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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2 两千金买来的男人

    弋栖月回过神来,旋即却是抬手捏住面前人的脸。

    “你这厮还有脸叫朕。”

    “你是想了什么计策,这般不稳妥。”

    “昨日若不是朕恰巧瞧见那车架,你即便能活着,现在也是个糊的了。”

    夜宸卿微微愣怔,随后抬手覆上她的手,面上的笑却很平淡,仿佛昨天差点被烧死的人不是他。

    “没有想到他们会**,好在碰上陛下。”

    弋栖月瞧着他这模样,只觉得自己是个干着急的,心里便起火。

    却是眼睛一溜,撑起身子来低头瞧着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脸,面色故作哀痛:

    “只可惜朕也去晚了。”

    “别的地方有衣裳,还算好的,只是你这张脸,朕着实护不住。”

    她本还想补一句‘不要你了’之类的话,可是算计着,他都知道自己都抱着他睡了一晚,这么说太假了。

    弋栖月说完,煞有介是地叹了口气。

    孰知夜宸卿这厮皱了皱眉,随后却道:“竟是不疼。”

    弋栖月心下暗道不妙,却是面不改色继续道:“朕怕你醒了疼,昨日便请徐老先生给你弄了麻药。”

    夜宸卿愣了愣。

    弋栖月瞧着他似乎是想找镜子,于是又故作悲伤:

    “怕你早晨起来自己照,这里的镜子朕也收起来了。”

    “你便不要看了。”

    “总归什么样子,朕都是要你的。”

    孰知夜宸卿闻言似乎沉思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弋栖月瞧他皱眉的模样心里一虚,只怕被他看穿了。

    谁知这厮启口却是郑重其事道:

    “如此,臣下以后便请入北国为将。”

    之前供桌下面,弋栖月大抵同他讲了解药的事,她说如今时局如此,只能是暂且,依旧他在东国,她在北国,等以后天下平定,她定要让他回北宫。

    可如今这样,夜宸卿不知道陛下在意不在意,但是显然,若为北宫容君,大场合,定是不能顶着一张残破的脸的。

    于是他大抵算计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以自以为极为冷静的态度同陛下讲明了。

    弋栖月这边闻言一愣。

    这厮倒是想得开。

    抬眼看了看,这厮刚刚还满满的怀疑,如今又装出这么一派淡然的模样,可谁知道他心里又翻来覆去地想着些什么。

    越想越觉得有趣。

    于是夜宸卿一脸懵地看着伏在他上方的陛下忽而自顾自笑出了声。

    “朕的人……朕想要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本还想继续糊弄他,可是如今忍不住地边说边笑。

    夜宸卿这厮,怎么就傻成这幅样子了。

    夜宸卿瞧着她这样也回过神来,沉了口气扶住笑得摇晃的她。

    “……陛下。”

    弋栖月也知道,到这份儿上了,左右他也看出来。

    索性一边笑一边俯身下去,用唇蹭着他的鼻梁。

    可倏忽间却觉得身下的人抬头起来,下一个瞬间,朱唇便被他一口咬住。

    他并不安分。

    夜宸卿狠狠地将她按到自己的怀里,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熊熊的火炉。

    “火烧到车厢的时候,臣下还以为再见不到陛下了。”

    她未及反应,他却低哑着声音在她耳畔说出这一句来。

    如今夜云天的形势不清明,弋栖月这边派人去寻找无影等人,却发现几乎是没有踪迹的,夜云天的人,似乎都小心翼翼地藏匿了起来。

    弋栖月盘算着,如今东国的人应当是还在戒备之中,但很难想到夜宸卿在她这里,或者说,即便他们能猜到或是想到,也不可能敢闹到北国来。

    于是坑蒙拐骗加强制,让夜宸卿先跟着她回北宫。

    一日后进了北都,可马车并没有一路驶入皇宫,而是缓缓停在了都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处酒楼下。

    下了车去,仰头一看,赫然是‘归云楼’三个大字。

    弋栖月便一身常服入了酒楼,四下随着的侍从看似随意,实则是小心得很。

    自打弋栖月登基,世间人声沸沸,她便设置了两个‘总点’,用来观察、汇总,以及掌控民间的各种言论,而这归云楼便是其中之一。

    而此次前来,也是特地有事情要亲自交代的。

    归云楼掌柜的知晓弋栖月的身份,可惜弋栖月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摸不准她什么时候会到,而弋栖月对此也只是摇一摇头,只道没有准备才是最好的,不然只怕很容易被人察觉这‘归云楼’与皇宫的联系。

    今日来了,掌柜的又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今日薛大财主一家闹到楼里来了,整个一层都是乱糟糟的,这样的酒楼如何能迎接陛下呢。

    “……公子,如今这……”

    掌柜的站在门口面露难色,酒楼里吵吵闹闹煞是热闹,弋栖月抬眼向里面瞥了一眼,只见一个身形宽阔的女子,此时正举着个凳子追着一对男女猛打,她身后立着三个男子,皆是穿得鲜艳得紧,看似立得规规矩矩,实则是时不时互相窃笑着交谈几句。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大抵只是小吵小闹。

    弋栖月担心这附近有东国人瞧见夜宸卿传出话去,于是不敢逗留,挥了挥手,带着一行人便一路向二楼去了。

    线人还未归来,弋栖月等人便在二楼的露窗隔间暂歇。

    掌柜的殷勤送来了饭菜,一旁烈倾下去忙活了一圈回到桌边,饶有兴趣道:

    “陛下,下面的事,又和纪家有关系。”

    “那个被追着打的女子,恰恰是纪家二小姐。”

    弋栖月眉头皱了皱:“哪个纪家?”

    烈倾道:“就是纪大人,还有第一公子纪轩他们家的。”

    “下面那个是二小姐。”

    “听说这薛财主最喜欢模样俊秀的小郎君,下面那个被追着打的恰恰是薛财主前些日子掷下两千金从红楼里赎身出来的。”

    所谓红楼,便是与‘青楼’相对的去所,青楼里是风尘女子,而红楼里是男人。

    表面上没人会说自己去过红楼,有些人家甚至会声称自己全然不知道都城有这等地方。

    但实际上,去这地方的,有男人也有女人,红楼的生意好得很。

    “可是这男人偏偏不安生,出来了,又偷跑出去和纪家二小姐私会,今天被这薛财主撞见了,才彻彻底底闹翻了。”

    烈倾说着,话语间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弋栖月闻言眼神一瞥向着窗下瞧去。

    如今那二人已经被粗壮的薛财主逼到了一个角落处,男子牢牢地护住纪家二小姐。

    “贱蹄子,老娘的人也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财主断喝一声,手中的凳子挥下去,只听‘砰’的一声,男子转过身去,凳子击上他的后背,凳子腿都折断了。

    “锦之……”纪家二小姐吓得一愣,声音都颤了。

    后面薛财主也是一愣,而她身后的另几位男子都在啧啧低语,

    “能被家主看上,从窑子里救出来,是天大的福气。”

    “这穆锦之真是矫情的很……”

    穆锦之咬了咬牙,只是牢牢护着纪家二小姐,狠狠地摇头。

    “锦之,你没事吧?”

    “你的后背……”

    穆锦之摇头,随后哑着声音:“我没事,阿如,你躲好了……”

    薛财主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冷冷看着面前的一对人。

    “纪如,你好歹也是大家小姐,怎的做出这种败坏的勾当!”

    “他是老娘买下来的人,你还敢勾搭,真是个下贱胚子!”

    纪如咬了咬牙:“你有那么多男人,为何还要和我抢他?”

    “你难道不清楚?本来我就和他好着,若不是你横插进来买下他……”

    薛财主冷笑,断喝一声:

    “那又如何?纪如,老娘不买,你难道就敢买?”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闺秀,也就说话好听着点,平日里不是藏着掖着装出待字闺中的样子?”

    “如今老娘买了,你倒是知道来抢了,真是不要脸!”

    纪如咬牙:“我没有!我早就和他商量着带他走……”

    “是你出钱买,强行带人走了,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薛财主大笑:“你管得着?”

    “老娘有钱,老娘想要多少男人都可以!”

    这句话她说得很响亮。

    烈倾在窗边听着低笑一声,转头过来道:“这纪家也是竟出稀奇事。”

    孰知弋栖月在一旁倒是眯了眯眼,缓声道:

    “不过这薛财主倒是有意思。”

    烈倾愣了愣,头脑一直,直以为陛下要买男人。

    “陛下这……”

    夜宸卿在一旁手停了停,随后依旧是平平淡淡地继续处理筷子下面的一块儿鱼。

    弋栖月这边笑了笑:“你说这薛财主家得有多少钱?”

    “你数数,算上这个和纪如一块的,光这里就有六个人,保不准她宅子里还有不少。”

    “看她这不痛不痒的,这么些钱在她眼里估计也算不得什么。”

    “可惜即便是朕算着,真不心疼,这么弄,也顶多带回来……大抵十个。”

    烈倾在一旁没说话。

    第一次瞧见有算钱用男人算的。

    她只是暗戳戳瞧了一眼一旁的夜君阁下。

    而此时夜宸卿面色平淡得很,恰好全全将一块儿鱼的鱼刺摘干净,他用筷子夹起来递到弋栖月嘴边。

273 那阁下不妨试试看

    弋栖月这边正挑着唇角算计,那边一块儿鱼肉就递到嘴边了。

    转身瞧了瞧这厮,忙笑了笑:

    “别给朕弄啦,刚从火里出来,你才应该好好补一补。”

    夜宸卿手一送,趁着她话说完没闭嘴的功夫,将肉准确地塞给她。

    “臣下是怕陛下又嚼刺。”

    弋栖月默默地把鱼肉咽了下去。

    心下却暗道不妙,自己懒洋洋的德行,这三年算是被他给看出来了。

    其实小时候在王府,弋栖月是喜欢吃鱼的,那时候她小,家里人怕她卡到,专程安排人给她择鱼刺。

    而如今在宫里,娇惯得久了,平日里因为鱼的刺多,弋栖月便是不欢喜吃鱼的当然,那些进贡来的无刺的鱼,她也是欢喜的。

    但是没有进贡的鱼的时候,碧溪也会以夫人的名义,苦口婆心地劝弋栖月吃鱼。

    可是懒惰至极,不想摘刺,又爱面子,不肯告诉别人。

    再后来,就干脆将鱼刺一并嚼了。

    一次两次,便觉得大抵还是可以接受的,而后觉得鱼味道不错,便干脆养成了习惯。

    而夜宸卿也不愧是陪了她三年的人。

    虽说她吃鱼的时候极少,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吃饭的时候他在,桌子上有鱼,他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地默默地给她去鱼刺了。

    如今……

    虽说这一块儿只有她、夜宸卿和烈倾三个人,没有什么丢人的,不过弋栖月依旧不甘心被说破了,厚着脸皮道:

    “没有嚼刺的事,朕只是不欢喜吃鱼。”

    “你好好吃饭,不用顾着朕的。”

    语罢弋栖月为了掩饰心虚之意,不自觉地顺手挑了夜宸卿一绺头发在指尖随便绕着,又转头看着窗下,继续对着烈倾道:

    “你瞧瞧后面的那几个男子,单看样貌,当真不比前面这个男人差,只怕若是这个男人要两千金,那些男人便可值得……”

    “陛下……”烈倾心下悸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弋栖月夜君就在旁边听着。

    弋栖月瞧见烈倾的目光当真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夜宸卿。

    这厮面色如常地坐在一旁吃饭,哪怕头发被她拽着玩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更是一眼都没往窗外看。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夜宸卿偏过头来瞧向她。

    烈倾在一旁只觉得心里惴惴。

    自己这一个多事,把下面的事一说,只怕要惹出事来。

    于是,本着把自己摘出来的心思,烈倾笑道:

    “夜君阁下,末将只是随口一提,陛下也只是随意看看。”

    “买……什么的,都是随口、随口。”

    谁知夜宸卿那边面色淡淡:

    “就算仅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陛下的眼光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

    弋栖月在旁边看着他,勾起唇角来。

    这厮。

    随后他却又夹起一块儿鱼放到她嘴边。

    弋栖月不得不承认,有人这么喂着吃没有刺的鱼是极其享受的一件事……

    何况,喂她的人还是他。

    且不需看他的脸,也不必听他说话,甚至哪怕是周身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单单是那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执着玉箸到面前来,食欲便起来了。

    心满意足地把鱼肉吞下去。

    眼睛一斜,发现面前喂她鱼的这厮瞧着她似乎笑了笑。

    嘴里嚼着鱼说不得话,只能看着他一面垂了眼不紧不慢地去鱼刺,一边不紧不慢地启口说:

    “或者陛下若要买,也当先把臣下买了去。”

    “这三年多总归也该有个价。”

    弋栖月嚼着鱼眨了眨眼。

    说不出话来,只是暗戳戳地想,还有以后啊。

    夜宸卿这边看了看一旁的烈倾,又道:“陛下既是拿不定主意,烈大人不妨先替陛下想个价。”

    烈倾哪敢替弋栖月想这个?

    闻言赶忙摆手推脱:“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夜宸卿面色平淡依旧:“涉及国家财产金银,一说也是好的。”

    烈倾又忙道:“末将只是一介武夫,说不得财产之事,说不得。”

    弋栖月这边看着这情况,故意放慢了速度,生怕这个问题落到自己头上。

    本是惦记上了薛家,想查查这个财大气粗的财主背后有什么,顺便……想挑弄下夜宸卿。

    哪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这厮,这厮……

    根本不是在吃饭,他又抱起醋缸了。

    夜宸卿淡淡道:“一则这也不完全是财产之事,二则,既然烈大人认为具体说不来,不妨比较来说。”

    “烈大人认为,陛下是应当买下夜某,还是楼下那六位?”

    烈倾忙点头:“自然是夜君阁下!”

    夜宸卿淡淡道:“如此便是万金有余了。”

    “不过陛下,臣下不是身归红尘之人,本为自由身,在东国还有一虚职,保守算来,大抵这万金可够一年。”

    弋栖月心下暗暗算着三万金,三万金。

    可惜很不想嚼完的鱼肉终究还是吃完了。

    于是硬着头皮想赖一笔账。

    谁知道一张口,夜宸卿又给她塞了一块儿鱼肉。

    于是弋栖月吃着这味道极好她也欢喜的鱼肉,如同嚼蜡。

    “如此便是三万金,陛下若以后还有打算,另行计议。”

    烈倾在一旁战战兢兢听着。

    弋栖月默默吃鱼。

    “不过陛下既是此前已经将臣下封为容君,如此谈钱也是不妥。”

    弋栖月点了点头。

    夜宸卿一面挑鱼刺一面又道:

    “不过,既然臣下还为容君,后宫事宜,臣下便应调理。”

    “如此,陛下应以社稷为重,纳人之事,臣下不允。”

    弋栖月默默将鱼咽了下去。

    这厮喝起醋来,当真是吓人。

    可是看着一旁垂着眸子弄鱼的夜宸卿,偏偏心里还甜丝丝的。

    于是女皇陛下泼皮一般地蹭上去:

    “不允便不允,朕的宸卿比多少个男人都强。”

    “其实朕本也对他们没兴趣,只是想……”

    夜宸卿又把鱼肉夹到她嘴边:“臣下一言。”

    “如此手笔,只怕是背后有暴利的营生,值得一查。”

    “不过陛下若是想处理薛家,也的确不应过急,慢慢顺着走便好。”

    “毕竟如今这薛家是处理家事,陛下寻不到由头,贸然处理会让人心惶惶,世人也易受歹人蛊惑而传言。”

    弋栖月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却是勾唇点头。

    这厮,在这种时候还是极为聪明的。

    就像烈倾傻乎乎地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却看得格外透彻。

    她的宸卿啊。

    烈倾在一旁愣了愣,旋即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

    “陛下,是末将耽搁了,这便去安排。”

    弋栖月点一点头,随后启口咬住夜宸卿夹到面前的鱼肉。

    朱唇稳稳咬住,随后她却是偏过头去凑近他。

    夜宸卿垂眸瞧着她,大抵是觉得她身子歪得厉害,搁下玉箸来扶住她,随后亦是将薄唇张开来,接过她喂过来的鱼肉。

    弋栖月兀自将鱼肉顶给他,末了扬唇浅笑:

    “好好吃饭,莫要再抱着醋缸不放手了。”

    语罢探出舌尖来轻舔他的薄唇。

    有点鱼肉的香腻,可碰到他的唇,意外地舒服。

    夜宸卿这整个人,都跟掺了***一样,让人上瘾。

    还没走开的烈倾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脸一红,赶忙出了隔间。

    窗外的喧嚣却还未尽。

    “贱蹄子,今日老娘便替你爹妈管教你。”

    如今穆锦之替纪如生生挡了数下,本就没有武功底子,又在红楼那地方长大,自然是受不住这壮硕女人的奋力击打,已然惨白着一张脸摊在一侧了。

    一旁的人不敢大声,但皆有畏惧之意这薛财主下手当真是不留情。

    那薛财主便又举起另一个凳子来,向着纪如打过去。

    纪如咬牙断喝,声音却在颤:

    “你……你可知我爹是谁……”

    “我爹是朝廷命官,你若敢打我,我……”

    “等我爹来了,有你好看!”

    薛财主闻言哈哈大笑,许是趁着怒气,一时讲话没了遮拦:

    “朝廷命官?!”

    “好一个朝廷命官!”

    “以为老娘会怕这些废物?”

    “今天便告诉你,即便是皇帝那女娃娃亲自来了,老娘也不怕!”

    下面极大的响动早已惹得弋栖月转头看向窗边,听见那分外响亮的一句话,她挑起唇角,眯了眯眼睛。

    此前还想着要慢慢抓,如今看来确是不必了。

    这个老财主的话,可是个极好的空子啊。

    真是难得。

    如今她弋栖月要是不出手,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薛财主挑的时候太好,偏偏她弋栖月暗卫具在,兵士暗伏,以如今的北国,也全全有力强抓强查,唯一缺少的‘理由’也齐备了,如今出手没准还能得到为民除害的美名,她又何必拖拖踏踏、从长计议呢?

    “那阁下不妨试试看。”

    倏忽间,弋栖月已立在窗边冷冷而笑。

    凛冽的声音合着内力传出很远。

    楼下众人皆惊,而弋栖月身后,夜宸卿只是执起茶盏来淡淡喝了一口。

    唇角却隐隐有笑意,从不在意趁火打劫,永远变化得这般快,真真是只有陛下才做得出来的。

    下面的薛财主闻声手便停了,眼看着弋栖月带着一行侍从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薛财主愣愣的,她眼里的女皇陛下勾着一抹笑,却看得她脊背发凉。

    心下又暗自给自己打气这皇帝只是个女娃娃而已,如果不是姓‘弋’,轮得上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当帝王?!

    更何况如今她富可敌国,自有一番天下,哪里会怕这区区皇帝?

274 迂回

    “堂堂皇帝,来个酒馆还偷偷摸摸的,说出来也不怕旁人笑话。”

    许是给自己壮胆壮过了,许是因为方才酒喝多了,许是因为被弋栖月方才那一句话一刺激,这薛财主咬了咬牙,向着弋栖月,竟是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弋栖月于她对面停下,眯了眯眼睛:

    “朕带着人堂堂正正的来,阁下莫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

    一旁的纪如见状,虽知道弋栖月来了自己定然不会被打,可是想着自己不占理,也是吓得颤颤巍巍的。

    赶忙往地上一跪:“民女纪如见过陛下。”

    弋栖月转过脸去向着纪如点了点头,方才启口要说‘免礼’,不撩一旁的薛财主却又拿起凳子来,向着纪如扑过去。

    “贱蹄子,老娘今天……”

    薛财主的身子却在半路僵住了。

    她愣了愣,随后有些惊诧地看向弋栖月。

    此时此刻,女皇陛下面无表情地单手抓住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凳子。

    几乎是来不及多反映,只瞧着弋栖月回手一怼。

    薛财主肥胖的身子就向后猛地摔了过去,坠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她身后那几个男子见状皆是一愣一愣的,可自然也不敢上去扶。

    纪如的身子在地上颤得更厉害了。

    “昏庸……分明是这贱人抢了我的东西!”

    “天日昭昭,不知良心何在!”

    薛财主说着,便要撑着手里的凳子站起身来,孰知一动弹,却发现这凳子方才被弋栖月抓住的那条腿儿也生生折断了开来。

    薛财主刚刚支起来的身子一颤,又摇摇晃晃地像一座肉山一样瘫在了地上。

    弋栖月哼笑:“朕自然是知晓,本也打算与你二人公允。”

    “不过,凡事分轻重。”

    “她取了你的东西,可以完好无损还你,但是你当堂伤人,损坏店家财物,便应先算一算了。”

    薛财主倒地咬牙。

    弋栖月笑了笑:“不过,最先的,大抵是对朕出言不逊这一条罪名。”

    薛财主咬了咬牙,只是瞪着弋栖月,随后挣扎着身子还要站起来。

    弋栖月唇角一勾,随后却是几步走上前去,居高临下临看着她。

    “跪下。”

    薛财主冷笑,事已至此被扣了这么多罪名,早已没心思听弋栖月的号令了。

    身子猛地一震就要站起来。

    孰知面前的女皇却抬腿蹬在她后肩,看似轻巧,而只有薛财主知道,这一下子,弄得她的头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深深地扣在地面上。

    “唔……你……”

    “狗皇帝……”

    弋栖月冷笑:“当着朕的面出言不逊,还欲对民女施暴,这样的人留着,当真是祸害。”

    正当此时,只听外面一声急唤:“如儿……”

    弋栖月一转头,却见纪轩正带着人匆匆赶过来。

    想必是知道家妹出事,带着人前来解救的。

    纪轩看到弋栖月的一瞬间,身形一震,随后赶忙跪倒在地:

    “陛下。”

    他听说自家妹妹在外面犯了事被人在归云楼追着打,本就觉得惊诧,因为纪如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怯懦的女孩子,如今一进门就瞧见这么大的阵仗,心里便没底了,只怕这事情闹到陛下那里。

    于是深深地埋着头。

    孰知弋栖月那边只是轻描淡写道:“纪公子,请带着令妹回府,好生管教着。”

    纪轩愣了愣,用余光瞟了瞟被踹在地上抬不起头,依旧哼哼歪歪的薛婆子,心生惧意,随后却是忙叩首道:“是,谢陛下,小妹唐突陛下,小民先行给陛下赔罪了。”

    一边叩首,一边对着一旁的纪如使眼色。

    孰知纪如这边,虽说却是跟着赔了罪,可是眼看着纪轩要带着自己走,心里又不踏实了。

    穆锦之还躺在一旁呢,伤得这般重。

    虽说如今这薛婆子是要被陛下惩治的,应当折腾不了他了,可是他毕竟还是薛婆子花钱买下来的,是薛家的人,她这一走,他还是要回薛家,加上今天这事情,只怕更没有人照看他了。

    于是刚刚跟着纪轩叩完头转过身去,纪如咬了咬牙,转身又向着弋栖月跪下了:“陛下,民女……民女还有一事。”

    早就发现这纪如挂心穆锦之,弋栖月心里通透个五六分,见状只是点一点头。

    面上没有表情,心下却算计着,若是这二人当真是情深义重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她大可靠着他们吃到薛家背后的那一口‘肉’,到时若是事情成了,也不妨成人之美。

    纪轩在纪如身后低呼了一声,可纪如依旧是在弋栖月面前叩下头。

    “陛下,民女恳请陛下允准,让民女带这位公子回府疗养。”

    弋栖月略一颦眉。

    纪如小心翼翼又道:“陛下,这位公子是为了救民女才被伤成这副样子的,于情于理民女都不能弃他不顾。”

    纪轩闻言,只怕自己妹妹这么理直气壮的唐突了陛下,赶忙一跪:“陛下,小妹深居闺阁不懂事,请陛下恕罪!”

    弋栖月却笑:“纪姑娘,朕允你回去,不过是因为纪大人,明日或是后日,朕会宣你入宫问事的,到时候他也会在,至于他身上的伤,自会处理妥当。”

    纪如愣了愣,随后低声道:“可是,陛下……”

    纪轩在一旁忙拽住自家妹妹,他心下却暗道不妙

    如儿究竟惹了什么事情?为何陛下要叫入宫里问罪?!

    弋栖月却垂眼继续笑道:

    “或者,纪姑娘若是以为,事情传出去,你还有能力让他在纪府疗养,朕也可以让你将他带回去。”

    纪如闻言一愣。

    随后却回过神来。

    对,如果父亲母亲和哥哥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红楼的男妓……

    如果知道这事情闹得陛下知晓了。

    也许家人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是穆锦之他只怕是难逃一劫……

    弋栖月瞧着她面上有松动之色,继续笑:“或者,如若朕有办法,让你们日后不受为难呢?”

    纪如又是一愣,心里却明显动摇了。

    随后重重一叩头:“谢陛下!”

    此时此刻,夜宸卿坐在楼上的隔间里,执着茶盏,唇边却忽而扬起笑意来。

    陛下就是陛下,坑蒙拐骗样样精通。

    如今她心里肯定还惦记着薛家背后那块儿肉,于是绕着想让纪家和那个男子给她帮附。

    这纪如也是个心思简单的,估计深在闺中考虑得不多,以至于如此竟是一点都不生疑。

    如此陛下倒也省事了,坑蒙拐骗的技巧,大抵是用了不到三成,以这样的程度就结了事。

    而他以往被陛下糊弄……

    派人抓捕了喘着粗气的薛财主,弋栖月等的线人也恰恰好到了,大抵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派人散布出南皇病重和此前**烧车一事后,弋栖月带着一行人便要离开归云楼。

    谁知刚刚上了车,弋栖月本还美滋滋地靠着夜宸卿,顺手玩着一他的头发,下面侍从却报到:“陛下,纪轩纪公子求见。”

    弋栖月只能悻悻搁下夜宸卿的头发,从车上下去。

    孰知这纪轩一见她,就跪倒道:“陛下,小妹若是今日犯了什么事,只求陛下肯让小民给她顶罪!”

    弋栖月挑一挑眉,道:“你知道她是什么罪名,又如何顶罪?”

    纪轩愣了愣,随后道:“回陛下的话,小民不知……”

    只是他带着纪如走后,听见了旁人的闲话。

    愈发确信了,自家妹妹和那个不干不净的男人有关系。

    可是女儿家的清誉怎么能就这么颓败了?!

    于是他狠了狠心又来寻陛下,想要想方设法说动陛下……处理掉那个男子,再也不会与自家妹妹有瓜葛。

    弋栖月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有些慌乱又有些心虚的男人,心里对他的目的,已明白了五六成:“纪公子既是不知道,便不必多言了,请回罢。”

    语罢她转头过去。

    孰知纪轩在后面咬了咬牙,却道:“陛下,那……那那个男子。”

    “小妹与他的关系怕是会为人说道,如今这事情又唐突,闹到陛下这里,小民是怕事情传出去,只怕小妹不好嫁人。”

    “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小民可以做任何事,只求陛下将那个男子交给小民处理……”

    弋栖月脚步一停,随后转过身来瞧着他:

    “纪公子如此,恐怕就不够地道了。”

    “那男子左右也是救了纪小姐,如今公子想做的事,恐怕有些过分了罢?”

    纪轩被看透了心思,支支吾吾。

    弋栖月瞧着他,心里却是愈发不痛快。

    这纪家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让她很不舒服。

    现在也是,以前也是。

    “何况,纪公子如今也做不来什么。”弋栖月思量间,话语就愈发坚硬了。

    “若是故伎重演,朕只会觉得可笑。”

    语罢将纪轩丢在身后,弋栖月一挥袖子,扬长而去。

    “湛玖,送客。”

    车架上,夜宸卿见着她气哼哼地来了,把备好的茶水递上前去。

    “陛下莫气,喝茶。”

    他大抵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气成这样子。

    纪轩方才那两句话的确不厚道,可是除了会对陛下的‘算计’造成一点儿可‘弥补’的影响以外,何况他说得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没有其他冲撞之处。

    弋栖月搁下空空如也的杯盏,夜宸卿便又接过来给倒上茶。

    “对于纪家,除了上次比琴以外,你还知晓多少?”

    夜宸卿眉头皱了皱。

    除了上次比琴,大抵就只知道

    当初纪大人似乎要将纪轩送入陛下宫中,他也撞见过,纪大人领着纪轩跪在养心殿……

275 纪轩入宫

    “纪公子似是将将进宫之人。”

    夜宸卿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弋栖月与对面颔首,随后却道:“纪大人确是个能干之人,只是家风欠妥,这一家人,欢喜些歪门邪道。”

    他皱一皱眉,随后却低声道:

    “陛下当初似是还有意向。”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却是忍不住笑了,抬眼看着面前这厮。

    “你也知道当初是什么情况,朕已然把你带回来了,外面骂声刚歇了一歇。”

    “便是不考虑其他,只说这厮的模样、脾性,朕也不可能担下天下的骂名让他进宫,更何况当初,朕本来也无意留他。”

    其实当初,在彻彻底底弄明白之后,弋栖月也不禁哑然那真真是一场令人发笑的闹剧。

    当初纪大人很能干,野心也不小,可偏偏做事情不稳妥,几次三番竟惹了武相。

    武相不似邱相,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而后几个奏折就递给了弋栖月。

    弋栖月是仔细瞧了那几些奏折的,武相的折子并不是弹劾,而是说纪大人不适合担当现在的职位,陛下如想大用,应当先磨练磨练他。

    而弋栖月斟酌一二,觉得虽然纪大人不适合,但是既然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妨让他先留着。

    可谁知道,这纪大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惶惶不安担心被武相弹劾,可又迟迟得不到消息。

    于是不知怎的就想了这么一个招数,某日他带着自家儿子觐见,竟直言‘子轩慕陛下,盼入宫闱’。

    而当时的弋栖月,并没能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叫‘纪轩’的公子。

    莫名其妙。

    可是当时的弋栖月想了一想

    她欢喜墨苍落,可墨苍落不欢喜她。

    她将夜宸卿劫回来,可是夜宸卿显然也不欢喜她。

    于是她自觉荒唐地想体会一下被人欢喜是什么滋味。

    心里有些动摇,可是看着纪大人这模样又觉得事出蹊跷,于是她眸光闪了闪,只是对着纪轩来了一句:

    “抬起头来。”

    纪轩自然是抬起头来看着她。

    可是弋栖月不傻,从他的目光里她看不出什么爱慕之意,只能看出阴霾和……似乎是不屑。

    他什么也没说,可目光分明在叫嚣着。

    不屑成为她后宫中人。

    仿佛是她弋栖月做错了委屈他一般。

    弋栖月见状心下冷笑。

    这对父子当真是有意思,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口口声声说仰慕,抬起头来,那目光却在怨恨着她。

    分分明明只是一张中等略略偏上的脸,却偏偏是一副自恃天人之姿的模样,看过来的目光,好像她弋栖月、堂堂北皇,是一个暴殄天物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大抵是这纪轩觉得她弋栖月会抢一个人,就会抢第二个?

    可笑啊。

    抢人好歹也要分个好赖吧。

    当然,那时候的弋栖月还不知道,纪轩因为‘第一公子’的名号,成为了纪大人的‘王牌’,当然,就算她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在意什么。

    弋栖月自然是半分好感都没有,也并不想让他入宫,白白担个骂名还要管吃管住。

    可也不想让他们心里舒服了,于是口上说的是‘容朕再思量一二’。

    当时这么一句话说完,打发那二人走了,她抚了抚腕上的镯子方才转身到帘后,便瞧见夜宸卿这厮端着茶盏候在那里了。

    当时她想,他应当是听得了一些事情,可是大抵是瞧见他眉眼里的冷清,心里忽而就窜起火来。

    为什么这厮分明已经身在她宫里,却平平淡淡地仿佛一个隐居的世外之人?

    她想要被人欢喜。

    欢喜也是一种认可罢。

    可是面前的夜宸卿只是平平淡淡地一声‘陛下请用茶’。

    弋栖月只是盯着他,旋即只是冷冷瞧了他一眼:

    “不必了。”

    再然后,掠过他扬长而去。

    自从第一次闹大了之后,夜宸卿就愈发平淡冷静了,她如何做,他都乖乖地受下,却是半分波澜都不起,她很想逼着他去在意,可是思量一二,又觉得自己若是这般,未免显得太过无理取闹了。

    再然后……

    纪大人又听说了,陛下本就没打算调他的官位。

    于是这纪轩纪公子便病了一场,这一场病,真可谓病入膏盲。

    然后纪轩便到弋栖月那里哭诉,说自家纪轩‘不堪福气’,入不得陛下的宫,只怕冲了陛下的后宫,因此对不住陛下的一番美意,只怕是不能入宫。

    弋栖月听着这客客气气战战兢兢一番话,真是想把砚台砸到他脸上。

    什么叫‘陛下的一番美意’?

    她说考虑考虑,他倒是意外地自信啊。

    至于纪轩那病……

    既然三日前就重病了,那昨日下午她便装前往归云楼见线人,偶然瞧见的难不成是一个假的纪轩?

    当初这位纪公子可是说说笑笑,吟诗作对,活蹦乱跳的啊。

    可是眼下时局未固,弋栖月也担心一旦动了这纪大人,外人会说是女皇得不到男人而发怒,于是弋栖月只是面上冷冰冰地颔首,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而后是越想越憋屈,很想治一治这个纪大人。

    可惜他经过武相弹劾,也老实了不少……

    直到如今,又惹到她面前了。

    弋栖月便将当初的事情大抵同夜宸卿讲了,末了顿了一顿,笑道:

    “这么一家子全无长进,倒是你……”

    曾经的他冷眼相看,如今倒是自行抱了醋坛子。

    多么幸运啊,跌跌撞撞,便和他靠得近了。

    孰知话未讲完,夜宸卿却抬手将茶盏递到她嘴边。

    “喝茶,讲了许久。”

    弋栖月便启口凑近盏边。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将茶盏移开,她的唇忽而就碰上了温热柔软的薄唇。

    抬手圈住他的颈项,她略一偏了头狠狠地回吻他,而这厮亦是得寸进尺一般地同她缠斗。

    直到末了他凑近她耳畔呼了一口热气,低低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弋栖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当初,也只是笑:

    “若是说那时候的事,大抵是朕对不住你多些。”

    事情大抵忙完了,便回了宫。

    只是同三年前大有不同。

    如今的女帝陛下不似当年那般心思简单了,当年她带回一个人去,不出几日便被人发现、传出话来。

    如今她直接让车架从偏门入,一路停到养心殿门口。

    宫人这些年也洗了一遍,自此是彻底稳妥了。

    至于这次,小心倒不是因为担心什么名分。

    而是因为夜宸卿以夜云天之主的身份,如今他算是‘诈死’,日后多少也是要回到东南边,若是此时被东皇的人知晓他的去向,只怕届时他返回会被有心人围堵。

    于是,等安排着夜宸卿这厮进了养心殿,弋栖月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孰知这厮娴熟地给她泡好茶水,然后又利索地点上香之后,竟然就往塌边坐下,然后‘咔哒’一声抽开自己的腰封,又开始自己把外衫往下褪。

    弋栖月这边愣了愣。

    现在还是下午,晚膳还没有用,他这莫不是困了?

    “如今还是下午。”

    沉了口气,大抵提醒了他一句。

    随后走上前去按住他。

    最重要的是,她还攒了不少奏折没有批改。

    他要是当着她的面把衣裳褪了,就算他只是躺在榻上睡一觉,估计她都不能沉下心来看奏折了。

    素来奉行‘不看白不看’的女皇陛下,对于自己的脾性还是极为清楚的。

    “臣下并非是打算休息。”

    夜宸卿这厮又解了解衣襟,声音却是很随意很淡然。

    弋栖月低头瞧着他挑眉。

    “之前火里多少灼到了,穿着衣裳有些不自在。”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松开手去。

    “那便好罢。”

    可是算计着自己攒的厚厚一沓奏折,直要将她埋了。

    怎么也做不到像往常一样伸手出去剥他的衣裳,哪怕她一直以为这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夜宸卿这边瞧了瞧她,随后垂下眸子去,继续自己理着衣裳。

    把外衫褪下去,又开始解里衣。

    不敢多看,弋栖月兀自转身过去走向她的奏折,夜宸卿这厮分分明明就是有毒的。

    多看一眼,今日她便不要想看奏折了。

    虽说她自认为勤勉不怠惰,可是那些白纸黑字略显单调的奏折,和面前的这厮是半分也没得比的。

    谁知没走几步,一个热乎乎的身子就从后面靠上来了。

    还得寸进尺地环了她的腰,扣得紧紧地,然后这厮一弯腰一低头,便将头靠在她肩头。

    “怎么了?”

    他这么一抱,弋栖月本是犹豫徘徊的心一瞬间便放软了。

    “还是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将太医叫过来?”

    夜宸卿这厮却淡淡道:“不妨事,只是略微发烫,不必叫太医。”

    弋栖月心下松口气,同时却是凛眉道:

    “那你为何过来?”

    现在她怀疑,这厮就是存心不想让她好好看奏折的。

    夜宸卿抱着她,声音格外理直气壮:

    “旅途奔波,陛下还是先休息一二为好。”

    弋栖月重重沉了一口气:“朕攒了很多奏折。”

    夜宸卿这厮不紧不慢:“那也是身体为重。”

    “先休息一二,一会儿也能更好的批改。”

    头头是道的。

    弋栖月索性从他怀里挣出来,转头正要多说,却发现这厮竟是已将衣衫褪了个一干二净,周身只一头墨色的长发掩映,还全不自知地站在她面前,一脸淡然地劝她先休息……

276 借兵旧策

    弋栖月狠狠沉了口气,把目光从面前这厮身上移开:

    “天凉,如今还是下午,多少也穿一件。”

    说着转身寻了件白色的西国丝的长袍递给他去。

    夜宸卿这厮低头下来,垂眸看着这件衣裳却没动手接过来,只是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她。

    漂亮的凤眼前是半垂的长睫毛,眸子里却似乎委屈兮兮的?

    撞上这目光弋栖月就觉得心里火光乱窜,咬咬牙又想起那一桌子奏折,总算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

    “西国蚕丝,不会疼的。”

    说着伸手给他把衣袍往上披。

    可这厮偏偏是又高肩又宽,还不配合,她想给他披上,还要自己默默把脚踮起来,自觉狼狈得紧。

    而这厮却幸灾乐祸一般地垂着眼看着她,唇边还挂着几分得意一般的笑意。

    于是堂堂女皇陛下在腹诽了一句长得高了不起之后,兀自又愈发努力地踮了踮脚。

    旁边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惹得弋栖月心里愈发不痛快,可腰却忽而被人抬手圈住,面前这厮手臂一绕便把她拦腰抱起来了。

    “小心点,这般踮脚容易崴。”

    这厮说得坦荡荡,一副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不配合的问题的模样。

    手一抖,刚刚披了一般的外袍又落下取了,弋栖月只哼了一声:

    “朕身上这料子硬,碰到你你便不疼?”

    抱着她的夜某人垂下眸子去瞧着她,睫毛颤了颤,随后抱着她转身过去,却是低低笑一声:“的确疼。”

    弋栖月愣了愣,一时分辨不清真假,可是这厮动作颇为利索,倏忽间身子一俯将她搁在榻上,弋栖月只觉得这厮的手一翻就要拽开她的束腰。

    这一瞬间头脑也清明了

    他早就不疼了,在宾馆那天,他还没意识,就已经不排斥衾被了。

    如今这厮喊疼的意思大抵是,要把她的衣裳给脱了。

    眨眼的功夫束带就被这厮轻轻巧巧拽开了,弋栖月方才反神过来,身形一转从他圈出来的空隙里溜出来,自上而下地按他下去。

    夜宸卿起初脊背一挺,她便又加了力道,于是这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终于被她按下去了,乱着一头墨发伏在榻上。

    弋栖月让他反背着手,一手扣住,另一手拽过衾被来给这厮盖上。

    谁知刚刚不动弹的这厮又动了动身子,刚刚盖上的衾被又被抖下去了。

    弋栖月一咬牙,索性半压住他,拽过衾被来,一鼓作气把他卷成了一卷,又费力气往床榻内推了一推。

    夜宸卿就被这么全全裹着,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女皇陛下还在外面打了个结。

    弋栖月做完这一切,得意洋洋地瞧了他一眼,往前凑了凑,伸手出去捏了捏他的脸:

    “你这厮别装了,宾馆那晚就不疼了。”

    捏着捏着觉得手感颇好,又泼皮一般地戳着玩。

    正起劲,却见夜宸卿撑了撑把一只手伸出衾被来,却是手臂一探抚上她的脸。

    本以为这厮要以牙还牙捏她的脸,谁知这厮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随后只是从她发间取了一根白色的毛下来。

    修长的大手就在弋栖月眼前晃,骨节分明,细瘦却又温热,离近了还能嗅到隐隐的香,他的手展开来大抵能覆上她一整张面颊。

    被他抚着面颊当真是一件极其舒服而惬意的事情,想一想曾经他用这双手抱着她护着她给她做饭理头发,心下便愈发满足了。

    贪婪地偏头过去,朱唇却是凑近他的无名指,轻缓地蹭了蹭。

    夜宸卿的手停了停,随后依旧温柔地轻抚她的面颊。

    暖和,温柔,一侧似乎还有一块儿微硬的茧,应当是习武时磨出来的,可是触碰起来却分毫不恼人。

    反而惹得弋栖月半闭了眼睛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他手里。

    被卷在被子里的这厮凤眼里的笑意似是要溢出来,瞧着她的模样扬起唇角来。

    不料此时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陛……”

    弋栖月一愣,随后飞快地拽起被夜宸卿拽掉的束腰跃下榻去,在养心殿的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的时候箭步冲上前去。

    只听‘砰’的一声,门狠狠撞合上。

    弋栖月靠在门边松了一口气。

    门外烈倾冷不丁被拒于门外,硬生生被逼退了数步,然后一脸茫然地摸了摸方才被门磕到的鼻子。

    “陛下?”烈倾在门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弋栖月靠在门上自然不好意思出声。

    可是如今这会儿,烈倾也不能进来啊。

    于是烈倾可怜兮兮地叫了几声之后,发现无人应答,只得默默扭头过去看向一旁一脸正气立着的庸和公公。

    “陛下应是在里面的?”

    庸和转眼看了看她,依旧是一脸正色:

    “陛下确是在里面,只是此时只怕不方便开门。”

    烈倾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

    庸和看了看她,又道:

    “烈将军也是随着回来的人,事态也应当明白。”

    “以后这些天该如何做,注意着些分寸也为稳妥。”

    “不过无论如何,除了陛下,的确都是阻拦不了您的。”

    烈倾点一点头,从门边退后几步去。

    过了一会儿也终于被弋栖月叫进去了,烈倾对这养心殿一眼都不敢多瞧,自然,旁边的屏风和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她即便是瞧也瞧不见什么。

    “陛下,方才线人消息传过来了,命令已吩咐下去了,预计三日之内,您让传出的消息便可在都城里传播一遍了。”

    弋栖月颔首,烈倾又道:“此前借予南国的一支兵已经返回,如今已妥当了。”

    “死亡七百五十三人,实则是七百三十人,其余二十三人已经分别进入了南国耶律和现今南皇的队伍中。”

    南皇的队伍里伏着的人为多数。

    而所谓耶律的队伍,自然不是耶律统领。

    而是南国王爷耶律宏,怀疑耶律的死因,同时认为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即之间须得有个说法,于是集兵反对耶律泽。

    而这也是耶律泽国内的忧患之一。

    “两边各自多少人?”

    烈倾颔首:“耶律那边是十人,耶律泽那边是十三人,如今都保持着联络。”

    弋栖月颔首:“如此便让他们架些小心,卧底不是弃子,朕还等着他们归国,家人也在等着他们。”

    烈倾称是,也知陛下这话不仅仅是要稳定人心,更是一种威胁。

    “另外七百三十位将士……”弋栖月咬了咬牙。

    耶律泽真是用起她的人来不嫌心疼。

    七百三十人……这么多好男儿。

    她的将士们。

    虽说战争苦难,胜败生死乃是常事。

    但是这一次,到底是‘借兵’,是她把他们借出去的。

    为的大抵是当初那个破除和亲的局、稳住战局的局,以及,埋伏已久的,以后的那个局。

    牺牲他们,为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吗?

    可是他们和他们的家,又凭什么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而牺牲?

    可如今她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对不对,值不值得。

    烈倾这边见陛下锁了眉头不肯多说,小心翼翼道:

    “陛下,如何安置?”

    毕竟,他们的死因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去。

    弋栖月咬了咬唇。

    人死了都不能正大光明地说。

    于是咬了咬牙道:“便说是对抗南部暴乱牺牲的兵将罢。”

    “先不要刻意把事情往三派身上引,就说是那一带的乱局和暴民,总归南部三州从来不安稳,东国直捣南国之后更乱了。”

    “给他们的名分都提一级,家人的抚恤也高些,朕届时会过去。”

    “毕竟如今这事情,太过委屈他们了。”

    烈倾点一点头。

    虽说她年纪尚轻,但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生死一事,说轻则轻,说重则重。

    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豪气她知晓也从不缺少,但是在军营里把酒言欢的弟兄们,一场战役后便只剩白骨的痛楚,她也是极其懂得的。

    “是,陛下。”

    “陛下,湛大人可是回来了?这边联系还要同他协调。”

    弋栖月摇一摇头:“他大抵还要几日才能归来。”

    湛玖此前被她安排着出去,找寻夜云天之人了。

    等到联系上无影等人,便会归来了。

    之所以半路就派湛玖过去,一则是因为信任,他是她信任的办事最为稳妥之人,二则也是因为湛玖因为自小的训练,寻人和联系线人的能力,当真是一等一的好,而如今时局几乎一天一变,寻到越早越好。

    夜云天的旧阁早已人去楼空,夜宸卿能清楚地给出夜云天昔日的布局,只是如今夜宸卿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亡’,他的旧部是否变心犹未可知,因此并不能如此寻找。

    找到无影等人,甚至说,单单无影一人,并非易事。

    可是湛玖毕竟是湛玖

    当晚,东都。

    阆月轩火光通天。

    ‘噼里啪啦’,四下皆是疯狂的爆裂之声。

    一道身影敏捷地四下穿行,从后袭上,双手中的剑直直刺穿两个守卫的后心。

    那两人一声都未来及出便轰然倒地。

    那黑衣凌空一跃便翻上墙去。

    孰知远处一根长鞭狠狠袭过来,躲闪不及,末端的倒刺竟是直直缚住他的脚踝处!

    黑衣人吃痛地闷哼一声,单手扶住墙,勉强稳住身形。

    孰知长鞭的另一端,一只手却在狠狠地回拽。

    黑衣人的身形便在空中摇晃。

    一个黑衣女子眸光冷冷地闪身过来,口中的四个字不无哂笑之意。

    “丧家之犬。”

277 淮川之死

    那边挣扎的男子闻言身形一停,随后却是疯了一般地、完全不顾风险,挥剑斩开鞭子,身子向高墙下坠落的时候,他狠狠一脚踏上一侧的围墙,身子猛地向前飞冲。

    ‘当!’的一声,黑衣女子抬剑,二人的剑激烈碰撞在了一起。

    “丧家之犬,何必困兽犹斗呢。”

    女子冷哼一声,收剑飞身退后。

    “住口!”

    黑衣男子挽了一个剑花,一个翻身继续向前逼近。

    女子看着袭来的剑芒冷笑,抬手轻轻巧巧地一接。

    孰知与此同时,后心一片剧痛,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黑衣人稳稳落在她面前,俯瞰着颓然倒地的她,眼眸在月色下,呈现出诡谲的银色。

    “你……你……”黑衣女子咬牙说着,声音发颤,一个字喷出一口血来。

    黑衣人冷笑,伸手出去拽开她的面巾……

    却是生生一愣。

    黑衣女子狠狠地喘息了几声,随后没了气息。

    黑衣人却愣怔依旧。

    借着月光看清楚的这张脸,分分明明便是夫人身边的……

    难不成,许嫣一直都是东皇埋在夜云天最大的卧底?!

    是了,许嫣日日讨好夫人,妄图左右,甚至几次三番想嫁给主子。

    可是又不对……

    如果许嫣是卧底,为什么这么多年,东皇都动摇不了夜云天的根基?!

    为什么那天烧车,她会劝他们先撤离,事后东皇也的确寻不到他们?!

    倏忽间,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胆奸贼!”

    无影回过神来,转身过去,却见一队兵士已然冲上前来。

    脚踝隐隐作痛,面前人数众多,只怕是难以逃过去了……

    无影咬了咬牙。

    其实此番过来,目的仅仅是杀死这园里的淮川,断掉东皇最后一丝希望。

    至于他能不能活着回去……

    已经不重要了。

    不若誓死一搏罢。

    赢了,便是捡来一条性命。

    输了,也无怨无悔了。

    毕竟杀死淮川,东国皇族除了当初被主子返以‘夜’姓扣押的夜闻,即旧日太子淮钴外,已没了后。

    东皇本就垂垂老矣,淮策也是重病缠身,此事一出,东国皇室势必会疯癫。

    当时烈火烧车前他走了,烈火围车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对不起主子,而后为了夜云天,他隐忍了这么久这么久,直到一切安定,再不会被东皇发现。

    如今,他无影……也算是给主子报了仇。

    咬了咬牙,颤着身子举起手中的剑。

    飞身上前,迎着乱剑剑刃生花。

    四下皆是剑光,暴露的刺客,哪里会有好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算不清倒下多少个人。

    直到他身子颓然落下,长剑上是交融的血,他周身也是血,颤着身子一声又一声地喘着粗气。

    支撑不下去了。

    眼皮发沉,他支着眼睛看向那些逼近的身形。

    剑光却又起。

    从后而前,招招命中敌人的后心。

    直到男子在他面前站定身子,无影只能看见他剑刃落下的血。

    “站得起来吗?”

    冷冷清清,却是故人的声音。

    “湛玖……”

    “你为何……会在这里……”

    无影咬牙说着。

    湛玖垂眼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

    “陛下让我带你回去。”

    “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秋日都要过去了,窗外的鸟儿还在叫。

    弋栖月大抵揉了揉眼睛,随后迷迷糊糊地将眼睛张开来。

    屋子里的香已然熄灭了,去年时候夜宸卿便说,不宜连夜点香,她说无妨,可是这厮却执意半夜起来把香给掐灭了。

    于是她便总是模模糊糊记得,大抵是睡梦到了一半,就觉得身旁暖和和的炉子就坚决地挪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凑近她的一瞬,她伸手牢牢抱上去蹭蹭,而炉子吻吻她的额头也暖和和地紧紧回抱住她。

    昨晚也是这样。

    大暖炉半夜又起开了。

    但是她却隐隐觉得不甘心,于是等大暖炉回来,不再黏上去,而是迷迷糊糊地把腿一横,将大暖炉原本的地方占了。

    谁知这个暖炉却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不知怎的,一个温热柔软的吻便落在她的脚踝处。

    痒。

    弋栖月下意识地将腿缩回了被子里。

    暖炉却趁机再度上了榻,躺在她身旁把她揽到怀里。

    弋栖月心里本是别扭得很,可是如今点的香熄了,地龙也还没烧着,这一来二去便冷了。

    于是,女皇陛下妥协地往暖炉凑了凑,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

    这一番内心的斗争,直到早起都记得清楚。

    张开眼,依旧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北都将近冬日的清晨是寒凉的,可靠着他半分冷都感觉不到。

    弋栖月抬头瞧了瞧门外,似是有消息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拿开,翻过人去,理好衣裳走到门边。

    暗卫现身出来,对着她行礼。

    “陛下,湛大人来信,他已经寻到无影大人了。”

    “如今正带着他往回赶,预计两日内能到。”

    弋栖月点一点头:“具体的?”

    “回陛下的话,湛大人说,无影大人昨日烧了东国三皇子养伤的院子,应当是将人都烧死在里面了。”

    “无影大人后被拦截,受了伤,后来被湛大人发现的。”

    弋栖月颔首。

    心下却是别别扭扭的。

    淮川死了?

    这个同她有婚姻之名,却无分毫婚姻之实的男人。

    他是东国献给她的礼物,一身倨傲,红妆之夜铁着一张脸,看她的目光仿佛是皇帝看着后妃。

    可是当她得知了秘密,以控制的目的抱住他,他的坚持瓦解,在一瞬间化作了妥协。

    而后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大抵是一个容易沉溺在温柔里的人。

    和她很相像。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太过顺从于命运了。

    没有夜宸卿的大局和算计,亦没有炙的温柔和主动,这个男人寂寂然居于北宫一隅,高傲,却仿佛甘愿被忘记,不屑被想起。

    可她从暗卫口中得知,当初在沧雪轩外,秦断烟话语不明,淮川却有一番执着的忠诚。

    以至于她有些模糊地信了他,以至于淮柔落水,她知道是他所谓,却一直暗自觉得他有自己的苦衷。

    但一切都被打破了,秦断烟辅佐弋轩叛乱,淮川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许久之后,弋栖月回想起当初自己愤而刺出的那一剑,这个男人被贯穿胸口之后颓然倒地的、有些空洞的眼神,还有在牢狱里,他猩红着眼眸控诉她的模样。

    她忽而在想,也许一切都是错的。

    也许毁了他的,即便不说十成,也有七成是她。

    她此前一直在想,如果炙不会前来,也许炙会是一个万千少女梦中的男人,西国高高在上的王爷,惊才绝艳,一笑倾城,她思量间觉得可惜。

    她也在东临山庄想过,如果夜宸卿不入她的宫,也许他会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将,谈笑间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

    可她独独直到今日才想过淮川,这个东国的皇子,如果他不来到北宫,也许是一个高傲而又强势的王爷,在乱世中拥有更多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有点可惜吗?

    却是有的。

    那日她送他上车,东国的皇子略微眯起眼睛来看着这个囚了他将近两年的北宫,随后又瞧向她,那目光她记得,却至今读不懂。

    无话可讲罢,因为他和她之间什么都剩不下了。

    直到末了她对着将要上车的他道了一句‘再会’。

    他扬起唇角看着她,忽而兀自沉沉讲了一句:

    “如若可以。”

    “大抵是,从前,如今,未来,都碰不见陛下的好。”

    他讲完这句话,有些凄楚地笑了笑,下一瞬身形便匿在了帘后。

    而他如愿了。

    在此之后,他和她再没见过。

    弋栖月琢磨不透,也不敢琢磨,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吗?

    大抵是有过的,大抵又是不曾的。

    隐隐记得侍从汇报,说狱中的淮川念念叨叨拽着狱卒讲。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东国成了个王爷。

    没有正妃,却有了一个侧妃,这个侧妃叫月。

    他说这个侧妃心心念念的只是想给他生一个儿子,最好能是第一个儿子。

    他说这个侧妃很温柔很体贴,对他百依百顺,可有时看向他的目光,却又是分分明明毫无爱意。

    “你说她为何便不欢喜我呢?”

    狱卒没敢继续听下去,因为‘月’字正是弋栖月的名字。

    他狼狈地逃窜,将事情上报。

    而弋栖月当初知晓这一番,觉得心下别扭,却考虑他的身份,终究只当不知,让事情过去了。

    如今想来,也许这就是注定的错过罢。

    他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吗?

    也许不是,也许是,可即便是,那个人同他也不是相爱的。

    而脱离了梦境的现实里。

    最后的最后,他是她的一颗筹码,一枚棋子。

    淮川,如若你不是恨透了朕,如若你对朕还有一点点希冀。

    不妨……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梦罢。

    是那个红妆之夜,你睡过去之后的,一个沉沉长梦。

    等你再醒过来,朕会让你回国,做东国的王爷……

278 陛下不看折子了?

    湛玖已经寻到了无影,只是掩人耳目赶到北宫并不会快。

    弋栖月一边在担心他们路途遥远,耽搁时间长,会不会有危险,一边又在想,真希望他们再晚些到

    毕竟夜宸卿没有事,夜云天现在的情况、事情,多少他都是要回去料理的,除此之外,还有东国前线的事,只怕等无影到了,商议一二,避避风头,夜宸卿便要走了。

    如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舍不得的。

    倒也不能单单说是舍不得晚上睡觉抱着的大暖炉、白日里恰好的茶,浓淡恰宜的香……

    但若说其他,倒也具体说不出来。

    只觉得总归他在,便不一样。

    思量着日子弋栖月锁了锁眉头,随后转眼过去瞧着那边的夜宸卿。

    这厮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长外袍,还敞着衣襟,散着长发,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书,却坐得格外挺拔。

    这厮也算是有进步了。

    第一日,他来了便要将衣裳全全丢开,被她硬塞进衾被里。

    第二日,自早起披了件袍子,用完早膳后,她坐在桌边看折子,这厮却自顾自地跑去洗澡,洗完澡将头发弄干,然后她看着看着折子便觉得一团暖和和的东西凑了过来。

    一转头发现是夜宸卿过来给她弄茶,可是这厮竟是什么都没穿。

    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垂着眼睛平平淡淡给她弄茶。

    弋栖月心里一蒙,却是忍不住戳了戳他结实的腰:

    “冬日了,这不是南边,冷不冷。”

    夜宸卿的睫毛抖了抖,随后看向她,却是扬唇道:

    “屋内点着香,不冷。”

    弋栖月抬手比向榻旁叠好的衣袍:

    “刚洗完澡,还是去穿上,免得吃风。”

    夜宸卿这厮依旧是平平淡淡:“不妨事,不怕风,也擦干了。”

    这厮。

    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弋栖月看了看自己手边这一堆折子,兀自咽了口口水。

    狠了狠心转头又要说话,谁知倏忽间额头却被温热的唇吻了一下。

    同时,大抵听见他低低地一声笑。

    有些得逞得笑。

    于是弋栖月确信他是故意的。

    猛地站起身来,身子一动,随后反手将他扣在方才自己坐的软椅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夜宸卿这厮舒舒服服地陷进椅子里,一对凤眼微挑地看着她笑。

    弋栖月探出赤色的舌尖缓缓舔舐着自己的唇角,忽而凑近这厮去。

    再然后她瞧着这厮一对眸子,缓缓启口:

    “去榻上休息,别过来乱晃。”

    “朕要批折子。”

    一字一句肯定而冷静。

    仿佛她自己心里没有窜起邪火来。

    哼,仿佛是气氛恰好。

    可是朕,偏偏就要赶你走。

    此时夜宸卿这厮倒是愣了愣,旋即却是扬唇而笑:“好。”

    感觉……没有糊弄到他。

    这厮怎么样都美颠颠的。

    弋栖月瞧着这厮起身拽了本书,然后跑到榻上,裸着身子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看起书来,心里却左右不是个滋味。

    可是也无可奈何,话是自己说的,挖给他的坑自己跳进去了。

    咬了咬牙,可是信奉‘不看白不看’的女皇陛下,这等情况下想要全心看奏折也是难得很。

    于是这么一天,消磨得紧。

    这第三日的进步大抵是……

    这厮也终于知道自己穿件袍子了。

    她垂了眼继续批改折子,而身旁人却起身来,先是去弄了弄香,随后回来给她沏茶。

    茶盏离她不远,他那双手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她眼皮底下晃。

    肤色白切均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却不突兀,动的时候能隐隐有骨感和筋脉感,却又显得分外结实有力。

    这只手,当真是瞧见了就想去蹭一蹭。

    可倏忽间这厮偏偏将茶水给她递到面前来了。

    弋栖月大抵是渴的,不过此时渴不渴也不重要,只是垂着眼盯着他的手。

    末了终于张开口,却没碰茶盏,唇角一偏蹭上他的指节。

    夜宸卿冷不丁被蹭了一下,手一停,随后又稳住,只是垂下眸子来瞧着她,唇边不知不觉噙起一抹笑意来。

    “陛下,先喝水。”

    弋栖月又有点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忽道:

    “茶水什么时候都能喝。”

    夜宸卿笑:“臣下的手,也一直是陛下的。”

    弋栖月转头抿了一口茶水,随后却是低着头兀自说了一句:

    “是了,你说你整个人都是朕的。”

    “可是再过几天无影来了,你也就要走了。”

    夜宸卿收回茶盏的动作停了停,再看向她,声音沉沉的:

    “也不一定马上走,看那边的情况。”

    可是话说出来,也知道,所谓的‘不一定马上’,也不过是两三天而已。

    弋栖月哼哼了一声:“你自己说着这话也不心虚。”

    “东南边的情况乱得很,你顶多多留一日,避避风头。”

    “倒也对,就像朕放不下北国一样,你这厮也放不下夜氏,朕总归也不能强行把你关在北宫里面。”

    夜宸卿抬手抚上她半边面颊:

    “时局的确是乱的,但如此混乱不可能长久,没有几日了。”

    “也许不多久,臣下便回来了,不要担心。”

    弋栖月咬了咬唇,却是抬眼看着他:

    “若是从前,朕兴许真的敢这么想。”

    “可现在朕不敢了。”

    “夜宸卿,你知不知道朕瞧见你的时候,你是黑乎乎的一团,被人扶着过来,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形儿,一摸还发烫,朕当时就在想,朕只想要你这一条命。”

    “你这厮倒是,跟不曾发生一样,也不多交代,谁知道你回去还会不会傻乎乎地再闹一场‘诈死’。”

    “可是,夜宸卿,那日朕会路过那里,全全是个意外,但世上哪里有这么多意外呢?”

    当初供桌下一别,她心里有些失落,但实则是美滋滋的。

    毕竟想了这么久的解药一事解决了,顺带着误会也大抵交代清楚了。

    谁知道如今,这一出一闹,她恨不得将他拴在北宫里。

    于是脑海里一边在想,她的男人,她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人要留给她,一边又在想,他也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牵挂的事,何况如此才干,她锁在深宫,真的是暴殄天物。

    弋栖月咬着牙说着,夜宸卿垂眼瞧着她,末了低头下来,薄唇便吻上她的眉心,又斜向下溜到眼侧。

    “臣下确是个傻的。”

    “当时在火里想着,莫不是再瞧不见陛下了,而后一睁眼便是陛下,心里便也放宽了。”

    “放心,以后不会了。”

    弋栖月任凭他的薄唇在面颊上游移,忽而又哼哼:

    “不仅仅是……诈死这种招数。”

    “不管怎样,你这厮都把命护好了。”

    “旁的朕不管,但是你这条命,是朕的。”

    夜宸卿捧着她的脸颊吻她,闻言低低而笑:“好。”

    “臣下是陛下的人,遵命。”

    薄唇此时蹭在她鬓间,他一说话,热气便扑落到她耳畔。

    仿佛是轻轻扇动的鸟儿的翅膀,又仿佛是春日温柔的风。

    弋栖月心里颤了颤,随后却是伸出手臂圈住他的颈项,一偏头狠狠地咬住他的唇。

    夜宸卿单手抱住她的脊背,另一只手环起她的腿,几步过去,轻巧地靠在一旁绵软的长榻上。

    弋栖月一手扣着他的颈项,另一手撑着一侧的软塌,唇却是向着他的下颌处偏移。

    夜宸卿由她按着,却是低笑:

    “臣下还当是陛下此前没想过,臣下过些日子要回南边。”

    弋栖月低低哼了一声,却是探出牙齿来轻咬他的下颌。

    夜宸卿身子停了一停,随后又是笑:

    “陛下不瞧折子了?”

    弋栖月抬头,眯着眼低头看他:

    “不瞧折子了,瞧你。”

    夜宸卿笑,眸光一溜:“那陛下为何还拿着批折子的笔。”

    弋栖月略微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倒是当真瞧到那根笔。

    稀里糊涂真是带着过来了,仿佛显得她挺敬业。

    夜宸卿见状勾了唇,却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分明是给自己挖了坑。

    眼看着弋栖月俯身下去,却是启口咬住这笔的笔杆。

    他略微眯起眼睛瞧着她。

    谁知那红色的笔却轻巧地落在他的颈项处、下颌旁。

    夜宸卿下意识地身子一僵。

    陛下惯用的事紫毫笔,兔毛听着柔软,实则是微微发硬,如今这么碰上他,有些扎刺,又有些痒。

    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烦闷和缠痒。

    弋栖月却挑眉而笑。

    低头看着身下人不自觉地仰头偏过,她咬着赤色的笔缓缓向下描画。

    笔尖路过之处,皆是赤色的墨,妖艳却又危险。

    落在他白玉一般的颈子上,仿佛是白雪里生了一线殷红的眉。

    就这么轻佻地略过他凸起的喉结,又沿着脉向下,落过颈子,笔端触及颈子底处,他似是敏感地低低哼了一声。

    弋栖月心下得逞之意更甚,力道加了些,却是从锁骨过去,一路游移到他的胸膛心口。

    许是发痒的缘故,身下这厮到底是忍不住颤着身子低哼。

    谁知弋栖月咬住的笔却偏偏停在了最为敏感的地方。

    她咬着笔杆,似是无意又似是故意地晃着笔杆。

    夜宸卿起初咬着牙,随后却终于低低哼出声:

    “……陛下、陛下……”

    想叫停吗?

    弋栖月眯着眼,单手执着笔杆,只是笑:

    “如今,可是知道这笔的用处了?”

279 家人一般的人

    这一年,北都的第一场雪不大,但是它落下的时候,湛玖带着无影终于抵达了北宫。

    那一早晨醒过来时候,弋栖月只觉得天气萧瑟,仿佛是昨晚不曾关窗。

    揉了揉眼,下意识地去瞧窗外,却在瞧见外面隐隐约约一盏烛的时候心里空了一空。

    湛玖带着无影到了北宫了。

    咬了咬牙,又觉得多待一时算一时,身边的夜某人还睡得迷迷糊糊,于是弋栖月想着,自己不妨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窝在他怀里再歇一会儿。

    不歇白不歇。

    于是她便又把自己的头缩回去,往旁边人怀里钻了钻。

    夜宸卿闭着眼,她往他怀里蹭过去的时候,他睫毛颤了颤,随后下意识地抬手,把她往怀里一捞,严严实实地护着。

    暖和。

    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睫毛安安稳稳停着,大抵是又睡过去了。

    于是她强制自己闭上了眼睛。

    唔,他没醒,她也没醒。

    谁都不知道湛玖他们回来了。

    伸手出去抱住身边人的腰,只觉得这厮真的跟个大暖炉一样。

    只是冬天要来了,她的暖炉这个冬天却可能不在啊。

    只可以,一直心里算计着这些,再暖和也睡不着。

    就这么白白闭着眼靠着他,直到抱着她的人身子动了动。

    弋栖月咬了咬牙,面上不动,却是抬手紧紧地抱住他。

    身旁人身子一滞,随后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掖了掖被子,又给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

    他的动作很轻,可是一来二去,这种轻柔又发痒的感觉,让弋栖月觉得,自己这懒觉是彻底装不出来了。

    蹭了蹭夜宸卿的胸口然后抬头睁眼看他,却见这厮勾着唇角看着她笑:“第一次见到陛下懒床。”

    弋栖月咬了咬唇,目光瞥向一旁的烛,如今天色又亮了些,显得那盏烛没有这般亮了,可是依旧能瞧出来。

    “他们大抵是到了。”

    夜宸卿微微一愣,随后只是抬手揉她的头:

    “如此,臣下全全回到北宫的日子,也快到了。”

    但愿如此吧。

    弋栖月咬了咬唇,却不多说。

    大抵理好了,外面一唤,湛玖便闪身出来了。

    弋栖月瞧着他面上的一道伤痕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这是怎么弄的?可是处理好了?”

    湛玖颔首:“陛下,是路上树枝划的,已不碍事了。”

    弋栖月一颗心放下来,又问:“你当时说无影放了火,他自己也受了伤,如今怎么样了?”

    湛玖道:“大抵都是外伤,只是当天流的血有些多,现在正在暗厅候着。”

    弋栖月点一点头:“辛苦了,如此,一会儿便将他带过来罢。”

    屋内夜宸卿已然将衣衫搭理齐整,弋栖月瞧了瞧他,平心而论,这几日许久没瞧见他这般规整的模样了。

    几步走过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衣襟。

    夜宸卿垂了眸子看着她,只是扬着唇角笑。

    “真是许多天没瞧见你这副样子了。”弋栖月挑起眉睫道。

    心里不舒服,可又不想说伤感的话,感觉那是在提前离别。

    夜宸卿笑:“陛下欢喜臣下如何模样?”

    弋栖月道:“最欢喜的,大抵是东国祭祀那天的衣裳。”

    不假思索地说得极为自然,仿佛这几日连折子都不专心批改的人不是她。

    夜宸卿低头瞧着她玲珑的指节:“为何?”

    “大抵是因为……那衣裳剥起来的手感,是最好的。”

    “还有那腰封打开来时,一声脆响,舒服得紧。”

    说着探出手指来,轻轻重重地戳他的心口。

    夜宸卿垂下眸子来,修长的手覆在她手上,随后他的手合拢,包裹着她的手。

    门外却忽而传来‘噗通’一声,再然后,是一声低哑的‘主子’。

    无影来了。

    想来夜宸卿这厮此番诈死吓到的人不少,如今弋栖月听着,门外无影的声音全全是发颤的。

    所以她也并未介意,譬如无影在北宫却全全对她视而不见此类问题。

    打开门,无影便跪伏在门外,高大的身躯蜷成一团,还在颤着,竟显出几分可怜来。

    不多说,弋栖月沉了口气,一挥手,带着湛玖举步离开。

    “方才倒是没来得及问你,这几日天气转凉了,在外面过得可还好。”

    湛玖愣了愣,随后低低道:“谢、谢陛下。”

    “南边暖和,属下也结实,不妨事的。”

    “来去这几天,又是让你全全休息不得,只是事情敏感,朕也只信得过你去做了。”弋栖月沉了口气,转头看着他。

    湛玖点头:“属下明白,陛下信任,是属下的福气。”

    弋栖月摇一摇头:“累着你了。”

    “安排一两个你信得过的人给朕,你便先休息半个月,也不要想着什么时候再给他们顶班做事,就好好歇着。”

    湛玖于她,其实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吧。

    她在最落魄的时候碰见他,那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选择了她。

    然后风里雨里的,她一路摸滚爬打,他便一路相护。

    哪怕当时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也给不出未来如何的承诺。

    有时候只能同他一起吃些野果喝山泉,他默不作声吃得飞快,却在一天夜里给她偷偷摸摸偷来一只鸡,弋栖月欣喜之余也好奇,毕竟那一带鲜有人家,谁知点了火,却发现这厮手臂上鲜血淋漓,一问才知道,这只鸡竟他是去山上老狼的窝里弄来的,那时他把手臂往后一藏,支支吾吾地:

    “我瞧了,狼还没咬。”

    “月,吃吧。”

    还有,有一次追兵在后,偏偏下了瓢泼大雨。他二人躲到一处小洞里,弋栖月来了葵水,小腹剧痛,咬着牙却又不知道怎么同他讲。那时候湛玖大抵只是瞧着她面色煞白,便一眼不发地堵在洞口看着,不让她轮班,她过去,他便将她推回去。

    那天他睁了一夜的眼,第二天一早,面上全是水,淋得发白,他也不多说,到了大抵安全的地段,点火烤了烤便说没事了。

    他随着她从奔命到称帝,没叫过一句苦。

    早已是亲人了。

    不仅仅是在她心里。

    当吃到了灵隐寺,瞧见母亲,大抵说了这一路,母亲眼圈红红的,而后直说她要当湛玖是她的亲兄弟。而每每去了灵隐寺,母亲便也时常给湛玖递吃的喝的。

    湛玖那边愣了愣,随后有些木讷道:“不碍事的,陛下,这段路不长,属下也不累,不用休息的。”

    弋栖月皱了皱眉头:“你总归也不是铁打的。”

    “可是即便不说添的任务,即便是寻常轮班,你也常常替别人做事,不安生,朕如今想着,不能因为信任便总是委屈你。”

    湛玖踟蹰道:“算不得委屈的,陛下。”

    弋栖月却摇头笑笑:“你也不是孩子了,也该注意着身子。”

    “便按照朕说的去做罢。”

    此时此刻,屋内。

    无影大抵把如今夜云天的情况讲明了,随后踟蹰道:

    “主子,属下大抵将事情处理妥当了,当时便想着,属下烧车那日对不起主子,要给主子报仇的。”

    “只是东皇当时被护得严严实实的,其他人去向也不明,只有淮川,因为病得重,东皇等人还未来及将他移开,属下算计着,如今淮川分明便是东皇仅剩的希望,于是便一个人过去放了火。”

    夜宸卿听着他这一番话心里沉了一沉,随后低声道:

    “若是事情当真如此。”

    “也莫要为此赔上性命。”

    无影咬了咬牙,重重一叩头:“属下的命不值钱,全全都是主子的,主子能碰上北国陛下,被她救下,是主子有福运,但是属下当时……确是太莽撞的。”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只是摇了摇头:“那你便记着。”

    “以后若再有什么意外,你只管好好守着夜氏。”

    无影咬着牙称是。

    随后却又小心翼翼道:“不过,主子,放火之时,属下瞧见了……”

    “一个当府的女子,句句叫嚣,似是那里的侍卫,属下取了她的性命,揭开面巾,却发现好似是……许嫣的样貌。”

    只可惜当时时间紧迫,瞧了一眼之后,后面追兵便来了,他便也没来得及细看。

    “主子,如若那女子真的是许嫣,难不成,这么多年……”

    夜宸卿却只是摇头笑笑:“我这些年瞒着母亲,不想你也没看清。”

    “许嫣干净不了,少说也有三成是东皇的人。”

    无影一愣,随后道:“主子,这……”

    夜宸卿笑:“你许是没在意,当初母亲入宫,跟随在她身边的,只有许嫣一人,母亲的许多事,大抵都只有她知晓。”

    “母亲当初怀着东皇的孩子是不错,但是身为夜氏之主,孩子生下来,全身而退,并非难事,若你是东皇,难道不会动手脚,想方设法多牵制她?”

    无影愣了愣。

    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思到底是简单了。

    夜宸卿缓声又道:

    “而事实上,母亲回来后不久,便将夜氏之主的身份给了我。”

    “而后,她一开始算计着让我娶许嫣,陛下出现后,事情被搁置,之后她大抵也觉得事情怪异,只说可惜,再不念叨着让我娶许嫣。”

    “而许嫣这时候,偏偏就敢以母亲的名义,几次三番闹事。”

    “都不是痴人,她这么做,怎么可能没想过,不害怕话语被揭穿?”

    “而她恰恰是不害怕,除了背后有另一个能制约母亲的、让她嫁给我的力量指使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280 一错再错

    无影闻言一愣,暗自在脑海里算计着这些年,许嫣的种种作为。

    此前他都以为,那些仅仅是因为许嫣对主子一往情深,因此就没有往再深的层次想。

    如此看来,倒是错过了不少东西。

    “主子,可是……当时烧车之后,当场乱做一团,为何许嫣还要劝我们先回去安顿?而后安顿之处也的确是安全,如今许嫣死了,那边也没有异动……”

    夜宸卿摇头:“且不说现在死的人究竟是不是许嫣。”

    “即便是许嫣,也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也许对方已经以许嫣为弃子,让她的身份暴露在你面前,如此,如果发现夜云天所在地点没有暴露,我们一旦认为许嫣没有将地点告知对方,从而放松警惕,更容易被一网打尽。”

    无影一愣:“那……如何是好?”

    夜宸卿沉声道:“自放火那一晚,你碰见许嫣之后,保守起见,便应当让夜云天众人搬迁。”

    “主子,那如今可还来得及?”

    夜宸卿锁眉:“你可还保持着联系?”

    无影颔首:“回主子的话,方才的消息,一切安好,只是……夫人似是有些心事。”

    夜宸卿眸光深了深:“那许嫣呢?”

    无影道:“属下的确问了,但是消息说,许嫣是夫人的人,无从得知。”

    夜宸卿沉了口气。

    母亲。

    也许他最应当相信的人是她。

    可是如今他觉得愧疚又无奈。

    因为无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知道母亲是哪一边的人。

    他何尝不想相信自己的母亲?

    只可惜,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当他知道,他从没想过的,母亲会和东皇不清不楚,甚至瞒着夜云天怀了东皇的孩子,随后强行让那孩子成为‘皇后的孩子’,他只觉得心里绞痛。

    不是因为母亲有别的‘家庭’,别的‘孩子’。

    也不是因为母亲背着他做,不让他知晓。

    而是因为,母亲将和东皇的孩子,放到了皇后名下,这个孩子姓淮,名淮钴,是皇后的孩子,今后如果东皇并吞夜氏,母亲可以凭着太子或是皇帝生母的身份,谋得安稳的身份,但是夜云天却几乎不能幸免。母亲这般做,分分明明便是背叛。

    可这分明是,哪怕一直冷淡待他,他也一直咬着牙信任的母亲。

    “传话回去。”

    夜宸卿沉了一口气。

    “看好了夫人,让夜伦安排着搬迁。”

    “具体的……不必告知夫人了。”

    无影愣了愣,随后深深跪伏在地:“是,主子。”

    此时此刻,夜云天。

    夜渌坐在屋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边这封信。

    从此这世间没有许嫣了,那个一直被她视为‘下人’的丫头,一直陪在她左右的丫头,再也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不过是这一封信。

    许嫣在这封信里,将一切都讲了出来……

    她是夜云天的功臣之后,一场灾难后只剩孤身一人,幸而得夫人眷顾,得以陪伴左右。

    日日伴着夫人,也能看着公子。

    这是许嫣当时看来,最大的福分。

    夫人表面上严格,内心却很是温和的,至于公子,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分明是母子,却并不亲近。

    许嫣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但是她是个懂本分知分寸的人,也不敢多问。

    可是再然后,一切都变了。

    夫人和东国皇帝欢好,就在她面前,在她眼皮子底下。

    那时的主子还是少年,不叫主子,只叫公子,他挺拔冷清而又干净,远远一瞧如一棵青松。

    许嫣在夜云天里给夫人做事,单独撞见过他几次,高出她一头的少年,眉眼间没有神色,却已是绝代风华。

    他目不斜视打她面前过,而她紧张得忘记了礼节。

    他过去了,她转头怯怯地瞧他的影子。

    却不忍心,把夫人和东皇的故事和他联系在一起,也是不敢也不想告知他。

    那时她天真地想,就这样,公子就这样便极好的。

    而她便这么瞧着他便好,不论是身份还是样貌,她都高攀不起,也无意高攀。

    如此也满足。

    可谁知道,有一日黄昏,夫人忽而颦着眉找她。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血色的夕阳映在夫人的左边脸颊上,当时夫人靠在窗边,左手下意识地护着肚腹那上面盖着一张毯子,却是平平坦坦。

    那时的许嫣不过是个丫头,看不到挺起的肚子,也根本没有想到,夫人怀了个孩子。

    直到夫人沉着声音跟她说,让她陪着她入东国的皇宫。

    许嫣当时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进入东宫,意味着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这分分明明便是噩梦的开始……

    入了东宫之后,夫人的肚子,一天有一天地大了起来。

    那时候夫人甚至常常来的东皇,都嘱咐她,小心照顾着。

    这时候许嫣明白,夫人有了个娃娃了。

    夫人待她好,她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只盼着夫人能有个好好的娃娃。

    她小心翼翼的,夫人让她防着东国宫里其他的嫔妃,她似懂非懂,却一直认认真真地听话,不敢出差错。

    直到……

    那天她拿着皇后娘娘的送来的瓶子,检查回来,一个转角处,她不知怎的脚下一滑,那瓶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许嫣一惊,手被碎片割破了,可是却没有想着自己的手,只想着这瓶子破了,是不是会忤逆皇后娘娘,给夫人招来麻烦。

    咬了咬牙,小心地将碎片捡起来,找这些日子交好的小文子太监寻了东西,小心翼翼地粘在一起。

    倒是结实,不细看也看不出问题来。

    可她没想到,在她自以为大功告成,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低笑声:“你这瓶子说是无毒,搁到乾妃宫里,她的孩子,八成是保不住的。”

    许嫣一愣,身子一僵,却见一袭明黄色出现在面前。

    眉眼紧锁,分明便是……东皇陛下本人。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这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想粘起来。

    东皇笑:“皇后的东西,说打碎了便打碎了,到头来,还敢用这等东西粘起来,真不知你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许嫣颤着身子。

    东皇又道:“不过,你这小丫头,看着怪可怜的。”

    “只是你们夫人方才也瞧见你走开了,她行动不便,朕便来瞧瞧。”

    “等回去了,总归也该给她个交代,还有你这瓶子,也是。”

    许嫣咬了咬牙这可如何交代?

    可是夫人,夫人这么些年,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被夫人栽培,也伺候着夫人。

    “陛下,请陛下……”

    东皇在她面前笑,许嫣只能看见他龙纹的缎靴。

    “如今朕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般做。”

    “但是你若是肯为朕做事,朕也不介意替你瞒着这件事。”

    当时的许嫣无路可走,懵懵懂懂只得答应下来。

    可谁知道,东皇却以这么一件事,渐渐地扩大,一次次的要挟,让许嫣一步步地陷进去,直到回不了头……

    明明每次都权衡着,认为‘不会伤害到夫人’,却一脚深一脚浅地成为了东皇的附庸……

    进宫时候的许嫣,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

    出宫时候的许嫣,带着重重的心事。

    但那时候她是高兴的,因为出了宫,她大抵又能瞧见公子了。

    公子在她心里一直是最干净最美好的。

    可惜她没想到……

    出宫之后,公子和夫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两人愈发不像是母子了。

    而陪着夫人进宫的只有她,她自然也不能幸免。

    公子看向她的目光变了,曾经他看着她,眸光冷,却对她没有特别的感知,但现在,他看着她,眸光里面的冷分明便是冲着她的。

    冰冷,敌意,甚至……厌恶。

    这么几年不见,公子高了,也愈发俊美了,若是说当年的公子是冷清而有些秀气的,如今的公子已经是惊艳绝色的了。

    可惜……她再也没机会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了,哪怕只是想仰望。

    许嫣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命运在牵着她走。

    那天夫人坐在桌案边,忽而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

    “嫣儿,老身累了,乏了。”

    许嫣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

    夫人的面容依旧很美,只是眼旁已经能看出细细的纹路。

    也许夫人老了?

    夫人的眼睛沉了一沉,却没有多说。

    第二天,夫人不再是夜氏之主,她将这一切交给了公子。

    从此公子成了主子,夫人退居幕后,自此许嫣更碰不到主子了。

    或者,即便碰上了,他眼底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

    东皇依旧牵制着她,她走不开跑不掉。

    可渐渐地也习惯了,又想着,如此也算不错罢。

    但是……

    事情又变了。

    夫人给了她希望。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希望。

    大抵夫人也是从少女走过来的人,能看出来许嫣眼里对夜宸卿的欢喜,于是,她如此向许嫣抛出了筹码。

    想不想嫁给主子?

    想,怎么可能不想……

    可代价却是,为了夫人,背叛他。

    也许当初许嫣是可以拒绝的。

    但是,这大抵是她这许久以来,唯一的一个,自己做的决定她决定放手一搏,无论如何,都想要接近他,哪怕是飞蛾扑火。

    那时候她还在奢望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娶了她,能信任她。

    肯听她说一说这些年的原因,让她能安安静静守着他。

281 过往

    许嫣没有了退路。

    她选择去接近,她天真地想,如今一时的背叛,以后她都会解释清楚。

    这一切,本也是那般顺利,几乎全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可谁知道……

    就在结婚前几日,公子都是来来去去,好像忙碌到忘记婚事。

    许嫣觉得蹊跷,可是她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待她好,但是在夫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丫鬟,是个下人,能嫁给主子,是她的福分,是作为夫人的‘眼’去的,而不是作为主子的‘妻子’去的。

    她又哪里有理由去问询主子的事,哪里敢让夫人知道,她想要主子那颗心?

    再然后,婚期被顺延了。

    主子给夫人的,只有两个字‘事忙’,而对她,则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去出了门。

    仿佛她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花瓶陶罐。

    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夫人在意的并不是许嫣是否被欢喜,而是许嫣能不能当个贤妻良母,并作为她优秀的眼线。

    于是在主子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后,夫人叹口气,将许嫣拽过来,轻轻抚着她的手:“你这丫头,老身将你养大,老身没有丈夫,便这么日日枯守,结果你这丫头,也便不知事了。”

    “宸卿他不是坏人,只是性子冷了些,他自然是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

    “男人都是这样,你要好生待他,他才会好好待你。”

    许嫣当时似懂非懂地点头。

    于是夫人笑了笑,不日给她寻来不少书籍、而后又专门提点她几句。

    许嫣瞧着这些,心里觉得怪异。

    可是她又是贪心的

    如果这般做,真的可以得到主子的心,何乐而不为……

    便这么一直到了婚期。

    拜堂罢了,许嫣被送入了婚房,夫人此前说,她会带着众人在堂中敬酒,让宸卿迷糊一些,而后许嫣发现,入了屋的主子,当真是醉得有些迷糊。

    只可惜,那醉意之下,依旧是冷冰冰的。

    她很无奈,屋里点了异香,她婉转着调子勾引他。

    把生米煮成熟饭吧,主子,今晚是洞房夜。

    主子,这本就是,今晚应当做的事情。

    她不知道起作用的是什么,他缓缓地,终于带着那秤杆,举步向着她走过去。

    蒙着盖头,她看不见,却能听见渐进的脚步声。

    那时候,许嫣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心下是雀跃的。

    却不料,半路一个女子突然不要命一般飞冲出来,随后只听‘砰’的一声。

    外面是急急的问话声,这女子比野狼都凶。

    而主子则声音安平地,缓缓地答话,虽说这答话总是被打断。

    许嫣下意识地想到,也许主子会有危险。

    下意识地自己挑开盖头

    却瞧见,平日里高高在上根本不容人碰的主子,此时有些凌乱地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按在身下,那女子眼眶通红,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一惊,当即想叫

    于是最后的印象,便是那能劈死一头牛的掌风。

    准确地击上她的颈侧。

    许嫣晕了过去,只隐隐记得自己碰见了一个可怕的女人。

    半路杀出来,随后名正言顺把主子抢了。

    然后她成为了夜云天的一个笑话,再然后,则更是一个故事的经历者。

    因为

    那个女人的身份暴露了。

    没有人猜到过,她竟是北国的皇帝,刚刚登基的帝王。

    不知怎的,那一阵子,北国皇帝将旁人的未婚夫强抢为宫中面首的故事,四下飞蹿。

    许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后主子也命人问过她,那一阵子可是寄过信?

    不曾。

    许嫣不曾寄过。

    她只是夫人的附庸,又如何能寄信呢。

    她只是摇头。

    而她,在稀里糊涂得知那些流言的时候,只觉得心下绞痛。

    主子,高高在上的,冷清而美好的男子。

    他怎么可以和‘面首’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更不必说,外界那些所谓的‘弃节索欢’‘背主求荣’,甚至于民间流传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故事……

    许嫣心下惶惶然。

    可夫人除了安抚她,也不再多提了,她也不敢多提。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过着,许嫣的生活,前后区别仅仅在于,早已将夜云天大权交予主子的夫人,渐渐地也不得不处理一些事务,而许嫣,自然也忙碌了一些。

    平淡是福。

    这是她之后明白的道理。

    因为东皇的人找到了她,带着她的把柄。

    许嫣害怕了,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他却笑:“不必怕,这事情,你不一定不情愿的。”

    北国的事情闹得这般大,东国果然也知晓了。

    于是东皇又想起她来了。

    他让她去接近夜宸卿。

    可以以夜氏夫人的名义,他自会给她兜着底,但是如果她不听话,东皇便要在夫人那里全全说破许嫣的一切。

    许嫣只能答应。

    随后却是小心翼翼道:“可是,他如今在北都,婢子是去不了北都的。”

    对面黑衣人笑了笑:“陛下有嘱咐的,平日里小姐一切如旧便可。”

    “即便是去北宫,也没必要动手,毕竟北皇也非草包,不至于在宫里任凭旁人动她的男人。”

    “只是,夜宸卿身为夜氏之主,他去不会是简单的去,因此去了便不可能只去不回,这事情我们明白,他明白,北皇也一定明白。”

    “所以,你便等着他回来时候再动手,再接近他便好。”

    许嫣再没有退路了。

    出来答应,她没有选择。

    好在这之后的一切,即便事情奇诡又可怕,也并未波及到她。

    譬如……

    东国的皇子和西国的皇子入了北宫。

    譬如……

    主子暗中回了一趟夜云天,似乎是带着伤回来的,救了两个人,又匆匆离开,连夫人都没瞧。

    譬如……

    东国公主失踪了,再发现,她已经通知,说自己在前往北宫。

    她说她要去看哥哥。

    同时女孩子,许嫣知道淮柔去还有什么目的,只是黑衣人当初那一句‘北皇也非草包’,让她心里分外踏实。

    譬如……

    西国北国开战,时间不短,北帝御驾亲征,被奉为‘神女帝王’,然后,西国的公子死了。

    譬如……

    战争方毕,北国国乱,主子和淮川一时都没了消息,一切落定之后,又是一派沉寂,许久之后,才听说淮川背叛了北皇,而主子则被封为‘容君’。

    这一切仿佛是过眼云烟。

    许嫣所在的,依旧只是那一处夜云天,几处走廊和小屋。

    直到夫人有些雀跃地抱着一封长信,兴奋而匆忙地打开:

    “宸卿这孩子也终于能多说两句了,老身……”

    夫人的面色在一瞬间沉下来。

    许嫣在一旁不敢言语。

    夫人沉默了许久,大抵是将这信反复瞧了许多遍,方才半咬着牙说着:“他……他……”

    “竟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北国皇帝。”

    “那女子哪里好,他竟说放心不下,让老身去照应着。”

    许嫣在一旁愣了愣。

    心里却忽而……好像有一颗种子,此前便存在着,生长着,如今则在飞快地窜高。

    大抵是‘嫉妒’吧。

    那个野兽一样的女子。

    可是许嫣不能有任何表现,她只能平平淡淡地答应陪夫人前往。

    而夜渌看着她,大抵也想到当年的事,可终究也只能叹口气,安慰她,说是主子不懂她的好,委屈她了,保证会给她寻个安稳人家。

    可是,夫人不知道,许嫣最委屈的事情,哪里是这件?

    再后来……

    那女子上了他们的车架,而后被夫人拆穿,不得已下了车。

    许嫣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女子。

    这个当年从她面前生生抢走主子,却……又虏获主子心的女子。

    美得惊人,却又美丽得危险。

    许嫣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倾城牡丹旁一株不知名的小白花。

    一字一句出去,逼得夫人说不出话来,逼得夫人想要威胁,可是许嫣知道,如今夫人和主子的关系僵成如此,夫人是不敢对这北国女帝做什么的。

    而主子,却意外出现了。

    嫉妒的树芽在这一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主子是放心不下这个女人吗?

    那,究竟是有多么放心不下,才会一个人不远万里前来寻找她保护她?

    主子似是温柔了,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目光那么柔软。

    许嫣知道,这是自己一辈子都奢望不到的。

    可是嫉妒让她在心里用东皇的命令为遮掩,实则是循着自己的心,前去接近他。

    却发现,他的温柔当真是只给那女子一人。

    当他看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她看着醉醺醺的他,忽而希望他在走不动的时候肯听她解释,于是拼了命一般地拽住他。

    她在讲述她的真心。

    却被他用此前的‘真相’冷冷拒绝。

    再然后,哪怕喝得摇摇晃晃,他还是甩开她走了。

    因为

    那个女人在叫他。

    接着便是第二日一早,主子颈子上的红印,和那个女人肆意地叫嚣,而平日里冷清的主子,竟然真的全全是温柔。

    夫人气得不轻,而她嫉妒到发疯。

    她看不下去了,而他们逗留了几日,便也离开,再见,便是在一处夜云天的据点了。

    在那里,许嫣亲眼目睹了房内的……

282 去去便回

    许嫣再一次意识到,原来对她冷冰冰的主子,也是会那般温柔。

    可是,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颤颤巍巍地出去,而后无影果真将这件事告知了夫人。

    夫人在无影那里替她拦下了话,可是等无影走后,便颦着眉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许嫣只得咬牙伏地,说她只是想看看主子。

    夫人闻言却是笑了,随后挑起眉来看她。

    “许嫣,也许你的心事好的,但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你的主子。”

    “能嫁给他是你的福分,他不欢喜,你便不能纠缠。”

    “也不必有后顾之忧,老身自会给你寻个合适人家。”

    许嫣咬住嘴唇低下头去,随后低声道:“婢子……明白。”

    再然后……

    依旧在夫人身边,只是她能看出来,夫人待她也不似从前了。

    只是,好在她到底也是这些年唯一的一个一直在夫人身边的人,许多事情,依旧是她陪着。

    譬如东临山庄,譬如与之后主子回到东国时的迎接。

    譬如……此后种种。

    东皇气息奄奄,却依旧派人和她联系。

    许嫣不敢什么都不说,她担心被东皇说出来,从而成为夜云天的弃子,她知道自己虽然是夫人的亲信,但真的已经无足轻重了。

    于是她说出来那些,她认为无关痛痒的内容。

    东皇的人问起来,她便说‘夫人以为我觊觎夜云天少夫人一位,对我有了隐瞒’。

    直到那天,事情变了。

    夫人的额头尽是冷汗,让她亲自出去等待线人。

    许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出去一直等。

    却始终没有人来。

    直到几个看护院落的东国兵士过来,将她狠狠地推回院子去。

    许嫣跌倒在地,很疼。

    那几个东国士兵却死死盯着她,让她回房间去。

    “是乾妃娘娘命我出来待着的,我无处可去。”许嫣咬牙道。

    “你们敢强逼我回去,是想违抗娘娘的命令吗?”

    那几个兵士冷笑:“我等眼里没有娘娘,只有陛下。”

    “你们只能在里院中待着,不可出来,这是陛下的命令。”

    “如有违抗,斩立决。”

    许嫣一愣。

    再也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来,只能咬咬牙,吞口气往回走。

    谁知道刚刚走到屋门处,却听见门内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许嫣一惊。

    她一直在门外守候等待,这个人又是从何而来?

    担心气息被察觉,她不敢凑上前去。

    于是,远远的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地名,再然后,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心里一虚,小心翼翼地又闪开去。

    再回到屋里,只是夫人一人。

    夫人见她进来抬眼看她。

    许嫣沉了口气,只是缓声道:“夫人,婢子在外面等着,那些兵士却不允,将嫣儿赶了回来。”

    “他们说是陛下的命令,夫人和余人一同,不能离开里院。”

    “否则,斩立决。”

    夫人皱了皱眉,随后道:“你可是问了原因?”

    许嫣摇头:“婢子……不曾问。”

    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如何还敢问呢。

    夜渌这边沉了口气,随后对着她摆了摆手:“罢了,也许他们也只是执行命令,你先退下罢,也注意着莫出里院了。”

    许嫣愣了愣:“夫人可有什么事?需要婢子做什么?”

    夜渌摇头:“不曾有,只是乏了。”

    许嫣不能再多讲,只是咬咬牙退出门去。

    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八成夫人已经信不过她了,也不顾及她的性命了。

    可是她,一直以来,还在为了这个女人、为了夜云天考虑。

    许嫣咬紧了牙关。

    是了,是了。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自己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才会在夹缝里求生存。

    才会被主子看不起,被他厌弃。

    不知不觉间,恨意潜滋暗长。

    那几个士兵见她晃出去,抬起刀剑来,‘当啷’一声挡在她面前。

    “陛下有令,不得外出!”

    许嫣咬了咬牙:“我叫许嫣。”

    “报上我的名字,让洪大人来见我,我有话要对他说。”

    许嫣自以为是报复了夫人、报复了夜云天。

    直到

    夫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兵士,疯了一般地带着她出去。

    却恰恰是朝着方才她听到的地点。

    那里,一地灰烬和废墟。

    夫人捶地大哭,喊的……竟是主子的名字。

    许嫣生生愣在了原地。

    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很多东西,最后她想

    也许是她,害死了主子。

    愧疚之感随之而来,包裹了她,夫人在哭,随后到达的无影愣愣地任凭夫人摇晃,而许嫣,又惊又怕又后悔,生生愣在了原地,连哭泣和叫喊都忘记了。

    因为愧疚,所以不肯看着主子的夜云天被并吞,她咬牙劝大家先退开,也并未透露出,藏匿的地点。

    因为愧疚,在她察觉到无影要去烧死淮川,报复东皇的时候,她也随之前去。

    无影孤身一人,自然是烧不了层层守护的院阁但是她可以,烧死主子一事,她赢得了东皇的信任,因此她以夜云天有刺客来袭的名义,进入院阁,轻而易举。

    却是调开人,然后在无影烧掉房室西端时,她在屋内塌下留了火苗,随后暗中向屋内吹入**药。

    当侍从们匆忙带着工具和水来扑灭西侧的火时,却发现,屋内已经由床榻处,窜起熊熊火苗。

    而三皇子淮川,此时已经命归西天。

    许嫣的身形匿在暗处

    烈火熊熊中,她勾起唇角来。

    三皇子一死,东皇没了盼头,大概也命不久矣了。

    主子,嫣儿对不住你,如此,也算是偿还一二。

    狡兔死,走狗烹,许嫣知道自己除了弃子,也没有多少价值,应当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论是被东皇当做弃子,还是被夫人当做弃子。

    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知不觉眼眶涩涩,心里却又在发恨。

    夫人,无影,和东皇。

    东皇这个老家伙不必管,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活不了多久了。

    至于夫人……主子不在了,这么多年,大抵也是算清了。

    只有一个无影。

    当初她跪在地上,无影口口声声地侮辱她,说她配不上主子。

    怎么能让他安然无恙呢。

    咬了咬牙,她站出身来

    指向无影离开的方向:“刺客往那边去了,追!”

    ……

    从东国皇宫的一切,到许嫣离开前往淮川的居处。

    一封信,写了七七八八。

    夜渌瞧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涩涩然颇不是个滋味。

    她有三个孩子,一则瞧都不曾瞧过,一则被她抚养长大,却复杂疏离,另一则,名义上却是别人的孩子。

    而女儿,更是一个都没有。

    曾几何时,嫣儿还是个那么小的娃娃,走路摇摇晃晃,却是懂事又听话,那时候,她真的将她当女儿疼。

    可如今……

    夜渌咬了牙,随后缓缓地将这封信折起来,收在一侧的抽屉里。

    宸卿没有出事,但是知道真相时,却依旧痛恨许嫣。

    可即便是痛恨,又觉得不忍心痛恨,不能痛恨。

    收起来,只当是因为这些年的陪伴罢。

    门外,侍从闪身出现,却是另一封密信。

    打开来,竟是宸卿的亲笔信。

    简简单单只两个字‘将归’。

    北宫此时,白雪皑皑。

    弋栖月算计来去,可是夜宸卿多停留的,也只能是寥寥几日。

    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时候。

    她披着一件斗篷,面前的男子抬手给她抚落发上的雪花。

    “你终归还是要回去了。”

    弋栖月垂了眸子低低说了一句。

    “下得雪这般大,路上未必方便,你也不肯多留?”

    夜宸卿低低而笑,却是低头轻轻蹭吻她的额头。

    额头受了风和雪本是微微发凉,这一瞬,只觉得他的唇在发烫。

    “早去方能早会。”

    “陛下且等等,臣下……去去便回。”

    去去便回?弋栖月还是颇为欢喜这句话的。

    于是也只得点了点头。

    夜宸卿垂眸笑了笑,抬手给她理了理肩头和长发上的落雪。

    弋栖月却狠狠抬头起来,勒住他的颈项,迫使他低头下来。

    两团滚烫的唇撞落在一处。

    被他伸手抱住,就像一直以来,每晚都被他团到怀里那样。

    可是如今,怀抱和缠吻终究也是暂时的。

    倏忽间他拂去身上的落雪一跃上马,侍从无影在一旁行礼罢,亦是上马。

    风雪不减不停。

    夜宸卿这厮在马上,却是冲着她笑。

    “陛下安。”

    “臣下,去去就回。”

    弋栖月咬着唇点了点头。

    夜宸卿便又一拱手:“陛下早些回去,风雪大。”

    说着搁下手来,牵起缰绳。

    弋栖月又只是点头。

    只瞧着他转身过去。

    漫天的风雪,和那日熊熊的烈火,不知怎的,忽而交映在一起。

    只可惜他已经转过头去了。

    这厮没良心,竟是头也不回,一眼也不肯多瞧她。

    她不知道,马上的人也是红了眼,哪里敢回头?只怕回了头便走不了。

    渐行渐远。

    雪地上是马儿的足印。

    直到弋栖月咬了咬牙,倏忽间眼眶煞红。

    “北国富庶,国势已安。”

    “朕养得起你。”

    “夜宸卿,你的命是朕的,无论如何,都要给朕留着……”

283 既是模样肖似……

    此时此刻,东国。

    淮柔面如土色,跪在一处坟前。

    这坟里,是她险些化作灰烬的兄长。

    如今父皇病重,母妃随着,也没有消息,东国是一团混乱,夜云天也隐匿了,外面南国还在频频叫嚣……

    没有人有经历,给淮川建一个像样的坟。

    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出来,带着人将他葬下。

    那时候,下人们拦着她,不让她瞧。

    可她想着,如今要早些让哥哥入土为安,她是现在他身边唯一的亲人,总也该瞧瞧他的。

    于是让那些下人悉数让开,她沉了口气上前去瞧。

    面前……

    黑色的、烧焦的、只能看出一个大抵的形状。

    竟是连模样都瞧不清楚了……

    她吓得哆嗦,同时心里暗暗想着,也许、也许这不是哥哥。

    可是细细一瞧,他左手上带着的戒指,分分明明便是母妃给他的,这戒指是上好的材质,因此并没有被焚毁。

    淮柔咬着牙,手颤抖着过去,想碰一碰那戒指。

    可是……

    下不去手。

    更不必说,本来还想碰一碰她的哥哥。

    淮柔红着眼,只是默然立在烧焦的身体旁。

    哥哥,从小和她一同长大的哥哥。

    即便不能说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哥哥也是一等一的、优秀俊美的少年郎。

    从小爱她护她,迁就她。

    曾几何时,哥哥是她和母妃的骄傲。

    可如今,只剩面前这一具烧焦的身体。

    不知不觉间,淮柔滑落在地,一旁的丫鬟忙过来扶住她。

    “快、快把殿下抬走……”

    淮柔颤着身子,咬牙,抬手紧紧攥住那撑着淮川身体的架子。

    如此,强撑着将他葬下。

    跪在坟前,她一面哭一面将各种东西在坟前烧掉。

    在天上过得富足些,开心些,那里,再没有人逼着你了。

    可是心里总也不安生。

    总是想起来,哥哥回来之后一直病着,可是中途也算是醒了一次。

    那时候,恰恰是她陪着的时候。

    瞧见他张开眼,她也是愣了愣,随后忙冲上前去,低低喊一声‘哥哥’。

    那时候,淮川看着她,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柔儿,当时你去北宫……”

    “哥哥之所以推你下水……”

    淮柔愣了愣,随后只是摇头:“不妨事,哥哥,推了便推了。”

    “柔儿不怪哥哥……”

    淮川却摇了摇头,又道:“之所以推你下水,是因为……我想让你回来,不要留在北宫……”

    “我以为,北国皇帝要让你嫁给北国废太子……”

    “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中了旁人的奸计……”

    淮柔一愣,咬了咬牙,随后摇头:“没事,哥哥,柔儿好好的。”

    “柔儿知道哥哥是为了柔儿好。”

    心里却想着

    自己真是过分。

    的确,那件事一直也没有解释清楚,直到现在。

    而她也的的确确是从那时候开始,在心里与哥哥生出来嫌隙。

    究其原因,不过是虚妄的她想要权力,她想要和北皇一样成为女皇,她想要……

    她以为哥哥要争夺。

    多么的傻啊。

    “柔儿没事……便好。”淮川扯了扯嘴角,抬起颤着的手来,摸着她的脸。

    “柔儿,可要离他们远点……”

    “他们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斗得过的。”

    淮柔点了点头,抬手攥住自家哥哥的手。

    “柔儿明白的,哥哥别担心,哥哥好生养病……”

    淮川点了点头,却没什么力气。

    再然后,他动了动薄唇,却再没说出什么来,随后默默闭上眼睛,一呼一吸又均匀起来。

    睡过去了吗?

    淮柔当时愣愣的,却没有想到,这是自己同哥哥的最后一次谈话了。

    “公主请节哀……”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起淮柔来。

    这些天的公主,憔悴得不行。

    身为贴身丫鬟,她明白。

    先是夜云天的那位,据说被火烧死了,好像还是东皇陛下所为,公主得知这消息之后便愣了几日,可谁知没几天过去,本就病重的三皇子殿下又遭了火,也是亡命火中。

    三皇子一出事,那边消息传过来,说东皇陛下也病重了。

    而公主的母妃,则是迟迟没有消息……

    “夜哥哥、哥哥,他们……都到火里去了……”

    淮柔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地说着。

    她此前也曾去算过,却发现,弋栖月,这三个字,皆是火相。

    那时候她只当是玩笑,如今瞧来,心里却是别扭、痛苦,又恨。

    是这个女人,把夜哥哥和哥哥都克死的吧?

    不,不仅如此……

    那女人后宫里面的三个男人,竟是都不得善终。

    帝王命硬,可怕、可恨啊。

    “弋栖月……这个女人,就该……孤独终生……”

    “克死了他们,她不得善终……”

    淮柔忿忿又凄凉的声音,便在孤坟旁幽幽响起,久久回转……

    北宫。

    银装素裹的日子,许久之前便说要到的人,便也到了。

    弋栖月坐在紫宸殿里,脚下这一方,是当初弋轩和秦断烟双双自尽的地方,如今,龙靴踏在地毯上,女皇陛下单手撑着头,动作略显慵懒,她盯着地面,忽而微微皱起眉头。

    血腥味,还有吗?

    许久许久没有到紫宸殿了。

    思量间,遥遥的传来一声‘陛下’。

    熟悉的声音,却是不同的声调。

    弋栖月一听便知来人是谁。

    只是……

    如今这个人竟然能规规矩矩喊她一声‘陛下’,想必是……拖家带口地来了?!

    一抬眼,为首一人身旁的那一抹影子,一瞬间刺入她眼中。

    呵,所料不错。

    时芜嫣看着面前的女子,亦是压抑不去心里的厌恶,奈何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此前夫君也交代了许久,于是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

    对,不知怎的……

    分明是厌恶的,可是看着现在的弋栖月……却又有一种恐惧。

    不知原由的恐惧。

    弋栖月扬唇笑了笑:“许久不见了,掌门,夫人。”

    那一行人没有行礼。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

    毕竟,强制性的礼节,有时候……并不是最为有趣的。

    她挑眉看着,如今那几人站在她面前,时芜嫣的身子,便在不自主地向着墨苍落靠过去,不知不觉,显出来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呵。

    恨时芜嫣吗?

    是恨的,但是早已不同于昔日。

    昔日她对时芜嫣的恨,除了因为昔日遭遇的不幸,还有,便是因为嫉妒,那时弋栖月不明白,为什么此前一直对自己温柔的师兄,会因为时芜嫣的种种奸计,而选择时芜嫣。

    可如今,她对时芜嫣的恨,一则是对于往日遭遇的不幸,另一则,却是可怜与冷笑了。

    墨苍落对她弋栖月而言,最多只剩下些浅薄的情义,甚至,连浅薄的情义都不剩下了。

    伴随着的,是很多事情,看得清楚……

    墨苍落对她的暧昧,还有对时芜嫣丢掉的孩子的冷漠,让弋栖月觉得,时芜嫣可恨,却又可怜可悲。

    “陛下安。”墨苍落的声音淡淡响起来。

    弋栖月回过神来,勾挑起唇角:“掌门、夫人安,不远千里而来,快快请坐吧。”

    墨苍落颔首:“谢陛下。”随后施施然坐下。

    而一旁的时芜嫣显然要不安得多。

    她咬了咬牙,随后小心翼翼地拽上墨苍落的袖口。

    得到丈夫示意‘安心’的一个眼神后,方才敢怯怯坐在他身边。

    似是依旧不觉得安心,即便坐下来,还是习惯性地去凑近自家相公。

    墨苍落见状,只是沉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示意时芜嫣坐好,随后转脸对弋栖月道:

    “内人性子柔弱胆小,陛下见谅。”

    弋栖月笑:“掌门客气了。”

    “尊夫人性子柔弱,素来胆小,朕也是见识过的,不必解释。”

    墨苍落只是笑笑。

    弋栖月又道:“一会儿便是洗尘宴了。”

    “还有些时候,墨掌门如不介意,不妨我们先谈一谈。”

    墨苍落笑笑:“自然不介意,陛下果真是心忧国事之人,争分夺秒。”

    弋栖月颔首。

    墨苍落便道:“如今,墨某人算着时间,陛下借的兵将,只怕要多借半个月,不知可否行的方便?”

    弋栖月颔首:“方便,倒是方便。”

    说得随意而又顺口,墨苍落闻言心里却是发慌。

    难不成,如此一支一定人数的精兵,在弋栖月这里,竟是很易得的么?以至于考虑都不需多考虑。

    “只是,墨掌门。”

    “这些兵士,皆是朕的子民,只盼墨掌门能善待、珍视他们的性命。”

    墨苍落闻言愣了愣,随后笑道:“陛下放心。”

    “便按照此前订立的,牺牲一人如何赔偿,墨某不敢赖账。当然,除了那样的赔偿,墨某人也一定会珍视贵国兵士。”

    弋栖月颔首:“谢过墨掌门了。”

    墨苍落犹豫了一下,又道:“却是不知,如今要顺延借兵时间,陛下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条款?”

    弋栖月闻言,却是皱了皱眉:“朕并非贪心之人,如今若说添加条款,一时倒真是想不出来。”

    “只是,墨掌门若真有心,朕倒也有一事,想要拜托墨掌门。”

    墨苍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只是点头:“陛下请讲。”

    弋栖月笑了笑,随后,却是一抬手,庸和走上前来。

    弋栖月同他讲了几句,复又转头看向墨苍落,只是笑道:

    “说来有些丢人了,不过,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恰恰只有墨掌门能办了。”

    “许久之前,朕处理事务遇袭,有一女子名曰阿钰,救下了朕的性命,当时东国夜君恰恰在朕身边,不想这救命恩人却对他一见钟情,求着朕,希望能服侍他。”

    “只可惜,此时东国夜君乃是朕宫中之人,于理不合;此后,朕与夜君阁下一刀两断,自也不能提出如此要求。”

    “如今瞧见师兄,倒是想冒昧一问……”

    “师兄既是模样同夜君肖似,可否容许阿钰暂居身边些时日,好好待她,帮朕还上当年的人情?”

284 阿钰

    弋栖月说得轻描淡写,对面二人却是双双一愣。

    墨苍落一对眉不知不觉已经皱起,而时芜嫣愣愣地盯着弋栖月,身体都是僵直的。

    为什么……

    弋栖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当初那个恬不知耻地、非要跟随在师兄身边的弋栖月,怎么可能往他身边塞女人。

    “陛下此言,可是当真?”墨苍落沉着嗓子,在一旁低低问了一句。

    弋栖月瞧了他一眼,随后点一点头:

    “幸而掌门阁下今日说起条款一事,不然朕恐怕也记不起此事。”

    “掌门阁下也是知道的,当初朕同掌门阁下设计让夜君阁下离开北宫,从此朕便同他形同陌路,说不上半句话了。”

    “又如何开得了口,让他收容朕这里一个女子呢。”

    墨苍落依旧皱着眉。

    可是一旁时芜嫣心里却颇不是个滋味。

    怎么可能……

    师兄为什么要和弋栖月一起,让夜君离开?

    她身上还带着夜君刺下的暗器,只有夜君能解,师兄也是口口声声这么说的,并且,夜君分明便是弋栖月身边唯一的人,如果他也走了,那师兄和弋栖月在那一段时间里,岂不是孤男寡女相处北宫……

    不知不觉间,时芜嫣已经瞪大了眼睛。

    弋栖月瞧见对面两人的模样,心下暗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掌门阁下,如今,按照相貌,也只有掌门阁下能帮得到朕了。”

    “至于其他,掌门阁下也不必多想,阿钰那丫头不会武功,性子也柔弱,很是懂事体贴,断不会干扰掌门阁下做事,也没能力做什么眼线。”

    “掌门阁下若是依旧挂心,即便不让她随意活动,只让她在一间屋子里做事,好好待她,多陪陪她便可以,只要一个月。”

    墨苍落拧着眉头看她,随后低声道:

    “陛下,墨某人已有家室。”

    弋栖月却笑:“掌门阁下误会了,朕此言,断断不是想让尊夫人心里过不去的。”

    “朕不敢逾越,更不能强迫掌门阁下娶阿钰。”

    “只是请墨掌门帮朕还个人情,救命之恩。”

    墨苍落咬着牙没言语。

    那边,庸和却引着一个粉衫女子走上前来。

    “陛下。”那女子小心翼翼地便要下跪。

    弋栖月却笑道:“阿钰,不必行礼,过来。”

    阿钰便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弋栖月身边。

    弋栖月便扶着她的手臂,指向对面:“阿钰,瞧。”

    “这可是你同朕提的,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公子?”

    阿钰愣了愣,随后顺着弋栖月的目光看过去。

    墨苍落这边恰恰好也抬眼看过去。

    二人的目光便在空中碰撞开来。

    然后,墨苍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然后眼圈红了红,接下来的目光,星星点点的。

    “……是、是……回陛下的话,确是这位公子。”

    墨苍落暗暗咬牙

    有个双生子真是烦。

    弋栖月跟夜宸卿好上一阵子,倒是招过来别的人了。

    “陛下,阿钰恳请陛下,便让阿钰瞧瞧他。”

    “当初那种地方,若不是瞧见公子,阿钰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要出来了。”

    墨苍落闻言一愣。

    时芜嫣那边更是一惊,本来还暗暗骂着狐媚子,现在开始担心起来。

    那种地方……

    莫不是、莫不是青楼吧?

    这种地方的女子多少人碰过,身上多脏,怎么能碰她的夫君?

    若是带着病带着毒的怎么办?!

    “弋……陛下。”时芜嫣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来。

    “这位姑娘确是可怜,但是夫君同妾身,也只是前来办事。”

    “只怕不能替陛下照顾好这姑娘。”

    弋栖月沉了口气,道:“掌门和夫人请放心、宽心。”

    “阿钰是个好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当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的。”

    一旁阿钰急急点了点头,随后却道:“夫人……夫人不必担心。”

    “阿钰……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阿钰只是想伺候掌门和夫人。”

    “阿钰什么都可以做的,洗衣做饭,整理房间,打扫,缝补,刺绣,阿钰都是会的。”

    时芜嫣一愣。

    这些事……她却是不会的。

    阿钰却仿佛是以为她不满意一般,又急急补充道:

    “若是夫人觉得上不得台面,阿钰也会别的的。”

    “阿钰会些许舞蹈,掌门和夫人若是喜欢听曲儿,不嫌弃的话,阿钰也大抵会古琴一些皮毛,能弹些曲子的。”

    时芜嫣哑然。

    她……也不会。

    弋栖月在一旁,她便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的时芜嫣大抵是一样不会的,瞧着时芜嫣一副吃瘪的模样,心里舒坦得紧。

    虽然……阿钰说的这些,她也不怎么会吧。

    不过,女皇陛下随即又理直气壮地想

    她不会没关系,她的宸卿除了不会跳舞,别的应该都会的。

    既然宸卿会,她会不会便不重要了。

    阿钰说着说着,见那边时芜嫣毫无表示,竟是低头瞧着弋栖月道:

    “陛下,阿钰恳请。”

    “阿钰不敢有分毫非分之想,只是想陪陪掌门和夫人。”

    那边时芜嫣总算忍不住了,低声道:

    “你想陪着我相公便直说,何必拉上我?”

    心下却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什么叫陪呢?朝夕相处?

    要是师兄真的答应了,只怕单单为着个面子也要去瞧瞧。

    偏偏这女子又是个厉害人,精通这么多东西,而她时芜嫣几乎全全不会,即便是做个饭,也只能做个蹩脚的羹汤。

    弋栖月闻言只是笑了笑:“夫人多想了。”

    “朕断不敢如此的,只是让阿钰去了一了心愿罢了。”

    “阿钰,朕是准许的,只是……终究也要看掌门和夫人的意思。”

    阿钰闻言忙要行礼:“谢陛下。”

    弋栖月扶住她的手臂,只是摇头笑笑:“你对朕有救命之恩,朕如何当得起你的谢意。”

    “若不是那日碰上陛下和公子,阿钰的生活只怕永远也没有盼头,阿钰要谢谢陛下和公子。”阿钰小声说着。

    随后弋栖月拍了拍她的手臂,阿钰便沉了一口气,几步走到时芜嫣面前。

    随后,只听‘噗通’一声,阿钰径直跪在时芜嫣面前。

    “夫人,阿钰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是想看看掌门阁下,只是想伺候掌门和夫人。”

    “阿钰自知身份,断不敢做逾矩之事的。”

    时芜嫣瞧着对方这张俊俏的脸,听着她这温柔可怜的声音,就觉得心里别扭。

    咬了咬牙,可是这么多年的娇惯和随性,却是根本装不出贤惠来。

    她低低地喝了一声:“阿钰姑娘,你既是欢喜那位公子,便去寻他。”

    “俗话说,冤有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相公不过是同那位公子有几分肖似罢了。”

    “你既是报恩,也不当报错了人。”

    阿钰却摇头,猛地攥住时芜嫣的衣摆,低声道:

    “夫人,阿钰……阿钰瞧着,掌门阁下确确实实便是那模样。”

    “如今阿钰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谁。”

    “但是阿钰知道,错过今日,以后的机会便太渺茫了。”

    “求求夫人了,阿钰……断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时芜嫣咬着牙,低声道:“你先放开我,咱们将事情说清楚。”

    心里却动摇了,莫不是弋栖月和师兄一起骗自己?

    难不成这个叫阿钰的女人,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就是师兄?

    孰知阿钰却红着眼眶道:“阿钰知晓,夫人是当家之人,如此事宜,定是要经由夫人同意。”

    “夫人贤良淑德,阿钰只求过去为婢子。”

    时芜嫣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

    这好端端的,弋栖月怎么就把这么个狐媚子塞过来了?

    “你先放开!”

    阿钰可怜兮兮地看着时芜嫣,依旧不肯放开,却是低声道:“夫人,请夫人答应阿钰吧。”

    瞧在时芜嫣眼里,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不仅仅是对着自己,也是一副狐媚模样对着一旁的师兄。

    呵,不愧是窑子里的女人,这一哭,当真是我见犹怜。

    而她时芜嫣,一个掉了一个孩子的、几乎不会做什么的女子,如何同这样的女子比?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时芜嫣猛地一甩手,想要将阿钰甩开。

    孰知,只听‘砰’地一声。

    那边弋栖月一愣,这边墨苍落也是一惊。

    而时芜嫣看着被自己甩落的、额头磕在椅子上流了血的阿钰,更是惊得心下瑟瑟然。

    “这……你……”

    弋栖月那边脸一黑:“夫人,如此怕是过分了。”

    见了血,墨苍落也不禁皱了眉,抬手拽住时芜嫣:

    “嫣儿。”

    时芜嫣只是愣怔。

    阿钰却有些慌乱地擦了擦面上的血和流下来的眼泪,跪伏在地:“陛下,掌门,不碍夫人的事,是阿钰自己不慎磕到的……”

    “我……”时芜嫣咬着牙。

    她的确是甩了,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用这么大的力道。

    可是,又真的见血了。

    墨苍落皱了皱眉,却是扶着她手臂低声道:“嫣儿,莫要再说了。”

    时芜嫣眼眶一红,心里一酸。

    可是一想,父亲母亲都不在,师兄虽然在,却不能向着自己……

    于是也不敢哭。

    那边弋栖月却是沉着脸:“庸和,请太医来。”

285 相信

    好在只是磕磕碰碰的小伤。

    额头大抵包扎了,阿钰红着眼框依旧跪在时芜嫣面前。

    时芜嫣一张脸时而黑时而红,却是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心下暗暗觉得,如今恐怕已经无法拒绝了。

    想拒绝,也说不出话来。

    可是想要装作贤惠地答应下来,却又很难很难。

    师兄,她为了师兄,这么多年……

    怎么会舍得和别人共同守着他,甚至于拱手让人……

    弋栖月在一旁声音微沉:“既是无事,便好。”

    “阿钰,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吗?”

    时芜嫣一愣:“弋……陛下,此言何意?”

    “难不成陛下以为,是妾身在为难阿钰姑娘?”

    弋栖月抬眼看着她,随后却是低笑:

    “依掌门夫人的意思,夫人并无意为难此事了?”

    时芜嫣一愣,生生噎住,说不话来。

    怎么可能……

    不可能答应!

    阿钰在那里却是低低说着:“陛下,阿钰……阿钰依旧希望,能服侍掌门和夫人。”

    “请……请陛下恩准。”

    弋栖月低笑:“朕自然是同意的。”

    “只是,依旧要看掌门和夫人的意思。”

    阿钰身子抖了抖,随后低低道:“谢陛下。”

    随后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时芜嫣:“夫人,阿钰……”

    时芜嫣咬着牙,心里却想着她怎么就这么讨厌这个女人呢。

    讨厌她的讨好,讨厌她的小心翼翼,讨厌她的……故作可怜。

    “夫人……”

    阿钰低头说着。

    忽而抬眼看了看墨苍落,张了张口,却是没敢喊出那声‘掌门’。

    大厅里一时一片安静。

    弋栖月坐在椅子上,只是眯着眼看着那边的三人,指尖轻轻瞧着桌案。

    多像啊。

    多像许多年前,时芜嫣房外的她自己。

    仿佛委屈的时芜嫣,和百口莫辩的她。

    没有人信她,就像如今,没有人相信,时芜嫣并没有推阿钰。

    僵持。

    直到墨苍落的声音沉沉响起:“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陛下,如今便请修改合约罢。”

    人都伤着了,左右也不能拒绝了。

    弋栖月笑了笑:“墨掌门果真是大度之人。”

    时芜嫣却在一侧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师兄会答应?

    她的夫君,亲口答应接纳别的女人?!

    此时,恨不能自己早早开口答应下来。

    “只是,掌门阁下不需考虑一下夫人的意见?”

    时芜嫣一愣,墨苍落的眉头一沉。

    “嫣儿?”他转头过去,试探性地一问。

    时芜嫣只觉得一张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强忍着,咬牙道:

    “……妾身,答应的。”

    弋栖月笑:“夫人真是贤惠之人。”

    “阿钰,还不快谢谢掌门和夫人。”

    阿钰愣了愣,随后忙不迭道:“阿钰谢过掌门,谢过夫人。”

    弋栖月这边又笑,却是沉声道:

    “阿钰这丫头虽然凌厉得紧,却素来心思简单,性子过于温柔小心了,朕也托掌门阁下照料着,莫要出什么差池。”

    墨苍落垂眸沉声道:“陛下请宽心,自是不会。”

    “那阿钰便拜托掌门和夫人了,朕在此谢过。”

    时芜嫣攥着拳,却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心思简单?温柔小心?

    她刚刚是想甩开她,可是根本不至于让她磕到椅子!

    这个女人在这里装可怜?到头来还成了她时芜嫣的不是?

    弋栖月还明着暗着说她可能欺负这个女人?师兄……还信了?

    不可能,不可能!

    弋栖月这边微微挑眉,看着时芜嫣那张微微发青的脸,心下却是舒坦得紧。

    时芜嫣,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信不信?

    当初你做的一切,朕都让你尝尝。

    其实阿钰哪里是什么救命恩人,更没有什么痴迷之事。

    分分明明便是当初夜宸卿比琴,阁楼上的头牌玟儿。

    西国余党叛乱后,各人被尽数处理,这玟儿此前也被擒住,只是一直也查不清她的情况,顾不得她的事。

    直到前些日子,这玟儿为了保命,心甘情愿吞下药丸,这药丸的解药在弋栖月手中,吞下便代表着忠心。

    而鉴于她此前助西国作乱,弋栖月对玟儿讲,若想离开牢狱,必须要将功补过。

    可是玟儿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有功?

    如此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十日后。

    合约早已稳妥,墨苍落以苍流掌门的身份,领着派中弟子和北国借来的兵将,在南部三州开始步步为营,而他身为掌门,并非领兵之人,更多的是来回奔忙,串连信息,发出指令。

    这一日,再入北宫。

    算是依照合约,向弋栖月汇报用兵明细,顺便细加商议。

    于是,又是拖家带口地过来。

    此时此刻,养心殿里。

    女皇陛下便坐靠在桌后的椅子上。

    墨苍落拂了拂袖子,举步入了门。

    “不想师兄还好意思来寻朕。”弋栖月浅浅呷了口茶,抬起一对凤眼看向他。

    “朕托付师兄……帮着朕好生照看阿钰,师兄好歹也须得拿出些诚意来。”

    墨苍落颦了眉瞧着她:“诚意?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

    弋栖月挑了挑眉,话里的凉意更甚:“在师兄说来,诚意是什么?”

    “仅仅是阿钰和时芜嫣相争时,你一言不发,权当不知么。”

    “师兄请说,阿钰那左侧面颊,为何有些发肿?”

    墨苍落眸光沉了沉:“栖月,你何等的聪明,岂会瞧不出来,芜嫣岂敢同她相争。”

    弋栖月一咬牙拍案而起:

    “的确啊,朕足够聪明,可是师兄怕是不够聪明的!”

    “当初时芜嫣设计得我身陷囹圄,生生受了十剑,师兄不就是一点也没瞧出来?!”

    墨苍落沉了一口气:“当年……当年我确是信了你的。”

    弋栖月眯起眼来:“信了?何时信的呢?在越清逸血溅华堂之后?”

    墨苍落略一摇首:“从你在芜嫣门外开口,我便是信的。”

    弋栖月冷哼:“所以呢?”

    “那又是谁,口口声声说是朕的错?”

    “然后亲口允准拓石刺十剑?轻描淡写!”

    “如果你是信的,这又是为什么?!”

    墨苍落眸光沉了沉,低声道:“栖月,委屈你了。”

    “但我当初……当真是信你的。”

    “我相信,你只是去抓人,那是芜嫣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孰知,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弋栖月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他一掌。

    力道不小。

    弋栖月自己的手都疼得打颤,那边,墨苍落被她这一巴掌搡得后退了几步,白皙的面上已然有了一个分明的巴掌印。

    “呵,师兄,委屈?我还……一直当你是不知。”弋栖月颤着声音,咬牙说着。

    不待他多言,她又笑:“是了,聪明如你,什么不知呢?”

    可笑他知晓,却依旧任凭她受下那十剑!

    “但你可知晓,那一剑一剑毫不留情刺在身上,是何等感受。”

    墨苍落只是默然抚着脸。

    门外,却忽而响起了胥先生的声音。

    “陛下,掌门,容老朽说句不当说的……”

    “陛下,当初那护住筋脉的药便是掌门让老朽给陛下的。”

    “陛下不妨想想,当初芜嫣背后是眉山,先师不在,如若眉山派要遮丑,势必要对陛下下手的,到时候苍流怕是护不住陛下的……”

    弋栖月冷冷咬了牙,扭过头去。

    “后来陛下亲自去苍流,掌门本可一剑刺了陛下的心口,却拼命用手拐向了左肩,如今掌门右手虎口还带着伤疤,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瞧……”

    “再后来,陛下又来苍流,也是掌门偷偷寻了药去……”

    胥先生在外面继续说着。

    “不必说了。”弋栖月却生生打断了他。

    “多谢先生让朕知道了多年的事实,因此也可免去先生窥听之罪,先生且去罢。”她的声音且轻且冷。

    胥先生在门板后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后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犯了大忌,身子一颤便匆忙退了下来。

    屋中二人则依旧相对无言。

    “朕不想再提时芜嫣。”末了,弋栖月冷笑一声。

    “那便不提。”墨苍落在一旁垂了眸子。

    “的确是离了题,此番我们本是想着要谈谈之前说好的事情。”弋栖月沉了口气。

    墨苍落一对凤眼又瞧向她:“好,如何。”

    “朕托师兄好生照看阿钰,本来没想有什么过分的,只是如今朕瞧着,阿钰这丫头,受尽了欺负。”

    “师兄只弄些有的没得,诚意怕是不够。”

    “如此,便也休要怪朕,背弃前言,得寸进尺了。”

    墨苍落颦了颦眉:“陛下言下之意,如何算是诚意?”

    弋栖月上前一步凑近他去,忽而盈盈笑道:“下药还须得对症呢。”

    “朕手里有这天下,若是能照顾得了阿钰,如何不可以,委实不过是因为……朕乃是个女子。”

    “阿钰本是风尘女子,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一路过来,终究也是受尽负心汉的情刀,朕是想托师兄照看她,好生待她,最好……”

    她眯起眼睛来,打量着墨苍落。

    墨苍落颦眉盯着她:“如何。”

    “最好……能同她尽男女之事,予她一个孩子。”

    弋栖月勾唇而笑,眸子里的笑意盈盈,却颇为骇人。

    墨苍落沉了口气:“栖月,此话可是当真。”

    “当真,君无戏言,如何能不当真呢。”弋栖月冷笑。

286 你这厮真是没良心

    “还望师兄同她尽男女之事,最好能予她……”

    孰知,话未重复完,墨苍落手臂一用力,已然将她整个人生生按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他欺身向前按住她,胸膛压着她,近到她能够感觉到他胸膛急促的滚烫的起伏,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只是眨眼的功夫,墨苍落的薄唇便落了下来,生生堵了她的口。

    弋栖月愣了两秒,再然后,却是狠狠地一口咬破了他的唇,口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墨苍落也下意识地松开她来。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却是从未有过的仓促。

    墨苍落依旧不肯松手,用身体和双臂锁着她,用舌尖幽幽舔舐着唇角的血。

    “栖月。”半晌,他沉着声音开口。

    “我一直以为……你是欢喜我的。”

    弋栖月笑了笑,却是抬手比划在他的下颌上,轻佻地描画着他的骨相。

    “欢喜?师兄带朕长大,便是雏鸟情结,大抵也该是有几分欢喜的。”

    墨苍落的脊背一僵,随后他垂下眸子来,幽幽地瞧着她。

    “不过其他的,确是没有了。”

    弋栖月挑起眉睫,随后竟是腾出一条手臂箍住他的颈项,如今他俯下身子凑近她,如此做也很是轻巧。

    她就这么眯起眼睛,不退反进地凑近他,调笑道:

    “怎么,前些日子我们合作时,便是修个合约,时师妹都要过来紧紧盯着,嘴上不明说,但是她的意思,师兄同朕一般,都应是明白的

    合作便是合作,旁的事情,可不能有。”

    “如今,朕可是实实在在地履行了,不想师兄却违背了?”

    “师兄,可惜,这种事,你认真了,便也输了。”

    墨苍落眯了眯眼,继而却是偏过唇去吻了吻她的鬓角。

    “师兄的小丫头,当真是出落得愈发好看,也愈发讨人欢喜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后,他眼神一晃,溜向她另一只手的手腕,笑道:

    “只是,栖月,这镯子本不值钱,只是个寻常的镯子,当初师兄不过是担心你不欢喜那胎记,可是如今巧了,你我……都带得好好的。”

    “多少年了,你说?”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心里却是涩涩然。

    是了,这么久了,这个镯子就在她的腕上,那些年,在她摘下之前,不知不觉间她便已经习惯了它。

    心里不踏实的时候,总喜欢摸摸他。

    可不是因为曾经她欢喜他欢喜得入了心?

    可是如今呢?

    如今的她,欢喜不再了。

    他说镯子不值钱,她也定然不可能信了。

    绣心镯,绣心镯,这哪里是寻常的、不值钱的镯子?

    可痴愣间,墨苍落却已然手臂一环抱住她。

    “那我来告诉你,是整整十五年。”

    “栖月,你不会爱人,我也是,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他眯起眼睛,笑着瞧她。

    忽而又道:“因为我们不会爱人,所以一厢情愿爱上我们的人,都不好受。”

    弋栖月闻言颦了颦眉,脑海里忽而闪过了一个影子。

    那厮。

    墨苍落却笑:“栖月,绊跤多了,也该知道路了。”

    “当年的心思一路留到现在,十五年了。”

    弋栖月咬了半边唇,只是默然笑笑。

    她贴着他的胸膛,却察觉不到他的温度。

    她附在他的心口,却参悟不透他的心跳。

    他说他将那镯子带了十五年,可这又能如何呢?

    当初他狠心予她的十剑的伤痕,也快伴了她十年呢。

    “师兄还是好生履行承诺罢。”她移开眼去,只是低声说着。

    “不论是与朕的承诺,还是……与时师妹的承诺。”

    墨苍落身形一滞,继而垂下眸子瞧着她。

    再然后,他依旧没有松开她,他埋下头去,温热乃至滚烫的吻砸落在她颈窝间。

    弋栖月只觉得肩窝一热,她周身略微一阵,随后却是咬着半边唇角,缓声道:

    “师兄若是想同朕走肾不走心,朕也可奉陪,不过今日……朕乏了,师兄走肾也请另寻高明,还是请先从朕这里离开罢。”

    墨苍落闻言身形略微一僵,她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他幽幽叹了口气。

    再然后,他直起身来,沉沉的眼又瞧了瞧她,随后转身阖门去了。

    弋栖月见他离开,却是晃晃悠悠跌在一旁的椅中,满身的虚汗。

    看破当年那场事,可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解脱。

    当年她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人,原来什么都知道,却任凭她把冤屈和血水一并吞下。

    呵,师兄。

    呵,师兄。

    你可真是个顾全大局的好儿郎。

    脑海里浑浑噩噩,碧溪送来晚膳,弋栖月却只是简单吃了两口,然后用了一碗血燕,如此一来,如今日子虽冷,身体应当也不亏。

    用完了饭食,脑海里还除不去上午的事,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晃悠。

    身上除了汗,也皆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里,是不是也掺着时芜嫣的味道?

    弋栖月想来想去,却是愈发得反胃,不成,她须得去洗洗,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洗浴完了披了件绸缎织得长袍从养心后殿出来,一入前殿却嗅了满心的白芷香气。

    是了,入了秋,迷迷糊糊间这香又点上了。

    弋栖月到那香炉前嗅了嗅,心里忽而漾起几分笑意来,随后却是抬手掐了桌案上的蜡烛。

    床榻的帘后似是有个人影,在她熄灭灯烛时,那身形有了一瞬的停滞。

    随后,仅剩的火星儿也灭了。

    一时间,整堂屋里晦暗了下来,唯有窗外零星的月光星光。

    弋栖月却摸着黑几步到了塌前,身形一晃,却是用手臂将那人牢牢按下。

    顾不得榻旁几件衣裳被她这一折腾弄下榻去,她紧紧地拽着这人,随后俯下身去,黑暗里她胡乱拽开他的衣裳,随后把头靠在他结实紧致的胸膛上,轻轻蹭了几下。

    温暖,踏实,还有那……隐隐的苏合香。

    被她按在身下的人身形僵了僵,随后却是缓缓抬起手来,拢在她腰身一侧。

    弋栖月却依旧按着他,朱唇一动,继而一个吻便烙在了他心口上。

    “你这厮。”

    “你可知道朕想你了。”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还有些哑,听不分明。

    “都一个月了,才知道回来一趟,你这厮真是没良心。”

    弋栖月又哼哼了几声,吻却开始游移。

    被她牢牢按住的男子低低哼笑了一声,只是任凭她一路吻到他的锁骨肩窝,又沿着他的颈项向上,如若一条缠人的蛇。

    直到她的唇触碰上他的唇,仿佛是攻陷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薄唇一送便终于从了她。

    用唇回应她的吻,纠缠来去,随后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这力道仿佛是要将她揉碎,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弋栖月松开手来,不再强按着他,而是手臂下移环了他的腰。

    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以及那不知不觉间的坚硬,弋栖月勾起唇角来,任凭他褪下她的衣裳来,她亦是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衣衫都拽开去。

    她突然想如若这一夜起来,他寻不到衣裳,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那便留下来罢,便是忙,有一上午也好。

    陪陪她,她真的想他了,一直想。

    夜宸卿,他可不能点个香就一走了之的。

    弋栖月毫不犹豫地将那衣裳丢了开去。

    越远越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

    夜宸卿张开眼来,此时他便躺在紫宸殿的榻上,身上覆着一层衾被,怀里抱着倾城的女帝陛下,依稀记得,这些天事情轻松了许多,他念叨着已有一月不曾瞧见她,又想着北宫的冬日寒凉,怕她体寒,不嫌事多地想来默无声息地添个香。

    谁知到的时候,便看见墨苍落抱着她,而她还同墨苍落说着,可以‘走肾不走心’。

    他在暗处瞧着她,心里不是个滋味,郁结许久,还是想着,终究还是点个想,别让她冷着为好。

    终于趁着她去沐浴时给她添了香,心下却又暗自念叨着,陛下如今自己是否能半夜起来熄了香,毕竟整夜点香当真不好。

    盘算着,却又想着自己何时如此婆婆妈妈的了?

    忙成这幅样子,竟还抓着这些琐碎事不放。

    可谁知余光瞥见她放在塌前枕边的一柄折扇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竟是上前端详起那扇子来。

    岂知这么一瞧,便舍不得走了。

    他痴愣着,可身后的灯烛已给人灭了,倏忽间陛下走到榻边,准确无误地将他按下来,随后她整个人撞落在他的怀抱里。

    夜宸卿略一颦了颦眉,随后却依旧是不知不觉间,将吻落在她额前。

    这一瞬间,大抵是颇为宽容的,将陛下那一句‘走肾不走心’给抹去了。

    便这么过了一晚。

    半夜他想起来熄了香,谁知道陛下拽着他格外用力,一时半会儿竟是抽不开身,而他又舍不得用力气,只怕弄疼了陛下。

    终究单手拽了一旁一块儿压石,掷过去方将那香给熄了。

    也是坎坷。

    至于今早,倒也是难得,竟是比陛下起得早些。

    他动了动身子,那边弋栖月只觉得暖和和的炉子又要移开,哼哼歪歪地又抬手将他抱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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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