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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7 他平日不喜的高领外衫

    “无妨,墨掌门无需介怀,大可再晚归半月。”

    “朕亦有要事,于西国公子炙,两年未见,甚是想念,加以歉疚,近日朕欲前往探看,亦无暇招待墨掌门,只盼墨掌门不加介意。”

    “至于东国夜君一事,朕心惴惴。”

    “朕与东国夜君自他日一别,形容陌路,或为仇敌,见面难言三句好,平日同园亦不见,言谈不对盘,话语不及义,朕不欲见他,他无意瞧朕,雷鸣霍霍,电光石火。”

    “只怕朕无颜寻东国夜君约谈,抑或是,即便朕约,东国夜君亦是不允。”

    “如今墨掌门既是牵肠挂肚,萦绕在怀,朕自当代墨掌门一问,以显诚意,只盼如事不成,掌门莫要见怪。”

    弋栖月提笔,这么一封回信,一气呵成。

    写完搁下笔一读,便是自己都惊叹这许多年来,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愈发见长了。

    寻常时候还需要思量一二才能讲出口,如今……

    随随便便,提笔便写。

    仿佛昨晚她是同夜宸卿结结实实吵了一架,互怼得厉害,而不是她笑呵呵地装作‘梦中人’,把醉了酒的堂堂东国夜君给目垂了。

    还有便是百里炙的事。

    弋栖月的的确确是要去瞧的,但是距离去瞧少说也还有一个月,绝不是这般早的。

    只是一瞧墨苍落这番话,她就偏要用过往的事去煞一煞他。

    自然也是她在提醒他

    不要忘了炙,是你杀了他。

    至于墨苍落会不会瞧这封信,以及,他是否会同时芜嫣一起瞧这封信,他瞧过去又如何想,弋栖月只觉着都是小事了。

    总归是要被她堵得讲不出话来,只可惜相隔千里她瞧不见他吃瘪的狼狈模样了。

    弋栖月折起信来,低眉瞧着,眼里依旧是光华陡转。

    思量间却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湛玖便也接过信称是,匆匆而去。

    他的身影一掠消失,弋栖月便转身打开窗子。

    闷,堵。

    耶律泽在东国和北国的压迫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委曲求全。

    谈判桌上,他终究是低眉顺眼地签了字。

    可是弋栖月算计着,以耶律泽的野心,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弋栖月锁了眉头,一旁的夜宸卿,却依旧是容色淡淡。

    耶律泽依旧在同他约谈。

    甚至,将时间约在了三国会谈恰恰结束三天的时候。

    结盟对抗之意,不言而喻。

    只是夜宸卿至今也没给出个明确的说法来。

    至于弋栖月,她想过也许耶律泽还会寻夜宸卿结盟,只是如今夜宸卿依旧是一句话不讲,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目光一溜瞧着他,却见这厮同寻常时候不同的,大抵只是换了一件高领子的外衫。

    她锁了眉。

    为何突然着了高领子的,印象里他并不欢喜如此样式。

    莫不是……同耶律泽私下有什么约定,以此为代号。

    她直愣愣地盯着夜宸卿的领子,直到他转头垂首,目光略过她去。

    可是这厮却像是触了灼热的火一般,一眼都不多留。

    只是扫了一眼,面上略略一僵,甚至起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红,然后又匆忙别过眼睛去。

    如今夜宸卿心里想起了这一早起来,洗漱时候从颈项到心口一溜玫红的印子,以及侍从无影那躲闪而又有些不明的眼神。

    平心而论,若是寻常时候,大抵他全然不会在意。

    因为他是陛下的人。

    可如今……

    他亦是不肯显得自作多情,自欺欺人,也不想让她多想。

    于是寻了许久摸出来个高领的外衫,勉强遮一遮。

    谁知如今陛下这目光……

    却仿佛是故意在欣赏她昨日的作品?!

    夜宸卿心里抖了抖,随后强装正色依旧是面色平淡如水。

    而这边弋栖月也不是傻的,瞧见对方的反应,又思量了思量昨日自己做的事,大抵也明白了。

    她想不清楚他记得不记得醉酒之后的事,也不知道刘公公有没有同他说什么。

    如今也无意去探寻那般多。

    这厮的表现,大抵便足矣。

    那边耶律泽心下悲苦酸涩地签好了协议,一抬头却瞧见北国陛下的唇角又勾起了诡异的笑意。

    硬是吓得他一个激灵,只怕她又有什么坏主意算计于他,忙道:“……又,又如何了?”

    “北国陛下,合约可都签好了。”

    他堂堂耶律泽,也是翻云覆雨的人,如旧算是被她整怕了。

    弋栖月回过神来,眯了眯眼,随后装作自己全然未走神地笑了笑:“好,多谢南国陛下。”

    “朕如何敢出尔反尔,且容朕同东国夜君阁下再瞧瞧这合约,若是一切如旧,无所变更,且都无异议,事情便是告一段落了。”

    耶律泽干干涩涩地笑了两声。

    心下却是惴惴的。

    好在一番下来,那边二人皆是不曾多讲的。

258 夜探

    合约便算是谈妥了。

    三人相对一拱手,随后分别安排手下去妥当安排。

    弋栖月这边安排毕了,只是笑了笑:“如今合约既是定下来,三国也算是将将有了个定型。”

    “只盼南国陛下、东国夜君,依言守约。”

    分分明明是把南国陛下、东国夜君都说出来了,可是耶律泽和夜宸卿都能听出来,这句话分明便是侧重于‘南国陛下’四个字。

    耶律泽自觉吃瘪,也知道是自己此前动手脚,违背了的约定,所以才被人家这般说。

    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一番翻江倒海

    弋栖月说这话,夜宸卿还在旁边听着呢。

    弋栖月有时显得胡闹,但是耶律泽知晓,堂堂北国女帝,在龙椅上坐了这般久,功绩赫赫,久摧不倒,又岂会是那等任性人?也许她这话说出来,本就不是为了故意气他,给他脸色,而是……

    为了提醒夜宸卿提防他?

    甚至,也许弋栖月看透了他二人结盟的意图,在怂恿夜宸卿?

    耶律泽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身旁的夜宸卿。

    孰知人家东国夜君,道了一声‘自是如此,北国陛下请宽心’后,依旧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耶律泽心下愈发惴惴,摸不准夜宸卿听没听进去啊。

    随后又捏了捏拳头罢了,现在他有确凿的消息,说北国对夜氏要下毒手,届时夜宸卿为了生存,即便心存猜疑,应当也是会同他合作的。

    思量间,耶律泽面上也松了几分,笑道:

    “朕自当说到做到,只盼北国陛下,也为守诺之人。”

    弋栖月笑:“并非于朕守诺与否,北国乃礼仪之邦,此事自当依言而行,断不会有闪失。”

    “当然,依言而行绝非任人宰割,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于朕而言,后半句当是,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耶律泽笑笑:“怎么会呢,都是为了安安平平的。”

    “北国陛下说笑了。”

    但是后背自弋栖月一句‘十倍奉还’后,已经冷汗涔涔。

    弋栖月亦是微笑:“自然是说笑,若是吓着南国陛下,还请见谅。”

    “不错,都是希望安安平平的。”

    耶律泽笑了笑,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谈妥了事宜,便各自散去。

    如此,便也没什么理由多留了。

    弋栖月算计着,不妨便启程,往西国去一瞧。

    一则是去瞧炙,去年也未来得及去看他。

    二来同墨苍落是这般讲的,只怕出什么差错。

    启程当日,乃是洛凌亲自送行。

    而另两国……

    按照此前说的,为了避嫌,是说都不曾说的。

    三国之间,来去无声,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马车缓缓地、轻悄悄地从暮同山庄驶出。

    弋栖月这边坐在马车里,手里执着个腰封一路垂到腿一侧,她便随手把玩着。

    如今想来也是尴尬。

    那日急急忙忙、气喘吁吁把夜宸卿送回去,匆忙之间把他的腰封顺了回来,也不知她走的时候,刘公公瞧见没有。

    若是瞧见了,可就丢人了。

    在那之后……

    除了三人会谈的时候瞧见了夜宸卿,其他时候,便是面都不曾见过。

    更别提什么把腰封还给他了。

    弋栖月搁下腰封,将车架的窗帘撩开一角,眸光向着外面一掠。

    可窗外也不过是寥寥草木。

    如今已是秋日了。

    弋栖月又兀自将帘子落了下来。

    孰不知窗外的矮树上,一个身影一掠而过,却是身形如风似箭……

    弋栖月行了一日的车程,当晚先是暗换马车,随后留宿在了一处她当初亲自埋好暗线的旅店。

    入住之前,湛玖念及此前陛下被墨苍落带走的事,心下不安,还特地彻彻底底地将旅店排查了一番。

    如此弋栖月才稳妥入住。

    一日的车程,走的遮掩小心,距离倒是近的。

    洗漱罢了,时候还未到上榻歇息之时,自己也未觉困乏,索性便取了地图出来,细细瞧着路线。

    这几日天气阴霾,只怕少不得雨,虽说湛玖那边同将领已商议妥当,但是她明日一早,还是多提醒一句为好。

    正算计着,却忽而听见一旁的窗子一声轻响。

    ‘砰’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砸落在了上面。

    弋栖月回了神,随后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湛玖’。

    湛玖于窗外低低回道:“属下在,陛下有何吩咐。”

    弋栖月颦了颦眉:“方才似是有响动,你可听见了?”

    湛玖的声音显然是迟疑了一下,大抵他也是愣了神,随后他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属下不曾听见。”

    “不若属下现在安排搜查。”

    弋栖月这边也在思量。

    总觉得……

    方才的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

    她没答话,只是垂眸瞧着窗子。

    却发觉窗子上,果真有一个小小的裂纹,瞧着周遭情形,应当是新添不久的裂纹。

    “陛下?”

    湛玖在窗外又问了一句。

    “属下现在便去安排搜查。”

    孰知弋栖月狠了狠心,却道:

    “不必了。”

    “大抵是朕听错了,要么便是风。”

    湛玖的声音一瞬间停了,随后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陛下,这……只怕不够稳妥。”

    弋栖月手抚了抚窗子,道:

    “一查反倒显得奇怪了,更容易暴露出来。”

    “如今大惊小怪的,原是朕多疑了。”

    湛玖闻言也不好坚持,便道:“如此,陛下若是有事,属下便在这里听陛下安排。”

    弋栖月颔首称是。

    在扭过头去,却见桌前,一袭月白色点着靛青色花纹衣衫的公子,墨发束得略显散漫,正垂着眼,轻巧地挑着桌案上的烛芯。

    他的手法看似随意,实则是娴熟得紧。

    那烛芯在他手下,火光闪了一闪,随后亮了起来。

    毕竟是给她挑了三年烛芯的人。

    弋栖月瞧着他心里便是一暖,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能干站在这里,便从一侧取了茶壶茶盏来,想给他递杯茶水去。

    夜宸卿那边抬眼瞧了瞧她,随后似是瞧不下去她笨手笨脚地弄茶水了,索性几步走过来,伸手接过来自己给她倒茶。

    弋栖月这边收了手,半晌被他递过来茶水,同时只听他低声一句:

    “耶律泽又在邀请夜氏同南国结盟了。”

    “如今时候已经定下来了,我便先去同他谈谈。”

    “具体事情也不好说,届时再同北国陛下联系。”

    弋栖月这边点头:“如此……”

    觉得他一口一个‘北国陛下’,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便只得道:“如此夜君阁下有心了。”

    又道:“夜君阁下也应当心着,南国耶律泽不是简单人物,野心不小,心思极深,只怕是一层叠一层的算计。”

    夜宸卿这边笑笑:“多谢北国陛下提醒了。”

    弋栖月笑了笑,却是只觉得局面僵持。

    可原本分明是好端端的

    这样的晚上,从后间窗外翻进来的他。

    一切都是刚刚好。

    如今生生被称呼给毁了。

    看着他身子动了动,弋栖月生怕这厮讲完话便跑了,便道:

    “夜君阁下是如何过来的?”

    “客栈里竟是不曾有马匹车架。”

    夜宸卿这边瞧了她一眼。

    他自然是一路轻功跟过来的。

    只是……

    不好意思说。

    不然岂不是心思给她轻易瞧了个清楚?

    他淡淡道:“路程不远,几步便到了。”

    轻描淡写。

    弋栖月心下却也知道,嘴硬的这厮,当真是一个人轻功追马赶过来的。

    心里软了软,哪怕他嘴硬呢。

    她只道:“那你可是吃了晚饭?”

    夜宸卿这边愣了愣,似是觉得这话语忽而变得格外家常,随后却又敛了神色,只道:“吃过了。”

    弋栖月便又问:“那这一路可是乏了?朕只是坐车的,都觉得要散架了。”

    夜宸卿这边依旧是嘴硬:“坐车自然是颠得厉害,只能坐着,难免乏累,若不是坐着,便不至于如此了。”

    弋栖月大抵是第一次听人说,轻功跑着比坐车轻松。

    思量间也只是低声道:“那你还要这么回去?”

    “今日天气阴霾,白日外面阴沉沉的,风也不小。”

    “只怕是要落雨。”

    方才便是风不小,她才用‘风’糊弄过去了湛玖。

    夜宸卿这边起初是默不作声,随后转过眼去瞧了瞧她:

    “北国陛下美意,只是此事不合礼数。”

    弋栖月这边撇撇嘴:“不合礼数?夜君阁下私闯进来已是不合礼数了,如今又何必顾忌这般多呢。”

    说话间窗外狂风又起。

    此处乃是这旅店的二层,都可听见呼啸的风声。

    弋栖月听见声音,又挑了挑眉:

    “夜君,你听,外面的风声那般紧。”

    可是心里也是有点没底。

    万一这厮别扭起来非要走,外面雨那般大,可如何是好?

    思量间声音放缓了几分:

    “夜君阁下,给朕个面子,留下罢。”

    夜宸卿这般愣了愣,大抵是不曾听见陛下这般说过话。

    终究是不加思量便点了点头。

    弋栖月听来着实是喜了一喜,随后却是转身跑过去出门,招呼了小二,大抵讲了几句又回来。

    夜宸卿依旧安安静静坐在桌案边上,当真是答应她留下,便乖乖地不跑了。

    于是弋栖月笑了,可是思量着,又觉得盯着他一直笑未免显得傻气,便又移过脸去不瞧他了。

    心下盘算着大抵该说些什么,可谁知,分明是这般熟悉的人,如今竟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259 风雨交加夜

    好在,不一会儿,小二便在门外敲了门。

    弋栖月起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执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齐齐整整的是几碟子饭菜。

    夜宸卿那边兀自愣了愣,他知道陛下方才出去了,但是没想到,出去竟是交代着饭菜的。

    至于他……

    嘴上说的是用过晚膳了,实际上哪里顾得上。

    却不知陛下虽没点明,却是都知道的。

    他心下笑笑是了,三年,三年,也足以知道这些了。

    只可惜全全也不过三年。

    他这边怔愣着,那边弋栖月已经将食盒搁下,把桌案上的东西向两旁一堆,随后将一碟碟的菜品摆了一桌子。

    “虽你说吃过了,但是不妨再来份夜宵吧。”

    弋栖月也不瞧他,话语分外随意。

    可是却随手给他端了一碗汤去。

    早先她去叫菜的时候,便细细按照行程和时间算过了,大抵觉着,这厮晚饭肯定没吃,午饭也是够呛。

    怕他胃受不了,便在素菜肉菜之外,加了汤和粥。

    她知道这厮别扭,也知道这厮嘴硬,也猜着,如今这厮瞧见饭菜,只怕也在盘算着她是不是猜到了。

    瞧着他这样子,着实想使坏。

    可算计着,又心疼,毕竟他单靠着轻功、跟车跑这么远,终究是为了瞧她的。

    不过……

    夜氏公子也当真是名不虚传。

    因为即便如此,对面的夜宸卿依旧是不紧不慢,全然没有狼狈饥饿之态,惹得弋栖月也不免拿他和自己对比起来

    当年她从苍流出逃,那一路上,偷鸡摸狗之事做得多了去了。

    每每那吃的,不论是摘的、捡的、挖的甚至是偷的,吃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狼吞虎咽,还要小心顾及着四下有没有追来的人。

    那边夜宸卿只瞧着陛下给他面前摆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心里颤了颤,随后却也不抬头看她,只担心自己的眼睛暴露出什么来。

    可是依旧是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去瞧。

    陛下叫了一桌子菜,她自己却只动了几口,再然后便托腮不动了,夜宸卿也没有抬头多看,只在心下猜着,她是不是在瞧他。

    而弋栖月也的的确确是在瞧他。

    如今她觉得能瞧几眼也是舒坦得紧。

    过了一会儿,大抵听见窗外起了雨声,弋栖月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去。

    随后便缓缓启口:

    “方才小二来送饭,告知朕说,客房已然慢了。”

    “夜君阁下若不介意,不妨便留在此间罢。”

    这话显然是在诓人。

    夜宸卿那边愣了愣,随后只是压低了声音道:

    “多谢北国陛下,如此,夜某便……”

    “夜君阁下如不介意,便请在外间歇息罢。”

    弋栖月这边却是先他一步讲出话来。

    高傲的北国女帝,可不会次次厚着脸皮往上贴,即便她欢喜,即便她知道他只是在别扭。

    夜宸卿这边垂眼,颔首道:“多谢北国陛下。”

    弋栖月点了点头,只是扫了他一眼。

    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既是心疼这厮,又是恨得牙根痒痒。

    只想着方才为何没有在饭菜里下个**,也免得他如斯自持、别扭。

    可是心下想归心下想,若真是下药,她也舍不得。

    于是这一夜,窗外风雨交加,夜宸卿在外间,弋栖月在里间。

    弋栖月这些年来早已不怕什么风雨了,如今这厮在外间,心里竟是莫名地踏实,一来二去,即便她是认床的,在这小小旅店的窄榻上,睡得竟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安稳。

    只除了半夜里,窗外雷辊电霍骤起,风声亦是紧了几分,夹杂着雨点敲击在窗户上,仿佛是箭矢撞盾一般。

    生生将她从沉沉睡梦里拽了出来。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窗子在颤,同时‘吱呀’‘吱呀’地一声声轻响,喋喋不休如夏日蝉鸣。

    她抬了抬眼,可是四下漆黑一片。

    困倦得很,也不想下床去管那窗子。

    至于……

    会不会进风,随它去吧。

    又是迷迷糊糊,只听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过来。

    随即,好像有人在窗边轻声忙活了一阵,再然后,那恼人的‘吱呀’声便不再有了。

    弋栖月只觉得舒坦了不少,迷迷糊糊转身便要接着睡。

    那边确是夜宸卿过来了。

    随着陛下出去过几趟,大抵也知道她认床的事。

    其实陛下让他留下的时候,他是想到了认床这个问题的,虽说不好直接开口说陪着她睡,但是迟疑着也没有想故意说去外间。

    谁知陛下的‘气节’偏偏起来了,硬着口气让他睡外间。

    夜宸卿便去,可是心下也是惦念。

    终究是等到听着外面雨吹风骤,里间的窗子还没完没了地想,他只想着,她也许本就睡不着,这一弄便更睡不着了,于是他到底是没忍得住,自行下床来给她弄这窗子。

    如今拿着个系带,摸着黑将窗子系好,总算是不响了。

    可是立在旁边又觉得漏风。

    于是他又算计着,陛下身子怕寒,夜里她还总是不自觉地踹被子。

    如今这窗子还漏风,她还要赶路,不能害了风寒。

    于是他放轻声音又从一侧的橱子里去了一床衾被,带到塌边给她好生盖上。

    借着隐隐的光,榻上的陛下睡得头发乱糟糟的,还歪着头。

    夜宸卿瞧着却是不免扬了唇角。

    心下却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碰上她,就是操心的命。

    不假思索便伸手给她理着面上的乱发。

    孰知弋栖月这边,本是窗子不想了,睡得安稳,孰知睡着睡着便觉得身上一沉,再然后,好像有人在小心地抚弄着她的脸。

    脑子不需拐弯,她也知道是谁。

    困得很,也不及多想,偏偏是‘推己及人’,以为自己迷糊困倦,旁人也是迷糊困倦。

    于是觉得,他大抵也记不得事。

    于是她随手拽住他的手,再然后抱着他的手臂猛地在榻上一滚。

    愣是连拖带拽地把本是给她理头发的夜宸卿拽到了榻上。

    身后的人一呼一吸有着几分急促,灼热却温柔,便落在她颈后。

    于是弋栖月迷迷糊糊地又向后靠了靠。

    后背便碰上他结实温热的胸膛。

    只觉得靠上了一个大暖炉。

    只是这个暖炉好像还愣愣地僵着身子。

    弋栖月也不多管,转过头来,习惯性地抱住自家暖炉,又自顾自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窝。

    女皇陛下这动作,像极了一只慵懒却又骄傲的猫。

    惹得夜宸卿愣怔罢了也不由得扬唇。

    陛下抱他抱得很紧,依旧是像什么都不曾发生时候一般,时不时蹭一蹭他。

    许多时候都觉得缺了点什么,如今这风雨交加的一夜倒是找着了。

    便是这个会抱着他为所欲为的陛下。

    这边弋栖月迷迷糊糊地抱着面前的人,眼睛也不张开,只是蹭着他的肩膀,忽而低声念叨一句:

    “你弄这窗子作甚……”

    夜宸卿身形一滞,随后却是抬手抱住她,声音很低:

    “陛下认床,风声大,只怕要吵着。”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低笑了一声,头脑不清,但是只觉得这厮随口讲话,低沉温柔得都似是在勾`引,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认不认床,碍着这窗子什么事。”

    “你若是真好心……便将自己送来。”

    “比什么都管用。”

    “可这些天也不见着你好心。”

    她哼哼歪歪念叨了几句,却是一边说一边在他怀里折腾,语罢也总算寻着个舒坦姿势,她歪了歪头,团在他怀里便睡。

    夜宸卿低低叹口气,拢了拢一侧的衾被,随后身体却是分外诚实地紧紧回抱住怀里的陛下,半晌,大抵是觉得她呼吸均匀,许是睡过去了,终于轻声念叨了一句:

    “那这些天……”

    “臣下不在的时候,陛下又是如何?”

    说完自己也知道,她估计是不会听见,更不会回答。

    而他也不盼着她回答。

    若是她不走脑子便说,上一次是墨苍落陪着……

    夜宸卿可不以为自己大度,即便如今她和他面子上全无瓜葛。

    孰知怀里人蹭了蹭他的肩窝,模模糊糊道:

    “你不在,朕抱着被子。”

    夜宸卿身子一僵,随后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又道:

    “唔……弄了不少苏合香的被子。”

    夜宸卿心里一颤,可是她蹭了蹭他的肩窝,许是额头上有些乱发发痒,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锁骨,动作颇为自然纯熟,再然后,北国女帝陛下便又不动弹,舒舒服服地睡了。

    夜宸卿瞧了瞧她,随后却是扬起唇角,略一低头,薄唇轻轻碰上她的额头。

    陛下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介意,只是抱着她吻她的额头。

    弋栖月便在一团暖融融、轻吻如花飘落之中缓缓睡去。

    次日一早起来,塌边却是空空如也。

    弋栖月大抵是记得,昨晚他来过,二人还迷糊着说了几句,然后她便将他拽上床榻了。

    如今人不在,估摸着便是跑了。

    她动了动身子,嗅了嗅身边的床榻,大抵也能闻到苏合香。

    心里便是一暖,随后理了衣衫起身,便恰恰瞧见桌案上落了个字条,简简单单两个字‘谢,安’。

    女皇陛下挑起嘴角来。

    那边,湛玖忽而在门外唤了一声‘陛下’。

    弋栖月便允他进来,孰知湛玖行礼后,竟是低声道:

    “陛下,玉先生来话,说同生相煎蛊中蛊则亡,无所谓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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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弋栖月闻言不由得一蹙眉:“没有解药?”

    “他的意思是……”

    话说了一半,却是再说不下去。

    眉头越锁越深。

    心下只算计着

    没有解药,玉先生配不出来,这世上只怕也没有旁人能配出来了,如此说来,如果想彻彻底底排除危机,就必须要除掉所有的蛊?

    可是墨苍落并非痴人,如此岂是易事……

    湛玖在一旁,见陛下久久不发一言,小心翼翼道:

    “不过,玉先生的意思是……”

    “虽说没有解药,但是也有解决之策,只是难了一些。”

    弋栖月抬头瞧着他:“那是如何?”

    湛玖一行礼:“回陛下的话,玉先生不曾同湛玖细讲,只说是请陛下亲自前去,他自会同陛下讲明。”

    弋栖月这边不明所以,随后点一点头:

    “好。”

    “玉先生可有交代时间?”

    湛玖道:“回陛下的话,玉先生带的话是,一切已准备妥当,陛下随时可去寻他。”

    弋栖月心下盘算着,等到墨苍落到北宫,难免要想方设法地见夜宸卿,届时她未必能拗得过他。

    如今又恰恰是墨苍落不在,而她也正好外出。

    如此,不妨便趁着现在去寻玉先生一趟……

    暮同山庄。

    无影在东国客房外急得团团转。

    昨日主子听闻南国知晓北国陛下离开,心里不安生,竟是舍身用了障眼法,把旁人留在此处,主子一人随着车暗中护着。

    谁知,按主子的话,应当是当晚归来,可是这一晚疾风骤雨,主子连个影都没有。

    如今更是将将一天都要过去了……

    无影上午便暗中派人出去寻了,直到傍晚也没个消息。

    便一直到夜里。

    他在庭前踱着步,却见夜宸卿领着他排出的一种侍卫回来了。

    “主子……”无影一愣,愣愣道。

    夜宸卿垂下眸子瞧了瞧他,随后一挥手,四下的侍从便行礼散去。

    “不必担心。”

    “昨晚风雨急,留了一夜。”

    无影愣了愣,抬眼看向自家主子。

    庭前光暗交迭,不知主子面上的几点柔和是不是幻觉。

    “主子无恙便好。”无影颔首。

    夜宸卿这边却又低声道:“果真习惯这东西,改不掉。”

    无影愣了愣又瞧他,如今又不知,主子唇角的笑意是不是幻觉。

    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隐隐约约只觉得,素来冷清高傲的主子,如今在强掩内心的外表下,竟是雀跃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

    还在……有些兴奋地同他讲述他的喜悦。

    可是,那北国皇帝……

    前前后后算计不清,无影想来只觉得心下涩涩。

    “主子这一路上,可是安稳?”

    夜宸卿浅浅点头:

    “我本是担心南国动手脚。”

    “这一路也不曾瞧见,确是安稳。”

    无影闻言又愣了愣

    主子,属下问的是你的安稳,不是北国女帝的安稳啊。

    可是他这话说不出口,一旁的夜宸卿便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了。

    “主子,下午南国陛下来过。”

    无影在夜宸卿身后,忙补了一句。

    夜宸卿那边脚步一停:“你如何说?”

    无影小心颔首:“属下说主子昨晚不曾睡好,在休息。”

    “他如何说。”

    无影道:“南国陛下说,托属下提醒主子莫忘了约好之事,随后便说让主子好生休息了。”

    夜宸卿那边便颔首道:“你做的对,如此便好。”

    语罢转了身便又去收拾。

    无影瞧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心下只是低低一叹。

    他并非痴傻,岂会瞧不出来主子心不在焉。

    只怕这一路主子都是这么个心思,脑子里全全是那北国女帝。

    无影不敢说,不敢问,但是顾及种种,心里依旧是全全没底……

    几日后。

    如今早已入了秋,理应草木萧瑟,但玉氏隐居之处,依旧甚是蓊郁。

    马车停下,碧溪小心翼翼地伸手出去,要扶陛下出来。

    而弋栖月其实向来是不用扶的,自己轻轻松松便可上下,如今在玉氏门前如此,不过是做个稳妥有礼的样子。

    名士家门前,一切从简。

    玉氏的侍童听明来意忙去报了,弋栖月则下了马车,稍稍活动微酸的四肢。

    孰知此时湛玖却急急而来,面色有些怪异。

    “陛下。”

    弋栖月知道,湛玖是有分寸之人,如今玉先生家门口,如果不是要紧事,他定是不会多讲的。

    可如今他偏偏急匆匆地来了,还是这样急切的模样,弋栖月心下只道不妙。

    忙低声道:

    “出了什么事?”

    湛玖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咱们改道之前掉包的车,停在西边一家客栈前面,着了火,如今已经烧得灰都不剩了!”

    弋栖月心里一震。

    对,掉包的车……

    她得了消息改道东边来见玉先生,却是弄了一辆‘假车’,继续一路向西边,做出要去西国旧址的样子。

    这‘假车’原本只是为了糊弄糊弄墨苍落,以免他动了心思想查查。

    谁知,如今……

    这车子竟是给人烧了个一干二净!

    如若她弋栖月没有改道呢?

    弋栖月锁了眉头。

    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究竟是谁……

    具体知道她前往西国的,大抵只有墨苍落一众。

    而如今和南国结下的梁子也不小,何况……昨晚夜宸卿那般急切,用轻功追马车,又岂会是只为了同她交代一句‘耶律泽结盟’的事?

    除此之外,东国之人,西国之人……

    都是暗渊涌动。

261 冰蛊和冰蛊花

    真所谓所处的地方越高,朝向你的箭矢便越多。

    这一瞬,弋栖月的头脑里闪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影。

    东西南北,四国四方,竟是有太多太多。

    终究她却只能徒然咬了牙:“把事情先压下去,免得多嘴的人无中生有,编造说是朕出了状况。”

    湛玖一愣,随后忙颔首称是,匆匆而去。

    他身形消失的一瞬,门边传来了脚步声。

    正是玉幕缓缓而来。

    “陛下。”

    弋栖月收拢了僵硬的面色,回以一笑:“玉先生,叨扰了。”

    玉幕笑了笑,随后一比手势,请她进去。

    弋栖月自是依言前去,一路入了书房,坐在桌案边。

    一旁的小侍童年纪不大,却颇懂分寸,低着头给二人倒好茶,随后乖顺地行了一礼,得了玉幕应允便缓缓退下,自始至终便是一眼也不曾抬头瞧。

    弋栖月不动声色瞧着,心下却是安稳了几分。

    玉幕那边饮了一口茶,随后启口道:

    “话大抵已经带给陛下了,同生相煎蛊,确是配不出解药的。”

    弋栖月锁了眉头:

    “如今配不出……玉先生,还有朕的血,朕的血真的不能解蛊?”

    玉幕摇了摇头:“陛下,昔日关于陛下血的奇用,实则是片面之言。”

    “实不相瞒,陛下当年服下的药物,老朽确是研究过一二的。”

    “依老朽的话,陛下的血,若是放到平日里用的毒上,大抵许多可解,但是蛊上,便是基本都解不得,当初西国之战陛下以血救人,老朽也是听说了的,那大抵是因为那味蛊的组成同毒八分相像,因此沾了个边。”

    “而同生相煎蛊是至高至密的蛊,自然是解不得的。”

    他叹口气,又道:“幸而陛下心思谨慎,并未对自己的血过分自信。”

    弋栖月点一点头,旋即锁了眉,兀自咬着唇算计。

    半晌又道:

    “那先生是确信……此蛊无解?”

    玉幕点了点头。

    弋栖月咬了咬唇边,又道:

    “玉先生,容朕说句不当说的,这世间万物,生生相克,便是传说中的焱毒,尚且有破解之法,先生何以如此笃定,此蛊配不出解药来?”

    玉幕闻言,只是低声道:“万物生生相克,确是不错,而也是恰恰因此,此物配不出解药来。”

    他沉了一口气,又问:“不知陛下可通药理?”

    弋栖月愣了愣,旋即如实答:“大抵常见的毒还是知晓,但是具体的医术医理,便不知了。”

    玉幕又问:“那可能辨得清、记得住诸类草药医物?”

    弋栖月又答:“说来惭愧,只识得应急包扎,旁的一概不知了。”

    她停了一下,又问:

    “莫不是方才的问话,唐突了先生?”

    玉幕闻言笑笑:“陛下多虑了。”

    “旁人来寻药,配不出来,自当告知原因,此事断不会因为陛下的身份而改变。”

    “老朽只是在想,当如何同陛下解释清楚。”

    弋栖月便颔首:“谢过先生了。”

    玉幕便继续道:“这世上万物生生相克,有的极为刁钻,只可惜当初制作这蛊的外家祖宗,用了冰蛊,将两味相克的毒物生生掺在了一处,使之无从相克相除,若是中蛊,势必是两味毒物俱起,若是配置解药,在其中添加相克之物,又会被冰蛊吸纳入原有的另一处毒物内,如此,毒性不减反增,因此无从解蛊。”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却道:“如此说来……”

    “之所以不可解蛊,大抵便是因为那名为‘冰蛊’之物了。”

    “玉先生,却不知这冰蛊为何物,可是有解?”

    玉幕摇首道:

    “陛下倒是寻到了关键点,确确实实便是这冰蛊,只可惜,冰蛊无解,即便有,也是千百年来不曾寻到的解。”

    “实不相瞒,冰蛊的激发便是源自玉某人的祖上,如今玉某身上还留着那二位老祖宗的血。”

    “传说当年东西两座巍巍高山,各自于山顶存着一蛊,此后一蛊为先祖母所有,另一蛊为先祖父所有,一阴一阳,一男一女,更是难以突破了。”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锁紧了眉头:“如此,玉先生的意思是……”

    “同生相煎蛊的解药,即便是找寻,也只能从玉先生此处,只是玉先生已确定配不出来?”

    玉幕颔首:“对不住陛下了,但老朽确是此意。”

    他说着,心下也是过意不去,便又道:

    “其实,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极好解决的。”

    “至于这一处……大抵是当年外家祖宗恨极了本家,才会下这般狠的手。”

    “其实身为医者,老朽也盼着能多配出几副解药,救人性命。”

    “只可惜……”

    弋栖月这边,自然也能听出来,玉先生乃是诚诚恳恳,情真意切。

    她也能明白,玉先生此番,不仅仅是为了告诉她,他配不出解药。

    更是想要告诉她,他配不出来,这世上便也无旁人可以配出来。

    大抵是他终究不想再给她一部分蛊药。

    弋栖月是可以理解的,医者仁心,此蛊既然无解,玉先生也不肯让其流落民间,祸害百姓,只是……

    她弋栖月确是有想保护的人的。

    玉先生配不出来……

    她也舍不得放弃啊。

    她兀自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地又将玉先生的话咀嚼了几遍。

    末了忽而低低道:

    “先生已经尽力,朕是理解的。”

    “不过……玉先生,朕还有一事不明。”

    “不知先生可肯同朕细细说来。”

    玉幕愣了愣,旋即颔首:“陛下请讲罢。”

    弋栖月抬起眼睛来定定瞧着他,话语间满是认真:

    “玉先生方才所说的,‘冰蛊的激发源自玉先生的祖上’,全全看来,这冰蛊少说也激发了三五百年,朕不明,不曾听说这世上有如此持久的蛊,何况玉先生的二位祖上,应是早已仙逝。”

    “因此朕不明,究竟是这冰蛊着实神奇,还是说,这么多年来,冰蛊并没有发作?”

    玉幕闻言愣了一愣,随后神色却有些木然。

    “陛下倒是说着了……”

    他喃喃念叨了一句。

    弋栖月眉头一紧:“先生,如何说着了?”

    玉幕愣愣地锁了眉,却是下意识又补了一句:

    “确是玉某人这么多年来都想岔了。”

    “家谱里传下来的‘冰蛊的激发’一章,大抵此激发,非彼激发。”

    弋栖月在一旁,瞧见玉幕眼中的色彩,却是不明所以。

    不知此,亦不知彼,如何能明白了……

    “先生还请明言。”

    不过,心下多少也燃起了几分希望来。

    玉幕便道:“陛下所言甚是,这蛊再强,持持久久发作上数百年,也是极难,如今想来,所谓‘激发’二字,大抵是指故事里的,冰蛊由冰蛊花中的激发,如此冰蛊才为冰蛊,而不是一株花。”

    弋栖月在一旁皱眉。

    玉幕又道:“陛下若是不明,大抵可以一想罂粟。”

    “罂粟本为花,亦可入药,而若取起蒴果浆液秘制,则可使人神情恍惚,头脑不明。”

    “所谓冰蛊,与之随大有不同,但是根本意思,大抵是一致的。”

    “冰蛊千百年前的激发,大抵指的是它从冰蛊花中的分离。”

    弋栖月的头脑大抵清明了,可是依旧算不清楚,于是只得问道:

    “那先生的意思可是……如今这冰蛊未起效用,解药是可以配出来的?”

    孰知方才振振有词乃至做比的玉幕,回答起来也甚是肯定:

    “自然是不可。”

    “一旦同生相煎蛊入人体起了效用,内在的冰蛊自然而然会被激发,如若做不到这一点,同生相煎便也称不得蛊了,当年的外家祖宗,也便失了功底了。”

    “因此,同生相煎蛊的解药,依旧是不可能存在的。”

    弋栖月听着他笃定无比的话,却只觉得心里着火。

    敢情他说这般多,到头来也是想证实

    同生相煎蛊确不可解?!

    倒还是白白惹得她燃起希望来。

    若是如今这般做的不是玉幕,而是旁人,只怕弋栖月早已按耐不住性子,抬手便命人将这院子给一锅端了。

    只可惜偏偏是玉幕。

    弋栖月强忍着不让脸黑沉沉的,勉强笑了笑起身:

    “朕明白了,如此也劳烦玉先生了。”

    “如此只盼先生依言将同生相煎蛊的半数给朕,人命关天,朕还需继续找寻找寻。”

    心下自叹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孰知玉幕那边却是迟疑了,他抬起眼来看着她,忽道:

    “陛下要这解药,本就是为了救那一个人,老朽可是说对了?”

    弋栖月愣了愣,自然能猜到玉先生所谓的‘那一个人’是谁,毕竟同生相煎蛊在墨家手里,玉先生精明如斯,如若他猜不到,才是怪事。

    可却是丝毫不肯显得弱气,更何况如今她同夜宸卿的关系……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于是她略一凛眉:

    “总归是为着救人,先生还是请勿多问了。”

    玉幕这边笑笑,却道:“如今此人应是不曾中蛊的罢。”

    弋栖月心下自是不痛快,只盘算着,玉先生大抵是不想将蛊还给她了,于是道:

    “如今却是无事,只是世事反复,以后事还未知。”

262 如实相告

    玉幕闻言却是笑道:

    “陛下多想了,老朽的意思是……”

    “如若陛下用此蛊,只是为了防患未然,而无他用,如今这事情,确是可以解决的。”

    弋栖月一愣。

    玉幕继续道:“简而言之,如若同生相煎蛊中的冰蛊,现在并没有起作用,那么老朽大抵可配出一味药来,此药不可解毒,但是人提前服下后,确是可以防患未然,若是此后中蛊,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弋栖月闻言一愣,旋即急道:

    “如此……”

    “这话,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如此还请先生相助。”

    仿佛是舌头扭住了,弯弯绕绕的说了数次,总算是磕磕巴巴地把意思讲明了。

    弋栖月也不知是怎的,只觉得听他说出能有这等药,一瞬间头脑竟是直了,说话也磕巴,更别提平日里的什么心思,什么迂回战术。

    可她弋栖月分明是在危局里,在谈判桌上谈笑自若的帝王。

    对面玉幕瞧见她这般,愣了愣,旋即却也是捋着胡子笑了笑。

    不同于除夕夜那分明的态度,如今他更多的是宽和。

    “陛下莫急莫慌,老朽正是此意。”

    弋栖月闻言心里便是一松,旋即却是不由自主地、难以控制地唇角扬起笑意来:“玉先生,不知何时能拿到此物?”

    玉幕一笑:“陛下若是有暇,不妨在敝处等上几日。”

    “如此,这边的进展陛下也可知晓。”

    “时间不会很久,如若老朽猜的不错,最多五日便可。”

    五日……倒还是恰恰好,不算多的。

    于是弋栖月颔首笑道:“那便谢过先生了,只要先生不嫌叨扰,朕便带着人借住几日。”

    玉幕笑:“心远地自偏,原无需有叨扰一说的。”

    二人相对笑笑,弋栖月便暂留于此处。

    只觉得在心里系了许久的结似是打开了一般。

    便是瞧着秋日的天都蓝了。

    这边玉幕老先生瞧着北国陛下离开的身形,只觉得这丫头如今不知不觉,连走路都是乐颠颠的,也是不禁扬唇。

    如今这堂堂帝王,竟是像个孩子一般。

    帝王命硬确是事实,可若真有了心,大抵也并非全然不妥,只在个分寸。

    只盼着这皇帝丫头,知分寸,明度量。

    玉氏的住宅,四下皆是药香。

    弋栖月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药香,还是因为心事落定,这一晚,即便是睡在一处陌生的床榻上,即便白日烈火烧车的消息让人心下惴惴,她依然睡得安稳。

    此时此刻,苍流山上,却是一派诡异。

    时芜嫣端着一盏羹汤走到墨苍落书房门口,低低地唤一声‘夫君’。

    屋内的人沉沉回了她一句,她便小心翼翼地执着羹汤进去。

    墨苍落于桌案旁抬起眼来瞧她,笑了一笑:

    “嫣儿记挂着我的身体,日日来送羹汤,可也不要疏忽了自己的身子。”

    “这般晚了,天气也转凉了,以后便不要做汤送过来了。”

    时芜嫣愣了愣,旋即淡笑道:“嫣儿平日里动也不动,每日最忙碌的,大抵便是给夫君烧个汤,若是此时再免了去,嫣儿都觉得自己无用了。”

    “更何况夫君操劳整日,送羹汤,也是为妻子当做的。”

    墨苍落便只是笑笑,那边时芜嫣小心翼翼地将羹汤搁在他桌案一侧。

    “如此,时候也不早了,夫君早些歇息。”

    时芜嫣搁下汤盏来,又抬眸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只是低声说了这一句。

    而墨苍落,低着头研究手下的东西,只是点了点头。

    他便是不去多想,都知道,她接下来,大抵是会黏他一会儿,想让他与她同房,这些天几乎都是如此。

    而墨苍落也不为此心下有什么芥蒂,毕竟如今是夫妻,而她这般做,大抵也有一部分,源自眉山夫人的念叨。

    那妇人家并不聪明,关键时刻每每坏事,但是对于这夫妻之事,倒是通明得很。

    谁知,墨苍落这边低头瞧着,只算着时芜嫣要同他念叨几句,那边时芜嫣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低声道:

    “如此,嫣儿便不打扰夫君了,夫君记得早些休息。”

    墨苍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谁知倏忽间又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瞧,时芜嫣已然走到了屋门口。

    “嫣儿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

    他启口问道。

    平日里他虽谈不上想或是不想,但是早已习惯于时芜嫣日日粘着他陪她睡,而她也当真只是靠着他睡,旁的也不去做。

    今日,她确是反常了。

    时芜嫣闻言愣了一下,心下雀跃了一瞬,可旋即意识到

    即便今日他要她陪着他,她也不能留下来。

    有更重要的事……

    “嫣儿好好的呢。”时芜嫣身子一僵,笑了笑道。

    “只是母亲方才交代嫣儿,要嫣儿早些回去,说两句体己话。”

    墨苍落闻言点了点头。

    心下想着,眉山夫人岂会在这等时候叫人?

    不过也未深究,只是点一点头。

    时芜嫣一颔首,随后轻声出去了。

    她转身合上门,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心里皆是汗了。

    还好,师兄是一副什么都不曾察觉到的模样。

    她缓了口气,向着门外的侍从笑了笑,又转身,强装着不紧不慢往回走。

    却是在第二个拐角处向反向拐去……

    “先生。”

    “夫君他似是什么都不知道。”

    时芜嫣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光影交迭,一旁石桌旁的人只有一个漆黑的影,瞧不清样貌。

    他闻言低声道:“夫人瞧了掌门当初的信,可能肯定?”

    他的声音很低,略略有些显得沧桑。

    时芜嫣这边点头:“自然确定,我当初齐齐将那信背了下来的。”

    那人似是在暗影里点了点头,随后又道:“那派去的人,可是可靠?”

    时芜嫣又颔首:“自然是的,全全是从我父亲那里便誓死效命的亲信,办事也极为稳妥。”

    她停了停,又问:“只是不知……”

    “先生,嫣儿唐突,只是不知,先生所说的那几处旅店,是否可靠?”

    对面人笑了笑:“也难为你有如此思量。”

    “不过,请放心,那旅店的所在,定是可靠的。”

    他说着,心下却想着……

    当初弋栖月设置这些暗站,自以为知道的除了亲信便是死人,孰不知那死人不一定是死的。

    时芜嫣于对面颔首:“如此……可是夫君竟是都没有消息。”

    对面人闻言却是笑了:“没有消息,便是消息。”

    “若是有了消息,反倒不真。”

    “北国下头的人都不是草包,若是真出了事情,连后嗣都没有,为了大局,下头人也会封了这消息,并且封的越紧,事情便越大,正所谓欲盖弥彰。”

    “如今,既是连掌门都毫不知晓,可见下头人很是能干,而我们,少说也有八成得手了。”

    时芜嫣愣了愣,旋即低声道:“但愿如此。”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先生,不怕你笑话。”

    “嫣儿心里还是不安生,她那条命硬得很,岂会这么简单便被我们处理掉。”

    一旁的男子笑了笑:“命硬?”

    “帝王命硬,历代帝王皆命硬,死于刀枪、死于蛊毒,还有不少安安稳稳死在榻上的,这可无关命硬一说。”

    “更何况,如今我们动手,也并不是简单的事。”

    时芜嫣闻言沉了眸子:“但愿……如此。”

    “我当真是恨极了她,如今只盼着这消息一日公布,天下皆知。”

    那男子道:“夫人稍安勿躁便是。”

    时芜嫣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了看星星点点的天空:

    “其实我这么些年恨她,多半也是因着师兄。”

    “即便到了如今,师兄早已娶我为妻,我也算计不清楚。”

    “也许真的是我多疑了,可是,先生,眼神和反应哪会有错,我瞧着他看她,当真是比瞧我的时候,眸光深了许多许多。”

    “先生,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是局外人,您如何瞧着。”

    这男子停了一停,旋即只是低声道:

    “夫人,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掌门是您的夫君,而她多半已经死于烈火了。”

    “如今想着这有的没的,耿耿于怀,倒不若向前看。”

    时芜嫣愣了愣,随后却是苦笑:“我也不止一次这般同自己说过。”

    “但是这十几年的,终究迈步过去这个坎。”

    “先生,您不肯说,旁的我也不逼您,但是有两件事,昔日嫣儿不敢问,如今明白先生也是全全为了苍流和师兄,嫣儿便斗胆一问,请先生一定要告诉我。”

    对面人沉默良久,终究是点头:“夫人请讲。”

    时芜嫣声音微微颤抖道:

    “当初她在湮罪台受剑,那十剑是拓石长老动的手,按理说她不可能活过来的,但是最终她歇了些日子便恢复了。”

    “嫣儿记得当初是先生替她说话,而后也是先生给她检查的。”

    “先生,若是有人动手脚,只可能是先生您啊,如果真的是,那是不是师兄他让您去……”

    对面人只道:“老朽不过是瞧着那孩子无依无靠的可怜,怕她赔了性命,说来对不住夫人,但是……并不是掌门授意的。”

    时芜嫣便颔首,忽而又问:

    “那……前一阵子她被擒住,留在苍流,嫣儿记得那时候母亲同自己都下手极重,可是她看着恢复得很快,而后……苍流之巅,她竟是能把壮年男子打败,这……不可能是她自己恢复的。”

    “不知是不是师兄请先生去帮的她?”

    对面人闻言却是愣了愣,随后道:

    “老朽那一段时间只医了夫人,断断不曾医她的。”

    “更不必说掌门授意。”

263 后悔

    时芜嫣闻言,眸光沉了一沉。

    不可能……当初她挥鞭下了多狠的手,她是知道的。

    弋栖月怎么可能在毫无包扎的情况下活得安然无恙……

    “夫人若是信得过老朽,便莫要多想了。”

    对面老者叹了一口气。

    时芜嫣闻言咬了咬唇,旋即只是点了点头。

    对,都过去了,弋栖月死了,此前不管是谁帮着她护着她,都过去了……

    “带回来的,只有这一块儿板子?”

    夜宸卿坐在桌案边上,如今已然是夜里了,他只点了一盏缥缈的灯,光影便在他面颊上闪动,大抵是晃眼的,可是他却只顾着紧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桌案上一块儿烧焦了的板子。

    这板子确是焦糊的,可是大抵还能瞧出来个形状。

    而夜宸卿,曾经的北宫容君,对这形状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大抵一个模样,瞧一眼,他便知道。

    他更知道……

    当初他跟了大半天的车架,确确实实便是这一辆。

    无影立在一侧,此时动都不敢动。

    主子看着只是平平常常地坐着,但是……

    站在五步远出,他都能感觉到主子周身凛然的、冷冷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仿佛是恨不得把人活活撕裂开来的气息。

    “回……回主子的话,当时他们不明事态,的确只来得及带回来这一块儿板子。”

    “再去、再去现场便收拾干净了……”

    夜宸卿那边闻言攥了拳,却是抬头盯着面前的无影。

    目光阴鸷得仿佛暴雨将至的天空。

    无影只觉得周身冒冷汗,主子的目光像冷箭一样,仿佛能将人活活洞穿。

    “他们还看见了什么。”

    无影身子一抖,随后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主子的话……他们说只看见了火……”

    “人叫过来。”

    夜宸卿这边无意等他颤颤巍巍说完了,只是拧着眉头,一字一句地讲出这四个字。

    无影颤声称是,他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充满了恐惧,哪怕他知道,主子素来自持,从不迁怒。

    可是如今主子的气势……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立在一处断崖前,断崖之下是无底的深渊。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会落下去,也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不敢再抬头,无影便要爬起身来。

    夜宸卿那边,低沉的声音再度想了起来:

    “还有,派出去搜传言的人,外面有没有相关说法。”

    无影身子一凛,随后又跪得端正:“回主子的话,没有。”

    “外人连火灾发生都不知晓。”

    夜宸卿闻言,只觉得心里一沉。

    湛玖是如何人,他是清楚的。

    他不肯信,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在想……

    如果陛下没有出事,以她的心思,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她会想以此生事,借机扩张,所以她一定会让消息传播出来。

    可是,如果她……

    湛玖等人为了稳固北国民心,便一定会牢牢地封锁消息。

    就像如今,什么消息都没有。

    若不是夜氏有人恰恰路过,瞧见火势怪异,只怕他也是不知晓的。

    “去吧,叫人过来。”

    夜宸卿沉着声音说了一句,心下暗道,一定还有突破点。

    陛下命硬,陛下命硬。

    那么多的生死关头都挺过来了,岂会只因这小小一场火……

    岂会这么容易……

    他心下找寻了千万个理由。

    可是他知道,当无影转身出门,这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

    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恐惧,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陛下,陛下。

    思量间,无影引着两个暗卫小心翼翼地入屋,齐齐地在他面前行礼。

    “主上。”

    夜宸卿咬了咬牙,旋即抬起头来。

    那目光却阴鸷暗冷得让跪在下方的三人不由自主地哆嗦。

    “着火的地方。”

    “人影,着火的车架里面有没有人。”

    夜宸卿启口问着,可是不知怎的,头脑竟是一片混乱。

    以至于简简单单一句话,他说出来这般艰难。

    牙齿还在不由自主地打颤。

    那三人一个字都不敢漏听,战战兢兢听完了问话。

    于是其中一人重重一礼,颤声道:

    “回主上的话,车内……确是有人影的。”

    夜宸卿一愣。

    随即眉头拧的愈发紧了。

    “你不曾看差了?”

    “如实说。”

    声音却是阴沉得仿佛夏日暴雨前的雷。

    那暗卫吓得身子一抖,随后伏在地上:

    “回……回主上的话……奴才不敢妄言,但是……确是有的,车里确是有的……因为……”

    无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

    只怕这暗卫说出话来,主子再出个什么事情。

    他狠了狠心,用手肘暗暗撞了一下身旁的暗卫。

    那暗卫声音一停。

    孰知夜宸卿那边却冷冷道:

    “滚出去。”

    三人一愣。

    无影最先反应过来,知道是说他,他赶忙往地上一伏。

    冷汗涔涔。

    主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不曾这般同他说话的。

    如今……

    “主子,奴才……”

    “滚出去。”夜宸卿的声音又冷了三分,同时声音加大,几乎有些破音和沙哑。

    无影身子一抖,颤颤巍巍地称是、行礼、离开。

    “说。”夜宸卿的目光又投向方才讲话的暗卫。

    而这暗卫,见到昔日里威风凛凛的无影总管变成这幅模样,心里早就是一番翻江倒海,战战兢兢。

    “因为……车架里面,传来了呼救声……”

    夜宸卿只觉得心口一窒。

    旋即咬了咬牙,又道:“如何的声音,你可听清?!”

    那暗卫小心翼翼:“回主上的话,火势大,烧焦的声音太多,奴才……只听清是女子的声音,其他的便不知晓了。”

    夜宸卿只觉得眉心狂跳。

    “既是有人呼救,为何不救?!”

    暗卫跪伏在地:

    “主上,不明事态,奴才不敢贸然出手,并且……”

    他一抬头,对上夜宸卿的眼神,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一旁,另一人却忽而‘噗通’一声磕头道:

    “主上,此事不怪阿四,是奴才拦着的。”

    “因为那烈火是四下围起,即便是救,只我二人也救不出来……”

    “并且……周围混乱,暗中似是还伏着人,奴才不明,只怕无端惹来是非……”

    “请主上恕罪……”

    夜宸卿咬着牙,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切,都向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葬身烈火中的人,越来越像是陛下。

    他说不出话,只是后悔。

    大抵这些暗卫没有错,夜氏有条令,路遇无关之事,知晓但不可插手,他们确是如此做的。

    错的在他,在他夜宸卿。

    分明此前耶律泽已经提议,暗中对北国车架下手。

    而如今想想,这车架是围着起火,势必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该这般大意,白白跟了一日,不曾发现异常便贸然离开。

    或者说……

    即便他发现不了,便是继续跟着,及时能救她也好。

    再或者……

    便是他同她一同在着火的车里,也好。

    逃不出去也罢了,至少他能陪着她,她也能陪着他。

    可是,为什么……

    终究他只是拂拂袖子离开了她,危急时刻半分也护不到她……

    他夜宸卿真是没用。

    屋内是一片死寂,夜宸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眉心狂跳,头脑一片混乱,痛得仿佛要生生炸裂开来。

    他想理清楚,可是脑海里唯一清楚的……

    是那一晚。

    她给嘴硬的他备好饭菜,坐在桌案对面含笑看着他。

    她在夜晚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拽到榻上,不由分说地抱着他,自顾自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蹭着他的心口。

    而他多可笑。

    除了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他依旧是坚持着喊那一句‘北国陛下’,哪怕他自己也很想、很想把‘北国’二字去掉。

    即便是她迷迷糊糊地说,若他真是好心,便把他自己送来时,他抱着她,却依旧是不肯多说。

    自己哪来的这般多的别扭。

    她是他的陛下。

    如今他想,即便她心里没有他,只要她需要他,他便应该在的。

    思量间眼眶酸涩一片,他狠狠闭了眼,眉头却是愈发紧,直要拧成一团。

    跪伏在下的二人战战兢兢,一言不敢发。

    门外的无影却是依旧心下惴惴,他知道主子如此是为何,只怕主子有个好歹。

    于是狠了狠心,稳了身形又走到门口。

    声音却在不自主地发颤。

    “主子……”

    “事情未成定局,只盼主子想得开些。”

    夜宸卿那边一言未发,只是低着头,手狠狠地抚过那烧焦的木板。

    似是不知疼痛一般,手拂过去,被刺破皮肉,殷红的血便流了出来。

    而他也是满手是血。

    “主子……”

    “主子千万要想开……”

    无影‘噗通’一声跪在门口。

    另二人更是深埋着头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夜宸卿殷红的血便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流淌,再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那木板上更是血迹斑斑。

    他有些执着而疯狂地,仿佛是要把鲜血融入这木板里。

    无影愣了愣:“主子,您的手……”

    夜宸卿抬起手来,眯着眼,瞧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和手指。

    他启口,声音却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

    “想不开?”

    “本君为何要想不开。”

    “杀她的人还好端端活在世上……即便是死,本君也要让他来陪葬!”

264 究竟谁是凶手

    玉先生的宅邸当真是个好去处。

    弋栖月懒洋洋地躺在客房的吊椅上,窗子打开来,微风不急也不躁,和缓而又温柔,全然不似外面的秋日。

    吊椅轻晃,她随手翻着一本志异,另一手随手捡着桌案上的瓜果。

    许是因为玉氏本就是医山之人,因此这么多年,对于瓜果之物的栽培,也是颇为了解,哪怕弋栖月这些年一直在宫里吃上好的瓜果,也只觉得不及如今的甜。

    自然,大抵也是心事了却的缘故。

    略微合了眼,女皇陛下心里盘算着。

    如今这一切都恰恰好,只是缺了一个人。

    若是他在,那便当真完美了。

    在这里舒适得紧,以至于她颇想同玉先生谈谈,给她固定留间客房,每年容她过来休养几日可好,只可惜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断然不会被答应。

    于是女皇陛下收起心思,只关注于眼前,随手捡了个苹果不紧不慢地咬,同时缓缓地晃动着吊椅。

    这是一种惬意的、提前到来的养老感。

    皇帝大抵是要工作到死的事,可是这一瞬,忙碌不停的女皇陛下,脑海里却想着,不若以后早些禅位,自己当个太上皇啊。

    把实权都交出去,然后天天就抱着闲书啃果子。

    也是快哉美哉。

    门外碧溪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进来,瞧见陛下这懒懒散散的模样,只觉得面前的,还是十几年前那个腻在家里的小郡主。

    于是也不由得莞尔。

    “陛下,请用茶。”

    弋栖月这边懒洋洋抬手执茶喝了一口。

    随后却是不知不觉地颦了颦眉:

    “怎么这么浓。”

    碧溪在一旁笑了笑,表情却有些揶揄。

    “陛下,婢子平日也是这般沏茶。”

    “陛下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碧溪是个懂分寸的人,偏偏弋栖月也信任她。

    于是如今的事情碧溪大抵也是知道的,便也敢调侃了。

    弋栖月这边笑了笑:“只盼着这边一切顺利,如此朕也能把朕的沧海抢回来。”

    碧溪在一旁笑了笑,只是缓缓地给她收拾着桌子。

    “那奴婢便抓紧忙活着,等陛下的‘沧海’回来了,只怕奴婢便又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弋栖月在旁边笑意亦是揶揄:

    “没事情做了?”

    “咦,那朕怎么瞧着湛玖前阵子多出不少衣裳来。”

    碧溪闻言身子一僵,随后面色羞红地低头下去。

    “陛下,这,其实……”

    一直以来,弋栖月又岂会瞧不出她的心思来,见状依旧是笑:

    “朕思量着也好,湛玖平日做事细致,却总也不会照顾自己,正巧缺个人的。”

    碧溪红着脸称是,弋栖月那边又优哉游哉地吃起来瓜果。

    碧溪自知论斗嘴说不过这个霸王,于是低声说了一句,便收拾好桌案,带着东西便要退下。

    谁知到了门口,恰恰碰上风风火火入门的湛玖。

    碧溪身子一僵,直愣愣地看着他。

    只觉得方才刚提到他,人就来了。

    刚才的谈话可千万别给他听见……

    湛玖瞧着她点了点头,碧溪又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去。

    “外面的消息都是如何的?”

    弋栖月这边悠悠哉哉问道。

    她算计着,在火灾事发之后,她便飞快地命人将消息压了下去,而‘始作俑者’也飞快地将现场清理干净了,如此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这一场火灾,消息更不可能传播。

    至于真正的主谋……

    只怕便会成为唯一的、也是最为特殊的人。

    他们的举动会是最为奇怪的。

    而现在也恰恰是将他们‘拽出来’的最好时机。

    湛玖这边行礼,恭敬道:

    “回陛下的话,线人摸不到内部消息,只知道外部的。”

    弋栖月颔首:“如何呢。”

    湛玖答道:“苍流山那边,墨掌门没有异状,掌门夫人也没有异状,只是线人说,最近苍流人员往来频繁了一些,还有就是……掌门夫人本是日日缠着掌门,如今竟是松懈的许多。”

    “线人甚至说,苍流有传言,说二人有一晚,连同房之意都没有。”

    弋栖月这边点了点头:“那南国呢。”

    湛玖答道:“回陛下的话,南国陛下耶律泽可以确定还在暮同山庄,人员来往颇为频繁,有些纷乱,前一日似是修书一封回了南都,具体内容未知。此外,线人曾见到一路南国侍从西行,却没有跟上,不知去向。至于南国陛下耶律泽的踪迹,他不曾离开暮同山庄,线人无从得知。”

    “至于南国都城,消息稍迟,据说贵妃娘娘尚在守丧,每日只是多去瞧小皇子,宫中人有嚼舌根说如此逾矩,但是因为南皇宫中只她一人,宫人也不敢多说。不过贵妃娘娘其他一切安分守己,对下人也是宽和。”

    “至于夜云天……”

    弋栖月这边摆了摆手:“夜云天的最后再说,先说东国和西国的。”

    她也不知为何,反正便是信了那厮。

    他陪了她一路,断断不可能伤她。

    或者说,即便他不陪她一路,她也相信他不会伤她。

    湛玖称是,颔首道:“回陛下的话,西国一切安稳,应是余孽清除毕了。”

    “至于东国,不甚太平。”

    “据说三皇子醒过几次,却是身体不佳,东国陛下好像也病得愈发厉害了,宫中走动最为频繁的当属公主淮柔,她经常交代下人做事,但是线人无法摸清具体内容。”

    弋栖月这边颔首,心下算计着。

    如此说来,大抵嫌疑便在……

    苍流山的墨苍落、时芜嫣,南国的耶律泽,东国的皇族。

    至于湛玖提到的其他人,譬如南国贵妃娘娘卫成碧,弋栖月便是八成放心的了,毕竟如卫成碧,她的目的弋栖月摸得一清二楚这个女子为的是位份。

    大抵盘算了一下,弋栖月突然又皱起眉头。

    夜氏呢?

    她相信夜宸卿,可是夜氏还有个夜氏夫人。

    “夜云天的消息又是如何?”

    弋栖月低声道。

    湛玖答道:“回陛下的话,夜君这边没有什么消息,只知道前几日有人从西边如暮同山庄,可能是夜氏之人。”

    “至于东国的夜氏,这一阵子很安稳,只是……陛下,东国宫中传闻说乾妃时常照料病重的东皇,却不知此消息真假。”

    弋栖月这边颔首。

    如此说来,东国的消息就可以串起来。

    淮川体虚,东皇心忧后嗣而病重。

    乾妃为了权力,希望东皇临终时候她在身旁,如今她就有更多的抉择和改变后嗣的机会。

    而淮柔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举止有些怪异,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淮柔使诈的可能。

    心里又反反复复地惦记了一番剩下的这些人。

    其实她最怀疑的还是苍流的人,一则是因为她的消息只有墨苍落才知道,二则大抵是小时候一直的阴影。

    可是墨苍落偏偏是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反倒是耶律泽这边,根本摸不透,加上之前的梁子和利益冲突……

    于是弋栖月也犹豫了。

    终究只得对苍流和南国耶律泽起了怀疑。

    大抵安排着湛玖对这两处增加人手,暗自伏兵,弋栖月也在算计着自己的下一步棋。

    如今这局势,显然是人人如履薄冰。

    可是冰面脆薄,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

    这样的机会,即便不到下手的时候,也不可以全全浪费掉啊。

    弋栖月随手翻出一份地图来,在图纸上比划起来……

    只可惜,千算万算,终究是人算比不得天算。

    弋栖月花了几天的时间,费尽心机算计清了大半,那边的消息却又传了过来……

    东国和南国之间爆发了暴乱,现如今,东国的乱民生生将东国远镇的百姓逼出数百里。

    南国以为社稷领土,要求与东国谈判。

    谁知东国竟是以‘百姓为准’四个字,稳稳地糊弄过去。

    “疯了,夜宸卿是疯了吗!”

    耶律泽前一日刚刚离开暮同山庄,第二日便得到了这等消息。

    他本还盼望着是夜宸卿同他的协议起了效用,如今这一‘刀’应当刺给弋栖月。

    结果……

    没想到,当初送予夜宸卿的兵符,竟是成为了乱民攻破南国的‘大功臣’!

    “疯了,真是疯了。”耶律泽又兀自骂了一遍。

    “并且……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可笑,他难道以为,只要处理了我东国,他便有足够的实力去挑衅北国?”

    “痴人说梦!”

    “陛下,陛下息怒。”一旁的侍从吓得大气都不敢多说。

    耶律泽默默看向他,忽而又笑了:

    “如此也是有趣……”

    “夜宸卿,你是不是以为你身上有朕的把柄,而忘记了朕这里还有你的把柄?!”

    “协议都定下来了,然后反戈一击?!”

    “好,很好,夜君阁下。”

    “如今不妨让你瞧瞧,南国究竟是不是一席废草!”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陛下,那眼下……”

    耶律泽狠狠一咬牙:“调一万兵力压线!同时多加部署,小心北方突入!”

    他夜宸卿既是以民意搪塞……

    如今,他耶律泽,在自家地盘里面用兵,便更是无可厚非!

265 天下乱局

    “陛下。”湛玖匆匆而来,单膝跪在弋栖月面前。

    此时的弋栖月已然在西国炙雪宫,守着面前的墓碑静静而坐。

    见他面色并不安然,弋栖月也微微锁了眉头:

    “怎么了?”

    湛玖咬了咬牙:“回陛下的话,现在的情况,愈发乱了。”

    “你且说。”

    “南国和东国,似乎从暗中较劲,变成了明着对抗。”

    弋栖月一愣。

    北国现在对外立场不明,东国以现在的情况,为何要与南国明着孤身对抗?

    简单来算,胜算太小了。

    “三派呢?”弋栖月思量了一下,低声问道。

    如果东国和三派联手,倒有可能成合围之势,胜算就可以提到六成以上了。

    湛玖摇了摇头,低声道:“回陛下的话,南方三派已经齐齐封山、暂不涉世事了。”

    弋栖月心下盘算着。

    如果仅仅是东国的话,即便东国内部皇室和夜氏统一一致,孤身对抗南国,胜算大抵也只有三成。

    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陛下,此举似乎有东国也有夜氏介入。”

    湛玖低声道。

    弋栖月眉头又皱起来了:“夜云天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

    湛玖颔首称是:“回陛下的话,什么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信件。”

    “不过,如今从东国到此处,中间已经有了一围战场,如今已经封锁,近日疾风骤雨,战火纷飞,加上三派封山之前的严密排查,只怕是有信件也传不过来。”

    弋栖月闻言不得已点了点头。

    如此说,她也只得收起来想要写信的念头。

    只怕这信件不慎落入歹人之手,到时候双方都麻烦。

    “如今东国和南国,具体的情况如何?”

    湛玖答道:“回陛下的话,南国处于劣势。”

    弋栖月一愣。

    “东国先期乱民以‘南国欺人’的名义推入南国数百里,南国气急派官兵压线封锁,孰知一夜之间,东国入侵乱民暴死百人有余,于是东国以南国欺民伤民为由当即出兵。”

    “具体信息无从得知,只知晓如今东国以一千兵力攻破南国万人之兵,南国城已破,下一城蓊城守军将领一夜之间也已自尽身亡。”

    弋栖月眉头一锁。

    东国的动作真是快得吓人。

    以及……手段也凶狠得骇人。

    暴死的乱民,这个罪名被强行扣给了南国,但真的是南国所为吗?

    一千兵力可破万人之兵,这千人只怕是精挑细选的精兵死士,再早就算计好的地方埋伏包围,方可以一敌十。

    而后那所谓的‘自尽身亡’的守军将领,恐怕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

    以他的‘自杀’,把失败的原因引向将领的软弱和背叛,而掩饰东国本身的侵略目的。

    这一招又一招,真是凶狠凌厉得骇人。

    “请陛下吩咐。”

    湛玖也知道形势诡异紧张,交代完毕,便小心翼翼道。

    弋栖月这边沉了口气:“先按兵不动,看看那两国接下来的动向。”

    “另外,派人传信仇将军,加强防备,严格约束兵士,半分差错也不要出。”

    事态不明,弋栖月选择了独善其身。

    湛玖匆匆而去,弋栖月在心里又盘算起了时间。

    墨苍落那边,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山了,她也可以在这里留上十日左右,等外面东国和南国的战事消停。

    然后,明面上留在西国,暗地里出去寻夜宸卿,把玉先生配好的药给他。

    届时如果顺利,大抵便能同他谈谈时局,他应当是知晓的。

    甚至……是主使之人。

    再然后,不需耽搁太多时间,直接回北都便好。

    回北都的路上,大抵时局稳妥,三派也该解除封山,如此便可以顺便给墨苍落去信。

    届时解药已经给了宸卿,接下来继续同墨苍落的合作,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便可以步步为营收回南部三州。

    如果南国阻挠,大可以‘与东国’的情义为由,与东国结盟,共同对付南国,她只需收回三派,至于南国的好处,大可多给东国一些。

    弋栖月如斯盘算着,渐渐缓了一口气。

    又过几日。

    东**队一路直冲插入南国腹地,终于被南国大将明启成功阻拦,而此时东国兵力有限,不得已停下攻占之势,南国虽能阻拦,但是一片混乱之中无力收复,东国和南国的战局陷入一片僵持。

    “陛下。”

    此时此刻,东国皇宫。

    淮策一面不可抑制地、剧烈地咳嗽着,一面小心翼翼地跪伏在东国皇帝的病榻前面。

    病榻上的东皇半抬起一只眼睛,随后低哑着声音:

    “战局如何了……”

    “南国还没能阻拦住吗……”

    淮策跪伏在下方咳了几声,哑着声音道:

    “如今战局僵持,南国大将明启总算挡住了……”

    “只是,陛下,微臣在想,也许让逍遥王一路推过去,扩展疆土,也未尝不是……”

    孰知他话没有说完,东国皇帝便冷笑出声:

    “扩展疆土。”

    “只怕这疆土扩展了,也不再姓淮了。”

    淮策愣了愣,随即低声道:“可是陛下,一旦战败……这事情,只怕还是要由东国来负责……”

    “到底还是输不起的。”

    东国皇帝冷哼一声:“所以,一切都要赶在定局之前!”

    “借助南国的力量,斩草除根!”

    淮策愣了愣,随后哑着嗓子:

    “陛下,可如今皇室已不剩什么能用的人了,我们如何能……”

    东国皇帝吃力地喘了几声,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没有人了?”

    “朕这把老骨头还在,你也还在,还有柔儿,川儿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淮策咬着牙跪伏在地:“微臣无能……愧对陛下厚爱,当初竟是让他把兵权给……”

    东国皇帝摇了摇头:“现在还谈这陈年旧事作甚……”

    “过去了的都过去了。”

    淮策红着眼圈看向病榻上垂垂老矣的皇帝。

    东国皇帝咬了咬牙:“现在他出兵,终究还是……靠的朕的旨意。”

    “所以如今朕病在这宫里,他不动手除掉朕,只是让朕安安稳稳地保持原样……”

    “如今若是用毒,只怕会遂了他篡权的心思,所以,淮策,朕要你从宫外取大补的药物来……”

    淮策一愣,他虽不善医理,但是多少也知道,如今陛下这情况,一旦大补,情况不会便好,反而会日益衰弱。

    “陛下,陛下糊涂了,如今用大补之物,陛下的身子受不住的……”

    孰知东皇却哼笑:“便是……要让朕这副身子受不住。”

    “如此,便是堂堂正正的病重。”

    “夜宸卿不是打着忠君爱国的名义……出兵,笼络人心的吗?”

    “好,朕便要看看,朕若是病了,他又会如何做……”

    只要夜宸卿退兵,或者当地扎营,而他归来看望,东皇便可以暗中联络南国,趁机攻下夜宸卿的势力!

    再然后,便可趁机诛杀夜宸卿,剿灭夜云天。

    继而不妨给南国些甜头,双方和解,息事宁人。

    如此,方为一举两得!

    淮策不是个聪明人,可是东皇的话说到这份上,他心下也是明白的。

    的确,夜宸卿太过厉害,手段狠辣有力得可怕。

    东国皇族想要除掉他,只怕是难上加难。

    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淮策咬了咬牙,随后重重地叩头。

    “陛下,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只盼……陛下多多保重。”

    东国皇帝在一侧幽幽叹气:

    “保不保重,大抵也不重要了。”

    “朕幼时便被告知,说朕是未来东国的皇。”

    “本也有一腔抱负,只可惜愈是长大,愈是能瞧清现实。”

    “当初墨家和夜氏裹挟着皇室,堂堂皇室在夹缝里谋求苟活。”

    “朕当初便想着,希望能够振兴皇室,只可惜这么多年,也只能除去墨家,却不想墨家除去了,夜氏的强权更甚。”

    “如今朕也只剩下这一口气了,死总归是要来的,不妨……不妨便让朕用性命赌一把。”

    “淮策,来日若是除去夜氏,只盼你能好生扶持皇室后裔……”

    淮策在一旁听得眼眶发红,末了狠狠地在地上足足叩头三次。

    “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也不敢负陛下厚望……”

    东国皇帝点了点头,却是再说不出话来了。

    如此一说,回首自己这一生,只觉得心下酸涩不已。

    淮策咬着牙缓缓退下,他咳嗽的声音,随着远去的脚步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后。

    东皇病重,中医难治。

    夜氏之主自前线归国,兵事暂托东国国师夜伦。

    南国之势暂歇,南方三派也有松动之势。

    再其后。

    人言,夜氏之主重金聘医,终于稳住东皇病情。

    而后夜氏又得术士谏言,说东皇乃是邪气入体,不妨做法驱邪,夜君允诺,做法之地选于兵丘,以龟甲占卜吉日,届时请术士做法,为东皇陛下驱邪延寿。

    而人言,北国女帝依旧是于西国吊唁旧人,半月有余,毫无音讯。

    孰不知。

    得到南方三派封山松动的消息当日,后又听闻夜君将往兵丘,北国女帝便已暗中携人手离开西国……

266 昨晚我梦见她了(二更)

    266我昨晚梦见她了

    “陛下走得这般急?”

    “怎的偏偏要晚上赶路。”

    烈倾已经赶到了弋栖月身边,见她在沉沉夜色里一意向东,不由得问道。

    弋栖月牵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停,随后低声道:

    “朕歇了不少日子,如今也算不得急了。”

    “何况,南方三派终于有动静了,如果去晚了,朕怕最不想的事情发生。”

    譬如……

    南国和三派合作。

    墨苍落若是同南国约定除掉宸卿,便太过危险了。

    至于夜里赶路,她倒真的不觉疲累。

    虽说西国确是一个发生过许多事情的地方,回忆让人痛心让人酸涩。

    可是,这些日子她坐在炙的墓碑前头,便一个人同他说说话,喝口酒,竟是觉得分外安稳。

    她想着,就像昔日冬日宴前她做的那个梦,冥冥之中炙也许还在护着她,因此她只觉得安心。

    如今的兵丘却并不安生。

    淮柔在大堂门口走来走去,攥紧了手。

    为什么……夜哥哥会突然说要行法事……

    这种事情真的行得通吗……

    她觉得比起乱哄哄的法事,也许如今好不容易病情稳定的父皇,更需要的是休息。

    可又不知道,这话当不当说。

    正犹豫着,却见夜宸卿已然从拐角处现身出来。

    一袭玄黑色的朝服,上面纹着暗金色的大蟒纹,愈发显得肩膀开阔,身形颀长而又挺拔,墨色的长发由紫金冠齐整地高束,却偏偏映得面颊愈发硬朗,轮廓如刀削。

    夜宸卿的凤眼素来受看,只可惜如今那墨色的眸子冰凉冰凉的。

    淮柔愣愣地瞧着他,心下只觉得自己识得他这么多年,却还是同当年一样,浅浅一眼便觉得惊艳。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

    只觉得瞧一眼便要记住一辈子。

    但如今淮柔也暗自觉得幸运,似乎皇室和夜氏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了。

    夜哥哥重金聘请医师救了父皇的命,而父皇也慷慨地昭告天下,允了他着金蟒纹朝服。

    这朝服也的的确确极为称他。

    “公主有事?”

    夜宸卿稳步停在淮柔面前,面上却没有表情。

    一对墨色的眸子里似是寒冬的冰,半分化开的意思都没有,可此等模样,偏偏显得一对凤眼愈发俊美。

    淮柔回过神来,只是低声道:

    “柔儿不敢耽误大事,只是……”

    “如今担心父皇的身子。”

    “柔儿瞧着父皇身子刚刚好,还有些许虚弱,不知如今行法事,是不是会扰了他休息……”

    夜宸卿这边淡淡垂下凤眼:“公主孝心,微臣明白。”

    “只是公主多想了,或是信不过微臣。”

    淮柔一愣,忙道:“岂……岂会呢,柔儿没有这样的意思……”

    “夜哥哥,柔儿只是怕父皇的身子吃不消……”

    “柔儿全全是相信夜哥哥的。”

    她说着,有些急切。

    最后一句话说得跟发誓一般。

    夜宸卿这边却依旧是平平淡淡:

    “微臣谢公主信任。”

    “陛下虽说暂时稳住了病情,但终究也没有全全恢复,可惜医者已然尽力,如此待着不是办法。”

    “术士的意思是,陛下之所以病情难以全好,是因为邪气入体,若能驱邪,才能让陛下的病情再有起色。”

    “至于此处治安,公主也请放心。”

    “微臣已命人全全护好陛下,断不会有意外发生。”

    淮柔闻言,兀自收了心思,只是低声道:“如此……谢谢夜哥哥了。”

    “夜哥哥如此尽心,只盼父皇的身体能好起来……”

    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在淮策身体撑不住,她成为此处唯一的皇室之人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

    如今,自己和父皇,已经全全陷入了夜宸卿的掌控中。

    夜宸卿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低声道:

    “法事还有一个时辰,公主请先回去休息罢。”

    淮柔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心里还是惴惴,只是想了想,既然夜哥哥能把父皇从鬼门关救回来,那便应该是为着父皇好的。

    思量间,身旁墨色的身影已经毫不作停留地离开了。

    “主子。”无影在屋门口低低地唤了一声。

    夜宸卿略一颔首:“事情都备好了?”

    无影称是:“主子,一切都备好了。”

    “不论他们如何,都不可能下手了。”

    夜宸卿冷冷勾起唇角,只是点了点头。

    东皇他老人家,这么久真是白活了。

    自以为这种自残的伎俩能瞒得过他?

    真是有趣又可笑。

    无影看着夜宸卿面上的笑意,从心里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主子……虽说是一意谋事,可是却让人打心眼了害怕。

    大抵是因为身上的人气儿太少了。

    “主子……现在打算做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低声问道。

    夜宸卿那边没有转身,只是略一扭头。

    无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主子似乎笑了笑。

    “歇一会儿。”

    “一会儿的事情,主持会办好的,我中途过去。”

    无影颔首,这也没什么不妥的。

    只是……这大白天的,主子怎就突然想歇息了?

    平日主子可是忙忙碌碌的从不休息的。

    “是,主子。”

    “只是,主子可是身体不适?”无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夜宸卿依旧是扭着头,却没有说话。

    无影犹犹豫豫又补了一句:“属下记得……主子这时候不曾歇息的。”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前面夜宸卿墨色的发略微晃了晃。

    他停了停,随后声音很低地、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昨晚我梦见她了。”

    无影一愣,他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尾音发颤发哑,有一种……

    再说不出话的涩然之感。

    便是他单单听着,都觉得心里一酸。

    再回神,夜宸卿已然举步往里走了。

    不知怎的,这一瞬间,无影只觉得,高大挺拔如堂堂夜君,背影却是从未有过的凄凉。

    他踟蹰着不知该说什么。

    主子是个怎样的人?

    当初他为了北国女帝,甘愿背负各种各样的话语和重担,便是连性命都肯舍了去,无恙之时,又甘愿敛尽锋芒只为陪着她。

    如今北国女帝不在了,他便疯了一般地为她复仇。

    这些天的主子就像一柄永不停歇的冷剑,不知疲惫地侵略攻占,爆发出来的能量让世人惊叹。

    无影半晌无言。

    终究也只能缓缓退出门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

    生怕……

    打断了门内人渴求的梦。

    又是不到一个时辰,法事开始了。

    随着院前一个长袍术士的吟诵,宽阔的院子,从肃穆中苏醒过来。

    四周的火焰燃起,术士们齐齐整整地本是一排,旋即在这庭院里缓缓游荡起来。

    四下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他们的活动愈发激烈,这院子里渐渐有一种齐整的热闹。

    而这一切,在一旁的淮柔看来,有些诡异有些骇人。

    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看不懂,她只能愣愣地盯着在正中的父皇。

    无所适从。

    直到夜宸卿缓缓走入院子。

    他来得很安静,分毫没有打乱院子里的一切。

    淮柔却难受地冲上前去攥住他的袖子。

    “夜哥哥,这……”

    夜宸卿的凤眼里一派安静,他不着痕迹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回来,只是缓缓道:“公主莫急。”

    淮柔的手在半空中一停,他平淡的声音似是在一瞬间将她拽回了现实。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只是低声道:

    “抱歉,夜哥哥,柔儿失礼了。”

    夜宸卿点了点头,随后扭过头去,低声道:“莫要扰了法事。”

    淮柔默默点头。

    不过,他来了,虽说不再多说,她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只是这法事,似是无休无止。

    直到

    无影匆匆而来,对着夜宸卿有些急切地耳语几句,夜宸卿眉头略一皱,再然后他抬头起来,对一旁道:“公主,微臣去查验治安。”

    淮柔愣了愣。

    她并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很难受。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父皇的女儿,不能走。

    于是只得缓缓点头。

    “夜哥哥小心。”

    夜宸卿点一点头,转身便随着无影离开了。

    方才的消息让他有点疑惑。

    无影说,西南方冲过来一批讨饭的乱民,弄得乱糟糟的,虽然被拦下了,但是场面一片混乱。

    他一路沉着心思,加急了步子跟上无影。

    谁知路过一个祭祀的堂子时

    无影一回头,却发现,自家主子,没有踪影了!

    他一愣。

    走得太急,连主子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有发现!

    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又不敢叫出声,于是无影只能四下瞧。

    活生生的一个人,岂会……

    此时此刻。

    宽大供桌之下。

    光亮隐隐从后方透过来。

    弋栖月身子牢牢地靠着笨重供桌的一条腿,双手探向前去,一手拽着束眼的带子,一手拽着束口的带子。

    一条腿撑着地面,另一条腿死死地勾住被她束缚着人的腰。

    可是,这厮他……还在不安分地挣扎……

    弋栖月咬了咬牙,腿上加了力气,手上却不敢再加力道,只怕伤着他。

    可是被她束缚的人仿佛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头一动,然后坚硬的紫金发冠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弋栖月下颌上。

    疼得弋栖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厮……这厮……

267 供桌之下

    感觉下巴都要被磕歪了。

    疼得要命还不能出声。

    这大抵是弋栖月遇见过的最窝囊的事情了。

    她咬着唇躲避着面前乱晃的又硬又冷的紫金发冠。

    被她拽住的人还在拼命挣扎。

    以至于她忍不住,终于压低了声音,粗着嗓子冲他道:

    “再折腾,就咬断你的脖子。”

    孰知这一句话当真是奏效。

    夜宸卿这厮不知是怂了还是怎的,他身形一僵,随后完完全全卸了力气,乖乖地不动弹了。

    在弋栖月看来,这厮好像是不敢动弹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拽住两个带子,腾出一只手来,把玉先生给的药取出来。

    手里拿着这药丸往他嘴里送,可是这厮又不张嘴。

    弋栖月咬了咬牙,只觉得气得牙根痒痒。

    磕了她的脸,还这么不听话。

    张口把药丸咬住,她用空着的手不由分说钳制住他的下颌。

    低着头凑近他的唇,同时手中下了力道。

    被她束缚的人低低地哼了一声,热气扑到她的面颊上,惹得她不由得一凛,不过他却没有再挣扎,乖乖地任凭她把药丸送到他口中。

    再然后,弋栖月探出舌尖来轻轻巧巧一送,逼着这厮将药丸整个吞了下去。

    夜宸卿这厮又低低地哼了一声,好在那药丸不大,他也没有被噎到。

    如此事情便算是成了。

    弋栖月本想抬头起来,可是这厮的唇温热,带着苏合香味,还微微发甜,于是她又舍不得起来。

    心下有些泼皮地想,不若悄悄舔一口。

    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

    对,不舔白不舔啊。

    于是,本已经离开一半的唇,一偏又蹭上夜宸卿薄唇。

    美滋滋地四下蹭了蹭,像是品尝什么味美的菜肴一般,又舔了一舔。

    然后弋栖月思量着,再折腾下去只怕就过分了。

    她今天还要走的。

    于是有些舍不得地又蹭了蹭,渐渐地终于放过他,抬头起来。

    孰知夜宸卿依旧是一动不动。

    弋栖月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本来是顾及这里面人员众多,而她不宜被人发现,加上……许久不见,有点想逗弄他,便这么弄了。

    可是眼下这厮,显然不大对劲。

    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她刚刚想启口问他有没有事。

    孰知这厮却低低地、有些疑问地唤出一声‘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颤。

    为什么会发颤?

    弋栖月心下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笑着松开他,低笑道:

    “是朕啊。”

    谁知话音刚落,刚刚被放开的夜宸卿却猛地回过身来。

    再然后,眨眼的功夫,弋栖月只觉得身子被全全团住。

    这厮的肩很宽很宽,肩膀手臂完完整整地把她锁住,她手臂绕了绕,分明是抱着她压下,却是全全用手臂给她挡着,弋栖月几乎是没有碰到坚硬的地面的。

    而如今这厮紧紧地抱着她,就好像是一个快要被洪水冲走的人、死死地抱住一棵孤树一般。

    滚烫滚烫的,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有些剧烈,身体好像还……

    在抖。

    只觉得,他似乎很想用力,可是却又不肯用力,奇怪而又别扭。

    他就这么抱着她,随后偏过头去,把面颊挪到她肩窝处,停了片刻,然后深深地把头埋了进去。

    再然后,热气便扑落在弋栖月的肩窝。

    好像温柔的鸟儿的翅膀。

    弋栖月却是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怎么了?

    “宸卿……?”

    弋栖月转了转头,小心地避开他头顶的紫金发冠。

    这玩意儿刚刚磕得她很疼很疼,可是如今她的气恼全消了。

    夜宸卿哼了一声,随后依旧是紧紧地抱着她。

    “怎么这么用力……朕又跑不了。”

    弋栖月叹了口气,低笑。

    孰知他身形一滞,再然后竟是将头抬起来,再然后他一偏头,薄唇狠狠地覆上她的唇。

    苏合香似是没有节制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惹得弋栖月呼吸都是一窒。

    可是夜宸卿这厮却跟疯了似的。

    不知足一般地吻着她。

    似乎还探出牙齿来想咬她的唇,不过这厮大抵是比她良心多些,只是碰上几下,随后便移开来,好像是怕弄疼了她一样。

    弋栖月心下奇怪着,可是他这般,她也不想多顾忌了。

    毫不介意地偏头迎合他的疯狂,随后一如既往地,伸手出来强按住他的肩,身子一动想强行把他压在下面。

    这厮本来是固执地不肯让步,可是随后她一用力,他又像是怕弄疼她一样,乖乖卸了力气任凭她压倒。

    供桌很长,却算不得宽,这么做来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颇有几分费力。

    弋栖月小心翼翼地,还不忘了伸手护住他的紫金发冠。

    这东西太结实了,别磕着他。

    转过身子去,却是一如既往地纠缠。

    直到气息将尽,夜宸卿这厮终于放开她,弋栖月低低呼了口气,随后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来。

    坐在他腰间缓了缓气息,低头发现这厮也喘得厉害。

    想不通他今天是怎么,竟是摆出一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阵仗来。

    快憋死了才肯放开她。

    弋栖月低下头本想调侃几句,谁知借着后方浅薄的光,却瞧见他的眼眶煞了一片红。

    没有眼泪,却是彤彤一片殷红。

    她一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心在这一瞬间便柔软了起来。

    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她低头轻轻舔舐他的眼眶。

    舌尖触碰上他纤长的、毛绒绒的睫毛,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只是乖乖地停着。

    弋栖月便小心翼翼地舔舐着。

    “陛下。”夜宸卿半晌又低低地、有些嘶哑地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朕的宸卿。”弋栖月的手臂从后面探过去环住他的颈项,压低了声音问着。

    不知怎的,就是好心疼,好心疼。

    孰知这厮只是低沉着声音道:“是陛下便好……”

    “是陛下便好。”

    弋栖月蹭了蹭他的额侧。

    “不是朕的话,难不成是别人?还是说……又是你梦里的?”

    上次在暮同山庄的园子里,这厮可是迷迷糊糊一直说她是梦里的。

    这个事她记得清楚。

    想着后来他应该也想清楚了,便如此调侃一句。

    谁知夜宸卿身子一停,随后他略微皱起眉头,又用了力道紧紧抱着她。

    弋栖月又一愣。

    到底是怎么了。

    动了动手臂回抱住他,她小心地蹭了蹭他肩头。

    “朕是真的,是真的,朕逗弄你呢。”

    旋即抬起头,皱着眉看他。

    “宸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夜宸卿咬了咬牙,随后只道:“昨晚做梦魇着了。”

    “梦到什么了?”

    “梦到陛下被……”他又不再多说。

    弋栖月这边却是摇头:“哪来那么多的梦,宸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然后她支起身子来,低头看向他。

    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随后小心翼翼地,抬手给他把紫金发冠往下拆。

    “陛下,半个多月前,西边客栈外烧了一辆车。”

    “夜氏有人路过,捡了一块儿烧焦的木板。”

    “……一看,却是臣下此前跟着的车。”

    “他们说,车是四下围着燃烧的。”

    “还说路过的时候车里有人,但是他们没有救。”

    “臣下……”

    弋栖月心里一酸。

    本以为消息压得很快很快,却偏偏漏了傻乎乎的这厮。

    其实这厮也算不得傻,平时的他精明得很。

    可如今却笨拙得让她心疼。

    低头蹭他的唇边,夜宸卿沉了口气便也不多说。

    “你这厮到底是个傻的。”

    “即便是起了火,周遭湛玖他们也会救朕出来,如何需要路过的人救呢?”

    弋栖月沉了口气,低声念叨,末了又不忍心多说,只是又重复:

    “你到底是个傻的。”

    夜宸卿闭了凤眼不言语。

    可这模样惹得她心里更是酸酸涩涩的,弋栖月这边缓了缓,一想这过去的半个月,却又愣了:

    “宸卿,你在南国前线,疯了一样地进攻南国,半个月的功夫,领兵直入腹地,宸卿,这又是怎么回事?”

    夜宸卿身子一滞,随后扭头过去不瞧她。

    “和耶律泽合作,被他算计了,气不过。”

    弋栖月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有消息,据说如今耶律泽被夜宸卿逼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若是说耶律泽能算计得了宸卿,只怕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他算计你,然后被你逼得无路可退?”

    她挑眉道。

    随后又把声音放缓:“你这傻的,莫不是以为……是他烧的车?”

    她缓声说着,方才他反常的举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夜宸卿身形一滞,随后依旧歪着头不说话。

    弋栖月心里抖了一抖。

    真是个傻的。

    分明平日里是个聪明的,半个月不到逼入南国腹地,把耶律泽怼得如此狼狈,宸卿的手段和心思当真是让世人震颤。

    可如今,又真是个傻的。

    心里暖暖的,却又酸涩。

    低头下去,朱唇触上他朝向她的颈项。

    夜宸卿的颈子本就敏感,她触碰的一瞬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反应。

    可随后又乖乖不动弹,任凭她吻。

    供桌外,传来了找寻的声音:

    “逍遥王爷?”

    “逍遥王爷?”

    脚步声有些凌乱,伴着远处法事的嘈杂声。

    可是身下这厮没什么反应,一副旁人叫也不肯动,偏要赖在这里不走的样子。

    大抵也是有点变化,就是他好像看了看供桌边缘,一副不肯被发现的模样。

    好像比她还不愿意被发现。

    于是弋栖月不由得笑了,坏心眼又起来,偏偏想逗弄他。

268 你不欢喜,朕可就走了。

    “他们来找你了……”弋栖月眯了眯眼睛,笑道。

    “被发现可是狼狈了点,宸卿,不若朕现在便走?”

    夜宸卿这边面色淡淡朝外面瞥了一眼。

    再然后,他手臂一撑半直起身子来,半靠在一侧的供桌桌腿上。

    手臂顺手一环,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拽到怀里。

    这一瞬间,只觉得四下都被温暖包裹了。

    不得不承认,当你被一个宽阔的肩膀牢牢抱住的时候,除非采用破坏性的手段,否则很难挣脱。

    偏偏如今断不可能用什么破坏性的手段。

    弋栖月轻轻动了动头,侧颜便碰上他垂落的长发。

    有些凌乱,却分外温柔。

    窝在他怀里,真的很舒服很满足啊。

    偏头将面颊贴在他心口,贪婪地嗅着四下的苏合香。

    可是逗弄他的念头偏偏也随着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外面鸣奏的是法事的声音,壮观之中隐隐有几分难言的诡异。

    如今,现在,就在这里。

    她眯了眯眼睛,勾唇笑道:“不让朕走,被发现了怎么办?”

    夜宸卿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薄唇凑到她耳畔低低一句:

    “不会。”

    弋栖月笑。

    窝在他怀里也不老实了,手臂一溜向下将他的腰封拽开。

    今日他这一身朝服,挺拔而又规整,可惜愈是规整便让她愈想弄糟弄乱。

    于是她得寸进尺一般地,一手勾着他的肩膀,抬头起来,蹭开他的衣襟,继而朱唇从他的颈项一路向上,偏偏对着而后延伸。

    另一只手拽开他的腰封也不收手,指尖一绕探进衣衫里面。

    她的手是微微凉的,他的身体却滚烫滚烫。

    一冷一热的轻触都仿佛碰撞,更何况她只有起初是轻巧一挑,旋即便开始毫无征兆地肆意撩拨。

    夜宸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凛。

    可转眼间她便已轻轻含咬住他的耳垂,舌尖轻描淡写地轻舐。

    一身朝服早已乱了,右侧的锁骨出露半方,上面掩映着的是垂下的发紫金发冠更早地被她拽下来了,头发全是散的。

    白日里规整冷清的夜君,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北国女帝手下完美却又凌乱的猎物。

    “陛下……”

    耳朵异常得敏感,不知不觉已然开了口。

    偏偏又舍不得大声,于是他压抑着掩饰着,低声开口。

    如此声线却是低沉到了诱人。

    弋栖月笑了笑,扣住他肩头的手一绕,从后面抱住他的颈项。

    他的喊停分分明明起了反作用。

    她钳制着他的颈项,却是轻咬着他的耳廓摩擦,同时另一只手自他结实的腰间寻了腰的中线,便沿着这一条线缓缓向下游弋……

    夜宸卿不得不将颈子狠狠地向后仰去,可偏偏她的手臂栓得极紧,终究也只能将头后仰,却无法将自己的耳朵从她口中救出来。

    偏偏是这么一仰头,从额间到眉骨,向下到纤长的睫毛,再到峻挺的鼻梁魅惑的唇线,和流畅得可以滴水的下颌线,浑然一体仿佛是千年打磨出的白玉石。

    弋栖月这边眸子里闪过几分狡黠,另一只手却是忽而碰上衣衫里的另一处系带。

    穿朝服果真是繁琐的,如今拆起来也是繁琐。

    不过,倒也有趣。

    动了动寻到那个冰凉坚硬的方扣,随后只听‘咔哒’的一声,她轻轻巧巧将扣子打开来。

    身旁人的身子又是一凛。

    夜宸卿咬住薄唇不肯出声,可是一呼一吸分明是粗重起来。

    “陛下……”半晌,耳朵愈发烫红烫红的,终究是发出声音来了。

    可也不过两个字,两个字说完又咬牙不言语了。

    弋栖月在他腰际的手轻轻巧巧地把他的衣裳拽开,同时她一偏头于他耳畔笑:

    “怎么了?”

    “这里怕痒?”

    夜宸卿低低哼了一声,声音有些粗重,然后偏了偏头。

    不出声,可是大抵是真的敏感,又逃不开,于是红着一张脸,低喘着,睫毛控制不住地抖。

    弋栖月知道,这厮是在默认她的话语,之所以不开口,大抵是怕传出声音去。

    怕她走了吗?所以不想让外面人知道里面的动静?

    心里突然意外地满足。

    放过他可怜兮兮的耳朵,却是随意地将唇移到他恰好送到她面前的、颈子上那微抖的、诱人的凸起上。

    故伎重演,一面随性地给他把衣裳拽下来,一面吻着他的喉结。

    每每轻巧一舔,便能察觉到这厮将牙关又咬紧了几分。

    分分明明是一副,誓死也不肯出声的模样。

    末了女皇陛下坐在他腰间,面前的东国夜君,一个时辰前还是一袭规整的朝服,高傲冰冷地让人不敢直视,如今分明也是这一套衣裳,只可惜如今,发冠落了,长发散乱,右侧的半边衣襟已经乱糟糟地敞开来,腰封也给拽开了,下衣更是一派逶迤。

    他却毫不在意一般,半垂着眼睛,呼吸粗沉,他咬着牙瞧着面前搂着他颈项的女皇陛下。

    时不时狠狠咽下几口气去,只可惜能忍住的也仅仅是不出声。

    “逍遥王爷……”

    “逍遥王爷……”

    外面依旧在有些急切地找寻着。

    应当是夜氏的随从,发现主子不见了,又不敢闹大。

    弋栖月听着声音勾起唇角,旋即眯起眼睛瞧向他: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这厮却什么话都不肯说。”

    “一声不吭的,怎么?不欢喜朕了?”

    夜宸卿的眼睫毛抖了抖。

    看着面前面色狡黠的女皇陛下,想说话却不敢开口。

    旁的女子,怎么可能近他的身。

    即便接近,又怎么可能能像她一样为所欲为。

    更何况方才一席话,他将将把一切都挑明了。

    而她还在这里嘻嘻笑着问他。

    夜宸卿确定,陛下这是故意的。

    好端端的见一面,还故意要这么折腾。

    思量间他依旧没说话,可是陛下却不紧不慢地伸手出来,唇角勾着戏谑的笑意,要将他仅剩的衣衫也剥下来。

    弋栖月心下舒坦得紧,瞧他的模样也知道伎俩被看穿了。

    不过……

    看穿了,才更有意思。

    她弋栖月有个恶趣味,对于喜欢得紧的,就是喜欢欺负。

    自然也只有她能欺负,自然也舍不得真伤着,可就是喜欢欺负。

    为首的便是面前的他了。

    笑嘻嘻地又凑近他:

    “还不说话?真不欢喜朕了?”

    “你不欢喜,朕可就走了。”

    夜宸卿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默默扭过头去,抱住她的腰身的手臂,力道却是渐渐加大了。

    明摆着要拴住她。

    弋栖月发觉此等情形便又笑:

    “好,你既是不肯,那朕来。”

    夜宸卿一愣。

    陛下要叫出声来?!

    有些愣愣地转眼瞧她,却正正对上那一对戏谑的眸子。

    这个野狼一般的女子却勾了唇,低头凑近他,霎时间冷香扑鼻。

    “怎么,还想管朕?”

    “夜宸卿,来,让朕瞧瞧,你……拿什么管?”

    夜宸卿略一皱眉眉,随后,却是缓缓地将薄唇送了出去,轻轻浅浅地吻上她的唇。

    可这轻轻一吻,偏偏在触碰的瞬间,一发不可收。

    不自觉间已经抱住她,狠狠地、肆意地,缠吻纠葛。

    “这才听话。”

    高傲的女帝,在四下苏合香围拢地一瞬间,如此低低而笑。

    这一天逍遥王当真成了逍遥王。

    外面响彻的是肃穆却又有几分诡谲的法事之声,游走的是小心翼翼寻找他的人众。

    供桌只是一方大小,透过来的只有后方浅薄的微光。

    桌布垂下,铺陈在下面的地面上的,是白日里规整严肃的朝服。

    桌布封起的是一方空间,这之内没有烟火味,缭绕的是苏合香和冷梅香,这之内没有法事的舞蹈,窄窄一方唯有肆意纠缠……

    有忌讳吗?

    没有。

    这二人心里都明明白白,这分明便是一场假的法事……

    不知何时桌外的唤声小了。

    却是无影注意到了这一方供桌。

    大抵听了里面的响动,兀自红了脸。

    却不多说,只是看似随意地立在供桌前,让夜氏的手下们停止搜找。

    他默默立在那里。

    心下却盘算着,不知一会儿主子会是何等情况。

    今日这法事又该如何进行……

    墨苍落收到一封久违的北国信件。

    来信人正是北国的女帝陛下。

    她在信中写着,她如今要离开西国返回都城,听闻苍流封山尚未结束,只怕再见面还需些时候。

    只可惜如今天下动乱,时局变迁,她认为二人还是见面妥谈一番为好。

    于是她说,既是苍流封山,他离不开,不若由她路过时去瞧一瞧他,只在苍流山脚下谈上几句便好。

    墨苍落瞧着她那句‘西国探望故人归来’,只觉得心里左右不是个滋味。

    当初百里炙的事情确是他所为,只是平心而论,他最初绝不是想杀了百里炙,可如今她两次提及,一字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像是对他的控诉。

    心里暗暗衡量着。

    那个男子陪她不过几个月,而他足足瞧着她十几年。

    时间本就是一道坎,兜兜转转总会留下最合适的。

    就像她肯为他让夜宸卿离开一般,毫不任性,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墨苍落眉头紧了紧,随后又展开来,只想着月儿应当已经长大了。

    兀自忽略那扎眼的一句话,他取了纸笔来回了一封信,只道若她不嫌奔波疲累,来见一面也是好的。

    孰知方才将信件给侍从,时芜嫣便端着茶盏入了屋。

    于是墨苍落随口道:

    “弋栖月过些日子,应当会来苍流,同我谈些事情。”

    孰知话音刚落,只听‘啪嚓’一声,时芜嫣手里的茶盏已然落了地……

269 背水一战

    “嫣儿?”墨苍落愣了愣,锁起眉头来。

    时芜嫣由他一叫方才回过神来,却依旧愣愣地看着他。

    “夫君的意思是……”

    “谁会过来?”

    墨苍落沉声又重复道:“是弋栖月,北国女帝,弋栖月,你曾经的师姐。”

    时芜嫣又愣。

    弋栖月,她……不是被烧死了吗?

    怎么可能又来苍流谈事情呢?

    “夫君,来人的确是……弋栖月吗?”

    “或者,那可是真的弋栖月?莫不是个假的,夫君千万小心,切不可中了贼人的奸计。”

    墨苍落眉头一皱:“嫣儿何故如此说?”

    “信件乃是她的亲笔信,又是有约在先,更何况是对方亲自来苍流山脚下,并不会是奸计。”

    时芜嫣登时心里慌了。

    是她暗中派人去烧的车,如果弋栖月没有死,以她的心思,岂会查不出来是她时芜嫣动的手脚?

    而弋栖月如今往这里来,是不是来揭穿她?

    或者,弋栖月还没有发现,只是怀疑,过来会暗中动手脚,查明这一切?

    时芜嫣暗自咬了牙,随后却是猛地拽住墨苍落的手臂。

    “夫君……”

    “嫣儿怕,嫣儿怕她。”

    墨苍落愣了愣,看着面前人突然摇摇欲坠地哭出声,伸手出来扶住她:“怎么了?”

    时芜嫣也不管他扶住她,依旧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夫君,嫣儿的孩子……嫣儿的孩子啊……”

    “当初就是被她一脚踹没的,嫣儿在那石阶上滚了六圈有余,再醒来嫣儿的孩子便没了……”

    墨苍落眸光一沉,弯腰扶着她,却没有说话。

    时芜嫣哭得满脸是泪,也顾不得自己狼狈不狼狈。

    她的确是个狠心的人,时芜嫣自己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一点。

    只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不论她的初衷是什么,只要一提及她丢失了的、还未面世的孩子,眼泪便会不自主地流下来。

    因为这个小生命,是她和师兄的。

    她真的很爱她的师兄,就像这么多年来,会义无反顾地、为了得到他做这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

    因此她也想有一个他的孩子。

    然后像她的母亲一样相夫教子,若是能如此,旁的事便都不重要了,她便也不会去算计了。

    只是啊,这么一个想法,太难了,太难了……

    “师兄,她要的……只怕是嫣儿的性命……”

    “她会像杀了嫣儿的孩子一样杀死嫣儿的……”

    “师兄,嫣儿怕……”

    “求求你不要让她来,不要让她来……”

    时芜嫣一面哭一面攥紧了墨苍落的衣襟。

    墨苍落愣在原地,末了伸手抚上她湿漉漉的面颊。

    “嫣儿,我已经答应她了。”

    “若是答应了再反悔,只怕她要多想的。”

    “何况君前无戏言,如此也会留人话柄。”

    时芜嫣咬着牙啜泣。

    墨苍落声音又缓了一缓:“如此,她不进山,即便她要进,我也说是山还没有解封,不让她进,可不可以?”

    “嫣儿便在家里安安稳稳待着,不必出去见她,放心,我在,她伤不到你。”

    他心下却暗暗想。

    嫣儿若是如此害怕弋栖月,当初又为何……

    执意要随着他北上,哪怕他点明了他会去见弋栖月?

    究竟是怕,还是……

    “王爷,王爷,陛下的信传来了。”

    一个跛脚的家仆一路匆匆,终于到了屋前。

    屋内,是压抑不住的,嘶哑的咳嗽声。

    一下又一下,单是听着都觉得心口疼。

    家仆的心紧了一紧。

    自从王爷兵权被废开始,直到现在,变故重重,王爷这副身子,早已羸弱不堪了,真不知还能硬撑几时。

    只可惜……他还是不肯停。

    病榻上的淮策咬了咬牙,勉强稳住气息,将话说得连贯:

    “拿过来……”

    家仆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残破的字条,字条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

    淮策一眼瞧着,也知道这字条是历经千万般险,踏着数条人命才出来的。

    咬着牙展开来,上面是陛下的谜语。

    淮策心下盘算着,一点一点地瞧过去,末了沉沉叹了一口气。

    随后,又是难以压制的、激烈咳嗽。

    “王爷……”家仆在一旁战战兢兢的。

    便要转身去弄茶给自家王爷。

    不料淮策却忽而伸手拦住他:

    “不必去……咳……咳、咳……拿纸笔过来。”

    家仆愣了愣,也不敢违命,便赶忙去给他寻来。

    淮策便咬着牙,颤巍巍地写着书信。

    耽搁不起了。

    陛下和淮柔公主被夜宸卿彻彻底底掌控了。

    淮柔公主对夜宸卿这乱臣贼子一往情深,毫无动作,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

    而陛下,虽然意识到了,可是随着一场法事的结束,竟是失了声。

    书写不似讲话,它是有痕迹的,因此陛下失去了同人交流的能力。

    陛下只说,如果他能看见这封信,一定要通知南国皇帝耶律泽,同他一并歼灭夜宸卿,至于具体的计划,一定要瞒住,甚至可以利用被他特地留在宫中的乾妃,然后同耶律泽具体商议……

    如今这一招,只怕是东国皇室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若是再输,只怕是半分还手之力都不会再有了,只能成为夜氏手下的傀儡,无力地等待被取缔的一天……

    十二日后。

    车轮声辘辘,在一处枯草烂木遍布的弃滩上嘶哑响彻。

    军士们紧紧地包裹着一辆车架,紧张却又有序。

    “哎,抄近道就是这样,一点好玩的都没有,不仅如此,周围连一点好看的都没有。”

    烈倾随着弋栖月坐在马车里,方才放下帘子来,便低低哼了一句。

    弋栖月笑:“如此说倒也是,不若下次再有这等事,朕便顺带着把俞茗羲叫过来,也免得你抱怨没有好看的。”

    烈倾撇嘴:“那家伙丑的很。”

    可心下却暗暗受用着。

    俞茗羲当然是好看的啊。

    弋栖月闻言眼睛一溜,一字一句道:

    “于你而言也这般?朕还以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不若改日朕亲自替你给俞帅讲明了,让他要么装饰得好看些,要么便另寻佳偶吧。”

    烈倾又撇嘴:“陛下若是真有意,还是先把他那妹妹从他家剔出来罢。”

    此话一说,弋栖月终于忍不住笑了。

    “行,那改日朕指个婚给她。”

    烈倾想了想又咬牙:“陛下可不能乱指,白白祸害了都城的好郎君。”

    “便是陛下自己收了,也不能给她。”

    弋栖月笑:“听说杨大人家有个痴傻儿……”

    烈倾身子一凛:“不成!这也不成!”

    “找个中不溜儿的!”

    心下却算计着,那姑娘家性子是不好,可是终归也是个女孩家。

    何况茗羲还是疼爱那个妹妹的。

    陛下要真是这么指婚,到时候茗羲也难受,估计俞家对陛下的忠心也……

    杨大人那边肯定也要绿油油的,毕竟傻子做不了事,这姑娘也不像是个消停的。

    到时候要是有了孩子,只怕一查就发现是纪大人家儿子的……

    然后杨大人纪大人就会闹事,恐怕也会闹到陛下这里……

    而这都是因为她!

    算计着,烈倾愈发觉得事情严重,眉越皱越紧。

    “陛下,不行,当真不行!”

    “陛下你想……”

    于是烈倾头头是道地开始说着。

    弋栖月一向知道烈倾善于思考一堆事情,看着她这一脸郑重便觉得有趣,本还好好听着,后来端着茶仔细听,谁知烈倾越说越觉得事大,越说越莫名愧疚,于是弋栖月方才想喝进去缓口气的茶也是一时咽不下去,面上带着笑意,折腾了许久才咽下去。

    烈倾瞧着她这番折腾,也自知又被陛下的玩笑话耍了,黑着脸看着面前直要笑得死去活来的陛下。

    “末将在车上,屡遭陛下戏耍。”烈倾咬牙说着。

    弋栖月勉强忍了笑:

    “好,好。”

    “其实走这个路,一是为了时间对得上,二则也是顾及安全。”

    “想想前一阵子那辆被烧掉的车,只怕如今盯着朕的人算不得少。”

    烈倾颦眉:“陛下以为那是何人?”

    弋栖月低声道:“如今确定不了,南国、苍流、东国皇室、都有可能,也不仅仅是他们,可能还有别的人,只是朕没有发现。”

    烈倾皱眉:“苍流……”

    “陛下,有一事不知陛下察觉没有。”

    “前几日陛下在山下面见苍流掌门的时候,掌门夫人竟是不在,这不合礼节的。”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道:“也不一定,朕同时芜嫣有些过节,也许他们如此也是稳妥起见。”

    烈倾摇头:“可我觉得,即便不是如此,苍流也很奇怪。”

    “虽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是好像他们对陛下的隔阂格外强。”

    弋栖月闻言眉头不由得也皱了起来。

    奇怪吗?

    的确有奇怪。

    说不出来的奇怪。

    可是又不奇怪,因为……

    她毕竟是苍流出逃的‘罪人’和‘叛徒’。

    还未及多说,却只觉得车子猛地一晃,随后停下不动了。

    车中二人皆是愣怔,烈倾身形一闪到了帘子旁边。

    “陛下,烈帅,前面……好像有打斗声。”

    烈倾一愣,弋栖月眉头亦是皱起。

    算计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躲过去?

    “陛下,末将先出去瞧瞧。”烈倾语罢跳出了车。

    弋栖月点一点头,已经伸手从袖间摸出了信号弹。

    好在如今还是开阔地带,如果出事,发出信号应当还来得及……

    孰知等烈倾归来,却是面色凝重,有些犹豫道:

    “陛下,前面起火了,有人自燃烧车!”

    “末将瞧着……”

    “有点像曾经见过的夜氏车架……”

270 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夜渌连妆都来不及化,头发也乱糟糟的未及仔细整理,匆匆策马而行。

    只可惜,她带着人一路疾驰赶到密信上的地点时,面前只有一片凌乱的灰烬,和许多烧得焦黑的尸体。

    全全瞧不见半分活人的影子。

    夜渌一愣,随后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夫人,夫人!”

    一旁的许嫣大惊,忙冲上去扶住夜渌。

    孰知夜渌许久回过神来,只是空洞着眼神在地上胡乱摸着。

    “宸卿,我的宸卿……”

    “我的宸卿去哪儿了……宸卿,你答应过会护着娘的……”

    “那些杀千刀的……”

    “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偏偏要弄死我的宸卿吗……”

    她怎么就这么傻,偏听偏信,信了那伙淮家人的话。

    什么作为都没有,以至于,直到今天思量着出门却被告知已被禁足时,她才迟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强冲出门去,却恰恰碰见了同样被控制的老随从。

    老随从涕泗横流地递给她一封密信……

    信上却分分明明写着除掉夜氏之主的计策!

    她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而来。

    只可惜……

    终究是太晚了。

    许嫣愣了愣,看着伏地痛哭的夫人,只是转过头去,默默地看着这一地的灰烬。

    运筹帷幄的夜氏之主,真的……死了吗?

    这一刻,场面似乎静止。

    跪伏在地的夜氏夫人,呆立一侧的许嫣,还有身后跟随的,无所适从的侍卫。

    恰在此时,隆隆马蹄声传来。

    许嫣猛地回过神来,机警地一抬头。

    却见无影带着一队人匆匆而来。

    他猛地勒了缰绳,随后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一片灰烬,以及依旧伏地大哭的夜氏夫人。

    “主子……主子他在……”

    无影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着真相。

    只是他不敢信,也不肯信。

    地上是焦黑的尸体,显然是他们之前算差了。

    只算计到了淮氏会中途拦截,于是想要用‘诈死’反击。

    可没有预料到,对方竟会疯狂到用自`焚的方法同归于尽!

    无影愣了许久,随后从马背上颤颤巍巍滚了下来,跪在夜渌面前。

    “夫人……”

    他哑着嗓子喊出声音来。

    夜渌的身子在抖,随后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痴愣了片刻,随后,却是疯了一般地挣扎起身,猛地扼住无影的脖子,疯狂地摇晃着。

    “我的宸卿呢,我的宸卿在哪里!”

    “你把他还给我啊!”

    无影只觉得面前恍惚,什么也看不清,脖子一片剧痛,仿佛要被生生掐断一般。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主子……

    “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把他找回来啊……”

    “或者说,你告诉我,这一切是假的好不好……”

    夜渌声音断断续续的,面上全是泪,眼眶通红。

    无影咬着牙流泪,无言,只能摇头。

    如果能从来,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主子‘诈死’的计策。

    主子本是打算以此将东国皇室全全控制,但是风险是不小的。

    无影本来犹豫,可是想着……

    这么久了,主子的计策,算是从未失手。

    于是他认为,他应当相信主子的。

    可谁知……

    夜渌看着面前默然摇首的人,一对通红的眸子,渐渐空洞了起来。

    随后她木然地放开了面色酱紫的无影,再度,慢慢地伏在地上,将面颊贴向地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倒好……”

    “什么都没了……”

    “我……一直对不起他,可他自始至终,冷淡归冷淡,却从没有对不起过我,我还想着要好好地对他,可是……”

    “我的宸卿现在就在这一堆……这一堆灰里……”

    “他现在就在这一堆……这一堆灰里……”

    “我找不到他……”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沧桑又凄凉。

    无影在一旁一面流泪一面喘气。

    此处又陷入了一派沉寂。

    许嫣却不安地走来走去。

    直到她看着一个未燃尽的衣角愣了愣,随后低声道:

    “夫人,无影大人……”

    “我们不能在这里逗留……”

    “也许皇室还会有人过来查验……或者,他们听说夫人过来了,会带兵过来,我们不能被他们一网打尽。”

    无影闻言愣了愣,随后反过神来。

    再然后,向着周围呆立的人一招手,几个人便上去,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一地的灰。

    无影则走过去扶住夜氏夫人:

    “夫人,奴才……会让主子入土为安的。”

    “我们先回去……以后为主子报仇……”

    夜渌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一地的灰烬,末了点了点头,只是俯身颤着手取了一把灰,然后也顾不得别的,就揣在怀里。

    “夫人……”无影哑着嗓子。

    “……走罢。”夜渌咬了咬牙,只是低声说着。

    夜氏一行人收拾罢了这一地的灰烬,匆匆而去……

    此时此刻。

    北国的车架从南部三州而来,一路向北。

    伴着一路单调却又和缓的辘辘之声,车架驶过方才的荒滩,如今窗外的,隐隐地终于有了些草木的生机。

    四下兵士严整得很,烈倾打着头阵,后面祁帅压阵。

    这一队兵安稳有序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仿佛……

    半个时辰之前,北国陛下没有险些从车上跳下来。

    而此时的马车里,北国女帝垂首坐着,手边尽是些伤药和包扎的物什。

    物什齐整得很,可她终究也没用上多少。

    方才走到夜云天以西的方向,前方有打斗之声,烈倾便跳下车去瞧,回来时小心翼翼地撩开马车的帘子,犹豫着说,那边起了火,冒了烟,而被围住的车架,看标识……似乎是夜氏的。

    弋栖月闻言便是一愣。

    赶忙掀开车帘子来,顺着烈倾的目光瞧了去。

    前方,草木掩映下,并不太平。

    吵吵嚷嚷的什么都听不清,只看见刀光剑影在闪,烈火熊熊。

    再然后……

    一侧枯败的草木中,又冲出一队人来,为首的接连点燃了自己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众位黑衣人亦是点燃了自己的衣裳,再然后,他们不顾刀剑,朝着前面冒烟的马车,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前方浓烟滚滚,愈燃愈烈。

    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呼吸莫名地一滞。

    宁可自燃也要杀掉的人……

    这夜云天,除了夜宸卿,还有谁能值得对手如此费尽心机?!

    想到这里,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痴愣片刻,转过头去,对着周遭侍从断喝一声:

    “救人!”

    “取水!把车里的人救出来!”

    一时间急得想要跳车亲自跑过去。

    烈倾等人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匆忙拦住她,安排人过去救人。

    而如今,弋栖月心里当真是庆幸,一则是多亏自己当初心急,见状便开始喊着救人

    不然,日后自己当真不知道要后悔到什么地步。

    二则是多亏她瞧见的那一队自燃的人,恰恰是被安排着自燃的最后一队人,如此她的兵士过去,没有损失,比较轻巧地、用很短的时间便能将人救出来;想来如果他们过去的时候又冒出一队人来,事情只怕会复杂许多,而车里的这厮的情况,更是不敢想……

    烈倾安排着人过去了,湛玖看着弋栖月惴惴的模样,便也跟随了过去。

    弋栖月便咬着牙瞧向那边,直到湛玖带着一队人,扶着黑乎乎的一个人赶了回来。

    衣裳和面颊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见那人低着头毫无动静。

    大抵……若不是这么久的相处,弋栖月只怕也认不出他来。

    只是如今,三年的时间,弋栖月一眼便瞧了出来。

    这一瞬间终于跳车下去,跑向他的时候,她心下想着。

    他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但是千万要活着,只要活着,瞎了、残废了,还是什么其他,都不重要了。

    她堂堂北国女帝,无论如何都养得起,都治得起,都折腾得起。

    但是他一定要活着。

    颤着手扶过这黑乎乎、有点发烫,还有点糊味的人的时候,弋栖月只觉得整个心思都是恍惚的。

    什么都顾不上了,拽过来,只能看见他面上大抵的轮廓,从高挺的鼻梁瞧出鼻子来,便胡乱地摸到探他的鼻息。

    可这厮烫呼呼的冒热气,又辨认不清楚。

    于是弋栖月又慌乱地用手和袖子抹他的脸。

    大抵把面颊摸得有点正常颜色,又颤着手探他的鼻息。

    如今总算能察觉到了……

    也还算平稳。

    弋栖月狠狠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烫的很的这厮,一颗心倒算是勉强安稳。

    命还有,命还有……

    一旁太医匆匆而来,小心翼翼地给夜宸卿摸了脉,弋栖月便死死地抱着夜宸卿,也不管他烫,也顾不得被蹭了满身的灰,紧紧地抱着不肯松手,只让他的胳膊被拽出去把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脸上就全是泪,额头上还起了一层冷汗,如今面颊上汗和泪已经分不清楚了。

    堂堂女皇陛下,这副面上沾着灰、和着泪水汗水,眼眶还发红的模样,当真是难得的狼狈。

271 黑乎乎的他

    弋栖月一直悬着一颗心,直到她协助太医处理完事情,太医的话语里有几分讶异之意:

    “陛下,公子脉象平稳,应当是……并无大碍的。”

    弋栖月一锁眉。

    从烈火里拖出来的人,再差点就烧糊了,怎么可能并无大碍?

    她咬牙道:“从火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

    “劳烦先生再仔细瞧瞧,这人命可疏忽不起。”

    太医在车上一跪:“陛下,老臣不敢疏忽。”

    “本就是查着无恙,老臣也以为奇怪,多查了一遍,却是如此。”

    弋栖月眉头一拧:“也不曾……呛到烟吗?”

    她知道,大多数火里救出来的人,都是呛到烟的。

    太医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公子只是被迷昏了过去,但是应当是他自己有意识地闭了气,加上救得及时,因此几乎是没有呛进烟的。”

    “若是呛进烟去,呼吸和脉象也不会这般平稳。”

    弋栖月听他如此说才松了口气。

    却是忘了,面前这位老太医,可是太医院里面的首席。

    传说他四十之后便是坐诊无误,甚至能起死回生。

    她本也不至于质疑这位老先生的话的。

    反过神来,弋栖月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几乎不懂医术的人,便这么傻乎乎地质疑了一位老先生。

    一旁老太医却继续道:“微臣瞧着脉象,应是没有严重的烧伤,如今稳妥起见,陛下不妨先瞧瞧公子身上有没有烧伤之处,如若有再唤微臣,微臣便去车下候着。”

    弋栖月颔首称是,安排人扶着老先生下车,又唤人备好东西,旋即她弄湿了帕子先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

    面颊方才是处理过的,因为担心有灰阻碍他呼吸,只是当时只是大抵擦了擦,四下还是黑乎乎的。

    擦下来,夜宸卿这厮的面颊倒是没有烧伤,擦去灰烬便白白净净的,只是这帕子可怜得紧,足足黑了一整块儿。

    人家老太医也当真是有水平的。

    最容易被烧伤的地方都没有出事,其他地方应当也还好。

    弋栖月松下一口气去,随后又换了个帕子,一手扶住他的下颌,左右摆弄了下他的脸,细细一瞧发现面上没有受伤,又动手让他抬头起来,拽开衣襟给他把黑乎乎的颈项也擦干净,又细细查了查。

    完好无损的这厮,只是被熏得黑了点。

    弋栖月思量着,这未免也太巧了。

    要么是时间真的短,要么就是此事另有隐情。

    不过眼下也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弋栖月收回心思来,低头给他将腰封拽开,抓紧时间瞧瞧他身上有没有烧伤。

    车上地方狭小,弋栖月思量一二索性小心地伏在他上方,却是死死撑着分毫都不敢压到他。

    两腿支在他腰身两侧,身子向前俯下,单手撑着车架底面,另一只手伸出来,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识着他黑乎乎的衣襟。

    随后手指一绕,小心翼翼地将衣襟拽开来开。

    然后麻利地将灰不溜秋的外衣里衣都给他褪了下来。

    一手拿着布巾一手扶着人,弋栖月便抱着他前后上下仔细地又擦又瞧。

    孰知忙活了半天,却发现真如老先生所言

    夜宸卿这厮当真是幸运得紧。

    那么大的火里拽出来的,整个人都差点儿糊了,火却只是烧到了他的衣裳,没烧坏皮肉。

    擦过有些地方的时候,他还会皱一皱眉。

    可是细细瞧着并没有烫伤。

    大抵是被灼了一下子,却不严重,瞧都瞧不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弋栖月只觉得那些**杀他的人,知道这结果,估计死都死不安生了。

    弋栖月思量间竟是莫名想笑,却又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还不知道,如今这一场,全全不是巧合

    夜宸卿此前略有预料,于是外衫里面带了许多水袋来防备,而如今这般,其实也是他算漏了,没料到对方会癫狂到**的地步,以至于没有被烧到,却生生给浓烟迷了过去。

    “先生先请回罢,若有事情,朕再请先生。”

    于是弋栖月拽过一床衾被盖住夜宸卿,随后撩开车架窗的帘子,对候在外面的医者简单交代了一句。

    医者颔首称是,弋栖月便又放下窗帘回了头。

    夜宸卿这厮靠在车架另一侧,躺得安安稳稳连眉头都不皱。

    只是瞧着额头上有块儿灰没擦干净。

    弋栖月勾了勾唇角,小心地把手伸出去碰上他的额头。

    孰知碰上的一瞬,这厮却反过手来,胡乱地扣住她的手。

    “……陛下。”

    他低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

    可分分明明还没醒过来。

    心里莫名地暖了暖,弋栖月低头凑近他,只是低笑:

    “在呢。”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没搭理她,只是不知有意无意的,裸着身子便向她靠过来,再然后就涎皮赖脸一般地黏着她。

    手臂一绕抱着她,低头闭眼,一呼一吸均匀平稳,还没醒。

    大有一副不肯靠着车壁不想盖被子只想抱着她的样子。

    弋栖月沉了口气,从一旁将刚刚被他甩开的衾被拽过来。谁知刚给他盖上,这厮就皱了眉低低哼了一声。

    应当是此前被灼到了,碰到会疼。

    可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天凉。

    于是弋栖月咬了咬牙,又强行把他压到车壁上,给他盖被子。

    这厮依旧不安分地想把被子折腾下去。

    可到底也是刚刚从火里出来,也还没醒,弋栖月咬牙奋斗了很久,总算把他给摁住了。

    于是一手强行钳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拽过衾被来给他捂上,瞧着这厮闭着眼还想挣脱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弋栖月心里起了几分得逞的快感。

    都没醒过来,就好好听话吧。

    孰知面前人却突然皱起眉头,低哑地哼了一声。

    头脑在这一瞬清明了一二,弋栖月一愣,随后心里又抖了一抖。

    他是疼才挣脱的吧,她不能这么对他。

    停留了片刻,缓缓放开钳制他的手。

    可是夜宸卿这厮的身子,却当真是个全全不记仇的,意外大度。

    方才被她那般折腾,如今她一松手,他便又丢开被子凑近她,依旧是自然而然地黏上来,一如既往地伸手出来紧紧地抱住她。

    弋栖月动了动,他就抱着她向后一靠,再然后将下巴靠在她头顶,不再动弹了。

    一个不留神,半边脸便贴在他心口了。

    一呼一吸的热气便缓缓落了下来。

    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瞧见他安安静静垂下的睫毛这厮倒是没醒。

    心下暗暗叹口气这下难道他就不觉得疼了?

    她身上布料也挺硬的呢。

    夜宸卿啊夜宸卿。

    弋栖月心下算计着,可是分毫没有考虑到,若不是她当初天天把他当成大暖炉抱着,夜宸卿也不至于养成这习惯的。

    不过,心下想归心下想,弋栖月倒也真的舍不得折腾了,从一旁拽过衾被来,这次是把两个人都盖住了,他也是安生的。

    当晚如期到了之前安排好的旅店,下车时候夜宸卿依旧没醒,弋栖月嘱咐湛玖等人好生守卫,毕竟夜宸卿在她这里的消息,不一定无人知晓。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入了夜,弋栖月走到塌边,看着被自己用衾被强行裹成一个‘春卷’的夜宸卿。

    大抵是过了一段时间,灼烧的疼痛感小了,如今他便安安静静地成‘一卷’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折腾了。

    弋栖月便坐在塌边,垂下眼来瞧着他,忽而咬了咬唇边:

    “你这厮可知道,今天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到头来,你倒是舒舒服服,偏偏我想着都后怕。”

    她咬着牙念叨,可是夜宸卿这厮依旧睡得好好的,安然无恙,睫毛都没颤一下。

    弋栖月却是越想心下越忿忿。

    恨恨地抬手,可又觉得他还有伤,于是手一时无所适从。

    终究只是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夜宸卿依旧没有动静。

    于是弋栖月也只能叹口气,随后俯身下去凑近他。

    心下似乎在暗暗期待着什么,直到昔日里抱着她的手臂真的伸过来抱住了她,弋栖月愣了愣,抬眼一瞧,发现他确是还没醒的。

    是习惯吗?

    就跟她也习惯于拽住他蹭进他怀里一样。

    心里忽而就甜丝丝的了。

    这一天大抵堪称波澜壮阔,可如今这屋子安安静静,身旁的人暖和得紧,弋栖月一时也懒得再去灭了蜡烛,可是亮归亮,靠在他怀里,只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

    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却只觉得有人给她把落开的衾被又小心地盖好了。

    四下又是暖和的,弋栖月醒了一半,听着外面无人叫,便知道还早,于是下意识地又要睡过去。

    可忽而头脑又一激灵

    怎么会有人给她盖被子……?

    这一愣,瞬间清醒了大半。

    抬起眼睛就看身旁的人。

    却恰恰好对上那一对低垂着瞧向她的、墨玉一般的凤眼。

    弋栖月又是一愣。

    他的眼睛很温柔,大抵只需一眼就觉得要陷进去,偏偏他还一直盯着你瞧。

    弋栖月在这一瞬间忽而在想

    而这世上大抵也只有她弋栖月一人相信,这个杀伐决断毫不留情,逼得南皇手足无措的男人,是南人口中的‘杀神’,是东国人口中的‘战神’,这世上瞧见过他如此目光的人,相信他能如此温柔的人,大抵只她一个人了。

    “陛下。”夜宸卿大抵是瞧着她只盯着他看,终于低低地唤出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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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482/ 第一时间欣赏凤凰策最新章节! 作者:君夭所写的《凤凰策》为转载作品,凤凰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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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