沿着衣襟的边角,层层叠叠,她饶有兴致,动作却又格外快。
自衿口,到肩头,至前胸,层层而下,仿佛是经风一吹,‘扑簌簌’落下了叶。
弋栖月看着面前的男人,平日里这个男人苍冷得如同一棵寒松,如今,他却只能半咬着薄唇任由她摆弄。
显然是一个平日里分外自持的男人。
她能感觉到,被剥开衣衫的瞬间,他很敏感,敏感到想要躲闪想要颤抖,又咬着牙,狠狠忍下。
可是人的反应哪里是容易压制的?
看到他微颤的身形,心里的恶意和满足感,潜滋暗长。
无疑,弋栖月喜欢看着这个骄傲冷清的男人,在她面前战栗颤抖的样子。
上衣已然委地,面前的男人,赤`裸直至腰间。
白皙如瓷玉一般的肌肤,紧致结实,而又修长的身形。
他的肩很宽,肩线打开来,分外大气,腰却是结实劲瘦的,一宽一窄分外受看。
弋栖月方才飞快的手终于停下动作来,她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却像是在打量着一个没有性命的物什。
夜宸卿依旧是咬着牙。
从没有女子能这么碰他。
从没有女子,亲手剥落他的衣衫,如此肆意地打量他裸身的模样。
哪怕仅仅是上半身。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撕裂感由内而外,想要退,想要离开她,却又偏偏不能。
夜宸卿只觉得,若不是面前的女子为皇。
若不是她周身的冷香让他不起恶感……
或者说,若她是个寻常女子,周身是脂粉味,他势必会狠狠地推开她去。
可偏偏……
如今的夜宸卿,无可奈何。
他只得狠狠地锁了眉头,垂下眼,又将头低了一低。
会过去的,她玩够了,就会结束的。
孰知,面前的女皇,看着他微红的面颊,锁紧的眉头,低垂的发,以及……额上一层薄薄的汗,心里有的,却是一种更加肆意的心思。
既是为皇,谁不痛恨背叛和忤逆?
弋栖月执着那尖利的瓷片又向下一探,瓷片尖利的边角触碰上某处的时候,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身形猛地一震。
弋栖月勾唇一笑。
她喜欢看他这副模样。
被践踏高傲的、痛苦的模样。
不得不臣服于她的模样。
夜宸卿,想跑又如何?
你只能是……朕的人,朕的玩物。
手一转,瓷片的边角戏谑地勾勒一番,力道却是恰好,偏就肆意无比,生生撩拨起面前的人。
夜宸卿,平日里,你表面上再冷清,再自持……
你终究也是个男人,不是吗?
瞧瞧你自己的反应……
224 陛下怎的只顾着瞧闲书
春日宴毕了。
弋栖月临走被烈倾暗戳戳塞了一本小书来,二人相视一笑,弋栖月便揣在了袖子里,等回了养心殿,窗外又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弋栖月飞快地收拾洗漱,随后窝在榻上,手边点了灯,眯着眼瞧着那本小书。
这小书是烈倾偶然在都城里面发现的,是外面的文人胡诌的故事,那文人化名为‘云山闲散人’,已经写了五六本小书。
如今这是新出的一本,估摸着是烈倾这厮滥用职权,先抢了一本,看完了又悄咪咪给了弋栖月。
弋栖月看的第一本,写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一个小毛贼的故事。
小毛贼无父无母,小时候去大户人家偷东西,被人追着打,被小姐收留,捡回一条性命来。
后来这家人碰着了仇家,仇家抓住了他家的大少爷,偏偏还能按上个罪名,以至于这家人也没法报官。
一来二去,原本的小毛贼看着一家人和小姐愁苦,竟然干起多年之前的勾当来,摸进仇家的宅院,用自己的性命换下大少爷的性命。
结局是大户人家灭了仇家,而那位小姐终身未嫁。
而这一本,依旧是杜撰的故事。
讲的是一个流落异国的公子,被当成贼人抓捕入狱,和一位女捕快之间的恩怨纠葛。
弋栖月看得津津有味。
听说写书人当年是个落第之人,后来许是生了执念,一年年的考,不知考了多少次,直到有一次,他自己也没预料到,却是中了。
可这时候,书生已经不想做官了。
连考这么多年,为了糊口,一直在写小书。
如今考中了,也就只想写小书。
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弋栖月一边看书一边想着,此人若是可以收入麾下……
做个史官,当真是恰恰好的。
这边弋栖月看着带劲,那边,夜宸卿洗漱出来,敞着衣襟散着头发走到塌边,却发现陛下瞧都不曾瞧他一眼。
一旁烛火悠悠,映在她的面颊上,可以看出来,如今陛下很专注。
瞧什么呢。
一眼都不看他。
“陛下。”
夜宸卿缓缓走过去,把烛芯挑一挑,让光又亮了些。
弋栖月依旧盯着书瞧,只是‘嗯’了一声,多少算是理睬了他一下。
可依旧是一眼都没赏给他。
夜宸卿又晃到了塌边,坐在她腿边,大致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方才已经擦了个半干。
不过弄干不是问题。
夜宸卿此时心里别扭地想陛下平日里最喜欢摸他头发。
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就是觉得,平日里总是泼皮行径的陛下,一旦不理睬他,他反倒是别扭了。
可谁知夜宸卿‘晃’了半天头发,女皇陛下依旧在那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小书,理都没理他。
夜宸卿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了。
一对凤眼又瞧了瞧那边垂眼看书的人,迟疑了片刻,随后他却是抬起手来,缓缓地将自己本就敞着领口的亵衣褪落下去。
斑驳的光影,晦暗交错的烛光,映在他结实修长的身形上,随着那摇晃的墨发,缓缓褪下的白衫,当真是不可方物。
……可弋栖月那边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直勾勾地瞧着他把衣衫褪下去,又收回眼,继续看书。
夜宸卿觉得自己当真是碰见了不讲理的人。
微微眯起凤眼,偏过头去瞧她,可是陛下如今又不搭理他了。
至于弋栖月,全全瞧着那本书,却只觉得夜宸卿这厮,一会儿在她旁边弄头发,一会儿又褪衣服。
他褪衣衫的样子当真受看,她便勉强从书里分了些神,瞧他一会儿,随后……还是看书为重。
可看着看着就感觉到了炽热的目光,再然后,一团暖和和的东西慢慢地向她挪了过来。
“陛下。”
“嗯?”
“臣下今日可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弋栖月动作一停,随后摇头:“不曾。”
可说话间依旧盯着书瞧。
“那……陛下怎的只顾着瞧闲书?”
夜宸卿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弋栖月手里的书。
弋栖月点了点头,也没多想,随口道:
“挺好的故事,里面这个异国公子,倒是个有趣的男子。”
话语方落,便听见夜宸卿在她耳边哼哼了两声。
弋栖月回了神,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在书页折了个角,随后抬头,眯眼笑着,伸手抚上面前这厮的俊脸。
夜宸卿半垂了凤眼瞧着她纤瘦的手臂,温柔地眨了眨眼。
“……不过,那也比不及朕的宸卿半分好。”
夜宸卿这厮倒是有趣,闻言哼笑了一声,随后却是转过脸来,面颊蹭着她的手,惹得她痒痒的。
再然后,这厮将已经褪下的衣衫搁到一边,整个人朝着她蹭了过来。
“既是不及臣下好”
“陛下便莫要瞧他了。”
“来……”
“陛下,瞧臣下。”
他的声音低哑,温柔得如同一泓水,却又诱惑得直入人心。
这个三年前疏离自持的男人,如今自己褪下衣衫黏过来,可她弋栖月呢?却也是做不到当年的疏离冷情了。
将书搁到一边去,弋栖月抬起手臂来环住他的颈项,身子一转,将他整个人锁在床榻上。
却早已能将力道把控得恰到好处。
孰知夜宸卿这厮仰倒下去却不消停,手一翻,修长的手指在她搁在一旁的书上一抚弄,于是弋栖月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特意的、小心翼翼的,折出来的角,被这厮给抹平了。
这醋喝的,都醋到书里的人了。
弋栖月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也是不禁失笑,随后她眯了眯眼睛,转过头来,一低头,看向被自己按住的这厮。
长发肆意地弥漫在衾被间,衣衫褪尽也不再有半分羞怯之意了,他任由她摁着,唇角上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可是瞧着这笑意,弋栖月偏就气不起来他。
罢了,书页抹了便抹了。
书可以不看,夜宸卿,永远是她的。
不知不觉间,已然俯下身去,朱唇便落在他的下颌处。
夜宸卿的骨相极美,刚毅骨感,偏偏又能显出几分柔美,这柔美里,分毫的娘气都没有。
弋栖月的吻便如同一只笔,着了墨,轻描淡写地勾勒。
夜宸卿的手一绕,环了她的腰身,弋栖月能感觉到,这厮在摸摸索索地触碰自己的束腰。
不过也不想管他,他拆了,便拆了罢,她也省事了。
她回了神继续吻,顺着下颌一路到了他耳边。
他的耳朵一向是莫名敏感。
舌尖探出来,在他的耳垂上浅撩,这一瞬间,本是专心致志拆着她束腰的夜某人,动作一个停滞。
再然后,弋栖月察觉到,这厮向另一侧懒洋洋地偏了偏头。
“怎么?”
她低低地哼笑了一声,蹭开他微乱的发,唇又凑近他的耳朵。
夜宸卿低低哼了一声:
“……痒。”
随后他又偏了偏头,将自己的耳朵从她唇边救出来,将白玉一般的颈项凑近她。
低哑的声音再度于弋栖月耳畔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却能一路游走,汇入心里。
“陛下,这边儿……”
雨歇池塘泛青波,天光自成白玉色。
此间多热闹,旖旎风光满城绕……
此时此刻,苍流山。
墨苍落坐在桌边,依旧是忙忙碌碌。
最近北国和东国之间的和谈,南国里面又出了一些不可言明的变故,此时各派的人都已经起了警惕之心
显然,此时南方三州各派,应当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了。
而此前,在不知不觉之间,变相吞并了眉山的苍流,已经成为了这一带真正意义上的首领。
因此,墨苍落的忙碌,是理所当然的。
此时,小厮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低声道:
“掌门,北国送来一封信。”
墨苍落的手一停,抬起头来,接过小厮恭敬递上前来的信件。
信笺上的字迹……
很熟悉。
月儿的字他许多年前便瞧过,而当初瞧过,这么多年,便一直不曾忘记。
她的字,看着龙飞凤舞,飘扬恣意,但实际上落笔很稳。
遥遥看着很是大气,走进了细瞧又觉得玲珑娇美。
若是说观字识人,墨苍落以为也不过如此了。
“好。”
他痴痴愣愣盯着这书信瞧了半晌,方才回了神,抬头对那小厮点一点头。
小厮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这封信,便当做不曾送来。”
小厮的身子一停,随后却赶忙回身道:
“奴才明白!”
身为墨苍落的亲信,这种事他早就是心知肚明。
所谓的‘不曾送来’,是对于夫人那边的说辞罢。
见那边墨苍落颔首,小厮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去。
谁知出了门便瞧见正往书房门口走的时芜嫣。
“……夫、夫人。”
小厮小心地行礼。
不仅仅是因为有事要瞒着,也是因为……夫人的脾气,的确有些古怪。
“魏全?”时芜嫣皱了皱眉头。
“又是哪里的信,还是……东西?”
魏全小心翼翼道:“回夫人的话,是淮州一个大户人家的信。”
“夫人放心,信件是安全的。”
时芜嫣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又瞧了一眼门。
“这便好。”
“师兄还在忙?”
魏全点头:“方才奴才进去的时候,掌门还在忙,至于现在,奴才便不知道了。”
225 我因为信你,所以才会娶你。
时芜嫣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随后,她却是低声道:
“也罢,这一阵子事情多。”
“你退下罢,我去寻他。”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安定的。
之前,她和师兄几经波折成了亲。
但是时芜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礼上爆出来的事情,让师兄和她之间生了嫌隙,以至于婚后,师兄虽说是宠着她,顺着她,但是却不曾同她圆房。
而女儿家的骄矜也让时芜嫣做不来强行让他同她圆房的事情。
而这事情偏偏又不能同母亲讲。
可是心里事情又悬着。
于是
在婚后将近一个月,时芜嫣在一次宴席之后,终于趁着墨苍落醉酒,得以圆了许久之前便该圆的房。
可是圆房之后,她却是愈发不安了。
因为,圆房后的那一天早晨,师兄因为宿醉,醒的很晚。
当他醒来,时芜嫣小心翼翼地将带着血的帕子递给他的时候
她能看出来,面前的人身形一个停顿,愣愣地看着那个帕子,随后又抬头看向她。
起初他看向她,眼里是没有感情的,甚至说,是冷冰冰的。
这样的眼神,让时芜嫣心生畏惧,甚至,在那一瞬间,身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她有些荒唐地在想,是不是该同他道一声‘对不起’。
好在。
墨苍落的目光终于还是柔软了起来,他伸出手臂将已经被吓愣在原地的时芜嫣拽入怀里,薄唇附在她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
“方才睡觉魇着了,没回神,怎么,吓着你了,嫣儿?”
时芜嫣惊魂甫定,只是在他怀里摇头。
墨苍落又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便好。”
随后又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来,笑道:
“其实你直接搁到那边的那个小盒子便是。”
他腾出手来比了比。
时芜嫣顺着瞧过去,心里却想
那个收拢贵重之物的小盒子吗?
苍流的印玺就在那里面……
“其实不必给我瞧,替我收拢好便是。”
时芜嫣一愣。
这帕子上的红色,代表着女子的贞操。
她日日夜夜盼着这落红,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爱慕,也是因为她想要向他证明。
证明她虽然胡闹,却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她不是传闻中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是清白的。
“师兄,可是……”
“又叫错了。”墨苍落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后却道:“嫣儿,你以为师兄是不肯信你的吗?”
时芜嫣痴愣着摇了摇头。
墨苍落垂下眼瞧着她,声音很沉。
“嫣儿,你记住。”
“我因为信你,所以才会娶你。”
“而……既然我娶了你,我便会加倍的信任你。”
“你什么都不需要证明,因为,我什么都会相信你。”
她这几句话,说得时芜嫣心里,生生颤了三颤。
按理说,郎君如此,妇复何求?
可之后……
师兄依旧是不同她行房。
他活的……简直像一个断了七情六欲的和尚。
时芜嫣心里惴惴,直到她发现自己怀了师兄的孩子。
那时候恰恰好是弋栖月在苍流的日子,她怀着孩子和弋栖月厮打在一起,而师兄却只是阻拦着他们伤弋栖月。
然后……他不知不觉的调换了侍从,暗中将弋栖月迁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而时芜嫣自己,莫名其妙被告知中了毒。
想想也知道是弋栖月动了手脚,眼看着要一尸两命,可是师兄他根本狠不下心来,磨了许久,连一滴血都拿不到。
时芜嫣气不过去寻弋栖月,结果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指望和安心也没了。
师兄之后依旧是不同她行房,哪怕她后来拼劲全力救了他的性命。
再后来……
母亲照顾着伤痕累累的她,忽然问了一句:
“如今你病着,同苍落,多久不行房了?”
时芜嫣一愣,这问话过于直白,她不知如何作答。
被母亲软磨硬泡许久,只得支支吾吾道:
“自从掉了孩子,便、便不曾了。”
当时母亲愣了愣,随后一拍她的手。
“嫣儿,傻孩子。”
“这算什么?”
“你要想办法拴住郎君的心,莫要让他跑了。”
“你想想,如今眉山也都交付了,今后你若是得不到他的宠爱,又有什么保证呢?”
时芜嫣愣了愣,心里已经在发慌,表面却依旧道:
“师兄说过……”
眉山夫人低叱:“男人的话,信不得。”
“他们说话的时候,没准是真心实意的,可是转心思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
“嫣儿,别总想着丢了一个孩子的事,现在你身子也差不多了,去寻他,他是你的夫君。”
时芜嫣表面上木然点头,心里却是涩涩。
自己……
哪里是想着丢孩子的事。
于是,这些日子,便开始一趟又一趟地来寻师兄。
时芜嫣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来,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得了回应,方才迈步进去。
屋内,灯亮着。
墨苍落坐在桌案旁,抬头看着她笑了笑。
“怎么过来了,嫣儿。”
笑容很温和。
可如今这温和,让时芜嫣觉得有些别扭,有些委屈。
时芜嫣笑了笑:“听说最近事情忙,你也是一天都忙忙碌碌的,嫣儿虽说笨手笨脚,也做不来什么,但是熬些茶汤,还是会的。”
“只盼……夫君莫嫌弃。”
墨苍落那边,一垂眼,眸光扫过她手里的茶盏,随后扬唇笑了。
“哪里敢嫌弃我的嫣儿?为夫欢喜还来不及。”
时芜嫣一笑,将托盘搁在桌案上,亲手将茶盏递给他。
孰知墨苍落却偏过头去,不喝茶,只是吻她的指尖。
“茶水不重要。”
“为夫还是先犒劳犒劳夫人罢。”
时芜嫣听着心里甜丝丝的,喝了蜜水一般。
“好,师兄犒劳嫣儿。”
她便任凭自家夫君在脸颊上落下吻来。
可是仅仅是一个吻。
时芜嫣嘴上不好意思多得太露骨,只得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颈项,低声道:“师兄……只有一个吻吗?”
墨苍落笑了笑,偏过头去又吻了她一下。
“两个,还要更多?”
时芜嫣低声哼哼着:“师兄也就会亲人了。”
话说出口,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这话未免直白了些。
孰知师兄只是毫不介意地笑。
“嫣儿心急什么?”
“都允过你了,这一辈子只你一人,别人还能抢你的不成?”
时芜嫣羞红了脸颊,默默地扭了头。
墨苍落却继续道:“傻丫头,是你的,没人能抢得了。”
“只是你身子没好,还是先歇歇为好。”
时芜嫣窝在他怀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只觉得心思被悉数瞧出来,好生丢人。
这屋里一派暖融融的,以至于时芜嫣并没有注意到,一侧的桌间,一封信尚露出一角……
第二日,一早。
窗外的黄鹂鸟儿叫的甚是欢快,惹得弋栖月一如既往地早早醒了。
夜宸卿这厮倒是睡得踏实,她逗弄了逗弄,他没醒,她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他低低哼了一声,依旧不曾醒。
弋栖月洗漱收拾完了,这厮还在睡。
其实也怪不得他,窗外,天只是微亮罢了。
弋栖月小心地推开门来,外面,带着隐隐凉意的风缓缓拂到面上,清凉却又温柔,带着春夏之交特有的芬芳和盎然。
这一瞬间,真想靠在门边在睡一会儿,若是门里那厮也能过来,便更好了。
弋栖月如此想着,门外,一个黑影却忽而闪过。
湛玖稳稳地落在弋栖月面前。
“……怎么了?”
弋栖月回了神,颦眉问道。
如今是什么时候?
卯时不到罢,如此的早。
湛玖也知道容君阁下还在屋里,压低了声音道:
“回陛下的话,南国来人了。”
“要见您。”
弋栖月颦了颦眉,随后心里清楚了三四分。
这个时间点过来,只怕此人是连夜赶来的。
按理说这时候她还不该醒着,而他就敢寻她……
估计是南国世子亲自过来了。
弋栖月压低了声音:“人在哪里?”
“回陛下的话,留在暗阁了。”
“瞧不出是谁?”
湛玖沉了口气,又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弋栖月:
“属下不敢确定,但对方说……”
“若是陛下没有醒,便让属下将陛下喊起来,把这个给陛下。”
弋栖月看着那玉佩,也能认出来,这是当初自己没有接受的耶律泽的那一块儿玉佩,这么一来,自己的猜测便是十有**了,她略一颔首,随后却道:“你且去告知他,朕整理一下着装便去将他,请他稍等片刻罢。”
其实她是无需收拾的,但是如果过去太快了,难免显得她弋栖月太‘掉价’。
毕竟这耶律泽,之前可是撕了她的信。
她凭什么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
最终,弋栖月晃到暗阁的时候,耶律泽世子,已经急得在厅堂里转圈了。
见到她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也顾不得埋怨,耶律泽张口便是一句:
“南国的事,陛下可是听说了?”
弋栖月颦了颦眉,随后却道:
“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朕,还是疑心于朕?”
耶律泽咬了咬牙:
“此事我现在都弄不清,更莫说是陛下,我若是疑心,又岂会这时候自投罗网!”
他沉了口气,又道:
“上次的事,其实我是信你的,但是父皇说,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留你的性命,我便只能下手。”
226 他回来了
耶律泽解释得很清楚,弋栖月听得也是分明。
如今,耶律泽对于他父皇的‘意思’,丝毫不加隐瞒,多半……便是心意已决了。
耶律泽,你是不是,终于打算,违逆你的父亲了?
“当初的事情,朕心里也是明白的。”
“你既然最初肯去救朕,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恐怕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朕怪不得你,但是也谢不了你了,耶律泽。”弋栖月笑了笑。
耶律泽愣了愣,随后却道:“如此也好,陛下……宽宏。”
他沉了口气,又道:
“如今南国的事,陛下或多或少,也该知道罢。”
弋栖月颔首,如实道:
“知道,南皇后你母亲,出了什么事?”
耶律泽涩笑:“对啊,出了什么事。”
“刚出事的时候,父皇还容许我去瞧瞧母亲,当时母亲迷迷糊糊,几乎只说一句话,后来,母亲瞧见我也不同我讲话了,再后来……父皇便说母亲受了惊吓,根本不允我去瞧她了。”
弋栖月颦眉:“朕能知道,最初你母亲同你讲的什么话?”
耶律泽叹了口气:“讲了父皇最初对母亲的一句承诺。”
“父皇当年承诺过母亲,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其实他心里是有猜测的。
也许……
父皇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陆酬便是父皇和那个女人的私生子,若真是如此,父皇移情别恋,就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结果事情被母亲撞破,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如此猜测,他不会明说给弋栖月。
弋栖月听他说着,想起陆酬,想起烈倾说的‘龙阳之癖’,突然想笑,可是想了想,耶律泽失魂落魄地在前面,便只能生生忍下去。
“所以事情出在这个上面?”
“你父皇……”
耶律泽点了点头:“也许……父皇他背弃了诺言。”
“可如今他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母后又病着,他和旁人,也许会对母后做什么。”
弋栖月摇了摇头:“世子阁下。”
“现在不要同朕讲你的猜测。”
“说出你的要求,开出你的条件。”
耶律泽愣了愣,随后心里也明白
眼下的事情,事关两国,在政治上极端敏感。
他二人也许能算上是朋友,可是即便是朋友,在这个问题上,也难免是‘虎狼之盟’。
“我要借兵。”
“至于条件……”
耶律泽递出一张纸来:“在这上面,陛下且瞧瞧,满意与否。”
耶律泽是在辰时之末离开的。
他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亦是无声无息。
只是这一来一去之间,一条在日后会引起重大变化的约定,已经落定……
半月后。
内务府的账出来了,夜宸卿身为北宫里仅有的夫侍,又是位及容君,瞧账的事情自然不会是碧溪、卧雪、庸和来做,而是他亲自去了。
弋栖月便一人坐在养心殿里面瞧着折子,直到
湛玖送了一封信来。
是苍流的回信。
弋栖月也没多问颦了颦眉,打开信件,却发现,信里面只有墨苍落的一个署名。
她颦了颦眉,随后却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师兄领着她玩,告诉她,用苍流半山腰的一种矮树的汁液写字,干了之后便瞧不见了,加上水,便又会显现出来。
弋栖月从一侧取了茶盏,多多少少落在纸上。
字迹当真显出来了。
“有,当面谈。”
她在信里,问的是同生相煎蛊。
当然是为了夜宸卿这厮问了,自从那天偷听了夜氏夫人的话,这个蛊的事就一直悬在心上。
当然,弋栖月问这个蛊,自然不会是用夜宸卿的事情问。
她信里写的是……
“先皇有后。”
弋轩死了,但是先帝弋擎天还有后人,她担心弋擎天的后人危及帝位,于是向墨苍落寻蛊。
而墨苍落如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同生相煎蛊,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送信的人呢?!”
弋栖月猛地一抬头,看向湛玖。
湛玖愣了愣:“回陛下的话,候在暗阁里屋的厅里,应是还候着等回信。”
弋栖月咬了咬牙:“……让他不必等了,带他过来。”
湛玖愣了愣,随后称是。
弋栖月这边结结实实地沉了一口气,随后,却是暗戳戳地拽开一侧的抽屉,从里面翻出那个木镯子来,戴在手腕上,又将袖子一掩……
“主子。”
内务府里,无影方才替夜宸卿从望湘楼取了东西过来,将东西恭恭敬敬递上前去,他却是迟疑地又唤了一声。
夜宸卿抬眼瞧了他一眼,只是低声道:“讲。”
无影吞了一口气,低声道:
“方才……方才奴才回来的时候。”
“无意中看见湛大人领着一个人往养心殿去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
随后却道:“陛下忙碌,也是常事,何必多说。”
无影咬了咬牙:“主子……”
“奴才妄言,奴才瞧着……那人的身形,同主子……颇为肖似,只怕他是……”
只怕他是墨苍落。
那个陛下心心念念许久的男人。
夜宸卿翻看账本的手一停。
随后,眉皱了一皱。
再然后他低头下去:
“无影,当初,也是你同我讲的。”
“焱毒的事情,陛下以身试药,到苍流山逼迫墨苍落交出解药。”
无影小心翼翼地点头:
“是,是奴才说的。”
“……也是,奴才亲眼所见。”
夜宸卿略一颔首:
“那便信了罢。”
大抵信她,就该全全信了。
无影那边愣了愣,随后也只得颔首行礼,不再多言。
可是,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庸和公公便在门外,恭恭敬敬道:
“容君主子,陛下在养心殿,唤您过去。”
夜宸卿颦了颦眉,又瞥了一眼账本,随后搁下来,拂袖而起。
随着庸和走入养心殿,弋栖月一如既往免了夜宸卿的礼,随后她挥一挥手,庸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夜宸卿便立在桌案前,看着面前的陛下。
看着……
她身边那个面上带笑的男人。
那个男人和他,少说是**分的相似。
墨苍落。
无影当真没有看错人。
夜宸卿瞧了墨苍落一眼,随后,他依礼地垂眼下去,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
弋栖月听着他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心里颤了颤。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或者说,根本舍不得开口。
但是……
同生相煎蛊。
“月儿,人都叫来了,还不打算明说吗?”
墨苍落在一旁低低地笑了一声。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咬了半边唇。
她心里犹豫了一下,随后终于抬头看向夜宸卿,她低声道:
“宸卿,他回来了。”
‘回来了’。
而不是
‘来了’。
这是墨苍落的原话“月儿,告诉他,说我回来了,他……不需要再留在你身边了。”
夜宸卿身形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随后,却依旧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立在原地。
弋栖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却觉得自己的手在颤。
宸卿,她的宸卿。
……她说不出口。
墨苍落的声音却在一侧响起来。
墨苍落和夜宸卿的声音有几分像,但是夜宸卿的声音更为温润,相比之下,墨苍落的声音则偏于冷冽。
但更重要的是,于弋栖月而言,前者更让她安心。
“这么些年,我过不来,多谢夜公子,代我照料月儿。”
墨苍落淡淡说着。
弋栖月心里一紧,可是又不能多说。
夜宸卿此时抬起眼来,凤眼扫过墨苍落,他只是漠然道:
“墨阁下无中生有了。”
“本君是北宫容君,阁下才是外人。”
“何况本君做事,是由心而做。”
墨苍落闻言一颦眉,随后却是扬唇而笑。
第一句话讽他是无关的外人,第二句话讥他算计不由心。
夜宸卿,夜宸卿。
这个男人,真是他墨苍落生来的敌人。
“好,容君阁下。”
“阁下的气度,墨某人当真是佩服。”
墨苍落笑道,随后却是牵起一侧弋栖月的手来。
弋栖月右手腕上,那个熟悉的木镯子,便硬生生撞入夜宸卿眼中。
“只可惜,凡事有先后,容君阁下,你说……是不是?”
墨苍落冷笑着挑起唇,目光一扫,掠向那镯子。
他给月儿的镯子,十五年有余,这丫头,依旧带着。
就像他也带着一样。
这是最好的证明了。
夜宸卿的目光顺着过去,却在这一瞬间,未及掩饰地愣怔。
这个镯子。
依旧在陛下的手腕上。
转折反复,关于这个镯子,发生了太多。
东临山庄,那一晚,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己将这个镯子从陛下的手腕上丢下,而陛下没有再捡起。
之后,他不再见过这镯子,他曾以为,陛下不会再惦记着它。
如今想着……
大抵是他错了。
夜宸卿的愣怔,被墨苍落收入眼中,亦是被弋栖月收入眼中。
这一瞬间,弋栖月心里一片酸涩。
若她可以,若她可以。
她宁愿将自己的腕子,连带着镯子,当着他的面,剁下来。
也不要瞧见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的宸卿。
是高高在上的夜氏之主,是临危不乱的男人。
是能几次三番救她性命的好郎君。
他失神的一瞬,她难受,她心疼。
227 月儿,不知可容许我走进了瞧瞧他?
墨苍落在一旁却是笑了,低声道:
“夜公子,可是想明白了?”
“在这里,没有什么内外之分,只有早晚之分。”
“可惜你终究是晚了许多……”
“夜公子,我识得月儿的时候,只怕她还不及这桌案高。”
夜宸卿抬起眼来,瞧着他。
这样的目光里带着嘲讽,仿佛在对墨苍落讲
因为久,所以旧,所以才会成为‘弃物’。
墨苍落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可是随后又想到月儿之前的话。
是一个时辰前,他同她讲,他可以把同生相煎蛊留给她,会留在北宫,告知她蛊事,但是要求是,她要当即让夜宸卿离开北宫,同时……要考虑暂且不对三派出兵,而是要同他合作。
合作一事实则是为了南方仅剩的三派。
如今北国显然是最大的靠山。
当时弋栖月看着他,手抚弄着腕上的镯子,他能瞧出来,她的动作颇为娴熟,她忽而淡淡启口道:
“同生相煎蛊,朕自然是想要。”
“皇位是如何来的,代表着什么,如今朕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师兄,你可知道,这远不足以作为你的筹码。”
“师兄,你本身,才是最重的筹码。”
大抵她的心思还不曾变。
许是他之前多想了……
可能当初她被抓到苍流,夜里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只是因为她习惯了……
于是墨苍落对上夜宸卿目光,而后淡淡笑了。
“月儿已经答应了我,让你今日离开北宫。”
“夜公子,莫要硬撑了。”
夜宸卿看着他,只是哼笑:
“墨阁下,如今连个研墨都不是,是不足以命令君位之人的。”
“即便是走,也要陛下亲自讲。”
你墨苍落说的,算不得事。
墨苍落颦了颦眉,转身看向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弋栖月。
他动了动他牵着她的手,低声道:
“月儿?”
弋栖月回过神来,却不看他,只是低头攥了拳。
墨苍落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转过身去,却是看向夜宸卿,淡淡笑道:
“看来当初父亲的话不错。”
“夜公子,所谓双生子你我二人,模样当真是肖似。”
弋栖月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愈发刺耳。
肖似,肖似。
这在宸卿看来,是怎样的?
“月儿,不知可容许我走进了瞧瞧他?”
“早便听说我有个兄弟,一直也来不及细瞧。”
“如今,也是想趁此机会,好好看上一看。”
“不知月儿可是应允?”
墨苍落说着便要迈出步子去。
弋栖月一愣。
墨苍落,这个男人,掌控着同生相煎蛊!
也许现在他手里依旧有这个蛊……
也许之前他和宸卿的交锋之中,他已经将蛊种下……
如今,仅仅是‘瞧瞧’,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只怕他要动手脚。
而弋栖月之所以会调查同生相煎,为的不就是这兄弟俩?
头脑一热,弋栖月抬手便死死住了墨苍落的袖子。
“莫去,朕不允。”
墨苍落一愣,随后转头瞧着她。
夜宸卿那边颦了颦眉,亦是抬眼看向弋栖月。
“月儿,为何?”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
弋栖月此时回过神来,沉了口气,假装自己不曾瞧见夜宸卿的目光,只是对着墨苍落道:
“我是担心他伤着你。”
墨苍落愣了愣,颦眉道:
“他如何能伤到我?”
弋栖月道:
“你二人的交锋,朕也是知晓的,师兄几胜几负,朕也大抵是知晓的。”
“如今你二人若真是惹火了,只怕师兄要伤到的。”
她说着,依旧死死地拽着墨苍落。
墨苍落心里暖了暖,随后却又颦眉:
“是这样吗,月儿……我倒是觉得,莫不是你对他日久生情,不是怕他伤了我,而是怕我伤了他?”
弋栖月闻言一愣,却是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师兄既然问出这句话来,那师兄是否留在北宫,朕也无意多讲了。”
“这么多年,事情反复,只是不想,师兄依旧是不肯信朕。”
“单单是一句话,一件小事,师兄都信不过,以后再大点的事,只怕更是信不过。”
墨苍落颦眉:“月儿,我一向是信你的。”
弋栖月哼笑:
“一向?”
“如今你便不信。”
“还有,当初时芜嫣的事情,你如何解释?”
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墨苍落一愣,随后心里却甜丝丝的。
这丫头,不知不觉间,满口是醋味儿。
提起时芜嫣来,是因为这丫头依旧在意罢。
而此时的墨苍落并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弋栖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
弋栖月没有被墨苍落牵着的手拢在袖里,攥紧成拳。
她不得不这么说,来掩饰她真正的目的。
曾经在头脑里幻想过无数次的说辞,无数次近乎撒娇的、酸味满满的说辞,谁又曾想到,如今成了一场戏?!
弋栖月在心下涩笑。
但是同时也笃定着
如今,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容许宸卿再出事。
而此时,袖中攥拳的弋栖月并不知道,桌前,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夜宸卿,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拢在袖里的手,亦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陛下话语里的在意,让他……
大抵是这几句话,让他彻彻底底地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我会与你悉数解释清楚的,月儿。”
墨苍落沉了一口气,只是低声承诺着。
弋栖月咬了唇,点头。
心下却想着……
要让这两个人,尽快分开。
“宸卿。”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开口。
“陛下。”
夜宸卿在她面前,低声唤她。
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弋栖月明白,他会如今讲话,是因为他信她。
可是……
“宸卿,他回来了。”
她咬了咬牙,继续说着。
可是……
‘你走罢’三个字,太沉太重,终究也是讲不出来。
她就在他的目光里迟疑了许久,最终未再看着他那一对温柔的眼睛,只是低声念叨着:
“他……没有说错什么。”
“宸卿,对不起。”
夜宸卿身子颤了颤,随后却是不着痕迹地咬了薄唇,低声道:
“臣下……明白。”
弋栖月心里又是一抖。
你不要明白。
我是浑说,你可知道?
可是墨苍落就在旁边,他就在旁边,笑着看着这一切……
弋栖月很想杀了他,想伏兵了结他。
可是一来担心他埋蛊,二来顾及着国事,终究也不敢贸然下手。
“宸卿,你陪了朕三年。”
弋栖月咬了咬唇角,随后低声说着。
“这三年里,你数次救了朕的性命,如今是朕对你不起。”
“宸卿,想要什么,朕会补偿你。”
夜宸卿闻言却只是涩笑。
当初他应了她的话,会永远陪着她,他不会走。
可如今,世事反复,偏偏是她,当初是她拽着他让他应她,如今又是她,低声念叨着让他离开。
‘成全’二字写来简单,可当真做来,心里疼得仿佛被捅了刀子。
他垂了眼睛施施然一礼,声音低沉得仿佛是压弦之音。
“谢陛下美意。”
“臣下想要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样。”
“只可惜,想要的注定得不到,多说无益;至于其他,再好的东西,不想要,得了也是负累。”
弋栖月身形一滞。
桌前的男人一袭月色的长衫,唇角的笑意关乎礼节。
他躬身又是一礼:
“谢陛下,臣下……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陛下,臣下想要的只你这一颗心。
可惜终究是得不到的。
墨苍落在一旁,此时忽而笑道:“夜公子当真是光明磊落之人,墨某人佩服得紧。”
弋栖月被他的声音扯回思绪来,随后却是手腕一翻,紧紧地、再度攥住墨苍落的袖子。
墨苍落一愣,转过脸去瞧着弋栖月:
“……月儿?”
“为何又拽着我?”
弋栖月愣了愣,旋即转了神,却是固执地将墨苍落向自己身边又拽了拽。
“事情既是毕了,便让他回去罢。”
“不要节外生枝。”
墨苍落眯了眯眼,笑道:“我还以为月儿会想多留留他,多瞧瞧他,我还想着,不若顺便同夜公子一叙兄弟之情。”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随后面上扯出笑意来:
“若是做事这般拖泥带水,当年朕便死在苍流了。”
“至于兄弟之情,师兄也不必叙了到时候你二人若是折腾起来,只怕朕的北宫要翻了天。”
墨苍落闻言,倒也点了点头:“便好。”
弋栖月的左手拢在袖中,此时捏成拳头,齐齐在抖。
随后,狠狠沉了一口气。
“庸和,叫烈将军过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辆漆黑的马车,于此日下午,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驶出了皇城。
容君,容君。
他来的时候,天下皆知,大张旗鼓。
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黯然静默。
烈倾蒙着面,策马随在一旁。
心里亦是想不明了。
为何陛下会让容君回去,为何墨苍落会在陛下身边,陛下又为何特意让她来送容君……
以及,刚才临走……
陛下突然上前几步,瞧着她发间的簪子,启口问道:
“你何时开始欢喜这等物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