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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3 来而不往非礼也

    蒋耘控制不住自己周身的颤抖,只能狼狈地、如同一只蛆虫一样在地上,不可抑制地扭动。

    而面前的北国女帝,睥睨于他,她那一对眼睛绝美却又骇人,带着嗜血的凛冽。

    “弋栖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毒妇……”

    “我跟随你这么多年……就落得如此下场……如此下场……”

    “弋栖月,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蒋耘咬着牙断喝。

    弋栖月勾起唇角来,足尖嫌恶地踢开他落在地上的右耳:

    “蒋耘,口下留德。”

    “朕尚且打算留下你这条性命,你何苦以怨报德诅咒于朕呢。”

    她眯着眼睛,这眼神里,似是有烈火和寒冰相互交迭。

    蒋耘咬着牙,周身在颤。

    可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

    弋栖月笑了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你瞧瞧,除了这么一只耳朵,蒋耘,你身上还有太多的东西。”

    “要记住,死不认账的话,这些东西,于朕而言……”

    “便都是无用的。”

    她面上的笑意更甚。

    蒋耘却在闻言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张开嘴,惊诧地盯着她,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难不成是要……

    弋栖月几步上前,低头瞧着他,唇若染血。

    “无用的东西,朕是不会留的。”

    蒋耘一咬牙,随后,破碎地嘶吼出声。

    却是因为恐惧,连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杀了我,杀了我……”

    “弋栖月,你就是个畜生!”

    “畜生!”

    弋栖月敛了笑意,眸光又冷了几分:“背主求荣,连一条狗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蒋耘依旧咬着牙大喝:

    “弋栖月,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弋栖月复又低下头,眯起眼睛来。

    “好,蒋耘,既然你挂念着朕,朕便来陪你。”

    “方才是右耳……好,这次,朕便取你的左眼。”

    她勾起唇角,手腕一翻,执着那个簪子向着蒋耘的左眼直戳而去……

    “等等,我……我说!”

    蒋耘眼睁睁看着这尖利的簪子闪着寒光向着他的眼睛刺来,只这一瞬间,方才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悲壮的胆量便悉数卸掉了。

    弋栖月手一停,眸子一眯,闪过三分狡黠和得逞的快感。

    看吧,就是这样。

    所以她不仅痛恨这个人,也瞧不起他。

    每一个背主求荣的人,他的脊梁天生就是弓起打弯的。

    “说。”

    她手腕一翻,蒋耘便只觉得那骇人的簪子一直在眼前晃。

    吓得战战兢兢。

    弋栖月瞧着他却又笑:

    “说不出实话来,朕瞧着,你这舌头也不必留着了。”

    “至于牙齿……等去了舌头,一并去了便是。”

    蒋耘这边只是一听,便吓得打颤。

    弋栖月笑:“你不必怕。”

    “朕会让你明明白白的,至少……也该让你知道自己有几颗牙。”

    蒋耘一愣,随后却是几乎舌头打结地、破了音,急急道:

    “是……是南国……南国世子……”

    弋栖月一愣。

    她对这件事情进行过分析。

    只觉得应该不是东国人,应该也不是夜氏。

    但是没准是易无书,更没准是墨苍落。

    再或者,是什么外来之人……

    但是真的没有想到,竟是南国之人。

    更没有想到,会是如今正为了国内之事奔波的耶律泽?!

    弋栖月颦眉立在原地,一言未发。

    蒋耘这边可是慌了神,见状以为她是不肯信,只怕自己的舌头和牙齿要齐齐保不住,急得忙道:

    “陛下,陛下,奴才绝无虚言!”

    “南国世子用……他威胁我替他做事……我只能……”

    他咬了咬牙,眼眶通红,又道:

    “他还给了我前往南营的令牌……就在……就在我房间外的枣树下面……”

    弋栖月颦一颦眉,随后回头对湛玖道:

    “玖,派人去取来。”

    蒋耘吓得颤抖连连。

    弋栖月却眯了眼睛:

    “他拿什么威胁你?”

    对于身边的暗卫,弋栖月安排得格外妥帖。

    她竭尽全力地去除了每个人的弱点。

    因为没有弱点,他们就更不可能会背叛她。

    蒋耘吓得颤抖:“这……”

    “陛下……奴才……奴才只求您能干脆了断了奴才……”

    弋栖月笑:“只要你从实招来,结果未必是死亡。”

    “朕最恨背叛和欺骗。”

    蒋耘一怔,随后小心翼翼道:

    “此前……此前,我为了钱,冬日大典,给西国人放了水……空出一个位置来,以至于暗器袭了上来……后来我拿着那笔钱,不小心被南国世子撞破了……”

    “但是,陛下,陛下……西国的事,奴才真没想到他们能……伤的了陛下……所以才……”

    弋栖月闻言一愣。

    过往的事情在这一瞬间撞入脑海之中。

    冬日大典上,她醉了酒。

    宸卿抱着她往回走,这时候冷箭袭来,他便冲上去给她挡下那染着焱毒的冷箭……

    他两次命悬一线,一切的开始,不就是那冬日大典。

    一瞬间,弋栖月的面色一沉。

    攥在手中的簪子都在颤抖。

    目光阴鸷,恨不得如今便将这个蒋耘千刀万剐!

    思量间已然将簪子抓了起来。

    蒋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出声,只看着那簪子如风一般地落下……

    “陛下!”

    湛玖急急赶来,赶忙制止。

    弋栖月一愣,手一停。

    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迷迷糊糊失了分寸。

    差点将重要的线索人杀死。

    悻悻搁下手来。

    心下却想着……

    若真是耶律泽,倒也有可能。

    这说明耶律泽有心掌控南国,又担心南国的混乱会引得其他两国趁火打劫,因此便趁机让两国之间出现矛盾……

    如此说了,耶律泽此人倒是个有远见的,分毫也不容小瞧。

    弋栖月思量间又颦了眉。

    “蒋耘,如此说来,这次淮川遇袭,你是不是也动了手脚?”

    蒋耘见她搁下手来,心里放松了几分。

    可是听见她这句话,他又是心头一紧。

    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湛玖,只盼着陛下若是发怒,湛玖还能再拦上一下。

    孰知弋栖月自然是瞧出来了端倪。

    她回头瞥了湛玖一眼。

    却是冷冷道:

    “你不要想着他来庇护你,更不要算计着拉他下水。”

    “说。”

    蒋耘闻言一愣,湛玖亦是一愣。

    陛下不如此说,他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陛下一说,他也意识到了,心里不由得一动。

    是了,陛下信他……

    陛下如此肯信他,以至于半分都不怀疑蒋耘看他是因为他身上有鬼!还要替他讲话保护他……

    “回……回陛下的话,确是……确是奴才报的信……”

    蒋耘说得战战兢兢。

    预料之中。

    弋栖月竟是连惊诧都顾不得了。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随后算计了一下时间,却转身对湛玖道:

    “你留下亲自审讯他,该问的都问出来。”

    “记好了给朕。”

    “审完了留他一命,压好了,朕自有安排。”

    时候快到了,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忙活。

    湛玖赶忙称是,却又道:

    “陛下,属下约束不利,以至于……”

    弋栖月摆了摆手:“你先处理他,你的罚,回宫再领。”

    湛玖称是,身旁的蒋耘亦是颤着身形称是。

    不论怎么说,虽说掉了一只耳朵,但是终究,好歹也免了酷刑,还暂时捡回一条性命来……

    “谢……陛下不杀之恩……”

    弋栖月并未多言,只是举步离开。

    心下却算计着……

    耶律泽,很好,很好,你倒是个厉害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敢如此算计朕,朕若是不回你一礼,岂不是无礼了一些?

    白日。

    今日夜宸卿倒是亲自来了。

    不过他依旧是面上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多说,弋栖月自然也没能开口问他。

    关于昨天晚上的一切。

    再后来也没什么心思去问了,毕竟……

    事情很是复杂。

    毕竟如今在弋栖月看来,淮川归国遇袭,归根结底是南国耶律泽控制蒋耘走漏了消息……

    如果真的被东国查出来,只怕是麻烦得很。

    最好是,能够想方设法,让纠察停留在

    南国身上。

    “北国陛下?”

    前面,夜宸卿转过身来,略一皱眉瞧着发呆的弋栖月。

    弋栖月回了神,随后笑道:“抱歉,失礼了。”

    急急几步又赶上前去。

    心里却暗暗拿定了主意……

    她要用一出‘换脸’。

    让蒋耘不再是蒋耘,而是一个南国的奸细,杀掉了原本的北国侍从乔装打扮,然后窥探秘密……

    与此同时,至于南国那边……

    她会同时安插‘另一个蒋耘’,结结实实地算计南国一笔……

    如此,等到那边事发,而这边北国和东国也暗中发现是南国动的手脚,耶律泽和南国,就当真是内忧外患,孤立无援了……

    到时候只要她和墨苍落的合作依旧,且不说可以先行收回三州,进展顺利的话,甚至可以和东国一并瓦解南国!

    思量间弋栖月几步赶上前去。

    却是对着等在前面的夜宸卿低声道:

    “夜君阁下,其实……”

    “最近北宫,出了些事情。”

    “朕查回去,竟是同冬日大典开始,便是相关的。”

244 至于你信不信,便是你的事情了。

    夜宸卿闻言转过头来,略一皱起眉头瞧着她。

    弋栖月缓声道:“是这样的,昨日易先生的事,朕回去一查,结果恰恰和许久之前宫中发现的一处尸体对上了。”

    “如今已经大抵供出来了。”

    “是南国派来的人,几个月前杀掉了朕的暗卫假扮的。”

    “从西国闹事便开始了。”

    夜宸卿的眉头紧了一紧。

    弋栖月也顾不及他信不信,继续自顾自说着。

    “你信便信了,不信便不信,朕继续说。”

    夜宸卿这边依旧没有出声。

    其实弋栖月心里也是没底的,因为她编出来的那段时间,恰恰好他还在宫里。

    并且,夜宸卿陪了她三年。

    他了解她多少她算计不清,但是她知道,每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总是会在。

    “昨天又将朕说的话算计了,曲解了意思告知了易先生,弄出昨天的事情来,朕意识到时间不对,才抓起来。”

    “朕方才过来之前,他模模糊糊的大抵是把遇袭的事情也招了。”

    夜宸卿的眉头又紧了一紧。

    弋栖月道:“你若是信得过朕,我们不妨从他开始查下去。”

    夜宸卿彻彻底底锁了眉头。

    “北宫是如何地方,夜某还是知晓的。”

    “北国陛下此话,可是当真?”

    弋栖月笑道:“朕便是如此说的。”

    “至于你信不信,便是你的事情了。”

    她挑了挑眉,笑着瞧他:

    “夜君阁下,难不成真的是想着尽职尽责、滴水不漏地查好一切,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夜宸卿没有说话,眸光却是愈发深了。

    弋栖月继续笑道:“夜君阁下,这世上可有真正的正义呢?”

    “也许这里面的水很深,我们一时是查不清楚的,但是两方现在都需要我们在一定的时间内交出结果来。”

    “何不选择最为有利的一个呢?”

    夜宸卿瞧着她,未曾言语,随后唇角却是若隐若现地起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转瞬即逝。

    “那北国陛下可是能肯定一点背后的主使,的确是南国人。”

    弋栖月笑:“朕如今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即便是错的,始作俑者也绝不是北国,朕自有办法证明清白。”

    “至于其他的,夜君阁下不妨自己掂量。”

    夜宸卿是个聪明人。

    如今弋栖月讲明了她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如果他不同她合作,她绝对是可以使出将矛头调向他的伎俩的。

    于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字:“好。”

    “不知陛下为何又来寻老朽。”

    屋间的窗子半开,玉幕坐于桌前,声音却是极为沉缓的。

    仿佛他面前不是睥睨天下的女皇陛下,只是一个寻常的乡野小丫头。

    弋栖月听说过,玉氏历代传人基本上都是这么一副脾气,又算计着玉幕也是救过她和宸卿性命的人,因此也不以为意。

    她笑了笑,道:

    “并不是为了当初之事的。”

    “朕今日前来,是想要物归原主,顺便……换点东西。”

    玉幕闻言却是笑了:

    “北国陛下讲话倒是有趣。”

    “既是物归原主,何必还要换点东西?”

    弋栖月笑:“玉先生为君子,既是君子,自然要对物归原主之人有谢礼的,如此,朕了解先生,此乃玉氏一向的名士门风。”

    弋栖月一口气把玉先生的祖祖辈辈都说上了。

    以至于本想说自己只是‘乡野草民’的玉幕,算计了一下不能连累祖宗,便也只得作罢了。

    “那陛下请讲罢。”

    玉幕捋了捋胡子。

    弋栖月沉了口气,随后沉声道:

    “玉氏遗失百年的‘同生相煎蛊’,如今便在朕手里,朕想要物归原主,但前提是,先生肯配出此蛊的解药给朕。”

245 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她吗?

    玉幕闻言愣了一愣。

    这同生相煎蛊的存在,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因为这是当初玉氏内乱出现的东西。

    祖上有遗训,说不可留着此物祸乱世间,亦不可让此物用于玉氏族派之内,祸乱家族。

    只可惜,在玉氏遭逢变乱之后,在信任的危机之中,玉氏和墨家终于产生了最初的撕裂。

    以至于墨家人最终选择了离开玉氏,随后为玉氏许久之前被剥夺姓氏的、善蛊的叛徒所利用。

    同生相煎蛊也被交到了墨家人手上,流落百年。

    而玉氏也在一直在寻找墨家人,谋求同生相煎蛊。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出手,墨家便遭遇了变故,几乎全族被灭,剩下的人也是去向不明。

    于是线索便再度断了。

    只是,如今……

    玉幕锁了眉头:“陛下可肯确定,拿到的当真是同生相煎蛊。”

    弋栖月颔首:“将此物予朕的是墨家之人。”

    “朕同他二人有约在先,应当不是假的。”

    只是……

    时间仓促,加上墨苍落的一句交代,弋栖月也不敢贸然打开那个小盒子。

    玉幕眉头又是一皱:“如此说来,陛下并没有确认过,此物究竟是不是同生相煎蛊之物。”

    弋栖月亦是锁眉:“玉先生,同生相煎蛊自玉氏所出,旁人也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何况,墨家人交代于朕,说此物危险,不可贸然打开,朕不会拿自己手下的性命当儿戏。”

    玉幕只是笑:“好,那便姑且当做是。”

    “只是玉某人还有一个要求想要一言。”

    弋栖月颔首:“先生请讲。”

    玉幕道:“玉家祖上有训,同生相煎蛊不可流落于民间,祸害百姓,玉某需要全全将其取回来。”

    “陛下若是寻解药,玉某可以尽力配出来,但是给陛下的只能是解药,同生相煎蛊,玉某要全全收下。”

    弋栖月咬了牙。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来此之前将东西取出一部分。

    可是一则是不敢贸然取,一则是不会取,一则是时间仓促。

    而墨苍落离开只有这么一段时间,她必须趁现在来寻人弄解药。

    那么,现在究竟要不要相信玉先生?

    玉先生的人品是可信的,但是……

    如果玉先生配得出解药,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是如果他配不出来,那么她弋栖月手里不仅没有解药,连原蛊都没有了。

    到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墨苍落再开口要解药。

    可是如果不趁着现在问玉先生要解药……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找到配得出解药的高人?

    弋栖月咬了牙。

    “玉先生,朕留着解药是要救人的。”

    她压低了声音。

    “若是先生能配出解药来,朕自是不会再要这蛊药。”

    “但是万一……先生一时没有头绪,朕只盼先生还肯将蛊药还回一部分来。”

    “朕想要救人,总要留个后路。”

    玉幕闻言眯了眯眼睛:“陛下未免说得太明白了。”

    “玉某如今大抵已经知道,陛下想救的事何人了。”

    弋栖月愣了愣。

    随后也反应了过来,对啊,现在有同生相煎蛊的,除了她只有墨苍落。

    她要解药,自然是要放着墨苍落的动作。

    玉先生岂会猜不出来墨苍落的兄弟,便是她想救之人?

    她只是锁了眉头。

    如此明显的事情,无从辩驳。

    玉幕却在一侧捋了捋胡子,笑道:“看来此前的传闻,当真是陛下打出的幌子罢了。”

    “陛下这局,设的当真是不小。”

    弋栖月一挑眉,笑道:

    “玉先生自称是闲散之人,乡野之士,如今朕可是见识到了。”

    “真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更何况玉先生比秀才,当真不知强上多少。”

    “而朕,远在北都,深宫大院,隔着厚厚的宫墙,倒是知道的少了。”

    “不过朕也难免要辩解一句,如此也算不得是朕的错……”

    她一笑。

    “隔着宫墙,很多事情,本就瞧不清楚,玉先生,您说是不是?”

    玉幕闻言,面上的笑意敛了几分。

    这个北国女皇年纪轻轻,却是着实不简单。

    她在说,先生如此关心天下事,目的是什么?

    她在提醒他

    不要窥探她的心思,她的心思不容人窥探。

    她在告诫他,隔着宫墙,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看来,是他小看这位帝王了。

    寻常时候,只当她是个小丫头。

    他笑了笑,随后道:“陛下尚且欠着老朽一个承诺,陛下可还记得?”

    弋栖月道:“自然是记得。”

    玉幕便道:

    “此事可是不能将那承诺抹了,不论事成与否,陛下依旧欠老朽一个承诺,可好?”

    弋栖月闻言心下却是笑了。

    这玉老先生看着严整得很,仿佛是世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如今这番话,却小气得紧,一比下来倒是格外有趣。

    “自然,先生不必担心此事。”

    弋栖月坦坦荡荡。

    玉幕便道:“如此便好。”

    “陛下将玉氏追寻之物送还,玉某便也退一步。”

    “如若玉某配不出解药来,会给陛下留一些蛊药的。”

    “如若……陛下可以保证,不用这些蛊药去害人。”

    弋栖月闻言颔首:“朕于此事,自然是敢发誓的,断不会用蛊药去害人,先生大可放心。”

    玉幕笑了笑,弋栖月便招呼着随从取了同生相煎蛊,将之还与玉氏。

    约为三月之内,越早越好,得到解药。

    玉氏之所素来清幽安静,曾经的药山是孤僻之所,如今的山林风景秀美,亦是悠然恬淡。

    只可惜同为山野,苍流便没有这般安静了。

    苍流山主卧寝房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来。

    门外一个身形默然立着,屋内一个枕头便忽的飞了出来。

    “你……你还回来做什么?”

    “你还知道回来?”

    “是不是我便丑了,我没有用了,你就不要我了?”

    “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她吗?”

    “可是明明嫁给你的人是我……”

    “师兄,我在你眼里,便如此不堪吗?”

    时芜嫣便在屋里,坐在榻上,抱着被子,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她抽抽噎噎地哭着。

    她说着,又随手选了手边一个杯子掷了出去。

    ‘啪嚓’一声,杯盏跌了个粉碎。

    而门外,萧萧素素立着的人,正是墨苍落。

    如今他站得笔直,垂下凤眼去,只是瞧着落在地上的枕头。

    这一番回来,他可是把该经历都经历了一遍。

    原来苍流并没有什么疫病。

    一切都是时芜嫣逼着胥先生做的。

    强行逼着他回来。

    至于原因……

    就是时芜嫣怀疑墨苍落是向北去寻弋栖月了。

    墨苍落怀疑是时芜嫣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可是如何搜也搜不出来,这让他心里愈发没底,而时芜嫣也是愈发委屈

    因为她算计到这件事,靠得全全是直觉。

    她觉得自家夫君是去寻弋栖月的。

    而时芜嫣恰恰也是任性的,一直知道胥先生是墨苍落的亲信,便选择了胥先生下手。

    谁知……

    开始做的时候,她本来还想着该不该多信任一下自家夫君。

    谁知道费了不少力气将他叫回来,在发现苍流无恙的一瞬间,他的眸光一沉,瞧了一眼胥先生,随后却是定在了她面颊上,将她吓得不轻。

    ‘可是,夫君,即便苍流没有事,你离开家这么久,就不会想着回来瞧瞧我吗?’

    然后……

    他的举止很怪异。

    时芜嫣明白,师兄是心里没底,并且还急着回去。

    向北,向北,入了北国,那不就是弋栖月吗?

    门外墨苍落分毫动作都没有,门内时芜嫣却是越想越委屈。

    ‘瞧,如今你连哄我都不肯了。’

    “嫣儿。”

    门外的墨苍落终于沉沉开口。

    “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我这一辈子也只娶你一人。”

    时芜嫣在屋内愣了愣,随后又哼哼歪歪道:

    “是了,是了。”

    “你若是……你若是寻她在一起,自然她是不会嫁给你了。”

    心下想着,若是自家夫君给那个贱人去当了面首,弄的天下皆知……那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谈呢?

    墨苍落被她一句话堵住了口,随后却是沉了口气,低头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拎着走入屋中。

    将枕头搁在一侧的椅子上,他低下头去瞧着她。

    时芜嫣却依旧在嚷嚷着:

    “你说她有什么好……为什么……”

    墨苍落却是扬唇笑了:

    “嫣儿,你怎的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弋栖月呢。”

    “她是苍流的叛徒,嫣儿,你难不成认为,我会为了她,对不起你,对不起苍流,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吗?”

    时芜嫣一愣。

    对啊,师父可是师兄的救命恩人。

    “可是……”

    墨苍落叹了口气:“嫣儿,你想得太多了。”

    时芜嫣咬着牙,眼眶又红了:

    “可是你许久都没回来了,我想你了。”

    “谁知你回来了也不想我,瞧见我了,还那么凶。”

    墨苍落摇了摇头:“嫣儿,事情繁复,如今三派的处境很是危险,我出去也一直在奔走,为的只是这里的安稳罢了。”

    “回来的时候,一时还真以为这里遭了疫病,我当时以为,,三派是内忧外患了,心急得很。”

    “吓到你了,抱歉,嫣儿。”

    他的声音很低很缓。

    如此一说,倒是时芜嫣愣了愣,随后不好意思起来。

    她怎么这么任性呢?

    他在外奔走是为了这里的一切,她却这么不懂事。

246 不若嫣儿随着夫君一同去罢

    时芜嫣思量间又抬了抬头,看着自家夫君低头瞧着自己的模样。

    她突然觉得,他的模样仿佛是很疲惫的。

    随后又想

    是了,本就是她无理取闹让他回来,回来之后,他瞪了她一眼,她便又同他折腾到了现在。

    只怕他回来这么久,连坐都没能好好坐一会儿,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是她太任性了啊。

    时芜嫣越想越后悔。

    随后却是理了理衣衫和长发从床榻上下来,扶住自家夫君让他坐下。

    “是……是嫣儿的不对。”

    她眼眶红红的,小心翼翼地同墨苍落道。

    “嫣儿太想夫君了,也……太小心眼儿了。”

    为什么会小心眼儿呢?

    弋栖月那个女人,小时候就和师兄关系不一般罢。

    小时候的时芜嫣,在层层保护下,可以对付她。

    而如今……

    那个女人成了万人拥护的女皇,万民跪伏于她的脚下。

    她时芜嫣再没有和她正面抗争的能力,甚至……

    连暗中使绊子的能力都失去了。

    她在弋栖月那里丢了孩子,险些丢了父亲,又丢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又数不清的东西。

    但是时芜嫣知道,这一切不会结束。

    她和弋栖月注定是敌人。

    可惜如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牢牢抱住自己珍视的东西罢了。

    比如她的家,比如墨苍落。

    墨苍落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乱糟糟的面颊:

    “傻丫头,小心眼儿也是因为我。”

    “我本是开心还来不及的。”

    时芜嫣笑了笑,随后将声音放缓下来:

    “你这么一路跑回来,可是累得很。”

    墨苍落摇了摇头:“不妨事,还好。”

    时芜嫣眼眶红了红,便转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给他捏着肩膀。

    “我觉得,我也当懂点事了。”

    “现在情况如此,我不能……总是当你的负累。”

    时芜嫣压低了声音,话语涩涩的。

    “我小心眼儿,也是因为我没用。”

    “师兄,你瞧,她都是女皇了,嫣儿是彻彻底底比不及她了。”

    “师兄,你说嫣儿是不是没用?”

    墨苍落沉了一口气:

    “女皇又如何了?你爹若是个王爷或是皇帝,嫣儿兴许也能当皇帝,这和有用无用有什么关系?”

    “再何况,我的嫣儿懂事又温柔,如何便没用了。”

    “嫣儿,你又如何比不及她,你还有我的。”

    时芜嫣愣了愣。

    可是锁骨处似乎又痛了一下。

    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当初那个男人。

    那个在苍流山脚下,将师兄狠狠踩在脚下,眼眶通红的男人。

    他对师兄一字一句地说

    “把她还给我。”

    她费尽心思救出师兄来,可是那个男人一分一毫也不信她的话。

    那个男人,整颗心都信弋栖月,整颗心都向着弋栖月。

    而师兄……

    真的就能比得及他吗?

    墨苍落只觉得她的手一停,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着她。

    “怎么了,嫣儿?”

    “身子还是不好?”

    时芜嫣回了神,忙摇头道:

    “已是大好了,已是大好了。”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师兄,嫣儿是在想……”

    “嫣儿想要为师兄分忧。”

    这回轮到墨苍落身形一停了。

    可他随后便只是淡淡笑道:“嫣儿说罢。”

    时芜嫣小心翼翼道:

    “不若……嫣儿将这边全全合与苍流,然后随着师兄去北边奔走罢。”

    “都说夫唱妇随,如此,嫣儿也能照顾着师兄。”

    墨苍落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时芜嫣说完话便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她说这话的的确确是有私心的。

    不仅仅是想陪着他照顾他,更想看住他。

    弋栖月,弋栖月……

    你不要来碰他,不要动我的夫君。

247 吾王

    墨苍落这边沉默了半晌,终究是点了一点头。

    “嫣儿若是不怕吃苦,如此……甚好。”

    他皱了皱眉头,又道:“只是不知,你这身子……能否吃得消。”

    时芜嫣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嫣儿……绝不会给师兄惹麻烦的。”

    墨苍落锁了眉头,随后又展开来。

    终究还是点了头。

    “好,那我们不急。”

    “现在这边安顿好一切,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该合并的也安排妥帖,你也趁着这一阵子好好调养身子。”

    “再过大概半个月,我们便启程,可好?”

    时芜嫣愣了愣:“这么久,师兄,是不是……”

    墨苍落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是急着回去,你这丫头是不是又要猜我是归心似箭?”

    时芜嫣闻言倒是笑了。

    终究也是点头,不再多言。

    几日后。

    北国和东国的合约已然昭告天下,而袭击东国三皇子一事,对外只讲是已经调查清楚。

    只是具体的、关于南国的内容……

    对外是处理了贼人,而后不了了之,而真正的手段,成为了东国和北国心照不宣的秘密。

    又过几日。

    北皇回还北都。

    弋栖月自打下了庆典,便一路往养心殿内走。

    一面走还一面想,若是寻常时候,累成这副样子,旁边总会随着一个他,她随意一靠,他便会稳稳地扶住她,她只要再蹭他两下,他手臂就是一绕,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可是他不在她身边了啊。

    现在他已经是东国的夜君了。

    这一番东临之行,她一面想着让他回来,一面也不由自主地发觉。

    谈判桌上的宸卿,平日里的宸卿,运筹帷幄,也许他本就是……活在传奇和政治场中的男人,他是那里的赢家。

    若是她将他扣在身边,是不是暴殄天物?

    可惜思量归思量,终究还是自己一步步挪回了养心殿。

    毕竟此前是自己为了像群臣表明少纳后宫的决心,信誓旦旦、牛气轰轰地取消了宫中的代步銮舆,如今她又不好意思找人扶着回去。

    可谁知,到了养心殿,还没坐安稳

    两则密信便当头砸了过来。

    一则是墨苍落的来信,和她约了二十日。

    虽然弋栖月并不盼着他回来,但是瞧着这信只觉得奇怪。

    苍流这时候能出这么严重的瘟疫?以至于他要留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这么严重,为什么外面传出没有任何关于瘟疫的消息?

    难不成,这本就是墨苍落设的一个局?

    弋栖月颦了颦眉,安排着人去查苍流的情况,随后又提笔给墨苍落回了信。

    信件却是极为简单的,只两个字

    ‘妥,安。’

    搁了笔,弋栖月才发现这信上还有一行字。

    ‘芜嫣随去,还望陛下海涵。’

    她看着这行字愣了愣,随后却是勾唇,冷冷而笑。

    墨苍落啊墨苍落,你怎么就这般自负呢。

    还望陛下海涵。

    这话说的,自负到了可笑。

    时到今日,都以为朕会在意你。

    你以为朕是在同你偷情,所以时芜嫣来了,你脑子里想的是,她是你的正妻,你要向着她,你以为朕会……吃醋?

    呵。

    墨苍落,朕不是个傻的,更不是一把贱骨头。

    现在朕即便是将这天下的醋都喝尽,也不至于想不开而去蹭你那里的醋喝。

    弋栖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回信。

    觉得很憋屈,很想再补上一句。

    可是终究也只是维持了原本的两个字。

    她倒是要看看,这两口子,如今还能不能算计的了她。

    也盼着他们尽快下手,毕竟……

    如若玉先生先行将解药配出来了,她弋栖月可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弋栖月一面思量,一面抓起信件来,竟是不知不觉间,一下一下地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她全全不爱慕墨苍落了,如今看着这封信,只觉得可笑和反胃。

    而另一则是关于南国的消息。

    伏在南国的探子说

    陆酬将死。

    耶律泽也只需最后一步,便要逼得耶律退位了。

    看来耶律泽是个急性子,南国那边的事情,进展格外的快。

    弋栖月见状勾起唇角来,抬手将候在一旁的湛玖叫过来。

    “寻人伪装成那蒋耘的样子,安排他拿着信物入南营。”

    “就让他说北国女帝同夜云天关系撕裂,如今亲近东国皇室,计划在冬日之前,和东皇一并解决夜氏。”

    弋栖月知道,夜宸卿那边已经‘放入了一个南国的探子’。

    而那个探子会回到南国回禀耶律泽,说夜氏和北国撕裂,如今夜氏正在想方设法从中谋求安稳。

    这两个消息,恰好切合。

    耶律泽是不会放过这到手的好时机的……

    南国。

    牢狱之外,耶律泽眯着眸子盯着牢门。

    耶律方才颤颤巍巍地先行进去了。

    他那英武善战的父亲,是他从小敬仰的对象,耶律泽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望着牢门有几分迟疑。

    因为他不知道,打开门来,父亲在自己眼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身旁的侍从按照他此前的授意,已然缓缓地替他打开门来。

    门打开的一瞬,凄厉却又压抑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吾王……”

    “吾王……”

    陆酬跪伏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只着了一件略略破旧的白袍,显得他格外瘦削无力。

    他的声音近乎无力,清瘦的手几乎是皮包骨头,却是扣过牢门紧紧地拽住了耶律的脚。

    “吾王,救我……”

    他低低地呜咽着。

    狼狈得紧,可是远远一瞧,那模样依旧是一等一的好。

    耶律只是垂着头看向他,始终未发一言。

    “吾王,吾王……”

    “酬儿什么也不要……”

    “酬儿只想陪着吾王……”

    陆酬依旧死死地拽着耶律。

    耶律动弹不得,也舍不得用力甩开他,于是也只得愣在原地。

    但他终究是疏忽了……

    他只顾着瞧面前的陆酬,却不知,自家儿子耶律泽,面色僵硬发黑,正木然地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

    耶律泽的头脑一片混乱。

    方才听到的一切……

    他若是再什么都不懂,那便是痴人了。

    一时间,当初母亲的病,母亲的反常,母亲反反复复念叨的那句话,弋栖月的欲言又止和隐瞒,还有,还有父亲和陆酬之间诡异的关系和近乎疯狂的保护……

    都串在了一起。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

    半分不合理之处都不存在。

    是了,哪有什么私生子。

    父皇没有说谎啊,他这一生的确只有母后一个女人。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奴颜婢膝,全然没有男子模样的男人。

    仿佛从小到大的一切,都是荒谬的。

    小时候的父亲会拉弓射箭,摆刀弄斧,身形健壮得紧。

    那时母亲会说,他的父亲,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样样精通,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泽儿以后要像父亲一样。

    那时父亲会说,他的身形是一等一的好,都是锻炼出来的,泽儿要好好锻炼,好好长大,变成一个男子汉。

    那时候父亲会将他扛起来搁在肩头,然后背着他弯弓射箭。

    他便能看着那箭矢刺破层层气浪,破空而去。

    他的父亲,从小就是他的榜样,他的英雄。

    耶律泽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

    “……父亲。”

    他素来自以为强大,可到了现在,依旧不由得声线发抖。

    他的父亲肩背宽厚,身形却落寞而颓丧,就站在他面前。

    听见耶律泽的唤声,耶律周身一凛,随后转过身去,愣愣地看着耶律泽。

    “泽儿……”

    他愣了许久,方才叫出一声。

    瞒不住了。

    耶律泽看着他,面上的笑意忽而加大了。

    眼眶也是红了。

    “这么多年了,是不是……瞒得很辛苦?”

    他咬着牙。

    耶律愣了愣,随后转身护住栅栏:“泽儿……他……他不会伤到你们,他不会伤到任何人!”

    耶律泽不由得冷笑,发出的声音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咆哮:

    “不……他只是不会伤到你!”

    “你说他不会,那我问你,母亲是为何!我又是为何!!”

    耶律咬着牙,却是半步都不肯离开栅栏门前:

    “丹儿的事,你的事……我会弥补……”

    “但是,你们真的都想错了,他真的不会伤害你们……”

    “泽儿,不杀他,南国世子也还是你,未来的南国,我也会给你……”

    耶律泽冷笑,随后却是煞红了眼睛断喝:

    “你给我的?!”

    “我现在哪里还需要你给我?!”

    “这不是你给我的,这是我自己夺过来的!”

    耶律咬了牙:“他……碍不到你们的事的……”

    耶律泽却再管不了许多了,一挥手,便命人冲上前去。

    “开栅栏门,诛杀陆氏奸贼!”

    耶律一惊,竭尽全力地护上前去。

    可是他已然老了,如今也是手无寸铁。

    只是挣扎了一会儿,便只听‘当啷’一声,栅栏门冷冷打开。

    “吾王……”陆酬在门内低低地叫了一声。

    耶律几步踉踉跄跄地冲进去,却是毫不犹豫地护在了陆酬前面。

    耶律泽亦是几步入了门内。

    看着面前的两人,像一对恩爱的苦命鸳鸯,心下只觉得讽刺。

    他的眼中闪过凶光去

    “耶律,若来日你还想入祖宗祠堂,便放开他。”

    “你让开,你就还是皇帝,还是我的父亲。”

    “过往的一切,我可以不究。”

248 暮时同酒

    耶律泽说着这话,声音都哽咽了。

    他知道他对耶律如此承诺,背负的是怎样的风险

    耶律归位之后,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可是……

    耶律终究也是他的父亲,他从小到大的英雄。

    他做不到完完全全地抹杀他。

    而耶律……

    闻言也是迟疑了。

    旁的不说,他知道自己老了,但是……

    祖宗的祠堂,如何可以不进呢。

    耶律迟疑了。

    以至于他眼睁睁看着耶律泽的侍从冲上前去。

    两个男人强掰开陆酬的嘴,另外一人猛地将一瓶毒药扭开,灌入他口中。

    耶律在一旁狠狠地咬着牙,可是终究也没做什么……

    “咳、咳……吾王……”

    陆酬被灌了整整一瓶毒药后,便被狠狠丢开了。

    如今他跪伏于地面,紧紧闭着嘴,可是殷红发黑的血依旧不可控制地从他的嘴角往下流。

    “……吾王……”

    眼睛里面也是一片通红。

    “吾王,酬儿……酬儿只是想陪着你……”

    “其他的,酬儿都不稀罕……”

    “吾王……”

    陆酬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却是愈发得小了。

    他想过离开耶律,可是终究也是没有顺着那条路离开。

    因为他想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的王而来。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走呢?

    耶律的眼眶亦是一片血红。

    如今他也不瞧耶律泽了,即便他知道,一旁耶律泽的脸色,势必不会好。

    耶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如此身形,猛地跌落,引得这地面都是一颤。

    “酬儿……是我对不起你……”

    耶律有多久不曾落泪了?

    昔日里南国的铮铮铁骨,终究是折于此一时。

    耶律泽在一旁看着,五味杂陈。

    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

    耶律却全然顾不得他了。

    陆酬那边身子愈发软了下来,只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耶律,薄唇微启,隐隐约约依旧是‘吾王’二字,却没发出声音来,只有鲜血一直在向外涌出。

    “酬儿,我对不起你……”

    耶律紧紧地将陆酬抱在怀里。

    也许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时,对他二人的关系,他没有再选择藏匿。

    陆酬扬了扬唇角,颤颤巍巍地将手抬起来,抚上耶律的额头。

    耶律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酬儿……”

    陆酬笑了笑,强忍着发出嘶哑的声音:“酬儿……不怪吾王。”

    耶律的头又低了一低。

    耶律泽在耶律背后咬紧了牙关。

    谁知……

    许久过去。

    这二人却皆是毫无动静。

    此时的耶律泽当真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匆忙命人上去将二人拽开……

    然而,此时陆酬已然气绝,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拽着耶律的手臂,无论如何拉拽也弄不开。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面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至于耶律……额角穴里刺入一个银针,如今也没了声息。

    耶律泽生生愣在了原地。

    是陆酬,他在最后的时候,杀死了父皇。

    他愣怔了许久,终究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的父皇……

    他想过忤逆他,想过架空他,却独独不曾想过杀死他。

    因为他是他的父皇,他从小到大的英雄……

    他母亲的丈夫,她挚爱的男人……

    如今,是不是,他耶律泽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周围的侍从见状也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倏忽间瞧见世子殿下跪在了地上,却是一言未发,他们也不敢多言。

    直到……

    耶律泽突然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侍从们又是一惊,随后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

    只可惜,在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发现一个飞快略过的身影……

    次日。

    一则消息在天下盛传。

    南国世子耶律泽弑父篡位。

    消息传到北国的时候,弋栖月正坐在揽月台上,低下头来俯瞰着这整个北都。

    “弑父?”

    湛玖立在弋栖月的身后,弋栖月听了他的汇报,只是笑着重复这两个字。

    随后,她低声笑道:

    “耶律泽这个人,也许是个不听话的小孩,但是他爱他的父母他的家。”

    “他不会杀他的父亲。”

    “耶律……不会是他杀的。”

    湛玖颦了颦眉:“陛下,如今外面都是如此说的。”

    弋栖月未动声色,只是道:“南国还有什么消息?”

    “除了现在外面的传言,线人那里可有消息?”

    湛玖道:“回陛下的话,线人那里只是说,昨日南皇死去,南国世子便晕了过去,如今南国世子已经醒来,却没有对外面的谣言有动作。”

    弋栖月锁了眉头。

    随后却是问道:

    “南皇死了,那陆酬呢?”

    湛玖一愣,随后道:“陆酬也死了。”

    他却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问起这个人。

    毕竟和南皇和南国世子相比,陆酬这么个小角色,当真是微不足道。

    弋栖月那边点一点头,随后又问道:“如此说来,耶律泽身体欠安?”

    湛玖颔首:“线人的消息,的确如此。”

    弋栖月转过头去,却是抬头看着湛蓝的天。

    她弋栖月素来不是君子,尤其是在紧要关头。

    南国着了火,她若是不趁火打劫,当真觉得对不起自己。

    “不要管南国的谣言,那边的‘蒋耘’,继续动手。”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

    “顺便,让那边的线人传话,说陆酬背后本有人,是南国朝中的大人物。”

    湛玖小心道:“陛下,不知大人物……是哪位?”

    弋栖月笑了笑:“看南国的臣子了。”

    “他们认为是哪位,到时候就是哪位了。”

    湛玖忙称是。

    孰知他方才打算转身离开,暗卫权启便闪身出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封信呈给弋栖月

    耶律泽以准南国国君的身份,请于一个半月后,同北皇、东皇一见。

    弋栖月将这信件瞧了一遍。

    心下起了几分得逞的快感她本就料到,得到各个消息的耶律泽,定会想方设法地安排这么一场会面。

    只是没想到,他的性子这般急。

    “回话给南国准陛下。”

    弋栖月垂着眸子淡淡道:

    “一个半月后,朕要去见一位故人,无暇同他会面。”

    “还请准南皇陛下,将时候前提,最后便设在一个月后罢。”

    弋栖月这么一番话,说是借口,也不是借口。

    故人,故人。

    这个故人她两年未见。

    如今再也舍不得为了旁的事情耽搁了。

    届时她会为了他入西,一路入那炙雪宫。

    瞧瞧那个永远永远沉睡于西国的少年。

    夜宸卿那边不久也传来了消息,南皇对夜氏,亦是下了邀约。

    这也是弋栖月算计到的。

    耶律泽得到的消息,是北国打算支持东国皇室扳倒夜氏,因此他八成会安排着北国、夜氏和南国见面。

    如今便只等着这条大鱼自投罗网了。

    只可惜,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

    一个月后,在约定好的暮同酒庄,同弋栖月和夜宸卿相见的,竟是南国的辅臣勒三。

    “北国陛下,夜君。”

    “我国陛下昨日身体不适,暂且晚两日前来,特地派微臣前来带话照应着,只盼二位莫要见怪。”

    勒三小心翼翼道,随后又解释:

    “陛下也说,是他失约,这几日的费用,便由他来出。”

    暮同酒庄。

    位于北国之东南,南国之东北,东国最西侧。

    边境的角落之处,却是一个极为安稳的地方。

    以卖酒闻名,为商人,富庶得紧,也是半分不肯多涉足政治。

    因此成为了此次会面地点的最佳选择。

    耶律泽提出来,弋栖月、夜宸卿二人也均未质疑。

    弋栖月那边颔首:“南皇有心了。”

    “先生请代朕的心意给南皇,南皇不必急,养好了身子再来便好。”

    夜宸卿那边也是颔首道:“替东国和夜某,问南皇陛下安。”

    勒三赶忙谢过。

    心下却是暗喜多亏这二位都没有多问,否则,他当真不知道如何圆回来。

    毕竟,南皇来不了,是因为……

    三日之前,病了许久的太后,终究还是病逝了。

    临死前太后说想瞧瞧皇孙,可谁知孩子还没送过来,人便已经走了。

    南皇素来重视太后,如今太后薨了,南皇一时间哀痛,本就没有修养好的身子便垮了下来。

    一躺就是许多天,如今刚刚好能行走,若是说过来,只怕还要几天。

    而他此次前来,南皇的真实状况,也成为了关乎性命的绝密。

    勒三算计着,最终回了神,抬手做一‘比’的动作。

    三人便齐齐随着暮同酒庄庄主洛凌踏入了酒庄。

    暮同,暮同。

    暮时同酒。

    这个酒庄,也当真是名不虚传。

    单单是踏进去,便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扑鼻的酒香。

    这酒香几乎弥漫于整个山庄。

    让弋栖月觉得,自己单单是闻气味都闻得了个水饱。

    庄主洛凌,是一个沉稳而又精明的男人。

    他的精明,尤其体现于‘独善其身’。

    平日里半分不肯招惹政治,如今真的被三国选中,他很是尽职尽责。

    客房之类的早已打点好了,等北国、东国、南国三国都打点好,略一休息,他便又派人告知诸位当晚的洗尘宴。

249 闻琴

    洗尘宴上,弋栖月的坏心思又起来了。

    算计着,如今南国就来了一个勒三,而暮同山庄的人素来不多嘴。

    也就是说,若是将这勒三灌了,她的‘手脚’可就彻底自由了。

    平日里,弋栖月灌别人酒都是自己亲自上阵。

    不过今日却是不必了。

    因为她是带着烈倾来的烈倾这厮,在营帐里同将士们喝酒喝得不少,如今端起酒来,真真和喝水一样。

    于是弋栖月便只是开了个头,象征性地敬了勒三两杯酒。

    再然后……

    对面的勒三还没来得及搁下酒盏来。

    这边烈倾便笑道:

    “陛下,勒大人像极了末将军中的一个弟兄。”

    “只可惜这一阵子四下跑,末将也没来得及同他斗酒。”

    “如今瞧见勒大人,倒是想起了那位弟兄,也就想斗酒了。”

    随后烈倾仿佛是小心翼翼道:

    “不知陛下可容末将同勒大人斗酒?”

    弋栖月笑道:“哪里有容不容的,洛先生此前也说了,人未来齐,如今不过是个小聚,你若是想斗酒,勒大人也愿意同你斗,那便斗罢。”

    烈倾闻言一笑:“谢陛下。”

    随后举起酒盏便朝向那边的勒三:

    “都言南国豪爽,不知勒大人可肯赏给烈某几分薄面?”

    勒三的酒量着实是平常,如今被弋栖月灌了两杯酒飘飘然了,瞧见对面的烈倾已然是叠影了。

    可是对面怎么说也是女流。

    若是女流敬酒他都不接,一则是显得小气,二则是显得怂。

    于是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依旧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举起酒盏来:

    “烈将军美意,勒某岂敢不从?!”

    烈倾可着实是个厉害的,见状笑道:

    “果然面相同人是相关的!”

    “勒大人真真是个爽快人,如此脾性,烈某佩服!”

    说着,烈倾搁下酒盏来……

    于是对面的勒三晕头转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烈倾从一侧取了一个大碗,捧起酒坛子来,三两下将大碗灌满。

    勒三心里一虚。

    洛凌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顾着笑道:

    “烈将军好酒量!洛某人佩服!”

    “若是烈将军常驻我暮同酒庄,只怕这整整一个酒庄,一个月都能给将军喝干净了。”

    勒三听着他说,心里更是发慌。

    孰知烈倾那边已经将大大的一个碗捧了起来。

    勒三惊恐地发现,那个碗竟是比烈倾的脸还大。

    弋栖月这边瞧着勒三强忍着的恐惧惊诧之意,只能强忍着笑意。

    烈倾是何人?

    便是西国爱酒,也能一人将西国三大将喝倒。

    “勒大人看得起我烈某人,烈某自要先干为敬!”

    烈倾一笑,随后施施然将酒碗捧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勒三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女将,喝酒仿佛喝水一般轻松。

    只觉得今日若是同她斗酒,只怕这条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可是……

    对方是女流之辈!

    勒三咬咬牙,一狠心,也从一侧取了酒碗来。

    “烈将军真乃爽快人,勒某佩服,勒某回敬将军!”

    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将酒碗倒满,最后咬着牙灌了下去。

    烈倾却是当真斗酒上瘾了。

    一碗又一碗,周遭人叫好。

    勒三迷迷糊糊,宴会一派热闹。

    而弋栖月也终于能从中脱身离开。

    从光明入了黑暗。

    正是一处花园。

    弋栖月想过,在这酒香里生长的花草,是不是该有什么奇特之处。

    如今弯弯绕绕,也是莫名地觉得要比寻常花草蓊郁得多。

    一路顺随着小路走,直到再往前,大抵就是溪畔前的林苑。

    许是草木太繁茂,以至于如今才隐隐约约听见琴声。

    却不是白日里暮同山庄那位琴女的琴声。

    如今的琴声更高傲更苍凉,却也更流畅更自如。

    当真如他所言,相同的曲子,不同的人弹,当真是不一样的。

    弋栖月心思动了动,顺着琴声一路向南……

250 北国陛下可是来谈正事的

    草木掩映,弋栖月一路走到溪边。

    琴案旁坐着的当真不是那位抚琴的婢女了。

    如今,一袭玄色长衫的公子,墨发束起,身形对着溪水,手下琴声潺潺。

    弋栖月忽而觉得琴声和琴的好坏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毕竟从夜宸卿手下出来的曲子,都是这般好听。

    而最重要的也不是琴音。

    单是瞧着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弹琴,她便想凑上前去。

    屏息凝神,弋栖月蹭到了亭子边上。

    却也不唤他,依旧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末了单手挑起夜宸卿一绺头发,她一低头,从他背后,将下巴靠在他的颈窝处。

    夜宸卿的身形一滞,手下的琴音亦是漏了一拍。

    弋栖月启口,话语却格外正经。

    她压低了声音,朱唇凑近他耳畔:

    “南国可是给了你消息?”

    夜宸卿只觉得她周身的冷香霎时间迫近而来。

    可是听她说话,仿佛又是为了保密而刻意接近他。

    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只是淡淡道:

    “大体一样,只是南国有人多捎来一句话。”

    “说南国陛下今晚会到。”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淡。

    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事情。

    弋栖月算计着,自己本应是开心的,因为他如此平平淡淡、不易被人察觉地,却是将所有该说的都说明了。

    可是心里却又隐隐地不甘心着

    夜宸卿,朕在你旁边,如今你怎的半分紧张都没有?

    天色太暗,他的发很长,又微乱,以至于她瞧不见他耳朵的颜色。

    于是女皇陛下理所当然地想着

    不若去碰碰他的耳朵,瞧瞧她凑得这么近,那耳朵是否发烫。

    弋栖月当真这么做了。

    于是好端端弹着琴、好不容易稳了心神的夜宸卿,忽而又觉得,趴在他肩头的陛下,忽而一歪头开始蹭他的耳朵。

    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又是一个僵滞。

    这边弋栖月蹭了一蹭,却是发现这耳朵滚烫得紧,一时间心里又得意了起来,竟是不知饱足地又一偏头,启了朱唇便轻咬住他薄脆的耳廓。

    被她靠住的人,身子一抖。

    他这么一反应,弋栖月也回了神来。

    于是松开他的耳朵,算计着自己这般做是不是不合适。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趁着她松开的功夫一偏头,彻彻底底将他的耳朵从她面前移了开去。

    弋栖月瞧见他如此,心里便燃起了一股无名的火。

    “你躲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

    夜宸卿那边声音缥缈得紧,他淡淡道:

    “北国陛下此来,可是来谈正事的。”

    弋栖月被他这句话狠狠地堵了回去。

    是了,他的意思是……他是整颗心都只想同她谈正事,而她还算计着,觊觎他这个人?

    越想越憋屈。

    可是弋栖月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女皇了。

    她吞了一口气,在他耳畔笑得分外有礼:

    “夜君阁下说得不错,朕自然是来谈正事的。”

    夜宸卿闻言略一怔愣,分毫也不稀罕她这隔阂有礼的语气,可是她凑上来,他又觉得……自己若是随她闹腾,未免显得不堪了。

    他觉得自己别扭得很丢人。

    “北国陛下请讲。”

    话语却是客气依旧。

    弋栖月心里的火窜得更高了,面上却依旧客套得很:

    “自然要说,只是……”

    “既是谈正事,夜君一边弹琴,朕一边说,只怕是不妥。”

    “何况阁下弹着琴,也更容易被人听见,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夜宸卿这边没出声,弋栖月挑了眉又笑道:

    “不若夜君随着朕到亭子一旁,只说上两句便好。”

    语罢她施施然直起身子来。

    而夜宸卿又岂能不给堂堂北国皇帝这个面子?

    他压了弦,随后拂袖站起身来。

    而此时弋栖月已经站在亭子一侧,面上带笑向着他挥了挥手。

    “来,夜君阁下,过来。”

    夜宸卿皱了皱眉,觉得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可是瞧着她的模样,礼节的笑意,站得很是庄重,又觉得

    大抵是真的有事要同他交代罢。

    于是夜宸卿颔首,举步向着她走了过去。

    可谁知,理她还有大抵两步远,面前的陛下突然一闪没了影。

    夜宸卿一愣,可眨眼的功夫,背后探过一双手来,手中抓着一条带子,二话不说便封上了他的眼睛,还飞快地打了个结。

    霎时间,夜宸卿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耳畔还……传来陛下一声轻笑。

    此时的弋栖月,手里拽着自己白日里揣在袖子里的、多余出来的一条束腰,轻轻松松地蒙上了夜宸卿的眼,而这厮如今被蒙着眼,还是一副不曾反应过来的模样。

    她索性趁着他被蒙眼瞬间失去方向感的空当,拽着他便往亭子下面的草丛里翻。

    可她没料到,夜宸卿这厮被蒙了眼,迷迷糊糊地,竟是在落下去的一瞬间一个翻身。

    于是当他二人落了地,弋栖月发觉,这厮又一如既往地垫在了她下面。

    他依旧是暖和得紧。

    可只是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此前的疏离隔阂都消失了。

    夜宸卿,这厮如今别别扭扭的,可是关键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

    她唇角一勾,随后低下头去,对着这厮的薄唇便蹭了蹭。

    身下这厮起初似是别了别头,最后下巴被弋栖月强行钳住,便也学得怪了,安安稳稳半分动静也没有。

    像一块儿木头一样任凭她折腾。

    可如今的女皇陛下,只因为落下来时候他那一个翻身,心思莫名地开朗了起来。

    抱着他便蹭,似是要没完没了了。

    直到她抬起头,眯了眼对着自己身子下面这块儿毫无回应的木头眯了眯眼睛。

    夜宸卿被蒙着眼睛,依旧是全然瞧不见。

    自然也瞧不见女皇陛下的目光。

    只是觉得那带着冷香的柔软移了开去,他稳了稳心思,随后沉声道:

    “北国陛下不是要说正事的?”

    弋栖月伸手描画着他的脸,笑道:

    “朕还能骗你不成,自然是说正事的。”

    夜宸卿沉了口气,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北国陛下请讲。”

    孰知女皇陛下却泼皮一般地笑了:

    “不必讲了,现在……朕不就在做正事?”

    夜宸卿身子一僵。

    可倏忽间弋栖月一偏头便凑到了他颈项处,一个灼热的吻结结实实落在了颈脉之侧。

    女皇陛下有毒。

    只是一个吻,硬是逼得他讲不出什么来,却偏偏又……拒绝不来。

    于是夜宸卿只是躺着,任凭她轻勾慢挑剥了他的外衫。

    直到她纤细的手指撩拨到他里衣的衣襟,夜宸卿终于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若如此为正事,北国陛下应是认错人了。”

    他沉了口气,语气平平淡淡的。

    弋栖月一垂眼,眸光略过他扣着她手腕的手,随后勾挑起唇角来:

    “认错了?”

    “那你是何人呢?”

    夜宸卿继续淡淡道:“夜某,名……”

    孰知话未说完,北国的陛下,已然一俯身子,朱唇狠狠落了下来,一举封了他的口。

    末了又在他耳畔低低地吹了一口气,笑道:

    “不必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

    “除非你能说出朕的对错,只可惜……”

    “孰对孰错,如今……你说不清。”

    夜宸卿,你若是说得清,又怎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弋栖月说话似是随意,她心下却是涩涩然。

    夜宸卿面无波澜地转过头去,只想将自己可怜兮兮的、估计已经发红发烫的耳朵从她口中救出来。

    “北国陛下既然不知对错,便不应贸然动手。”

    “否则,以后只怕要后悔。”

    弋栖月眯了眯眼,一转头,可是身旁这厮早已将头转了过去。

    “朕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夜君阁下是怕自己后悔?”

    夜宸卿皱了皱眉,却也不转过头来。

    “如今的事,夜某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却是笑了:“好,既是夜君阁下不怕吃亏,事情便好说了。”

    她又低了低头凑近他,勾唇笑道。

    “来,夜君,松手?”

    夜宸卿依旧扭着头,如今倒也庆幸自己给她蒙了眼睛。

    若是自己还能对上她那一对惑人的眼睛,只怕做不到现在这般平淡。

    弋栖月只觉得手腕被扣着依旧很紧。

    于是她眼睛一转,此番却是刻意放低了声音,有些可怜兮兮道:

    “方才落下来好像划到了,你松手,疼。”

    谁知话音一落夜宸卿这厮的手便松开了。

    “划到哪……”

    夜宸卿三个字说出口才意识到中了圈套,可是薄唇却再度被堵得严严实实。

    弋栖月勾着唇角,死死地抱住几次三番中了圈套的这厮。

    这个能轻而易举看出她苦心设的局的男人,几次三番都要栽在这种小伎俩上。

    如今这次更是傻,显然是她第一句话没得逞,又补了一句糊弄他,可他竟真信了。

    只是……这厮瞧着傻乎乎的,她偏偏欢喜的紧。

    而被她按在下面的夜宸卿,心下暗自叹口气,末了也只得认了。

    可算计了算计,觉得自己也没有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划伤固然是好,若真是伤到了,如何耽搁得起?

    于是夜宸卿又暗自觉得,自己松开手全全是对的。

    这边草木繁盛,那边小径上,隐隐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251 设计逃脱

    “陛下,我们贸然前来,是不是……有点不合乎礼节?”

    南国一位侍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耶律泽便走在这条小路上,身后随着三两个侍从。

    自从老南皇故去,耶律泽登基,到南太后去世,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如今耶律泽暗中潜进来是算计,但实际上,他也是拖着这一副吃不消的身体来算计。

    耶律泽闻言沉了口气:“提前已同夜氏讲明,于暮同山庄,我们也有帖子,如此又何必拘礼。”

    那侍从便不做声了。

    几人继续匆匆赶路,沿着这一条小路向北。

    而草丛之中,弋栖月只觉得这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心里一紧,随后一伸手拽住夜宸卿。

    “来人了。”

    夜宸卿这边亦是察觉到了,一改方才木呆呆的模样,抬起一只手臂按住她的头,另一个手支起一护,随后抱着弋栖月向一旁的草丛里滚了过去。

    弋栖月这边则趁机伸出手去,探到夜宸卿头后,总算是给他把蒙眼的束带拽开了。

    夜宸卿沉了口气,心下对于陛下如今才反应过来有三分无奈。

    而那边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桴子,现在是什么时辰?还有多久要见人。”

    那边南国侍从小心翼翼道:

    “回陛下的话,还有半个时辰。”

    耶律泽点了点头道:“我瞧着这边还算空当,不若便在这里等等,一会儿时候到了,你便先去通知夜君。”

    桴子称是,便扶着耶律泽要从面前的一大堆草旁绕过去。

    “是,陛下,不若去那边的亭子里歇歇。”

    耶律泽颔首,最近他身子不行,只走了这一会儿,当真是乏了。

    弋栖月和夜宸卿便藏在那一大堆草间,大气都不敢出。

    桴子那边一边小心翼翼扶着自家主子,一边低声念叨着:

    “陛下,方才宫里又来信了,来人说是如妃娘娘的信。”

    所谓如妃,便是现在耶律泽宫里唯一的妃子卫成碧。

    本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今因为诞下龙嗣,名正言顺地登及妃位。

    耶律泽闻言低低哼了一声:“宫里没有多少事,她一向是大惊小怪的。”

    “你一会儿便替朕读一下罢。”

    桴子一愣:“陛下,这……只怕是不妥。”

    他一个小小侍从,如何敢瞧帝妃之间的信函?

    孰知耶律泽只是摆了摆手:“你不必多想了,她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桴子也只得颔首称是。

    孰知,说话间,方才走出几步去,便只听见身后‘扑棱棱’一声响动。

    耶律泽和他的侍从皆是一惊,随后齐齐转身看向后面的草丛。

    “陛下小心!”

    桴子抬手便将耶律泽拦下。

    而此时此刻,草垛之中的弋栖月和夜宸卿亦是愣怔

    方才竟是有一只鸟,突然一头栽进了草丛里面!

    “陛下,那边似是有什么东西,奴才过去瞧瞧。”

    桴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弋栖月只觉得自己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拽着夜宸卿手臂的手亦是愈发紧了。

    夜宸卿翻过手来扶住她,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动。

    要是动弹了,就更容易被察觉。

    弋栖月索性又低了低头凑近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胸膛。

    夜宸卿这厮也当真是聪明的,她这么一个动作,他便能明白

    陛下的意思是,那只扑进来的鸟,应当就在她上方。

    他沉了口气,一手抱着弋栖月,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只觉得那边的脚步声愈发响了……

    大抵估计着南国人要到草丛前面了,夜宸卿空出来的手猛地一挑草木的枝杈。

    ‘扑棱棱’

    那只撞进来的鸟儿受了惊,猛地飞扑而去。

    却是恰恰好一头撞在了桴子的脸上。

    桴子冷不丁挨了一只鸟,惊得大呼一声,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与此同时,竟是稀里糊涂地将那只鸟摁在了脸颊上。

    四下太暗,以至于众人也没瞧清楚是个什么。

    只觉得侍卫长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于是,一时间,只听‘呲楞’‘呲楞’地拔剑之声。

    “停。”耶律泽在一旁低声低喝。

    众人愣在原地。

    耶律泽却是咬牙道:“一只鸟,你们要为了它把人招来?”

    桴子迷迷糊糊地愣了片刻,随后听见自家主子的话也是明了了。

    匆忙将那只鸟丢下去,翻身跪地:

    “主子,奴才莽撞了。”

    耶律泽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桴子赶忙一叩头,随后站起身来:“一只鸟,都收剑,小点声!”

    众侍从忙收了剑,那边耶律泽却道:

    “朕乏了,既是此处无事,便先过去罢。”

    桴子忙不迭地颔首。

    这边,草丛中的二人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弋栖月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重重松了口气,不过心下大抵也明白……

    如果耶律泽今日不是带着人潜进来,他怕被发现,只怕以他的谨慎,还是要再细查一查这草丛的。

    如今他怕弄出动静没有再查,恐怕也会多加留意。

    因此他二人还没有完完全全脱离困境。

    “宸卿。”

    弋栖月压低了声音。

    夜宸卿低低地应了一声。

    于是弋栖月便又低了低头,摸黑凑近他耳畔,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时候不多了,一会儿他会派人去寻你,到时候你要是不在,只怕是不好解释。”

    夜宸卿亦是压低了声音:“他们放不过这个草丛,只怕一时是不易脱身。”

    弋栖月咬了咬牙:“那不若我们再等等,等到他们开始说话,或者耶律泽派人出去寻人的时候。”

    “到时候我先到另一边去出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跑出去。”

    夜宸卿皱了皱眉:“那你此后如何?”

    弋栖月道:“湛玖应当就在门边一片藏着,我加个速,碰上他便稳妥了。”

    “倒是你,切莫给他们瞧清楚了。”

    夜宸卿点了点头。

    弋栖月上面却又低低道:

    “不若先瞧瞧看,他们里面有没有弓弩手。”

    夜宸卿低声道:“天暗,只怕是瞧不清楚。”

    弋栖月一颦眉:“那便找东西先试试。”

    总归不能一会儿自己去试。

    她又压低了声音道: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挪出去先找个东西试试。”

    “若是没有弓弩,你便等我弄出动静来,趁机跑掉。”

    “若是他们那里有弓弩,你就先别动弹。”

    夜宸卿这边愣了愣,随后道:

    “你如此出去,太冒险了。”

    孰知弋栖月笑了笑道:

    “横竖都出不了人命,只要你安安稳稳出去了不被瞧见,即便我被瞧见了,也可以让他们以为我是来东边算计你的,如此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被发现。”

    夜宸卿沉了口气:“那不若我来引开他们。”

    弋栖月摇首:

    “朕不怕毒,即便他们带着箭,也比你安全。”

    “更何况……”

    “当初灵隐寺里面,朕已经欠了你一次了。”

    “这次,朕过去引开他们。”

    夜宸卿愣了愣,可倏忽间只觉得陛下低头在他唇上舔了一口,旋即身子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潜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拦住她。

    可谁知,略一动弹,却发现一只手被她用布带和树枝拴住了。

    他一惊,随后伸出另一只手匆忙解着布带。

    外面依旧是一派安静……

    直到夜宸卿解开了布条,转身伏在草木一侧,只听远处一声尖锐的鸟叫。

    再然后,只见一只白色的鸟向着亭子飞扑而去。

    “保护陛下!”

    一片漆黑中,亭子里的桴子只能看到一团白影,他以为这是什么暗器,于是断喝一声。

    几个侍从便飞快地向前逼近……

    再然后,只听‘呲’的一声响。

    只见那为首的侍从飞出一刀,生生将鸟儿劈成了两半。

    树后的弋栖月见状一惊。

    这个人虽说不是用箭,但是他可以将长刀蓄了力飞出这般远去,绝不是泛泛之辈。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弄出动静来,不知对方的刀会不会飞过来?

    思量间,那边耶律泽已经皱起眉头。

    他心下算计着,今日这些鸟儿也太过不寻常了。

    不仅仅一个个陡飞陡降,还偏偏都朝着他的方向疾飞……

    于是他一摆手,决定停止这一番提心吊胆:

    “桴子,你带一个人去寻夜君,请他过来。”

    桴子赶忙颔首称是,转身便走。

    弋栖月这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咬牙,竟是反手又将自己方才抓住的另一只鸟儿,趁着桴子转身的一瞬,猛地丢了出去!

    那鸟儿在空中翻滚数下,随后猛地一扑棱翅膀,盘旋着向前飞去。

    弋栖月同时从地面上捡起一个树枝,向着另一个方向的树丛丢了过去!

    说来也是赶巧,这一瞬间,竟是吹过来一阵南风。

    霎时间草木声起,而弋栖月一个不留神,发现自己遮挡身形的树竟被吹开了一角!

    她愣了愣,随后飞快地一闪身子,不让对方瞧见她完整的身形!

    毕竟耶律泽同她还是极为熟悉的!

    “有人!”

    那边桴子不愧为侍卫统领,反应极快,转身便是一声断喝。

    此前甩刀的侍从也是一等一的敏锐,闻言猛地一抬手,竟是一刀,迅捷地向着弋栖月的方向刺了过来……

252 你又是何意?

    弋栖月自然能察觉到身后的呼呼风声,思量间正要一个翻跃躲过那袭来的长刀,孰知只是眨眼的功夫,身后一个身影却是一闪。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再然后弋栖月只觉得自己被人抱住护在怀里,随后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她再回眼瞧,却只瞧见了落在地上的、双双折断的长刀和扇子。

    一抬眼,抱着她的这厮竟还顾得上伸手给她把长发上的叶子取下来。

    弋栖月撇了撇嘴。

    算计了这么久,他这么一折腾,彻彻底底地露馅了。

    平日里这厮聪明得紧,她算计了许久的事情都能瞧出来,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这般笨。

    “夜宸卿,你做什么……”

    夜宸卿眉头皱了皱,亦是压低了声音:“计划重要,还是命重要?”

    弋栖月一咬牙:“朕分明能……”

    夜宸卿却是抬手捂了她的嘴。

    弋栖月彻底吃瘪。

    心下只觉得,这世上有一种危险,叫做他觉得你躲不过去。

    可是身后,耶律泽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脚步声渐渐加大。

    “北国陛下和夜君,演了好大一出戏。”

    “朕着实是佩服。”

    弋栖月身后凉了一凉,随后却是抬手拍开夜宸卿。

    再然后她站起身,却是刻意加大了声音,对着耶律泽笑道:

    “自从南国陛下登基,朕还不曾见过,如今一瞧,当真是变化不小。”

    耶律泽颦了颦眉。

    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她话里有话,更多的……

    只觉得她声音过大,怕招来人。

    他干笑两声:“责任大,心思自然是重了,北国陛下不也是如此?”

    弋栖月笑:“国家的事,自己的事,在朕瞧来是分开的。”

    耶律泽听着心里愈发没底,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依旧……声音很大。

    仿佛是他堂堂南皇此时被摆在菜市口,而她在吆喝着人们来围观。

    于是耶律泽忍不住终于开口道:

    “北国陛下何故如此大的声音?朕有意替二位掩盖一二,难不成北国陛下和夜君分毫不介意?”

    弋栖月闻言笑了笑,声音放轻下去:

    “南国陛下有心了,如此说来,倒是朕太过疏忽了。”

    耶律泽只觉得事情不对劲,孰知算计了算计,又说不明。

    于是面上依旧只是笑:

    “北国陛下疏忽得可不是时候,据朕所知,如今贵国同东国的关系有几分复杂,前一阵子,陛下同夜君也恰恰交锋,如今二位的关系若是被发现了,只怕纵使二位坦荡荡,外面也是要说道的……”

    “若是他们胡乱说,未免会讲,当初夜君离开北宫是……”

    弋栖月却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她不肯让耶律泽讲明,只怕这耶律泽的随从里有多耳多口之人:

    “南国陛下以为,这关系有何不妥呢?”

    耶律泽一愣,随后却道:

    “二位自是心知肚明。”

    此时,一直在一旁安稳立着的夜君阁下也终于启了口。

    却是平平淡淡,话语里满是济世情怀:

    “南国陛下可是瞧见在下救北皇,才有如此猜疑?”

    他抬眼看着那边神情复杂的耶律泽,又道:

    “南国陛下,容夜某说句不当说的,南国陛下已登及帝位,便更应知晓性命之可贵。”

    “且不说如今长刀所向为堂堂北皇,若有闪失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即便是一个寻常百姓,一旦伤着了,无缘无故也是可惜。”

    “南国陛下,若是仅因猜忌而伤人,只怕非圣贤之举。”

    耶律泽被他几句话,生生堵得讲不出话来,只因夜宸卿这么几句话,全全向着关键点戳。

    毕竟耶律泽登及帝位不久,如今最为重要的,莫过于让百姓以为他圣明贤德。

    他这些日子也不止一次地警示过自己

    切不可学当年的弋栖月,初登基便不安生,做了那般多的荒唐事,闹得天下皆知。

    自在得紧的弋栖月,大抵不知道,自己已经险些被各国帝王全全当成反面例子了。

    耶律泽只得干笑两声,道:

    “夜君所言极是,朕受教了,朕思量,依夜君之言,朕应当行善积德,以安民心。”

    夜宸卿缓缓颔首,颇有济世之风:

    “南国陛下过谦了,夜某断不敢承南国陛下‘受教’二字。”

    耶律泽笑了几声,随后却是转过头去瞧向二人。

    “如今这世间只三国,二位心下也当有数。”

    “北国陛下和夜君都择得干净,只可惜,朕全不敢信。”

    他眯了眯眼睛:

    “夜君阁下,若是方才阁下的扇子不曾击落长刀,只怕刀刃已经穿过阁下的脊背了。”

    夜宸卿那边淡然抬眼瞧了瞧他,随后笑道:

    “若是让这长刀穿过北皇陛下的脊背,只怕余下两国皆要吃不了兜着走,夜某若能以性命换得无数百姓的性命,心下觉得颇为值得,至于南皇如何心思,夜某便瞧不透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分分明明是在耶律泽的手下面前,点出耶律泽不爱民之意。

    耶律泽听来便觉得窝火,压了压火气,转过头去瞧向弋栖月:

    “那北国陛下呢?回过神来第一件事,竟是……”

    弋栖月心下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自己回过神来时,发现夜宸卿这厮紧紧地抱着她,心里一慌,也是顾不得其他抬手便摸他的背,想瞧瞧他有没有被伤到。

    可面上却是淡然得紧:

    “南国陛下未免有强词夺理之嫌了。”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凛冽了起来,一时间咄咄逼人竟是惹得耶律泽心思一颤。

    “南国陛下眼睁睁瞧着长刀飞向朕,不仅不拦,无所作为,竟还诟病于救朕之人。”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又道:

    “瞧来方才是朕妄自尊大,自以为将国家同私事分的清楚,如今瞧见南国陛下,才知自身浅薄。”

    “朕以为平日里同南国陛下私交甚笃,来往颇多,南国陛下断不至于背后给朕捅刀子,朕以为如今,南国陛下多少念及天下苍生,不会狠心伤朕性命。”

    “不想南国陛下果断决绝至此,朕思量不清楚,究竟是因着南国陛下心思纯熟,还是只怪朕自作多情,高估了同南国陛下的情谊。”

    耶律泽狠狠锁了眉头。

    这弋栖月和夜宸卿也是厉害,一个两个,全都抓住他着意的地方下狠手。

    一则是说他不念百姓。

    一则是说他不重情义,顺带要瓦解他身边侍从的忠诚?

    “北国陛下此言差矣。”耶律泽一锁眉头。

    他又岂会任凭弋栖月折腾,算计着,定要在身边人被这二人说动之前,动手控制住他们。

    “北国陛下讲得名正言顺,大义凛然,那且容朕一问”

    “此前那些鸟儿,又为何偏偏会从北国陛下所在之处飞出,直袭朕之所在呢?”

    他的眸子沉了一沉:“或者,这些鸟儿可是安全,莫不是北国陛下算计好了要以此算计于朕、行刺于朕?”

    弋栖月冷笑:

    “算计?行刺?南国陛下莫要用自己的心思揣测朕的心思。”

    “朕还顾念着百姓,南国陛下若是死在这里,势必生灵涂炭,朕自是不会做此等傻事。”

    “至于那些鸟儿,从朕这里飞出自是朕的运气欠佳,若是朕能决定,定不至于让它们飞出去,暴露了朕之所在,招致杀身之祸。”

    耶律泽这边一时被她堵得无话可讲。

    孰知弋栖月的咄咄之势只增不减

    “不过,南国陛下既是提起此前之事,朕有一事,也是一向存疑。”

    耶律泽暗自咬了牙。

    弋栖月眯了眯眸子,只道:

    “当日朕同夜君审讯扣押的贼人,此人供出,袭击东国三皇子归国车架,正是受南国陛下所托,便是连信物都交了出来。”

    “如今这事情倒是干干净净地全落到了北国身上。”

    “却不知,南国陛下此为,又是何意呢?”

    如今耶律泽显然是对她和夜宸卿的关系生疑了,弋栖月自知不可能补上这个‘洞’,索性便咄咄言出。

    耶律泽一愣,倒是从不曾料到,这事情已经被他二人撞破。

    可是……

    他暗笑,弋栖月未免也太傻。

    如今弋栖月夜宸卿只二人,他耶律泽身边,可是有数位侍从。

    夜深人静,孤立无援,她弋栖月便这么肯定,这么自负,能赢过他吗?

    还是说……他辛辛苦苦装出的虚弱无比的模样,终究是奏效了?

    耶律泽勾起唇角来:

    “此处无论是否有误会,如今,只怕二位都不肯信朕的话了。”

    “倒不若全全用拳头说话。”

    “朕自有办法让二位相信在下的话。”

    说着,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却是一抬手。

    身后,几个侍从‘呲楞’‘呲楞’数声,抽出刀剑来。

    一时间,冷光袭人眼,杀气肆意。

    耶律泽听着出鞘之声,心下甚是满意,转头笑看面前二人。

    “朕也是念及苍生之人,只欲同二位谈谈。”

    “断不会伤及性命的……”

    夜宸卿淡淡而笑,半分慌乱也不曾有。

    他太了解陛下了……

    了解她的性子,更了解她的坏心思。

    弋栖月于对面,却是勾唇而笑,更显得肆意过分。

    “自然是要谈谈,不过……朕更欢喜,以另一种方式,好好,谈谈。”

253 谈判桌的斗争

    话音方落,弋栖月一抬手,只是眨眼的功夫,四下便闪出数个人影来。

    耶律泽一惊,四下一瞧,却见如今身边围了整整一圈,皆是弋栖月手下的暗卫。

    湛玖单膝着地跪于弋栖月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陛下’。

    耶律泽一瞧这阵仗未免发慌,一时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夜宸卿在一旁却是淡然得很,仿佛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没有经历一场生死相争、唇枪舌战,仿佛他早便知道这些人会冒出来。

    弋栖月那边,唇角是她一如既往的、带着三分邪气的笑:

    “如何?”

    “南皇陛下,如今可肯赏个脸,谈谈。”

    耶律泽的脸色一黑,可如今,瞧瞧自己身边寥寥的兵将,再瞧瞧弋栖月那边的阵仗,不得已之下只能点一点头。

    弋栖月勾去唇角,随后一摆手,湛玖会意,带着几人上前去,紧紧盯着耶律泽,随着弋栖月一路向屋室走去。

    弋栖月知道,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暮同山庄也非痴傻,自然是知道了。

    可是暮同山庄半分动静都不曾有。

    念及此,弋栖月愈发赞赏这洛凌了。

    当真是个聪明人,不掺和无关之事,命才会长。

    思量间她一回头,却见夜宸卿安安稳稳走在她身边。

    弋栖月瞧了瞧他,随后却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道:

    “你别多想。”

    “这些暗卫,一开始并不在的。”

    夜宸卿那边抬眼瞧了瞧她,弋栖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隐隐约约她觉得他的眉眼温柔得恍若从前。

    “我知道。”

    他沉着声音,缓缓的只三个字。

    弋栖月对上他墨玉的眸子,忽而又笑了:

    “那你且说说,这些暗卫是如何来的?”

    方才这些暗卫跳出来的时候,耶律泽吓得脸都白了,夜宸卿这边却依旧淡然平稳,弋栖月皆是瞧在眼里。

    如今,既然他没有误会,她自也有兴趣瞧瞧,他的心思,究竟机敏深沉到如何地步了。

    夜宸卿在一边唇角扬了扬:

    “陛下此前刻意加大了声音,应当便是再通知湛玖罢。”

    弋栖月愣了愣,听他一声久违的、不带‘北国’二字的陛下,如今竟是觉得格外奢侈,她转了转眼睛,随后笑道:

    “唔,朕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夜宸卿这边略一愣了愣,又道:

    “夜某以为,北国陛下此前刻意加大了声音,应当便是再通知湛玖罢。”

    弋栖月转了脸,背对着他撇了撇嘴。

    这厮。

    这几日她怎么往前凑,他都是一副冷清自持的模样,即便是说走了嘴,也倔兮兮地马上改口。

    这厮。

    不着痕迹翻了翻眼睛,弋栖月转过头来瞧着他挑眉:

    “如今夜君倒是挺清楚的,朕还以为夜君糊涂了。”

    “不然,方才何必傻乎乎地从草丛里跳出来。”

    夜宸卿这边施施然垂了眼,脸不红心不跳地:

    “夜某不过是想着,北国陛下若是受伤,势必生灵涂炭。”

    “还请北国陛下莫要多想,夜某收受不起。”

    弋栖月勾起唇角来,却是身子一侧凑近这厮。

    倏忽间苏合香便落入心里。

    “夜君这般聪明,岂会料不到……”

    “南国陛下不敢杀朕,并且朕也能躲开那一刀?”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略一转了头。

    若是如今想,他的的确确能想明白这些。

    那一刀是直刺,以陛下的功夫,躲过去是小事一桩。

    可当时他哪有这般平淡冷静?

    眼看着那刀向着她后心飞刺,他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什么都没顾上想,便一跃而出了。

    因此不是想不到,而是想都没有想。

    夜宸卿一时不知如何将这个话题绕过去。

    谁知一个拐弯,弋栖月却又凑近他几分,抬手在一旁的假石上一拦,她则眯了眼睛朝着他凑了过去。

    夜宸卿瞧着这妖娆惑人,时而如狼时而又如猫儿的陛下,一时也是呼吸一窒,一时也把方才的冷清自持丢开,任凭她凑近,甚至抬起手臂来,想抱住面前的人。

    弋栖月精明得紧,又岂会察觉不到他的变化?

    勾起唇角来,朱唇朝着他的薄唇蹭了过去。

    心下得意得紧。

    她的宸卿。

    这么强大的男人,每每在她面前,便同一只待宰的羊羔一般。

    温柔得不像话,惹着了,撩两下便能哄回来。

    女皇陛下内心膨胀得紧……

    直到她的唇装上夜宸卿的下巴。

    弋栖月一愣,随后抬眼瞧着他。

    孰知夜宸卿这厮只是用墨玉一般地眸子深深瞧了她一眼。

    再然后,他默默地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自己身边拽开。

    “北国陛下,夜某是东国使臣,如此只怕逾矩。”

    “如今左右皆在,更是不妥。”

    弋栖月被他两句话堵了嘴,愤愤然立在原地,却又偏偏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而夜宸卿这厮倒是好,施施然拂了拂袖子,越过她便出了假石。

    女皇陛下第一次有了被人嫌弃的感觉。

    只觉得这些年也不曾这般碰壁。

    当初和墨苍落之间虽说别扭,可是平心而论她弋栖月那时全全不主动。

    可如今,对夜宸卿这厮……

    弋栖月心里别别扭扭不是个滋味。

    将夜宸卿这厮的名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咀嚼数遍,咬了咬牙,故作云淡风轻,亦是走出假山去了。

    这一路,耶律泽大抵是过的最为憋屈的人了。

    堂堂南国皇帝,本是算计着同另两国谈谈,私下的小算盘也是两国围一国。

    孰料如今,被人算计得仿佛是一个囚犯。

    并且……

    不仅仅是这次的事情被发现。

    便是此前的事情,竟也给人挖了出来。

    三人便在屋间一聚。

    这一聚,耶律泽是愈发不占光了。

    那二人里应外合,还趁着他将几个暗卫留在外面,专程糊弄他们,测出来那块儿令牌是真货。

    耶律泽看着桌案对面的二人,恨得牙根痒痒

    北国女帝弋栖月,手里掂着那块令牌,一如既往地勾着唇角。

    东国夜君夜宸卿,施施然执着茶盏喝茶。

    而他耶律泽,一番话下来,当真被气得心肝肺一同颤巍巍。

    他咬了咬牙,随后道:

    “北国陛下,东国夜君,二位可是心意已决,半分面子也不肯卖给朕了?”

    弋栖月于对面笑道:

    “南国陛下此言差矣。”

    “朕岂敢轻视陛下,陛下于国乱之时尚能攘外,硬生生惹得朕同夜君忙前忙后,捉襟见肘,朕岂敢轻视南国陛下呢。”

    耶律泽咬了咬牙,又道:

    “北国陛下既是如此说,就未免趁火打劫了。”

    “枉朕自以为同北国陛下颇有交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弋栖月于对面笑了笑:

    “交情朕自然是在意的,否则,也不至于连个罪己诏,都不催着南国陛下发出。”

    “陛下可知,此次变故,于东国,伤的是三皇子,位及储君,于北国,伤的是功勋重臣,堪比丞相。”

    “又惹得两军混乱,一时摘不清楚,耽搁了足月,勉强分开来。”

    “南国陛下难不成以为,如今朕与夜君息事宁人,只寻南国陛下要点岁币、口岸、玩物珍品,乃是在占南国的便宜,趁人之危?”

    耶律泽被她几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哼了一声又道:

    “南国即位方毕,时局混乱,且容朕准备一二。”

    弋栖月却在一旁笑:

    “此事朕若是应下,只怕就是瞧不起南国陛下了。”

    “南国陛下心思缜密,远不是朕这等顾左不顾右之人,现在南国想必比不及当初的乱,南国陛下岂会顾不过来。”

    她笑得甚是明快轻松。

    耶律泽磨了磨牙,这一席谈话,弋栖月都揪着他当初暗地里做的事不放,说的他真是怕了。

    “北国陛下可否换个话头?”耶律泽笑了笑,于此同时瞧了一眼一旁的夜宸卿,只盼他能帮着说句话。

    可是夜宸卿依旧只是喝茶。

    或者说,这一场话,夜宸卿除了中途点了几处口岸,点得耶律泽肉疼心酸以外,便一直在喝茶。

    耶律泽干笑两声,又道:

    “此前之事,是朕不义,只盼北国陛下念着此前的情义,宽容些时候。”

    弋栖月在对面笑。

    夜宸卿此时却搁了杯盏,淡淡道:

    “南国陛下此言差矣。”

    “北国陛下同您,本就没什么情义。”

    “即便是有,如今也算不得了。”

    耶律泽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堵住了嘴,友情路子也用不得了,彻彻底底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总不能同弋栖月说,你同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吧?

    耶律泽狠狠咽了口气。

    孰知弋栖月在一旁听见却是颦了颦眉。

    再然后,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敲了敲桌案,继而启口,却是不痛不痒的一句:

    “情义倒是的确深厚。”

    “不若……北国便允给南国陛下半个月的时候,可好?”

    其实这半个月给不给,无关痛痒。

    弋栖月字字句句呛声耶律泽,本来就不是为了时间,而是为了他不仁不义的作为。

    可是如今……

    夜宸卿这一句话,讲得她心里别扭。

    仿佛她当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恶人。

    于是弋栖月果断开了口,终于允了耶律泽几分薄面,成全了他那一番软磨硬泡。

254 挑拨离间?

    这是极为漫长的、转折极大的一晚。

    一场会一直到了天刚蒙蒙亮。

    前来收拾的暮同山庄的侍童前来,弋栖月和夜宸卿便也替耶律泽将他昨晚摸进山庄的事掩了去,只说三人谈了一晚,事情已妥了七八分。

    侍童愣了愣,随后也不多说,匆忙安排了事务,又去通知了暮同山庄的庄主洛凌。

    而在弋栖月看来,洛凌相比东临的易无书,显然要聪明许多,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易无书本就背负着祖祖辈辈留下的使命,而洛凌这边只是生意人。

    洛凌得到消息后亲自来看望了他三人,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讲,不曾问。

    他妥当有礼地恭喜三人大抵确定好了事宜,随后便提议三位先行休息,当晚定会设宴为他们庆祝。

    即便是耶律泽,被挤兑了一整晚,瞧见洛凌的态度,面色都和缓了许多。

    于是一切落定。

    弋栖月算计着,虽说此前的计谋没有成功,但是她反应够快,一来二去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加上终于让夜宸卿那厮破开了冷冰冰的脸,想来这一番,也挺值得的。

    于是她安安稳稳回了客房,收拾一二便舒舒服服地睡了。

    可耶律泽那边,便没有这般安稳了。

    他肉疼得紧。

    且不说那些岁币和珍品,让他想来心里就憋屈。

    便是那些看似简单的口岸和通商,都让他觉得心里惴惴,只怕对方动什么手脚。

    于是等弋栖月优哉游哉地带着人往北国住处去了,耶律泽眯着眼等到再瞧不见她的身影,带着人几步跟上了拐向另一边的、夜宸卿的脚步。

    “夜君阁下。”

    耶律泽遥遥地唤了一声。

    夜宸卿停下脚步,瞧了瞧面上堆笑的耶律泽,只是施施然一拱手:

    “南国陛下。”

    “不知南国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耶律泽笑了笑:“本就说好于夜君阁下一叙的,如今夜君阁下莫不是忘了朕了?”

    夜宸卿于对面淡笑:“夜某只当是无需再谈了。”

    “如今看来,是夜某想当然了。”

    耶律泽继续笑,哪怕他对夜宸卿没有什么好感。

    “夜君阁下客气了,如此想也是正常,只是朕并非是想抱着这条款不放手,是想同夜君阁下谈谈别的事情。”

    夜宸卿在他对面又没动静了,只是安安静静盯着他。

    耶律泽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一个带着猴子入南宫的异人,异人安排猴子跳舞,旁边不少人看着那猴子,好像大抵就是夜宸卿现在这样的目光。

    耶律泽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面子上却依旧只能一摆手:

    “不知夜君可肯借一步说话?”

    夜宸卿于对面瞧了瞧他,忽而摇头:

    “对不住,南国陛下。”

    “昨晚夜某酒喝了不少,又一晚没睡,现如今早已乏了,精神不足,大抵不能同南国陛下谈话,否则失了陛下威严。”

    “即便是说了,颠三倒四,亦是不尊陛下。”

    耶律泽愣了愣。

    他当真没想到,夜宸卿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

    脸色一黑,随后却飞快地调整过来,抬手作势要拦住夜宸卿。

    “夜君阁下且慢。”

    耶律泽沉下声音来。

    “朕只是想同夜君阁下攀谈一二,只盼夜君阁下给朕几分薄面。”

    夜宸卿瞧了他一眼,随后终于点了点头:

    “那不若便等下午,大抵到开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罢。”

    耶律泽点头:“好,那地点……”

    夜宸卿颔首:“届时南国陛下通知夜某便是。”

    此言一出,耶律泽也是愣愣的。

    他当真想不明白,这位夜君究竟是明白还是糊涂。

    分明是个厉害人物,应当能看透时局。

    可如今二人密谈,这夜君竟然放心将地点的选择全全交给他来处理……

    思量间耶律泽竟是连回话都忘记了。

    一旁夜宸卿便又问:“南国陛下,如此可好?”

    耶律泽回了神,忙不迭地点头:“好、好,谢过夜君阁下。”

    届时这二人齐齐到了地点,耶律泽依旧顶着浓重的眼圈,算计着要将自己想好的话同夜宸卿讲明。

    “夜君阁下,朕愿赌服输,知错当改,关于这合约,半分不再多讲了,阁下且请放心。”

    夜宸卿那边淡淡颔首:“南国陛下好气度,夜某佩服。”

    可是这一句‘佩服’,愣是说得半点感情都没有。

    耶律泽笑了笑:“夜君阁下过誉了。”

    “朕此番约见夜君阁下,实则是为了时局。”

    “如今三国鼎立于世,而北国情况虽不稳定,却恰恰是最为强势的一国。”

    “即便是剩余两国费尽心机,联手克制,朕估摸着,最多也不过是三国俱伤,勉强抵挡住北国。”

    夜宸卿于对面点一点头:

    “南国陛下所言极是。”

    耶律泽又笑了笑,一眯眼:

    “所以朕盘算着,如今首要的是确保两国的安全。”

    夜宸卿点一点头。

    耶律泽便继续道:

    “然而,前一阵子,朕的手下得了消息,说北国陛下意在东国。”

    “而所谓意在东国,好像又不是直接的出兵或介入,线人的意思是北国皇帝盯上了夜氏。”

    “朕细细一想,觉得事情甚是可怕。”

    “如今北国势强,无论她将目光定在哪一国上,那一国若是受了重创,国家八成便废了。”

    “届时剩余一国便需同北国争夺,这绝不是轻易简单之事,胜算低,风险大。”

    “所以,夜君阁下,如今最为稳妥之举,莫过于你我二人联手,制约北国。”

    夜宸卿却于对面笑了笑,略一摇头:

    “南国陛下高看夜某了。”

    “夜某此番不过是代替东皇开会,手中无权,不敢私自结盟的。”

    他心下却想着……

    这耶律泽倒是真真上钩了,陛下这回的圈套,大抵还是能用的。

    耶律泽闻言终于低声冷笑:

    “夜君阁下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夜君阁下,请想明了,如今直接危及的并非是东国,却是夜氏北国要从夜氏动刀子的。”

    夜宸卿那边依旧平淡得紧。

    惹得耶律泽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只怕夜君阁下拒绝于朕,并非是因为无权无势,全全是因为不想罢。”

    “就像晚上夜君阁下会舍命救北国陛下一般。”

    “如此说来倒是朕可笑了。”

    夜宸卿那边摇一摇头,面上平静依旧,无波无澜,全然不似被戳中心事之人。

    “南国陛下多想了。”

    “夜某既是为东国谋事,便只为东国。”

    耶律泽便笑:

    “夜君阁下既是如此说,朕也安心了。”

    “不妨夜君阁下回去再思量一二,是否要同朕合作。”

    夜宸卿停了一停,随后向着他点了点头。

    耶律泽瞧见他点头,只觉得心中一块儿巨石落地了。

    一拱手称了谢意,末了耶律泽算计着也该走了,却又折回来瞧着夜宸卿:“不过,有一件事,还是想同夜君阁下讲明。”

    夜宸卿略一颔首。

    耶律泽眯起眼笑道:

    “北国陛下不念旧情,半分也不念及,此言确是当真的。”

    “只盼夜君……能时时刻刻,当个清醒的聪明人。”

    夜宸卿身子不着痕迹地一僵。

    随后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想着耶律泽一拱手,垂眼道:“多谢南国陛下指点。”

    随后,一挥手,一转身,带着侍从,便又安安稳稳地走了。

    庆功宴。

    弋栖月愈发欢喜洛凌的安排。

    当真是精明又合礼节。

    不催酒,也不随意做逾矩之事。

    酒过三巡。

    耶律泽自称身体欠佳,便带着侍从先退下了。

    而后夜宸卿又道,自己喝得高了些,想先出去吹吹风。

    倏忽间这张桌子上便不剩几个人了。

    弋栖月又舔了几口酒水,酒很香,可是却没什么滋味。

    一则是人太少,一则是那厮不在。

    算计了一下,她笑呵呵地也对洛凌道:

    “屋中有些闷,朕去吹吹风。”

    洛凌自然不拦,只是颔首称是。

    弋栖月便一路沿着小路前行。

    直到前方出现两个人影,细看来,正是夜宸卿和耶律泽。

    弋栖月心下暗惊,藏于暗处思量着听听,谁知那两人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随后,耶律泽便带着人悄声离开了。

    夜宸卿却依旧立在水边,似是在抬头望天。

    弋栖月却在他背后眯起眼睛来。

    如今这般,她心里没底,瞧着他如此,那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一来二去,借着酒劲又扑上前去。

    按着他便往草丛里倒。

    夜宸卿的身子一僵,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推开扑上来的人,可随后一瞧,又放弃了抵抗,习惯性地一转身子护住她。

    弋栖月得逞一般地低低笑了,她着实是欢喜他如此,因为这样,她的心里便会莫名安稳。

    随后,她半闭了眼睛,侧过头去凑近他的面颊。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忽而有了脾气,别扭起来了,他低哼一声,随后将头转了过去。

    弋栖月算是扑了个空。

    这厮却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耳畔哼哼了一句,他迷迷糊糊的,话说得倒是清楚:

    “想亲我?”

    “你又……不要我,我不给你亲。”

255 这是一场梦

    清醒时候的夜宸卿,可是不会这么讲话的。

    如此低声哼哼,倒是像极了当初东临山庄,中了**时候的他。

    也许他真是醉了。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抬起头来,偏着头瞧他。

    夜宸卿这厮迷迷糊糊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直在抖,此处光暗交迭,弋栖月便能瞧见他睫毛的影子在面颊上飘闪。

    弋栖月心里大抵也舒坦了几分……

    方才她瞧见夜宸卿同耶律泽谈了几句话,心下还算计着,莫不是醉酒只是个幌子,夜宸卿这厮要背叛她。

    毕竟这一阵子,这厮待她也是冷清又别扭,结结实实碰了几次壁,弋栖月对他的态度也没了底气。

    可如今这厮这幅样子,还在发烫,看来是真的醉了。

    她偏过头去又凑近他,孰知夜宸卿却固执得很,又将头侧偏,似是不惜将整个脸颊贴在草地上也要躲开她。

    “……不给。”

    他压着嗓子,醉醺醺地,低声又念叨了一句,似乎是在强调。

    弋栖月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不容他再扭头,随后兀自勾挑起唇角来,可是虽然笑着,心里不知怎的,却是酸酸的。

    随后她身子一偏,又俯下身,朱唇凑向他耳畔。

    弋栖月觉得自己也是醉了。

    许是瞧着如今他这副样子,她当真是心疼了。

    慢慢悠悠的,她压着声音

    “朕要你。”

    “宸卿,朕只要你。”

    夜宸卿迷迷糊糊地没个反应,过了许久,他身子僵了僵,似是才反应过来。

    弋栖月便凑近他瞧着。

    孰知这厮转过头来瞧着她,继而扯起唇角只是笑:

    “你大抵不是陛下,要么便是假的。”

    弋栖月愣了愣。

    她好端端的,怎的就成了假的。

    孰知夜宸卿忽而又抬手,有些晃悠地拽了她的头发,放在面颊前嗅了嗅。

    随后弋栖月瞧见他摇了摇头,又道:

    “大抵不是假的。”

    “那便应是我梦里的。”

    弋栖月低头,瞧着他眯了眯眼睛。

    “为何是梦里的?”

    夜宸卿只是笑了笑:

    “她怎么会向你这般说话呢。”

    “她选择的人从来都不会是我,三年终究是太短了,比不及十五年。”

    “于我大概只是玩玩,你讲的那句话,应当只是我想听她讲的。”

    “她不会说的,就像她的镯子,一次次搁下,又一次次拾起来。”

    弋栖月心里涩了涩,低头瞧着他,却见他已然闭了眼,不再瞧她。

    “所以呢?”

    她咬了咬牙。

    “你恨她?那当初养心殿里,为什么不把那帕子拿出来?”

    夜宸卿闭着眼也不瞧她,只是笑:

    “拿出来又能如何?”

    “她惦念的终究是他,等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碰到,我又怎么能硬生生拆了。”

    “但我也不亏。”

    “多少那帕子还在我手里。”

    弋栖月闻言却是愣了愣,垂眼对上他唇角的笑意,心里却是酸涩无比。

    把那张帕子当宝贝的,默不作声地选择成全,这世上这般痴傻的人,大抵便只有这一个夜宸卿。

    她咬了唇没说出话了。

    本想问他,为何不去争一争。

    可是一思量,如今同生相煎蛊的解药尚未配好,若是夜宸卿酒醒了还记得这一番事,傻乎乎地听她怂恿,真去寻墨苍落,那便太过危险了。

    于是弋栖月只是默不作声地伸手抚弄着他的脸。

    这厮当真是醉了,醉得不轻。

    平日里寡言少语,如今却是念念叨叨,说着说着,还会迷迷糊糊地低哼一声。

    大概便是传说中的‘酒后吐真言’。

    夜宸卿许是察觉到她缓缓地、温柔地凑近的手,他偏了偏头,面颊蹭了蹭她的手心,随后却是低低地笑:

    “你分明是我想出来的,怎的会同她这般像。”

    弋栖月愣了愣,正要启口,他这边却又道:

    “大抵我还是有几分了解她,只可惜也不过几分而已。”

    思量间他又笑:

    “虽说了解多了也得不到什么,但是至少,想出她的影来,她还能多说两句话。”

    弋栖月愣了愣。

    这厮一个大男人,如今瞧着迷迷糊糊,可怜兮兮的。

    惹得她心里酸疼一片,又急急地想自己大概应当说些什么。

    可是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稳妥。

    不想被他当成假的,又不想给他造成错误的指向。

    于是只能伸手抚弄他的脸,瞧着他的睫毛越抖越缓,一对凤眼也逐渐闭上。

    随后却只听他兀自叹了口气:

    “该睡了。”

    “下次……再见你罢。”

    话语毕他勾了勾唇,随后便要卸下力气闭上眼。

    弋栖月抚着他的脸颦了颦眉。

    这厮傻乎乎地,莫不是以为多灌点酒就能把她想出来?

    心里抖了抖,随后趁着他还没全全睡过去,她俯下身子凑近他。

    “宸卿……既然是梦里,又何必睡呢?”

    夜宸卿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依旧只是笑。

    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弋栖月低头继续凑近他,直到他带着酒香的一呼一吸滚烫得落到面颊上,一垂眼便能瞧见他的眉他的眼。

    她笑着轻蹭他的唇边:

    “来,宸卿,既然是梦里,便活在梦里。”

    “朕便将话搁在这里了朕要你,也只要你。”

    话音落下来,她还未来得及动弹,身下这厮竟是陡然偏过头擒住了她的唇。

    一时间,弋栖月只觉得酒气直冲头脑。

    他的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凶狠,仿佛是想掠夺她的呼吸神识。

    大抵他真真以为在梦里。

    腰身被他扬起手臂锁住,力道落下来,带着轻微的痛。

    弋栖月却是勾了唇,干脆利落地伸出手臂钳制住他的下巴,一个勾挑强迫着他抬起头,一如既往地居高临下主宰他。

    夜宸卿低低地哼了一声,手臂的力道却是丝毫未减。

    其实,虽说贵为夜君,尊为夜氏之主,直到如今,小时候没有得到过什么的他,大抵是因为不肯显得不堪而又狼狈,因此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几乎从不表露出自己的占有欲。

    可如今他醉得迷糊,这些天又被逼到这地步,以至于他鲜少表露出出来的占有欲,在这一瞬间,对着弋栖月这个‘梦中人’迸发出来。

    他开始不那么温柔那么顺从,手中的力道落下,似是想将怀里的人狠狠抱住,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抱着她,薄唇一侧便要咬住她的唇。

    而女皇陛下显然不是个安稳的主,她索性一个转头,随后低头,朱唇狠狠地落在他的颈项上。

    身下这厮半分也不似从前安分,她吻着他的颈子,都能察觉到他颈上脉的跳跃和桀骜。

    他似是要扭过头去,同时手下的力道加大,迫近她。

    弋栖月自然不由着他反抗,一抬手便捂了他的眼。

    身边人的身形一滞。

    弋栖月则趁机勾起唇角,低笑道:

    “这般不听话了,宸卿。”

    夜宸卿低低哼笑一声,再启口,半言半喘:

    “若是听话,陛下便欢喜……”

    弋栖月一愣,他话语里凉薄的落寞听得她心跳生生漏了半拍。

    孰知这厮不再往下讲,只是笑了笑,随后猛地伸出手臂抱住她,身子一转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挣脱不开。

    可倏忽间这厮便将薄唇撞落下来……

    四下皆是酒香,随后又滚烫得过分。

    仿佛是一场在烈酒和烈火之中的攻城略地……

    直到那一轮半残的月悬于枝头。

    草野里尽是虫声、风声,嘶哑却又惑人。

    隐隐约约间,却又能听见几声低哑的粗喘。

    女皇陛下撑着身下人的胸膛直起身子来,如今二人墨色的长发全全交错在一起。

    她一旁的草地里捡起一团混乱的衣衫披上,大致理了理,随后低下头,眯起眼来,细细瞧着沉沉入睡的男人。

    墨色的长发早已是一片混乱,衣衫也全全落在了一旁,借着月光还能瞧见他面上的醉红,以及……颈项一路向下,暗红的痕。

    他便枕着一席草木而眠,弋栖月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如斯凌乱的他了这些天瞧见的,大抵都是那个冷冰冰,自持、高傲又精明的东国夜君。

    弋栖月伸手给他把散落在面颊上的乱发抚弄开,却不知这厮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分明睡着了,还用唇角蹭她的手心。

    手心发痒,心里生甜。

    于是弋栖月唇角不自觉地又扬起来。

    沉沉缓缓低下头去,她轻巧地勾挑起他的下巴,旋即将吻落在那满是酒香的薄唇上,轻勾慢允。

    他的唇,初尝是酒香味,再然后是隐隐的甜,再久,便是一如既往地苏合香,可是哪一个气味,都惹得她舍不得起开。

    大抵这一折腾,她亦是醉得不轻。

    思量来去,只觉得,若他是昔日的模样,她欢喜。

    若他为夜君,倒也更是有趣。

    全全他便是他,这世上唯一的夜宸卿,她的宸卿。

    不似许多年前的迷糊了,于他,她只觉得,即便这世上有同他相似身形、肖似眉眼的人,也替不了他分毫。

    如今想着,大抵也明白了

    原来可以被替代的,可被皮相左右的,仅仅是欢喜罢了。

    而欢喜与迷糊过去,总会碰上一个人,你终会将他深深刻到骨子里去。

256 他若问起,如何回答,随你。

    无影被惊得不轻。

    本是主子交代他自己出去走走,许久未回,他算计着去找找,谁知脚还没踏出屋子去,便瞧见北国陛下摇摇晃晃,有些费力地抱着主子回来了。

    而主子……

    无影根本不敢多瞧,但是只是一眼也能看出来,主子周身只有些胡乱地裹着件外袍,其他衣物皆是被盖在身上,长发也是一派混乱,再瞧北国女帝面上微微的匆忙之色,无影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也不敢说,主子是睡过去才被人家办了,还是先被办了,再睡过去的。

    主子,若是第一种,您可就太丢人了。

    无影心下想着,面上却是愣愣的。

    孰知弋栖月那边瞥了他一眼,随后疾步赶到屋子里。

    “他没事,只是醉了。”

    无影兀自点了点头,心下却念叨

    对,北国陛下您说得对,主子只是醉了。

    醉得衣裳都成这副样子了。

    弋栖月却顾不得瞧他,她只怕今日的事情给旁人瞧见,匆匆忙忙入了屋子,到了塌边,总算把这厮给搁下了。

    夜宸卿这厮,瞧着清瘦,摸着结实,抱起来更是费劲,她这一路只觉得要一不留神闪了腰。

    放下他来,弋栖月却还不放心,转身扫了一眼无影,随后转身过去。

    “你别瞧着。”

    无影一愣。

    弋栖月那边却又道:“朕给他理理衣裳,你别瞧着。”

    无影愣了愣,随后也不好多说,只是转过头去。

    心下却道那军营里的弟兄日日赤膊相见都是常事,他和主子虽说有主仆之分,但也都是大男人,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这北国陛下也是神奇得紧。

    孰知弋栖月瞥见他转过头去心里松了松,再转头给夜宸卿理着衣裳,心下却暗自盘算

    可不能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就掉以轻心。

    陆酬和耶律不也都是男人么。

    如今瞧来,耶律都为了陆酬抛妻弃子,只怕命都搭进去了。

    啧。

    思量间她又忙里偷闲转过头,暗自瞪了无影一眼。

    于是无影立在那里,莫名其妙又觉得背后一股恶寒,他心头一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又不敢扭过头去。

    背后弋栖月却是越想越不放心。

    听着此前耶律泽的意思,陆酬天天随着耶律,如今这刘公公,不也恰好天天跟着宸卿么。

    于是弋栖月理着里衣的手缓了一缓,随后她缓声说着:

    “刘公公,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蛊。”

    无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在说他,忙道:

    “请北国陛下明说。”

    弋栖月便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有一种蛊加在酒里,现在他中着。”

    无影愣了愣,觉得这似乎是很严肃的事情,可是北国陛下偏偏挑着这时候说,声音也不紧不慢的。

    那边弋栖月继续道:

    “这种蛊的问题在于,若是在宸卿醒过来之前,有除了朕之外的旁人碰他,旁人便会有性命之忧。”

    无影愣了愣,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见这种蛊。

    “北国陛下,这是蛊,还是……”

    弋栖月声音一提:“自然是蛊。”

    “不要以身试蛊,不然出了人命,莫怪朕没提醒你。”

    无影只觉得一头雾水,可是瞧着北国陛下又严肃起来的样子,只能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多谢北国陛下提点。”

    “那这蛊以后……”

    弋栖月这边声音降了一降:“这就没人说得清了。”

    “算计着性命,你们也多掂量掂量。”

    无影点了点头:“是,多谢北国陛下。”

    表面上说得恭恭敬敬,心下却是想笑。

    北国陛下这么一番话,总归也是太傻太假了。

    估摸着是怕那些女人黏上来找主子?

    弋栖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忽悠了人,还有微微的得意。

    继续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把里衣给他穿好,伸手又给他理衣襟。

    指尖时不时地碰到热乎乎的这厮,而这厮分明还睡着,每每被碰见,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向着她凑近。

    弋栖月心里一暖,再然后,却是酸了一酸,涩了一涩。

    她的宸卿啊。

    那边无影只觉得身后再没什么声音,也不敢再回过头去。

    只怕一转头瞧见什么不当瞧的。

    正惴惴思量着,却听见身后,主子低哑着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吓得无影生生一个激灵。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主子,竟是会这般唤人?

    而北国陛下那边却是没有声音了……

    无影很想回头,可是又怕被发现,于是只能硬生生忍着。

    心下只想着,自家主子可是真够丢人的了。

    而此时此刻。

    弋栖月本是已将夜宸卿的衣裳理好了,算计着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孰知一动身子,这厮胡乱地拽住她,同时便喊出了声来。

    他的手还有些发烫,力道也是不小。

    偏偏他手指修长,全全将她的手包住,弄得弋栖月也无从掰开他的手。

    更何况,即便能掰开,她也下不了手。

    或者说……

    这一瞬间,她突然在想,真想留下来陪着他。

    就由他攥着这一夜,只瞧着他也好。

    可惜终究是不可能的。

    于是愣了片刻,只能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手。

    “朕在呢。”她低着声音道。

    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被拽住的力道渐渐轻了。

    末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回来,站起身来,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

    若是玉先生那里能马上把解药配出来多好。

    这样子,大抵她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走离榻去,无影还在那里战战兢兢立着不曾回头也不曾言语。

    如今瞧见她走过去,无影愣了愣。

    弋栖月瞧他一眼,只是道:“好好守着他,别出差错。”

    无影心道这么一句话便显出来,方才她的话全全是糊弄人的。

    毕竟,若是主子没醒,谁碰谁出事,大抵也不用担心了。

    面上却是颔首:“谢北国陛下提醒,分内之事。”

    弋栖月点一点头,也无意多说了,便要走开去。

    孰知此时,身后无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出声来:

    “北国陛下。”

    “主子……知道今晚的事吗?”

    他算计着,等主子醒了,若是问起现在的事,他总是要回答的。

    若真是自家主子睡过去后被……

    他又该怎么同主子说??!

    弋栖月脚步一停,随后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瞧着他。

    无影此后反反复复想过她当时的模样,和最终讲出来的话,只觉得那时面前的女皇陛下,机敏到骇人。

    她便这么定定地瞧着他,最后启口,却仿佛是瞧清楚了他内心所想。

    却依旧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只是说

    “他若问起,如何回答,随你。”

    弋栖月睡了整整一个白日,实则是不困的。

    天色漆黑时回了房室,大抵歇了一觉,可是自然醒过来时候,窗外只是鱼肚白色。

    她再睡不着了,便坐在桌案边点了灯,细细瞧着近日的折子。

    孰知瞧了不一会儿,湛玖便闪身出现了。

    “陛下。”

    湛玖是个聪明人。

    他向弋栖月汇报,如果是不急的消息,通常是瞧她点着灯、应是醒着便讲,否则便存着;若是紧急的消息,才会托碧溪、卧雪去唤她起来。

    如今倒是恰恰好。

    弋栖月这边抬起眼来,湛玖则将一封信呈上来予她。

    “陛下,是苍流掌门的来信。”

    弋栖月拽过信来拆开,目光一溜,大抵读了两三遍。

    湛玖只觉得陛下的面色很奇怪。

    或者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而弋栖月也是的的确确地、想冷笑,想发怒,又想干干净净地择开自己。

    因为墨苍落这封信,写得沉痛至极

    大意便是。

    只怕前往北都又要晚上十日,原因是他的嫣儿病了。

    为什么病呢?因为肩头的伤复发了。

    是什么伤呢?是小时候意外被‘甩’的刀伤,后来夜宸卿前往苍流时候,又用暗器刺入,如今伤得可不轻。

    墨苍落那字里行间,可心疼呢。

    于是,起初是说要去的晚了,末了又说

    虽说陛下同东国夜君恩断义绝,没有什么情义了,但只盼陛下肯念及同我的情谊,以及同嫣儿的同门之谊,帮寻夜君来,让他墨苍落同夜君见上一面,谈妥那暗器之事。

    呵。

    弋栖月只觉得自己无力控制自己的神色。

    墨苍落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是皇帝?朕在追着你跑,赶着你往上贴?你优越地以为,你说话温柔一点,朕就会稀罕同时芜嫣共同‘服侍’你?

    墨苍落,你知不知道,你在一点一滴地、消磨朕对你仅剩的回忆和好感?

    弋栖月咬了咬牙,随后又细细将这封信瞧了一遍。

    心下却又想

    当初墨苍落提起时芜嫣丢了孩子,云淡风轻。

    为何如今又这般热心了?

    莫不是,墨苍落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时芜嫣……

    而是在于,在她弋栖月同夜宸卿再无瓜葛的时候,由他同夜宸卿密谈……

    墨苍落,他就是一匹恶狼啊。

    哪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

    弋栖月心头一凛,却又盘算不轻。

    思量间,只是飞快地从一旁执了纸笔来。

    想不清楚,就选择最稳妥的。

    她要回绝这封信。

    她要拖延,至少拖延到解药到手之时!

七夕番外?画中人(前期番外)

    秋意方至,夜幕未降,弋栖月搁下手中批改奏折的笔,看着天边的晚岚。

    一旁,碧溪和卧雪默然侍立,见她搁笔,碧溪终于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已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其实也怪不得碧溪,弋栖月在批改奏折方面本就是个急性子,总想着早日批改完,早日便能处理完这些事务,故而特意交代,用膳之类的事宜,若非是分外耽搁,便不必说,待她处理完事情,再做算计。

    弋栖月闻言点点头,又道:“来一碗燕窝便好,不必让御膳房再多操持了。”

    “是。”碧溪颔首,行了礼,匆忙离开。

    弋栖月忽又对卧雪道:“去寻个白芷香来罢,今年早立秋,凉得早些。”

    卧雪俯首称是,也匆忙着去了。

    ‘打发’走了这二人,弋栖月执起笔来,随手取了纸来,在上面描画着,一笔一划,却只勾勒出一张脸来模样清秀,似是那人的眉眼入了画。

    她又提笔在纸上画着,这人的肖像便只差一个嘴了她想画出他的唇来,让他的薄唇上扬,要一个温柔的弧度,就像、就像他当初展露给时芜嫣的那个笑容。

    终究还是落了笔,她笔势一挑,可画出来的笑容却分外诡异,弋栖月颦眉,忽而又在心中凄凉地原谅了自己是了,他几乎不曾对她笑过呢。

    终究是搁了笔,将纸团作一团丢开,却忽而听见前方,一声恭敬的:“陛下。”

    弋栖月抬起头来,却见夜宸卿执着盘子立在她面前,盘子里,左侧搁着燕窝,左侧置着香料,他将盘子搁在一侧,复又行了礼。

    弋栖月瞧着面前这张分外熟悉的脸,不着痕迹地晃了晃手上的木镯,忽而抬手:“宸卿,过来。”

    夜宸卿垂眸称是,他的睫毛垂下的瞬间如同蝶翼扑闪。

    他行至她面前,却见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描画着他的脸,弋栖月用手拂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面庞,忽而将食指停留在他的唇角处,她想着,若是他笑,会是什么模样?

    夜宸卿只是向前俯着身子,任由她触碰描摹他是她的男侍,她对他做什么事,都不为过。

    半晌,弋栖月忽而放下手来,道:“前些日子西边的番商进贡,送了些扇子过来,朕记得你欢喜,便去瞧瞧,都带回潋玉宫去罢。”

    夜宸卿闻言,行礼道:“多谢陛下。”

    弋栖月颔首,忽而又道:“对了,先将这香点上,你若还有兴致,看书、弹琴都好。”

    夜宸卿也知今晚她无意陪他多聊,他本也不是那等无事叨扰的人儿,寻常时候,只是在潋玉宫待她驾临,可今日毕竟不是寻常的日子,七夕之日,他是她宫中唯一的男侍,若是他不来瞧她,怕是会被宫里人说道。

    不仅仅是说道他,也是说道她。

    陛下似乎也是考虑到了此事,故而肯留他在此。

    夜宸卿点了香炉,在那边,抬起手来,轻轻抚弄着那些扇子,他却是欢喜这物什,可此时,心思却不在上面。

    七夕乃是情人、爱人一同过的日子,他自知他不是她所爱,可是如今,怕是连个情字都谈不上了。

    他索性坐在琴旁抚起琴来,这是一曲相思,婉转动人,可他心中流淌出来的曲子,皆是冷清得似无情无心。

    他忽而抬眸,却见弋栖月一手执着银勺,那勺儿里盛着燕窝,她微微张着口,却是瞧着他抚琴,一动不动,夜宸卿忽而一扬唇:“陛下,趁热用膳,莫待它凉了。”

    弋栖月闻言回过神来,瞧见他的笑容,却又是一愣。

    夜宸卿浅笑:“陛下,可是需臣下服侍?”

    弋栖月回过神来,摇首道:“不必了。”也不再言语,却是飞快地吃着燕窝。

    夜宸卿便垂眸抚着琴,知道她吃得分外快,唇边不免带了一抹笑。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危楼,夜色如水。

    夜宸卿一曲毕了,压弦,抬眸看去,却见陛下伏在案上,手旁,是一幅画。

    他走上前去,本想扶她上榻,却无意间瞥见了那画:

    那画中,一个面容同他甚为肖似的男子执着长剑,面上带笑,他的身后,是一派水色山光,云雾缭绕。

    他的面上漾起一抹苦笑。

    像他,又如何?

    终究不是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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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