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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8 最初的目的

    这簪子是俞茗羲送的,平日去营里,烈倾从不带着,今日被急急叫来,没有来得及摘下。

    烈倾觉得有些尴尬,忙道:“回陛下的话,茗羲给的。”

    弋栖月眯眼瞧了瞧那簪子,忽而抬起手来,将烈倾的簪子取了下来,执在手里把玩。

    烈倾看着这宝贝簪子被拿下去了,心里有些急。

    孰知弋栖月却执着簪子转过身去,淡淡道:

    “既是俞将军的,也是应当。簪子朕先给你收着罢,等你将容君安全送回,回宫交差,朕自然会将簪子还给你。”

    如今想起陛下当时的作为,烈倾心下惴惴。

    她甚至在想,陛下究竟是不是真的让她送走容君?

    陛下的作为显然是刻意的,留下簪子是她二人幼时约定的暗号,意为‘我是诈死’。

    而陛下为何又要说明,回宫后要将簪子还给她……

    对了,还有那句‘既是俞将军的’……

    烈倾心下有猜测,可又不敢乱说。

    又不敢辜负陛下的意思,便硬生生想了一路。

    车架里很宽敞,无影小心翼翼地坐在一侧,看着桌旁斜倚的自家主子。

    主子这一路上不曾讲一句话,只是皱着眉,垂着眼,揉着额角。

    无影心里挺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自家主子。

    从小随着主子,无影很清楚,主子从小到大,不曾得到过多少关心。

    基本上算是没有父亲,而母亲不仅没有给过他多少爱,还屡屡……

    许嫣、淮柔,以及太多太多的女子,她们爱慕主子,可是她们爱慕的,大抵是主子的样貌、才干,甚至于权势。

    所以主子一向也是冷冰冰的。

    直到这北国的女帝出现。

    无影从一开始地冷眼旁观,到发现主子的温柔。

    天知道,一个几乎从未被温柔相待的人,如何能有那般温柔。

    主子连命都可以弃了,为了这皇帝,而无影随后也发现北国女帝的在意,自从苍流山前,目睹北国女帝饮毒试药,无影以为,也许主子是对的。

    可谁曾想……

    “主子……”无影压低了声音。

    夜宸卿没有动静。

    “主子,出皇宫了。”

    无影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声音三分破碎。

    话语落下,他看见自家主子的身形一僵。

    再然后,夜宸卿睁开眼来,伸手撩开一侧的小窗帘,向外望去。

    无影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的夕阳殷红。

    隐隐约约的,他瞧着主子的眼眶倏地成了血红色。

    无影愣了愣,随后转过脸去。

    骄傲如主子,大抵不会容许旁人瞧见他落泪罢。

    车辙声辘辘。

    在一片沉闷与消磨的声音里,无影扭过头去,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罢了,那便走罢。”

    无影咬了咬牙,随后低声道:“主子,奴才斗胆一言当初主子离开东国,只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

    “主子,当初的目的……”

    夜宸卿没有说话。

    这世上,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知道他前往北宫的原因的人,大抵只有他一个。

    便是无影,都不会知道。

    因此如今心下狼狈的,也只有他一人。

    当初……

    东国早已除掉了墨家,也削弱了夜氏。

    正值壮年的东国皇帝有着一腔壮志,想要乘胜追击。

    那时北国刚刚经历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北国女帝年方十八,已可逼退她自己的叔父而上位。

    而东国皇帝精明得很,在北皇即位之后,便在东临山庄相邀,两国帝王洽谈,念及北国根基不稳,东国皇帝主动开出优厚的条件,以同北国交好。

    北国的新帝王年纪轻,手段却不少,加上有东国的帮助,北国飞快地发展起来。

    而此时的夜云天,则意识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发展起来的北国,无疑是东国皇室的大靠山。

    因为北国皇帝的人情,最直接的,是东皇给的。

    这个情况必须要改变,但是谈何容易。

    最终,夜宸卿选择了一步险棋

    成为北皇的面首,在北宫中操纵夜氏,两方照应。

    他若能与北皇有些相关,北皇便会偏重些夜氏。

    若他同时能操纵夜氏操纵东国,暗中撕裂东国皇室和北国的关系,那么北皇的心思,便极有可能彻彻底底地偏向夜氏。

    甚至……

    夜宸卿离开东国之前,亦是有过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卑劣的心思。

    如若他能掌控北皇的心,占有她的心,让北皇像自幼及长那些女子一样,也许,到时候他甚至可以直接调用北国的力量……

    他的计划是落实了的。

    最初随着弋栖月回宫,在宫里,他暗中插入人手,表面上,却一直是顺从而又温柔的。

    再然后,以北宫中人的身份传信给夜云天,又故意让消息流落到东国皇室,设计引发东国皇室对北皇的不信任,和极端的不安。

    他又命令夜伦操纵隐藏皇室一党里面的亲信,全盘操纵东国时局,于此同时,命令夜伦外部施压,让东皇彻底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最终让东国战战兢兢地、将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皇子淮川,送入北国。

    而北宫,便是夜宸卿的所在。

    北皇是一个厉害人物,夜宸卿也并不想过分招惹她。

    好在按照他对于淮川的了解,这位皇子,本就桀骜不驯。

    虽说红妆之夜,淮川含恨说出和亲真相一事在夜宸卿预料之外,不过除了挨了陛下一顿折腾,夜宸卿也恰恰好划清了同淮川的界线从此以后,淮川若是出事,他势必不会被牵连。

    再然后的一切,淮川捅出篓子来,几乎都在夜宸卿预料之内。

    那时候的夜宸卿,在北宫里,主要算计着的,只是两件事。

    其一,淮川闹腾,不能闹腾到潋玉宫来,他要和淮川毫不相干。

    其二,阻隔陛下和淮川生出感情来。

    第二点,夜宸卿本已算计好了当如何做,谁知这西国公子炙偏偏是个热闹人儿,有他在,陛下除了偶尔还来潋玉宫瞧瞧,根本不会踏入沧雪轩的门。

    再之后……

    再之后他本是算计得好好的。

    譬如说淮柔的前来,实际上是夜宸卿派人暗中让夜伦传出的消息北国皇帝独宠公子炙,对其他二位视若无物,夜宸卿虽说无法精确地算计到淮柔到来的时间,但是可以确定,淮柔会来。

    当然,还有随之而来的,因为淮柔前来,淮川一定会猜疑弋栖月的用意,从而生出嫌隙,这多少也是夜宸卿预料之中的。

    可谁知,事情分分明明还落在他的预料里,他却无法再心如止水地算计。

    夜宸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愚蠢的。

    任何妄图玩弄人心的举动,大抵都是愚蠢的。

    他本是满心的算计,孰知不知不觉间,这个带着冷香的身影已然溜进了心里。

    然后算计反倒是不重要了。

    如今他的目的实现了吗?

    夜宸卿自己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曾以为自己实现了,可如今……

    又似是没有实现。

    夜宸卿久久不曾言语。

    无影本是想转移一下自家主子的心思,让他切莫过于伤神,不想提了这么一句,主子反倒是愈发不肯多讲了。

    无影沉了口气,行了一礼,随后钻出车厢去。

    车架依旧稳稳向前,如今,这里是一处小路。

    周遭绿意蓊郁,染了夕阳的火色,色彩交迭之间如梦似幻。

    无影叹了口气。

    一会儿这景致便没有了,世间多少事是昙花一现,偏又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来。

    “容君可还好?”

    烈倾策马于一侧,忽而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无影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将军。

    是北国女皇帝身边的人。

    他转过眼去:“孰好孰坏,你还需要去复命吗?”

    他**裸地讽刺着,北国皇帝何必假仁假义,事已至此,不在乎主子,便是不在乎了。

    烈倾愣了愣,随后却道:

    “我是中途被急急叫过来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影哼了一声,可是念及主子还在里面,也是压低了声音:“你瞧见最后那一幕,便算是知道所有了。”

    “那个人找来了,北国陛下就让主子离开。”

    烈倾自然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怒气。

    可是烈倾的心里又何尝不藏着事情?!

    她颦了颦眉:“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无影道:“今日快正午时候,你瞧,就几个时辰的功夫。”

    烈倾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喃喃道:“竟是这么快……”

    无影低低哼了一声,对于烈倾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颇为不满。

    烈倾转过头去,继续盘算着陛下的意思,倒也顾不上无影搭理不搭理她了。

    直到出了都城。

    出都城之前,寻了一家陛下埋过暗线的旅店歇了片刻,吃了晚饭,烈倾又打点了一下人马。

    趁着吃饭时候,倒也终于能瞧一眼一直闷在车里的容君阁下。

    他没有什么死去活来,面上无波无澜,只是一直都不怎么讲话。

    烈倾犹豫了一下,也没敢多说。

    一直闷到了再次出发之前。

    眼看着夜宸卿又要面无表情地上车,这边烈倾咬了牙,终于低声道:“容君阁下且慢,可否……听在下一言?”

229 当初的月儿,如何会忘。

    夜宸卿闻言愣了愣。

    若是寻常时候他是会拒绝的,因为他明白陛下,陛下有一颗彻彻底底的占有的心,她不欢喜他和旁的女人过多接触,那么他便几乎不去接触。

    可如今……

    大抵因为他不再是容君了。

    不,大抵也是因为,烈倾将军,是他现在能遇见的,唯一和陛下相关的人了。

    夜宸卿还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分明就是昨天晚上,那时陛下在桌边批折子,他转身去点了香。

    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身后摸了过来,偏过头去吻他的发。

    他低低地笑她看折子又不尽心了,孰知自家陛下却泼皮一般地笑

    “宸卿,你这个点香的也不尽心。”

    “不然,怎么顾得上瞧朕过来。”

    夜宸卿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弄香。

    孰知陛下却凑上前来,朱唇一探落在他的手腕上,蹭得他发痒。

    夜宸卿索性搁下香来,手臂一环搂住她的腰身。

    可是这一抱无疑是点火,陛下在他怀里习惯性地蹭他的心口,一偏头又撞了撞他的锁骨。

    夜宸卿单手抱紧她,算计着单手先把香点好。

    陛下许是乏了,点了香,也好休息。

    谁知一伸手出去,还没够着香,竟被她一个反推肘带到了一边的软塌上。

    陛下的力道倒是控制得极好,本是擒敌的招数,如今一分一毫也不曾伤到他。

    “陛下。”

    察觉到她又低头凑近自己的而后,夜宸卿仿佛能瞧见她唇边的坏笑,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陛下在他身后哼笑了一声,随后放开他,整个人撞到他怀里。

    分明只是昨夜的事情,如今想来,却仿佛隔了许多年。

    夜宸卿无法克制地去猜疑原因。

    于是,终究还是点头。

    烈倾沉了一口气。

    她是不能和容君单独讲话的,不合礼数。

    可是如今人多,很多事情,便不能多说。

    更何况她也是猜测。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低声道:

    “当初陛下吞药,以及后来,陛下威胁老先生救阁下,末将……皆是亲眼所见的。”

    “只盼容君阁下,若是肯信陛下,便莫要只信一时。”

    “若是可以,请……一直相信她。”

    夜宸卿闻言,一对眸子沉了一沉,却是没有多说,转身上了车去。

    烈倾在他身后愣了愣,随后悻悻转过头去。

    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想说清,又不敢说清。

    陛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宫里。

    弋栖月低头咬着半边唇,手里执着折子翻弄。

    她想等墨苍落松懈片刻,这样子她就可以派人去给烈倾送信。

    弋栖月虽然信任烈倾了解她,但是,弋栖月也明白如今烈倾八成也没能完完全全明白她的意思。

    谁知,墨苍落偏偏看得很紧。

    几乎是寸步不离。

    如今,她在这边看折子,他便在那边瞧医书。

    安安静静的,孰不知,弋栖月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低着头,折子却瞧不进去,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都是此前的场景。

    她坐在养心殿的桌后,墨苍落立在她身边,拽着她的手腕。

    宸卿的目光便在她的右腕上扫过,那一瞬间,她心疼到滴血。

    她的宸卿,弋栖月大致了解他的故事,知道他的母亲,他的过往,他得到过的寥寥无几的温柔,她不忍去想,他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会如此爱她。

    她的宸卿,她后悔没有更好地去对他温柔,更好的爱他。

    以至于如今,她想护他,偏又不得不伤了他。

    一切归于缄默。

    心里酸涩得很。

    弋栖月本来以为,当她让宸卿离开,墨苍落话语如刀如剑的时候,宸卿会反击于他。

    或者说,若她是宸卿她势必要将那染血的帕子取出来,掷于二人面前,打破他们的关系。

    而弋栖月也相信,宸卿手里,一定还存着那帕子。

    可是,宸卿什么都没有做。

    他大概只是收拢好这帕子,然后沉默着点头。

    他自以为带不走什么,所以选择了成全吗?

    就这么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宸卿,你一直以为,朕是你得不到的吗?

    越想心里越酸涩,倏忽间弋栖月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

    可算计着墨苍落就在一旁,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发现,弋栖月沉了一口气,索性举步走到炉边,抬手点香。

    弋栖月并不怎么会点香,不出意外地被自己呛到。

    “咳、咳……”

    弋栖月低低地咳了几声,随后故作被呛到地揉了揉面颊,将自己发红的眼圈掩饰了过去。

    墨苍落在一旁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笑了笑,几步上前来,单手理好了香,另一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傻月儿。”

    他的声音和缓温柔。

    可弋栖月忽而觉得,这种温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分都触动不了自己的心思了。

    她看见师兄的手在面前晃,忽而愣愣地想,若是……

    若这是宸卿的手,多好。

    墨苍落瞧见自己没有得到半分回应,也是愣了一愣。

    随后,却是又低声笑了笑:

    “月儿可是看折子看乏了?”

    弋栖月顺着台阶下,点了点头:

    “确是困乏了,师兄,朕要歇息了,这便派人带师兄……”

    墨苍落却只是笑了笑:“不妨事,我歇在外间守着你便是。”

    弋栖月一愣。

    墨苍落面上却是笑意依旧:

    “怎么,月儿,你难不成忘了?”

    “小时候你这丫头怕风声,刚到苍流的时候,晚上一听见风声就吓得哭,每每惹得梅姨着急,去寻我。”

    “再后来,你便习惯我睡在你外间了。”

    他低声念叨着。

    他说的倒是真的。

    小时候……

    一阵风,很大的一阵风。

    然后兵将们来了,围住了家里的宅院,带走了哥哥。

    又是一阵风。

    宫里的老公公来了,带来了‘赏赐’,而这‘赏赐’上,染了焱毒。

    在那狂风大作的日子里,弋栖月的家摇摇欲坠。

    直到她再也瞧不见自己的家。

    所以会害怕。

    而如今,北都这边,风大。

    但摸滚爬打成为皇帝的弋栖月,早已不怕风了。

    或者说,在苍流山,十岁的时候,她便不怕了。

    弋栖月并不能想清楚,如今师兄要睡在外间,究竟是仅仅为了小时候的记忆,还是想要监视她?

    可终究也不敢轻举妄动。

    师兄是个危险的人物,很多东西,都有可能被他掌控在手里。

    当初她轻敌,所以在西国遇险,也让炙搭上了性命。

    当初她轻敌,所以在南疆沦陷,险些葬身苍流之巅。

    如今,弋栖月不再敢轻敌。

    她要隐忍着,直到一点一点看透他的一切。

    弋栖月的眸光闪了一闪,随后低声道:“不想师兄还记得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朕还以为,师兄早便忘了个干净。”

    墨苍落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来:“当初的月儿,如何会忘。”

    弋栖月垂眸看着点了香的炉,只是淡声道:

    “为何不忘呢。”

    “师兄,你早已是成了家的人,孩子都差点有了。”

    “如今师兄许还怪朕,毁了那孩子。”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颦起眉来:“那孩子确是我的骨血,但实际上,他……也许本就不会来到这世上。”

    弋栖月一愣,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却想不分明。

    墨苍落却继续说着:“因此,如今他没了,我也怪不得你。”

    弋栖月点了点头,心下却想着

    师兄,你对自己的亲骨肉,端的能出如此心思。

    更何况对旁人?

    “师兄左右也是成了家的人。”

    “折折腾腾,也该想着,家里人许会惦记着。”

    弋栖月低声念叨着。

    “这北宫说是不透风,实际如何,朕也说不清楚。”

    “师兄若是念着小时候,想在外间留留,便请只留这一晚罢。”

    “随后时候,朕会让庸和给师兄打点好。”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墨色的眸子里闪过点点光去,他终究是含笑颔首:

    “也是,月儿早就是大姑娘了,不需师兄给守夜看门了。”

    “如今能再守得一夜,便算是念念当时了。”

    “好。”

    弋栖月点了点头,吩咐了人照料墨苍落,自己则举步向着里间而去。

    这一晚,窗外的风声很紧。

    墨苍落便在外间歇下了。

    可弋栖月的这一晚,是预料之中的无眠。

    不是因为风她早就不怕风声了。

    却是因为……

    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一个暖和的、温柔的、像毛绒绒大狐狸一样的男人。

    会抱着她,任凭她往他怀里钻,用唇角蹭她额头的男人。

    她怎么伸手臂,都摸不着他,抱不到他。

    以至于困得很,却死活睡不着。

    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弋栖月涩涩而笑,同时迷迷糊糊地又意识到,的确,今天宸卿回去了,被她赶回去了。

    于是心里酸酸涩涩,却又想着不若拿卷成一团的衾被冒充一下他。

    于是她团了被子抱住。

    可是被子如何有温度?

    只得半夜辗转反侧,一直到了窗外泛白。

    狼狈。

230这不是杀人,这是——复仇。

    弋栖月索性披了衣裳起来,看着窗外隐隐的鱼肚色。

    她知道,此时轻举妄动,定会被墨苍落察觉。

    而她也并不想做什么。

    这翻来覆去的一夜,终究是自己找的,是活该的罢。

    弋栖月一向不是自欺欺人的。

    她能想明白,自己如今会这般做,多半是因为宸卿,却又不仅仅是因为他。

    她不想让墨苍落用蛊伤了宸卿的性命,这是真的。

    但同时……

    她也不想让墨苍落用计,让南方三州陷入离乱,百姓流离失所,这也是真的。

    归根究底,出发点是宸卿,却又不全全是为了宸卿。

    大抵是三七分罢。

    若是全全为了宸卿,大抵,她无论如何都会将宸卿留在身边,拼尽全力不让墨苍落伤他分毫。

    弋栖月忽而嘲讽地笑了。

    却是笑她自己。

    似是有情,却又无情,弋栖月这样的你,当真不值得人去爱。

    也难怪旁人说帝王命硬。

    第二日。

    弋栖月下了朝,坐于桌案边,手边依旧是厚厚的一摞折子。

    从前都是夜宸卿在一侧侍候着,如今夜宸卿不在,碧溪便重新上任了。

    碧溪自然能瞧见自家陛下微微泛青的眼眶和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而精明如碧溪,终究还是小心翼翼道:

    “陛下,一会儿不是约好了,要见墨掌门吗?”

    弋栖月从浑浑噩噩中回了神来,点头道:

    “确是如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约墨苍落,主要是想谈谈同生相煎蛊的事情。

    碧溪笑道:“下朝不过半个时辰,时候未到,陛下莫要心急。”

    “只是……陛下。”

    弋栖月抬眼看着她。

    碧溪便低声道:“陛下不妨容奴婢给您理理妆容,如今陛下眼旁微微泛乌青,只怕一会儿被墨掌门瞧见,他会有什么不当的说法。”

    弋栖月低声哼笑:

    “他若真瞧见,真问起来,朕便说是他来了,朕高兴得一夜未睡着。”

    碧溪叹了口气。

    可是弋栖月虽是话语不饶人,终究也只得摇了摇头道:

    “那你便给朕遮遮罢,朕虽素来不欢喜,但今日上朝,也说得过去。”

    碧溪便颔首称是。

    时间很凑巧。

    这边弋栖月刚刚理好妆容,那边墨苍落便准时到了。

    碧溪动作麻利,将桌案理好,然后又取了茶盏,给二人沏好茶。

    见弋栖月摆一摆手,碧溪行礼退下,这边墨苍落面上却是有了一分笑意:“月儿,你这里的丫鬟,手脚真真是利索。”

    “做事情这般娴熟,又快又好。”

    弋栖月面上三分笑:

    “如卖油之翁,唯手熟尔。”

    “碧溪做这些事,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少说也有十年了。”

    墨苍落略一颦眉:“十年?月儿,你回到北都,只怕才三四年的功夫。”

    弋栖月笑:“碧溪本就是老家里的丫鬟,后来朕回来,她便又来随着朕。”

    “这么多年,毫不间断,足足做下这些活儿来,自然是娴熟得紧。”

    墨苍落笑了笑:“也难为你,如今已经当了帝王,也依旧是简朴干净的,身边这么一个丫鬟便行的了事。”

    弋栖月执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师父他老人家当初也是教导我们,所为人当简朴,这是对的,朕自然要履行,何况碧溪的手艺,她一人也顾得来,人再多了,朕反倒觉得眼晕。”

    墨苍落笑:“的确,月儿,你一向听师父的话。”

    弋栖月搁下茶盏,只是笑。

    她隐隐约约听出来的墨苍落的意思。

    他在试探。

    试探夜宸卿离开之前,是不是夜宸卿在屋子里侍候。

    从而……试探她和宸卿的关系。

    他一张口,弋栖月便瞧见了他的嗓子眼儿,如今又岂会让他得逞?!

    “师兄,可还记得此番的正经事?”

    弋栖月轻描淡写转了话题。

    墨苍落笑了笑,眯起眼睛瞧她:“我人都在这里了,月儿为何还如此心急?”

    弋栖月摇了摇头,只是道:

    “朕心里自然是急得很,师兄在固然是好事,可是想除的人还活着,自然不可能安心,师兄曾经的胆战心惊,朕当真不肯再遭一遍了,只盼师兄念及当年之谊,帮朕这个忙。”

    她的声音很低,隐隐的带着三分恳切之意。

    墨苍落听着她这番语气,心里只觉得抖了一抖。

    莫名地想起了当年,师父指给他的那个小姑娘。

    小小的,瘦瘦弱弱的,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长睫毛微抖,见着他害怕,只敢一个劲儿往师父身后躲。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连哄带骗才说动她随着他走。

    然后……

    这个小丫头,之后就开始凡事都躲在他身后了。

    师父说,这丫头可怜。

    而墨苍落后来渐渐也知道她的遭遇。

    同他一样是可怜人。

    而不知不觉间,月儿已经长大了,墨苍落许久也不曾见过她胆怯的样子,直到方才

    好像是那个小小的月儿又回来了。

    师父牵着她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然后她抬起头来,用大大的、雾蒙蒙的眼睛,有些疑惑又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却是一眼瞧得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好。”

    鬼使神差一般,墨苍落已然开口应下。

    爽快到连弋栖月都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同生相煎之蛊,是墨家代代相传之物,也算是墨家至宝,这些年一直保存着这蛊,也存着用法,只不过是不曾用过的。”

    墨苍落淡淡道。

    “而我如今能有这蛊,实则是因为我父亲。”

    “当初我父亲是墨家名义上的叛徒,险些被革除姓氏,好在最终祖父宽容,许他仍保墨家子孙之名,算是过继给了一个早亡的先辈名下。”

    “这蛊按理来说也不当在他手里,因为他已经不是墨家直系之人。”

    弋栖月颦了颦眉,想起当初她偷偷听到的,夜氏夫人的话。

    “不过后来,墨家遭了大灾,被迫离开墨家的父亲,成为了墨家唯一还活着的子弟。”

    “凑巧之前,若是不犯错,他也是墨家的传人,因此大抵也知道蛊的所在,一来二去,终究还是寻到了。”

    “于是他便存着这蛊,如今又传到了我手里。”

    弋栖月愣了愣:“所以说,这蛊,只是存着,一直也没打算用过?”

    墨苍落笑道:“同生相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非万不得已,谁又肯下手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他回了神,又笑:“不过月儿,你且放心,此蛊,我却是会用的。”

    弋栖月锁眉瞧着他:“师兄……一直在研究?”

    墨苍落笑了笑:“遗命难违,何况如今也是我心所迫,月儿,我研究这蛊,已有数年了。”

    弋栖月心里一沉。

    数年。

    而她寻他,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

    她算不准墨苍落口中的‘遗命’、‘所迫’是什么,但是她想着,墨苍落这么多年,一直在研究同生相煎之蛊……

    而夜氏夫人也那般说……

    所以说,墨苍落早就想要杀死宸卿了。

    弋栖月随后却是回了神,假装自己全然没有明白。

    “如此甚好。”

    她笑道。

    “朕还算计着,若是要朕从头琢磨如何用蛊,可是一件麻烦事,如今倒好,师兄竟是会的。”

    墨苍落亦是微笑。

    弋栖月心里慌了一慌,怕他瞧出她的用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笑。

    师兄。

    这个男人她从小到大,从不曾看懂过。

    “不妨事,月儿,我会帮你除掉你想要除掉的人。”

    孰知弋栖月却是摇头:

    “谢谢师兄,但是……”

    “那个人,我想要自己除掉。”

    墨苍落颦了颦眉他想不明白,弋栖月为何会想要亲自动手,寻常人,对于杀死兄弟姐妹的事,都是颇为忌讳的。

    弋栖月却道:

    “如今我尊弋擎天为先帝,时时祭拜,不过是做个样子。”

    “时间这么久了,天底下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利害,师兄想必也是知道的,我便也不打马虎眼了。”

    墨苍落颔首:“这是的确。”

    “其实若仅仅说是敌对,只怕不够,我同弋擎天,实则是有血海深仇,哪怕血脉相连他的的确确是我的叔父。”

    弋栖月的手指缓缓敲着桌案。

    墨苍落锁了眉头。

    弋栖月低声道:“师兄可知,当年本为郡主的我,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不得不到南疆苟延残喘,侥幸存命?”

    “当年弋擎天毁了我的家,从父王到兄长,弋擎天屠尽男子,只怕他当初是想生生绝了这一脉的‘后’,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把我给漏了。”

    “现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弋栖月那一对狭长的眼微微一眯,这模样,活生生地像是一匹饥饿的野狼。

    饶是墨苍落自知看着她长大,瞧见她如今的气势和恨意,都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颤。

    弋栖月却是淡声,一字一句继续道:

    “当年他给家里留了女孩,如今,朕会让他完完全全绝了后代。”

    “无论男女,都休想留下性命来……”

    “师兄,这不是杀人,这是复仇。”

    “只有手刃仇人,食其肉,饮其血,才算是不枉此行。”

231 她没有选错人

    墨苍落不知不觉间,早已觉得背后发寒。

    面前的女子眉眼倾城,美得噬人心魄。

    一勾唇,仿佛是一朵妖艳的罂粟,绝美却染毒。

    饶是他自以为了解她,如今也不免心惊胆战。

    一时怔愣,素来善言语的他,竟是惴惴无言。

    弋栖月却回了神,向他笑道:

    “抱歉,师兄,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仇。”

    “其实……解释这么多,也不过是希望师兄理解一二,肯让我自己复仇消恨罢了。”

    她低声解释了这一句,话语里似是带着几分小心。

    墨苍落只觉得,倏忽间,面前的女帝仿佛又是当年那个丫头。

    藏在苍流之巅的树后,愣愣怔怔、偷偷摸摸地瞧着他舞剑。

    他一转头,二人的目光应当还来不及碰撞,她便匆忙转过眼去,藏起身来,自以为他瞧不见她。

    “……好。”

    愣了片刻,墨苍落依旧只是这一个字。

    弋栖月在他面前颔首而笑:“如此,当真是谢谢师兄了。”

    此时此刻,南国。

    天牢的门被人狠狠推开,一排兵士,押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向着天牢尽头走去……

    那个瘦弱的人一袭白衣,披散着头发,凌乱而又狼狈,他的脚步虚浮,一路被人强拽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快点,快点!”

    狱卒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情感,仿佛是冷枪碰上寒剑。

    白衣人低低地哼了一声,大抵也只有这一声哼,才显出他是个活物。

    狱卒的脚步更快了。

    白衣人一路栽歪摇晃,几欲跌倒。

    直到……

    为首的狱卒打开一扇门,拽着这白衣人的两个大汉手臂一用力,只听‘砰’的一声,这个瘦弱的身形便狠狠地跌了进去。

    白衣男子呜咽了一声,伏在地面上,有些可怜地蜷缩成了一团。

    长长的头发半遮这面颊,光影交迭,可是隐隐约约,也能看出,这个白衣男子的模样很是标致。

    “你们……你们怎敢……”

    他的嗓子一片沙哑,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狱卒们却对他理也不理。

    身后男子低哑地又叫了几声,随后突然提高了声音。

    “陛下……”

    “我要见陛下……”

    为首的狱卒停下脚步来,例行公事一般地:

    “世子殿下允诺,三日之内,定让陆大人见到陛下。”

    陆酬的身子抽搐了几下,随后蜷缩得愈发紧了。

    “陛下既是要来,你们……”

    “你们怎敢如此对我……”

    狱卒不再搭理他,带着人转身离去。

    世子大人交代过,陆酬有疯病,他的话,什么都不要信。

    谁要是信了,脑袋便也不用留着了……

    陆酬伏在地面上,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天牢里渐渐归于一片骇人的死寂。

    他又缩了缩身子,可是一动弹,浑身上下便是散架一般地无力,又仿佛是插了无数把刀子,钻心的疼。

    他不得不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地上。

    眼皮在打架,可脑海里却依旧是当年那个人的影子。

    “吾王……”

    幽暗的天牢里,蜷缩成一团的男人,仿佛是一条被遗弃的败犬。

    伤痕累累,无力地发出破碎的呜咽……

    陆酬自然不知道,在那一列狱卒打开天牢的门向外走时,门口处,一个黑衣男人冷冷而立。

    为首的狱卒‘噗通’一声单膝砸在地上。

    “世子爷。”

    耶律泽低低地哼了一声,随后低声道:

    “算你是个懂事的。”

    那一对墨色的眼睛,如虎如狼,吓得这狱卒心头惴惴。

    “小的不需懂事,小的只听世子爷的话。”

    狱卒小心翼翼道。

    说着便要往下跪伏。

    孰知耶律泽却俯身下去,扶住他,不由他全全跪下。

    “如今……你还不当如此跪本殿。”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几乎只这狱卒可听见。

    可是他不敢想

    这句话的重点,究竟是‘如今’,还是‘不当’?

    耶律泽直起身子来,又笑:“不过,若真是什么事都不懂,命也自然是长的。”

    狱卒唯唯诺诺地点头,耶律泽那边向他摆一摆手,他便又小心翼翼地带着人退下去。

    耶律泽眯起眼,只是静静立在天牢的门前。

    门里,隐隐约约还有那个男人的呜咽声。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和他耶律泽年纪相仿,却受尽父皇的宠爱和疼爱。

    哪怕……

    事情查出来些眉目。

    也许母后的病和这个男人相关。

    可是父皇依旧保护着这个男人,让他安然无恙。

    如今也是……

    多日不见他,也不让他见母后的父皇,在得知他以‘叛乱’的罪名抓住了这个男人,竟是心急到亲自寻他讲条件。

    一席话,耶律泽是南皇的儿子,自然能察觉到自己父亲的遮掩和慌乱。

    父皇,很在意这个男人吗?

    这个陆酬,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日,虽然弋栖月避开了关于陆酬身份的谈论,但是耶律泽并不认为弋栖月对此一无所知,总觉得,她每次绕开话题,都有几分刻意回避之意。

    耶律泽想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陆酬是北国的奸细,还是说,陆酬的身份让弋栖月觉得难以启齿?

    耶律泽心里,如今偏重的是第二点。

    毕竟……显然当初是陆酬为了自保出卖弋栖月,如今处理陆酬,弋栖月也是毫不犹豫地借兵。

    这些事情,大抵能作为证据。

    可耶律泽并不打算完完全全排除第一点。

    不过,如若这真的是北国用心良苦导演的一场苦肉戏……

    他耶律泽也不介意,让这场戏,什么收获都没有。

    “骆。”

    耶律泽低低地唤了一声。

    身边的侍从应下,恭敬行了一礼。

    耶律泽的唇角一勾,随后却道:“北国给东国送还有罪的人质,如今,那车架到哪里了?”

    侍从皱起眉头,随后低声道:“回世子爷的话,今日早晨菱来报,说大抵还有三日的车程,便到东国北国交界了。”

    耶律泽一锁剑眉,随后低声道:“不想竟这般快。”

    “罢了,那便今日动手罢。”

    烈倾做事,一向利索。

    如今弋栖月派她暗中护送夜宸卿回东国,烈倾知道事情紧急,不容耽搁更不容出差错,竟是一路弯绕,时而是马,时而是车,归来竟是极快的。

    烈倾回来的时候,正是夕阳沉下,晚膳用毕的时候。

    弋栖月看见庸和微微提起左袖来,心里便是一清二楚。

    于是,她看向对面的墨苍落,淡笑道:

    “师兄,此前你我谈过的南部之事,如今也有了些眉目。”

    “我今日特地将祁将军叫来了,由他带你去瞧瞧兵,可好?”

    墨苍落微微蹙眉:

    “月儿,如今天都暗了,如何瞧兵?”

    弋栖月笑道:

    “师兄有所不知,瞧一个队伍是好是坏,只看他们规规整整的列队,是看不全的。”

    “反倒是现在这种时候,看得最明白。”

    墨苍落笑道:“此言倒也有道理,月儿……也很是自信。”

    “允给师兄的,不会有半分差错,师兄,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你难道信不过吗?”

    弋栖月闻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此时,倒是墨苍落愣怔了。

    这一瞬间,他意识到,的确,这个丫头。

    是当年那个用手替他挡下毒箭的丫头,是那个拼尽全力只为站在他身边的丫头,是那个带着伤奔走,只为了下一次还能和他一同涉险的丫头。

    这个丫头,长大之后便特别痴傻。

    不想竟是痴傻到了如今。

    “师兄也请放心,今晚不过是让师兄提前去瞧一瞧罢了。”

    “再过几日,朕会为师兄备一场盛大的阅兵。”

    “半分也不会亏欠的。”

    墨苍落听着她的话回过神来,颔首道:“如此……月儿当真是有心了。”

    弋栖月笑了笑,只是一抬手:“师兄请,庸和会带路。”

    墨苍落一愣:“月儿,你不一同去?”

    弋栖月淡笑:“再过些日子有一场祭祀,忙得很,何况,如今我要是过去,那边或多或少总要加强了阵仗,这样可就没有意思了我便等到阅兵时候再随着师兄过去。”

    墨苍落心里犹豫了一下,可倏忽间,庸和已然会意,走到他面前,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好。”

    墨苍落终于点了点头。

    他虽是带着算计来了北宫,处处制约着弋栖月。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

    孤身一人居于北宫,居于帝王之侧,却是有很大的限制和约束。

    她发了话,有的时候,他多少也要去做,即便仅仅是图个面子。

    弋栖月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门边。

    拢在龙袖里攥紧的手,也终于展了开来。

    “烈倾,进来。”

    她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身后,烈倾从窗间翻身而入。

    “一等一的坏男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还好意思在陛下面前笑。”

    烈倾冷冷地说了一句。

    弋栖月闻言却是心里一松。

    烈倾会当着她的面这般说……

    说明烈倾应当是明白的,如今她在意的人不是墨苍落。

    这样的话,自己之前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暗示烈倾,让烈倾送宸卿离开,也许烈倾就会同宸卿解释了吧?

232 如今他是夜君

    “你既能如此说,朕也放心了。”

    弋栖月愣了片刻,随后从袖间拿出此前取下来的、烈倾的簪子递给她去。

    孰知烈倾愣了愣,却犹豫着不曾接过。

    半晌,她终于摇了摇头道:

    “陛下恕罪,我……虽说是猜对了,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敢同容君阁下明说,只能多多少少地点上几句……”

    弋栖月一愣,颦了颦眉,随后只得叹气:

    “也罢,点上几句也好,聊胜于无。”

    “若是旁人,只怕连这几句也说不出,便直接送他走了。”

    烈倾心里抖了抖,低声道:

    “陛下,我不知道,自己那几句话,是否有用。”

    “你如何同他说的?”

    烈倾沉了口气:“容君阁下看起来不肯借一步说话,我便只能当着人的面说,便只是说,此前陛下几次的作为,我皆是瞧见的,他若是肯信陛下,便请他一直信陛下。”

    弋栖月闻言,心里不是个滋味,只道:“那他如何答的?”

    “回陛下的话,容君阁下……”

    烈倾犹豫了一下,随后低声道:

    “容君阁下只是瞧了我一眼,然后没多少,就上马车去了。”

    弋栖月兀自咬了半边唇。

    也不知他信没信。

    可是……

    她在心里想着。

    当时烈倾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宸卿站在马车旁,是如何的模样?

    他又是如何,只是瞧了烈倾一眼,便转身离开的。

    她的宸卿。

    单是这么想想,弋栖月便觉得心疼。

    她曾经下定了决心要同他好好过日子,安安稳稳的,可谁知只是眨眼的功夫,千山万水便来阻隔,将一切生生撕裂开来。

    且说,这世事怎的这般无情?

    “……罢了。”

    弋栖月半晌没说出个话来,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随后,她将那簪子递到烈倾手上。

    “这簪子是你的,朕便要还你的。”

    “朕觉得,即便朕不还你,来日你也会费尽心力将它取回去的。”

    烈倾愣了愣,接过那簪子来,随后掂着簪子,便当着弋栖月的面,自行将簪子插在发间。

    “那是当然。”

    “属于自己的,若是还想守着,就要牢牢地拴在身边。”

    “不管他落到什么地方,总要取回来的。”

    弋栖月闻言,只是默然颔首。

    心下却想。

    如今,事情骤变,她也未来得及同他好好到个别。

    却不知同他再相见,会是如何年月。

    然而

    世事变化,确是快的。

    更是常人所难预料到的。

    弋栖月自然也从未曾想过,这世事变化,竟能快到这般程度,以至于送走夜宸卿不到十日,北国和东国之间便又出了事,她和他之间,大抵又起了瓜葛。

    那日正午,午休方起。

    弋栖月批完了折子,恰恰墨苍落也来寻,二人便索性在桌案旁相对而坐,对弈谈棋。

    却皆是懒懒散散,无人出杀招。

    也不知是正午疲乏,还是对对方有意放了水。

    可就在这时候,庸和忽而匆匆入了门来。

    “陛下,沧雪轩的房瓦落了,将花园里面的牡丹伤了。”

    墨苍落在对面颦了颦眉。

    这等小事,怎的还要来汇报?

    孰知弋栖月闻言却是急急一击桌案:“那阁子早便该细细看着了,管事的人罚钱去罢。”

    “花伤成什么样子了?”

    庸和道:“回陛下的话,管事的去的匆忙,割伤了手,如今花也伤的不轻。”

    弋栖月愣了愣,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她却掩饰的极好,让那异色转瞬即逝。

    “那朕便去瞧瞧。”

    说着,弋栖月已然站起身来。

    转身对一旁的墨苍落道:

    “抱歉,师兄,老牡丹花伤了,我须得去瞧瞧。”

    墨苍落笑了笑:“左右下棋也是耍事,且去罢。”

    “只是,月儿,我却不知,你何时喜欢上的牡丹花?”

    他记得月儿此前喜欢的是梅。

    弋栖月笑了笑:“并不是喜欢,只是这花有不同的意义,舍不得让它坏了。”

    “这是此前我皇祖母亲手种的花。”

    墨苍落闻言愣了愣,随后笑道:“那的确是珍贵的。”

    “不若我陪你去?”

    弋栖月笑着转回身去:“虽说是将入秋,可外面依旧闷热,师兄且等我半个时辰,很快便归。”

    墨苍落笑了笑,心里自是不全信,可如今也不好反驳,便只是点头。

    弋栖月出了养心殿的门,脚步便快了起来。

    而湛玖不知何时也闪身跟在她身侧。

    “陛下。”

    弋栖月咬着牙,只是低声问道:

    “送淮川的车出事了?淮川有事,慕雪也出事了?”

    “湛玖,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所说的沧雪轩,便是指淮川。

    淮川出了事,砸了北国牡丹,说明事情关乎北国,只怕事情出在北国境内。

    管事的割伤了手,管事人便是慕雪,只怕是慕雪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湛玖压低了声音:

    “回陛下的话。”

    “在将将到边境的时候出的事,据说当时都能隐隐瞧见东国的队伍了。”

    东国迎接淮川,声势浩大,因此不算太远的地方,也能瞧见。

    “这时候冲出了一队贼人,身手迅捷,竟是一瞬间便将我方训练有素的队伍打散了,牵着马车的马也给惊了,好在慕雪谨慎,亲自控了那马,才免于车毁人亡。”

    弋栖月咬了半边的唇。

    和东国皇帝乐呵呵地订立合约,仿佛还是前几天的事。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天的时候

    护送淮川归国的车架,便出了事。

    “然后呢?”

    湛玖锁了眉头:

    “回陛下的话,但是前来的贼人势强,终究也是难以防住,慕雪慕大人在关键时刻护着车子,向着东国的迎接之人疾驰而去。”

    “可许是因为时候混乱,此前也来不及细瞧,其实那伙贼人在暗处伏了善射的箭手,慕雪控着马车突围而出,没多远便有冷箭接连射向车架。”

    “以至于慕雪在抵挡开许多箭后中了一箭,随行说,她当时咬牙打了牵着马车的马,让那马向着东国疾跑。”

    “而当时东国人发现异样,也飞快向前迎接。”

    “只可惜,就在快接到马车的时候,冷箭刺上了马颈,惊了马,连带着车架一起折腾,恰恰在边境线上翻了车,一路滚到了矮崖下,东国皇子淮川因为是被缚而归,至今虽保住性命,但仍旧是不省人事。”

    弋栖月咬了咬牙:“那慕雪呢?”

    “回陛下的话,慕大人伤的不轻,现在还没有消息……”

    弋栖月心里一晃,攥了拳,随后道:“先交代孙兰先生带着人去迎接,无论如何把人命保住。”

    “在场的人也都往回押,如今那一伙贼人是谁,还需细细查究,给双方一个交代。”

    “至于东国那边……朕会亲自同东皇交涉的。”

    湛玖闻言迟疑了片刻,却道:“陛下,东国的迎接队伍,已然将我方送淮公子的人马悉数扣下了,说是怀疑此中有歹人。”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却道:

    “那便让他们先将慕雪救下,送回来,他们的人送也可,毕竟慕雪也是为了救护淮川,才伤成这副样子。”

    “至于旁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朕会好生交涉,只盼东国莫要再情况不明的时候迁怒无辜你将朕这些话带过去便是。”

    湛玖颔首:“是,陛下。”

    于是,这一年,突然便成了东临山庄一直以来最为忙碌的一年。

    只是半年的功夫,北国和东国便要在这里两次相会。

    而对于弋栖月而言,此前湛玖来报,她会瞒住墨苍落,如今她要亲自外出去东临,很难瞒住墨苍落,于是她索性便同他直说了,不再隐瞒什么。

    墨苍落听她交代完笑了笑:“外出也是常事,我也不能天天将月儿强留着。”

    “不过此次,不若由我随着月儿过去罢。”

    弋栖月愣了愣,可随后一想

    上次在东临山庄,酒宴上东皇失态,事后东皇也暗自表示了他的歉意,而她顾及夜宸卿的心思,便暗示东皇莫要再带乾妃来。

    当时东皇也是应下的。

    如今,若是让墨苍落一同去,应当也不会有尴尬的场面。

    “好。”

    弋栖月思量一二,旋即点头。

    可是当真到了东临,时候安排得紧,下午到,晚宴时候双方会面,弋栖月便傻了眼,随后心里便是懊恼不已

    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墨苍落随着过来?

    对面……

    “北国陛下,东皇得知三皇子身受重伤后便日日照料,心急如焚,如今身体扛不住,无法前来议事,便让夜某代替前来。”

    “第一杯酒,夜某代东皇敬北国陛下。”

    对面的男人,一袭着着暗黄色纹路的玄色衣衫,墨发束得规整,却又带着几分隽逸潇洒,衬着那一张惊艳绝色的脸,真真是不可方物。

    夜宸卿修长的手指执起酒盏来,眸光淡淡划过她的面颊,声音温润却又孤冷。

    弋栖月闻声却是愣了一愣。

    心下忽而有几分涩涩然。

    夜云天的主人,他不是容君了,他是东国的夜君,东国唯一的异性王爷,权倾朝野,以至于可以代替东皇来东临议事。

    她又打量了他一下,方才执起酒盏来,心里反复思量着,念着这个隽逸的影子,却又兀自黯然想着

    也许本就该如此的。

    宸卿这样的男子,若是只在她宫中做一个世人口中的‘面首’,当真是暴殄天物了罢。

233 蓄意斗酒

    弋栖月身侧,墨苍落皱了皱眉。

    总觉得事出蹊跷,可是夜宸卿既然是异姓王爷,又无法明说出怪异之处。

    倒是身边的月儿,还没察觉。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算是提醒弋栖月,对面在敬酒。

    弋栖月回了神,可是看了看身边的墨苍落,心里又晃了一晃。

    “夜君阁下客气了。”

    不着痕迹地掩饰去慌乱之意,弋栖月稳稳地执起酒杯来。

    目光无波澜,看向对面的人。

    “此番事出蹊跷,北国卸不了责任,也无意推脱,朕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全个说法,让事态明了。”

    “东皇不豫,朕心亦是不安,只盼此番议事,莫要负了初衷才是。”

    夜宸卿在她对面颔首,面上却依旧是平淡。

    随后他微微一抬杯盏,比了一个敬酒的动作,再然后,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弋栖月在他对面,亦是一饮而尽。

    墨苍落在一旁,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

    这第一杯酒敬完了,便是僵局。

    夜宸卿没有带什么东国皇室的人来,而弋栖月带的北国臣子也不多,这么一来,连敬酒客套的人都少。

    眼看着这饭局,真真就要变成一场‘饭局’。

    易无书在一侧瞧着,心下亦是惴惴。

    两次东临会面,相去不过一个月。

    不想这世事变迁之大,让人惊异到只觉得荒谬。

    “别离不久,便又见到,易某和诸位,也当真是有缘分。”

    易无书掩饰去自己满腔的惊讶,笑呵呵地打圆场。

    弋栖月这边,闻言心里却是揪了一揪,只盼易无书不要说出来,上次她是带着夜宸卿来此处的。

    若是让墨苍落知道此事,只怕聪明如墨苍落,会猜测到夜宸卿于她的重要性。

    “算不得缘分。”

    弋栖月淡淡打断。

    “若非是事出意外,朕当真不会往这边跑,如今是不得不来。”

    她说得很是平静,而这种平静,在易无书听来,带着满满的嫌弃,惹得易无书直觉得自己啃了一嘴树皮。

    可心下又想

    也不知这北国陛下和夜君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气氛如此。

    可他身为东临之主,终究还是要尽力缓和的。

    易无书干笑了两声,摇了摇扇子,笑道:

    “东临本就是议事之地,出了事情,二位肯前来,和和气气地谈拢,便是极好的。”

    “来,易某敬二位。”

    说着,易无书举起酒盏来。

    谁知夜宸卿那边却只是用指尖碰了碰杯盏:

    “易先生且容夜某一言。”

    “东皇交代夜某代他敬北国陛下,却不曾容许在下替他收受其他的敬酒,而易先生不敬东皇酒,夜某也不敢受易先生的酒,否则只怕是有僭越之名。”

    “在下和谈之心绝无半分虚假,只是这酒,断不敢受。”

    易无书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今日不知怎的,他一个打圆场的,颇受排挤。

    就像是这二人置气,将火都撒在他身上了一般。

    可偏偏他就是个负责打圆场的,被撒火也要圆着。

    易无书吞了口气,又干笑两声,道:

    “说的有理,在下佩服,夜君一向……”

    孰知弋栖月这边却生生打断他的话。

    “既然东皇的酒不可替,那便不需在意什么礼节了。”

    “来,易先生,你随朕喝一杯。”

    她不想让易无书继续说,只怕易无书说出关于夜宸卿的事来。

    夜宸卿那边垂了眼睛没言语,可是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她这是做什么?

    说来他也是可笑又荒唐

    方才他费了半天口舌说不肯喝酒,其实,委实不过是想让她少喝一些酒。

    终究也只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真心。

    易无书心里苦啊。

    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唱反调。

    可是弋栖月好歹也是北国皇帝,让他喝酒他又岂敢不喝,于是他赔着笑脸仰头便是一杯酒入了肚腹。

    弋栖月也是痛快得紧,一饮而尽,仿佛自己喝的不是酒,只是白水一般。

    易无书搁下杯盏笑道:“陛下当真是爽快人。”

    “单单看饮酒,便知是女中豪杰。”

    弋栖月笑了笑,却不多说。

    易无书又笑:“陛下为豪杰,是痛快人,是这天下人的福分。”

    “只盼如今,两国之事,陛下也能一心为民,莫……”

    弋栖月那边却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又举起酒杯来,生生打断他的话:

    “易先生多虑了。”

    “朕自然知晓,万事不比天下,万事以天下先。”

    “先生义薄云天,这一杯酒,朕再敬先生。”

    易无书一愣。

    今日的酒虽说是好酒,可也没到稀世好酒的地步,这北国陛下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不至于这般贪杯罢。

    可眼看着她就喝起来没完没了了……

    可是犹豫又能如何,眼看着对面弋栖月痛痛快快仰头又是一饮而尽,易无书咽了口气,举杯笑道:

    “陛下深明大义,易某佩服。”

    “这‘敬酒’二字,易某当不得,这一杯,当是易某敬陛下的!”

    语罢,亦是一饮而尽。

    弋栖月搁下酒盏来,对着对面的易无书,只是勾唇笑笑。

    便这般一路饮了下去。

    易无书每次刚刚开口,这北国的女帝便势必要打断,然后敬他酒,于是易无书也不得不喝。

    末了易无书将杯盏搁下,只觉得头脑昏花,于是有些认命地笑道:

    “陛下好酒量。”

    “看来今日,陛下是盯上易某了,酒量上,偏要分个高下。”

    弋栖月勾唇低笑,随后她偏一偏头,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手里的酒杯,杯盏晶莹剔透,她便随手用玲珑的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

    夜宸卿始终一言未发地坐在对面,看着这二人相对饮酒。

    如今瞧见弋栖月微偏着头轻敲杯盏,对她熟悉无比的他,大抵也知晓,陛下是有些醉了。

    可他却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急切地醉酒。

    但人大抵是可笑的

    夜宸卿在心里如此想着。

    就像他,被她不明不白地丢开去,方才他绕了个弯子想让她少喝酒,如今他看见她醉了酒,心里又是一番惴惴,只怕她的身子有个好歹。

    而他甚至在想……

    墨苍落既是留在她身边,多少也该有些用处,不想这墨苍落,竟连劝她少饮酒都不知。

    可惜他不能在她身边,若是他在,势必不会让她喝这般多的酒。

    不知不觉间,夜宸卿抚着酒盏的手已然加了力道。

    那边易无书却笑:“易某这里的杯子上的玉石,是帝王绿,陛下可是欢喜?”

    弋栖月笑了笑:“欢喜,此物受看得紧。”

    易无书打趣:“那不若如此,易某便用这帝王绿玉石,换陛下簪上的翡翠,可好?”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微微摇头,笑道:

    “朕可不肯换。”

    “虽说这帝王绿难得一见,是稀世好玉,而这簪子的翡翠,比不得帝王绿罕见,但是这簪子朕也带了许久,早已习惯了,欢喜了,如今便是瞧见好的,也不想要了,更别提同你换了。”

    易无书在对面微笑。

    弋栖月笑道:“更何况……这簪子在朕心里,终究也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是今日你真真能拿了去,来日朕也要想方设法夺回来。”

    这世上最心酸,莫过于有话不能言了罢。

    弋栖月半分醉意,一字一句地说着,她却不知,在座的几人有心。

    混乱迷蒙里,她只知道,在座众人皆是瞧着她,手抚着酒盏。

    弋栖月的唇角勾了勾,话点到为止,不可多言了。

    易无书笑了笑,接过话来:

    “不想陛下这般宝贝这簪子,取了簪子,可就是触了逆鳞。”

    “那在下可没有这般大的胆子,断断不敢抢陛下的簪子。”

    弋栖月只是笑。

    随后她轻轻晃了晃头,再度举起酒盏来。

    “易先生,即便今日是斗酒,你我也该有个终结。”

    易无书笑,有些踟蹰:“陛下盛情,易某不敢推辞,只是……”

    他却没料到,弋栖月如今的目的便是灌醉他。

    因为只有灌醉了他,此前在这里发生的、弋栖月和夜宸卿的事,便不会有人说出去。

    弋栖月笑了笑,之前饮了不少酒,结结实实的,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醉意,可是事已至此,又岂肯功亏一篑?

    “来,最后一杯。”

    她笑了笑,举起酒杯来。

    殷红的唇微微上扬,弧度从容而又妖娆。

    易无书咬了咬牙,随后只得颤颤巍巍地举起杯盏来:“好,这杯,易某敬……”

    孰知,话未说完,那边夜宸卿却低声道:

    “二位可容在下插上一句话?”

    弋栖月愣了愣,转头看向他,随后只是默然颔首。

    易无书则没了什么力气,‘砰’的一声便斜靠在桌案上了。

    夜宸卿在桌案对面略一皱了皱眉,随后低声道:

    “北国陛下,易先生,此番前来,为的是谈判言事,而非宴会尽欢,于此处斗酒,只怕是不妥。”

    “如今,二位皆是醉了,不妨缓上一缓,且回去休息,如此,明日和谈,也好稳妥进行。”

    易无书闻言哼哼了一声,已经是半个人不省事了,哼哼的这一声,大概是在说‘附议,附议’。

    弋栖月的眸子不着痕迹地一垂,扫过那边的易无书,笑道:

    “却是朕胡闹了,在此给诸位赔礼。”

    “若是这般说……易先生既是醉了,便先行回去,不需拘泥什么礼节,诸位都先回去歇息,也是好的。”

234 朕怀了你的孩子。

    弋栖月慢悠悠地将话说完。

    夜宸卿闻言,不动声色,只是在心下暗自想着,今日陛下是怎么了,为何……好像偏偏瞧着易无书不顺眼。

    易无书闻言,本就像一滩泥一样瘫在桌子上的他,索性彻彻底底地卸了力气,低低地哼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却是……大抵醉迷糊过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被灌酒。

    一旁的侍从算计着方才北国皇帝和东国夜君都发了话,又小心地请示了一下,见那二位皆有允准之意,便赶忙带着自家主子下去了。

    弋栖月安安稳稳坐在原处,看着侍从搀扶着易无书离开,心里算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来。

    “如此,朕便也先回了,夜君阁下自便。”

    弋栖月的唇角扬起一抹礼节性的笑意,对着桌案对面的男人低声说着。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

    心里却倏忽间很不舒服,他不喜欢看她礼节性的笑容,尤其不喜欢看见她对他这般笑。

    即便是曾经,她将他按在身下,勾唇而起,那带着三分诡谲与戏谑的邪笑,看来都比这礼节的笑意让人舒心。

    可夜宸卿身为东国夜君,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年纪轻轻,早就是政治场的老手。

    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漠然颔首:

    “别过。”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弋栖月心里有些凄凉,可自己又想不分明这凄凉的由来是不是她暗暗地还在希冀着他能予她几分温存,可误会如此,明知是不可能的了。

    弋栖月晃了晃头,清醒一二,随后撑着桌案站起身来。

    可是强灌醉了易无书的她,如今又岂会好受?!

    站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一晃,随后又是一黑。

    感觉自己在往下栽落,直到身边伸过一条手臂来,稳稳地扶住她。

    这个人的怀抱很暖和,很结实。

    他的长发落下来,轻扫她的面颊,微微发痒。

    弋栖月心里动了动,可是下意识地嗅了嗅,却又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气息。

    于是,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肘来,抵住对方的胸膛。

    似乎是一个潜意识里、抵制对方靠近的动作。

    墨苍落就这么抱着自己昔日的小丫头,可谁知她却极为不适应地、似是有意,又像无意地与他生了隔阂。

    他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可是墨苍落也是聪明人,到了这等场合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更何况夜宸卿便在对面,他墨苍落自然是不肯丢半分脸面。

    “陛下,我们先回去。”

    墨苍落低低地说了一声,随后抱着弋栖月转过身去。

    于是,桌前众人,便只能看见他那宽阔的肩背。

    “诸位,陛下醉了,先行别过。”

    墨苍落末了转过头来,对着全桌人低低说了一声,嗓音是他一如既往地冷清和苍凉。

    弋栖月醉得不轻,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脑海中一片昏花,唯一有意识的,大抵便是用手肘撑着他的胸膛。

    墨苍落的怀抱很结实,很稳,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身后,桌案上,无影咬了咬牙,随后低下头去。

    却见自家主子,此时此刻,身为桌案上仅剩的一拨人,主子自己执了酒杯,满上酒,不知是在敬谁,还是在自酌,只是轻轻浅浅地将一杯酒送入口中。

    无影本是有些懊丧,因为墨苍落抱着弋栖月转身,他什么都瞧不见。

    可如今看到此等情形,心下却又庆幸,多亏那墨苍落转了头。

    只怕那二人……若是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不知自家主子会如何。

    “无影,走罢。”

    夜宸卿平平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无影的思绪。

    他忙不迭地点头:“是,主子。”

    却是一路无言。

    无影便小心翼翼地随着自家主子回了房去,如今主子为‘夜君’,便住在王爷皇子一席的客房里,无影瞧着,如今这房室的隔壁院落,好像恰恰是昔日里淮柔的房室。

    如今他候在门外,夜宸卿早已入了门去。

    无影是孰知自家主子的,主子只要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喝毕了酒,便一定会回来洗浴更衣,把周身的酒气悉数去掉。

    如今应当也是,他便在外面安安稳稳候着罢。

    可谁知,无影想要安生,这世事偏不让他安生。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有人在接近。

    这个人的气息有些奇怪。

    仿佛是在刻意藏匿着自己气息,又仿佛是不曾藏匿,一路晃晃悠悠,无影心下有些不安稳,架起小心来往一边瞧,却只见

    北国的女帝晃晃悠悠的,似是还带着几分醉意,有些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

    无影一愣,可倏忽间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弋栖月索性靠在一侧的柱子上,半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让朕进去罢。”

    她说得很直白,大抵也是因为醉了。

    无影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可是身为主子的侍从,他不会出这等差错,回了神,低声道:

    “北国陛下,恕难从命,这是东国使臣的房室,北国之人,不可随意入内的,否则只怕是不和礼节。”

    弋栖月闭了眼,低低地哼了一声:

    “这里只你一个人,让朕进去罢……”

    “刘公公。”

    无影整个人心神一颤,不曾想到,自己的身份当真被这北国陛下瞧得一清二楚。

    可马上又回了神:

    “恕难从命,北国陛下,这不合礼节,也不符合主子的命令。”

    弋栖月抬眼看着他,愣了愣,忽而低下声音去,话语几不可闻。

    “朕就想瞧瞧他。”

    “不一定要让他瞧见朕,只是朕想瞧他。”

    “因此事情只有你知道……你不说,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无影锁了眉头:“陛下,恕难从命。”

    弋栖月头脑昏昏沉沉的,她一咬牙,随后低低地哼了一声。

    无影此时以为,她似是要知难而退了。

    谁知这北国女帝却忽而扶着身后的柱子直起身子来。

    “夜宸卿,朕知道你在里面。”

    她忽而哑着嗓子,加大了声音,说出这一句话来。

    无影一惊,下意识地要拦她:“北国陛下,不可!”

    弋栖月抬手甩开无影拽着她的手。

    “夜宸卿,你听着……”

    “北国陛下,不可,请……”无影还在坚持。

    弋栖月又加大了声音:

    “夜宸卿,朕怀了你的孩子。”

    无影的身形一僵。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门内人的身形亦是一僵。

    弋栖月却趁着这个间隙摇摇晃晃地冲上前去,抬手便推开了门。

    可谁知这屋子的门槛也是个麻烦的东西,加上她本就醉得迷迷糊糊的,一脚绊上去,整个人便向着屋子里头栽倒。

    可是心里却是安安稳稳的……

    终究也是预料之中的,被人稳稳地接在怀里。

    夜宸卿洗浴完了方才出来,便听了外面的半程。

    外面那二人起初的话语倒是听得不分明,但是弋栖月最后扯着嗓子吼出来的这几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弋栖月被他扶住,靠在人家怀里还下意识地嗅了嗅。

    的确是熟悉的味道,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息啊。

    而她接近的一瞬,夜宸卿的身形依旧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一声‘陛下’,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他讪讪收了口,心下却又笑

    是了,叫了三年,岂是想改便改,说改便改的?

    可弋栖月却依旧不安生。

    其实……若她没醉,大抵也不会弄出这等荒唐事。

    只可惜她醉了。

    醉得迷迷糊糊,趁着墨苍落有事离开,摇摇晃晃地下榻,跑来寻。

    醉到她会扯着嗓子喊出一句‘朕怀了你的孩子。’

    如今她察觉到男人稳稳地、小心地抱着她,弋栖月得寸进尺一般地伸出纤细的手臂来,牢牢地锁住他修长结实的腰身。

    随后偏过头去,唇角蹭着他方才洗浴完,微微发热的胸口。

    他的身子颤了颤,这么久了,依旧如此。

    弋栖月却是个贪心的,如今好不容易过来了,索性继续向着他凑过去。

    两条手臂锁着他愈发得紧,她微微抬头,朱唇撞落于他光滑的锁骨。

    吻落下的一瞬,被她抱住的人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略一低头,弋栖月能感觉到,他那熟悉的气息便在她额前掠过。

    却是终究也没有落下来。

    醉得迷迷糊糊,弋栖月只隐约觉得自己颇不甘心。

    随后移了手臂,便要向上勾住他的颈项。

    抱着她的先是温顺地一低头,随后却是一手扶着她,另一手,稳稳地扣住了她方才抚上他肩头的手。

    他修长、温热的手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弋栖月一愣,可随后依旧是像一滩泥一样,向着人家身上黏。

    夜宸卿低头瞧着她,墨色的眸子里光华有些凌乱,心里亦是晃了晃,可终究只是单手扶稳了她,扣着她手腕的手一转,竟是趁势摸了她的脉。

    他是会摸脉象的。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扶着,见状也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

    直到夜宸卿垂着的眸子抬起来,光辉闪了闪,瞧着她。

    “够了。”

    他偏了偏身子,不让她继续往上贴。

    弋栖月低低地哼了一声。

    明知……是自己谎称怀了他的孩子被发现了,却依旧不卑不亢地瞧着他。

235 她一向是个认床的

    弋栖月醉眼朦胧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大抵是方才洗浴出来,他散着墨色的长发,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简简单单,如今经她一折腾,倒是有些凌乱。

    可是他那一对眸子却是冷冷清清,半分慌乱都没有。

    “陛下,在下是东国夜君,此番和谈的东国使臣,还请陛下莫要逾矩。”

    对面的男人薄唇轻启,这一句话合情合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夜宸卿,你……”

    弋栖月醉醺醺地勾唇笑。

    他说的话烙在心里,好难受啊。

    “北国陛下,够了。”男子垂了眸子,随后松开了扶住她的手。

    只是,不着痕迹间,他分明是等着她站稳,方才抽手回来。

    可是这低低地嗓音,以及那一句‘北国陛下’,却是在眨眼的功夫,让弋栖月的醉意消失了一大半。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稳了心神。

    “如今事关重大,还望陛下约束言辞。”

    夜宸卿继续淡淡道。

    弋栖月心里绕了三绕,头脑依旧迷糊,可大抵也想明白了,自己……大抵是喝高了,撒酒疯,趁着墨苍落不在才摸过来的。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醉酒了,撞了一头灰,可是这一头灰分明不是让她最为沮丧的。

    她拂了拂袖子,努力稳了心神,只是淡淡道:“多谢夜大人出手相救。”

    随后昂起头来,绕过他去,举步便走,虽说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可她却是有意地加快了步子,倏忽间便出了门去。

    夜宸卿在她身后默然瞧着。

    知道无影小心翼翼道:“主子,这……”

    夜宸卿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到无影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主子的叹息,还是他的错觉。

    可思量间,夜宸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醉了。”

    她醉了。

    可是他大抵想不清楚,之前和他的种种,是不是也是她的一场,酩酊大醉。

    无影愣了愣,随后低头道:“奴才明白,此事……会处理干净,验查好。”

    夜宸卿点了点头,随后抬了抬手。

    无影便行礼欲去。

    谁知方才转过身去,便听见夜宸卿在他身后低低道:

    “看着她一点,天暗,别让她磕着碰着。”

    无影的身形一僵,随后愣愣地转身过去。

    可谁知,自家主子的动作更是快,如今,主子已经转身过去,只留给他那一句话,以及一个冷冷清清的背影。

    无影只得默然而叹。

    弋栖月一路摇摇晃晃,半醉半醒回了北国客房。

    谁知方才推开门,便瞧见屋内,桌案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陛下醉成这副样子,怎的还要乱跑?”

    墨苍落听见她不甚平稳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她。

    弋栖月一惊,随后却是顺势靠在了门上。

    “师兄猜着呢?”

    她懒懒散散地眯起眼睛,笑道。

    墨苍落颦了颦眉,随后却是几步上前来扶住她。

    “我不猜,你说罢。”

    弋栖月笑:“我说了又能如何……反正你也不会信……”

    墨苍落一愣,每每都要被她这句话堵住嘴。

    他悻悻闭了口,也瞧出来她醉意未去,看着她一副规规整整的模样,也不像是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便索性不多问了。

    “好,那便不说。”

    墨苍落低低地叹了口气,随后扶着她向塌边走。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只是看着你醉了酒,觉得你该好好休息着,不然会头晕的。”

    他缓声细语,仿佛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弋栖月半醒半醉,听见这话语,心里却又不由得动了一动。

    如今的墨苍落同当年那个师兄,偏偏多了几分相似。

    放在心里十几年的人,纵使不欢喜了,也不可能全无感慨。

    可终究……也只是感慨。

    大抵如是。

    心里的抵触不知不觉间便少了几分,弋栖月任由他扶着她到了塌边,安安稳稳地躺下,半睁着眼,瞧着他给自己掖好被子。

    “好好休息罢,月儿。”

    墨苍落的声音轻缓温柔,低低地声线,像极了当年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

    弋栖月闭上眼,却忽而抬手攥住他的袖口。

    墨苍落身形一滞他本以为,如今她是抵触他的,因此扶她躺下了,他便打算离开这榻边了。

    却不料她竟会像个孩子一样。

    “怎么了,月儿?”

    墨苍落停了步子,转过身来。

    “可是哪里不舒服?”

    弋栖月胡乱摇了摇头,攥着他袖口的手去愈发紧了。

    她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随后却道:

    “这不是宫里,不是我的床……”

    墨苍落愣了愣,可心下一想,也是释然

    可不是,月儿这丫头的确是认床的,当初这丫头初到苍流,晚上便是睡不着,婢子过来告诉他,说小丫头缩在被窝里哭。

    他一问才知道,一则是怕风,二则是认床。

    墨苍落低低地,不知是叹还是笑,他翻过手来扣住她的手。

    弋栖月的手亦是加了力道,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头疼,又想睡,可是睡不着……”

    “没事,月儿,我在。”

    墨苍落垂着眸子,瞧向这个丫头。

    如今她紧紧攥着他的手,仿佛是不善水的人落了水,死命地抓住岸边草一般。

    闭着眼颦着眉,力道却是不小,生怕他跑了。

    即便是他给出了承诺,也不见放轻松。

    “月儿,没事的。”

    墨苍落又低低道。

    弋栖月闭着眼,有些胡乱地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却是两只手一并牢牢地抱住他一只手,生拉硬拽地放到面颊旁。

    然后,她头一偏,滚到他手上,半枕着他的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墨苍落愣了愣,她的头有些沉,她一呼一吸的热气便在落在他手上,渐渐地均匀和缓,惹得他手心微痒这丫头,大抵是睡过去了。

    可睡过去,却依旧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心里起了三分无奈,墨苍落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随后,转身靠在塌边,便任凭她枕着他的手,安稳入眠。

    第二日。

    东临山庄里,议事厅中,只二人。

    正是弋栖月和夜宸卿。

    弋栖月今日一早醒来,早已过了酒劲。

    可是因为昨日自己做荒唐事的时候,也是半分清醒,因此多少还记得一些自己的‘事迹’。

    不过,北国陛下,一向也是个面皮厚的。

    见桌案对面的男子容色淡淡,一副仿佛昨晚都不曾发生的模样,她便也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好像那个醉了酒硬闯到别人屋里的泼皮不是她一样。

    “贵国三皇子归途遇袭,我北国确有疏漏之处,也不会推脱责任,只是,我北幽也绝不肯做冤大头,夜君需让朕查明真相,再作计议。”

    夜宸卿在她对面,闻言抬眼瞧了瞧她,随后低声道:

    “真相确是要查明的。”

    弋栖月笑:

    “夜君深明大义,那朕便直说了”

    “如今,我国的兵士皆被贵**队扣押,无法归国,甚至是掌事慕雪,身受重伤,贵国也不肯放人,只是承诺了让她无性命之忧。”

    “如此,岂不是阻隔了查明真相之路?”

    夜宸卿淡淡道:

    “北国陛下,此事贵国是受害者,东国更是受害者。”

    “陛下难不成是信不过东国,偏要自己动手审问彻查,才肯相信?”

    弋栖月笑:“若是东皇查,朕自是肯信的。”

    夜宸卿对面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弋栖月笑:“至于其他人,朕不可轻信。”

    夜宸卿抬眼瞧她:“陛下是在怀疑在下?”

    弋栖月笑了笑:“夜君此言差矣。朕只是觉得,朕身为北国皇帝,除了对于直接利益相关之人的信任是有理有据的,对旁人的信任,只怕都是妄加的,不甚负责。”

    “更何况,朕想要审问,最根本的,并不是对贵国哪一方,有任何方面的见解,而是认为,朕的子民,朕应当负全责。”

    “对对错错,朕都应当亲自处理,不可将他们轻易交付与异国之人。”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道:

    “陛下所言,确是有理。”

    “不过眼下三皇子未醒,我国陛下亦是急火攻心害了病,朝廷上下,无人肯退步让人。”

    “何况这些兵士与三皇子被劫一事,皆是脱不开干系。”

    “皇嗣一事又是国家命脉,关乎存亡,半分也马虎不得,此事陛下定是知晓。”

    “因此,陛下如今想要将人要回去,只怕理由并不充足。”

    弋栖月微微一愣,可随后又笑:

    “夜君所言甚是。”

    “不过,同时,朕以为,这些兵士虽有嫌疑,但罪名尚未落实。”

    “送贵国三皇子归国一事,本就是两国之事,因此我北幽在担得后果的同时,也要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更何况,夜君,北国亏欠,和扣押兵士,是两码事。那些兵士是北幽子民,有嫌疑,却不足以被捕。北国亦是可以说对东国有亏欠,东国处理,也应限于对国家的‘罚’,这罪名不能平白无故转移到兵士身上。”

    夜宸卿淡笑:“陛下此言不错,只是做不到罢了。”

    “今日来此,都是希望不动刀枪解决这一问题。”

    “只可惜陛下这话不可能劝动他们松口放人。”

    “事已至此,倒不若陛下同夜某各退一步……”

236 辩驳

    弋栖月于桌案对面颦一颦眉,可是此事北国不占理,她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夜宸卿不明说,但是弋栖月知道,他和东国众人肯定也能想明白

    慕雪在最为危急的时刻,不顾危险,带车而去,本质上并不是为了救淮川。

    她是为了将带着淮川的车架送到东国手中,这样子,即便出了事,也算是在东国手里出事,如此,东皇调查起来,并不能名正言顺地怪罪到北国头上,即便他怪罪,北国也可以说

    “我国拼尽全力归还质子,事出于东国之手。”

    说白了,慕雪是想要替北国‘脱罪’。

    只可惜,这罪差一点点就要脱开,终究也没能脱开。

    还遭了最差的结局

    显然,因为慕雪的行为略有冒失,让车架暴露在贼人眼中,以至于最终出了事故。

    弋栖月狠狠咽了口气,也只得点头道:

    “便好,夜君阁下请讲。”

    夜宸卿如墨的眸子沉了沉,随后淡声道:

    “三皇子虽说受伤,但如今状况有所好转。”

    “北国和东国历来交好,我国陛下虽因此事震怒,但是为了些伤痛,败了两国和气,于东国,于北国,都非宜事。”

    “不若勉强算这一场回还是完整的,只是中途出了差错。”

    “北国陛下若肯依在下所言,将曾经的条款去除几项,作为差错的赔礼,便可两相太平。”

    弋栖月面上不动声色:“夜君阁下可是瞧过那些条款?”

    夜宸卿从袖中取出一册:“事出之后,来此之前,确是瞧了一瞧。”

    弋栖月心里略一一慌,可表面上依旧是淡然得紧。

    “那不妨由夜君阁下明说,想要去除的,是哪几项条款?”

    夜宸卿于对面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有些随意地翻弄着册子:

    “北国陛下仁厚。”

    “这册子虽厚,可是东西着实算不得多,北国陛下当初订立条款,是给了我东国面子的。”

    弋栖月面不改色:“东国陛下于危难之时助北国,朕自然……要放松些许。”

    孰知话说出口,对面的夜宸卿,面上却是起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的唇角似是非是地上挑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三分光华。

    弋栖月却在这一瞬间心里没了底。

    莫不是……原本的目的,给这厮瞧了出来?

    “既然夜君阁下瞧过了,便请言明,若是能快些商讨妥帖,双方都好有个交代。”

    夜宸卿于对面,面上又是一派波澜不惊。

    可是平心而论……

    弋栖月越是瞧着这厮波澜不惊,安然无恙的模样,就愈发想占有他。

    就像昔日里他抚琴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琴案旁,琴音流落,那一瞬间,仿佛一切停滞。

    而她每每瞧着他,都恨不得让这个男人全全属于她。

    可属于和占有又是如何?

    她说不分明,可是自己对他向来贪心。

    仿佛是一味无解的毒,愈发深重。

    思量间,弋栖月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男子,一动也不动。

    直到他的声音响起来:

    “当初的条款,一则是要赔款赔物,这些东西或是已经上了路,或是已经安然到了北国,如此收回,已然不妥。”

    “另一则是关于通商,手续繁琐,如今还未全全完成,不若便从中选上几处去掉罢。”

    弋栖月略一心虚,随后却是硬着头皮点头,甚至还假装毫不在意地笑道:

    “夜君阁下如此……回去如何给东皇个交代?”

    “当初朕同东皇和谈,打开这通商之所本就不是全全的‘赔’,初衷是加强两国贸易往来,若是说‘赔’的成分,便是将地点开在了东国边境之内,打开了一扇小门。”

    “若是取消了,只怕东皇会觉得不痛不痒,三皇子受伤终究不是小事,到时候,若让东皇以为朕轻视东国皇族的性命,便是不妥了。”

    夜宸卿笑了笑:“那依陛下的意思呢?”

    弋栖月道:“不若朕安排些赔礼,钱财自是无妨,若是东国着实介意,许多年前,东国流落到北国的一位皇妃的簪子,朕也愿一并归还。”

    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最晚也是弋栖月爷爷一辈的事。

    东国皇妃同个和尚私奔,一路入了北国,最后死在了北国,落了个簪子给那和尚为信物。

    按理说这种事出来,皇家寻不到人,遮遮掩掩的也能过去,不会太丢人。

    可问题是……

    这位皇妃好巧不巧就是下一代东皇的亲生母亲。

    这也是东国皇室的耻辱。

    不过历代北国皇帝,对于东国要求归还簪子的诉求都是含糊其辞。

    弋栖月其实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那和尚不是真和尚,是当年北国的一位王爷。

    那位王爷和东国的皇妃还有后代,那簪子便是人家祖辈的定情信物。

    因此北国皇室不好取回簪子,更没有脸还回去。

    至于现在……

    因为当年的弋擎天,着实是心狠手辣。

    那位王爷也断了后代。

    簪子便到了弋栖月手里。

    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成人之美。

    弋栖月话语讲完,挑眉看向对面的夜宸卿。

    孰知这厮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簪子不过是旧物罢了,如今东皇也无意多提及。”

    他的声音平淡得仿佛是一汪死水。

    “贵国这许多年也不曾给个说法,东国也早已想明白,无意讨要,过去许多年,自然不会有人想着这事了。”

    “如今,也不必取这个簪子了,多谢陛下美意。”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道:“便好。”

    “北国愿赔款。”

    夜宸卿笑了笑:“这几年都是丰年,不必赔款。”

    “便舍去几个通商之处罢。”

    弋栖月见自己费尽心机绕开,依旧被他兜了个圈子,终于点了点头:“夜君阁下若是交代得了,朕自然同意。”

    “事后还望夜君阁下允朕书信已分与东国陛下,一面东皇以为朕小气,轻视东国。”

    夜宸卿于对面颔首:

    “北国陛下费心了,如此自然是好的。”

    说着他展开了册子布与弋栖月面前。

    这册子朝着弋栖月这边,他则是倒着瞧的。

    弋栖月垂了眼,便瞧着他的手指在册子上轻戳。

    他的手她太熟悉了。

    日光斜斜地投射下来,修长的手指显出一派晶莹,仿佛是冰雪凝成,偏偏又温润喜人,只这一瞬间,让人想低头吻他的指节。

    可这漂亮的手却偏偏点了这册子上她最揪心的一处。

    “这里,第一处,可好。”

    夜宸卿的声音很沉很淡。

    弋栖月没出声,只是垂眼看着。

    “这四下山岭不少,商队行路也是不易,即便是打开通商,也很难有太大成效,不若便去掉。”

    的确,不易通商,不易行商。

    可是崇山峻岭,易藏兵。

    弋栖月心下愈发肯定,自己最初的目的被这厮看了出来。

    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随后抬眼一勾唇角。

    “夜君阁下所言极是。”

    “只是朕以为,阁下未免太过客气了。”

    “何必条条款款都讲明了朕这边合不合理?”

    “如今事出于北国,朕不曾想着推脱责任,既是有责任,便要付出代价,因此夜君阁下不必替北国分析利害。”

    她笑了笑,随后手指一绕点向一侧的重镇:

    “不若将这里先去掉,算作朕的诚意。”

    “夜君阁下瞧这里的墨迹也可知晓,当初东皇订立此处,不情不愿。”

    夜宸卿垂下眸子来瞧了瞧。

    弋栖月所言倒是不错,东皇于此处犹豫了许久。

    他心里起了三分轻蔑之意。

    东国之所以做不成事,大抵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空有一腔复兴之志,而全无眼光远见。

    每每都是为了小事,丢了大局。

    这个镇子的确是利润优厚,所以东皇不肯开。

    可是相应的,这个镇子四下平坦,治安严格,北国根本不可能趁虚而入,所以并不是关键,因此,夜宸卿原本是瞧都不曾瞧这里的。

    可如今弋栖月偏偏如此说事。

    夜宸卿沉默半晌也只得颔首:“北国陛下高义,那便舍了此处。”

    说着,他提笔,干脆利落地在册子上一划。

    “如此便好,阁下不若再选几处。”

    弋栖月于对面淡淡而笑,挑起殷红的唇。

    孰知夜宸卿只是笑道:“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若是东皇瞧来,也是不妥,倒不若如此……”

    “里面的便不碰了,直接将口岸全全取消了便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

    弋栖月于对面却是生生身形一僵。

    口岸?!

    自从东国不安生,她便辛辛苦苦算计着,设计围抱东国的‘一个圈’。

    而这口岸是一般,陆地是另一半。

    可他夜宸卿……

    一开始就对着山岭下手,如今她好不容易‘割肉’将他绕开,他又抬手将口岸取走了。

    “如何?”

    夜宸卿于对面抬了眼,面上无波无澜,客气得很。

    那眼神里仿佛还带着几分无辜和凛然之色。

    仿佛他丝毫不知道他将她算计了许久的圈套给拆了。

    弋栖月看着那一半口岸心里犯堵,可偏偏她之前又信誓旦旦地说愿意赔,如今被他算计得功亏一篑,只觉得心下着了一团烈火,真想将面前这厮给生吞活剥……

237 后悔

    直到眼睁睁看着夜宸卿缓缓地用笔将口岸悉数勾去,弋栖月只觉得自己掉了一块儿肉。

    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偏要以一副他什么都没做的模样拆了她设的局,像是一只闯入家门吃饱喝足的大狐狸,然后坦坦然地离开,气的她牙根痒痒。

    但是弋栖月也不得不认栽。

    夜宸卿这厮的心思果真是敏锐,她曾经想过夜宸卿不简单,可如今看来,终究是她看轻了他。

    以东皇的年纪和阅历,当初细细研究许久,尚且不曾瞧出她侵略的野心。

    而夜宸卿,看着他手里的册子,并没有被翻得很旧,估摸着他只是大略一瞧,竟是看透了这般多的东西。

    虽说更多的东西没有被他看出来,但是一个计划,七成已去,剩下的还能起多大作用?

    思量痛恨间,夜宸卿这厮已经施施然搁了笔。

    弋栖月只觉得心间绞痛。

    可是表面上,依旧要是微笑的。

    “如此,夜君阁下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弋栖月说得很淡然,心里却惴惴地算计着剩下三成。

    那几处,不能再被他勾掉了……

    夜宸卿那一对墨色的眸子略过她姣好的面庞,随后他垂眸看向那册子,颔首道:“如此便好,不需多添了。”

    “北国陛下的气度,夜某佩服。”

    弋栖月这边勉强挑了挑眉,仿佛她毫不在乎。

    “关于此次意外,贼人究竟从何而来,不知贵国可有着手调查?”

    夜宸卿对面略一颔首:“事关皇室性命,自然是调查了。”

    “可有结果了?”

    “不曾。”

    弋栖月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依朕瞧,此事关乎两国,仅仅让东国调查,既是不公,也是不义,贵国若能行的方便,不若趁着现如今事情尚未清明,让北国参与一二。”

    夜宸卿抬起眸子,他那墨色的眸子里似是有一番暗渊。

    “请北国陛下海涵,此事夜某尚做不得主。”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颦眉。

    夜宸卿的手有意无意地略过那个册子。

    弋栖月的目光便也不知不觉间溜到了自己此前订立的条款上。

    是了,夜宸卿这厮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恐怕是知道自己对东国的野心的。

    不知不觉间,搁置在桌下的手暗暗攥起。

    她弋栖月是断断不肯再被这个男人算计一把了。

    孰知,思量间,对面的男人只是低笑道:

    “何况,北国陛下,公不公正看的岂会是参与的程度?”

    “公正与否,看得是人心。”

    弋栖月颦了颦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偏偏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东国珍视自己的皇室之人,自然不会将他的性命置于危难之中。”

    夜宸卿轻描淡写,语罢又抬眼看向对面的女皇。

    “可北国陛下,恕夜某直言,贵国和东国即便是交好,也是外国。”

    “更何况很多事情,本是就经不起考究。”

    “事出如此,不若各退一步。”

    弋栖月于对面冷笑:“阁下的意思是,信不过北国,不容北国参与分毫?”

    夜宸卿垂了眼看向手下的册子:“微臣是东国夜君,一切当以东国为重,事出如此,东国当不当信北国,陛下心里当是清楚的。”

    弋栖月暗自咬了牙这厮果真在拿此前合约说事。

    心里紧了一紧,随后却是毫不在意一般地勾起唇角:

    “夜君阁下所言甚是。”

    “正所谓‘公正与否,看的是人心’,东国皇室自然是看重皇室之人的性命,北国若是参与此事,只怕要被安上‘强行介入’的罪名,认为意图不纯。”

    “但是夜君阁下,阁下尚未赐姓为‘淮’,单单是异姓王,依旧是皇室的外人。”

    “如今阁下又拿什么保证,阁下的意图便是纯正的?”

    夜宸卿于桌案对面似是非是地锁了眉。

    弋栖月笑道:

    “东国皇室子嗣稀薄,朕自然是知晓的。”

    “夜君阁下以为,东国皇室若是无后,北国将会受益,殊不知世事有内外之分,北国这个外人,终究还是做得太远了,东国皇室有如此近的外人,这位外人又能拿什么来保证他的动机是纯正的?”

    夜宸卿闻言抬了眸子瞧向她。

    弋栖月却是施施然又道:

    “自然,朕信与不信,并不是什么关键。”

    “夜君阁下若要服人,应当让这天下人都知晓因由才是。”

    “否则,若是北国参与遭拒,朕保不准要向东国质疑夜氏参加的原由,到时候,只盼夜君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而对面的男人盯着她,一对眸子略微眯起。

    那一对弋栖月再熟悉不过的凤眼里,暗渊陡变。

    哪怕他面上是波澜不惊。

    弋栖月心里空了一空,随后却是毫不露怯地勾唇对上他的目光。

    的确,方才她是在逼他让北国介入,因为

    除非夜宸卿肯亲口说出来,也让世人知晓

    他的母亲成为了东皇后宫中得宠的乾妃。

    否则,若是她北国介入不了,她弋栖月便会以夜氏脱不开动机之嫌为由,拉着夜氏一起退出!

    夜宸卿坐于她对面久久未发一言,直到他垂下眸子去,瞧也不瞧她。

    弋栖月在这一会子里,却是由沾沾自喜到愈发后悔。

    方才她为何要赌气,弯弯绕绕,冷嘲热讽地揭他的伤疤?

    分明知道这是他最难受的地方。

    弋栖月知道自己选错了软肋,这几句话堪称是下三滥的手段。

    他用‘国’来说事,她却仗着此前的种种,用他个人的事来讲。

    偏偏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刻意地勾着唇挑着眉。

    大抵瞧在他眼里,她便是一副毫不在意地、肆意揭他伤疤的模样。

    真是……

    可恨。

    气氛凝滞,弋栖月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

    那番话可还能收回去……

    谁知对面的男人忽而沉沉地说了一句:

    “今日下午,请北国陛下选好兵将,明日一同去看一看。”

    “具体的事情,夜某会让王将军言明于贵国兵将。”

    弋栖月这边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心下却是懊悔依旧。

    可如今他瞧也不瞧她。

    “好,那便多谢夜君阁下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自己似乎是赢了,可是……

    竟然一分一毫的满足感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酸涩和心疼。

    “至于贵国送车的兵将,事情查明,若是与真相无关,东国自然会将人安然无恙送还,这一点东国会放在条款之中,下午一并拟好。”

    夜宸卿的声音平平淡淡的。

    “谢过夜君阁下。”

    弋栖月这边咬着唇低声道。

    她错了,可是又张不开口。

    夜宸卿只是点了点头,只是低声道:“北国陛下当真是好担当。”

    弋栖月一愣。

    可这次夜宸卿却是根本不等弋栖月答应什么,他说完了这番话,便从桌案那边站起身来。

    弋栖月只觉得耳畔飘过一句话。

    “可终究也是属于北国的担当。”

    她一愣。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谁知夜宸卿这厮分毫不拘礼,不知是不是他知道她不会同他计较这些,但如今他已然站起身来,举步向着门口走去。

    末了他的脚步停在门边,方才回过头来瞧着她。

    可面上依旧像是冬日的湖面,分毫不开化。

    “北国陛下,请。”

    北国陛下。

    请。

    易无书一直等在门外。

    他本来内心惴惴,以为这二人要在里面冷战许久,或者干脆从互相冷嘲热讽到直接互相硬杠。

    可谁知,如今这二人安安平平地出来了,还挺快,就谈妥了一切。

    “敢问二位,事情可是谈得妥帖了?”

    易无书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弋栖月颦了颦眉,脑海里忽而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如果自己说没有,是不是就能多看着他几天。

    哪怕只是对着坐着,什么都不做。

    或者说……

    除了对着坐着,还能同他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今天的事,她是一时糊涂,冲动别扭才口不择言的。

    至于此前让他离开北宫的事……

    她同他解释不出口。

    单单解释是为了他,牵强到她自己都信不了。

    这些天弋栖月反反复复地想着他离开的那一天。

    对于自己的算计,她看得分明。

    她弋栖月对他有愧。

    因为她留下墨苍落而让他离开,大抵半数是为了他,半数是为了南方三州……以及,她心底尚存的几丝浅薄的情义。

    这种情义不是喜欢更不是爱,大抵只是因为当年的陪伴是十五年的惦念,恰如她习惯了那绣心镯。

    “大抵还需……”

    她下意识地启了口。

    可随后又收回了念头来。

    是了,她是皇,北国的皇。

    哪里耽搁得起。

    士兵还被扣在东国,慕雪还受着伤。

    她加大了声音,淡淡道:“罢了,朕相信东皇陛下和夜君阁下。”

    “多谢易先生,都谈妥了。”

    “下午拟好条款,再安排兵将,便全全落定了。”

    易无书不明所以,只能傻愣愣再看向夜宸卿。

    夜宸卿起初是默不作声,最后也是淡淡颔首:“确是妥了。”

    他讲完四个字,便施施然转过头去了。

    易无书只觉得自己脊背莫名其妙地发凉,却又算计不清楚是为什么。

    可是他就是个暖场子的啊。

    易无书吞了口气,笑道:

    “如此甚好,二位果真是爽快人。”

    “今晚易某便设宴为二位庆祝,愿东国和北国代代交好。”

    夜宸卿闻言又转过头来,只是淡淡道:

    “多谢易先生。”

    “事情复杂,夜某还要回去复命,明日后日处理好后续,最晚大后日便不劳烦先生了。”

    弋栖月这边没有多讲。

    可是心里却别别扭扭的,只觉得将自己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当真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多瞧见她了。

238 得蛊

    就这么别别扭扭的,弋栖月本还想着,下午许还能见到他,不好意思直说,大抵也可以暗中解释一二。

    可谁知,这一天下午,是无影带人来送的东西,弋栖月安排将领带着人过去安排了,随后便也妥当了,如此便没有后话。

    她连夜宸卿的面都没见到。

    弋栖月思量着,可是……一则是名不正言不顺,二则是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冲过去寻他,于是也只能干堵着心。

    就这么一路堵到了晚上,弋栖月本又想,不若庆功宴上打打暗语,也许他也能明白,可谁知……

    庆功宴之前,易无书又亲自带着几位随从赶了过来。

    “陛下,东国皇室来了人,夜君阁下前去交代了,只怕今晚的庆功宴不能来了,他托易某同陛下讲一句,并非有意轻慢陛下的。”

    易无书说得小心翼翼的,好生恭敬。

    弋栖月咬着牙,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

    这厮仿佛是刻意不想见她了一样,可是……

    易无书不至于帮着夜宸卿糊弄,也许真的是东国来了了。

    弋栖月又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更何况……

    东国来人了?

    来的会是什么人?

    弋栖月知道,易无书定是知道来者何人,只是他身为东临之主,遵守协议,绝不会对她讲明半分的。

    易无书见弋栖月锁了眉头久久不曾言语,赶忙又赔笑:

    “陛下,不若如此。”

    “这庆功宴易某也是悉心准备了的,还算计着易某自己上手做个菜,夜君虽然因为事务繁忙来不了了,但还望陛下予易某三分薄面,且尝尝我这东临的手艺,切莫嫌弃。”

    弋栖月兀自吞了一口气。

    面前却是一派淡然:

    “易先生多想了,朕只是在想东国之事。”

    “庆功宴乃是先生之情,朕又岂能不去,何况昨日的酒,还未同易先生斗够。”

    她说着一勾唇角。

    易无书听着这话心里虚了一虚,可随后也是笑:

    “如此甚好,能得陛下属意,同陛下斗酒,实乃易某的荣幸。”

    弋栖月笑了笑,随后却道:

    “不过有一事,朕也有疑。”

    易无书敛了敛面上的笑意,道:

    “陛下请讲。”

    弋栖月缓声道:

    “夜君阁下本就是东国异姓王,如今也算是八成的摄政王了罢,为何东皇还要特地派人来?”

    易无书愣了愣,随后却道:

    “此事乃东国内事,易某也不清楚,只是……此事是皇室之事,大抵也要谨慎着些,多关心着些。”

    他说得密不透风。

    弋栖月颦了颦眉:

    “朕倒是以为,东皇如此,只怕不妥。”

    “既是皇室之事,又涉及皇嗣,便应对外封了口,如今条款上定的亦是如此,于东国、北国都有好处,东皇为何要自己毁了这层坚壁,节外生枝呢?”

    易无书愣了愣,随后也觉得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看着北国陛下这严整的模样,他也知道,今日若是解释不清楚,只怕这北国陛下不会轻易松口。

    便笑道:

    “东国陛下自然也有分寸,来人不会多讲,毕竟都是相干的。”

    语罢他匆忙换了话题,同弋栖月讲,今晚他要亲自做一道鱼,这鱼恰恰是在他书房前的塘子里养的。

    弋栖月应和而笑,心下却明了了八成。

    东国皇室剩不下几个人。

    东国太子死去,淮川遇袭,东皇染病。

    而淮策本是大将军,却有消息称,当初夜宸卿强抢兵权后不久,淮策便一病不起了……

    如此算计着,若是如易无书所言,是‘相干’之人,那多半……

    就是淮柔。

    东国公主,淮柔。

    大抵半个时辰过去,弋栖月再回到屋里,却见本应在看书的墨苍落已然搁了书,将她进来,站起身来。

    “怎么了?”

    弋栖月算计着,方才她和易无书的谈话,即便是让墨苍落听见,问题也不大,因此说话理直气壮。

    墨苍落从袖间取了一封信来递给弋栖月:

    “胥先生来信,说苍流有不少弟子染了疫病,让我速回。”

    弋栖月一愣,随后接过那信件来。

    的的确确是胥先生的字迹。

    苍流染了疫病,竟不是掌门夫人来信。

    弋栖月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墨苍落当真是背着时芜嫣前来的。

    她大略一瞧,随后将信还与他:

    “师兄的意思是?”

    墨苍落道:“月儿,如今我该回去了,不知你可否答应。”

    弋栖月一挑眉:“那你我的约定呢?”

    墨苍落道:“你若是信得过我,自然是继续。”

    弋栖月笑:“如何有信得过信不过一说。”

    随后却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符来递给他:“这是上次让师兄去瞧的那第一支队伍的兵符,如今便可将之交给师兄。至于第二支队伍,只怕还需再等些时候。”

    墨苍落垂下眸子,眸光略过她的面颊。

    “月儿如此草率?”

    弋栖月自然知道他是怀疑这符的真假,便笑:“如何算是草率,此事也有半个月了。”

    “怎么,师兄信不过我?”

    墨苍落唇角亦是起了笑意:“岂会信不过。”

    他瞧见弋栖月执着这符,看似是要递给他,实际上攥得甚紧,便知道,她并非是想要白白将东西给他。

    于是抬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递给她去:

    “如此,同生相煎蛊,我便也先与你为信。”

    “至于其用法,时间紧急,一时也来不及说。”

    弋栖月闻言心下了然,她的师兄自然也是防着她的。

    就像她只给他第一支队伍,不给第二支一样,他只给她蛊,不教她用法。

    不过……

    她弋栖月要的本就不是用法。

    “此物凶险,月儿莫要轻易打开来。”

    二人各自接过来,弋栖月便将这小盒执在手中把玩,此时墨苍落便又如是嘱咐了一句。

    弋栖月扬唇而笑:“月儿也不是小孩子了。”

    “得到此物,也算是安心了。”

    墨苍落笑了笑,随后却道:“我只当你还是小时候。”

    “那时的月儿,取个鸳鸯壶都要摆弄半天,还一不小心弄翻了,烫着了手。”

    弋栖月只是笑笑,不接这句话,只是同他道别。

    末了她瞧着墨苍落的背影,心下却是冷涩。

    师兄,你若是一直当我是孩童,这么些年,你也未免太狠心了。

239 夜哥哥,好巧。

    不过,说来也是奇事。

    弋栖月清楚地知道,从前的自己,若是知晓师兄去了时芜嫣所在的地方,面上不表露,心里却是一番惴惴酸涩。

    可如今,墨苍落一走,她竟是觉得分外轻松。

    还在算计着,要不要趁机寻宸卿解释一番。

    女皇陛下自然是说到做到,如今距离庆功宴大抵还有一个时辰,她便开始盘算起来。

    夜宸卿虽说是要面见东国皇室,但是因为四处东临是最为安全之所,再寻安全之处,怕是有不近的路,因此他们应当就是在此处面见,不会离开。

    她正好可以趁机出来寻他,再或者……

    不妨做得更干脆些,可施计将易无书灌醉,然后她趁机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思量间,弋栖月的唇角已然起了几分笑意。

    只一会儿的功夫,湛玖便匆匆而归,小心翼翼地现身出来。

    “启禀陛下,墨掌门已经随着苍流来人离开了。”

    弋栖月颔首,指尖在桌案上轻巧几下,随后却问道:

    “既是走了,你瞧着可是走得干净?”

    她可不希望墨苍落没有走或是留了眼线若是给他撞破真相,事情便不好处理了。

    湛玖颔首道:“回陛下的话,属下带人瞧着的,确是走了,干干净净。”

    弋栖月笑:“如此便好。”

    现在的事情,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掌控全局,只能盼望着不要节外生枝。

    她正打算挥一挥手让湛玖离开,却忽而又颦了眉。

    “湛玖,今日你怎么会来?”

    “现在你应是歇班了,当夜才是你值班。”

    湛玖颔首道: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的,本是蒋耘值班,只是他听闻墨掌门要走,觉得事情重大,怕出了差池,便去寻属下来了。”

    “方才墨掌门出门时候,属下便到了。”

    弋栖月闻言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辛苦你了。”

    倒也记得,方才墨苍落打开门的时候,她的确是瞧见了湛玖的身形,只是当时只算计着墨苍落,不曾多加留意罢了。

    心里放松了几分,只觉得自己未免疑神疑鬼了。

    湛玖见状亦是颔首称是。

    谁知,面前的女皇陛下忽而又抬起头来。

    “蒋耘人呢?”

    弋栖月咬了牙,声音带着五分厉。

    湛玖道:“回陛下的话,属下便让他晚上轮班,现在他已休息去了。”

    弋栖月心里一紧。

    时间对不上!

    湛玖刚刚好在墨苍落开门的时候赶到,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墨苍落会走!

    而这蒋耘显然是在此之前就知道,并去通知了湛玖。

    这个蒋耘,只怕是在暗处听了不少!

    须知,皇家的暗卫,除了湛玖以外,无人有权力听闻皇帝的谈话。

    而这个蒋耘显然是有意违反了规矩……

    不知他还听见了什么?!

    又打算去做什么?

    “湛玖,你亲自带着人将这个蒋耘拿下。”

    弋栖月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控制住,不可有闪失!”

    湛玖一愣,可是看着陛下的神情,大抵也知道事关重大。

    匆忙行礼,称是而去。

    弋栖月瞧着他匆忙离开的身影,拢在袖间的手暗自攥紧。

    只盼是她多想了。

    湛玖做事情一向麻利,大抵在开宴之前便能成功罢。

    可是弋栖月算漏了。

    直到庆功宴开始,她都没有等到湛玖来回话!

    心里的不安之感更甚如果这蒋耘没有异心,应当是很快便能控制住!

    如今用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果,只怕他是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逃之夭夭了。

    “北国陛下,这是易某做的一道醋鱼。”

    对面,易无书面上含笑,手比了比丫鬟小心翼翼端上来的一尾鱼。

    弋栖月回了神,看向那鱼,正是易无房前塘里的鱼,不是很小,如今被他做得很是精致。

    如今这庆功宴正巧选在一处院落,桌案上是珍馐玉食,四下点着明灯,恍若灿烂的星汉。

    弋栖月笑道:“瞧着菜色当真是不错,不想易先生不仅善琴棋书画,还是善炊之人,朕倒是惭愧了。”

    易无书笑:“陛下哪里的话,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陛下是谋划天下之人,若是白白禁锢于烟火之间,才是可惜了。”

    “何况,陛下也只是一瞧,便说易某善炊,易某当真是不敢当。”

    弋栖月笑了笑:“自然,厨艺如此,须得尝尝。

    “只是易先生这鱼漂亮得很,朕竟是舍不得下筷子,想来易先生也是不舍得的。”

    易无书笑道:“陛下哪里的话,这鱼若能得陛下欢喜,易某自是欣喜若狂了。”

    “只盼陛下不弃,陛下,请。”

    说着,他一比手势。

    侍女也是个懂事的,干脆便端着一整盘的鱼,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弋栖月面前。

    弋栖月如此自然是无法推脱,笑了笑,执起玉箸来,便是一尝。

    也不得不承认,易无书的厨艺,当真是拿得出手的。

    这鱼肉入口细嫩,又如丝绸般温软,品其味道,更是腥味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口的香气。

    弋栖月自然也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易先生这做鱼的手艺,当真是让人惊艳。”

    易无书笑:“陛下过誉了。”

    弋栖月却瞧着这鱼笑道:“如何试过誉,先生这鱼,当真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随后她搁下玉箸,执起酒盏来:

    “谢先生款待了。”

    易无书见状,又岂敢推脱堂堂北皇敬的酒,忙也端起酒杯来。

    二人双双干了整杯。

    易无书单手扶袖搁下酒盏,又笑:

    “易某当真不曾料到,这一道鱼,能得陛下如此赞美,易某不胜荣幸。”

    弋栖月笑:“如此手艺,尊夫人口福也是不浅。”

    孰知易无书闻言身形一滞,随后忙笑道:

    “陛下说笑了,她上不得台面。”

    弋栖月愣了愣,可那边易无书又道:

    “其实易某也并非善炊之人,这么多年过来,大抵也只会做这一道菜,是当年随着母亲学的。”

    弋栖月笑:“朕当真是赶上了运气。”

    易无书笑:“陛下若是真欢喜这鱼,不若请陛下给这道菜取个名字,想来,靠着陛下赐予的一个名字,易某大抵也能趁机用这道菜大赚一笔了。”

    弋栖月笑,手指点了点手边的杯盏:

    “易先生当真是掉钱眼儿里面了,只可惜,只怕先生卖鱼赚的钱,还不及这杯子上的翡翠值钱。”

    易无书亦是微笑,却依旧道:“陛下若不嫌弃,便请赐名。”

    弋栖月笑:“朕本不是什么文人墨客,如此起名也是唐突了,只盼易先生莫要笑话。”

    “这鱼既是于易先生书房前的塘里生长,想必从小到大听得书、吃得墨也不少了,腹有诗书,味道也是好。”

    易无书闻言,扬唇而笑。

    “易先生,便唤之‘书塘鲤’,可好?”

    易无书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却是执起酒盏来:

    “好名字!”

    “易某敬陛下!”

    ……

    弋栖月从桌案上告如厕离开的时候,对面的易无书已经被她灌得迷迷糊糊了。

    弋栖月算计着,易无书过些时候就该被丫鬟侍从架着离开了,因此她离桌之前也交代着,不必拘礼,若是喝高了撑不住,便请先回。

    如今溜出来了,弋栖月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一路摸索着走到了东国使臣的院落。

    藏在树后面,遥遥一望便瞧见几个身影。

    有两个身形她是熟悉的。

    门口里侧是夜宸卿,门口外侧……

    她之前猜的不错,当真是淮柔。

    如今看着那模样,似乎是在道别。

    心里酸酸的,弋栖月咬牙沉了口气,却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没有立场,早已不能似此前那般理直气壮了。

    却只听着那边隐隐约约的声音。

    “夜哥哥,我三哥这些年过的太苦了,只盼你能给他讨回个公道。”

    夜宸卿那边不着痕迹地颦眉:

    “公主,此番只是贼人作乱一事的善后,不可节外生枝。”

    淮柔咬了咬牙:

    “夜哥哥,可是……容柔儿说句不当说的,如今这贼人袭击车架一事的确要处理,可是此前北宫里面的事情,也不能这么简简单单抹了去。”

    “三哥他没醒,可是柔儿知道他心里肯定有结,柔儿心里也是难过,再说夜哥哥你,你难道就不难受么?”

    “如今,何不趁着……”

    夜宸卿却不容她说完,只是摇头:

    “公主,就事论事,不可节外生枝。”

    淮柔叹了口气。

    随后向着夜宸卿一拱手道:

    “如此,便劳烦夜哥哥了。”

    夜宸卿颔首道:

    “劳烦二字不敢当,陛下既是封夜某为逍遥王,这便是夜某分内之事。”

    淮柔笑了笑,不再多说。

    她一拱手:“柔儿便先离开了,回去自会向父皇好生明说的。”

    夜宸卿颔首,亦是拱手:“别过。”

    淮柔又瞧了他一眼,随后带着人转身便要走。

    孰知几步出去又停了步子,抬眼看向一旁的院落。

    夜哥哥选的这处院子,竟恰恰是上次她居住的院子的邻院。

    这样的巧合,让她暗自地欢喜而雀跃。

    “夜哥哥,好巧。”

    淮柔思量了片刻,随后转头过去,瞧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240 陛下可是一言九鼎?

    夜宸卿这边,瞧见淮柔的模样,心里愣了一愣,大抵是未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事。

    可瞧她一副雀跃的模样,又觉得似乎的的确确有巧合之处。

    于是他只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可是倏忽间淮柔又避开他的目光,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夜宸卿自然也不会多问。

    远处的草丛里,弋栖月瞧着这二人道别。

    大抵听清三两句话,也能明白淮柔的意思。

    夜宸卿的态度并不明了,在弋栖月看来,且忧且喜。

    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上前同他讲明,刚刚下定决心要站起身来,便觉得头脑一晃。

    弋栖月下意识地手一撑地面稳住了身形。

    可是那边,夜宸卿已然合上门了。

    弋栖月心道可惜,如今她翻进院落大抵是难事,一有不慎只怕要弄出大的动静来,这便不妙了。

    可同时心里也诧异着

    此番斗酒她分明是用了孙兰给的药,因此喝下去的酒再多,其实也同喝水无异,她为什么会头脑昏花?

    她用空闲的一只手狠狠地揉了揉额角,可恰恰就在这一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可是一言九鼎?”

    弋栖月一愣,随后悻悻转过头去。

    易无书执着一面展开的折扇,安然无恙地立在她身后!

    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只可惜是皮笑肉不笑!

    弋栖月心里犯了嘀咕,可同时又想着

    自己来见夜宸卿,对于易无书应当是没有坏处的。

    他不应当要为难自己。

    谁知,易无书不等她答话,便是一凛眉:

    “不知北国陛下可还记得对在下的承诺?”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低哑着声音:

    “关于东国,还是尊夫人?”

    易无书亦是沉下了声音来:“后者。”

    弋栖月看着他,心下诧异。

    她并没有打算对易无书的宝贝夫人做什么!

    哪怕,那个女子的的确确是弋擎天的亲生女儿!

    “朕记得,也自然是一言九鼎。”

    易无书咬了牙,平日里的温和荡然无存:

    “那陛下如何解释,为何要让墨掌门给陛下‘同生相煎蛊’?!”

    “陛下现在的兄弟姊妹,恐怕是只剩她一人了!”

    “且恕易某人想不明了,陛下不是为了动她,还能是为了何人!”

    说话间,易无书已然‘咔吧’一声就,将手中那扇子生生扭断开来。

    弋栖月见状心下亦是暗暗吃惊。

    易无书为何会知道同生相煎蛊一事?

    难不成是蒋耘……

    不,现在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

    易无书平日里看着温和儒雅,实际上实力不俗,若是不曾头晕脑胀,弋栖月大抵是有把握胜他,可如今……

    弋栖月咬了咬牙。

    硬碰硬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自己和他硬怼,那就是以卵击石。

    要让他相信,自己并不会伤他的夫人!

    “易先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面上坦坦荡荡。

    易无书哼笑:

    “陛下的暗卫这几日同东临的丫鬟交好,方才他二人闲聊时,暗卫便讲了出来,易某便知晓了。”

    弋栖月颦眉:“易先生,此物即便是存在,也不是明面上存在的。”

    “易先生可否想过,这暗卫是从何得知的?”

    易无书略一愣怔,随后却是哼笑:

    “北国陛下莫要搬弄是非了。”

    “暗卫是暗中保护帝王的存在,得知的东西自然是多的。”

    “大抵是易某此前太过天真了,北国陛下的手段易某早便知晓,于弋擎天,北国陛下只怕是连个善终都不肯留,如今又岂会轻易放过他的女儿?!”

    弋栖月颦眉:“易先生,众多暗卫,只有湛玖可以听闻政事!”

    易无书笑:“耳朵长在自己身上,听见了便是听见了,讲了便是讲了,若是无人知道,这规矩也是可有可无。”

    “只是,北国陛下,暗卫终究也是能听到更多的东西,你说是不是?这世上,哪里来的那般多的空穴来风?”

    弋栖月兀自咬了唇,手拢在袖间暗暗发力,想试一试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凝神聚气。

    却只是徒劳。

    而易无书也将她的努力收入眼中。

    他扬唇而笑:

    “北国陛下既是行得正直,今日又何必设计这一番。”

    弋栖月咬了牙,不言语。

    “北国陛下恕罪,今日的鱼里面着实是加了**。”

    “只是这药的解药便在酒里。”

    “北国陛下若是安安稳稳地喝酒,自然不会有事。那样子,易某也会自认是听信的谣言,误会了北国陛下。”

    “只可惜……北国陛下,结果如此。”

    弋栖月咬了牙。

    的确,是她疏忽了。

    自诩不畏毒,却偏偏忘了有**这么一出……

    “那便随易先生所言罢。”

    弋栖月哼了一声,只是低声道。

    “心里有鬼,朕也无从辩驳。”

    “不过承诺一事,无论你肯不肯信朕不曾违背。”

    易无书愣了愣,面上闪过了几分迟疑,随后却是又坚定了起来。

    他已经娶了那个丫头,他承诺过会一生一世待她好的。

    这绝非虚言。

    “那便对不住了,北国陛下。”

    易无书沉了一口气,将手里破碎的扇子丢在一侧,声音显出了几分刺骨的寒凉,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儒雅。

    “丈夫保护妻子,天经地义,何况如今……还有易某的孩子。”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咬了牙,袖间的手却暗暗地摸索着。

    一个温和的人发怒很是吓人,但是……她要活下来。

    不论是为了什么。

    小时候流亡的经历,让她习惯于藏簪于袖间。

    而如今亦是如此。

    弋栖月的手,暗自抚上了那尖利的簪子。

    她算计着,一会儿易无书若是出手,她便拼劲全力以簪子刺他。

    先刺要害,他若能躲开,便改袭掌心和手腕。

    如此拖延时间,也许她还有时间拖着这副身体全身而退。

    眼看着面前的易无书眯起眼睛,自上而下便要一掌劈落下来。

    弋栖月咬紧牙关摸出簪子,便向前刺去……

    ‘哒’

    可是周遭只有这一声轻响。

    安安静静的。

    弋栖月没有痛感,随后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然被人整个从地上捞了起来,安安稳稳地抱在怀里。

    这怀抱满是熟悉的苏合香。

    那人的长发飘忽地落下,恍若落花,轻巧温柔。

    弋栖月愣怔了片刻,随后却是心里一暖,再然后,算是没有什么骨气地身子动了动,向着他的怀抱凑了过去。

    可随后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地瞧向自己攥着簪子的手……

    竟是执着簪子划了他的手,如今夜宸卿那白皙修长的手上,赫然是一道血痕。

    弋栖月下意识地松手。

    ‘当啷’一声,簪子便落了地。

    她垂着眼又瞧着他的手。

    分明他是来救她的,可是她又伤了他。

    大抵这事情总是这样。

    此时,易无书悻悻地收手回去。

    将手背在身后,只有他知道这手有多么疼。

    应当是没有断掉,但是至少是一片淤青。

    天知道这位东国的逍遥王夜君夜宸卿,用扇子接下他这一掌,用了多大的力道。

    易无书是男子,他自然能想明白,夜宸卿用的力道大,是因为在意。

    不肯少用一丁点,怕的是怀里的人出差池。

    “夜君也当真是个痴的。”

    易无书缓了缓神,忍着手上的剧痛,佯装安然无恙,只是笑言。

    夜宸卿低哼了一声,大抵也知道易无书所指

    易无书猜到了他和陛下的决裂,恐怕也猜到是陛下为了‘那个男人’而让他回国……

    但是夜宸卿手上的力道分毫不曾减轻。

    “易先生不必担心夜某人。”

    夜宸卿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是一起不了波纹的水。

    “易先生才是痴傻之人。”

    易无书愣了愣,夜宸卿这边却继续道:

    “易先生可知,若是北皇在东临山庄出了差错,东国和山庄,都各自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他的话语很是分明。

    仿佛在说,他救陛下,是出于理智的,是为了东国和东临,是为了少惹祸端。

    如此驳斥于易无书的‘痴’字,亦是……

    救是救了,他骄傲地、不想让陛下看出他的在乎。

    大抵她丢开他他还如此放不下,她会觉得他太过不堪了罢?

    而夜宸卿自然不知,被他抱在怀里的陛下,听了这话,心里实则是结结实实地沉了一沉。

    易无书愣了愣,聪明如他自然能明白夜宸卿的意思。

    如今他只觉得方才被扇子集中的手已然发麻,全全没了知觉。

    而夜宸卿的一席话清楚得很,也让易无书愈发清醒。

    是了,北皇有了闪失,只怕他东临上下数百口,无一可活命。

    而如今夜宸卿护着弋栖月。

    若是他召集人强行动手,只怕惹的就是夜氏、东国和北国。

    东临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勉强沉了口气,随后面上挤出笑意来,对着二人一抱拳:“今日大抵是个误会,是易某莽撞了。”

    “北国陛下身上的药,再过一个时辰大抵可自解,相关事宜,易某以后再寻北国陛下问询,今日,着实对不住了。”

    他停了停,又看向夜宸卿:

    “多谢夜君提醒,也盼着夜君,时时清醒如是。”

241 如今,区区迷药……有便有罢。

    易无书落了话只是一颔首,随后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孰知身后夜宸卿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他的声音平静到死寂,可是易无书分明能听出其中的肃杀和凛冽。

    “把该带的,都带走。”

    易无书身形一僵,随后也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藏在暗处的人手,便如此悄声退下。

    易无书不再多言,忍着手上的剧痛举步而去。

    这边夜宸卿扫了一眼他的身形,随后低头瞧了一眼。

    弋栖月大抵是彻彻底底不要什么骨气了,结结实实地把自己团在他怀里,还不知饱足地自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好像是知道他不会伤了她,而他夜宸卿也的确不会。

    如此想着,夜宸卿只觉得自己颇为掉价。

    倒也不仅仅是现在,便是以前,也是如此。

    是不是,便是他一路掉价,让她从来都不看重他?

    以至于那个男人一来,她便干脆利落地向他挥一挥手。

    夜宸卿思量间已然皱起了眉头,一对凤眼里光华暗沉。

    孰知,弋栖月倒是动了动身子。

    “对不起。”弋栖月垂眼瞧着他手上的血痕,忽而就低低地说了一句。

    夜宸卿的身形停了一停,再然后他又低头,眸光深深地瞧着她。

    可大抵眸光深浅也是无用,陛下并不瞧他。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还迷迷糊糊的。

    “如何对不起呢?”

    他低哑着声音问。

    弋栖月伸出纤细的手指碰了碰他温热的手:

    “方才……伤了你了。”

    夜宸卿忽而扬唇笑了,笑意却涩得很。

    “只是划了皮肉,半分不碍事。”

    “何况,我已然习惯了。”

    弋栖月愣了愣,只觉得他话间隐隐带着萧瑟之意。

    可是思量及方才他那一句

    “易先生可知,若是北皇在东临山庄出了差错,东国和山庄,都各自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她又不肯多想。

    只怕他本身就是为了利益才救她,她若是执意将话都挑明,包括全全的原因,只怕是一厢情愿,他也许不会听信她的话,然后关于国家和墨苍落的部分……

    若是她实实在在地讲出来,只怕会惹他哂笑。

    于是弋栖月只是装作分外迷糊地不曾答话。

    他忽而又压低了声音,即便她离着他极近,依旧听着不大真切。

    “陛下,你总是这样。”

    弋栖月愣了愣,可是倏忽间夜宸卿这厮却是低下头凑近她。

    大抵他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中了药迷迷糊糊,所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远不似曾经的自持。

    面前的男人一向是翩翩公子,或者是那个微眯着眼睛仰倒在榻上,魅惑的调子轻唤她‘陛下’的男人。

    如今的宸卿却是且熟悉且陌生。

    可是这样的感觉却又让弋栖月觉得莫名踏实。

    她半睁着眼睛瞧着他微微侧偏的面颊,那平日里极为温柔的、宛若林间幼鹿的眸子,如今却带着几分属于虎狼的桀骜。

    她便嗅着他的苏合香,略一勾起唇角来,毫不避讳地瞧着他。

    “但是他说的也不错,弋栖月,你总是这般狠心。”

    面前的人低低地哼了一声。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再然后,却是摇头。

    夜宸卿,你可知我对旁人皆狠心,如今……却独独除了你。

    “你恨我吗?”

    她看着他的眸子勾起唇角来。

    不多解释,只是抬手死死地勾住他的颈项。

    “来,宸卿,朕允许你恨朕。”

    夜宸卿的眉头一皱,一对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她迷迷糊糊的,可是那惑人的红唇妖娆依旧,面上的笑意三分轻佻。

    仿佛是毫不在意地,容许他恨她。

    弋栖月,弋栖月,你总是这般狠心。

    弋栖月只瞧着面前的人,一对眸子里暗渊潜涌,旋即他一凛眉,陡然凑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住她的唇。

    唇边的痛感让**的效果清醒了大半。

    弋栖月心下却起了笑意,趁着如此的清醒,手臂加大了力道,愈发加紧力气扣住他的颈项,不容他离开。

    而夜宸卿也是半分起开的意思都不曾有。

    凶狠地纠缠。

    两处温软的碰撞,这是从未有过的凶狠。

    直到弋栖月偏一偏头,朱唇蹭着他的唇角。

    四下是苏合香、冷梅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夜宸卿略一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一抖,任凭她蹭着。

    “夜宸卿,凡事有度,朕唇上可是带着**的。”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来,探出赤色的舌尖舔舐着自己的唇边。

    看似不经意,实则是在提醒他。

    心里也有些懊丧。

    方才自己满脑子都是他,以至于迷迷糊糊忘了自己还有**。

    夜宸卿复又眯了眯眼睛。

    却是不由分说又凑近了她。

    弋栖月又偏了偏头,耳侧却只觉得呼来一阵温热,他的声音便在自己耳边,低哑诱惑地响起:

    “陛下本就是带着毒的。”

    “可笑我都守了三年。”

    “如今,区区**……有便有罢。”

    语罢,却是毫不犹豫地偏过头,再度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弋栖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瞬间,竟是觉得他的吻温柔了许多,若是说此前的那个是疾风暴雨,如今的这个,便只是瓢泼罢了,无雷无电。

    可她的心偏偏随着沦陷。

    这个吻绵长到了窒息,直到她察觉到他同她一并的烧灼,这一切才终于结束。

    她懒洋洋地卸了力气,复又全全窝在他怀里,随后偏了头,用唇咬将他的衣襟咬开一角,再然后,用唇角缓缓蹭着他的锁骨。

    抱着她的男人,身形停滞了一下。

    她知道他如今低着头瞧她,他温热的气息便环绕在四下。

    “夜君,东国这是如何的待客之道?”

    她闭了眼,却是‘恬不知耻’地大咧咧说着。

    “客人来了,你便在屋外头招待?”

    夜宸卿颦了颦眉,随后却是缓缓启口。

    声线却自然不是昔日的温存。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何涉及待客之道。”

    弋栖月笑,纤瘦的手从她方才咬开的开口处,不紧不慢地向下剥落。

    “来者不善,你便不接了?”

    “夜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待不待客,全全看你。”

    她的头脑半是迷糊半是清醒,却知道自己如此讲话是疯癫的。

    可是……

    虽自知疯癫,却丝毫不行悔改。

    因为面前的人是他啊。

    她迷迷糊糊地闭了眼,可是模模糊糊的,却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稳稳地走。

    第二日。

    弋栖月一早醒过来,天色蒙蒙亮。

    自己却是在北园的屋间。

    四下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而昨晚她又睡了过去。

    以至于夜宸卿这厮究竟做了什么,她也是算计不清的。

    弋栖月瞧了瞧窗外的鱼肚白色,随后提了提声音:“碧溪?”

    碧溪在门外忙应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

    弋栖月瞧着她:“昨晚朕是如何回来的?”

    碧溪愣了愣,随后道:

    “回陛下的话,是昨晚半夜时候……”

    “夜公子抱着您送回来的。”

    弋栖月闻言心里却是忽而暖了一暖。

    她猜到他会亲自送她回来的,可如今真真听见了,还是欢喜。

    宸卿,你是不是依旧不肯让旁人抱朕?

    碧溪那边瞧见陛下面上起了几分‘诡异的笑’,心里却也莫名地酸涩了一下。

    陛下的心在哪里,她是看得出来的。

    可是瞧着夜君昨晚的模样,虽是掩人耳目,小心翼翼地亲自将陛下送回来,但依旧是冷冷冰冰,大抵是陛下不曾向他解释什么。

    当然,夜君的面色,碧溪自然不会同弋栖月讲。

    她只是猜着,心心念念此事的陛下,并没有向他解释。

    “陛下,容婢子说句不当说的。”

    碧溪小心翼翼道。

    算计着自家陛下从小便骄傲的很,许是不好意思明说。

    可是此事耽搁不起,关乎人心的事,都耽搁不起的。

    弋栖月在那边似是非是地颔首。

    碧溪低声道:“陛下,婢子不敢妄加猜测,但是……只觉得陛下对夜公子,并不是表面的模样,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昨晚瞧着夜公子的模样,似是心里还没解开结来。”

    “陛下莫不是想任凭误会一直下去?陛下,何不趁着现在便同夜公子讲明,这等事,断断不可耽搁的。”

    弋栖月颦了颦眉,随后却又展开来:

    “朕何曾不想同他讲明。”

    “可是终究也是有愧于他,朕若是亲口同他说了,朕会觉得自己自负又自私。”

    “虽说让他离开,的的确确是有他的关系,但是终究也脱不开国家,和朕自己心里一些可笑而又浅薄的回忆。”

    “如今朕还摘不清楚,于他有愧,又如何开口。”

    就像昨晚她去,其实也只是想解释,那天谈条款她不是有意揭他的伤疤。

    碧溪闻言也是颔首:“那便是婢子多嘴了。”

    “陛下一向有分寸,婢子只盼着陛下的好。”

    弋栖月颔首,面色和缓几分,随后又问:“湛玖可是回来了?”

    碧溪愣了愣,随后点头道:“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当时陛下还未醒,便未行通报。”

242 用不好的东西,又何必留呢?

    弋栖月闻言当即动身收拾。

    今日的事情串在一起,很显然就是那个蒋耘动的手脚。

    可是蒋耘又为什么会动手脚?

    所有的暗卫,当初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正反试验了许多次,确定他们的忠诚,因此才可以到湛玖的手下成为她直接接触的暗卫。

    这已经有许多年了。

    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暴露……

    思量间,弋栖月的额间已然起了一层冷汗。

    蒋耘从一开始便是奸细?

    还是说,中途他经历了什么,成为了奸细?

    而他究竟是为了何人而如此作为呢?

    弋栖月咬了咬牙,收拾好了一切,走出门去,碧溪已经通知了湛玖,如今他正在门外候着。

    “陛下,蒋耘已经带到了。”

    弋栖月点一点头,随后低声道:

    “拿好了人,你随我去瞧。”

    湛玖愣了一愣。

    “只有你。”

    弋栖月又低声说出三个字来。

    蒋耘不是个新人了,尚且有问题,那其他的暗卫呢?

    “是,陛下。”

    湛玖低下头去。

    他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陛下让他一人随着她去,这是她给予他的极大的信任。

    “此后的事情,查完他,朕会交代。”

    东临山庄终究也是东临山庄。

    想要暗中拿住一个人,且不被东临之人发现,本就不易。

    更何况,弋栖月知道,如今的易无书,并不肯信任她。

    好在湛玖做事一向稳妥,蒋耘便被压在后院的一棵树下,捆绑得结结实实的,还封了口。

    弋栖月几步走过去,一眼瞧见的便是树上的勒痕。

    看来这个蒋耘,本是想挣开逃跑的。

    只可惜

    湛玖本就是稳妥之人,他捆绑人,也会有意选择让对方最不好发力的、最为痛苦的方式。

    因此这蒋耘根本不可能逃走!

    弋栖月立在原地,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的。

    湛玖手按在剑柄上,本是立于原地,见身边的陛下挥手示意,便几步上前去,抬手,只听‘刺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封着蒋耘的嘴的东西撤了下来。

    蒋耘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叫声。

    可终究又是咬牙狠狠忍下。

    一对眼睛直直地瞪着弋栖月:

    “我没有错,陛下为什么要擒住我?”

    弋栖月哼笑:“你若无错,被抓住了又何必心虚要逃?”

    她身上触上一旁树干上面的勒痕,低笑道:

    “困兽犹斗。”

    蒋耘咬牙:“因为被擒,自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自然要逃。”

    死鸭子嘴硬。

    弋栖月的眉眼里闪过几分冷光,却是转过头来对着他冷笑:

    “好,那朕便如你所愿让你死个明白。”

    “昨日墨掌门离开的事情,你是听到的,所以才会去通知湛玖前来。”

    “蒋耘,暗卫是不被允许听闻谈话的,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罢?”

    蒋耘咬了咬牙。

    弋栖月哼笑:“而昨日也是巧了,易先生同我说,他的一个丫鬟从你这知道了些消息,为此朕可是没少吃苦头。”

    湛玖在一旁,闻言一愣。

    弋栖月却是几步上前,缓缓从发间抽出自己的簪子来。

    “蒋耘,你说,你留在朕身边这么多年,究竟听到了多少东西?”

    她眯起一对惑人的眼睛来。

    蒋耘如今被捆绑着,只觉得一动也动不了,但好歹是可以思量的。

    谁知被她这一眼瞧过来,竟是觉得头脑都难再动弹,只是木木地跪在她面前。

    “你听到了这些东西,又告诉了什么人?”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那目光仿佛一匹野狼。

    “算计得这么圆满,伪装了这么久……”

    “蒋耘,你的背后,藏着什么人?”

    蒋耘那边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也不肯出。

    孰知弋栖月这边却笑了。

    “罢了,总归以后,你是没有机会听了。”

    “朕不若先成全你。”

    她弋栖月最恨的、最怕的,都是背叛,如此的事情,又岂肯让他好过。

    蒋耘愣怔在原地。

    可面前的女皇陛下仿佛是嗜血的恶魔。

    她单手狠狠地牵制住他的下颌,扭着他的头的同时,强迫着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另一只手,执着那冷冷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右耳……

    蒋耘不可抑制地战栗着。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如今拿着簪子,像绣花一般,一点一点地‘剔’着他的耳朵的根部。

    钻心刺骨一般得疼。

    可是他动不了,每每想要挣脱……

    这女人的手便加了力道,生生用内力扭住他的脖子。

    于是便只剩下窒息和刺疼。

    浑身的铁链‘丁零当啷’地作响,是他抑制不住的痛楚。

    他像一个濒死的野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可奈何。

    而她

    依旧是缓慢地、饶有兴致地、细细雕琢。

    眯着眼睛,勾着朱唇,如罗刹似鬼魅!

    那殷红的唇上,分明便是血色……

    直到……

    ‘吧嗒’一声。

    整只耳朵,和着血水凄凉坠地。

    弋栖月嫌恶地一甩手丢开他去,蒋耘便翻了白眼,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身体依旧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战栗着发出破碎的呜咽。

    “用不好的东西,又何必留呢?”

    弋栖月的手上亦是染了几滴血,她睥睨着他低低地哼笑一声。

    这句话,仿佛是在说蒋耘的耳朵,仿佛,就是在说蒋耘本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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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