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龙阳之好
“淮州边界梧桐村,姓陆名酬,龙阳之好,见喜于南蛮耶律。”
当晚,碧溪已然掌了灯,弋栖月从袖中取出那白日里烈倾予她的小纸条,可只是看了这第一句话,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默然拧了眉。
荒谬!
那耶律已过不惑之年,既有结发娇妻,又有儿女承欢膝下,怎会有这龙阳之癖?!
再说陆酬其人,她弋栖月也是知晓一二的,当初梧桐村里,那梧桐树下,红衣的公子,娇俏美丽好似女子,一颦一笑胜似佳人。
若是见着他,竟是连女子都要羞惭。
而这陆酬也是傲然得紧,曾言这世间尤物,唯有那西宛国三皇子百里炙,可与其相较一二。
弋栖月不曾见过那百里炙,但当初见了这陆酬,却当他这番狂傲非是欺人,只可惜,陆酬虽美,终究是少了几分坚毅和刚强,多了几分妖艳和娇美。
可这是断断不可互补的,在她看来,坚毅,刚强,反倒比那眉眼俊秀,多出几分动人。
可是,这‘绝代佳人’,终究是不曾娶妻生子,倒是甘心委身于耶律这个有家室的男人。
她颦眉看着,那边,庸和忽而匆匆进来。
“启禀陛下,拓丰大人托人来报,西宛使臣将至,他已派人安置好了使馆事宜,不知陛下是否要去验查一二?”
弋栖月笑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便不去查了。”
哪怕,拓丰从血缘上,其实是拓石长老的儿子。
“但是有三件事,须得嘱咐着他。”
“其一,务必处理好安保事宜,事关两国,出不得差池。”
“其二,东咎国的使臣也快到了,让他也要开始着手安排。”
“其三,庸和,等你回去了,记得带着拓丰大人去给嬷嬷取些药物,就按照以前的方子,不可耽搁,顺便代朕给她老人家问声好,说等朕忙过去便去瞧她当初嬷嬷在月子里替朕担惊受怕,还受了凉,落了病根,朕一直过意不去。”
庸和听着那最后一句话,竟然心里也跟着柔软了起来,他赶忙颔首道:“咱家定都给办好了。”
“好,劳烦了。”弋栖月笑笑,挥了挥手,庸和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而此时,弋栖月则垂下眼来,眸光闪了闪她想起那日,瞧见嬷嬷的银锁,拓石惊诧地愣在了原地,竟被她硬生生刺在了岩壁上。
确实想不通,明明可以拥有一个这般完好温暖的家庭,那拓石长老这般抛弃妻儿,苍流安身,又是何必呢?
她想着,若是她的爹爹睿王弋青云还在,若是她的娘亲并未弃了她到那寺中礼佛,不出一步,若是她的兄长,并未被弋擎天以谋反罪斩杀,若是她的家,还是一番和乐与安宁,她宁愿舍弃了一切,蜷缩于那一隅……
她想要一个家。
可她只有这寂寞的深宫,这葬了无数青春,殁了无数红颜的深宫。
深宫里,从来就没有家。
不论是对帝王,还是对妃嫔!
伴着那窗外的点滴夜雨,心间一片凉薄与绞痛……
032 焱毒
朦朦胧胧中,弋栖月只觉浑身冰冷乏力,似是回到了从前……
小小的她躺在榻上,她冷得紧,她想蜷缩起身子来,可是却连这丝微薄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她听见窗外,门外皆是哭喊声,娘亲的声音断断续续。
是了,哥哥,她的哥哥,今日在午门当斩,如今已经过了时辰了。
斯是眨眼之间,爱她护她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弋栖月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她想落泪,可是,眼泪竟也快不听使唤了。
是呵,自己中毒了,和爹爹一起,这也是为何,哥哥走了,也只有娘亲一个人在那里招呼着。
她的身体愈发得乏力了,神智也渐渐模糊了,她努力地启口,她想要唤娘亲……
却只听着,门上‘咚咚咚’几声,有谁在狠狠砸着门……
弋栖月努力地维持着清醒,睁了眼,看着门渐渐开了。
爹爹在娘亲和一位老者的搀扶下,面色苍白,唇上一片青紫,蹒跚着,踉跄着朝她走来。
“……爹爹。”她努力地张了口,唤着。
“月儿……此番,是爹爹拖累你了……”弋青云苦笑,如今,他有武功底子,状况自然是要比弋栖月强上许多。
“不,爹爹……都怪月儿,都怪月儿腕上的这尾泥鳅,为什么,他们都要说这是……龙……”弋栖月努力地张口,声音断断续续。
她委屈。
因着她出生,腕上有着这胎记,状似蛟龙,一家人本是不在意的,只当是这胎记不甚漂亮,怕以后误了丫头寻个好人家。
不想,那日,弋栖月入宫玩耍,这手腕竟被太子弋轩瞧了去。
堂兄当初只是颦了颦眉,并未多言……
再之后,‘莫须有’的祸事便接二连三,降临在王府里。
自家冤枉,却是无处伸冤。
天家的霸道,天家的猜疑,他们执着权柄,肆意妄为……
弋青云苦笑:“月儿,这不怪你,皇兄……势必不会留下爹爹的性命……
语罢,他扭过头去,看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岳先生,这便是青云的小女儿,请您将药赐予她,带孩子离开,安稳便好。”
那老者闻言颦眉,而栖月娘亲的美目中已尽是泪水,一边是深爱无比的丈夫,一边是骨肉相连的**,她无法抉择。
“青云,你可要想好,这丹药三分剧毒,说是神奇,能改变人的血液,使之能救百毒,可如今,以此毒攻如今你二人所中之焱毒,这血液,却是无法再次压制这焱毒了,这世间又只此一颗,若是给了你家丫头,你便当真是死路一条了。”
弋栖月闻言,小小年纪,心里也懂了,她狠命地摇着头。
“不,不,月儿不要丹药……月儿要爹爹……”
弋青云苦笑,竟从老者手中颤抖着硬抢了这丹药来:“先生,青云此番就算是侥幸得生,半年之内,也必死无疑,皇兄断不会留我啊……”
说着,他抬手,另一只手抓起一只杯子来,硬生生地将丹药塞入了弋栖月口中,又拿着水,硬灌了下去:
“……月儿,听爹爹的,爹爹要不来了,只有丹药,月儿听话……”
033 梦里花落
弋栖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扑腾着,不要,她不要吃这丹药……
她要爹爹,要爹爹陪着她……
用他那长着厚茧的大手抚摸她的头,从那市集上带回各种新鲜的玩物,抱她起来,带她在空中溜一圈,然后笑着亲她细嫩的小脸……
她要爹爹……
可是,终究,几经扑腾,这丹药还是进了她的口中,弋青云见状,咧嘴一笑,身子骤然卸了力来,‘噗通’一声,跌坐在了榻边冰凉的地板上。
“……月儿,你是爹爹的乖女儿,是爹爹生命的延续……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嫁个厚重的小伙子,平凡不要紧,幸福就好……可惜了,爹爹……看不到了……”
弋栖月听着,咧嘴哭着,却是哽咽着已然发不了声,只能拼命地点头。
爹爹……
娘亲也是满脸泪水,而一旁的老者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岳先生,烦劳您,快带着月儿离开吧,青云,在此谢过先生大恩……”弋青云的声音颤抖着,他看向那边肃立的老者。
老者闻言,叹口气,道:“……好,青云,你要保重。”
弋青云点点头,看着老者从榻上抱起弋栖月,任由他扑腾着,硬是带着她离开了这房间。
夫人赶忙安排侍婢侍候这弋青云,自己则追了出去,抬手抓住弋栖月的小手:“月儿,保重……弋擎天,弋轩……不要忘了他们……月儿,长大了,要给你爹爹报仇……”
报仇,报仇……
当初的弋栖月,紧紧攥了拳头,心中溢满了血色,她要给爹爹报仇。
后来,睿王府当真是塌了,娘亲是丞相之女,侥幸躲过一劫,得以到灵禅寺礼佛祈福,本是如花似玉,却是做了尼姑……
后来,弋栖月逼死了弋擎天,软禁了弋轩,寻到了娘亲,可是,她却不肯随她入宫了,依旧是在那灵禅寺,心甘情愿,为她的丈夫祈福,为那睿王王府中枉死的众人祈福……
心下一阵酸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却突然觉得,身边似是有一阵清风掠过,弋栖月一愣,骤然清醒过来,猛地扬起头来。
“你……!”
看着面前,夜宸卿拿着一张毯子正欲给她覆上,弋栖月陡然卸下劲来,轻轻擦去了额上的冷汗,道:“……是你,宸卿。”
“陛下。”夜宸卿见状笑笑,拿着毯子,覆在她肩上。
“怕是吓着你了罢。”她沉声说着。
“陛下言重了,是臣下失了规矩,公公告知臣下,说是陛下伏在案上乏了,便过来了,也是唐突了。陛下方才,可是遭了个噩梦?”
“梦着那往事罢了,不妨事。”弋栖月摇摇头,伸手拢了拢肩上的薄毯。
夜宸卿闻言,眸光闪了闪,替她将那薄毯披好:“陛下宽心,如今……都过去了。”
弋栖月点点头,却是手腕一翻,执了他的手臂来,缓缓撩开袖子,轻轻抚摸着他手臂上那道疤痕:“朕这些日子又忙了,竟是少去瞧你了,这伤口可是好些了?”
034 夫侍之事
“陛下挂念,已然大好了。”夜宸卿垂眸浅笑,任凭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
“如此甚好,那药也是要接着用的,朕再遣庸和……”
“上次的尚未用完,陛下关怀,臣心领了。”夜宸卿笑笑,温柔得紧。
“倒是朕忙糊涂了,也好,天也不早了,今晚委屈你了,回去好生歇息罢。”弋栖月松了他的手臂,话语中似有几分困乏。
“是,陛下也当心身子,臣下告退。”夜宸卿顺从地颔首,行了礼,转身离开。
弋栖月凝眸看了看他的背影,只觉心下一凉。
在如今这宫中,能近她身的,怕是唯有他和两个贴身侍婢了,而方才那一刹那,那力道和走风,她又岂会猜不出是他?!
可是,纵使明了,她也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警觉,不由自主地拒绝他在这番境况下的接近。
他可是明白?
呵,他不过是彬彬有礼,顺从得紧。
不愧是他夜宸卿。
翌日清晨。
朝毕。
紫宸殿外的山茶花开得肆意盎然,这花香幽幽地溢满了这紫宸殿。
弋栖月从匣子里取了昨日那字条来,凝眉看了半晌,便命碧溪点了火来,燃了这字条,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正思量着,却忽听庸和报道:“启禀陛下,邱偃邱大人求见。”
弋栖月闻言,忙回过神来,道:“快快请进来。”
说着,立起身来,向着那入了门,拢袖正欲行礼的白髯老者微微躬身:“邱先生。”
邱偃见状,和蔼地笑笑,欲行礼:“陛下。”
弋栖月忙道:“先生自是不必行礼,快快坐下歇息。”
邱偃合袖,大礼虽是省了,可这礼节却是断不肯失:“谢陛下。”
弋栖月见状,终于也坐下,扬手示意碧溪看茶,道:“先生此来,可是为着那南部疆土一事?
朕瞧了先生的奏章,甚是有理,这些年来,南部混乱得紧,三州沦陷百年,其他疆土也并不安生,前些年又被灾荒波及,如今,的确该轻徭薄赋,屯田养民;之前,也是朕疏忽了。”
邱偃闻言,颔首道:“陛下圣明;但老臣此次前来,却并非是为了此事……”
“先生且说,朕谨闻教诲。”
“陛下,您即位不久,便将夜氏公子带回宫中做了男侍,此事虽被压下,但难免为世人诟病;然此事已成定局,多言无益;老臣此来,是为着那东咎,西宛两国奉送皇子给陛下之事……”
弋栖月闻言,颔首道:“之前,是朕莽撞了,先生且说。”
“老臣曾闻,这两国送来的皇子,皆是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而数十年来,这两国对我朝,都远非服顺,此二人前来,难免不令人生疑;还望陛下莫要沉溺美色,且谨言慎行,多加提防才是。”
沉溺美色?弋栖月挑挑眉,虽是恭敬地应了下来,却是难得地觉得邱先生此番未免太过审慎了,她不相信,哪般公子,能再度让她惊艳,以至于沉耽……
直到,那天。
正是西宛国来朝的日子,也是那西宛国皇子正式入宫的日子。
白日里,弋栖月一袭龙袍,青丝束得繁荣端庄,她端坐在那龙椅上,俯瞰着阶下的使臣和来者,是一番说不出的威严。
一番攀谈后,礼乐奏鸣,而西宛国使臣房简,引着一个红衣公子,缓缓行至阶下。
035 和亲的公子
弋栖月也依礼起身,莲步轻移,下了阶来。
浅浅扫了这公子一眼,表面无波无澜,心下却是大惊。
这公子貌若秋月,鬓若刀裁,一对狭长的凤眸流光溢彩,秋水暗含,一对薄唇轻轻抿起,竟是一番惊世的绝美。那青丝束得规整,却又略显蓬松,饶是他一袭正装,也显现出几**人的慵懒。
这男子,当真是个尤物。
风华绝代,竟是女子也难出其右。
而她所惊讶的,却不仅仅是这绝代的风华,而是:
这公子的模样。
他,正是那日京城外郊,茶馆之中的蒙面公子。
那日的他,一身赤黑相间的寻常侠士打扮,便已隽逸非凡,今日这般,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弋栖月忽然想起,那日他饮着酒水,声音缥缈若云:“姑娘好眼力,在下并非京城人士,不过以后,也许会羁留于此。”
倒是分毫不差。
她心中笑笑,觉得他当日的话语当真是巧妙得紧。
倒是不知,这西宛国将他送来,于她,于北幽,究竟是福是祸?
只这一瞬,她忽而明了了邱先生的苦心。
她痴愣着,这公子却已然行礼道:“臣乃西宛国三皇子,百里炙,能至陛下身侧,实乃平生大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弋栖月回了神,一笑,抬起手来:“朕今日能得公子相伴,幸甚。”
倏忽间,她悄然瞥了一眼端坐于一旁的夜宸卿,却见此时的他,竟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是修长白皙的手执着那琉璃酒盏,水面无波,他就这般静静地瞧着,没有扬唇,亦是没有颦眉。
而百里炙已然微微一笑,道:“谢陛下。”
说着,用手轻轻执了她的手。
这一接触,他微微一愣,高傲的女皇陛下,手竟是一片冰凉。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执着百里炙的手,向着这殿中的众人宣布着:
从今以后,西宛国的三皇子殿下百里炙,便是后宫中的‘研墨’,但愿此桩和亲,能让两国和乐相交,乱世安好……
所谓‘研墨’,乃是女皇后宫中的位份,相当于男帝后宫中的妃位,而夜宸卿此时的位份,也是‘研墨’;弋栖月此为,似是为了权衡利弊,而真正的原因,无人可知……
是夜,红妆佳人,明月当空。
山茶的花期未过,石榴的花期未至,而这宫中依旧是清香袭人,此时此刻,明月的清辉映着宫殿的飞檐,似是泠泠的流水倾泻而下,古朴而又优美。
弋栖月一袭红衣,缓步行至那床榻旁,这床榻今日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热闹如火,而她只是立在那里,虽是方才饮了些酒水,却是丝毫未醉,清醒得紧。
而公子炙,此时则半醉地倚在那榻旁,白皙硬朗的手轻轻执着琉璃盏,毫不介意地轻轻晃动着,那里面的玉露琼浆也轻轻晃动着,他俊美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绯红的色彩,想来是方才贪酒,以至于微醉。
“陛下……”见女皇陛下出现在面前,公子炙勾了勾唇角,起身想要行礼。
036 不想陛下这般心急
弋栖月凝眸看了他,心下想着,此番,百里炙想必是饮了不少酒,当真是爱酒之人,那日他以玉佩偿薄酒,难不成也是因为爱酒?
她轻轻叹口气,沉声道:“免礼,且坐着便是。”
百里炙闻言一笑:“多谢陛下。”
他抬眸,眼含笑意地瞧着面前娇美的女皇陛下,忽而勾唇,挑挑俊眉:“陛下,可允臣下再饮上一杯?”
弋栖月闻言颔首,抬起玉手来,接过他手中的酒盏来,从一旁的桌上斟了酒来,递给他,自己也转身坐在了榻上:
“今日红妆,朕便允了你,不想公子炙竟是这般贪杯,不过,今日非常,公子也当注意分寸才是。”
百里炙接过盏来,笑道:“多谢陛下,臣下素来贪酒,见笑了。”
弋栖月不言,微微晃了晃手臂上的木镯,心不在焉地瞧着他,心下却是一片了然。
百里炙,看似顺从有礼得很,一切仿佛是出于无意。
可她弋栖月并非痴儿,自然明白,在这红妆之夜,饮了个酩酊大醉,除了逃避和拒绝,还能有如何事?
她心中冷笑。
看来这些貌美的公子当真是自视甚高,他不愿,难道她便愿意?
若不是形势使然,她连这婚房都不会踏入半步!
却见一旁的貌美公子,依旧是不知饱足地,一杯又一杯,甚是享受。
她冷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瞧着他这般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任由时辰过去。
终于,弋栖月微微颦眉,终于看不下去他这番玩世不恭的轻佻模样。
事关两国交好,岂会容有任性的余地?
念及此,她暗暗磨了磨牙关,斜眸一瞥,眸中寒光乍现,只见她陡然间立起身来,上前半步,极快地,竟是伸出手来,探出纤瘦的两指,蓄了力直接比在他颈项上。
她的手臂白皙而又纤瘦,可是却是意外地有力,百里炙经她这突然一扼,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晃动也是停了下来,痴愣了些许时候,终于张了口来,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辩解?
不,狡辩。
弋栖月心中冷哼,又岂会容他虚与委蛇,做这些无谓的狡辩,耽搁时辰?!
百里炙,我弋栖月既可坐拥天下,又岂会是任由你玩弄的寻常女子?!
她冷冷启口道:“公子,想必饮酒也是该适度的罢,今日红妆恰好,莫要误了时候。”
百里炙见状,似是不在意她手中的力道,只是挑眉笑道:“不想陛下这般心急,当真是炙的过错,还请陛下责罚。”
弋栖月冷冷一哼心急?
她岂会心急,她稀罕这房事?笑话!
而此时此刻,百里炙却笑得勾人。
他一手执盏,另一只手来则轻轻巧巧地拽开了自己的腰封,随即又手腕一转,绕至领口处,指尖一挑,便将衣襟解了开来,他敞开怀来,隐隐约约地露出了那硬朗的,凸起的锁骨,以及小半个胸膛来,结实而又健朗。
他的皮肤原本是极为白皙的,如霜似玉,甚至凸显出几分苍白,苍白却又妖娆,如今,似是因着醉酒的缘故,微微有些泛红,却是惑人得紧。
037 朕不稀罕
弋栖月见他如此,一愣,却又回了神来,手中力道依旧。
心下却也不免想着,这百里炙,当真是个标致的人儿,也难怪众人皆言,西宛国将这公子炙送至北幽的决定一出,西宛上下的女子,皆是芳心暗碎。
可这丛林之中,愈是美丽的鸟儿,便愈难擒获,那有心之人尚且如此,何况她这无心之人?
她只是暗暗笑笑,心中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公子既是不情不愿,直说便是,何苦如此惺惺作态。”
弋栖月冷冷甩出一句话来,一对凤眸里满是高傲和冷酷,仿佛她面前并非是稀世的美人儿,反而是一块平庸无奇的木头。
百里炙闻言一愣,未曾料到她竟会这般直接了当,他挑挑眉,心下明了,自己已然被这冰雪聪明的女皇陛下猜中了心思。
可却是不羞不恼,只是扬唇笑道:“陛下当真是直爽人,炙甚是佩服,可是,陛下不妨一想,今夜,红妆婚房,美酒佳酿,若是不以烂醉如泥,又如何能推脱得下?”
弋栖月闻言,冷笑:“的确推脱不下,可惜了,公子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准这时局,须知,若是形势松缓,朕便是连踏入这婚房一步都不稀罕;而若是时局需要,哪怕今日公子醉得不省人事,朕也断断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冰冷而又坚硬,她抿起血色的红唇,一对眸子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这俊俏的公子。
百里炙闻言一愣,却是不在意地笑笑,道:“……当真是炙想得简单了,实在过意不去;臣下今日,自然是要从了陛下……”
说着,他可怜兮兮地瞧了一眼弋栖月,轻声道:“陛下可能放开臣下,当真是痛得紧。”
弋栖月闻言,叹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卸了力来,缓缓地将手放下。
百里炙却趁机一偏头,将薄唇覆在她手背上,清浅地吻着。
“多谢陛下。”
他的唇是滚烫的,她的手却是冰凉依旧。
百里炙想着,陛下的手,似乎永远是这般凉薄,从她接他过来,到扼住他的颈项,再到如今,竟是未曾有过温暖。
也是,不相干的人,她岂是需要因他而暖?!
只可惜,这一世,怕是就要湮没在这寂寞宫里了。
他想起他小的时候,看着父皇宫里失宠的淑妃娘娘日日以泪洗面,姣好的容貌却已难再有那般娇美的笑意,他心下暗想着,这女子当真可怜。
又岂会料到,如今的自己,也沦落至这般田地?
他俊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与无奈,是了,他回避不了,逃避不起。
弋栖月经他这一吻,他唇上的温度竟似是传到她的肌肤上,她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
百里炙,当真是人如其名。
炙,温暖,炽热。
至少在表面上,他不似夜宸卿那般苍冷,他是温暖的。
她垂眸看了他一眼,却是不经意地瞧见了他眼底的那丝落寞,好似一只被关进笼里的金丝雀儿,美妙得很,却又脆弱得很。
弋栖月叹口气,侧身过去,坐在榻上,抬眸瞧着他。
真真是个尴尬的红妆之夜。
兴许,便是她当初红妆抢新郎的报应罢。
038 出去
弋栖月如此想着,颦了颦眉,而百里炙的眸中,却早已闪过了那丝罕有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戏谑的神色。
仿佛他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侧,墨发微微一晃,随即,竟枕在她膝上,抬起星星点点的凤眸,眼含流波,唇角微扬,含笑瞧着她。
弋栖月微愣,未曾料到他竟能转变得这般快,回过神来,只是垂眸看着这绝色的公子,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略显朦胧的凤目,娇艳欲滴的薄唇,绸缎一般,肆意披散的青丝,心下只是感叹这公子真乃绝代佳人,饶是那有夫之妇,见了这公子炙,怕是也要失神片刻,她这般想着,眸中,却是无波无澜。
倒也难怪当初陆酬比美,也偏要说上西国的公子炙。
百里炙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也不免笑了,双臂微微在两侧一撑,支起上身来,任凭三千青丝拢在自己的周身,挑挑眉毛,笑道:“怎么,陛下不是说要行房事?”
弋栖月闻言,只是抬眸瞧了瞧他,一对眸子阴晴不定,暗渊潜涌。
忽然倾身向前去,手臂一用力,推他到榻上,冷冷地,将头偏了过去,覆在他耳畔,张开口来,用坚硬的牙齿咬着他的耳垂。
百里炙仰在榻上,任由她伏在他身上,耳廓被她咬得生疼,可他只是勾了唇角,没有丝毫的反抗。
“百里炙,今日之事,若是说出去半个字,朕会让你后悔生了这耳朵……”
她沉声说着,话语里满是冷狠,淡淡一句话里,便是一种说到做到的气势,不容置喙。
“臣下是陛下的人,自是不会说出这不当说的。”
百里炙想着这女皇陛下十七为帝,手腕必然不会简单,自然也不会用身家性命去撞这禁区,他很配合。
弋栖月见他答应得分外痛快,抬起首来,眯着眸子,低头瞧着他,忽而腾出一只手来,勾起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庞。
百里炙被她按住,此番心中竟是莫名地发慌,这女皇陛下的威压,相较他的父皇,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半晌过去,他的颈项已经微微发麻,而她却依旧是冷冷地瞧着他,百里炙看着这娇美却冰冷的女皇陛下,一时间,心里竟也没了主意。
“陛下……”终于开了口来,一对眸子可怜兮兮地瞧着她。
弋栖月见状,狠狠甩开手来,手臂在榻上轻轻一撞借了力来,‘呼’的一声便直起身子来,分外利索。
她抚了抚袖子,坐在榻上,背过身去,沉默了半晌,忽道:“出去。”
一字一顿,冷漠得很。
百里炙一愣,直起身来,打理好衣襟,也不辩解,只是顺从道:“是,陛下。”
“若是你母国之人问起,便说朕已经召幸过了。”她又冷冷丢了一句来,晃着腕上的镯子,心不在焉。
“是,陛下。”他下了榻来,顺从地行了礼。
弋栖月又简单瞥了他一眼,依旧是冷冷的那一句:“出去。”
百里炙心下忽而五味杂陈,她明明是应允了他的念想的,可是,他竟是没有丝毫的快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颓丧,在心中渐渐涌起。
看着她冷冷的模样,终于噤了口,转身去了偏殿。
039 苍流旧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弋栖月眸光闪了闪,垂了眸,收拾收拾,倒也歇下了。
其实,原本的她,也并未打算行房,如今,这公子炙既是不情不愿,她也好顺水推舟,顺带着,也好给他个下马威。
她仰卧在榻上,念及此,忽而扬唇,笑得带几丝邪气。
笑着笑着,却忽而敛了上扬的嘴角,晶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湿了玉枕,一片凄然萧索的凉薄。
是啊,她又岂会同他们行房事?
永远也不会的。
一个又一个男子,在她的身边,可她不过是虚与委蛇,而那真心念着的人,却偏偏,视她如齑粉一般。
方知再大的权力,赢的了一切,却偏偏除却那颗炽热的人心。
墨苍落,朕真想剖开你的胸膛,取出你那颗心来,瞧瞧这是不是木石所制……
她抬了眸来,瞧着床榻的上方,这婚房里一片火红,他人皆言喜庆,可在她瞧着,却偏偏是血色一般的腥浓,让她依稀忆起了从前,她被束缚在那湮罪台上,铁质的锁链紧紧地钳制着她的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鲜血温热,沿着那冰凉的铁链和铜柱淙淙流下,她只觉身上的伤口一片钻心的刺痛,而拓石长老却依旧冷着脸,狠狠地,一剑又一剑地刺向她……
是了,在他们眼里,她是罪人……
可是,当初的她,究竟有何过错?
那年,她不过十四岁,懵懂而美丽,方才过了豆蔻华年。
早春的微风点染了苍流山的绿意,她站在苍流的山腰,凝眸俯瞰着山下复苏的花草,一片盎然,心下欢喜。
握着手中的双剑,这个月,她可是苍流的‘仗剑’弟子,是除了掌门接班人之外,武功最好的弟子,因此才能在这苍流的山腰举目远眺,做这守山之人。
弋栖月扬唇笑笑,想起了前些日子的舞剑会上,勇夺魁首的她站在掌门接班人墨苍落的身边,抬起眸子来,恰恰撞上了他的目光。
那时,她笑了。
师兄,月儿越强大,就越有资格陪伴你了。
月儿不想再躲在树后,悄悄地看着你练剑了。
月儿想做那个陪你练剑的人,陪你看碧空飞鸟,听溪水潺潺,在微风里相视一笑,在这苍流山相守上一生一世……
她臆想着,心中,满满的是少女的梦。
这个梦满是美好,如今想来,却同琉璃一般易碎。
‘咔嚓’
一处轻微的枝叶折断之声传来,生生划破了这一派祥和与安然。
弋栖月听得鲜明,她骤然睁开眼来,机警地凝眸,循声看了去,却见一抹黑影,伴着‘嗖’的一声响动,飞快地从一旁飞掠而过……
有人,闯入了苍流!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想,毫不迟疑地,拔出剑来,运气轻功,飞身便追了上去。
这黑衣人也是功夫了得,轻功玩得如鱼得水,快得很。
她用尽了力气,本想靠着路熟,中间插上去拦了这闯入之人,可谁知,此人几拐几绕,竟是轻车熟路。
内鬼?
她颦了眉,不断缩短着间距,凝眸瞧着前面的身影,当真是有几分眼熟,可却偏偏记不起来。
040 内鬼
追赶了一会子,弋栖月便能感觉到,前方的人似乎是到了极限,动作越来越慢了。
她不由得扬唇,追上这人,应当只是时辰之内的了。
想着,愈发得有了信心,她加快了动作,步步紧逼。
而前方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风声骤紧,可却又加不起速度来,走投无路间,竟身形一闪,晃进了前方的苍流经苑。
弋栖月见状,心下一诧,直道不妙这经苑里藏着苍流山的地图!这地图,可是兵家要物,若是被人取了去,自己便是苍流的罪人!
弋栖月狠狠一咬牙,不加犹豫,飞身跃入这经苑之内,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匆忙四顾打量着。
这院落本是不大的,但年代颇为久远,因而里面草木蓊郁,繁盛得紧,那木质的矮房掩在一片翠色下,却是不显突兀,古朴,沧桑。
弋栖月屏息凝神,从枝叶摇曳的声音里细细辨别着,忽而一凛眉头,向着那经苑矮房的右侧冲了过去,正匆忙赶着,却听里面‘噗通’一声,似是有人强行拖开了什么物什。
她心道不妙,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赶忙从一旁已经被人撞开的窗子里跃入屋中,却见那原本用来藏放地形图纸的抽屉已经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弋栖月咬了牙,可恨!真真是遭逢了内鬼了!
这抽屉毫不起眼,极为隐秘,派中得知其所在的,不过是师父,长老,以及寥寥的首席弟子,如今,恰逢师父外出云游,师兄执掌苍流,想必这黑衣人也是摸清了这一点,方才冒险闯入的。
更可恨的是,那偷盗之人,竟也没了踪迹!
弋栖月狠狠攥了拳,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她有些发狠地跺了下脚,一时间,心里满满是自责和愧疚。
却又忽听‘’几声,竟是一旁的另一个窗子发出了声响!
她骤然转过身去,难道……
那黑衣人,还未逃出这房间吗?!
心中在一瞬间转悲为喜,她赶忙循了声音,飞快地跑了去,恰好看到了窗旁倚着一抹黑影,看上去有些疲惫虚弱,看来逃跑已是力不从心了!
她赶忙拔剑出来,欲一剑刺上去,却只见那黑影一个激灵,狠狠撞开窗子,飞身便逃。
弋栖月颦眉,飞身也是一跃,却忽听身后,一个苍老而又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什么?!弋栖月,你好大的胆子!”
弋栖月一愣,听着声音,倒是辨认得出,应当是炙木长老了,这老头虽是功夫不错,但平日里倔得很,丝毫不知变通,听他这怒气冲冲的质问,想必是将她当作这偷走地图的贼人了。
然而,那黑衣人却越跑越远……
留下解释?还是立即追赶?
弋栖月心中明白,若是自己此时留下来,让炙木长老派人搜身,自己便能轻轻松松摆脱这莫大的误会,可是却也会落得个守卫不力的罪名。
而所谓罪名,她倒是并不在意,重点是,这至关重要的地图,可是当真要丢掉了。
她明了这地图的重要性,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短暂的犹豫,弋栖月终于狠狠咬了唇,且罢!身正不怕影子斜!
今日,她无论如何也要讲那地图寻回来!不然,如何能对得住苍流的收留,师父多年的教诲,师兄弟的情谊……
念及此,她纵身而出,不再顾忌身后的炙木长老。
“弋栖月,你……”
身后,传来炙木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041 嫣儿方才睡醒呢
弋栖月心下巴望着炙木长老随她过来,可又一想,这炙木长老功夫虽好,那轻功可是出奇的差,此番,自己这般速度,他应当是动都懒得动,直接跑到师父,不,此时应当是师兄那里告状去了罢。
不妨,若是被误会了,事后再解释应当也不算迟。
又是一路近乎疯狂地追逐,弋栖月瞧得出,那前方的黑衣人已经是愈发地狼狈。
她心下暗喜,又加快了速度,拔出剑来,想要飞出一剑困住此人。
孰料,这黑衣人却是陡然转身,倾身进入了不远处的一处房屋里。
弋栖月一愣,心下一时没了主意,这屋子,若是其他的倒也无妨,却偏偏是时芜嫣的屋室!
这时师妹自打从眉山过来,便屡屡同她作对,她瞧在眼里,只得隐忍。
只是不知,此时自己能否顺利闯进这屋子?
弋栖月咬了牙,飞快地冲到那房门前,急匆匆地拍着房门:“时师妹,时师妹!”
只听里面,时芜嫣似是方才起了床,声音慵懒得很:“阁下是谁啊?嫣儿方才睡醒呢。”
弋栖月心下着急,一边拍着门板,一边道:“我是弋栖月,师妹快开开门,方才好像有贼人闯入了你的房间!”
时芜嫣的声音骤然由懒散转为了惊愕:“贼人?!怎会……怎会有贼人?!芜嫣未曾听见任何响动!”
“我亲眼瞧着他进去,师妹快请开门,莫要耽搁了时辰!”弋栖月急道。
“可嫣儿还未梳洗妥当,见不得人;何况方才也当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想必是师姐眼花了罢。”
时芜嫣的声音骤然变得不紧不慢,只是柔柔地说道。
弋栖月只觉心头似火烧,这时芜嫣,到底分不分轻重缓急!
火烧眉毛,倒还一心想着梳洗,就不怕丢了性命?!
弋栖月正心急着想唤房内的丫鬟把门开开,透过那门上的纸,却似乎看见不远处,一个黑影再小心翼翼地晃动着……
弋栖月一攥拳,飞快地拔出短剑来,一剑便朝着那方向飞了出去。
剑风凌厉得紧,带着呼呼风声,打着转儿向里面飞去。
倏忽间,便传来‘噗通’倒地的声音,随后,竟又传来时芜嫣的一声**!
弋栖月一愣,不对!
自己所出手的方向,离着时芜嫣极远,而那黑影,离着她也是不近,她这般**,却是为何?!
自己的剑呢?若是未伤到人,为何也毫无落地或者刺破东西的声响?!
正纳闷着,却听着身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弋栖月匆忙回眸,却见墨苍落一行人,已经匆忙赶了来。
炙木长老随在墨苍落身边,想必,这一会子,便是他前去告知的。
见着墨苍落的到来,弋栖月陡然间松了口气。
正想同墨苍落解释现在的事情,说明时芜嫣的屋子里进了人,便只听房门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此时,时芜嫣的婢女小菊一脸惊慌地把门退了开来,那门里面,时芜嫣一袭粉色的衣裙,头发散乱,右侧肩膀鲜血淋漓,好似是方才被什么尖锐之物刺伤了。
042 他不信她
弋栖月瞧见时芜嫣肩头的血一个怔愣确实,她方才的确听见了时芜嫣的叫喊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尚未思量清楚,却只觉一阵冷风,已然从自己的面前骤然拂过。
再回神,墨苍落却已经三步两步冲上前去,明明是高傲无比的掌门接班人,此时却屈膝蹲于地面,只见他抬起结实有力的手臂来,小心翼翼地将时芜嫣抱在怀里。
莫名的,弋栖月只觉心头一震,身形也轻微地晃了一下。
“速去请胥先生来。”
弋栖月听见墨苍落开口说着,一向冷静无比的他,此时声线竟带着几分颤抖。
“嫣儿,莫怕,我来了。”
他紧紧地抱着时芜嫣,仿佛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弋栖月见状狠狠攥了拳来,别过头去。
在意?
师兄,冷漠如你,原来竟也能在意到如此。
可惜了,偏偏不是对我弋栖月。
一旁的弟子赶忙诺了,匆忙离开去请了医者。
而弋栖月却依旧痴愣着,她不想看面前的这一对人儿,可是,却又忍不住地瞧上去。
墨苍落的眸子是狭长而俊美的,原本那里面满满的皆是冷清,此时,却意外地,有几丝难以言明的温度。
“怎么回事?可无大碍?”
他启口问道,却不是对着弋栖月,而是对着时芜嫣。
兴许是痛得紧,时芜嫣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她柔弱无骨地蜷缩在墨苍落的怀里,一张精致娇美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唇角泛白。
“师兄……嫣儿今日方才醒来,便听见栖月师姐在外叫门,说想让嫣儿放她进来……
嫣儿当时还未梳洗好,因此只得说还开不了门,谁知师姐等不及,一小会子,竟举起短剑来,掷入了嫣儿的卧房里,也许,也许是失手了罢,嫣儿躲不及,便……”
她的声音很轻,满满的全是委屈。
弋栖月闻言,却是狠狠咬了牙,当真是滴水不漏!
说得毫无错误,偏偏把事情都赖到她头上!
“师兄,并不是……”弋栖月张开口,匆忙想要辩解。
“弋栖月,那苍流地图,可是你盗走的?”墨苍落却不待她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了,终于抬起头来,一对眸子冷狠地盯着她,目光如剑。
“不,那地图并非是我盗走的,是……”
“另有他人?那好,图呢?”他又是冷冷甩来一句话,面无表情。
“在贼人手里,他闯入了时师妹的卧房。”弋栖月说得飞快,她必须要澄清这一事实。
“所以说,依你所言,你这一剑,是冲着那贼人去的?”墨苍落冷哼。
“不错。”弋栖月颔首。
“嫣儿当时还未起?他就会闯进去?”
弋栖月一愣:“他的确是进去了,其他不知。”
却见墨苍落扬起头来,微微眯起了秀美的眸子,目光依旧是寒冷得紧,弋栖月能够看出来,此时,他抱着时芜嫣的手臂又加大了力道。
“弋栖月,七八年了,我倒是从未发现,你竟这般善于编故事。伤了人,还想诬她不洁?”
他嘴角一扬,话语凉薄而又冷清,满是嘲讽。
而这嘲讽,却如寒霜一般,让弋栖月周身一寒。
他在嘲讽,嘲讽她错漏百出的辩解?!
可她的一字一句,真真是绝无虚言。
她苦笑。
师兄,你竟然丝毫都……不肯信我?
043 毫无胜算的辩解
“不,这不是编故事,师兄,我……”弋栖月辩解着。
“那嫣儿肩头这处剑伤,你又如何解释?”
墨苍落回了头去,垂首打量着时芜嫣那鲜血淋漓的肩膀,那伤口甚是明显,好在,方才他眼疾手快,已经点了穴位止住了血。
时芜嫣瑟缩在他怀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微微闭了美目,脸色发白,眼角还有些许泪痕。
不知是不是错觉,弋栖月竟从墨苍落看向时芜嫣的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心疼。
她咬了咬牙,却是三步两步走上前去,低头打量着时芜嫣的伤口。
而墨苍落见状,腾出一条胳膊来,看似不经意地一挡,却是隔绝了她触碰时芜嫣的可能。
弋栖月岂会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只觉心中被冰水淹没一般凉薄。
师兄,你可当真是在意她!
连让我靠近,你都舍不得!
然而她终究是冰雪聪明,只是浅浅瞧了一眼,便察觉出了异样。
时芜嫣肩头的刀口短小,似是小型近身匕首所制,而她所掷出的是一对双剑中的一把,虽是短剑,但也是中长形的,岂会有这种模样的刀口!
她脑中忽然一闪念。
近身匕首?!
时芜嫣怎会被近身匕首所伤?
明明并非是她弋栖月的剑刃所伤,却还偏偏要赖在她头上?!
细想来,只觉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切,难不成仅仅是……时芜嫣挖好的陷阱,一步一步,请君入瓮?!
念及此,她不由得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的二人。
“不对,师兄请看……”
说着,她匆忙拔出了双剑中的另一把,寒剑出鞘,冷光一闪,她正想启口,说这刀口并非是她的冰刃所为,却忽然听见时芜嫣一声惊恐的叫声。
回过头去,却见时芜嫣已然睁了眼来,一对美眸里尽是恐慌,盯着她手中的剑,瘦弱的身子拼命地向墨苍落的怀里瑟缩着。
“师姐,师姐……莫要再用这把剑伤嫣儿了,痛,真的好痛……”
说着,已然哭得梨花带雨。
墨苍落闻言,手臂一紧,垂首下去,沉声说着,声音满是温柔:“嫣儿莫怕,师兄在这,不会让她再伤害你了。”
时芜嫣闻言,依旧是抽抽噎噎地呜咽着,把身子又往他温暖的怀抱里凑了凑,埋过脸旁去,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着。
“弋栖月,你这是想造反吗?”墨苍落却猛然抬起头来,一对眸子冷冷地盯着弋栖月和她手中的短剑。
弋栖月一愣,她……委实不过是想比较一下刀口……
呵,是了,时芜嫣心中有鬼,又岂会容许她这般做?
她苦笑,已经明白,此局,自己是毫无胜算,必输无疑的了。
一切,却不过是因为,墨苍落,他句句听信的,是时芜嫣,而不是她弋栖月啊!
可就是这怔愣的刹那,手腕间便骤然一麻,转瞬间,剑已脱手,竟是被墨苍落一掌击到了一旁去。
“来人,带她去苍流山巅的牢狱里,思过待罪。”
044 身陷囹圄
苍流山本是一座峻挺的山,从山脚下向上遥望,那山巅处云雾缭绕,仙境一般。
而所谓高,随之而来的,便也有着深深的孤寂。
弋栖月被关在山巅的牢狱里,她知道外面是明媚的阳光,醉人的光景,可她出不去,恰如囚笼之鸟。
可纵是如此,她依旧是坚持着,无论来人如何拷问,她都不肯说出那虚假的话语。
哪怕,后来,有弟子前来,冷着脸告诉她,那图卷已然从她房室中搜出来了。
她闻言冷笑。
时芜嫣,当真是愚蠢。
她弋栖月的房室和经苑及时芜嫣的房室,恰好成一三角形,相距甚远,她弋栖月又没有冲天的本事,怎能在那一小会子里,将这图卷放下?!
可笑,当真是可笑。
她不仅仅是笑时芜嫣的自欺欺人,更是嘲笑墨苍落的偏信冥顽。
自然,也是笑她自己,可笑她为了苍流,为了他做了这一切,终究却落得这般下场!
可是,除了那时芜嫣保护得好好的刀口,自己又从哪里寻到证据呢?
弋栖月思量着,忽然想起了那黑衣人熟悉的身影。
是了,自己的剑掷了出去,如今却依旧没有踪影,当初没有响声,说明它并未坠地,应当是刺到了什么人的,而此人既非是时芜嫣,便应是那黑衣人了。
她又凝眉想着,想着时芜嫣身边的侍婢侍卫们,努力地和那道身影契合着,许久过去,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便是时芜嫣从眉山带来的武艺丫鬟蝉儿。
论身形论个头,都是个**不离十。
更重要的是,时芜嫣从前每每带着蝉儿向她挑事,她对蝉儿的身手,也算是明了。
何况那日,门开后,丫鬟只有小菊一人,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蝉儿的身影……
是了,想必就是了。
可是,她没有证据,这一切,在他人看来,都是无根无据的臆想罢了,或者,是她为了逃脱而编出的托词。
她苦笑,身陷囹圄,她又能去哪里寻得这证据?
只能是嘲笑自己的无能,阴差阳错,就这么轻易地上了当。
这苍流山巅本就危高,监牢里更是阴潮,加上如今是早春,本就没有那般温暖,而她,又只着了薄薄的练武服,自然是脱不开骇人的冷意,她在这牢狱里待了两三天了,饶是凭借着内力,也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只能双臂交叉环在肩上,坐在角落里御寒。
每日,都有师兄弟来送饭给她,昔日里对她敬佩甚至爱慕的他们,此时,眼中竟满满是冰冷和厌恶,也是自此,她被叫做了‘叛徒’‘贱人’。
刺耳。
她面无表情,只是听见他们偶然说起墨苍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时芜嫣的时候,心里也会无声地刺痛一下。
这刺痛让她知道,在这监牢里,她还活着。
继续埋下头去,在她的世界里,早春,这天气却仿佛不会转暖。
直到,那天。
牢狱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缓慢的,扎实的,一步一步,向着这里走来。
045 因为你信的不是我
弋栖月听见响动,侧耳辨别了一会子,苦笑,继而抬起头,松下抱肩的手臂,冷冷靠在墙上。
她,从不屑于把软弱和痛苦示人,宁愿默默舔舐伤口。
直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了她冷清的眸子里。
“见过墨师兄。”她开了口,她已经许久没有开口了。
墨苍落沉声‘嗯’了一声,钥匙在他的手中晃动着,可他却没有伸手打开这门,只是一拂衣袖,坐在了牢狱的门外,透过那栅栏瞧着她,眸中带着几分诡异,弋栖月读不懂。
她凝眉瞧了瞧他那熟悉的面庞,那狭长的眼眸周围,当真深深浅浅的有着青紫的黑眼圈,呵,想必……便是这些日子里,照看时芜嫣的缘故。
时芜嫣的苦肉计,他倒是收受得心甘情愿。
她暗自笑笑,却是不再言语,垂下眸去,也不再瞧他。
“没什么想说的?”
他清冷地开了口,带着几丝问讯。
弋栖月也不瞧他,只是冷冷扬唇:“清者自清。”
墨苍落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眸中闪过了一丝戾气,道:“想必你也知道了,那图纸,已经从你房室中搜出来了,你还有何话说?”
弋栖月冷笑,她当真不相信面前的男子精明无比的掌门接班人,竟连时间都估摸不准。
“呵,半个时辰,岂会有暇藏匿。”弋栖月冷哼。
墨苍落见状,也是冷笑:“你这般说,那好,那你那一剑,又为何要刺向嫣儿?”
弋栖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头的转变,继而,却是扬唇笑了。
嫣儿,嫣儿!
心心念念,不过是你的嫣儿!
怎么,师兄,你来给她讨公道了?!
我弋栖月再如何辩解,又能有什么作用?!
你究竟是不肯信我的,你……只肯信她。
可是,终究还是不甘心,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弋栖月启口道:“自欺欺人,刀口都是不符的。”
墨苍落闻言,眸中一丝异色转瞬即逝,又启口,语气略微有些缓和:“那依你所言,这一刀并非是你所为,又会是何人所为?”
弋栖月抬眸瞧着他,忽而启唇,冷笑道:“墨师兄,你当真想不明白这番道理?
当是谁,便是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墨苍落闻言,竟是眸子一凛,当即便拂袖起身,面若寒霜:
“弋栖月!嫣儿肩头的刀口没入她的肩膀数寸,直要削断了骨头,人皆有自爱之心,疼痛之感,她岂能对自己下这般狠的手!”
嫣儿,嫣儿!
弋栖月听他说着,心间如冷水浇彻。
师兄,你以为你在思考,你以为你在目睹真相!
可归根究底,只是因为你信她!
信她的泪水涟涟,信她的柔弱无骨,信她的伤口,信她的说辞……
可笑,若是你信我能及上对她的百分之一,想必你对这真相,便是一清二楚的了。
一瞬间,弋栖月只觉眼眶发热,微微泛红,她只是笑笑,垂下头来,看来,自己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
她没再抬头,只是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疼痛得乃至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