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他必须要走
“一个月都不想着来瞧朕……”
“也便罢了,竟是连封信都不给朕写。”
“想给你写信,知道南边军情紧,朕又怕信件给人半路劫了,又不知道你具体在哪里,便不能写。”
“你倒是好,朕就在北宫里,你确实半分都不理睬。”
懒洋洋地抱着面前这厮的腰,弋栖月低低哼了几声,却不睁眼。
隐隐约约,只觉得这厮低头下来,薄唇蹭着她的额头。
“如今陛下同他合作,可是他和南国之间的关系却不分明。”
“臣下担心写了信半路给人劫走了。”
“何况……陛下不是说。”
“臣下若真是好心,便将自己送过来?如今臣下可是完完整整地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听到弋栖月耳朵里,却仿佛带了温度。
暖和和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舒舒服服一窝。
欢喜的这厮有着宽阔的肩头和结实暖和的胸膛,这当真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情。
抱着蹭着窝着,都舒服得很。
女皇陛下如是想着,仿佛忘了自己夏日里曾经嫌热,一不留神将她冬日的大暖炉踹出去的经历。
而暖炉不记仇,手臂一搂,满满地抱着她。
“如今南边怎么样了?”
“你便是有再大的能耐,等耶律泽回过神来,东国的兵力,也不足以和南国抗衡的。”
夜宸卿笑了笑:“这些日子忙着安顿夜氏,那边依旧僵持着。”
“东皇和南皇之间不干不净的,前些日子我不得不选择诈死,也是他二人合谋的结果。”
“如今,便是我死没死,恐怕他们都下不了定论。”
弋栖月笑:“如此也好。”
“宸卿,既然他们不知道,你不妨就悄无声息的,以后直接来北宫,也免得纷争。”
孰知夜宸卿这厮愣了愣,却是摇头:
“陛下,如此,却是行不通的。”
“臣下虽是夜氏之人,非是东国皇室,虽说以后终归要回北宫,但是如今东皇垂垂老矣,东国后继无人,这么多年了,臣下不能瞧着东国陷入混乱,甚至让东国百姓的性命,沦为南国刺向北国的刀枪。”
“陛下,臣下……”
弋栖月叹了口气:“朕……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
却是不忍心说出来,她这么讲,似是一句玩笑,实则是暗暗存了多少心思和不安。
“总归你也是要回来的,朕也不至于急这一时。”
“既然如此,你这厮怕是今日便要走。”
夜宸卿修长的手摸着她微乱的发,闻言手一停,他却是低低应了一声。
是了。
弋栖月想着,也许如今自己应该感动,而绝不是埋怨或是不满。
感动他如此奔忙挂牵,却还要从东国来瞧她。
咬了咬牙,倒是直起身子来,大抵披了件袍子便翻过他去下了榻。
夜宸卿反手拦住她:“陛下,凉。”
弋栖月头也不回,只道:“朕去给你寻衣裳。”
却是断断没脸说出来,昨晚自己因为不想让他跑了,迷迷糊糊地竟是将他衣裳扯了,丢出去老远。
夜宸卿这边拽着她的手臂,从一侧拽来个毯子给她包上,他的手臂修长,便全全地拿着毯子将她裹住,霎时间弋栖月只觉得暖和得紧。
弋栖月偏头嗅了嗅这毯子上的苏合香,只觉得香气满满地溢在心间。
直到她裹着个毯子披着件袍子回了榻上,手里执着一套玄色的衣衫,搁下衣裳来,将长发凌乱未着半缕还半闭着凤眼的这厮拽起来。
“喏,这件吧。”
夜宸卿点了点头,伸手本想接过来。
孰知弋栖月不知从那里变出个布带来缠了他的眼。
“朕给你穿。”
288 病
夜宸卿的身形停了一停,随后却是勾起唇角来淡淡而笑。
即便被蒙着眼睛,也没有半分慌乱之意。
“好。”
全然不加掩饰、亦是不加防备。
一副任由她肆意摆弄的模样。
弋栖月垂落下眸子来瞧着他,面前的男人精致、修长而又结实,这些年的动乱下来,这副身子早已不似她第一次瞧见时那般罕有疤痕,可是如今,即便是身上的疤痕,她分明记得落下时候的骇人和心惊,如今瞧来也是分外漂亮。
这个男人如玉一般。
而那些疤痕便是玉上的刻痕,恰到好处,竟显得愈发完美诱人。
不知不觉间已然俯身下去,说好了是要亲手给他穿衣裳,如今却是用朱唇勾勒着他那一道又一道疤痕。
许是不曾料到这一出,触碰的一瞬,夜宸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再然后他略微皱了皱眉头,却是毫不加阻拦地任凭她吻下去。
这卧房里一时间安静得紧。
直到女皇陛下缓缓将唇移开去,伸手立着一旁的衣裳。
依旧被蒙着双眼的人却缓缓启口:
“昨日臣下到的时候,恰恰瞧见陛下同他在房里。”
弋栖月的手停也不停,只道:
“朕猜着也是差不多的时间。”
夜宸卿这边抬手似乎在摸索着,于是弋栖月抬手拽住他的手。
他却手指一绕反包住她的手。
“怎么了?”
弋栖月愣了一愣。
夜宸卿这边声音沉缓依旧:“臣下听见陛下同他将,不介意同他走肾不走心。”
弋栖月咬了咬唇,随后低声道:“大抵是不……”
夜宸卿却摇了摇头:“臣下只是想,陛下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以往的事情也许过不去,但是不要用那些来为难自己,过程难受,便不必记得过程,只记个结果便好。”
弋栖月颦了颦眉没再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挠着他的手心。
心下却想着,大抵该收到‘不要太委屈自己’这句话的,应当是宸卿吧。
墨苍落得不到她的时候,他会强制性地让她出现在他的区域,会一厢情愿地说‘你不会爱人’,会自负地相信她的一切含情脉脉,会让她亲手赶走所有有威胁的人。
墨苍落,得不到她的时候,依旧在奋力地占有。
只可惜她弋栖月忘不了,当初众人唾弃她的时候,他转身地决绝背影,他不信任的眼神,和轻描淡写加以罪名的神情。
他如今说他当初信她,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心更凉上几分罢了。
至于夜宸卿这厮,偏偏是个反着的。
曾几何时他也对她说过,希望她能忘记墨苍落,可是当她含糊其辞地应答时,他便沉住气选择了顺其自然;而后墨苍落要她让宸卿离开,他分明手里有着那染血的帕子,却是施施然一句未多言,沉默着放开手来;如今谈起墨苍落,他竟还能说出来,让她只记个结果,而不去想让她痛恨的过程,半分也不‘落井下石’。
可是这个男人分明又没有放手,他在他母亲面前全全护着她,无论她丢到什么地方,他总是能寻到,那一晚他以轻功跟着车跑了那般远,随后却又悔恨地以为她出了事。
每每都将错误归于自己,而让她心里舒坦的人,一直都是他。
弋栖月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他,她还能选择什么人。
有一种事情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日夜宸卿倒是当真说对了。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一面想,一面已给他将里衣穿好。
这厮便乖乖地展开手臂来,等着她将那数层的外袍给他套上。
这一展臂,打开来的肩线却是愈发明显,漂亮、大气、不可方物。
按理说给一个宽肩膀、偏偏还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穿衣裳,应当是一件较为烦累的事,可如今弋栖月做来,却觉得自己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弋栖月便左左右右地移,大抵给他将外袍层层套上。
她伸手出去小心地理了一理,夜宸卿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身形挺拔而又漂亮。
末了都打理齐整了,抬手取了腰封来。
她欢喜的是那种带着响扣的腰封,因为每每打开来,只需轻轻一戳,便能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悦耳轻快得紧。如今虽说知道他这一身褪下来的时候她应是不在他身旁,却还依旧忍不住选了这么一条。
这厮的腰结实,偏偏却又不粗,和宽阔的肩头一比,全全是一个倒立的角,林林立立又仿佛是峻挺的树。
弋栖月执着那腰封在他腰间好生紧了一紧,随后寻到自己最为欢喜的那个响扣,心满意足地‘咔哒’一声给他合上。
“朕最欢喜这条腰封了,摁开的时候声音和手感都格外好。”
她啧啧地低声道。
夜宸卿扬唇笑笑。
弋栖月却继续道:“你这厮出去了,不论是人还是腰封,可都不能丢了。”
夜宸卿颔首:“好。”
她思量一二却又道:“朕昨日说的‘走肾不走心’,全全不过是推脱,如今哪里有那么多肾肯走,不走心,朕是断断不可能同人走肾的。”
夜宸卿笑:“臣下知道的。”
大抵又谈了几句,却是不管肯不肯地都要放人走了。
偏偏这一次还不比上次,夜宸卿这厮在养心殿中便道了‘别过’。
如此弋栖月倒也有点后悔给了他暗卫的令牌,弄得如今连送别的理由都没有了。
咬了咬牙也是放他走了。
心下却暗暗想,下一次相逢,应当不是他再过大抵一个月来瞧她了。
等不了那般久了。
因为一局棋已经开始了。
而这一局棋注定不会下太长的时间。
墨苍落和她的合约时一场博弈,究竟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但是不论谁付出谁没付出真心,本质上都是笑里藏刀的相互利用。
墨苍落志在三州,如今大抵统一了三派,也笼络震慑好了乡绅,却没有系统的、强大的、经由训练的兵力,但是如果向南国借兵,北国便有机会以‘南国干政’为由,发兵吞下南部三州,于是墨苍落选择同她合作。
借兵出去了,他的动作也是飞快。
只是弋栖月不知道,届日如果墨苍落统一了三州,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墨苍落绝不像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或是会踌躇满志的人。
这样的人拥有了三州之力,便更显得吓人
毕竟有了三州,便不再像从前的苍流那般施展不开拳脚了。
他可以养兵,可以屯粮,甚至可以构建一个类似于东国、或是旧日西国的小朝廷。
只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但是弋栖月选择同他合作,也不是因为痴傻或是思虑不周。
她对于南部三州,也有一种莫名的耻辱感和执着。
可如今,三州甚远,鞭长莫及,朝中三州人士以刘庆国为首,却是寥寥。
于是有心无力,一心想要收复,却只有兵力和心思。
没有了解,也没有足够的基础。
于是她选择了墨苍落。
借兵出去,实则是打算借来经验和计谋。
弋栖月再等待着,不久之后时机成熟,她定要寻墨苍落,还有和南部三派不干不净牵扯众多的南国,去碰上一场瓷。
碰瓷罢了,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正式出兵,如此也不辱北国‘尊礼’之名。
到时候,只盼着一切顺利,也要能瞧见那厮。
思量间弋栖月兀自勾了唇,孰知养心殿却想起了敲门声。
“陛下。”
是墨苍落的声音。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敛了神情低低唤了一声‘请进’。
墨苍落举步进来,面色却是颇为凝重。
“陛下可还记得墨某人跟陛下提及的一件事?”
弋栖月皱了皱眉:“何事?”
墨苍落沉了口气,随后低声道:
“当初陛下从苍流离开后,夜云天中人来寻,当时他的暗器伤了嫣儿,只说乱动怕是会害了嫣儿的性命,可是这暗器至今都没有解除。”
“嫣儿难受得紧,这几日事情多,来回往返也多,如今烧得迷迷糊糊,墨某人心急,便来问一句。”
弋栖月抬眼看着他。
她不知道墨苍落有没有发现离去不久的夜宸卿。
但是心里却分外肯定,她断然不会让这二人碰面,哪怕宸卿已经喝下了同生相煎蛊的先解药。
“如此说来,是朕照顾得不周,让掌门同夫人受苦了。”
她启口说着,却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随后又道:“朕一会儿便派太医去别院给夫人瞧病。”
墨苍落颔首称是:“谢陛下。”
弋栖月却皱了皱眉:“只是,胥先生分明在此处,朕记得他老人家医术高超,莫不是也瞧不清这病这暗器?”
墨苍落皱了皱眉,随后低声道:
“胥先生说是瞧不了的,那暗器上似是有蹊跷,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若是陛下宫中的先生们也处理不来这暗器,不知陛下可否代墨某将夜公子请回来。”
弋栖月闻言却是冷笑:
“墨掌门此言差矣,未免也太看得起朕了。”
“当初那一趟苍流,是朕被迫前去,受尽苦头,事后都没算计清他去救朕,对于那暗器更是一无所知。”
“而后让夜公子离开,也是墨掌门当初的要求,朕只是照做,如今早已决裂,覆水难收,墨掌门讲不出的话,朕更是讲不出。”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
“朕若是答应,墨掌门又能给出朕怎样的条件呢?”
289 孙太医看诊
也许是原本就料到弋栖月不会善罢甘休,墨苍落听着她要‘条件’,面上也是半分惊异之色都没有。
“月儿,你想要什么?”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如果朕说,朕要当年湮罪台前,所有看着朕受刑的人的眼睛呢?”
墨苍落一怔,随后皱起眉头瞧她:“月儿,你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弋栖月冷哼:“难不成只许墨掌门说行不通的事,便不允朕说行不通的事了?”
墨苍落咬了咬牙:“那暗器留着,左右不是个法子。”
“陛下若是肯帮在下去寻夜君阁下,墨某人自会给陛下合适的条件,至于夜君那边,同陛下这边是分开的,墨某自然也会想办法感谢于他,不会让陛下亏欠他太多人情的。”
弋栖月哼笑:“既然如此,墨掌门未免也太赔了吧?”
“如果墨掌门亲自去寻夜君阁下,想必只需要一份条件便可了事,为何偏偏要经由朕去做,白白再给朕一份条件?”
墨苍落眸子沉了一沉:“一时却是寻不到他的。”
弋栖月转过头去,随后低哼出声:“感情墨掌门是想要让朕帮着撒网寻人。”
“可惜,朕有一言当说,如今东国的消息纷乱,但有一点却是确定的夜云天已经隐匿了,并且始终无人能说出来,如今夜云天之人究竟在何处。”
“至于其他,南部的消息,朕还不及墨掌门通晓。”
墨苍落眸子闪了闪,随后道:“既是如此,墨某人还是希望能拜托陛下,至于条件,只盼陛下能想个合适的。”
其实他也并不想如此。
于夜宸卿,重要的倒不是这暗器,而是同生相煎蛊。
如果寻不到人,墨苍落便也无法将蛊施下。
可惜如今他忙于南部三州的清理之事,根本脱不开身。
而嫣儿生病过去之后,他便也没有理由和机会再借外力找寻夜宸卿了。
于是,执着不已地继续对弋栖月提出要求来。
弋栖月抬眼瞧着他,眸子里光华沉了一沉,随后低声道:
“既是墨掌门执意如此,朕也不好驳了掌门阁下的面子。”
“不过,这笔账也是要算清的。”
“既然今日答应,那么朕的条件,便也在今日说清。”
墨苍落颔首:“陛下请讲。”
“如此,朕若能替阁下寻到夜君阁下、联系上他,朕希望墨掌门能答应,替朕除掉苍流派中某位人士,亲手将他的头颅给朕。”
墨苍落身形一滞:“这样……”
弋栖月看着他:“掌门阁下不必误会。”
“这个人,不会是阁下、掌门夫人、或者掌门夫人的家眷。”
墨苍落皱眉:“那是何人?”
他本以为她会趁机报复,或者说,一本正经地说出肆意的玩闹。
弋栖月摇了摇头:“朕只能说,除去这几个人之外的人。”
其实如今她也拿不准是何人。
只是苍流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不仅仅是墨苍落、时芜嫣。
更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力量……
这么多年,有太多太多解释不清的问题。
当年总是格外巧合的事情,那时她被擒到苍流,时芜嫣莫名其妙中的毒,还有此后旅店前烈火烧车,苍流的重重嫌疑……
以及。
弋栖月始终无法忘记的是,当初秦断烟死之前,咬牙切齿说出的那半句话‘苍流想要害你的人,其实是……’
不会是墨苍落,不会是时芜嫣,而是另有其人!
墨苍落眸子闪了闪。
瞧不分明面前这丫头的意思,只是觉得她依旧是想要泄愤。
不过思量一下,当初的她的确是太苦、太委屈。
沉了口气,便也点了头:“好。”
弋栖月咬了咬唇,又道:“如若可以,朕希望,事情能全全结束、完满于掌门阁下见到夜君阁下的那一天。”
说着翻手从一侧拽出一张纸来:“签下合约,以为稳妥。”
“掌门阁下,请。”
墨苍落垂眸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纸,终究还是点了头,抬手执起笔来……
“孩子,我的孩子……”
此时此刻,北宫客房里,时芜嫣烧得迷迷糊糊。
胥先生坐在榻前,手边是满当当的药箱,他皱着眉摸着时芜嫣的脉。
时芜嫣却是迷迷糊糊地一直念叨。
“夫人,好生养好身子,掌门和您还会有孩子的。”
胥先生沉了口气,低声说着。
时芜嫣念念叨叨的声音小了些,随后却又道:
“弋栖月,她怎么还没……”
“夫人。”胥先生咬牙,打断了时芜嫣的话。
“夫人,这是北宫,即便有私人恩怨,在这里也请注意分寸。”
时芜嫣的声音低了几分:“可是……可是她……”
外面丫鬟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胥先生,掌门带着宫里的孙太医过来了。”
胥先生沉了口气,低声又说了一句:“夫人,请千万注意分寸。”
随后搁下东西来,拂袖站起身来,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先生,嫣儿,这是陛下派来的孙太医。”
“孙太医,这是内人,这是敝派医师,胥先生。”
那边,墨苍落带着孙兰走入屋中,抬手介绍着。
孙兰一拱手:“夫人,老先生。”
胥先生忙道:“当不得,孙太医年纪轻轻,堪当大任,而老朽只虚长些年岁,心里佩服。”
孙兰笑笑:“老先生德高望重,晚辈不敢当。”
时芜嫣却依旧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说话,更没有搭理孙兰。
孙兰也不介意,也不多客套,便做到塌边摸上时芜嫣的脉。
“老先生瞧着,是如何的?”
胥先生愣了愣,随后道:“老朽以为,有五点原因,一则是水土不服,二则是奔波劳碌,身心疲惫,三则是昔日那一处暗器,虽说长长处理,但终究是害了全身,四则是自从夫人丢了孩子,身子便大不如前了,五则是……”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道:“大抵是心里郁结。”
最后这一点,无疑是对着墨苍落说着。
也是……防止时芜嫣迷糊着说漏了事情。
果不其然,墨苍落闻言身子一震,随后抬眼看着胥先生。
胥先生身子一凛,随后不敢说话了。
“好,多谢先生指点。”
孙兰点一点头,低声道。
墨苍落则是收回目光来,平平淡淡道:“如此,劳烦先生了。”
胥先生却并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那目光如刀似箭。
咬了咬牙低头下去:“是老朽应当做的。”
“只盼夫人能早日康复。”
墨苍落低低应了一声。
而胥先生在苍流这么久,对于墨苍落的脾气也是大抵清楚的,他自然能读出来墨苍落的警告。
听到墨苍落一生应答,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如此,老朽便先告退了,若有事宜,老朽便一直候着。”
“劳烦先生了。”
墨苍落低声道。
于是胥先生沉了口气,也终于能哆哆嗦嗦地出去了。
墨苍落便负手立在屋间,垂首看着孙兰给时芜嫣医病。
孙兰的医术,虽说比不及玉家,但也是一等一的。
但是凭她竭力配出焱毒的半解药一事,她的能力,便可见一斑了。
所以弋栖月派她过来时也说明了,要好生瞧病。
于是,墨苍落锁着眉头看见孙兰忙碌而又娴熟,而她所做的,也符合他对于医术的缥缈了解,如此,心里不免觉得此人是个可靠的。
而月儿那丫头,分分明明是不愿意的,却还要送来一个医术佳而可靠的太医,估计是因为嫣儿是女子,所以月儿叫的人还是女子,不会有所谓‘不方便’‘逾矩’一说了。
于是他点一点头,继续瞧着。
“总是烧着绝不是个办法。”
孙兰一边瞧着一边低声道。
“孙某试了试,温度大抵下来一点了。”
墨苍落点一点头道:“多谢孙先生。”
孙兰却摆了一摆手:“事情未完,当不得谢字。何况如今是陛下派在下前来,掌门阁下若要谢,也请去寻陛下言谢。”
“以及,掌门阁下,不知方不方便将夫人身上暗器的所在告知于孙某?孙某有意一试。”
墨苍落愣了愣,心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抬手道:“好,请。”
说着弯下腰去,比上时芜嫣的衿口。
“那暗器虽说不大,却锋利诡异,还偏偏留在了内人颈窝上。”
“便是此处,先生。”
孙兰颔首:“好,那孙某人便瞧一瞧。”
说着小心翼翼地给时芜嫣将衣襟拽开一部分,瞧着她颈窝处,的确是嵌卡着一个金属的、发着隐隐银色的四角物体。
看着很是坚硬。
孙兰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时芜嫣的身子却猛地一抽。
“先生,这暗器诡异,不可轻易碰,一碰便是刺骨之痛。”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说道。
孙兰额上有些汗,随后只是低声道:“抱歉,孙某人大意了。”
墨苍落忙摇头:“先生过谦,是墨某人没有提前交代清楚,倒是麻烦了先生,辛苦了内人。”
孙太医点了点头:“谢过掌门,孙某尽力。”
墨苍落颔首:“谢过先生。”
谁知此时此刻,一个小厮进了门,小心翼翼对墨苍落低语几句。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对着孙兰一拱手:“墨某人有些事先离开,这里便先拜托先生照看着。”
孙兰颔首:“墨掌门请放心。”
墨苍落点一点头,转身匆匆而去。
而孙兰转身过去,小心翼翼继续验查。
谁知手却突然被时芜嫣拽住,那力道跟疯了一般。
“先生,先生……”
“你不是说你杀了她吗?你不是说,那客栈你拿得准么?”
290 她究竟会不会武功?
“为什么,现在她还活得好好的,还将我逼到这步田地……”
“先生,我要让她给我的孩子偿命,为何这般难……”
孙兰身子一凛。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想着,这‘先生’二字,定不是同她说的。
杀了的又是谁?什么客栈?
这位夫人想杀的人,也没有死?
锁着眉头,却想起陛下此前嘱咐她的话。
万事小心,息事宁人,得到的消息,回来之后再说。
如今榻上的掌门夫人狠狠地拧着眉头,嘴里开始说着一些听不清的话。
而外出去谈事情的掌门阁下,不知何时就会回来。
孙兰咬了咬牙,从医药箱中取了些药,和着水便给时芜嫣灌了下去。
只见时芜嫣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也不嘀嘀咕咕的了。
孙兰松了一口气。
又处理了一二,大抵让时芜嫣的体温稳定下来,此时墨苍落还没有回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兰收拾好了药箱,沉了口气站起身来,随后转身推开门去。
门外不见墨苍落的影子,只有一个低眉垂首的小丫头,正正的在门边站着。
孙兰心里一虚,她不知道这小丫头听见了什么。
于是故作镇定道:“代在下告知掌门阁下,夫人的烧已经将将退了,至于暗器一事,很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小丫头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颔首道:
“明白了,谢谢太医,婢子定会帮忙带到。”
孙兰从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来。
执着药箱转过身去,却是对着丫鬟不清明的态度愈发心里没底了。
只怕身后什么人跟上来。
于是加快了速度,想要疾步离开这处客房庭院。
孰知,一边走,一边觉得身后有脚步声。
孙兰又并非习武之人,知道若是给人盯上了,怕是走也走不掉,打也打不过的,身子一凛,索性咬咬牙转身过去。
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全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觉得有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
孙兰咬了咬牙,想起方才时芜嫣的话。
隐隐猜着
在她之前,是胥老先生给掌门夫人瞧病。
如此看来,她口中反复说的‘先生’,是不是也是这位胥老先生?
那种被盯视的,别扭而又难受的感觉依旧存在。
终究孙兰选择了以退为进。
“不知胥老先生寻晚辈何事?”
她说得安静而又平淡,仿佛丝毫不心虚。
话音刚刚落下,空气便瞬间安静下来。
四下只有冬日带着寒气的风声。
孙兰皱了皱眉,却继续道:“既是无事,晚辈便先……”
说着便要转身过去。
“且慢。”
一个略略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孙兰心里一抖,面上确是强装镇定,寻声看去,瞧着胥先生一面捋着花白的胡子,一面广袖飘忽缓缓走出。
“老先生。”
孙兰施施然一拱手,面上安平,心里却已是七上八下了。
胥先生点一点头。
其实他心里也是极为没底。
最初瞧见这女太医,看她的举止身形,以及大抵瞧了一眼她的手,他猜测,此人八成是不曾习武之人。
而后他忌惮墨苍落,不得不离开,也无法判断迷迷糊糊的时芜嫣,会不会在弋栖月的人面前说出他的秘密。
心乱如麻,最终咬牙决定调虎离山。
以苍流前线冻疮一事为由,将墨苍落叫走。
而那小厮叫走墨苍落后,他便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时芜嫣所在的房室。
算计着要盯住孙兰。
只可惜终结还是晚了一步,他出现在房室外暗处的时候,孙兰恰恰已经推开门,同门口丫鬟说‘无能为力’。
胥先生算计过,如果询问那丫头屋内的事,应当是**不离十的,只可惜如今他并不敢问
因为他算计不清,这丫头究竟是谁的人。
时芜嫣,还是墨苍落?
不得不承认墨苍落是个厉害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控制了苍流上下,如今时芜嫣门前的丫头,名义上是随着时芜嫣,实则不知是给谁卖命。
胥先生至今都记得时芜嫣当初和他密谋防火烧车时,交出那几个侍从的小心和舍不得。
她反反复复地说:“盼先生稳妥些,他们……他们断断死不得了。”
于是胥先生猜着那大抵是时芜嫣有力控制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
于是,现如今,他也不敢贸然发问。
只怕墨苍落察觉其中端倪。
胥先生虽自知是苍流的老人,也知道自己医了这么多年的病,救活多少人,八成是德高望重。但是他更清楚墨苍落是何等人,在墨苍落眼里,最重要的东西,远不是情义能比及的。
就像当初罪台外,墨苍落看着远处步履缓缓却又狼狈的弋栖月,递给他一个丹药:“这个,一会儿,劳烦先生给她。”
当时胥先生一愣:“难不成,代掌门相信她是……”
墨苍落面上无波无澜:“嗯,拜托先生了。”
明显是无意多说的态度。
胥先生不能多讲,心里却暗暗没底。
墨苍落平时和弋栖月的关系,他还是知晓的,偏偏那还是个丫头,是墨苍落一手带大的,竟也舍得如此对待,更何况旁人呢?
他胥阳,并不想变成可悲的弃子。
于是悄然转过头去,跟上了步子有些急促的孙兰。
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就由自己去硬抢好了。
反正他会武功,手里还拿着药,而对方,不过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丫头。
本是算计着,悄无声息地接近,用**带走,谁知面前的女太医,却忽然淡然平静地转过头来,还准确无误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孙太医。”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笑了笑。
心下却暗道,如今偷袭是没有可能了,眼前这个女子,他看不透她的武功,她却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不知如果硬碰硬,他能有几成胜算?
“不知老先生来寻晚辈,所谓何事?”
孙兰沉了一口气,面上带笑,缓声问道。
胥先生笑道:“胥某虚长些年岁,然而惭愧得紧,医术却是不精,努力已久也未能让掌门夫人的高烧全全退下,如今便是来厚颜寻孙太医求教的,不知胥某人此前说的几点因由对是不对,孙太医又是如何让掌门夫人退的烧的?”
孙兰闻言心里一虚。
这胥先生是问过门口那丫头的?
不知那丫头听没听见时芜嫣的迷迷糊糊的叫喊,又有没有告知他?
心里没底,眼下却没有退路,只能咬咬牙,强装镇定之色:
“老先生谬赞了,晚辈不敢当。”
“至于老先生所说那几点,确是极为有用的,晚辈医术不精,只会配药施针此两点,依老先生所言,却又摸不透彻,便只能依保守处理,也并未全全退下掌门夫人的高烧,对于那暗器,更是无能为力,即便如今退下来了温度,只怕也仅是一时的,辜负了陛下,掌门,老先生的信任,晚辈甚是惭愧。”
胥先生笑了笑:“孙太医过谦了。”
“胥某人便是这一时的温度都退不下来的。”
孙兰笑笑:“晚辈也仅为侥幸罢了。”
“承蒙先生慷慨告知此前的分析,晚辈才可摸索尝试一二,却是断断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的。”
胥先生沉了口气:“那孙太医可肯予胥某人几分薄面,同胥某人交流一二?”
孙兰犹豫了一下。
平心而论,她一点也不想同他交流。
毕竟言多必失。
只可惜,如今也并不敢贸然拒绝。
毕竟面前的胥老先生虽然年老,头发花白,面色沧桑,但却并非垂垂老矣。
不仅仅是步履稳健,甚至堪称精神矍铄。
而他的气势更是强,瞧着也是习武之人。
一旦拒绝,激怒对方,或是让对方察觉她弱势胆怯,甚至察觉到她的心虚,便是死路一条。
“晚辈不胜荣幸。”
孙兰迟疑一二,终是笑到。
“只是陛下心念掌门,掌门夫人,此前便嘱咐晚辈,尽力照料,速速回禀情况,圣命不可违,晚辈不敢耽误。”
“因此,只怕如今只能同老先生讨教一二,此后之事,晚辈也盼着能觅得时候,受教于先生。”
眼前孙兰没有依靠,只得如此道。
胥先生愣了愣,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却道:
“如此也是,胥某人也是断然不敢耽搁陛下之事,也不敢耽搁孙太医公事。”
“如今,便择轻重,只谈胥某人最大的疑点,可好?”
孙兰笑着点头:“先生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胥先生皱了皱眉,道:“身上之病,始于心病,此事胥某人不敢同墨掌门说,但平心而论,胥某人以为,掌门夫人的心病甚重。”
“不知孙太医如何瞧此事?”
他缓声说着,孙兰却是不知不觉心头一紧。
可是终结也不能不答,所做的仅仅是避重就轻。
随后确是低声道:“说句不当说的,若晚辈是掌门夫人,也要有心病的。”
胥先生一愣,随后低声道:“愿闻其详。”
孙兰皱眉道:“说句不当说的,晚辈听着掌门夫人絮絮叨叨的,说掌门许久不同她同房了。”
“她口口声声骂的‘贱人’,说那人抢了她的夫君,日日粘着,装柔装嫩,掌门夫人骂得面色都红了。”
“晚辈担心她急火攻心,便给她稳了神,此后她安静下来,烧也的确是好退了些。”
291 窥得了秘密?
胥先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孙太医此法寻到了原因,恐怕却没能除去根源。”
孙兰心里抖了抖,生怕问题引到陛下身上,忙道:
“女儿家本不该说这等话,但是如今孙某人以为,根源并非去除不了,相反,还是很容易的。”
胥先生点头:“孙太医请讲。”
孙兰道:“若是同掌门阁下讲明,让掌门阁下多陪陪夫人,同她、同她多行夫妻之事,大抵便能去除掌门夫人的心病了。”
胥先生却摇头:
“孙太医有所不知,夫人实则是心生嫉妒,进而不安。”
“且不说现在掌门时常陪着她,外出都要带着她,即便是掌门再多守着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形影不离,夫人的心病便还在。”
“胥某人以为,关键在于夫人口中的‘那位女子’。”
孙兰笑道:“老先生所说,甚是有理。”
“只可惜,说来惭愧,眼下晚辈关于那位女子,只知道夫人一直口口声声喊着‘贱人’二字。”
胥先生笑道:“说起此事,胥某人倒是知晓一二。”
“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据胥某人所知,那位介入到掌门和掌门夫人之间的人,似乎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也是陛下安排她到掌门身边的。”
他说着,眯起了眼睛来。
而孙兰又岂会不知晓此事?
正是因为知晓,才会以此事为理由将事情塞过去。
闻言却是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
“先生,陛下仁厚,不会有意破坏掌门和掌门夫人的感情的。”
胥先生笑了笑,道:“孙太医,倒真是位忠心耿耿的好太医。”
孙兰一愣,一股恶寒从背后缓缓升起……
弋栖月在养心殿里等了许久,谁知本来说好办完事情便会速速回来向她复命的孙兰,却迟迟没个人影。
而她在养心殿留着这般久,本是打算提笔给夜宸卿写信交代一二,奈何心里总思量着,这封信一则要让夜宸卿瞧明白,二则若是落入旁人手中,又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这一来一去犹犹豫豫,竟是写了揉,揉了又写,这一下午都不曾忙活出一份自以为妥帖的。
直到
湛玖领着家裕匆匆而来。
家裕如今只一条手臂,身上却是湿漉漉的。
“陛下,南园里出事了。”
弋栖月一愣。
湛玖却道:“陛下,孙兰孙太医被发现落入南边铃兰园正中的池塘中了,眼下已经救上来了,只是还没醒,还在派人竭力救治。”
弋栖月闻言心里一沉。
只怕是被人给盯上了。
孙兰恐怕是窥探到了对方的秘密,或者被疑心窥探到了秘密。
心里有点后悔,生怕自己让孙兰去处理此事是害了她。
“安排太医院医师都速速赶往,协同救治。”
“不论如何,保住性命为重。”
弋栖月斩钉截铁道,。
湛玖愣了愣,随即行礼称是:“是,陛下。”
随后她抚了抚袖站起身来:“朕也去瞧瞧。”
湛玖称是,于是家裕便小心翼翼地过去接下‘带话’一项任务,湛玖则随着弋栖月
292 需要一个替罪羊
这一次落水,是在孙兰返回途中,那一处恰恰是空无一人,来往路上的侍从也说不曾见到旁人。
孙兰第二次方才醒过来,瞧着弋栖月,面上却有些恍然。
弋栖月瞧着她的模样,心下算计着
孙兰分明是个聪明、机灵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跌入水岸那般宽的水池里?
此后恐怕有人作祟。
“孙兰,现在怎么样。”
孙兰白着一张脸,倒是点了点头:“谢陛下,已经好多了。”
弋栖月皱起眉来:
“平白无故,很难落入那水里。”
“孙兰,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推你下水?”
孙兰白着一张脸,愣愣地看着弋栖月,点头,随后却又摇头。
弋栖月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孙兰却小心翼翼道:
“微臣……是自己走着的。”
“本是离着那水塘很远,而后不知怎的,只觉得背后有人用力一推,我没停住步子,便栽进了水里。”
而她恰恰是个不会水的,四下又无人。
如此,险些生生呛死在水里。
弋栖月皱了皱眉,一路走过来,早已格外警觉了:“你在看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可有碰见奇怪的人?”
孙兰愣了愣。
胥先生。
此前她碰见的人便是胥先生,他拉着她说了许久,最终把话头引到陛下身上,诡异得紧。
但是,最后她分明亲眼看着胥先生被婢子叫走的,说是掌门寻他。
如果是墨掌门寻胥先生,他怎么可能回来加害于她?
“倒是有奇怪的人,同微臣所见所闻也是契合的。”
“只是……此后他被墨掌门叫走了。”
弋栖月皱了皱眉:“却是何人?你瞧见了什么?”
孙兰犹豫了一下,随后道:“回陛下的话,是胥先生。”
弋栖月也是一愣。
胥先生?
在她的印象里,胥先生分明是苍流里面、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让她心无芥蒂的人。
不管是从小到大他的悉心看诊,还是此后湮罪台前,他替她仗义执言,随后又给她护住经脉的药丸虽然如今尚不清明,这药丸究竟是胥先生给的,还是墨苍落让他给的,在弋栖月眼里,落难时的帮助,最为可贵。
“孙兰,你且说。”
孙兰咬了咬牙:“回陛下的话,微臣给掌门夫人瞧病时,墨掌门有事离开了,掌门夫人烧得厉害,微臣隐隐约约听见她喊着先生说”
“你不是说你杀了她吗?你不是说,那客栈你拿得准么?”
“为什么,现在她还活得好好的,还将我逼到这步田地……”
“先生,我要让她给我的孩子偿命……”
“陛下,微臣当时便想,在微臣之前给掌门夫人看诊的,只有胥先生一人,微臣心里起了怀疑,趁着没人来安定下来掌门夫人便抽身离开。”
“谁知道出了门竟然碰见胥先生。”
“他同微臣说起掌门夫人的事,着重说‘心病一事’,微臣担心他发觉,胡乱编了当初阿钰的事,谁知胥先生却以此事说到陛下。”
“微臣说自己断不敢言,也断然不知,幸好此后胥先生也被人叫走,说掌门唤他过去。”
“微臣瞧着他离开才继续走,然后便被人推入水里了……”
弋栖月听下来,眸光却是愈发暗沉了。
时芜嫣若是唤出‘先生’来,八成便是换的胥先生。
且不说此前看诊的只有胥先生,据弋栖月所知,能被时芜嫣唤作‘先生’,而且迷迷糊糊叫出来,显然颇为熟悉的人,整个苍流大抵也只有胥先生一人了。
这一切,如若真是胥先生所为,恰恰也是切合得紧。
譬如秦断烟那一句‘其实是’,大抵便是一个她弋栖月不会预料到的人。
譬如此后她在苍流时,时芜嫣莫名其妙地中毒,然后要取她的血来解毒,而那时她若是再取出血去,只怕会丢了性命,她誓死一搏不肯给血,可之后时芜嫣的毒也莫名其妙地解了。
如果……这是胥先生所为,他想要置她于死地,只需要随口说出一句‘中毒’,然后说一时配不出解药,但是情况紧急。众人皆知她弋栖月的血可解毒,这无疑能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一切都是这般合乎旧事。
若说还有什么疑问,那大抵就是,当初她还小时的种种。
愣了半晌,最终弋栖月咬了咬牙,抬手攥住孙兰的手:
“此事委屈你了,也辛苦你了。”
“这几日先好生歇息着,养好身子,朕不会让你白白落进水里的。”
孙兰愣了愣,随后忙道:“谢……谢陛下。”
说着竟是要起身。
弋栖月摆一摆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站起身来,面上四平八稳,心里却是分外犹豫。
最终想着
不论如何,还是先将暗器一事告知夜宸卿。
然后派人去查胥先生的信息,如若确凿那么时芜嫣解毒之日,便是她让墨苍落杀死胥先生之时。
亲自写了信发给夜宸卿,亦是派湛玖安排人去查胥先生的种种。
只可惜,胥先生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并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安安稳稳待在苍流山,除了几次任务之外,几乎不曾出山,无从查起。
至于他的身世……
除了这个有些特别的姓氏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胥’,这样一个姓氏,格外奇怪,可弋栖月身为皇帝,却是除了胥先生之外,不曾再见过的。
三日后,墨苍落一行人再度离开北都。
时间短暂,弋栖月在送走墨苍落时,夜宸卿那边没有回话,而湛玖那边也拿不出消息来。
于是弋栖月只能拿着那纸合约,面上装得平平淡淡:
“墨掌门爱妻心切,朕甚是感动。”
“只是如今,事情隔阂甚多,朕一时也无能为力。”
“既然合约尚在,墨掌门若是信得过朕,便请容许缓些时间。”
墨苍落眸光深深地瞧着她,闻言眯了眯眼睛:
“陛下说得是。”
“如此……便拜托陛下了。”
他语罢转身过去,却在转身之时,控制不住地扫向她的手腕。
天气寒凉,弋栖月这一身袖子极长,他根本瞧不出来,她腕子上还有没有那镯子。
可是也问不出来,她究竟带没带那镯子。
他转身过去,心里却觉得自己可笑。
曾几何时,当他确信她念着他,为他好的时候,他想着,这丫头不会变心,而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他忙完那一切,再陪她补偿她也是不迟的。
可事实证明当时他的想法是错的。
如今,这丫头变得让他琢磨不透,虽说她为了他肯同夜宸卿一刀两断,让夜宸卿离开北宫,可是前提也是他以社稷之事相逼,何况……这并不能代表,她是欢喜他的。
可就在现在,他偏偏就舍不得了。
偏偏就要在心里想,她究竟是如何意思?
偏偏希望,她对他走心。
自己……大抵也是贱骨头。
墨苍落不再回头,唇角的笑意却是涩然而暗冷。
如今时芜嫣躺在一侧的车架里,病虽然将将好了,却也已经没有力气切切察察了。
以至于,外面这一番本应让她放心甚至感动的谈话,她也没听见。
至于胥先生。
他此后知道孙兰没有死,心里惴惴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如何能敢使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其实那一日,孙兰落水,的确是他动的手脚。
此前孙兰发现他,同他谈话时,胥先生已然发现了,孙兰虽然说话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也是在刻意地逃避一些话。
甚至,她在强行掩饰自己的慌乱。
可惜当时胥先生摸不清这孙兰究竟会不会武功,而她显然已经满是戒备,事到一半,墨苍落回去了,又打了岔。
于是胥先生思量了一下,决定绕个弯,继续此前的计划。
他刻意在走到拐弯处时,同那丫鬟说,他还有关于夫人的一事要询问孙太医,请她稍等一二,随后匆匆离开。
他赶上孙兰的时候,她的脚步已经放缓,显然是放松了心思,不再戒备了。
胥先生一路跟着她到几乎无人的花园,最后出手将她推入水中。
孙兰便在水中扑腾,胥先生在暗处,知晓她不会水,愈发放心。
心下想着,如此也方便了,比起刚才直接杀了她或者劫她走,如今这样,假装是个意外,反倒更能让自己免于被怀疑。
只可惜,算计着那边那丫头在,又怕被怀疑,胥先生注定不能在看着孙兰彻底死透了才离开,否则时间上,太容易被查出来。
瞧着那边孙兰的挣扎愈发无力,他沉了口气,打算赌上一把,便转身离开了这一处花园。
可是……
谁曾料到,当时眼看着半条命都没了的人,竟然能活下来?
也许孙兰能猜出来,或者,即便她猜不出来,一旦将事情告知弋栖月,弋栖月是何等机敏的人,只怕也要知道个**不离十了。
思量间,胥先生满头冷汗,抬头暗暗瞟了一眼弋栖月。
孰知如今弋栖月只是抬眼看着墨苍落的背影,全然没有注意他。
胥先生再度松了一口气。
也许还没有被怀疑,应当还有时间周旋。
只需要找到一个替罪羊,他便可以彻彻底底、金蝉脱壳。
293 一曲《家门谣》
送罢墨苍落,弋栖月回到宫中,却恰恰碰着湛玖执着一封信归来,她一瞧,确是夜宸卿那厮的回信。
这时间错开得当真是刚刚好啊。
弋栖月打开信件来,映入眼的是熟悉无比的字迹,瞧着那厮还是忙里偷闲地给她写了这般多,心里竟是有些没出息地、暖融融的。
再仔细瞧,这一封信,只有第二段写的是暗器一事,他答应了下来,并约着详谈,却只有寥寥数行。
剩下的,一则是大抵交代南边的情况,一则是嘱咐了她半天。
至于嘱咐的,也全是一些添香弄茶的小事,甚至还说着,他想起来床头有一个硬尖角,应当让人尽快修好了,弋栖月也全全瞧下来,末了觉得这厮当真是婆婆妈妈的,只是她偏就嫌弃不起来。
真心欢喜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大抵是即便瞧不见人,只看着他写来的一封信,头脑里便能想起影儿来,然后不知不觉地嘴角上扬。
索性同夜宸卿约在了灵隐寺,一同前往瞧母亲。
一则是让他和母亲都安心,二则是灵隐寺最为安全隐蔽。
至于除夕宴,身旁少了一个人,弋栖月端坐在高台,眉眼里却是平淡而又安然。
她早已不是那个年轻的、强行掩饰自己慌乱的帝王了。
如今北国言论捏在她手里,而她也分外肯定,如今没有人再敢公然为**之事直言。
更何况,此事她虽说不是全然正确,也绝非是全然错误。
钟声起,北国女子执盏而起,举杯祝酒。
群臣亦是举酒庆贺。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大抵闹了半夜,直到杯盘狼藉,各自散去。
弋栖月举步走在北宫御花园里,微醉,步子却是稳健的。
湛玖和碧溪二人,一左一右随在她身后。
弋栖月便一路走着,直到她停在高台之前
去年此时,就是在这里,那个傻乎乎的夜宸卿。
烟花便在远处一朵一朵地绽放开来。
弋栖月的眸光闪了闪,却是立在此处默不作声。
她知道自己并不必等,因为他不会来。
前一封信上,他说,除夕之夜,东国南国变乱之时。
于北都遥遥相望,插不进手去,便在此安安静静地等。
这是一个趁火打劫的时代,北国早已养好了兵力,只等东国南国一乱,而墨苍落那边也‘勤快地’将三州各个杂乱势力去除并吞,便是她弋栖月趁乱而出,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
也许这样不仁不义,甚至会被冠以‘枭’字,但是,如果有最简单而直接的、损失最小的、通往和平安定的方式,又为何要不选呢?
此时此刻,东南两国边界,对峙依旧,没有烟火。
南国主帐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
“陛下。”
卫成碧端着一杯羹汤跪在桌旁,头都不敢抬。
耶律泽没有回话,许久之后,卫成碧只觉得托盘一轻那杯羹汤终于被他接过去了。
耶律泽重重吁了一口气,执着汤勺一勺一勺地喝着羹汤。
这分明是除夕夜,可是莫说除夕宴了,他身为皇帝,却是连一口东西都不曾吃。
大抵中午也没顾上……
罢了,记不得了。
卫成碧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小心翼翼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他还不到三十,二十多的年纪,头发却已见了白。
卫成碧说不出其他来,只觉得见状心里酸酸涩涩的。
大抵是因为,虽然她和这个男人之间别扭而罕有感情,但是至少,从始至终,他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不管是他作为世子,还是作为皇帝,虽说他并不宠爱她,但也不曾再纳一人。
她卫成碧不是皇后,却是那空荡荡的南国后宫唯一的主人。
卫成碧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她懂得这一切的不易,懂得他对她多少还有信任和尊重,懂得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救下家里的母亲,不说八成,也有五成是因为他。而南太后去世之前,也攥着她的手,颤巍巍地托她照料耶律泽。
如此,卫成碧咬着牙觉得去做。
“陛下歇歇吧,今日是除夕。”
声音很小,她低低道。
耶律泽久久没有回话,末了却是低声道:
“因为是除夕,便可以歇息吗?”
“战局僵持,越是特殊时候,越容易被对方钻了空子。”
卫成碧身子一抖,随后忙伏地:“臣妾胡言。”
耶律泽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不曾怪你。”
“起来吧。”
卫成碧松了口气,乖乖站到一侧。
却只见身旁人立起来,举步朝着营帐门口走去。
帘子打开来,他的身影映着月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冷。
卫成碧在他身后只是默然瞧着。
却是不知不觉间,听见了一阵低哑的声音,仿佛是琴声,仿佛是歌声。
耶律泽立在前面,脊背亦是一僵。
细细听来,分明是《家门谣》。
霎时间,铁血汉子的眼眶便煞红了一片。
想起了他小的时候,没有弟弟妹妹,父皇母后守着他一个人。
当时父皇会将他举到肩头,摇摇晃晃地吓唬他,然后笑呵呵地说这是给未来的南国勇士练胆识。
而母后在一旁,手里绣着东西,时不时抬起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父子二人,而她嘴里轻轻哼唱的,便是这一首《家门谣》。
可如今,他的父皇,他的母后……
一时间,心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
耶律泽狠狠咬了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倏忽间却听见一旁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呜咽之声。
他身形一僵,随后回神过来。
“哭什么?!”
循声看去,声音严厉而又严肃。
不远处一个南国士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属下……属下想起了家里的老母亲……”
那兵士呜咽道。
耶律泽心头一凛,瞧向四下,借着火光,却只瞧见,几乎所有兵士,面上皆有凄楚之色。
就像他自己,也是险些潸然。
可是,那一首《家门谣》,却是无休无止,循环不停。
四下的气氛愈发压抑,没有人说出来,但是守卫的脊背分明弯曲出了凄凉而又思念的弧度。
“哭什么,保家卫国,战胜东寇,朕会以千金赏赐有功之人!”
耶律泽意识到事态不对,狠狠咬牙,一声断喝。
孰不知,此时,南营之外,白衣之人,坐于雪中枯树下,梨花染墨发,十指落古弦,流落而出的分明便是这《家门谣》的曲。
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唇角微扬,公子如玉,一遍复一遍,仿佛这雪天全然不寒凉。
琴声和着内力,飞落出很远去。
不远处,几位黑衣人立在雪地里,一句一声分明便是《家门谣》。
声音亦是远传。
直到,眼看着南营点燃的火开始乱起。
黑影一闪到白衣人面前:“主子,南国皇帝召集士兵了。”
夜宸卿唇角一勾,笑道:“以北国符,召集南营中伏着的北国兵士作乱。”
“出兵。”
不错,弋栖月一早借兵耶律泽,在耶律泽军中留下了伏兵。
而后在夜宸卿离开返回南部时,她将信物交予夜宸卿一份。
无影颔首称是,黑影一闪,再度消失。
这边,琴声歌声依旧。
直到
扑簌簌,冷箭袭来。
此方刀剑陡起,霎时间击落下飞来的冷箭。
夜宸卿唇角勾起笑意来。
冷箭飞来,南皇已经慌了神。
想要打断这琴声笼络军心?
如果琴声歌声不停,你那边,是不是便会一败涂地?
东南边陲的除夕夜,没有烟火,只有战火。
凄凄琴音下,两**队的僵持渐渐瓦解,东**队一路推进,最终南**队忍痛防火烧桥,总算挡住了一路迫近的东**队。
天亮了。
东**队早已在洛水对面扎下了营寨,在这一边遥望对岸,南**队也扎下营来,可是营中却又一种难掩的颓败之气。
南国主将强压军营中的言论,屡屡鼓舞士气,拼命地隐瞒南皇晕倒的消息。
而东国这边,夜宸卿一袭墨蓝色的斗篷,他拂去身上的落雪,一跃上马,带着一队人,悄然转身而去。
东国,东皇不省人事,剩余人等早已乱做一团。
许久不见的国师夜伦,却带着乾妃举步入了大堂。
公主淮柔在堂正中惴惴然,夜伦却笑:
“公主,夜云天归来。”
“东国之兵事、国事,自此往后,公主不必忧心了。”
淮柔一愣,随后抬眼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乾妃。
她知道,乾妃和父皇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之前太子身份有诸多疑点,而此前乾妃,在夜云天和东国的关系上,也是摇摆不定。
只可惜,这一次,乾妃的眼睛里尽是坚冰,半分松动都没有。
或者说,如今她已经不是乾妃,而是夜氏夫人夜渌。
那些人**烧车之后,夜渌彻彻底底断了对东国皇室的念想。
至于和东皇之间……
大抵东皇只是她一个迷乱又复杂的感情寄托。
如今想明白,当初之所以看重那绣心镯,并非因为是旧物,也并非单单想着相逢,或是单单想验明那女帝的真心
委实不过是念着当年的那个衣冠怒马的白衣少年,墨长舟。
294 寺院雪
夜宸卿从东南边陲的战场一路向西北而去。
灵隐寺的所在极为隐秘,不过倒也是清楚知晓的。
一路风雪,直到远远瞧见那山间寺庙门口的身影。
心里霎时间暖融融的。
陛下在等他吗。
弋栖月立在灵隐寺门口,瞧见远远策马而来的这厮,肩上头上皆是落雪,身形却是挺拔依旧,不知不觉间便向前挪了几步去。
等这厮走进了,一跃从马上下来,才发现莫说是肩上头上,便是睫毛上都落了不少雪。
他低头瞧她,只一眨眼,便能瞧见长睫上晶莹的、能瞧见棱角图案的雪花。
漂亮得让她想去吻他的睫毛。
可倏忽间脸便被温热的大手捧住。
“脸都冻凉了。”夜宸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抚弄她的脸。
“陛下怎的不在屋子里等着?”
如此说着,心疼却偏偏又美滋滋的。
弋栖月这边撇撇嘴,却道:“还不是你这厮,母亲说什么也不肯信你回来,撂下狠话来,说你不来,朕便不必进去了。”
“可是冻死朕了。”
眼看着原本还美滋滋的这厮身形一僵,弋栖月却是勾挑起唇角来,抬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走了,进来。”
夜宸卿睫毛眨了眨,随后也是乖乖地随着她进了灵隐寺。
弋栖月转眼瞧着这厮有些青黑的眼眶,抬手抚了抚:“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昨晚可是好好休息了?”
夜宸卿低低嗯了一声。
一旁无影却道:“陛下,路上大雪封了几处,绕路绕得急,主子前天晚上睡了一个时辰,昨晚便没睡。”
弋栖月一愣。
“路上出了事也要好好休息啊,你这厮。”
“实在不行写个信过来便好。”
夜宸卿垂着眼瞧她,任凭她伸手抚弄他的脸,末了笑了笑:
“若是那样,陛下岂不是要在门外多等一天?”
弋栖月硬是被这一句话塞住了嘴,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咬了咬唇又终于笑道:“……糊弄你的。”
“走吧,直接去客房歇着。”
夜宸卿瞧了瞧她:“先去见老夫人吧。”
弋栖月却道:“母亲那里,朕已经打了招呼了,等到用午膳的时候你再见她,早饭给你端到客房去。”
夜宸卿点了点头,却又低着头眨眼瞧她:
“……陛下呢?”
弋栖月不禁笑了。
自然是陪着他。
他不在的时候,时不时的、不管是什么事,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来。
如今他就在眼前,哪里舍得不守着。
“你在哪,朕便去哪。”
前面婢子引着入了正院,弋栖月没来及细想,启口便说了出来。
夜宸卿微微一怔,随后眸子里光华闪了闪:
“只是这里是寺院。”
弋栖月挑一挑眉:
“那又如何?”
“朕正好要在佛前求一段姻缘。”
那婢子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褪下去,弋栖月一边说着,一边将门打开。
等夜宸卿入了屋子,忽而又转过身去:
“何况,你这厮可别忘了。”
“当时法事供桌下……你都敢折腾。”
夜宸卿愣了愣,随后却是勾挑起唇角来:
“……也是。”
语罢却是径直低头下去,薄唇吻上陛下的唇。
弋栖月心里一颤,想抬手拴住他的颈项,又觉得自己袖子上落了雪,只怕寒凉,便没有抬手。
素来习惯掌控和强迫他低头,到如今她不肯拴着他低头,却发现此前的种种大抵都是自己图个心里安稳
毕竟如今,即便不扣着他的颈子,哪怕她逗弄他轻咬他的薄唇他也是狠狠地将头低下来吻她,没有半点会闪开的样子,就一直等着,直到她有意分开之后才抬头。
弋栖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攒的幸运和姻缘,以至于能碰见一个夜宸卿。
此时此刻,寺院另一边。
碧溪面上带着笑意,端着茶走到章夫人身边。
“夫人,夜君到了。”
安心礼佛的章夫人转头过来,接过茶来却是笑:
“所以月儿那丫头,多半又是派你过来当说客的。”
碧溪愣了愣,随后笑道:“夫人当真是心思通达。”
“陛下听着夜君阁下连着赶了两天的路没休息,便说午膳时候再带他来见夫人。”
章夫人笑:“只怕不仅仅是这样,那丫头自己也留在那了。”
碧溪亦是笑:“确是如此,陛下也跟过去了。”
章夫人闻言却只是笑:“这丫头,我算是管不了了。”
“此前听着说她当年那个师兄过来,让宸卿走了,我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只想着这丫头这么多年算是白过来了,分不清好歹。”
“如今我也总算是放心了,宸卿这孩子是个靠得住的,月儿这些年过来的苦,她欢喜便是最好。”
碧溪笑:“夫人说得是。”
忽而又道:“只是,这寺院……”
章夫人摇了摇头:“我便不管她了,大抵这丫头也什么都敢。”
“到底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便是,何况这许久先例也不少,不是在佛前闹腾,我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他二人也是许久不曾好好聚一聚了,既然月儿这丫头想着来这里见面,让我安心,我便也没什么挑的,不若多抄抄经文。”
碧溪笑:“是。”
“夫人,那婢子便先去寻常嬷嬷,陛下吩咐着将早膳送到客房里去。”
章夫人笑了笑,点头:“让常嬷嬷照着我三年前给月儿备的那份准备。”
“且去罢,及时送,别凉了。”
碧溪称是,便匆匆退下。
早膳送到客房,碧溪小心翼翼地敲门,等陛下应了一声,匆忙进去搁下食盒便退出去。
屋内暖融融的点着香。
弋栖月斜靠在床头,任凭夜宸卿这厮半闭着眼睛躺在她腿上。
他的长发毛绒绒的,平日里她不喜欢痒,但如今却觉得心里格外舒服。
低头下去瞧着他,伸手出去抚他的脸。
于是这厮便动一动头轻轻地蹭她,用薄唇吻她玲珑的指节。
而她更欢喜他长长的睫毛在手心微颤的触感。
一边早膳已然送来了,弋栖月伸手过去,恰恰可以碰到,便取过来打开这个三层的饭盒。
弋栖月一瞧着里面的菜色,便看出来这是当年母亲安排给她养身体的。
心里一暖,大抵也知道这是母亲的用心和对她的宽心。
终究看得最清楚的人,是母亲吧。
哪怕她曾自诩能看透母亲一些作为的意图,却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清明。
她想,如果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或者说,如果、她如今还强扭着头脑欢喜墨苍落,昨晚她到达时候母亲僵着脸的一番话,也足以让她将一切看清。
弋栖月原本也是极为严格的人,除了生病受伤,从不肯在榻上吃饭,如今想了想,舍不得旁边这厮,于是妥协地便留在榻上。
“宸卿,吃饭了。”
抬手戳了戳他的面颊。
夜宸卿唇角勾了勾,其他却是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弋栖月笑,垂了眸子又道:
“你这厮,瞧瞧这里面的,想吃什么,朕给你弄过来。”
他低笑:“都好,陛下说了算。”
“陛下给的,都好。”
弋栖月心里倏地一软,算计着怕他空着胃,便先取了小米红豆粥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
这厮便懒洋洋地枕着她,乖乖张口一勺一勺喝。
偶尔大抵是有些烫,他皱皱眉头哼一声,等她抬起勺子来吹得凉些了,他便心满意足地再吞下去。
懒得冒傻气,偏偏她就是欢喜。
甚至想着,即便是在深山老林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若能如此过上一辈子,也是幸事。
半碗粥给他喂下去,搁下碗来,用筷子夹起一个小丸子。
稳稳地夹着给他送到嘴边,这厮启口咬住,弋栖月却只觉得他将筷子也咬了一下。
正笑着想趁此逗弄他,孰知这厮却低低道:
“筷子硬。”
“陛下……换一换。”
微微一怔,随后大抵也明白,弋栖月咬住一个丸子,而这厮撑起身子来仰头凑近她。
唇边碰上一个温柔暖和的东西,弋栖月把丸子送到他口中,末了又不知饱足地蹭了蹭他的嘴角。
夜宸卿这厮便低笑。
这大抵是一直以来,吃得最为热闹却又最为安静的一顿饭。
末了弋栖月将东西收拾好搁到远处的案几上,再回来夜宸卿这厮垂着一对眼睫毛又睡了过去。
他眼眶四下依旧是乌青一片。
弋栖月瞧着,心里便想,真不知这风雪如此大,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赶过来的,又冷又累。
何况她仔细想想又知道,前几日东南边陲一战,这厮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生生将耶律泽逼退到洛水之后。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暖融融,却又酸酸涩涩的。
分明想见他,偏偏又舍不得他跑。
伸手出去抚他的脸,又小心地悠着力气,怕弄醒了他。
而后索性坐在塌边,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来。
此前瞧了不少遍,如今却还想瞧。
正是这厮战后专门用苍鹰给她送来的信,鸟儿飞得快,早早便到了。
信里他将一切都说了,一则是此前的四面南歌,二则是内外呼应,三则是逼退多少里的具体算计。
末了还提了两件事
一则是南皇没了消息,南国应当是元气大伤,近期是可以趁机介入。
二则竟是细细地给她交代了当初她安插在南国的北宫将士,在此番计划之后的人数变更,从用了多少人,死亡,到轻伤重伤,皆是细细交代,偏偏伤亡的不论是人数还是比例,都是极少,可这分分明明是一个半险的计划,如此低的比率,大概是他提前花心思谋划了许久的结果。
295 内奸
“现在四下都是什么情况?”
南**中,主帐里,耶律泽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来。
卫成碧守在床榻前,眼圈却不知不觉地红了。
上一次南歌四起,军心涣散,她是看得出来的。
南国的军队步步而退,而她便跟随在陛下身边,一路退到洛水之后,陛下的眉头始终都没有舒展开。
好不容易烧了桥,可是卫成碧知道,这桥是南国的百年古桥,是当初开国皇帝过洛水时建的桥,是南国的图腾与象征。
军队驻扎下来,天边只有一丝浅薄的光,而陛下连主帐都没有进,便匆匆而去。
不久之后,那边就响起来激昂的宣誓之声。
陛下是在鼓舞士气吧?
他再回来时,天边有隐隐的鱼肚白。
他眉头带着掩饰不去的疲惫,卫成碧看着揪心,想劝他回去歇歇,却又不敢开口。
耶律泽便停在主帐门口,目光似是要望穿洛水。
“不可以再退了。”
“洛水时天堑,他们再攻过来,南都便守不住了。”
“加紧练兵,能缓一时算一时。”
耶律泽的声音发哑。
卫成碧在一旁听着,心里一抽又一抽。
想说话,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生在小户人家受尽欺侮,她本就不是见多识广的女子。
可犹豫间,前方的高大身影却轰然倒下……
为了稳固军心,主将在军中封锁了消息,卫成碧便一人守着他,伤病员多,只有一名太医小心地候在营外。
直到当天晚上耶律泽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皱着眉头看她。
卫成碧咬了咬牙:“陛下,一切都好。”
“将士们并不知道陛下身体不豫。”
耶律泽的眉头略微放松,外面太医也小心翼翼地进来,再给他把脉。
“陛下操劳过度,应当好生休养。”
卫成碧战战兢兢地听着,同时心里苦涩地想
如今陛下又如何能好好休养呢?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借着已逝南太后的名义,终于说服他多躺几天。
可是躺着不等于休息,陛下还在硬撑,有时候会在床上看军情汇报,甚至做出批示。
卫成碧从未和他同床过,如今夜里便坐在塌边的矮凳上守着他。
却也知道,他睡觉都睡不踏实,甚至可能还不及她一个坐着睡觉的人。
当真不知是谁把他生生逼到这等地步。
如今他迷糊了一会儿,便又醒了。
卫成碧说不出话来,只是起身去一旁取了羹汤过来。
一旁的主将沉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道:
“回陛下的话,洛水守得好好的,无恙。”
耶律泽皱起眉头:“东国……北国,还有五派三州,可有消息?”
主将闻言一愣,随后犹豫了。
不知当说不当说。
耶律泽咬了咬牙,青筋暴起:“憋磨叽,说。”
主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陛下的话,东国……夜氏全全入主东国,东国皇室已经彻底成了幌子。”
耶律泽心里一沉。
夜氏入主东国,其实是东国力量的统一。
再没有人能牵制那个夜宸卿,那个可怕的男人。
这个男人,即便只带着寥寥几万兵士,也能在几日内率兵一路攻入他南国腹地,更何况如今他掌控了东国的全部力量。
“还有呢?”
主将低声道:“北部五派三州之地,如今苍流掌门墨苍落,不知从何处寻的兵士,已经快要将三州统一了。”
“而北国……没有动静。”
耶律泽闻言沉了一口气。
左右都不会有好消息。
三州最开始是他的先祖干涉的,而在他父皇当政的时候,愈发彻底地让三州向外割裂。
北国收不回来三州,一则是因为南国,一则是因为三州的松散和力量各异。
可如今,南国陷入了被动和颓败。
而苍流掌门又着手统一三州。
这代表着什么?
说弋栖月没有动静,他耶律泽还是当着不信的。
那个女人何等能折腾又爱折腾,能力偏偏也不低,孤身一人被劫到苍流、扣在南国营中,最终却能几乎完好无损地离开。
面前的敌人在变多,在一个接一个地立起来。
可是南国不能倒。
耶律泽的心里坚定而固执。
“可是点清楚了,如今我们还有多少兵力,多少粮草?”
主将小心翼翼答:“如今此处……还有七万兵力,如果不够,还可以从四下征调。”
耶律泽皱了皱眉,随后摇头:“调不得了。”
“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样应付不来那样的对手,结果只怕是……捉襟见肘,最终全线崩盘。”
主将低头:“……是。”
随后却又颤颤巍巍道:“可是,陛下,洛水不能丢。”
耶律泽咬牙:“洛水不能丢,旁的地方,便可以丢?”
主将道:“边疆不动,不若先把内里的兵力调出来……”
耶律泽苦笑:“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难道那晚我们被逼退到这里,仅仅是因为四面南歌起?”
“有内奸,里应外合,煽风点火,我们的军营危如累卵。”
“军中纪律严明,尚且保不准有内奸,何况四下的城镇?如果城镇撤军后遭人策反,不出几日,便是又一出里应外合,只是这一次出现在整个南国,再不仅仅是一个军中!”
他咬牙切齿道。
主将一愣,随后却犹豫道:
“可是陛下,军中没有战俘,来之前,旧军之人也都剔除出去了,难不成营内有人被收买?”
所谓旧军,正是在耶律死后,打着耶律的名义与耶律泽对峙的力量。
耶律泽皱着眉头摇首。
是了,内奸从何而来?
“查。”他咬着牙低吼。
随后脑海里却闪过片段去。
对抗旧军,当时他没有足够的、能调动的力量。
于是借用的便是……北国的军队。
再然后,还在与旧军战斗时,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多,于是便将一批又一批的兵士调入战斗之中。
再然后,战胜,他将北军还给了弋栖月。
心里一个激灵。
“……北国。”
耶律泽瞪着眼睛。
主将一愣:“陛下,您说什么?”
耶律泽咬着牙:“只有是一队、数个内奸,才能够调动起那样程度的里应外合,而只有当初的北**队,才有机会混进来这么多内奸。”
主将愣怔怔的。
耶律泽重重沉了一口气。
是他大意了。
弋栖月,弋栖月。
这个女人,她怎会是没有动静?!
又岂止是有动静?!
“安排人下去,细细排查,再有内奸,明日正午,一并斩首示众!”
主将称是。
耶律泽又道:“粮草呢?大概还能撑住多久?”
“回陛下的话,大概还能撑住半个月。”
半个月,却是太过于短暂了。
耶律泽没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反攻回原来的边界线。
“不够。”他低声道。
“陛下,不若我们加大征粮力度,帮助部队渡过难关。”
耶律泽却摇头:“继位以来,朕本就争议颇多,流言蜚语,压了又起,起了又压,却从没有彻底平息过,如今战事吃紧,本就加大了征兵征粮的力度,尚且在百姓容忍的范围之内,如今吃了败仗,若还是一味增加征粮力度,只怕要人心不保。”
主将愣了愣。
耶律泽咬了牙。
难。
困境颇多。
主帐里一片安静,直到耶律泽低沉着声音道:
“拿笔纸来,朕要修书一封,予暮同山庄。”
暮同山庄,洛家之人,相传这一家人诞生于洛水之畔。
如今,洛家人乱世孤立,不参与世事纷争,已有许多年。
而无可否认的一点是,暮同山庄,凭着酒庄的生意走到现在,极其富有,仅仅是耶律泽现在能查到的,都极为可观。
估计它真正的财力可抵一小国。
耶律泽攥了拳,心里面依旧在盘算着。
有钱,就会有人觊觎,因此越是洁身自好、乱世不苟的,估计心里也就越不安和小心。
也许暮同山庄会需要他的庇护,愿意同他合作的。
而他耶律泽只要钱。
有了钱就可以收复四处荒山的野寇,运来粮草。
如果他们答应了,他将让南国的朝堂对暮同山庄开放,多多少少的也能挂名一个南国的国师。
灵隐寺里。
弋栖月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好端端的吃一顿午饭,她却好像在母亲那里失宠了。
自家母亲张口一个‘宸卿’,闭口一个‘宸卿’,又是交代又是嘱咐的,而她就被凄凉地晾在一边了。
一顿饭吃下来心里酸酸的,可是回了屋子去,夜宸卿自己褪下衣衫来,身形一晃又歪倒在榻上。
弋栖月转眼看着他,也没多想,执着一摞奏折过去,低头下去蹭他的额头。
“接着休息?”
夜宸卿扬起唇角来低低地笑。
“是。”
语罢却是一仰头,薄唇稳稳地落在她的朱唇上。
那一沓奏折被搁在床头,弋栖月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埋头同他纠缠。
“你这厮,正午时候……”
她勾起唇角低笑,孰知夜宸卿却低哑着声音:
“不分时候。”
“臣下……要陛下。”
于是女皇陛下看着这个抱着自己闭上凤眼的男人,他眼角若隐若现还有乌青之色,心里终究是软了软。
伸手出去小心翼翼地抚弄他的面颊。
“好。”
296 旧书
有个夜宸卿在身边是怎样的体验?
如果让弋栖月回答这个问题,那大概就是白天黑夜的肆意混乱,时辰的不加在意。
白天里上午下午便被他抱着睡过去了,晚上总算是从榻上爬起来,坐到桌案旁边算计自己没批改的奏折。
夜宸卿这厮大概也是休息够了,她在那里改着折子,他便批了一件衣裳下了榻,散着头发弄了弄香,又走过来给她磨墨。
弋栖月足足瞧完了一厚摞的奏折,翻到最后两本时,突然启口说着:“那天东南边陲的战役,是怎么回事?”
“朕听着,耶律泽直到现在才有消息,却是在调查军中奸细。”
夜宸卿从一旁抬起头来,笑:
“打仗终究是靠人心,耶律泽是个勤勉的,只可惜算计得太少。”
“除夕夜带着一支在前线驻扎许久的军队死死支撑,天气寒凉,归家无期,那些南国将士,并非足够坚定。”
“单单是一曲《家门谣》,再让人在军营里挑拨一下,便会军心大乱。”
弋栖月挑眉看着他:“宸卿,真是个坏家伙。”
“现在朕埋下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也是你预料之中?”
夜宸卿扬唇低笑:“他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是一定的。”
弋栖月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如今看来,战后耶律泽怕是犯了什么病,一时没顾上,以至于拖到现在才纠察。”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呢?”
夜宸卿摇了摇头:“即便没有意外,耶律泽在洛水以南安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不会是想纠察内奸,而是想先查明兵力,清点事宜,其次是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这两件事昨晚之后,才可能有余力想到并应对内奸一事,如此,即便北国兵士还在军中,也有充足的时间撤出来。”
“而最重要的是,没有北国兵士随着他们过洛水,在洛水之前便留下来了。”
陛下之爱,他之所爱。
他知道陛下心疼兵士,因此也会小心而细致地安排妥当。
弋栖月心下暗暗赞叹他心思的缜密,随后却是笑:
“不过,其实,除了告知于你的伏兵,其实朕在南营,还留了人。”
“自从你告知朕洛水大捷,朕便对他们下了第二道命令。”
“宸卿,时候到了,而朕不是君子。”
夜宸卿微微一愣,随后亦是微笑:
“陛下素来无意于南国,如今……还是看着三州?”
弋栖月略一颦眉:“洛水天堑,旁人只说攻破天堑,可入南都,可实际上,数百年前,北倾一朝攻破南都,斩杀南皇南妃,自以为平了天下,而后却发现无力顾及。”
“南国一众贵族的力量是一个小团体,乌查氏,耶律氏,早已融入到南都一带,北倾一朝有悍将名臣,年华正健的明君,尚且只能支撑寥寥二十年,最终落得南都起义,南国复朝,北倾军队被逼退到沂水之侧,还是旧日疆界。”
“如此算来,事后之言,攻破南都,于北倾而言,不过是挨了年岁、损了兵力,多征收了几年的粮,却也费心费力地管理、镇压,着实不值当。”
“此事,北幽不为。”
夜宸卿在一旁垂着眼眸颔首。
弋栖月却回眼又瞧他:“如今夜氏已入主东国,你可是有心思攻破南都?”
“如若需要,这一队伏兵……”
夜宸卿却摇了摇头。
“陛下。”
“臣下如今不是什么夜氏之主,夜主、夜君、逍遥王,于臣下而言都不过是虚衔。”
“臣下愿做陛下的将军。”
他是一个格外清明的人,并不欢喜反复折腾的争抢,也不屑于一直延拓自己的志向。
逢着陛下,便入北宫护她一世,如此已经圆满幸福。
至于东国,他护得百姓不遭灾难,便已足够。
至于夜氏,他知道尘埃落定,母亲心中的最佳人选不是他,而他也无意留在夜氏,与东国为帝为王。
母亲念着的即位之人,应当是淮钴那孩子,而淮钴也的确是最合适、最容易被百姓接受、掀起风浪最小的。
如今想着这些,夜宸卿心里沉稳得紧。
甚至没有分毫的计较,只觉得一切都好。
他简单地说出来,随后垂下眸子去,给陛下继续磨墨。
弋栖月这边愣了愣。
她不知他计较与否,可是思量种种,她简直替他委屈。
他做了这般多,奔波操劳这般久,最终却将夜氏拱手交予夜氏夫人和……那位太子?
值得吗?难道不委屈吗?
偏过头去,面前夜宸卿的长发晃晃悠悠,他垂着眼睛认认真真的。
肩膀很宽阔,修长的腰却窄,这一瞬间弋栖月想着,肩宽而担得东西多,偏偏得到的少,这么多年,她的劫难已经过了,他却没有。
忍不住伸手摸着他一头长发。
心疼。
夜宸卿睫毛抖了抖,随后转脸看着她。
弋栖月便索性得寸进尺地用手臂勾住他的腰。
身子一歪靠住他。
夜宸卿身子一滞,随后手臂一环抱住她,他低头下去低低笑:
“臣下无事,陛下也不要心里不舒坦。”
他一说话,热气便扑落在四下,苏合香的气息暖暖氤氲。
“一切都好。”
“臣下能碰上陛下,便是极大的幸运了。”
他低声说着,声音沉缓而又温柔。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宸卿永远都是这般温柔。
可是弋栖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喊一句‘委屈’。
只是痛苦和忍让,宁愿自己把自己灌醉,宁愿自己咬牙抚平皱起的眉头选择成全,他都不曾道过一句委屈,旁人问起,他又是云淡风轻的。
手臂用了用力气,她低低道:“宸卿,朕想抱你。”
夜宸卿身形停了停,随后单膝落地于她身旁。
弋栖月偏头过去,朱唇蹭上他的眉心,双臂一环将他紧紧地抱住。
夜宸卿这厮披着长发毛绒绒的。
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乖乖地闭上来。
天下人都羡慕皇帝有三宫六院,可有时候,偏偏遇见这一人,便觉得三宫六院有人无人皆是虚设。
弋栖月紧紧地抱着他。
想起当初墨苍落逼着她让宸卿离开,她便当真狠狠铁着一张脸让他走,如今想来,即便是像当初那样,仅为做戏,也是舍不得了。
要他在身边,这样的想法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当夜,半夜里女皇陛下从身旁人怀里钻出来,披上一件衣裳,转脸抚了抚旁边熟睡的人,却是走到桌边借着月光提笔写了一书。
末了认认真真地扣上了印玺,然后她唤来湛玖,将这一张纸给了他。
这纸上并未写什么天大的秘密。
委实不过是一纸给予往后的旨意。
如今写好交出去,便是君无戏言,自己也不能撤回。
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
以夜氏宸卿为镇南将军,驻北都,另代右相。
毕竟邱相年事已高,前几日已经自请退居二线,老人家没有告老还乡,依旧选择留下,可是弋栖月也不敢劳烦他太多了。
空下的右相一时没有充足的人选,不若便让夜宸卿来。
总归也是她的人,加上他的才干能力确是罕有人及,更何况这样的男人,若是她日日关在宫中,她自己都会觉得暴殄天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种承诺。
不会明言,却给自己断了所有其它的可能。
把这一纸交出去,弋栖月沉了一口气。
可是大抵是白日睡多了,而她本来也不缺觉,如今竟然没有困乏之意了。
回眼看了看那边夜宸卿,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又返回了桌案边上。
无事可做,想却舍不得打扰那厮休息。
干发了一会儿愣,却是依旧不困。
百无聊赖,弋栖月伸手抽了一本旧志来瞧。
打开一看,却觉得封面的字迹甚为熟悉。
仔细一想她眼眶发热,这书竟是她父亲的旧书。
是了,当初母亲最终被安定在灵隐寺,记挂家里,便索性将府里旧物都搬了过来。
这个书房里自然装的是她父亲的书。
而弋栖月小时候顽劣,并不喜欢看这些书。
只记得父亲总欢喜看看这北都里晦涩而又不大确切的故事和历史。
如今大了,又碰上这书。
她停了停,随后细细地打量。
《幽初皇史》。
有些破破烂烂的一本书。
大概便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空穴来风。
弋栖月皱了皱眉,可是如今左右也无事,索性便打了开来。
孰知,不知怎的便翻到一夜。
那上面分分明明写着
“城西郊,北数十二,农院枯井。”
“枯井非井,路也。”
弋栖月身形一震。
这……
城西郊,第十二户农家,园子里的枯井,这枯井不是井,而是一条路?
很熟悉……
她皱着眉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了西国乱后,弋轩之乱。
那个在枯井之下发现的旧日密道,直通宫中……
真的是那个井吗?
弋栖月僵直着身体,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密道大抵是历代皇帝口口相传,弋擎天暴毙,连弋轩都不知道的密道,为何会在父亲的旧书里写得这般准确而又清楚?!
要去验查,还要……再看看这本书。
弋栖月咬着牙便一条条、一页页地瞧下来。
直到勾画的笔突然停下。
那个几乎从未看见过的姓氏出现了胥。
297 夜晚的密语
一日后,南部三州。
夜色沉沉。
墨苍落长袖一拂,带着满身夜色举步入堂。
一旁小厮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掌门,北国陛下来信了。”
墨苍落面上皆是疲惫之意,闻言低头道:“且说。”
小厮道:“北国陛下称已经联系上了夜氏公子,预计半月之内便可以让夜氏公子与掌门会面。”
“但是北国陛下的意思是,她自己抹不开面子,因此具体的事情如合约上讲,还请掌门自己同夜氏公子讲明。”
墨苍落点了点头。
心里却也反复犹豫弋栖月既然如此说,说明她也已经想好,要让他杀死什么人了。
苍流派中各个势力的潜伏,他并非不知,但是因为他自以为可以控制得了,因此不会去铲除。如今弋栖月竟能如此笃定,张口闭口皆是取人性命,不知……她是用怎样的方法窥得苍流的秘密的?
几日后,又是东临山庄。
易无书是个聪明人,瞧见这阵仗,不用弋栖月提醒,便知道缄口不言
毕竟,此番山庄里来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容貌肖似到他辨认不清。
更有趣的是,这两个男子,偏偏还都随着弋栖月来过东临,如今却是弋栖月牵着线,二人来谈判的。
女帝陛下的闲话是说不得的,除非脑袋脖子齐齐都不想要了。
于是他选择了安安静静地只是安排,脸上的微笑合礼而又客套。
除此之外,大概便是告诫下人,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话要注意。
若是分不清谁是谁,不要随口说,便说一句‘公子好’,稳妥也无错。
于是,当弋栖月瞧见他,笑着指着一旁的水池说‘不论池中水多水少,折腾起来,都难免要溅出水花,让这一池水缺少些许。’
易无书便笑答:“池水有度,自己绝不起风弄影,只盼外来之风多相体谅。”
于是弋栖月也知道易无书的聪明,他讲明了会注意分寸,同时也提醒她,请对东临存有重视和保护之心。弋栖月以为这是极好的,毕竟两相尊重,左右都是好事,行事也方便稳妥。
到达当晚,弋栖月便暗中约到了墨苍落。
那时他立在东临山庄花园一处,弋栖月在远处丢了个石块儿,‘啪’的一声轻响,墨苍落回神过来,借着月光瞧见她,便匆匆过来了。
“墨某人会遵守诺言。”
他微微皱起眉头,却是低声说着。
弋栖月笑:“朕也会遵守诺言。”
墨苍落压低了声音道:“那陛下请讲,想要让墨某人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弋栖月咬了咬唇,那日书上的话语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脑海里。
胥海、胥洋两兄弟,北朝为官,涉及私盐。
究而查之,是以借王之名,贩卖私盐,至于百姓受灾,处九族之罪。
烈火连天,家仆携二襁褓小儿潜,得出生天。
后家仆亡,二小儿南行入五派之首,灭族只恨,归于弋氏。
是了,是了。
一切都是吻合的,胥先生。
虽然一番查究,湛玖得不到确凿的证据,甚至连消息都寥寥,但是对于连南国营里消息都能弄到手的弋栖月而言,几乎弄不来一丁点儿消息的地方,才显得更为怪异。
沉了口气,方才想要说出名姓来,便只听见外面一声尖利的惨叫。
二人双双一愣,却只听外面有蹬踹之声。
“蠢东西!”
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在地上,听着一声闷哼,大抵是个人。
“唔……”
“蠢东西,没个分寸,你这么做,想置先生于何地!”
一个声音怒斥道,同时外面又是蹬踹之声。
随后,一个男子颤着声线:“我……我只是想着……”
“当年先生对弋栖月那般好,还、还救过她的性命……”
“如今弋栖月却背叛苍流,她每次去苍流,派里人……都说是先生给她开的门道,先生素来性子平淡,也无从辩解……”
“先生这么多年治病医人攒的声望,被她这来来去去好几趟,旁人猜来猜去,都败光了……”
“现在,若不是掌门还肯信任先生,真不知道先生应当如何在派中立足。”
“我……我只是想要帮先生正名。”
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听来格外忠诚。
“糊涂!”
“你这么想想也是可以,但是你何苦糊涂到去烧北国皇帝的车!”
那人低声怒喝。
林子里,墨苍落闻言身形一僵,随后皱起眉头来。
弋栖月这边眸光却深了一深。
颤抖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我那次……我那次和几个人一同,奉命下山去弄药……”
“恰好发现了那车架,我幼时见过皇帝出行,只觉得那车架大概是北国皇帝的。”
“见那车停下了,几个侍从走开,空出一个空当来,我一时心急,也没多考虑,就用火点着了……”
他说完,又颤巍巍地不说话。
“那你可想过……”
“这等事如果被北国皇帝查出来,全部的事情都要由先生担得!”
“先生他宅心仁厚医了一辈子人,凭什么替你担这个罪名!”
那人依旧颤声道:“所以……所以我来寻掌事……”
“我要见先生,见掌门,我要自首……”
“烧车的罪名我来担,我会把一切都说清楚,要杀要怪……都我来担,不关先生的事!”
弋栖月细细听下来,却是挑了挑眉。
“墨掌门。”
她缓声启口。
墨苍落回神过来,沉了口气:“方才听见的这件事……”
弋栖月笑:“这件事不重要了。”
“朕也无意追究。”
“还是继续说此前的合约吧。”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颔首:“好。”
弋栖月道:“明日一早,和谈之前,朕想要看到”
“胥先生的头颅,完完整整地脱离颈项,出现在朕眼前。”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却在心下暗道。
胥先生这一笔,未免太傻了。
当真是反着用劲儿,反而把自己送入火坑。
也是,旁人他也许能算计得了,但是对弋栖月用这一招未免太自负了。
他颔首道:“好,明日一早,定会奉上。”
弋栖月笑笑:“墨掌门真是痛快人,如此,但愿合作愉快。”
其实方才那番话,不自欺也未能欺人。
几个学医药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恰好碰见,便能如此快速而又轻而易举地烧掉她刚刚离开的皇家车架?
烧完之后,又能飞快地把现场打扫干净?
弋栖月敢保证,如果苍流几个小弟子都有这等能力,恐怕苍流一派早已雄霸天下了。
这么明显而又刻意,分分明明便是给胥先生开脱的。
以至于这一番话听下来,之前对于‘苍流想杀她的人究竟是不是胥先生’的犹豫,已经成为了笃定。
而弋栖月、墨苍落二人,其实皆是所料不错。
外面这二人,的确是胥先生安排的‘替罪羊’。
但是胥先生的初衷,这一番话只是说给墨苍落说的,并没有弋栖月的事。
胥先生算计着,不管墨苍落会不会发生端倪,都是好事。
如果墨苍落没发现,也许在弋栖月想要对他动手的时候,墨苍落可以以‘公道’来阻止,弋栖月名不正言不顺,便杀不了人。
而如果墨苍落发现……
胥先生肯定,墨苍落和他一样,都想要推翻北朝。
这是潜藏的恨意和野心。
这样子,墨苍落会尽力保住盟友。
可惜人算不过天算,这一番话,恰恰被弋栖月和墨苍落二人一并听到。
几句话下来,墨苍落生了疑,而弋栖月更是心知肚明。
此时她却选择自退一步,忽略烧车一事,只说杀死胥先生。
墨苍落被硬生生塞了个人情,又想着,‘谋杀北皇’的事到底也是发生了的,终归要选一个来担这个罪名,而听着那番话,胥先生八成也不会是全然无辜。
于是,胥先生和苍流,他选择了苍流。
而墨苍落,是个眼疾手快之人,大抵不当个刽子手都是屈才了。
第二日一早,弋栖月当真得到了胥先生的项上人头。
可是那颗头颅上没有痛苦和惊惧,只有一派平和。
弋栖月算计着,墨苍落大概是趁着胥先生睡觉时候,潜进去一刀斩首的。
真真是干净利落啊。
“墨掌门……诚不朕欺。”
弋栖月垂了眸子,接过这装着头颅的匣子,低低淡笑。
墨苍落颔首。
“朕也自当遵守承诺。”
“夜君阁下,朕已经替掌门请来了。”
不仅仅抢来了,她还实实诚诚地、顺便睡了一晚。
“夜君说在正厅见我二人,不若一同过去。”
弋栖月沉了口气,又道。
墨苍落颔首:“那便劳烦陛下带路了。”
这一路走着,弋栖月却思量着。
夜宸卿这厮,一早晨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就在窗边不紧不慢地梳着他凌乱的头发,那模样她记得清楚。
倒不知现在他过来了,规不规整,合不合礼。
若还是乱七八糟……
不知不觉间已然停在了正厅门口。
屋内的男子一袭玄色衣袍,弋栖月细细一瞧,他那腰封分明就是当初那个摁扣的。
心里便也禁不住做笑。
298 投机之人
夜宸卿自也瞧出来,陛下进了门就瞅他的腰封,却是自顾自转头过去,仿佛没瞧见她的目光。
“二位应当也都认识了。”弋栖月淡淡而笑。
“事到如今,朕的事情也算是做完了,剩下的,便请二位谈。”
“告辞了。”
墨苍落转头看着她:“多谢。”
而夜宸卿那边呷了一口茶一言未发。
弋栖月转身出门而去,门板撞合的一瞬,墨苍落想着。
看来当初的事情,这二人结的梁子不小,以至于夜宸卿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而弋栖月大抵是心有愧意,所以也不加阻止,只当没看见?
随后却是自顾自走到桌案边,往茶壶里添水,随后抬起茶壶来给夜宸卿添上。
“如今内人有恙,仰仗夜公子相助。”
他缓声说着。
夜宸卿点了点头,看见墨苍落弄茶,眉眼里平平淡淡:“多谢了。”
随后又道:“北国把大概事情都同我说了。”
“但是我更想知道,墨掌门可以拿什么来换?”
墨苍落道:“不知夜君阁下想要什么?”
“为了掌门夫人,墨掌门可是什么都能做?”
夜宸卿淡淡而笑。
墨苍落这边迟疑了一瞬。
却见夜宸卿执起茶盏来又是饮茶。
墨苍落扬唇笑笑:“自是如此,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娶了她,便要对她负责的。”
夜宸卿平平淡淡道:“如此,墨掌门真是大丈夫。”
墨苍落笑。
夜宸卿抬眼看着他:“虽然如此,夜某也不敢漫天要价。”
“只想寻墨掌门,要一条路的通行权。”
说着,从袖中拿出地图,摆于桌案上。
墨苍落略一锁眉:“不知是哪一条?”
夜宸卿执笔在纸上一勾。
“便是这一条,夜某只寻个通行权,以后,如有意外,也方便撤军。”
“墨掌门也知道的,如今东国同南国,尚在僵持之中。”
墨苍落颔首。
“除此之外,掌门阁下也可放心。”
“夜某率军过此路,掌门大可带人看守监督,夜某断不会动手脚。”
墨苍落笑:“夜君阁下乃君子,墨某人知晓。”
于是执起笔来:“如此,便说定了。”
“现在便签下合约可好?”
夜宸卿颔首:“墨掌门真乃爽快之人。”
此时此刻,北国客院。
湛玖匆匆而来,见到弋栖月,忙一行礼。
“何时?”弋栖月微微锁起眉头。
湛玖道:“回陛下的话,南国皇帝有动静了。”
“如今他已经宣暮同山庄洛氏入朝了。”
弋栖月微微一愣,随后却笑:“耶律泽也是个厉害人物。”
“朕考虑过许多种他苟延残喘的方法,独独这一种,比朕想的方法,都要好得多。”
“暮同山庄富得流油,耶律泽想必是以权换钱,钱多了,鬼都能给他推磨,更何况南国那些荒山上的贼寇。”
湛玖颔首:“陛下,如今我们应当如何做?”
弋栖月笑:“南国扰我边疆,乱我疆域,如今洛氏入朝,沿途更是欺压我北国臣民。”
“该出兵了。”
至于这些罪状,有也是有,没有也是有。
洛氏既援南国,北国便助东国。
让耶律泽瞧瞧,他的苟延残喘能有多少用处,也让他尝尝雪上加霜的滋味,自然,也要让洛氏之人知道,不安分守己,会是何等下场。
湛玖颔首称是,转身而去,那边,一个身影却入了院中。
弋栖月瞧着他愣了愣,随后扬唇而笑:“这么快便回来了?”
夜宸卿笑道:“墨苍落是一口价,我一说他便同意了。”
弋栖月闻言,心里明了了七八分,不加言语,而夜宸卿也先闭口不谈,等双双进了屋,夜宸卿方又笑:
“大概是他以为……臣下等不到他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所以随便一个条件,就痛快得紧。”
弋栖月拽他进了屋,合上门:“可是因为同生相煎蛊?”
夜宸卿道:“那茶水里面确是下了蛊。”
“估计,在给掌门夫人处理暗器的时候,他就该动手了。”
说罢转身过去,在桌案边施施然弄起茶来。
弋栖月皱了皱眉头,随后却是转身走到床榻边,别对着他忙活了一会儿,转身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壶。
“如果他下的是同生相煎蛊,便为最好,如今不用担心,你吃过解药的。”
“如果是其他的蛊,你便用朕的血试一试。”
“如果不是极为罕见的蛊药,应当都是行的通的。”
夜宸卿愣了一瞬,随后垂眸下来,眸光闪了一闪。
“陛下,臣下猜到那茶中有异,便没有饮下去。”
“如今这是东临,在墨苍落看来,北国势力亦在,他应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弋栖月咬了咬唇将小壶递给他去:“你这厮,左右朕都已经把血取出来了。”
“你便拿着,他大抵恨透了你,什么手段使不出。”
夜宸卿闻言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接过那小瓶来,却是低头下去吻上她的手臂。
手臂上围了一圈绷带,是刚刚她取血弄的。
弋栖月只觉得柔软温润的唇轻轻地蹭在手臂上,明明绷带之下便是方才的伤口,可却半分疼痛都没有。
思量间她一勾唇,手臂向回一动。
而夜宸卿未加多想,索性便随着她的手向前凑了一凑。
弋栖月只见他向前蹭上来,一勾唇,低头便吻上他的眉心。
夜宸卿略一一僵,随后偏了偏头。
“这边。”
这厮还挑剔起来了。
弋栖月心里暗自笑笑,却也随着他偏过唇去。
朱唇便印上他的眼角,她探出舌尖来轻轻舔舐他的睫毛。
夜宸卿低低地哼了一声。
一如既往地吻她的伤口。
弋栖月另一只手却伸出去,摸索到他腰间,寻到腰封的摁扣,指尖轻轻巧巧一戳,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腰封松开来,松垮地垂落下去。
他束得规整的衣衫便也散开来。
可这分明还是不到正午的时候,连午膳都不曾用过。
弋栖月稍稍迟疑了一瞬,不想夜宸卿这厮却反手搂住她的腰:
“陛下……当心着手臂。”
当心着手臂。
这厮,不知不觉便默认了。
弋栖月彻彻底底地、没有心思考虑时间了。
这几日到了东临,她在北国客院中,夜宸卿这厮在邻处东国的客院中,而墨苍落一行人所在的应急客院,恰恰在这两处之间。
弋栖月担心墨苍落暗中探查她和夜宸卿的关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和夜宸卿说着,不要轻举妄动,结果便是这几日晚上睡觉,连个抱着的人都没有。
如今……
大白天的,四下湛玖守得严实,何况夜宸卿应当是打着和她交代一二的名义来的。
不管了,他是她的。
带着绷带的手臂抽出来,反手一绕勾住他的腰,这一瞬间,明显感觉到夜宸卿这厮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了。
大抵是怕伤到她?
可是她偏偏就喜欢得寸进尺。
另一只手推住他的肩膀向后一压。
双双落在后方一处微凉的、狭长的矮桌上。
夜宸卿闷哼一声,弋栖月则将他的腰封丢到一侧去,又开始剥着他的外袍。
她纤细的手便在他心口游走。
‘当啷’一声,是坚硬的金属落地之声,确是那腰封。
夜宸卿的凤眼眨了一眨。
“陛下……不是说欢喜那腰封?”
弋栖月挑起眉睫笑:“朕更欢喜你。”
觉得这矮桌微微发凉,于是弋栖月满是良心地将他玄色的外袍铺在桌上。
身下这厮大抵是有些敏感地有了反应。
他手臂一抬搂上她的腰身,她感觉得到,他的指尖挑开了她的束腰。
弋栖月眯起眼,低头打量着他。
他那下颌线真真是世所罕见的极品,即便是如此仰倒在桌案上,也全然不显得赘余丑陋,有的只有致命的诱惑和妖冶。
她勾挑起唇角来,俯身将唇狠狠落在他的下颌侧边。
夜宸卿低低地沉声喘了一声,这声音压抑却又诱人,便在她耳畔响起来。
可弋栖月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然乱了。
这厮分明已经足够致命,可是她偏偏瞧不够。
唇下加了力道,从紧贴面颊出一路溜到颤抖的喉结。
而一双手拽开他的外袍,又胡乱地拽着他的里衣。
“陛下……”
他在发烫,声音亦是半言半喘,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有力而又急促,二人如此近的距离,她又岂会感觉不到。
如今是春日,寒气未去,屋间却是这般的温度。
女皇陛下坏得很,偏偏是点到为止,衣裳被这厮剥落了,她却支起手臂,抬头起来,垂眼瞧着他。
凌凌乱乱一袭月白的里衣,半遮半裸。
这厮略一皱着眉头,面上微微发红。
一对凤眼里暗闪光华,长长的睫毛微颤。
却是瞧着她低哑着嗓音:“……陛下。”
“来、来……”
惹得他难受了吗?
弋栖月勾挑起唇角。
却是泼皮依旧,低低笑道:“来,求朕。”
“弋栖月,奶奶的,她就是个泼皮。”
“一个整天投机钻营,暗地里使绊子的贼人。”
“坐山观虎斗,她想这么成为最后的赢家?!哼。”
南国营中,耶律泽狠狠地将地图掷在桌案上。
一旁的主将吞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卫成碧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奉上。
“陛下莫急,也许还有机会……”
一位副将一拱手,小心道。
孰知耶律泽苦笑一声,却道:“北国的兵朕借来过。”
“是如何程度,朕知晓,如今即便是买来兵将日日严加训练,也不可能比得过北国的兵将。”
“更何况还有东**队压境。”
“夜宸卿,他领的兵都跟疯狗一样,如何程度,我们见识过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
一旁人都不做声。
耶律泽也沉默了。
是了,胜算太低了。
一口一口狠狠地喝着茶水,直到他低声道:
“不若……”
“退一步,讲和?”
299 嫌弃
此言一出,营帐里一片安静。
没有人敢去质疑耶律泽的话,因为眼下战局颓然,再打下去只怕要积贫积弱。
但也没有人敢去赞同一句,因为南国本为好斗之族,可流血不可流泪,宁死而不屈,在此之前,历朝历代,只有一次投降经历,并无委屈求和的经历,而即便是那一次投降的经历,还是在当时皇室非死即残,后妃软弱,领人投降的。
耶律泽沉了口气,环顾四周:
“都不说话,怎么,哑巴了?”
主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
“末将斗胆一言……”
“如若讲和,我方处劣势,只怕要被迫签订羞辱之约、城下之盟。”
“岁币、布帛,乃至于割地,这些都要由朝廷和百姓承担,只怕是太过沉重了。”
“再者,陛下,南国无讲和之史,陛下此行,只怕要为不轨之人利用!”
耶律泽咬了咬牙:“此话说得不错。”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签合约,而是继续打下去。”
“粮草、军饷、医疗、器械、装备,哪一样不要花钱,这些钱财也是要由朝廷和百姓承担,如今看来,即便能打赢,恐怕也是旷日持久,如今耗费的钱财,不一定比赔款要少;而这一仗下来,势必会民生受创,生灵涂炭,战火纷飞,难得安宁。”
“何况,此番我们借鉴历史,弋栖月未必不知历史。”
“历朝历代,北国攻南国,不曾得长久,她心中想的,应当是那三州的所属,只需将那一处放松,弋栖月便几乎不会来啃这块儿生肉。”
“北皇性情诡异,手段多端,但也不失仁德,并非好战之人,如若讲和,为求长久安平,她未必会要很高的价格,而东国旧日依附北国,如今国力也不比北国,想必更不会过多要价。”
主将只是在地上一伏,却不再出言阻止。
卫成碧在一旁瞧着。
她虽自以为是无知妇人,但也能看出来,如今陛下是心意已定。
耶律泽咬着牙看着众人。
是了,委曲求全,背负骂名。
也许会被人说无能,说软弱,说比不及一个女子。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讲和,是为了生活和发展,给将士们、百姓们安乐与平和,也是给自家耶律氏有更多的退路
没错,如果南国战败,北军攻入南都,即便是占领,百年之后,南国也定会将北国驱逐。
南国不会灭,但是耶律氏便不一定了。
就像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南乔乌查氏,据说当年仅剩的叛变皇族,战后归隐,而后便改换了名姓,泯然众人。
他负手而立。
直到身侧洛凌缓声道:“陛下,容微臣一言。”
“洛氏有法,生财有道。”
“如若陛下讲和,微臣将会尽力帮助陛下复兴国事,补齐损失和赔让。”
他平平淡淡地说着,并未讲明,可是话语间,已经确定了会支持耶律泽讲和之意。
耶律泽转眼看着这个容色淡淡的男子。
洛家素来置身事外,如今欢喜安平,也不出常理。
而洛凌此言,无疑是给众人吃了一个定心丸,或者说,也是堵了众人的嘴让众人再不能从‘钱财匮乏’一事上说事。
卫成碧这边咬了咬牙。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
但她一向知晓,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女人,做不得事,也不想做太多的事,有个家,相夫教子便好。
如今她想着她是耶律泽,是陛下唯一的宫妃,是他唯一皇嗣的母亲。
旁的皆不讲,她应当无条件支持他。
卫成碧跪伏于地:
“臣妾,无论如何,都追随陛下,忠于陛下。”
“时局如此,请陛下宽心。”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默然片刻,也齐齐跪下。
“臣等谨遵陛下意愿。”
耶律泽看着帐中情形,狠狠地沉了一口气。
“平身。”
他咬牙说着。
转身过去寻了纸笔,想要草拟一份合约。
可是笔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夜……夜君阁下。”
时芜嫣颤着声音小心翼翼道。
低头看着夜宸卿悬线取暗器,心里惴惴然。
只怕他手一抖,这暗器更深地捅进去。
“夜君阁下,那个……如今是治病医人,不必拘礼的。”
夜宸卿抬眼看了看她,淡淡启口:“掌门夫人多虑了。”
“区区暗器,如何都好。”
时芜嫣便也不好意思多说了,只能提心吊胆地继续任凭他悬线取器。
起初还以为这夜君阁下是顾及男女有别,她又是有夫之妇,所以才悬线医病,以避嫌。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意识到。
夜宸卿并不是避嫌,而是实实在在地嫌弃,不肯碰她。
其实夜宸卿也的的确确是依礼又嫌弃。
依礼是因为陛下,陛下说过不让他碰别的女人,于是他便不碰,左右也弄得来。
嫌弃是因为面前这个掌门夫人,不仅仅满身油腻腻的脂粉味,当初还几次三番胡言乱语,肆意诽谤,这样的人,他并不想碰。
如此想法,要是让时芜嫣知道,只怕是要气歪了鼻子。
而如今时芜嫣即便不知道,仅仅是而后揣摩了一二,也是心里不痛快左右她时芜嫣也是名扬五派的美人,怎的竟被一个男人这般排斥。
其实寻常排斥她也不至于气,但是一则这明显是嫌弃,二则……这个男人瞧不起她,竟然欢喜过弋栖月那个贱人。
被比下去了吗?
“那个……夜君阁下,怎么、怎么有点疼……”
时芜嫣突然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夜宸卿面不改色:
“又不是刮骨疗伤,所以不会很疼。”
时芜嫣一瞬间僵了脸。
这个人……?
她问的是为什么会疼,他难不成以为她是在嫌疼得不够??
咬了咬牙,时芜嫣笑道:“那个、夜君阁下。”
“我素来怕疼,能不能……”
夜宸卿缓缓又道:
“既是瞧入骨的伤,岂会不疼。”
“掌门夫人还请坚强。”
时芜嫣别过头去咬了唇。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心下暗暗道,这世上怎会有这号男人??
倒是终于不再言语了,只是干坐着任凭夜宸卿处理。
直到末了,夜宸卿一扬手臂收了悬线,便施施然转身过去整理药箱。
这边时芜嫣绞了绞帕子,终于小心翼翼道:
“多谢夜君阁下。”
夜宸卿那边‘嗯’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
时芜嫣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随后眼看着他要出门,她笑了笑又忙道:“夜君阁下,可否……再给个薄面,听妇人说几句话?”
夜宸卿身形一停,随后转身看着她:“掌门夫人请讲。”
时芜嫣沉了一口气,随后缓声道:“阁下同北国陛下的事情,妇人多少是知晓的。”
“也是妇人无能,看不住自家夫君,惹得他总是要去招惹北国陛下,殃及夜君阁下,是妇人的不是。”
夜宸卿看了她一眼,面上无波无澜:
“掌门夫人客气了。”
时芜嫣笑了笑:“妇人也是不甘心,又想着对不起夜君阁下。”
“如今有一言,索性便说了。”
“妇人相信,夜君阁下心里只怕也是有一口气,要么是不甘心,要么是痛恨,如此,妇人亦如是。”
夜宸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过他也没有走,说明应当还有戏。
时芜嫣如此安慰着自己。
“妇人想,以夜君之能,足以如此的。”
“事毕之后,妇人只求一隅,只求能带走自家夫君。”
时芜嫣抬眼看着夜宸卿。
夜宸卿皱了皱眉头:“掌门夫人想要如何做?”
时芜嫣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
随后却道:“夜君阁下可是答应,如若答应,你我交换了信物,妇人自会将一切讲明。”
夜宸卿容色淡淡:“好,便在今夜吧。”
说着从袖间取出一柄扇子,上面有一夜云天印记。
“如此,可好。”
时芜嫣一愣,赶忙接过扇子来,却是从腰间取了玉佩来递给他。
“夜君阁下真乃爽快人,倒是妇人显得小气了。”
夜宸卿接过玉佩收起:“无妨,请讲吧。”
时芜嫣稳了一口气,随后道:“妇人瞧着,北皇对于夜君阁下,有愧无悔,根本拉不下脸来。”
“夜君阁下如不介意,今晚或者明晚,便寻她详谈,将她引到正中花园一角。”
“具体位置,一会儿妇人会将地点指给阁下的。”
“如此便足以了,剩下的妇人自会处理干净。”
“如若事成,北国皇帝和剩余的便交由夜君阁下处理,妇人会将罪名归于夫君,只需夜君帮忙掩护,放我二人一马,以后便再无瓜葛。”
“如此,可好?”
夜宸卿心下笑笑。
如此话语,说得可真好听。
到底心下有什么算盘,真当旁人猜不透。
委实不过是,这时芜嫣想杀了陛下,然后嫁祸给他,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账算得不错,只可惜……选错了人。
面上却只是点头:“好。”
时芜嫣笑,恭恭敬敬将他送出门去。
“多谢夜君阁下了。”
夜宸卿点一点头,转身离开。
转角处树木已有绿意。
一只绿莹莹的小虫从枝头坠下,却是落在了他手中的药箱上……
300 苟延残喘的模样
看着匆匆而行的人,高树之上,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男子嘴角扬起微笑,看着树下人走远,终于将帽子拉开来。
等了这么久,可是憋死他了。
正是苍流掌门,墨苍落。
不过,一点也不赔,如此,给夜宸卿下的蛊也算是成了。
他唇角的笑意更甚。
昨日夜宸卿是假喝那口茶,他没瞧出来,但是猜得到。
只可惜,这蛊……本就不是必须要饮入口中的蛊。
触碰了,便是埋下了。
大仇将报,呵。
是夜,斜月沉沉,星辰如斗。
时芜嫣坐在屋间坐立难安。
门却忽然被推开,贴身丫鬟小菊匆匆跑过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那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可面上都是震恐之色。
时芜嫣咬了咬牙。
这节骨眼上,只盼不要出什么意外。
对,夜宸卿堂堂夜君,能耐大得很,怎么会出差错……
孰知小丫鬟却低声道:“夫人,方才婢子从……从掌门屋间路过。”
“却在门外听见……听见一个小厮说,夜君阁下毒蛊发作,已经、已经死在客房里面了。”
“如今外面,好像东临山庄的人发现了,也暗中出动了,似乎、似乎是要去善后……”
小丫鬟满眼皆是惧意,唯唯诺诺地交代。
时芜嫣一愣。
“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他死的时候还有谁在场!”
“现在那里有什么人!”
她给夜宸卿的信物还在他身上!
一旦有人对他进行查验,只怕她也要暴露!
小丫鬟哆嗦了一下:“不……不知道了。”
时芜嫣一跺脚,当即站起身来。
“走,调过来三个人,随我过去。”
必须要赶在其他人到达之前,从夜宸卿身上把信物拿过来!
一路上,却是黑漆漆的。
除了东临寥寥几个安分守几守卫的侍从,全然无人。
时芜嫣咬了咬牙,沉了一口气,急急地一路赶到东国客房门口。
院子的门是虚掩的。
透着那一条缝往里瞧,黑漆漆的一片。
又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时芜嫣眉心狂跳。
难不成是……已经被处理完了??
心里犹豫了一下,随后想起来自己也是学过功夫的人。
时芜嫣稳了气息,小心地往院内走去。
一步一步,格外谨慎。
可是几步过去,却只听身后‘砰’的一声,门关得严严实实。
时芜嫣身形一凛,下意识地转身过去。
没有别的人。
可是,总觉得气氛很是诡异……
咬了咬牙,却突然觉得……有光从身后照射过来。
“真是了不得了,掌门夫人。”
弋栖月轻佻的笑在身后响起。
时芜嫣身子一抖,猛地转身过去。
火光缥缈之中,那个女人勾唇,笑得轻蔑。
“你……”时芜嫣咬牙切齿道。
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她设下的圈套。
却依旧强装镇定:“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弋栖月低低哼笑:“这句话,朕也恰恰想要问掌门夫人。”
“当然,除此之外,朕更想知道,掌门夫人为何在北国客院里伏下那般多的眉山杀手呢?”
时芜嫣身子一震,自知全全败露,犹豫片刻,随后咬牙道:
“为何?”
“可惜了,只怕夜君不能亲自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孰知弋栖月却是扬唇笑:“他的确回答不了。”
“宸卿,出来。”
时芜嫣身子一僵。
眼看着,前面的屋间走出一人,除了夜宸卿,还能是何人?
“你、你……”
“夜宸卿,你……”
时芜嫣似是囫囵吞了个枣,惊得连嘴都闭不上了。
弋栖月眯了眯眼睛,随后却是抬起手来,身后夜宸卿执了她的手,低头轻轻一吻。
“你以为你之前看见的都是真相吗?”
弋栖月眯起眼睛来。
时芜嫣却只是冷冷而笑,突然转过头去,怒视小菊:
“贱婢!”
“你这个贱婢,喂不熟的狗,主子都敢反咬?!”
小菊身子一哆嗦,随后依旧唯唯诺诺跪伏在地:“夫人……奴婢也是万不得已啊,他们、他们手里有屠哥哥……”
时芜嫣气得面色酱紫。
她早就看着小菊与乐屠眉来眼去,思量着他二人许是有些关系,可是念及这二人都是她的亲信,这么多年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曾料到,如今……
弋栖月这边笑:“急着骂手下,自己便厉害了?”
“前前后后算计了朕多少次?上一次烧车,这一次夜袭?”
“时芜嫣,你还真是没用。”
“看来,这么多年过来了,你的手段,还是仅仅限于喊爹喊娘喊师兄啊。”
时芜嫣咬着牙,却依旧不理睬弋栖月,转头对夜宸卿吼道:
“夜宸卿,当真是不知好歹,见利忘义,弃节索欢!”
“你可曾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
“她喜欢的人是我的夫君,你不过是个替身,是她的玩物!”
“你忘了她是怎么眼都不眨地赶你走?!”
夜宸卿闻言却只是笑笑。
心下却想着,也是委屈这掌门夫人了。
心思奸诈得紧,偏偏头脑痴傻到这般地步,事到如今,都想不通透真相。
弋栖月在一旁勾唇而笑:“夫人,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才是你师兄的玩物。”
“而宸卿,自始至终,都是朕的男人。”
时芜嫣一愣,随后哑着声音道:“你胡说!”
“他说过,娶了我,就会对我负责!”
“所以,当朕问他,害他少了个孩子,需不需要朕赔偿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只是一句‘无妨’?”
弋栖月挑起眉睫。
“所以,苍流不少人都知晓,掌门根本不同掌门夫人行房?”
时芜嫣身子一颤。
“朕说的这些,夫人心里难道没数吗?”
“究竟谁才是玩物,谁才是被关在笼子里,无事可做的金丝雀?”
时芜嫣咬着牙,眼眶却在一瞬间煞得通红。
是了,她何尝不知道。
早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师兄娶的……大抵不是她,而是眉山……
可是,她时芜嫣也是有傲骨之人。
可在千万人面前露怯,独独不可在她弋栖月面前露出半分怯懦。
时芜嫣咬着牙,面上却挤出微笑来:
“怎么……你承认了?”
“弋栖月,这么久,和夜君的决裂,仅仅是一场戏吗?”
“你信不信,我将你的秘密告诉你想要蒙蔽的人。”
弋栖月微微眯起眼,却是几步走到她面前来。
“如果你认为……”
“朕告诉了你,你还能说出去的话,那就太有趣了。”
时芜嫣身子一凛,可倏忽间,身后几人冲上前来,生生将她摁下。
只听‘砰’的一声,双膝狠狠砸在地上。
“唔……你……”时芜嫣咬着牙,四下仿佛要被撕裂。
她在挣扎,可是挣扎太过无力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弋栖月掰开她的嘴,将一包白色的药粉灌入她口中。
“唔……唔……嗯!”
时芜嫣倏地瞪大了眼睛。
“你……弋栖……”
嗓子在逐渐变哑……
“水……”
“水……”
弋栖月冷着一张脸,睥睨着她。
“只要半个时辰,润不开嗓子,你便不要想再说话了。”
时芜嫣咿咿呀呀地**着。
“当年的一切,朕都没有忘,也绝不会忘。”
“被人设计诬告的委屈,在崖巅面壁的刺骨制冷,湮罪台生生受下十剑,骨肉分离的痛楚,还有带伤被人拳脚相加的耻辱。”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时芜嫣,这些天,朕将这一切都还给你,你可是尝得舒服痛快?”
时芜嫣的声音愈发沙哑,红着眼满脸液体,随后狠狠埋下头去。
“抬头。”
弋栖月的声音依旧。
“让四下都瞧瞧你苟延残喘的模样……”
夜色,愈发沉了。
一切都清扫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时芜嫣和她那一众随从也被带走,好生看管了起来。
易无书本就是为东国和北国服务,知晓此事,被点了一句,便也选择了噤声。
外面的夜,如同深不见底的水渊。
弋栖月将窗子合上,转头看向身后垂首添香之人。
烛光缥缈,他的长发飘摇。
一时间不可方物。
她却是眉头一蹙,随后低声问道:
“今日之事,你可是觉得朕手段太狠了?”
夜宸卿闻言抬头,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却全是温柔:
“她那模样,看着的确有些可怜。”
“大抵是因为她早已习惯,如何将可怜表现出来。”
“而陛下不会,哪怕陛下受的委屈,怕是她的数倍。”
他的心里岂会不清楚。
当初他在郊野救下陛下,她伤了脚,却是不加多言,仿佛不知疼痛地要自己先穿上鞋去,而后他给她处理,她又是不吭声,若不是疼得一颤,他都无从察觉。
而这时芜嫣,此日上午,单单是一点小疼痛,便能委屈地喊出疼来。
以小见大足矣。
而陛下能说出来的痛苦,他无法想象当初的情形。
“没有什么凶狠,陛下。”
“有的,恐怕只是当初无以复加的委屈和痛楚。”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只是垂了眸子扬起唇角。
任凭这厮的手探过来,温暖得紧,轻轻蹭上她的面颊。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凶狠,那也无妨。”
“臣下在意的,只有陛下。”
301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翌日一早,信使快马加急而来。
带来的却是南国求和的消息。
这消息毫无避讳,坦坦荡荡倒真是耶律泽的做派。
求和便是求和,昭告天下,全无半分遮掩。
信使奔忙一路,消息便传了一路,一直到了北国弋栖月、东国夜宸卿,还有东国国都、北国国都。
密信里,是约谈的时间、地点,还有……耶律泽分别给两国草拟的合约。
弋栖月接过这书信的时候,无影也小心翼翼地从庭院门外闪身进来。
“陛下,主子……”
弋栖月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厮还没起。”
“你去正厅先稍等等,一会儿朕派人去叫你。”
无影颔首称是。
弋栖月便立在门边,又将耶律泽的信件瞧了一遍。
耶律泽倒真真是个聪明人。
给出的条件,第一条便直戳她心窝再不干扰南方三州。
如今墨苍落已经统一这三州,弋栖月不否认,墨苍落原本的打算,大抵是三州独立,自立为国。
而后的几条倒是平平常常,无非是一些钱财贡品。
而实际上,只要第一条在,旁的她也不多在意。
一则是平心而论,如今北国大治,不缺钱财,而弋栖月也不是猎奇之人,也不想用珍奇之物赏赐重臣,引发他们的攀比富贵之心。
二则是如果继续战争,北国势必要折损兵将,劳民伤财,弋栖月也是不愿的,和平安定,才是一切的终末。
三则是如果要求对方赔偿太多,恐怕会将对方逼得太急,即便得到了和平,也只是粉饰太平,积弊众多,南国总有一日会爆发。
于是弋栖月算计着,有空再仔细瞧瞧第一条的内容,防止对方同她玩文字游戏,如若验查下来是稳妥的,那一切大抵就是定局了。
当然,为着北国的颜面,还是要再多谈一谈的随意加些小小的款项,别的大抵便是可以的了。什么都不加,倒是显得她北国求和心切,容易让人猜测北国是外强中干。
将信件收好,拢入袖中,弋栖月转身回了屋,合上门来。
屋内这厮依旧躺在床上没个动静。
瞧了瞧他,便不知不觉起了坏心眼儿。
几步溜过去,正想伸手出去摸摸他的脸。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沉沉哼了一声。
眉头一皱,又展开,随后转身过去背对着她了。
弋栖月的唇角不知不觉勾起笑意来,却是伸手出去,坚持不懈地把手覆在他面颊上,心满意足地摸了摸。
只听着面前这厮轻哼一声,再然后,手便被他暖和和地裹在手中了。
“起得这般早……可是睡得够?”
夜宸卿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困乏和迷糊,慵懒却又温柔。
弋栖月俯身下去,面颊蹭上他白玉的颈子,他的长发温顺得紧,便在她脸庞一侧轻轻挠着。
“倒是不困。”
她说着。
夜宸卿反身过来,她的唇边恰恰好移到他的喉结处。
他似是吞咽了一口气,上下颤动的瞬间意外地诱人,她还能感受到他颈脉的改变。
夜宸卿手臂一拦扣住她的腰,手臂一用力,竟是能将她整个人带到床榻上。
“来,再睡会儿。”
说罢,大暖炉暖和和地裹住她。
弋栖月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大抵是睡不着了。”
暖炉迷迷糊糊地又把她抱紧了一些。
弋栖月见状却是不禁笑出声来。
怎的这厮便这么讨她喜欢。
“你这厮,还想多睡一会儿,还是想听个消息?”
夜宸卿迷迷糊糊的,眼睛也不睁开,只有长长的睫毛象征性地抖了抖,算是搭理她。
“……睡一会儿。”
弋栖月忍不住伸手轻巧地捏住这厮的脸:“南国要讲和了。”
此言一出,只觉得被捏着的这厮身子一僵。
“……什么?”
“南国要讲和了,耶律泽已经把密信发过来了,朕这里是北国的,你那份是东国的。”
弋栖月详细说着。
“唔……那份有什么条件?”
夜宸卿这厮依旧不睁眼,却是一副懒洋洋想要在榻上把事情做完的模样。
弋栖月手加了力道捏他的脸:“你那份在无影手里,朕怎么知道。”
“都不妨事,陛下瞧便是。”大暖炉动了动身子,总算也把眼睛张开来了。
左右……当初他率军进攻南国,也是将军情都跟她讲了。
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她是他的陛下。
东国他护得,但是前提是,东国不会伤到陛下。
然后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闭上眼了。
一副睡醒了再说事的模样。
弋栖月倒是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总归还是要去一趟和谈,朕这里给的是落霞谷那一带。”
“只是如今在墨苍落眼里,他昨晚已经得逞了,时芜嫣朕还控制着,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是让他知道真相,还是瞒下去?”
夜宸卿闭着眼笑了笑:“瞒着。”
“如果臣下没有猜错,南皇为了自保,势必会放弃对南部三州的干扰。”
“如此,陛下有并吞之心,苍流有危机之感,难免要相争相斗。”
“与其什么都给他看透,不如先瞒一瞒。”
不错,如果让墨苍落知道夜宸卿未死,大抵墨苍落能猜到很多东西。
譬如她和夜宸卿的决裂,譬如同生相煎蛊,再到北国和东国的关系。
这些,弋栖月此前着实也有考虑,只是觉得瞒下去未免辛苦,加上如今合约签订当前,夜宸卿总是要亲自出面的。
“臣下便扮作陛下的暗卫。”
“东国和谈那边,臣下会安排母亲和夜伦一同前去。”
夜宸卿又补了一句。
毕竟,如果他瞒着墨苍落,却见到了耶律泽,保不准耶律泽会不会从中作梗。
弋栖月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总归不能在他面前,质疑他的母亲,和他对他母亲的信任。
哪怕她的确担心他吃亏。
这厮却眨了眨眼看向她:“臣下觉得,母亲大概也有些变化了,不像从前那般。”
“如有意外也无妨,一则臣下本也无意留下,二则有夜伦在,他会好生瞧着,三则,臣下随着陛下前去,恰恰也能看着。”
弋栖月思量一二,终究点了点头:“好。”
时芜嫣那边的消息已经全全封锁了,而条款完成,也不必再见墨苍落了。
虽说见了也不想骗,毕竟时芜嫣几次三番刺杀她,本就不占理,可是弋栖月也不想见他。
拍拍屁股走人,离开东临数里,听说苍流掌门放出了找寻掌门夫人的讯息。
弋栖月心下只是笑笑。
到底也是不上心。
南国和谈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而耶律泽坦坦荡荡,除了弃节苟安一说,对其他全不否认。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人讲不出什么话来。
东国和北国都被南国约在了落霞谷,所谓‘谷’,实则地势开阔,并非易守难攻之地,耶律泽大概也是想以此表现自己的诚意。
而东国一方、北国一方,显然也都不愿鏖战,皆有安平了事之意。
南国几百年前侵占的一座城池还于东国,全全放弃对北国南部三州的干扰,并对两国道歉。
分别的合约之上,阁称‘城’和‘南部三州’,分别是东国对旧城的称呼,以及北国对三州的统称,诚意很足。
这两项有了,其实东国北国都是满意的,于是都是简单加了些款项,便将合约通过了。
合约谈了大抵有三日。
耶律泽为表诚意,先行率兵离开,只留一列守军、一行侍从丫鬟于此,并开放落霞谷,容许东北两国的军队入内。
他离开半日后,合约已昭告天下。
这几日,弋栖月也瞧见过夜氏夫人。
她的模样变化不大,只是不再带那面纱了,身边也不再有许嫣随着了。
夜氏夫人瞧见她,只是点了点头,叫一声:“北国陛下。”
弋栖月颔首应下,也知道夜氏夫人盯着她手腕上的绣心镯。
为了蒙蔽墨苍落,这镯子依旧带着。
可是夜氏夫人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弋栖月瞧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随后也不多说什么。
罢了,总归也会解释清楚。
如今在外面,北国迎接的队伍尚未全到,稳妥起见,也不急于一时了。
孰知,夜氏夫人走出几步去,却突然转头过去看着她:
“陛下,托您给他带句话。”
“老身要先回去了,让他再来见老身一面吧。”
弋栖月颔首:“好。”
夜氏夫人也是点头:“谢过陛下。”
随后转身过去,再不回顾。
弋栖月方才觉得,原来年纪也是当真有用的。
就像方才她努力地想看出来,夜氏夫人的眼底有什么,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终究只是徒劳一样。
不过,瞧不懂归瞧不懂,他的母亲要返回东国,她帮着带句话让他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到侍卫所在的别院、即夜宸卿平日里藏身之处告知于他,也嘱咐他行事小心。
弋栖月立在别院里立了许久,抬眼瞧了瞧这院子的景致,心下暗暗赞叹耶律泽也是个有心之人,即便是个别院,也没有敷衍了事之意。
随手抚了抚面前花坛的新芽,随后转身过去便要回自己所在的院落。
孰知,只听‘呲楞’一声。
有剑气在身后凛然而至!
弋栖月一个激灵,随后下意识一回身。
却只见一柄长剑挽着剑花,恰恰好从她身侧擦过去!
好险!
弋栖月转手拔剑,身子再度一闪,只听‘当啷!’一声,两柄剑撞在一处!
皆是苍流剑法。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弋栖月缓声说着。
“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瞧见如此,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