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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 洞里有蛇

    二人一路疾跑,直到前方出现了一棵挺拔的大树,百里炙瞧不出端倪,而弋栖月却一咬牙,疾步上前,在树干上一按。

    随即,便见到地面上骤然移开,出现了一个大坑,弋栖月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百里炙,飞身便跃了下去。

    这洞口很黑,二人一路落了下去,最后落到了软绵绵的草垫上。

    百里炙察觉到弋栖月在一旁的石壁上飞快地又按了一些什么,随即,他二人头顶上的门洞,以及隐隐约约透过来的、稀薄的月光,便也悉数消失了。

    洞里一片漆黑。

    百里炙愣了一愣,却忽而觉得手臂处,陛下还紧紧拽着他。

    他定了定神,察觉到陛下手臂一动,随即,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摸来了个打火的物什,竟几下点亮了火光。

    这洞里只有一点极小的微风,那火光摇曳了一下子,便渐渐稳了下来。

    百里炙这才抬眸看向对面的弋栖月,却见她正垂眸瞧着那火光,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落了阴影,分外惑人。

    他一愣,终于启口低声道:“陛下……”

    弋栖月闻声一愣,忽而抬起头来,瞧他一眼,继而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弄着他的面颊。

    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可是方才墨苍落笑着说出口的那句话,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既然她都记得,炙又怎么可能忘?

    百里炙看见她眸光里若隐若现的柔软,哪怕如今她的手还是这般凉,他也觉得心头一暖。

    “炙,方才他说的,你可当真了?”弋栖月朱唇轻启,低声问道。

    百里炙一扬唇角,也是压低了声音,却是伸手执了她手,浅笑道:“不曾当真……但是,陛下,炙心甘情愿,哪怕,若能给陛下作一辈子的玩物……”

    他的语气里满是顺从,可她忘不了方才他眸中那一抹委屈。

    弋栖月心里也是犹豫的心跳骗不得人,她真心欢喜的人究竟是谁,他一清二楚,可是……她却因为贪恋炙的温暖和心意,自私地留下他,让他以为她接纳了他。

    也许墨苍落的话里,又那么几分,偏偏是对的。

    她沉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掩饰去了那一丝复杂的面色,只是笑了笑,侧过头去,在他脖颈上清浅地落下一个吻,轻声道:“怎么会?朕欢喜炙,欢喜,炙的温暖……”

    不论如何,此言非虚,她在他的身上,寻到了多年未见的温暖。

    这种温暖,充盈那寒冷刺骨的宫。

    都道那宫中极寒,人情冷暖,常人只道是对那妃子,红颜薄命,却不知,对帝王亦如是。

    你枕边的佳人,身侧的研磨,皆可能是为名、为利,更甚者,为着这江山……

    可她暗自觉得,他不是。

    这世间不曾宝贝其他,惟愿这一颗真心,如此而已,这是帝王之幸,却也是大不幸。

    百里炙任由她吻着,却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一愣,忙低声问道:“陛下,这里…是哪里?”

    弋栖月闻言一停,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是……朕当年来至此处,同朋友一起,暂时建的一处藏身之所。”

    不错,荒废了,至少已有两年。

    百里炙一愣,却也放下心来,侧了身子任凭她倚在自己身上,乖乖地给她提供倚靠和温暖。

    弋栖月笑笑,干脆伏在他肩头,他柔顺的长发轻轻摇曳拂过她的面颊,微痒,她顺手撩起他的一绺长发,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

    “那便在这待上一会子,等外面安生了,便离开炙,如此,可好?”她压低了声音,启口问道。

    百里炙抬起一条手臂来,结结实实地拦护在她身侧。

    “好,炙……一切,都依着陛下。”他低头附在她耳畔,那一字一句,传来丝丝暖意。

    弋栖月一笑,干脆将那火苗给了他拿着,腾出手臂来环住他的腰,她将头埋在他胸膛的衣襟处,便打算歇息上一会子。

    百里炙察觉到她如此,身形轻微一颤,心中一暖,便一手拿着那小火把,另一手紧紧地搂住她。

    现在只有他陪着她,他相信他能够守护好她的。

    半晌,弋栖月伏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已是昏昏欲睡,却忽而听着不远处,传来了几处若隐若现的、‘悉悉索索’的响声,仔细听来,应当便是在他们匿身的这处洞穴里……

    百里炙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他的手臂骤然一紧,任由弋栖月接过了那火源去,腾出一只手臂来,从身侧拔出了剑来,拦在二人面前。

    弋栖月拿过那火源,向前一照,却听这‘悉悉索索’的声音,竟是愈发的明显了。

    她干脆向前猛地一探,可那光景,却惹得二人同时一愣几条碗粗的大蛇盘在二人面前,吐着蛇信子,虎视眈眈。

    弋栖月凝眸扫了一眼,随即,低声对百里炙道:“小心,这些蛇,恐怕有毒。”

    同时,她也暗自咬了唇不想自己昔日里挖的这藏身之所,荒废许久,竟连毒蛇都招过来了。

    真真是麻烦,耽搁!

    百里炙闻言,搂着她的手臂又是一紧,几乎是要将她锁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飞快地一抡长剑,便要以剑斩蛇。

    “炙,如今这里有数条蛇,斩是斩不干净的,还是先走为妙。”弋栖月偏了偏头,低声说道。

    百里炙道一声好,便一转剑花,二人正要起身,却见不远处,两条在前的大蛇瞧着那火光和剑光,竟飞快地扑了上来,这‘嘶嘶’的声音惹人发寒,那蛇身上模模糊糊的花纹如眼如澜,艳丽却又骇人。

    百里炙见状,回身将弋栖月拦至身后,手臂转得飞快,反手便斩了一条蛇,又翻过手去要斩另一条,却见那蛇也是分外激灵,长身一转,向着他身侧便咬了过来。

    百里炙一愣,只怕这蛇要咬到陛下,挥手便拿另一条手臂牢牢一拦护住弋栖月,本以为紧接着手臂便是一片剧痛,不想竟是毫无感觉……

    他一愣,垂眸一看,却见弋栖月竟先他一步探出左臂来,任凭那蛇咬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她右手已然挥剑而出,斩断了蛇身。

    随即,只见她手臂一挥,将那蛇头狠狠甩下。

    “陛下!”百里炙心中一急,一边挥剑斩蛇,一边抬起手臂来扶住她。

    左手手臂一片剧痛和烧灼,随后,弋栖月只觉得头脑一片迷糊,她知道,这大致便是蛇毒。

    她想告诉百里炙,这蛇的确有毒,可是毒对于她和对于他并非是相同的她幼时中过焱毒,被那老先生的丹药解了毒后,除了焱毒之外的毒对她而言便都算不得毒了,纵是被咬一口,也顶多是浑身发热睡上一觉,绝无伤病性命之忧。

    可是这蛇毒想来本也是极强的,只这一下子,竟让她头脑瞬间昏沉沉的,弋栖月她只来得及轻轻拍了拍炙的手臂,便闭上眼睛,靠在他臂弯里睡了过去。

    百里炙见状心中如同火焚,只道自己竟是无能至此,自诩有一身功夫,却还要让陛下为自己挡剑而中毒……

    也来不及多想或者愧疚,他飞快地搂紧弋栖月,在地面狠狠一踏借了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举跃出了这洞口去。

    洞口外,依旧是月黑风高。

    他凝眉感受着周遭的气氛和风声,也能猜出四下的追兵,依旧是不少。

    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他不想透露陛下的行踪,便没有安排鬼阁的暗卫跟随,早知如此凶险,真真是该早做打算!

    他垂下眸子来瞧了一眼在自己怀中的陛下,忽而咬了咬唇无论如何,他也要护她周全,绝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百里炙记得陛下说过,此行他们是有宫里人来接应的,但是时间仓促,陛下并没有细致交代。

    如今在这地方,他对这地段毫不熟悉,可也必须要先找到一家房舍,给陛下去了毒再说。

    双臂一紧,百里炙干脆收起剑来,稳稳地抱住她,运起轻功,凌风而去……

    弋栖月再醒来的时候,身下的床榻软绵绵的,如今所在的屋子算不得明亮,光照很是柔和,倒也看得清物什,人躺在这屋中,还算是舒服。

    可舒服归舒服,格外陌生。

    弋栖月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仅这一点,便足够让她警觉。

    之前她没来得及细细交代,炙很难和湛玖他们接头,眼下安全,最可能的是寻一处农舍可是这地方,显然不是农舍。

    手臂上那蛇咬的伤口已然被包扎完好,弋栖月定了定神,一动身子,便才注意到,一旁,本是伏在榻边的百里炙猛地抬起头来,依旧是睡眼朦胧。

    她看着他那一头长发略显凌乱,披散在肩头,他手中攥着绷带,一旁是个药箱,可他身上的伤口却不曾包扎,一片混乱。

    “陛下……陛下没事吧?”百里炙努力压低了声音,嗓子里带着几分嘶哑,凤眸里尽是血丝。

    若是常人瞧见,谁敢说这个焦急乃至狼狈的男子,便是昔日里风华绝代、倾倒西都少女的西国三皇子?

077 琴案落血

    弋栖月瞧见百里炙这副模样,心里一酸,抬起手臂来抚弄着他那张憔悴的脸,微微扬唇:“炙,朕没事的。”

    百里炙却摇了摇头,垂眸瞧着她的伤口,又抬起眸子来瞧向她,那目光如同一个受了委屈、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惹得她心里也是一软。

    “陛下,我跟他们说您中了蛇毒,可他们却总说没有……”

    弋栖月见他傻得可怜又可爱,也不忍现在便问他这是何处,低下头去,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手臂抚着他微乱的长发,轻声道:“没事,没事,炙,你看,朕不是好好的么?”

    百里炙偏了偏头,只是把面庞埋在她的颈窝里,他呼出的气息温热,如此一来,弋栖月只觉一片轻痒。

    百里炙此时却在心里自责着是他没用,没有保护好陛下,反倒让她为了他而受伤。

    “炙,你先告诉朕,这是何处?”她抚着他的发,轻声问道。

    百里炙回了神,这才低声说着:“陛下,这是……夜云天,我半路被这一群夜云天中人劫住,是炙没用,被他们用绳索缚住了,之后便被带到了此处。”

    语气里,满满是内疚。

    弋栖月却是一笑,夜云天若是出动,百里炙自然是不可能硬拼得过的,不过……若当真是夜云天,倒也安全了。

    夜云天掌控东咎国以立足南部,本就是深不可测,同那五大派,也绝不是一路的,潜到此处来,应当是安全的。

    如此倒也怪不得炙,那夜云天之人,在江湖上路过面的,武功皆是不俗,且不说炙带着她一路奔波,便是他二人皆是清醒且毫不疲惫,怕也磕不过那一大票人。

    弋栖月探出手去取来百里炙手边的药物,抬手在榻上拍了拍:“炙,过来。”

    百里炙一愣,这才上了榻,一对凤眸瞧着她显出几分疑惑。

    弋栖月只是侧过身去,轻巧地撩开他的袖口,垂眸为他的伤口上着药。

    她看着他的手臂上本是一片白皙,除了这新落的几处疤痕,竟是毫无旧疤,皆是昨晚落得罢,可是她呢,除了那蛇咬的一口之外,并未再落疤,如此一想,也知炙这一晚过得有多么费力。

    百里炙见她如此,不由得一愣,手臂想要缩回来,却又不敢动弹,只是低声道:“陛下,如今不是在宫里,您……”

    弋栖月一笑,的确,这并非是宫中,可这是夜云天。

    夜云天压制东咎国,方得以屹立于世,却并未同她北幽交恶,而同处南部,又岂会不防那五大派,不防那南岳?!

    若是她弋栖月死在南部,北幽势必大乱,其他势力必将借机潜入,扩大自身,而夜云天实力虽可与五大派相较,但同那南岳相比,便是差上不少了,这样一来,便更容易被吞并,难以立足,夜云天之人又非痴傻,岂会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莫怕,不急。”弋栖月一扬唇角,继续给他包扎着伤口。

    才发现他连心口都给人伤了一刀,如今虽然已经包扎完好,可是细细瞧着,只是多亏了那伤口不深,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百里炙一愣,只能低声唤着陛下,却见弋栖月侧过头去轻轻吻着他的颈窝,声音很低:“炙,委屈你了……”

    她是因为信得过他,因此才肯带他前来,而他这一路上,也的确未让她失望。

    她不能否认,当他一袭红衣乘着西宛国的轿子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当他在红妆之夜喝了个酩酊大醉卧在她膝上时,她承认他是极美的公子,心里却只当他是个危险的玩物,只觉一不留神怕就会玩火烧身。

    可渐渐的,这一切都变了,在她看见他为她落了从未有过的伤疤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了当初那酒馆里落下玉佩的俊俏公子,那是她和他是初见。

    百里炙摇了摇头,那一头长发披散,轻轻晃动着,正想开口同她说话,却见她抬起手臂来描画着自己的眼眶,他也知道,那里怕是一片乌黑青紫……

    心里一酸,突然好怕她嫌弃。

    她是皇上,而他是她的男侍。

    弋栖月抬起手臂来搂了他的头,那温热的唇覆上他的眼眶,轻轻地吻着,只是这一瞬间,他忽而心中一暖,闭了那凤眸任由她搂着他的肩膀,任由她吻着他的眼眶。

    弋栖月用唇瓣吻着他,如今的她,贪恋着他的温暖,这种温暖,仿佛是她打小离开家后,便不曾体会过的……

    半晌,这屋门开了,弋栖月立在门边,又回眸望了一眼榻上。

    她算不清如今过了多久,只知道炙从那日至今不曾入睡,方才由她吻着他的眼眶,他竟是不知不觉卸力睡了过去。

    弋栖月定了定神,举步跨出这门去,反手轻轻关上那门,瞧见四下无人,忽而一个扬唇。

    夜宸卿,你何来如此自信,连侍卫都不曾设,当真以为,朕入了你这夜云天,便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逃出?!

    弋栖月索性沿着那左侧的墙壁向前走去,这夜云天内也的确是百转回廊,几盘几绕直要将人弄得晕头转向。

    走了一会子,才见前方,一个蒙面女子一袭黑衣,见了她略一停顿,随后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姑娘来了,婢子恭候多时了。”

    听这女子叫她为‘姑娘’,弋栖月心下了然,忽而一笑:“你们主子可是差你带我去见他?”

    那女子一愣,便也颔首:“是。”

    弋栖月也不迟疑,一扬袖子,沉声道:“那便请在前面带路罢。”

    那女子颔首,并不多言,便引着她走着。

    这一路左右回转,可她弋栖月只顾着记路倒也不需多,但至少是要记得如何回去的。

    在一扇乌木门前,那婢子终于停了脚步,抬起左臂来行了个礼,不再说话,只是示意她进去。

    弋栖月颔首,只道是这夜云天之人各个蹊跷得紧,却也无意深究,推门便走入门去。

    那门里,乳白色的帷幕遮挡下,若隐若现有个人影。

    高大,有些清瘦,弋栖月眯起眼睛来,静静瞧着那身形。

    待她站定,那人影一晃,仿佛是请她坐下。

    弋栖月行至一旁的椅子旁,却是不坐,转过身来,忽而一笑:“怎的,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那帷幕动了动,却无人说话。

    弋栖月施施然走进几步,又是一笑:“怎的也不抚琴了?也不说话,那又何必叫我到此处。”

    那帷幕里的人影依旧是沉默,半晌,忽而响起一阵琴声来,悠悠的是一曲相思。

    弋栖月颦了眉来,忽而又向前走上几步,逼近那帘子。

    如果是他的话,那个男人心里冷得如同一块冰,岂会对着她弹相思呢?

    她沉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想要撩开那帘子。

    谁知,她方才伸出手去,便只听‘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弋栖月一愣,骤然一抬手臂,撩开那帘子冲了进去,可那帷幕里已无人影,只剩下一张古琴了,她伸手拂去,却见那琴板之上,隐隐约约是殷红的血色……

    一旁,飘然而下的是一张字条,她接在手中。

    明日午时,夜云天外,黑漆马车。

    笔迹,她还不识得。

    弋栖月同百里炙回到宫中时,自二人离开皇宫,已有十日之久。

    宫里的丫鬟公公们私下都说,如今风水轮流转,西国三皇子公子炙得了陛下专宠,真真是专宠十日,日出不朝,果然那公子炙本就俊美非常,加上那温柔的性子更得圣心。

    而那昔日里最为受宠的夜氏公子,竟是不急不躁地闷在屋中,足足弹了十日的琴。

    他仿佛不知疲惫,那曲子未变,一曲是送别,一曲是相思,听下人们说,昔日里夜公子会弹的曲儿分外多,如今却只这两首,也不知是为何。

    至于那东咎国新来的淮川公子,则也是日日闷在处所,轻易也无心出去瞧瞧,如今宫里的花儿开得分外绚烂却无一人观赏,繁华之外也有一种莫名的萧条。

    养心殿里,弋栖月听见外面的动静,几步上前开了门,却见湛玖垂着头跪在门外,那他高束的头发落落垂下,他跪的很正很稳,以至于长发都鲜少晃动。

    “陛下,臣下疏于职守,前来请罪。”湛玖咬着牙低声说着。

    弋栖月垂下眸子瞧着他,平日里的湛玖简直如一块儿硬铁,对她的要求和命令皆是绝对服从,毫无差池,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内疚的模样。

    自打她遇见他。

    湛玖本不是个侍卫,而是一个自幼被培养的杀手,而那培养者,正是那原来的皇帝弋擎天,弋擎天得知弋栖月未死,便派出了这个在宫中培养多年的杀手,前去取她的性命。

    湛玖在宫中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按宫内要求,成年的未曾去势的男子,是不得在宫中任意出入的;因此他和同伴训练的地方暗无天日,难分早晚寒暑,这也是弋栖月第一次见他,他的面色白皙乃至苍白的原因。

    而之所以叫湛玖,是因为他是湛氏手下的第九个杀手,在他之前,自然有湛柒、湛捌之流。

078 初见

    弋栖月第一次见到湛玖,是在她刚刚逃出苍流时,在一个村镇边上的密林里。

    一袭黑衣的少年从树上忽然落下,身形如同鬼魅,面色白得不自然。

    弋栖月无意暴露身份,任由他举刀架在她颈项上。

    “说,这是哪里?”他冷冷地开口,刀刃抵着她的脖颈。

    弋栖月失笑,如此气势汹汹,竟只是想要问个路,见他身手不凡也无意硬杠,只是笑道:“迎水镇,这镇子是个千年古镇了,因镇子旁那泓未曾干涸结冰的清澈见底的溪水而得名。”

    她身后的湛玖沉默着,也不肯放下刀来,拧着那刚毅俊秀的远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阁下为何至此呢?”弋栖月一笑,施施然开了口,这男子气质非同常人,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还是莫同他交恶为好,若是可以,多摸清些他的底细,则更好。

    湛玖迟疑了一会子,半晌,终于启口,声音依旧是冰冷而又严肃:“你可知,这一带……”

    他停了停,手上又加大了力气,终于又说着:“这一带,可有卖食物的地方?”

    这么一句话,他说得格外严肃。

    弋栖月闻言一愣,脖子在人家手上,为了保命也不敢笑出声来,强忍笑意道:“自是有的,公子想吃什么,若是行的方便,不若由我带你去罢。”

    身后的湛玖又陷入了沉默,半晌,那架在颈项上的刀刃终于一松:“那便麻烦你了。”

    说是一句感谢的话,却依旧平平淡淡不带感情。

    弋栖月在前面引着路,他便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心下惊奇着男子竟是分毫不知世俗之事,也是愈发警惕了。

    可后来,她才发现有更为‘奇特’的事情,在店小二寻他结账时,这厮竟全然不知金钱为何物,了无头绪之下竟抓出佩剑来要抵了饭前,话也不肯多说,她心下一软,将他的剑按了回去,替他付了这顿饭钱。

    她不知,这微不足道的几两银子,最终救了她的性命……

    “湛玖,你好大的胆子,连主子的命令都敢违抗,不要脑袋了吗?!”那日屋中溅血,整个屋子里都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又是一个黑衣男子现出身来,手里的那把剑明晃晃的袭人眼,方才他转了剑花从背后刺她,便是湛玖上前挡了下来。

    湛玖颦了颦眉,眸子里满是惊讶:“我……不曾违抗过主子的命令。”

    那黑衣男子一凛眉,一边指着弋栖月,一边冷声道:“那你为何要袒护她?!须知,她便是此次主子命你我杀死的人弋栖月。”

    弋栖月闻言一愣,她此前的确不知晓,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湛玖本就是口风极严的人,自然是不会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的任务要求,而弋栖月为了少惹是非,自然也不会去问;赶上湛玖又是极为不通人情世故,随着她几日,竟连名字都想不起来要问。

    荒唐人,便也做出了荒唐事。

    湛玖闻言一愣,身形陡然一震,继而转过头去瞧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惊讶。

    “你……便是弋栖月?”他忽而启唇问道。

    弋栖月也知逃不过了,这两个男子如今身手皆是不凡,年纪又大于她,想必她的气力、体力也不能同二人相较,若是说熟路熟悉道路,简直是把肠子都悔青了这两日,她已然带着湛玖逛熟了这迎水镇。

    湛玖若不是痴傻,估计也摸清楚路了。

    之前当真不知世上会有这般凑巧之事,如今看来,何异于自掘坟墓?!

    弋栖月拢在袖管中的手兀自攥紧了那短匕,她颔首道:“不错,我正是弋栖月,却是不知,我只是个寻常女子,怎的便会招致杀机?!”

    她说着,明知无法脱逃却依旧不卑不亢。

    心中觉得自己现在分外可笑如同寻常人见了那饥饿无比的大猫,明知必死无疑,却一定要高声吼上几句,也算是为自己保存尊严。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主子给的命令,我们便来杀你!”那黑衣男子晃了晃长剑,冷声说着。

    而湛玖,立在一旁一言未发。

    弋栖月咬了咬牙,沉声道:“既是没有余地,阁下便是执意让在下死得不明不白,没个油头,如今你二人皆是男子,身高体壮,而我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论功夫论气力,皆是比不过你们的,汝为刀俎,我为鱼肉,阁下要杀要剐便请随意,只是莫要欺人太甚!”

    “你这姑娘也像个好人,好,我答应你给你个了结,便不会变着法子侮辱于你。”那男子沉声说着,忽而身形一掠,向着弋栖月便直刺而来。

    而本应同他一起出手的湛玖,却攥着长刀立在一旁,手臂因着方才替她挡剑还留着血,但他也不包扎也不伸手捂着,只是默然立在一旁,看着弋栖月和他的同伴对剑数下。

    “小姑娘果真还有些功夫,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半晌,那男子后退几步,扬唇一笑。

    弋栖月一愣,谁知,此时此刻,那男子的手向着袖中一摸,继而便不知掏出了什么来,向着那当空一撒,只是这一瞬间,弋栖月本想抬起手臂护住面颊,却惊讶地发现已然是动弹不得了。

    她一急,却也只能立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她离家的那年,她床边的父亲。

    他交代她要好好活下去,她也想啊,可是,她未负天,天反负之,这一路下来多少坎坷,逼得她不得不向前走。

    后来她才知道,正所谓天降大任,必先磨之砺之,使之坚如磐石,方可谓堪当大任。

    那一路的坎坷,虽是不能说值不值得,但终究都是有结果的。

    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了许多故事,世上的悲哀莫过于苍天总负却无力逆天而行。

    怔愣间,那寒芒如霜似雪,直刺她喉间。

    ‘呲’

    却是全无痛感,她抬起眸子瞧去,却见湛玖举着长刀,那长刀径直穿过了那黑衣男子的后心!

    只见那黑衣男子面色震恐无比,他踟蹰地动了动唇,却是只有鲜血喷涌而出,随着湛玖凌厉地收刀,便身子一软匍匐在地面之上,如土委地。

    弋栖月见着湛玖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他身上溅了不少血,手臂还在流着血,他的步子是分外沉重的,她心里有些发虚,却依旧是一动不能动。

    弋栖月瞧着他走到她面前,他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复又解了开来她终于能够动弹了。

    她松口气,正欲张口道谢,却听他直愣愣地来了一句:“我想好了。”

    弋栖月一愣。

    “我会陪你。”

    她又一愣:“……陪?”

    她明了,他是别人培养的杀手,他有主子的。

    “以后,我的主子,便是你。”他的眉眼里写着认真,话语里透着耿直。

    “……为何要如此呢?”

    “我想保护你,他们……都想杀你。”他依旧是说得直白,可这寥寥数语却化作了她心间的暖流。

    这是一种感动,就像后来那下雨的夜晚,她缩在山洞里的火焰旁,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山洞旁,背影萧索却又坚毅非常他在守着她呢。

    半晌,弋栖月终于回过神来,方知她盯着他的发,想了太多太多,许久许久,半晌,她终于抬起手臂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湛玖,你可知道,你是朕在这世上,难得的肯全心信任的人?

    “湛玖,你可还记得,你同朕初见的时候?”她启唇问道,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湛玖闻言一愣,抬眸瞧着她,半晌,终于启唇:“当初冒犯唐突,是臣下的过错。”

    弋栖月摇首:“若是依朕说,当时你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朕也不知,那时,你委实不过是饿得紧,想问个路,正所谓不知者不怪。”

    湛玖瞧着她,忽而又匆忙低下头去。

    弋栖月又笑,湛玖真不愧是杀手出身,凡事谨慎、小心为先,偏偏他又木讷,不善言谈。她笑了笑,又道:“这次的事,也是难料定,并非是你护驾不当,更是谈不及责罚,思来想去,朕既是已安然回还,也不必用那莫须有的罪名责罚于人,也可谓诸事顺利,只是……”

    她忽而听了声音,湛玖闻言一愣,依旧是跪在那里埋着头。

    “此番经由,若是让不应知道的人知道半个字,事情怕是不好交代。朕自然是信任你,但是,你须得管教好你的手下。”

    她说着,心里却兀自分划出了一个人夜宸卿。

    这么一想,弋栖月也意识到她需去瞧瞧他。

    湛玖闻言,匆忙称是,弋栖月一笑,便让他起身来,不必再跪在门口了。

    湛玖行了礼,站起身来,见她回过身去入了屋,便又行礼,回了岗去。

    除了那夏日深了,这通往潋玉宫的长廊几乎是全无变化。

    如今四下的虫鸣声更为聒噪,周遭的草木愈发苍翠,那其余情景,皆是相似。

    弋栖月忽而停下脚步来,看似相同,却是有大不同。

    琴声,不见了。

079 请陛下移驾

    弋栖月兀自咬了咬唇琴声停了,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一个一直存在的、她已经适应了的东西突然消失,心里便觉得怪异空旷,倏忽间,她已加快了脚步。

    一路行到那潋玉宫门口。

    若说夜宸卿的潋玉宫同百里炙的流萧阁、淮川的沧雪轩三者有何不同,大概便是这门前的守卫了罢:

    夜宸卿好静,善抚琴,每每派人打发了侍从公公,便独自一人在这潋玉宫里抚琴,这潋玉宫景致恰好,有时甚至一天都在抚琴;而百里炙性子散漫,平日里不欢喜有人看着,时不时的,可能动上个心思,又派人去瞧着;而淮川,许也是受他母妃的影响,虽然看似跋扈,内心却是分外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给人害了性命,他门前的守卫往往是最为严密的。

    弋栖月四下一望,便抬腿走入了这潋玉宫。

    四下俱寂,几乎是毫无响动,她凝了眉今日未弹琴,他在写画?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弋栖月几步走上前去,凑近那雕花的木门,却听见门里,隐隐约约的,竟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

    她一愣,心下自也不多想,这便推门而入,却见夜宸卿一袭白衣,长发披散,坐在那长琴前面,仍在咳嗽着。

    旁人一瞧,怕是觉得受了风寒,但她一眼便能看出,这并非是风寒,八成是内伤。

    心下对当初的猜测愈发肯定,她定了定神,举步入门,他闻声抬头,瞧见她,起身便要行礼。

    弋栖月摇摇头,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她还记得她离宫那日在宫中抚琴的公子,一眼瞧去惊为天人,如今憔悴成这副模样,虽不知他是为何,但至少,此番也许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她定了定神,听见他启口唤着‘陛下’,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挑起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

    他本是极美的,这是不可否认的,如今,却平添了几分苍白。

    这模样,就像……那晚的墨苍落一样……

    这念头在弋栖月脑海中一闪,竟是将她自己都吓到了。

    他二人,难不成、本就是……

    弋栖月不由自主地一愣,却听又是‘咳、咳咳……’几声,夜宸卿用手捂着口,那白皙的手指间竟泛出几抹血色。

    她回过神来,硬生生拽过他的手来掰开,看着那殷红的血,眸光莫测:“是内伤。”

    斩钉截铁,夜宸卿只是不作声,垂眸也不瞧她。

    弋栖月硬生生将他的下巴抬起来,道:“看着朕,为何跑出宫去?”

    夜宸卿瞧着她的眉眼,动了动唇,却只是压低声音:“臣下……”

    “臣下不曾出宫。”

    睁着眼说瞎话。

    弋栖月看着他如水的眸子里又是那一番无辜,心下一怒简直想要把他生生甩落到墙边去,派人拷打逼问他究竟有何目的,可是一瞧他那苍白憔悴的脸,终究还是咽下这口气,手中的力道也减轻了不少,她松开他,回过身去。

    “潋玉宫的人都被你遣开到侧院了,罢,朕去宣太医。”

    正举步欲行,广袖却被拽住,继而,她听见身后的夜宸卿压低了声音:“陛下,不妨事,不必寻太医。”

    弋栖月闻言一愣,停下身来,回头瞧着他,看着他唇角苍白却坚持如此,竟是一直以来少有的、忤逆于她,心里竟也没有不快,只是回过身来,垂眸看着他。

    她知道,若是她问原因,他也不肯说,何况这原因,她已猜得一二。

    估摸着,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出过宫。

    他大概还以为她不知道。

    “既是内伤,这般忍着,可不好受,应当去寻个方子,早日好了。”弋栖月压低了声音说着,脑海里浮现出那日,那琴板上殷红的血。

    他真以为她猜不出他是谁?

    还是说,因为那天她并未自称为朕,所以他怀疑她认错了人?

    夜宸卿又垂了眸子,低声道:“谢陛下关心,臣下……不妨事。”

    弋栖月瞧着他的脸,那本就白皙面上少了几分血色,愈发显得苍冷,可她瞧着,心里竟会有一丝抽痛,她一蹙眉,抬手探了他的脉,继而松开手来,不待他说一句‘恭送陛下’,便转身离开。

    夜宸卿坐于案旁瞧着她冷清的背影,又兀自垂了眸子,一会子,便又掩了口,压低声音咳了起来……

    弋栖月回到潋玉宫的时候,依旧是一片安静,她身后跟着卧雪,卧雪手里执着盛盘和药碗,来到门口,入了门,卧雪放了盘子,便悄声退了去。

    “陛下……”夜宸卿听见响动回了神,匆忙便行了礼。

    弋栖月凝眉瞧着他,随手拿了那盘子和药碗搁在他面前,低声道:“喝了罢。”

    夜宸卿闻言一愣,垂眸瞧着那药碗,饶是轻轻一嗅,也知这药极苦。

    “谢陛下,臣下……不妨事的。”依旧是压低了声音,坚持着。

    其实弋栖月所猜不错,那日的幕后之人,正是夜宸卿。

    他本以为精明如她会能猜出他来,可她口中的‘我’字,竟足足打消了他的猜测。

    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可他分明应当高兴,她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

    弋栖月垂眸瞧着他,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忤逆于她,也是他来宫中之后的第二次。

    而原因,恐怕便是他不肯信那个‘我’字,不肯相信她是猜出他来的!

    弋栖月咬了咬唇,夜宸卿,今日这药,便是弥补你不远万里前去相救这擅自离宫的过错,朕可以不行追究。

    她索性抬起勺子来,取了那药,递到他唇边。

    孰知,这厮竟固执依旧,竟顽强地扭过头去,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她的药。

    弋栖月咬了咬唇角,俯下身去,伸出手来扳过他的头来,可当她的手触到他的皮肤,她察觉到了凉,还有,他似乎是更加瘦了,她不知究竟是她折腾的他,还是他折腾的他自己。

    她想硬着声音强制他喝药,可是看着他面色苍白,长发有些凌乱,抿着唇,微微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终于,压低了声音,道:“宸卿,喝了它。”

    夜宸卿这颔首,扭过头来,却又是昔日里那一番顺从:“谢陛下,但陛下还请移驾别宫,臣下只怕,将病气过给陛下……”

    弋栖月闻言,眸光一凛呵,夜宸卿,你在赶人?

    朕来了你这潋玉宫,真真是扰了你的清净?

    “病气?好,很好。”

    弋栖月眯了眯眼,随后,却是抬手捧住他后脑,俯下身子去便吻了他的唇,他如今给予她的愤怒让她想狠狠咬他一口,可是想着他如今这副模样,终究是不忍。

    她开始想不明白自己,因为自己的内心不曾否认过一开始,在她心中,他不过是墨苍落的替身,纵使他不曾做过任何错事,纵使他只见从未用过忤逆。

    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替身,又何必在意他对她如何?

    只当他是个玩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岂不甚好?

    可她如今想不明白自己了,此时此刻,她更是无暇去想。

    弋栖月便这般扣着他的头,吻着他的唇,却忽而觉得他的身形在颤抖着,今日她丝毫没有折腾他,委实不过是一个吻……

    弋栖月一愣,直起身来,低头看着他,却见这厮只是低着头,长发晃晃悠悠,他一眼都不瞧她。

    可精明如她,又岂会看不出端倪?

    回身坐在他身边,她低下头去,伸手探向他腰间,她看见夜宸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抵触,可终究是没有阻拦于她。

    “陛下还请移驾别院。”他固执着又重复了一句。

    弋栖月岂会依着他的心思,经他一说,手臂动作更快了,竟探上前去生生拽开了他腰侧的衣裳,撕出一个口子来,她又探出手,毫无停顿之意,手中动作很轻却很快,她解着他内层的衣衫,这本是夏日,里面穿的本就不多,只是转瞬间便被她解开,露出了他那劲瘦结实的腰来,他腰侧的肌肉分外紧致漂亮,可她无心瞧这些那一侧,一处狰狞的伤口血色殷红,早已映入她的眼。

    弋栖月明白了她回来了有一会子了,他却是回来不久,以至于伤口都来不及包扎。

    许是因为带着伤走了一路,又不能走正门的缘故,他的行程,恐怕是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慢上许多。

    而那伤口,只是一眼看去,便能看出是苍流的剑法第三式所为,这一式分外奇怪,竟是先深后浅,剑尖生花,因此对人造成的伤害相较其他,也是更加严重。

    夜宸卿见状,知道她已经发现,只是默然别过头去。

    弋栖月叹口气,也不叫丫鬟侍从,亲自去取了包扎的东西,又坐下来,垂了眸子,小心地给他上药、包扎。

    “陛下,臣下有罪。”夜宸卿被她按着不敢动弹,只是低声说着。

    弋栖月抬眸瞧他一眼,沉声道:“你以为,无这疤痕,朕便不知道……你出过宫?”

    夜宸卿一愣,抿了薄唇不言语。

    “朕知道,也不能怪罪于你。”她压低了声音,却不瞧他,只是盯着他腰间的疤痕,这疤痕瞧着分外骇人。

    不待夜宸卿多说,她又沉道:“是他伤的你。”

080 是他伤的你

    弋栖月口中的‘他’,自然便是她的师兄墨苍落。

    而这句话也并非问句,她的话语里这般肯定,可当日墨苍落的伤她知道,夜宸卿的身手她也知晓一二,二人遇见,夜宸卿绝不可能被墨苍落正面所伤。

    “……是,陛下。”夜宸卿启口答道,她的手在他腰间游走,可他想着,她的心里想着别人毕竟他一抬眸,便能瞧见那木镯子在他面前晃。

    此时他突然也觉得母亲是对的。

    若是他安安稳稳留在夜云天,不随着她来到宫中,以他的权势和武功,又岂会活成这副样子。

    若是真想陪着她,堂堂正正地来,也比现在这样好上许多。

    “他不应能伤你的。”弋栖月却忽然手臂一滞,低声说着。

    夜宸卿抿了抿薄唇,察觉到她已经在给他束绷带,她的手冰凉却又有力。

    他终于摇了摇头,沉声说着:“臣下……不敢伤他,逢着了他,只想着尽快离开便好。”

    弋栖月闻言,方才替他束好了绷带的手一抖,抬眸瞧着他,心里一酸。

    他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不敢伤墨苍落,结果,他自己倒是被伤成了这副样子……

    这‘不敢’二字,听来竟分外让人心疼。

    她垂眸瞧着他腰上包扎完好的伤口,抬起手来轻轻地抚弄着,心下想着他二人相遇之时,墨苍落是如何一剑刺入他腰间。

    弋栖月颦了眉,脚一点地上了榻,避开他的腰去,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撩了他的发,伏在他的胸膛上,手臂支着身子低头看他,他的唇薄而透出几分苍白,那目光依旧是温和而又顺从,可此时他的顺从,却惹得她心下不安。

    不再瞧他,她俯下身去,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低声说着:“宸卿,你是朕的人,无论是谁,朕都不准他伤你……你可明白?”

    夜宸卿闻言一愣,继而在她身下颔首,如墨的眸中却闪过几丝莫名的无奈他不知她口中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察觉到她在吻着他的颈窝,那唇顺延着他颈上的脉,她用舌尖轻轻舔着他的喉结,微痒,他不动弹,只是微微闭了眸子,任凭她玩弄。

    自入宫起,他就明白,他不过是她的玩物。

    最初为着目的他本是甘愿如此,可惜后来,却又渐渐不甘……

    他分明是第一个留在她身边的人,当初这宫里空空荡荡,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他的唇角漾起一抹苦笑,这世间千万事,不若无情。

    弋栖月的朱唇复又向下游移,吻着他棱角分明的锁骨,这几日他分明是瘦了,因此这锁骨愈发分明,那上面还留着她昔日折腾他落下的红痕,在那瓷玉般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扎眼,而如今她只能轻轻地吻着,纵使她说不清心中的不舍从何而来……

    也许,从她见到那琴板上的两滴血,一切便已悄然改变。

    弋栖月定了定神,不再多想,抬手扯开他的衣襟,又撩开了内衬,就这般缓缓地,一路向下……

    弋栖月伏在他身上,低下头去,用唇吻着他那结实而又微微发烫的胸膛,又探出手来,顺着他的锁骨一路描画,仿佛手下乃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终又停在他心口轻轻画着圈,她想让他苍凉的肤色泛出温暖来,自然是因为她不欢喜苍凉。

    夜宸卿依旧是一言不发,闭着凤眸,抿着薄唇,任凭她折腾。

    这也是他入宫以来,她给予他的,最为温柔的‘**’。

    弋栖月复又将手轻轻探入他的衣襟,却并未环住他的腰,她明了,那里受了不轻的伤,她还不至于想狠心再伤他;她手腕一转,看似随意,却是环住他腰身的上部,纤长的手指覆上他的皮肤,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她察觉到他的身子又是一颤,方才明白,之前他也并非是痛,只是一种莫名的敏感。

    她一扬唇,吻却落得愈发深了,忽又有兴致一般的移了唇,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他锁骨的形状,她想着,他这般清朗鲜明的锁骨,她只想遇见一次,今后,他不必折腾成这般憔悴凄凉的模样……

    只可惜,世人皆道如今的女皇陛下宫中有三位绝色男侍,可是谁人又知,她平日里调弄于他们,但一直以来,却始终是处子之身。

    夜宸卿知道,今日的陛下虽是温柔了许多,但是也不过是挑弄,一会子,不会再多做什么,便会起身离开……

    而他,这一年来,不曾猜错,自然也包括这一次。

    他不知她为何守身如玉,是否依旧是为着她心中的那个他,就像,她依旧带着那镯子一般……

    他不知在她心中究竟将他当作什么,只是知道,此番她一走,许久不再踏入这潋玉宫,但是每日早晚,必会派亲信前来,为他送来疗养内伤的药,也会按时派太医过来,替他查验那腰上的伤痕……

    几日后,清晨,南岳国罕见地派来使臣,称是南岳国世子请求半月后觐见。

    弋栖月垂眸瞧着那折子,颦了颦眉,半晌,启口道:“一会子,朕便写个回信,谢过世子罢。”

    她本就无意同南岳作对,若是能两国交好,不相侵扰,对国家对百姓,都是极好,若是如此,她倒是肯放下昔日的仇恨,取个现世安好。

    毕竟,只要是战争,就会流血,就会有流离失所,就会有生灵涂炭。

    她早已无心逞那一时之强。

    此事一出,事务也繁忙了起来,弋栖月也无心四下转悠,便一直忙到了下午十分。

    弋栖月垂眸坐在案前,忽而瞧见了窗外的蓝楹花开,她愣了愣,头脑中莫名地浮现出那日、那晚,在那蛇洞中,那个温暖的炙。

    自她回来,还没顾上瞧他。

    可是,究竟,是应当去瞧他,还是不应去?

    弋栖月凝了眉,许久方才起身,向着碧溪和卧雪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便举步离开。

    不想,出门没几步,便见淮川立在门前,他入宫也有些时候了,可是眉目里依旧未消磨去那几分傲气。

    平心而论,第一眼,弋栖月甚至并未认出他来。

    自那红妆之夜撇下他,她是一眼都不曾瞧过他,并且,如今瞧见他,认出他,心里甚至还闪过一丝不快她又想起了夜宸卿的行径,指使夜氏,让东咎送美人入宫!

    如今,她认定了夜宸卿便是夜氏之主,又见了淮川,忽而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心下狠狠道,夜宸卿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你那所谓的愧疚之情,难道不觉可笑?

    偏偏要这般自作多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愚蠢的错误?

    当初的墨苍落,如今的夜宸卿弋栖月,你该醒醒了!

    那边,淮川行了礼,唤了声:“陛下。”

    弋栖月终于回过神来。

    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她暗自告诉自己,他只是个牺牲品,他并未招惹到她。

    道了声‘平身’,又道:“今日何事?”

    淮川真真是个耿直人儿,他前来,不带糕点羹肴,不携琴棋书画,弄得弋栖月也不明所以。

    “臣下此来,是有一事相求。”淮川沉声道,行了一礼。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颦眉:“但说无妨,若是情理之中,朕自会允准。”

    淮川定了定神,半晌,启口道:“臣下平日里呆在宫中,甚是无聊,恳请陛下给臣下配几个丫鬟,也好解闷儿。”

    他说着,定定地瞧着她。

    弋栖月闻言,只是扫他一眼,淡然道:“朕准了,你便去寻养心殿外的王公公,你随着他去选几位瞧得上眼的,便带回去罢。”

    说着,弋栖月一挥袖子,便向着凌霄阁的方向去了。

    凌霄阁的木槿花,这时节也该开了。

    淮川一愣,继而面上尽是萧索。

    他本只是牢骚,向她控诉,她不曾顾虑到他,可如今看来,却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她这冷冷的三个字‘朕准了’,在瞬间打破了一切,她并非是雨露均沾的帝王,之前专宠百里炙,足足十日,如今,也只是想着去瞧他,头也不回地去了那凌霄阁……可他淮川,却从未得到分毫的垂青。

    只可恨那日红妆恰好,他嗅见了她周身的冷香,便仿佛匿入了无底的深渊……

    “主子,陛下仁慈,真的允了,不妨便……”一旁的小厮,眸子里满是惊奇。

    “不去,回宫罢。”淮川一拂袖,自是不去寻那王公公,转身便离开了这门前。

    “没有实力,竟还这般自负,也是可笑。”一旁角落里,秦断烟轻哼一声。

    不过,瞧着,也是弋栖月的男侍中,唯一一个可以笼络的……

    她走了几步,忽而停下步子来,攥了拳,两边的情义足够让她权衡,总归是要负了一方。

    上一次,她为了帮助弋栖月夺得皇位,狠心算计了他,这一次,她又岂能再害他一次?

    “弋栖月,若是一个我小小的秦断烟,都足以让你乱了方寸,那你这皇帝,也不必当了……”秦断烟在心中暗暗想着,一拂广袖,转身离开。

    秦大人本就是颇受陛下信任的女官,因此她在宫中行走,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081 南国世子

    一旬后,南国的世子如约而至。

    一袭湛蓝如海洋的长袍,似是刻意地裸露出了些许颈项和手臂,他那一头如墨的长发束在身后,显得随意却不失礼节。

    当他走到阶下躬身行了礼,抬眸瞧向弋栖月时,两人几乎是同时一愣。

    弋栖月看着他,强掩去心中的震惊不想这个人,真的是那晚,在苍流山一处院落里,树上斜倚的那个男子!

    耶律泽继而一笑,只是启口,唤一声:“参见陛下。”

    弋栖月也定了神,客套道:“世子不远千里,来我北幽,欲促成两方安好,实乃大善之举。”

    耶律泽闻言,心下不由赞叹她的反应和聪慧,也笑道:“素闻北幽重礼,一向以礼待人,以德服人,如今瞧着陛下的作为,倒是名副其实。”

    一字一句,似是恭维夸赞,可一联想到那日在树上的场景,弋栖月只觉得被他暗暗讽刺了一番。

    于是,等他话音刚落,也笑道:“世子谬赞,不过以礼待人,以德服人的念想,倒是所言不虚,高屋建瓴。

    朕知晓,世子便是欢喜立于高处,如此方能瞧得远,瞧得透彻,不过若是以礼以德,倒是在明处为好。”

    她不动声色,言语却犀利如刀刃,正是暗讽他躲在高高的树丛里,匿身阴影瞧着那晚的一切。

    耶律泽闻言,心下更是欢喜,一拱手,垂眸道:“陛下所言不错,在下受教了,只盼来日若有闲暇,能多讨教一番。”

    今日二人相见自不是为着嘴上较劲,他此言一出,便是摆明了想同她合作的念想。

    弋栖月一笑,手臂一摆:“世子过谦了,世子博学多识,这‘讨教’二字,可是当不得,相互学习,岂能分得这般清晰?稀客前来,不敢怠慢,快快请坐罢。”说着,她抬手比向一旁的桌椅。

    耶律泽颔首:“陛下所言甚是,多谢陛下。”说着,一拱手,走上前去,拂袖坐下。

    “陛下,臣下此来,乃是奉父皇的旨意,来言明合作交好之心。”他拱手说着。

    弋栖月展眉:“南国陛下高见,朕……愿闻其详。”

    “想必陛下也是知晓,阜州、淮州、琉州三州处五派混乱,前一阵子过去,竟不只是割据,内部也相侵扰猜疑,战事或大或小,甚是频繁,民不聊生;父皇瞧着不忍,加之那三州之乱也侵扰了北幽、以及我南岳的子民,父皇想着,陛下若是不介意,不妨两国合力,平定此处。”耶律泽拱手说着,面上一派平淡。

    而弋栖月听了,手臂都是发抖,恨不得一击碎了那龙椅!

    什么叫‘加之那三州之乱也侵扰了北幽、以及我南岳的子民’?什么叫‘陛下若是不介意,不妨两国合力,平定此处。’?

    那南部三州,皆是她北幽的土地,一分一毫,也不会容他人觊觎!

    而周遭的北幽臣子闻言,也是轻微地骚动,却又不敢多说,只能瞧着龙椅上的弋栖月。

    弋栖月心里已是燃了火一般,却拼命定了神,沉声道:“三州之事,乃是我北幽历史的积弊,扰了贵国臣民的安康,朕先行赔礼了,世子若是能列个清楚的单子,定会赔偿清楚;不过,朕自以为能料理好这等家事,南国陛下的美意,朕心领了。”

    满腔的怒火不能倾泻,只能忍气吞声,装出一副圣贤的模样!

    如此大堂之上,视北幽国土为独立之地,真真是恬不知耻!

    弋栖月表面上一派安然,心里却早已想将南国这父子俩吊在带倒刺的钢鞭之下,鞭其皮肉,抽其筋骨,掏其心肺!

    耶律泽见状,颔首道:“陛下客气,泽不敢置喙。”

    弋栖月定了定神,瞧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自觉这男子非同一般,虽说是南岳世子,但是其所想所做,却不似耶律一般,一句‘不敢置喙’将他自己的立场撇得分明而又干净。

    “世子殿下不远千里来我北幽,风尘仆仆,旅途劳顿,若有事宜,不妨日后计议,先行休息便是,还望世子殿下代朕向南岳陛下言明交好之心。”弋栖月面色如常,徐徐说着。

    若她不是君主,她怕是早已冲下阶去,一剑斩了这厮。

    若她身后没有北幽无辜的百姓,她怕是早已振臂一呼,同南岳来个鱼死网破。

    可如今,身为帝王,便被束缚了一层无形的桎梏,所念所想,须得有你的江山,你的百姓。

    “陛下英明,泽多谢陛下,那便先行告退了。”耶律泽起身行礼,弋栖月手臂微动,一旁,王公公便行礼称是,手臂一摆带着南岳众人下了堂去。

    当夜,冷月,寒星。

    养心殿里灯火缥缈。

    弋栖月坐于案前,光亮映在她面上,忽晴忽暗,晦明变化。

    “陛下真真是绝代佳人,便是案前静坐,也是一番不可方物。”一旁,耶律泽坐在案旁,眸中光芒微微闪烁。

    弋栖月一言未发,却听他继续道:“无论是龙袍,常服,武服,还是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苍流服饰,都掩不去陛下的美。”

    弋栖月略微颦眉,只是抬了抬眸子瞧了他一眼。

    “陛下不论是肃立、静坐,还是装跛脚之人,都是惟妙惟肖,却各有一番美感。”

    耶律泽滔滔不绝。

    “世子今日前来,恐怕不是来说此事的。”弋栖月不待他说完,冷冷启口,打断道。

    耶律泽忙赔笑道:“泽自是知晓,月下相逢,朝堂之上,陛下对泽是心有不满的,可平心而论,泽虽是南岳世子,不过也只是世子罢了,并非掌舵之人,朝堂之上,委实不过是带句话给陛下来,一字不差的。”

    弋栖月轻哼一声,美目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早便料到如此了,耶律泽再狂,怕也不敢再即位之前同北幽交恶,朝堂上的一番话,自然是替那南岳耶律带的。

    “至于月下相逢一事,也绝非是泽有意阻拦陛下,委实不过是一场偶然,碰巧罢了。”耶律泽又笑,一对桃花眼分外烂漫。

    弋栖月心下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偶然?”

    耶律泽颔首:“泽那日不过是觉得屋中太过压抑,那古木又刚刚好,不想却逢着了陛下,也算是缘分罢。”

    说着,他一勾唇。

    弋栖月听着,心下冷笑这也能叫‘缘分’?这南岳世子,真真是油嘴滑舌,搬动是非!

    “不过泽眼拙,那日虽是瞧着陛下气度不凡,但并未猜到竟这般尊贵,俗话说有眼不识泰山,大概说的便是泽了,那日多有冒犯,过意不去。”

    耶律泽笑言,忽而从袖中执出一块月白微微发蓝的圆玉,圆润可爱得紧,双手递给她去:“这玉非是国家间的礼物,而是泽给陛下陪个不是,还望陛下收下微薄心意。”

    弋栖月并不马上去拿,低下头去瞧着这玉,月白色,在夜里显出几分暗蓝,莹莹的煞是好看,孰是那外形、花纹,皆是圆润而不显生硬,毋庸置疑,这是一块儿上等的美玉。

    而耶律泽的言语也分外有趣,可谓一语双关,所谓‘非是国家间的礼物,而是泽给陛下陪个不是’,一来是送玉,而来,恐怕是他的立场。

    “阁下此来不必送玉了,那晚之事既是知晓,也不必掩藏。”弋栖月反手取了之前那晚他送予自己的玉佩来,言语里毫无波澜。

    耶律泽一笑,这女皇陛下精明得紧,此番拿出那晚的玉佩,是摆明了可以考虑同他合作。

    “不过你也别想蒙混过关,那晚朕着着银制面具,遮了眉目,阁下既能认出,就断然不是巧合,不妨坦诚而言。”弋栖月的凤眸里寒光一闪。

    “陛下果真是贤明聪慧,不错,在陛下离开之后,泽的确是又在那里藏匿了许久,以至于有幸见到了陛下的真容,颇为惊艳。

    不过,这一切,委实不过是因为泽想要结识婚礼那场闹剧背后的高人,如今看来,陛下真是厉害人物。”耶律泽眯起眉眼,狡黠得像一只狐狸。

    “另外……陛下,若不是泽那日派人暗中拖住苍流弟子,陛下离开苍流,恐怕会更加困难呢,所以,泽有错,却也算是赔罪了罢。”他一笑,那盈盈的笑意却让弋栖月心下生了几分寒意。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呵,那朕可要多谢阁下相助,只是不知,阁下堂堂南国世子,何故要如此奔走?”弋栖月眸光一闪,淡淡道。

    在短短的时间里,这耶律泽不远千里,从南岳皇宫到南部三州,再到北幽都城,估摸着,真真是马不停蹄,而通常情况下,世子居中,无需这般奔波操劳,须得这般做事的,多半是那些王爷们。

    弋栖月心中由是存疑,难道说这耶律泽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对于南国的皇位极度没有安全感,生怕有朝一日大权旁落,故而才有心交好于她?

    不过,虽说是虎狼之盟,但只要自身不出血,又能有肉吃,何乐而不为?

082 月圆之时

    耶律泽闻言,身形一滞,不曾想到女皇陛下竟会敏锐至此,他攥起的拳微微用力,沉默了半晌,终于沉声道:

    “陛下可知,所谓一国之王,并非只一嗣,泽虽有幸,生为长子,立为世子,可才干实力,不可仅仅依年岁而论。

    南岳虽不似北幽重礼法,可如果说要靠做那等不仁义之事来谋求认可,也是不妥,泽更是不屑,因此,如今泽所能做的,不过是提高自己的能力,让父皇更加信任罢了。”

    弋栖月闻言一笑:“南国能有这般优秀的储君,真乃国之大幸。”

    她一挑眉,玉手覆上一侧的一张折子,又道:“不过,依朕所知,同殿下年龄相近的,皆是姊妹,南国除世子外,年纪最大的皇子,也只十二岁,朕说句不当说的,殿下怕是多虑了了,此番殿下奔波如此,一来二去,却是替臣子做了不少事本不需这般忙碌的。”

    耶律泽闻言心中叫苦,不曾想到这北幽的女皇陛下年纪轻轻,心思竟会这般敏锐,真真是一针见血!

    他咬了咬牙,半晌,终于低声道:“此乃南国内部之事,也是虚无缥缈,本不应告知陛下的,还望陛下恕罪。”

    弋栖月一笑:“这等虚无缥缈的事,许是你说了,朕都只当个消遣;如今世子都不肯说来一听,朕却是信不过殿下的诚意了。”

    她眼神一转,盯着他仿佛是一匹饿狼:

    “不过,所谓合作,目的便是双赢。

    现在殿下这般紧张,朕也不由地猜测殿下此番想同朕合作,恐怕同这难言之隐也有关,朕本是无意揣测,但是既是合作,总要摸清这因由,否则,朕也不能心安。

    殿下也请放心,此事,再无第三人会知晓。”

    耶律泽闻言咬了咬牙,终于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只盼陛下说到做到。”

    弋栖月颔首:“这是自然。”

    耶律泽沉默了许久,半晌,启口道:“父皇偏爱一朝中宠臣,每有兴致,便以城池相赠,一日数时与其同处攀谈,欢悦不自知。”

    在他看来,父皇这般偏爱那青年男子,只怕那男子乃是父皇的私生子。

    弋栖月闻言颔首,眸底的精光闪过得飞快,心中再次想起了那日烈倾字条上的话语这南国之王,和那宠臣,难道真的是……龙阳之好?

    “殿下真是一等一的敏锐,不过,朕以为殿下怕是有些许多想,每遇贤士,鼓瑟吹笙以迎,正是贤君所为;赠个城池,也是小事,八成是南国陛下欢喜。不过……殿下如此,防患于未然,也是极好。”弋栖月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这一晚,耶律泽同弋栖月,便达成了一番秘密的协定,这一协定,不曾让第三人知晓。

    南国的使臣队伍在北幽停驻了数日,算是两国交好,之后终于整装而去,可耶律泽在朝堂上留下的那一番关于南部三州的话语,却烙在了每个北幽人的心底,这个烙印分外屈辱。

    当晚,送走了使臣,明月是一番盈盈的圆满。

    弋栖月坐在案边批改着折子,耶律泽此来风波不小,不少朝臣都呈递奏疏,对南国的嚣张行径泣血抨击,自也是有几个聪明人,譬如她的老师邱偃,那一番话语鞭辟入里,说明的便是暂且息事宁人,不加声张,毕竟如今的北幽禁不住内忧外患的双重危急,当先缓住一方。

    这几日事多,攒着的折子也是不少,弋栖月的手和眼仿佛是无时停歇的。

    正是一派忙碌,却只觉门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舒缓温柔,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香甜的气息。

    “陛下。”那来人轻声唤着。

    弋栖月抬起眸子来瞧着面前的炙,他今日着了一袭黑色的长衫,点缀和领口、袖边皆是殷红之色,映着他那瓷玉般的肌肤愈发显得俊美,他的长发束得松散肆意,可偏偏显出几分隽逸之美。

    她瞧着他放下手中的糕点,一笑,可心里却忽而也漾起了一丝莫名的失望。

    若非是例行公事,‘那个人’可是一向苍冷、不会主动来瞧她的。

    “臣下听碧溪姑姑说,陛下今日忙得紧,只怕陛下忘了用晚膳、伤了身子。”炙扬唇一笑,温柔得紧,复又转到她身边去,弋栖月抬头瞧着他,他立在案边温顺得如同马儿。

    遥遥地,她便能嗅到他的发香。

    瞧见他俯身想要行礼,弋栖月随手抚上了他那结实的手臂:“不必行礼,炙有心了。”

    百里炙经她这一触碰不禁一愣,继而唇角的弧度更甚,低下头来便吻上她的额头,此番二人离着很近,弋栖月便是欢喜他这周身的温暖,或者,应当算是贪恋。

    “陛下,点心趁热吃,若是凉了,臣下便再去弄。”百里炙低声说着。

    弋栖月颔首,抬起手来执了一块儿放在口中,炙所做的糕点甚是精美,她吃了许久了,可偏就吃不腻。

    复又转过头来抚弄着他的衣衫,道:“已然入了秋了,天气凉得早了,怎的还穿这般少?也不怕着了凉?”

    百里炙一笑:“陛下挂念,不凉的。”

    弋栖月微微颦眉,只是一手执着糕点吃着,另一手环着他的手臂,末了,竟是松开他来,自顾自地拭去手上的油污,还随手点上了屋中的白芷香,一时间这屋里暗香缭绕。

    百里炙见状,心下一暖,见她那一副冷清的模样,一边理好了托盘和杯盏,一边道:“多谢陛下,以后这等小事,还是臣下来罢。”

    弋栖月颔首,走上前来道:“朕知晓那西国天暖,许是你自幼在那边长大,因此如今的穿着,还是那边的方法,只怕你受了寒,北国是冷的,多穿些,若是实在不习惯,点上些香也好。”

    百里炙一笑,又道:“陛下心细,不过北国虽冷,倒也是美得紧,炙自幼及长,都在西国,影刺不曾见过雪;只听皇叔描述过的,说是细小的冰凌,触手即化,可那边角却是能工巧匠都做不出的精致可惜不曾见过,如今到了北国,倒想着亲眼瞧瞧。”

    弋栖月一笑,抬手抚他的眉眼:“莫急,已然入了秋了,待到冬天便能瞧见了,到时候,朕带你去那边的揽月台上看雪。”

    莫名的,每次瞧见温柔如此的他,她也是一番莫名地温柔。

    大概,温柔是会感染他人的。

    “多谢陛下,陛下的揽月台,甚是漂亮。”百里炙顺从地俯下身去,附在弋栖月的耳畔轻声说着。

    弋栖月闻言只是扬唇,抬起手来轻轻抚弄着他的长发,半晌,低声道:“前些日子落下的伤……如何了?”

    百里炙闻言一愣,继而眉眼一弯,那弧度极美:“陛下挂念,已是大好了。”

    他说着,弋栖月的手却已然向一侧轻轻一掠,撩开了他的衣襟,继而,百里炙只觉得衣襟一松,长长的墨发本是轻搭在衣衫上,此番也轻微向下滑落直到腰带处的束紧依旧。

    他任凭衣衫由她玉手一掠滑落而下,长发掩映着瓷玉般的肌肤,只是身子一俯单膝跪在她面前,抬起手臂来,笑道:“最重的这一处,已然大好了,其他的,更是不妨事了。”

    弋栖月垂眸瞧着他那手臂上浅浅的疤痕,只觉得好在这疤痕不重,不然,真真是暴殄天物。

    她低下头来,先是抬手抚弄,继而竟一低头,将唇覆在那一道红痕上,她的唇微凉,落到百里炙微热的肌肤上,百里炙竟是不由得轻颤,他抬起头来瞧着面前这风华绝代的女帝,昔日里凛冽非常的她,如今竟是少有的温柔,他也不由得心里一暖。

    “陛下。”

    “嗯。”弋栖月的声音若有若无,只是低低地应着。

    百里炙抬起头来,眸子里狡黠非常,仿佛是一只狐狸。

    可他眉眼里的明净又让人知晓,这绝不是一只危险的老狐狸,而是一只温顺的幼狐,他的眉眼带笑向她身边蹭近了几步,那一对眸子盯着她,真真是媚眼如丝。

    “陛下,臣下最重的伤,其实……落在唇上。”

    月满还亏,亏后再复圆,已至秋日,弋栖月自然也不能忘了中秋大典。

    上一次的中秋大典正值朝中一片混乱的末尾,因此当初她即使是疲惫不堪,也强撑着当朝设宴这是为着立下威信。

    而当初的后宫之中,只有夜宸卿一人,便是谈不及什么后宫设宴的,当初朝堂之上对于她自行抢回个男宠还颇有微词,故而她也不好让他参加宫中的夜宴。

    念及此,弋栖月也不由得颦眉当初那般,确是委屈他了。

    手腕转了转,弋栖月搁下笔来,抬头对一旁的碧溪道:“碧溪,现在去将夜公子唤来罢。”

    碧溪闻言一愣平心而论,自打西国来朝,公子炙入了这后宫,平日里,陛下便几乎不怎么瞧夜公子了,今日也不知她想到了哪里,竟会亲自召见。

    可陛下的命令,她也不敢忤逆怠慢,便匆匆行礼称是而去。

083 该忘便忘?

    弋栖月的眸子闪了闪,随手摆弄着奏折,复又将它们拢到了一侧的匣子里不错,此番她召夜宸卿前来,不仅仅是想见他。

    她要将这中秋节的后宫事宜交予他去置办。

    百里炙和淮川一西一东,皆是国之皇子,她无论派二人之中的哪一人操办此事,哪怕是随口指了一人那些爱嚼舌根的政治老狐狸乱苍蝇,也势必要从中挖掘出些门道来,并将之上升到北幽和东西两国关系的层面上,平添麻烦,如今最为稳妥的,便是将此事交予夜宸卿。

    “陛下。”那边,脚步声响起,这一声陛下温润而又顺从。

    弋栖月闻声抬起头来,挥手免了礼,道:“宸卿,过来坐。”

    夜宸卿颔首称是,绕过了桌案坐在她身旁的椅上,如此距离,她已然能嗅到他发上的清香可是连着香气也是冷的。

    弋栖月不由得颦眉,复又回了神色,低声道:“又是一年中秋了,去年,也大概是这个时候,你随朕回的宫,时至如今,你可后悔?”

    说着,她挑了挑眉,随手抚弄着他束得规整的发。

    夜宸卿一愣,又是这个问题,在她离宫的前一天晚上,她也如是问过他。

    陛下有的时候让人捉摸不透,他每每开口,都只得是顺从,可有的时候,哪怕是顺从,也会激起陛下的怒火。

    “臣下……不曾后悔。”

    弋栖月的手一停,抚在他发上的手已然有了力道:“为何?”

    夜宸卿抬起温润如墨玉的眸子瞧着她,仿佛察觉不到发间的痛感,只是低声道:“臣下,是陛下的人,能得陛下垂爱,是臣下的福分,岂敢后悔。”

    弋栖月听他说得乖顺如此,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别扭不错,想起曾经她对他的所作所为,若她是他,恐怕已然将肠子悔青了。

    她颦了颦眉,心里仿佛又窜起了一股无名火,可是垂眸间忽而瞧见了他颈项上的那一处疤痕,红色的疤痕在他白玉一般的颈项上分外惹眼正是那日东国献皇子,红妆之夜里她却冲到夜宸卿房里,将他折腾到不省人事落下的疤痕。

    念及此,莫名地,弋栖月竟生生咽下了这一口气,手中的力道也松了,她的手轻轻抚弄过了他的面庞,可他却只是坐在那里,微微颔首任凭她描画,没有躲藏,却也绝没有迎合,冷冰冰得如同一块木头。

    “宸卿,再过些日子便是中秋了,朕思量着,去年中秋,真真是委屈你了。”弋栖月沉了口气,垂眼瞧着他,慢声细语。

    “臣下……不曾委屈,陛下不必挂怀的。”夜宸卿抬头,薄唇轻启,也是寡淡得很。

    “朕须得想着这事,又岂能委屈了夜氏的公子?”弋栖月一勾唇角,低头瞧着他,那面上的狡黠带着几分骇人之意。

    她是在暗中说着,她瞧得清楚,他便是那夜氏之主。

    而夜宸卿却依旧是平平淡淡,不曾有丝毫的颤抖迟疑,依旧是寡淡得如同无味的白水,冰凉得如同山巅的陈雪。

    弋栖月瞧着他,也知自己未能激到他,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索性切入正题:“宸卿,此番中秋大典,朕便交予你操持着,你在这宫中随着朕的时间最长,对礼节也最为熟识,一直以来,鲜有逾矩,加上去年的中秋太过冷清,朕便将此事交予你。”

    夜宸卿闻言颔首,眸子里却是光芒一闪。

    陛下任用他操持这大典,原因何在?

    一则是愧,二则是熟识知礼,三则是年限,四则是身份,恐怕,还有一点是考虑到那东西两国。

    却是条条事实,不曾掺和她一丝一毫的情感。

    陛下,愈发有一个帝王的模样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己之私便将他从洞房夜劫走的女子了。

    “臣下领命,谢陛下。”

    这一礼恭恭敬敬,不曾有分毫的逾矩之意。

    弋栖月垂眸瞧着他,忽而想起了自己在南部,夜氏府中,那琴板上的几滴血,下意识地,她启口想询问一下他的伤口,可是看着他一番淡漠如水,她只是晃了晃腕上的镯子,半晌,抬手轻轻挥了挥。

    她再告诉他,他可以离开了。

    夜宸卿却是停在原地,也不起身,只是低声道:“陛下,臣下有一言……”

    弋栖月闻言抬了眸子,低声道:“何事?”

    能让惜字如金的他说出这些,她不免好奇。

    “陛下,时间已过了许久了,那不必要的东西,该忘,便忘了罢。”他淡淡地说着。

    弋栖月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瞧了瞧自己腕上的镯子,半晌,忽而立起身来行至他面前,俯下身来,眯起眼睛来打量着他。

    她抬起手,手腕一转,狠狠勾起他的下巴。

    夜宸卿抬起那对分外好看的眸子瞧着她,他眸子里的顺从总是引得她一阵不忍。

    弋栖月手上的力道轻了些许,忽而启口道:“事情发生过,忘不掉。除非……在遇见他之前,遇见你。”

    夜宸卿一愣,可须臾间她已经翻手丢开他,广袖一拂,举步离开。

    夜宸卿微微闭上了眸子,只是听着那门板撞合之声,和那渐远的脚步声……

    半月后,烈倾任期已至,因其政绩斐然,百姓夹道相送,攀辕而别,故而成为了那西南城中扬名的清官,其在任之时,清盗贼,抚难民,抗灾荒,理边疆邻国之事,也算是同之前的作为功过相抵。

    但实际上,被贬外任,也不曾有过时间这般短的。

    弋栖月之所以肯早早将其召回,也是因为烈倾的一封密信。

    “西国有恙,请归还详谈。”

    寥寥不到十个字,却起波澜,惊心动魄。

    当晚,弋栖月坐于桌案旁,明日烈倾便将到来,而她自也会设宴,为其接洗风尘,但是有些事情,势必要在今日弄得分明些。

    一会子,脚步声渐起,刘公公上前行礼道:“陛下,仇将军到了。”

    “快快请进来便是。”弋栖月颔首,立起身来,却并不离座。

    忽而间仇凛一袭官服,从从容容入了屋来,见陛下竟是立着的,也是一愣,却只听她道:“将军不必行礼,快快请坐,今日唤将军前来,是有要事相询。”

    仇凛闻言称是,顺着她指的方向坐下,心里也是诧异究竟是何事,能让陛下心忧至此。

    “碧溪,卧雪,看茶。”弋栖月也坐了下来,向着一旁的两位侍婢交代着。

    二人应了,便去忙活,而弋栖月这回过神来,目光炯炯:

    “仇将军安插在西南边境的手下之人,近日来可有什么消息?”

    仇凛一愣:“有是有的,但不过是些小事,末将已安排着加强防守,出不了大的问题,故而也还未禀明陛下。”

    是了,本也不须得事事都禀明,否则皇上怕是也要忙死的。

    “这并非是什么过错,朕不过是想细细得知,究竟是哪些小事?”弋栖月颦了颦眉,细问道。

    “一则是一个西国的富商,家产、家丁众多,但是货物入我国边境时却漏掉了不少税钱,那边的官员便行查处,不料这一查,发现这富商在我国城里非法圈地牟取不轨,以我国子民的假名义买了我国的家奴,却是当作牲畜一般,前一阵子更是无法无天,竟想控制一处漕运,便被我们一处的官府逮住了,但是这富商乃是西国之人,一时也不好处置,这便成了混乱,他家还有人去告知了西国乡里的官府,那边派人过来很快,线人说是这富商同官府勾结,利益分成,但是具体的也瞧不清晰。”仇凛沉声交代着。

    弋栖月微微颦眉若不是那一句富商和西国官府勾结,这委实不过是一起偷税漏税、为非作歹的案件,和西国相关已协商,皆是好办,闹不大的:“那么后来如何处理了?”

    “后来是我方官员出面和西国官员协商,但是因为那富商为非作歹太甚,又在我处被逮,我方就先行扣押了。不料和西国官府谈妥了,这富商的亲友又开始闹事,他家的家丁扰乱边境,连贸易口都给毁了,这边紧赶慢赶才刚刚恢复,可是如此一来,这富商的罪名,也是定得轻了。”仇凛细说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是,一等纠纷,莫要干预到正事。”弋栖月咬了咬唇,忽而低声道。

    心下只觉得此事蹊跷这富商家人也太过大胆,竟连贸易口都敢乱!

    “还有一则,便是一则虚无缥缈的传言,末将也不知当不当说,但总归是没个确切的消息。”仇凛压低了声音,又道。

    他是朝廷命官,说话应当注意着,在皇上面前,没有准的话是不应当讲的。

    “且说。”弋栖月只是颔首这世上岂会有空穴来风?虽说是传言,也不妨听听。

    “陛下,西国同我国,乃是有联姻关系的,而一直以来,我国和南国,剑拔弩张,也是众人皆知。

    “可如今却传出这一番消息,说是西国五公主,要嫁于南国世子,婚期便在今年年底。”仇凛一字一句,说得小心无比。

084 他想暖她

    弋栖月闻言一愣,脑海里忽而闪过了百里炙的身影。

    若当真是西国的作为,难不成她北幽和西国的联姻,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吗?

    须知,国之间的联姻,有的时候,也是变相的人质,若当真如此,那么炙……

    弋栖月愣了一愣,拢在袖中的手已然成了拳。

    “公子,您当真不走吗?”流萧阁里,黑衣男子的身形匿在阴影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他伏在地上,他的语气中尽是焦急。

    百里炙一袭碧色的衣衫,墨发自头后束起,垂眸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为何要走?”

    “公子,这一处留不得了,西国一乱,北国陛下恐怕会迁怒于您……”那黑衣男子压低了声音。

    “便是、便是不会迁怒,恐怕也绝不会信任您……”

    百里炙微微扬唇,那弧度带着几丝苦涩,也有几分不可捉摸。

    陛下,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真的会迁怒于我,降罪于我吗?

    “公子,北国皇宫防守虽严,但是以您的功夫和我们的力量,也可以全身而退!

    西国一处依旧有我们的大营,西国陛下都不知晓的,此时离开,才是稳妥的决定!”黑衣男子见百里炙不言不语没有拿出主意,咬牙坚持道。

    “我若是走了,陛下她,便真的会以为我是叛乱之徒,她会认为,我之所以来到这北国的皇宫,便是为了算计于她的。”百里炙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声音很低。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百里炙来此是为着陪她,不是为了算计,为何要逃?”

    “公子,关乎性命,这又岂会是管他人如何想的时候……”黑衣人紧紧咬着牙关。

    百里炙垂下眸子来看着他:“他人?我不曾管过别人,哪怕是父皇,我百里炙都不曾顾及过;但是……她不一样。”

    “公子,您……”黑衣男子的声音几近呜咽,他紧紧咬着牙关。

    百里炙苦笑,他确是个痴的,可是他不肯走。

    她是他的陛下,那个浅笑盈盈的女子,那个表面上强硬心里却格外温柔的女子,那个……曾经用左臂替他挡下毒蛇的利齿的女子。

    当他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高傲和美丽,却也看到了她的孤独和寒冷。

    她的后宫里是冷的,而他想要暖她,想给她真实的温暖,绝非虚与委蛇。

    他想作一盏火,让她的手暖起来,让她的心暖起来,他想做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是,为何、为何在他刚刚感受到她的温暖,她刚刚接受他的温暖的时候,他的母国,他的父皇,却要这般做呢?

    他早已不介意当一个弃子,就像他的母妃一样被父皇丢弃。

    可是他希望能有机会陪着自己在意的人,哪怕是叛国,哪怕是痴傻,甚至于丢了性命!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了。”他薄唇轻启,清浅地突出这几个字。

    继而,这流萧阁便恢复了一番静寂,隐隐地,只能听见那黑衣人压抑的哽咽……

    几日后,南国入夜。

    “世子爷,陛下说世子已过加冠之年,这些年忙于国事,对自己太过疏忽,因此今晚特地安排了些女侍给世子爷,她们便在偏厅候着。”

    世子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在耶律泽的寝殿门前行了一礼。

    寝殿里,耶律泽长发上还滴着水,披在他肩头,此时他着一袭亵衣,领口微敞,裸露出小半个小麦色胸膛,却是结实又惑人。

    他闻言眯了眯眼睛怎么,父皇是想毁了他?

    让人传出来他沉溺女色,可是不好收场。

    “替我回父皇,谢父皇美意,但是泽今日已然乏了,收受不起这些美人了。”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管家一脸为难:“世子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您都是相同的理由,怕是不妥。”

    耶律泽闻言愣了愣,随后又一想也是,他年纪到了,不是小孩子了,父皇几次三番给他送女人来,他如果屡次拒绝,估计父皇也会猜疑。

    可是,一旦去了,传出去,外面的说法可就不好听了。

    此时耶律泽自然不知道,这事情,其实是陆酬怂恿的。

    “王伯,那便劳烦你,去偏厅,随便拽个女子过来便是,不必多貌美,但是最好选个机灵点的。”耶律泽沉默了一会子,终于改了口。

    管家一愣,心里有些发慌这事情怎就稀里糊涂跑到他头上了?

    “世子爷,这……”

    耶律泽开始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去罢。”

    管家王伯叹了口气,也只得去了。

    过了一会子,王伯当真小心翼翼地领了个紫衫丫头过来了,细看来,这丫头的模样很是清秀,杏眼朱唇,看着很喜人。

    “婢子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丫头行了礼,继而跪地不起,她有些促狭地垂着眼,束着手,并不敢瞧面前的世子爷。

    “世子爷,老奴瞧着这丫头老实本分,便带来了。”王伯恭恭敬敬地说道。

    耶律泽眯起眼睛来打量着这个跪在他面前行礼的丫头,半晌缓缓点了头:“好。”

    这小丫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面颊绯红。

    须知,面前的这个男子,可是南岳国赫赫有名的战神,更是未来的南岳国皇帝!

    如今这个俊美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只着一袭白色的亵衣,并且,此番她被叫过来,还是来……

    这般一想,这小丫头的脸更红了。

    耶律泽却没心思研究她心中所想:“抬起头来。”

    小丫头战战兢兢抬起头来,随后又把头半垂下去。

    倒是个机灵的,既不违逆主子的命令,也不逾矩正视。

    耶律泽心里有几分满意,觉得王伯做事的确妥帖:“叫什么名字?”

    “回世子爷,婢子姓卫,名成碧。”

    卫成碧。

    耶律泽略一颔首,觉得这名字还好,也算上的了台面,他自然也没心思给人家换个名字了。

    “好,以后就留在世子府。”他简单地交代。

    卫成碧一愣。

    “你这丫头,能留在这里给世子爷做事是你的福分!还不谢恩!”一旁,王伯低声提醒着。

    卫成碧赶忙叩头称谢。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黑影,在门前一闪而过。

    耶律泽瞧着那身影眯了眯眼,随后,竟然抬手,向着王伯道:“带她下去,好好教着,父皇那边,也劳烦王伯说着。”

    王伯和卫成碧都是惊愣今日不需侍寝?

    可是主子的话岂能不听,王伯会意,行了礼便领着卫成碧下去了。

    等这二人离开,耶律泽扫了一眼门口,随即打了个响指,便向着房里走去。

    一个暗卫闪身出来,恭恭敬敬将手里的条子递给他。

    “她亲手给你的?”耶律泽眯了眯眼,看着这条子。

    “回世子爷,是北国陛下的暗卫传给属下的。”

    耶律泽闻言,也大致知道是湛玖,心里也觉得妥帖。

    他一拂袖子,坐在桌案边,随手点了一旁的烛火,随后又执起桌上的茶盏。

    “西国有酒,醇而烈,殿下可欲取一盏。”

    烛光缥缈,耶律泽一手托腮,抿了一口茶,读着这字条,忽而轻笑出声:

    “陛下真真是别具匠心。”

    西国有酒,醇而烈,殿下可欲取一盏。

    一语双关。

    西国盛产美酒,醇而烈,四溢而香,穿巷扑鼻,此言不错,故而西国之人好酒,也是常事。

    而这‘取’字,恰恰也和这‘娶’字谐音。

    譬如北国的女帝,早已取了一盏酒,便是那西国的三皇子百里炙。

    寥寥数字,表面上是问他饮酒,实际上,恐怕是在问他,是否会迎娶那西国的公主。

    耶律泽扬了扬唇,一张俊脸在缥缈的烛光里扬起一抹笑。

    虽是一语双关,但北国陛下这话也未免太过直接,毕竟南北两国,终究也是有深仇大恨的敌国。

    可他偏就欢喜她这么大大咧咧、毫不介意的直言。

    耶律泽定了定神,忽而从一侧取了执笔来,颦眉思付一二,继而落了墨。

    “大人好酒,泽不欲取,只待时机。”

    我的父亲也许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耶律泽并不想迎娶西国的公主,如果事情真的发生,那一定也是顺势而为的。

    末了,耶律泽从一旁去了个小章合在字条上,又凝神瞧了这字条数眼,方才打了个响指唤来候在一旁的暗卫。

    “你自谁手中接过那条子,便将这回信给谁,不可出偏差。”

    那暗卫匆忙应了,接了字条匿身而去,耶律泽眸光闪了闪,依旧是垂首瞧着这张她亲笔所书的字条,仿佛想要从这寥寥数字之中瞧出她的心思。

    他的脑海里忽而又再想:

    都说北国陛下宫中面首众多,难不成,竟也瞧上他这邻国的世子了?

    真真是有趣。

    他耶律泽便是想瞧瞧,这个将众多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究竟有如何本事。

    那个女子美丽而又灼人,宛如一朵黑色的刺玫,惑人的凤眼一勾一挑,远比这等扭扭捏捏的女子摄人心魄……

    可耶律泽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圈套……

085 无宠

    “许多日子,陛下瞧都不曾瞧过咱这这沧雪轩一眼,唉,相较其他二位研磨,主子未免也太受冷落了。”沧雪轩外院里,一个小侍从向同伴嘟囔着,却又不敢加大声音。

    “怎么的,咱们主子有着尊贵的身份,来此做研磨,本就只是个形式,陛下瞧不瞧,欢喜不欢喜,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一旁,另一个小侍从摆了噤声的手势,小声说着。

    “可是……你说,主子若是得了宠,我们也许便不需做这些杂活了,你瞧瞧那流萧阁里,西宛国三皇子百里炙随身带来的母国的侍从,皆是各个歇着,宫人们都上赶着往那里跑哩;潋玉宫里面的夜公子以前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四下都巴结着。”

    “可惜喽,我们没这福气。”

    “哎,可是你说,上次主子向陛下请命,说要要几个丫鬟过来,陛下不是准了吗?怎的主子至今也没个动静。”那个小侍从忽而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另一人执起手里的笤帚杆便轻撞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倒是不嫌事大!主子不过是试试,就在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公然给陛下戴绿帽子!还要不要命了!”

    那侍从赶忙噤了声,蹲身下去收拾着地上的落叶。

    如今秋意深了,这地上的落叶愈发得多了,一地的金黄。

    两人也知方才那番谈话怕是有些逾矩了,故而都在一瞬间噤了声,俯身忙碌着,不再多言,仿佛方才只是吹过一阵秋风罢了。

    却忽而听见沧雪轩大门处传来一声轻笑。

    “两个小小的侍从,竟敢在这里算计于陛下,你这沧雪轩,也真是卧虎藏龙。”

    两人一愣,‘当啷’一声手里的杂扫用具便都落了地,忙不迭地瞧去,却见秦断烟一袭玄色的衣衫,微微凛起眉头瞧着他们。

    这二人心道不妙,这秦大人,可是进入养心殿都不需先行通报的,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想必也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在她面前说错话,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二人忙叩首道:“秦大人恕罪,还望大人责罚。”

    秦断烟垂眸瞧着这二人,眼里光辉一闪,这东国的人便是如此,分明是骄傲得紧,一旦犯了错,却又格外耿直地恳请责罚,却往往又让人开不了口。

    “你们乃是东咎皇子的人,我区区一个小官,岂能责罚得了。”

    秦断烟淡淡启口,面不改色。

    那两个小侍从却犯了难,踟蹰着不敢言语。

    自己倒是无妨,只怕触怒了陛下,连累了主子。

    “秦大人一则咄咄逼人,一则忍气吞声,此来怕是有什么事情。”身后,一个深沉的声音却忽而响了起来,波澜不惊之中却自有一番逼人之势。

    秦断烟一愣,瞧了一眼面前一袭黑衣的男子,颦了颦眉。

    这男子看着颇为骄傲,也不是那等痴傻之人,如今不得宠,怕是不费真心思的缘故。

    她略微摇首,又自行否认了这一想法是了,弋栖月这位陛下,素来便带着三分诡谲,而自己一路随着她称帝,也明了她心中的执拗,这得宠一事,也非是花了心思便能得到的,哪怕这宫里只有三人。

    至于那和墨苍落长得颇为肖似的夜宸卿……

    忽而一阵秋风掠过,按树上的枝叶碰撞,沙沙作响,硬生生将秦断烟的思绪拽了回来,凝眉瞧着面前的黑衣公子。

    只盼着他是并未花心思。

    “不想竟是搅扰了殿下,好生过意不去。”秦断烟垂首低声说着。

    淮川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在下已嫁入宫中,这‘殿下’二字,大人怕是用得失了水准,再者,大人可入后宫,乃是陛下的恩典和信任,但是进入后宫的别院,恐怕就略显不当了。”

    秦断烟颦了颦眉倒是不曾料到,这个被弋栖月冷落之人,倒是一口一个‘陛下’。

    “公子是在择下官的不是?”秦断烟瞧了他一眼,淡淡道。

    “秦大人何必装聋作哑,今日孰是孰非,大人心里一清二楚。明人不说暗话,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望言明。”淮川凛了眉,忽而是一脸的冰霜和不耐烦。

    “陛下身边各个佳人,皆是为她着想,真真是不错,只是公子可是想知道,为何至今也无法得到陛下的宠幸?”秦断烟挑了挑眉,那笑容里带着三分嘲笑之意。

    淮川瞥了她一眼,冷哼:“本公子还不需一个女人来告知,怎么获得陛下的宠幸。”

    语罢,竟是毫不加迟疑,转身便要离去。

    秦断烟见状一愣,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陛下的目的是向东国下手,自然不会宠幸于你。”

    淮川闻言,脚步不由得一滞,素来高傲乃至嚣张的他,此时冷若寒冰的面上,竟是添了几分犹豫。

    那边,秦断烟见状,面上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何?公子可有兴趣知晓一二?”

    淮川咬紧了牙,半晌,方才转过身来,却是强掩去了声音里的一丝颤抖:“愿闻其详。”

    秦断烟一笑,抚了抚广袖也不多加介意,这边几步入了沧雪轩里。

    淮川依旧立在原处,眉眼里带着三分疑惑,他不请也不拒,只是看着这个女子自他身边走过,半晌才回过神来,举步随着入了正屋去。

    “这屋里侍候的可是皆是心腹之人?若是不是,今日之事无异于玩火。”秦断烟自顾自落了座,四下一瞧,缓缓道,却是不加分毫惊惧之意。

    淮川抬眼瞧她,微微颦眉,冷声道:“不知阁下所言何事,竟至于玩火。”

    秦断烟笑笑,摇一摇头:“公子多想了,并非是什么异心之事,不过是揣度圣意,或大或小,皆是有罪的,故而不当再让旁人听着。”

    淮川又瞧她一眼,微微点头:“在下又非是痴人,自然不至于做那等痴傻之事。”

    “便好。”秦断烟抚了抚一侧的桌案,笑道。

    “东咎国虽是已将你送至宫中,却依旧是不安生,你可知,那一日,天晚了,殿下特意将仇将军唤到了养心殿里,交谈了许久,不过周遭人少得紧,便是在的,也是心腹之人,我立在外侧,隐隐约约听见了‘东国’二字,却再听不清其他。”秦断烟一笑,接了一旁侍从备好的茶盏,轻轻浅浅抿了一口。

    淮川颦了颦眉,却是不言,秦断烟自然能从他眼中瞧出质询之意。

    “公子许是觉得这乃是小事,不加介意的,可是事情偏偏就巧了,东国和南岳的关系,身为一国皇子,公子想必是知晓的,前些日子,南国世子亲自前来,在殿堂之上弄了个不愉快,可这也许只是表象,据我所知,私下里,陛下和那南国世子可是相谈甚欢……公子,你可知,陛下偏重于南国,东国的代价是什么?”

    淮川一勾唇:“秦大人怕是想多了,使节来朝,以礼相待,这北幽又非是南岳,荒蛮不化,茹毛饮血,北幽一向重礼重德,又岂会对那使节发难?”

    秦断烟一笑:“公子真真是好性情,下官便不多说,只是想劝公子,君心难测,居于这深宫看起来是安然无恙,岁月静好,可是这背后的故事,远不比那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弱,公子还需长些心眼的。”

    淮川一颦眉:“多谢秦大人教导,却是不知大人今日,为何频频挑拨。”

    秦断烟闻言一愣,继而却是垂眸浅笑:

    “秦某人出身江湖,总是存着些无用的侠肝义胆,瞧见不义之事,便想说来,也做提醒,却是不敢点透,只怕惹了祸灾,吃罪不起,不想公子如此不领情,好,那我便最后明说两句陛下给了东国最后一个机会,如若东国再有异动,她恐怕便不会再这般宽容。”

    淮川瞥她一眼,不以为然。

    “而这最后一个机会,公子自然不曾知晓据我所知,应当是想要让公子的亲妹妹,东国的公主,嫁给这宫中的戾太子为妻。”秦断烟缓声说着,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淮川闻言,陡然瞪大了眼睛,一会子,又狠狠道:“一派胡言!”

    “怎么?公子不肯信?”秦断烟挑挑眉,一笑。

    “我妹妹若嫁,背后也有母国!陛下她岂会容许戾太子和母国有牵扯联系!秦大人扯的谎,未免也太离谱了……”淮川说着,脑海里,却不住地浮现那一晚。

    陛下立在他面前,面容绝色倾城,可眉眼里的光华他却捉摸不透。

    “朕听说殿下出宫之时,公主柔啼泣以留殿下,可有此事?”

    念及此,不由得心头一凛。

    秦断烟却是瞧出了他的几分迟疑,冷笑道:“公子此言,可是诬陛下继位不义?陛下和戾太子虽非亲兄妹,可也是情同手足,相互交好,谁知先皇驾崩时,戾太子惊惧相间,竟至于疯癫,久医难治,偏逢此时陛下偶然射了一只硕大的赤羽,人言乃是天子之相,这才一并起来,尊陛下为皇。”

    “陛下非是夺位,又岂会担心戾太子掌权?”

    “在何况,江山已稳,民心已定,陛下若还是防来防区,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何况戾太子如今年纪已到,却因为疾病,连个正妻都没有,陛下难道不会心急着给他张罗?”

086 中秋大典

    淮川闻言,不由得语塞。

    是了,他无言以对,在陛下宠信的秦大人面前,他对陛下的了解,如鸿毛比之沧海。

    如今他脑海里的女帝,依旧是当初那个冷冷坐于龙椅上的绝美女子,是那个坚韧而又冷静,告诉他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如此的奇女子。

    而他,未曾有幸担得她的分毫承诺,除了当初,她轻描淡写允了他去选女婢。

    “公子既是如此想,便不必当秦某人来过了,不妨先正一正观念,再加计议为好!”秦断烟说着,便拂袖而起。

    淮川一愣,谁知这秦大人颇有一番脚力,须臾之间便已出了门去。

    “公子不必送了。”

    淮川拢在袖中的手兀自攥成了拳头,他站起复又坐下,想着想着,额上已是冷汗一片……

    又过了些日子,再有几日便当是中秋大典了。

    弋栖月垂眸坐在桌案旁,眉已然紧紧地拧了起来。

    这个中秋,怕是难过好了。

    可正所谓祸不单行,事情往往也交叠着来,之前西国的事情已经是一团乱麻,如今中秋的事宜也不少,刚刚又有信使来报,说是东国公主淮柔来信。

    而淮柔正是淮川的妹妹。

    她这一封信,是请求能够来北国宫里待上一阵子,原因很简单“我想我哥哥了。”

    东国公主连‘皇兄’二字都没用,直接就喊得‘哥哥’,在别人看来估计就是言辞恳切,让弋栖月无从拒绝。

    可是来了也是麻烦事,不仅仅是需要打点事宜,如果一个不当,出了差错,那两国关系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弋栖月手里执着笔在纸上写画,她固执地不肯让手有颤动,她知道,时至如今,当得这皇帝,便要担得这天下,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她要靠她自己,也只能靠她自己。

    那边,碧溪在外面低低地唤了声:“夜公子请进,陛下便在里面等着公子。”

    夜氏,东国。

    弋栖月颦了眉谁知道这事情会不会又是夜宸卿一手策划的。

    她狠狠沉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手头的纸收入了一旁的橱子里,随后又从一侧随意执了个奏折来,打开来细细瞧着。

    外面,夜宸卿称是道谢,随即,他温缓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陛下。”

    夜宸卿在她面前站定,轻声唤着,便要行礼。

    “不必行礼,过来便是。”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指了指一侧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心里却莫名闪出一种感觉自从百里炙和淮川入宫以来,她和夜宸卿仿佛在潜移默化里生疏了许多许多从前时候,她欢喜的便是由他陪着批改奏折,他总是会在一旁奏着舒缓的曲子,恰到好处地帮她添茶,以及,点香、研磨。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她一抬眼便是他的模样。

    弋栖月想着,夜宸卿却已经走到她面前,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坐下。

    “中秋大典的事辛苦你了,如今安排得如何了?”

    夜宸卿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妥当了,陛下若有闲暇,还请去查验一二。”

    弋栖月点点头:“便好,查验之事倒是不急,朕既是将此事交给你,又何必看得这么紧。”

    夜宸卿一愣,随即,低声道:“谢陛下信任。”

    弋栖月却是转过头来定定瞧着他,目光一闪:“宸卿,在朕这宫里,你是呆得时间最长的人了,这**有多少事,不管是明的暗的,你也知晓,其中利害,朕也知道,你不会不明了。”

    “从前你做过什么不当的,朕权且不提,只信了你的好;不过如今这大典,既是后宫,也是群臣,什么不干净,什么乱套的事,一分一毫,也不当显露出来,你可明白?”

    夜宸卿只觉得心里一凉,陛下变得愈发像一个帝王了,只可惜,帝王皆薄情。

    而他,仿佛早便莫名其妙地沦陷了。

    糊里糊涂,连时间都没弄清,大概是她第一次对他温柔相待的时候?

    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地扎根在心里,以至于在她离宫有危险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随着她跑出去、

    夜宸卿一直以来,难得这般糊涂。

    “臣下多谢陛下宽宥……之前的错事,定不再犯。”他垂眸,启口说着。

    弋栖月微微颦了颦眉头,转过头去,又瞧着那奏折。

    定不再犯?

    夜大人,那东国的公主怎么解释?

    不过她想着大典当前,便生生忍了下去,没有逼问此事。

    夜宸卿也不言语,分外自然地立起身来,从从容容替她研磨。

    半晌,却忽而听见弋栖月低低的一声:“你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却是很低很低,几乎听不见的。

    夜宸卿一愣,继而搁下东西来,单膝跪在她面前。

    “不妨事了,多谢陛下惦念。”

    臣子是不能俯视陛下的,也不能未经允许私自坐下。

    这些条令,夜宸卿记得清楚,履行得严格。

    弋栖月搁下笔来,转过身去看了看他,半晌,忽而启口说着。

    “许久没听宸卿弹琴了,朕还记得……宸卿的一曲相思,奏的刚刚好。”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很低。

    夜宸卿一愣,却见陛下已经倾身过来,须臾间,便用唇吻上了他的唇。

    他只觉得周身荡漾着这冷香,醉人却又陌生。

    这一次,却不是撕咬一般的吻。

    恰恰相反,这个吻,温柔、轻缓,甚至带着几分缠绵之意。

    虽然,他依旧想不分明,陛下的吻,究竟是为何,以及,如今,在陛下的心里,他……又是谁?

    几日后,便是中秋大典。

    此时此刻,群臣以邱偃大人为首,由庸和引着,已然入了殿,行毕了礼

    弋栖月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微微垂着眸子,瞧向阶下的群臣。

    他们坐的规整而又恭敬,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这龙位?

    有的时候,人们所畏惧的,偏偏就是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时辰未到,她垂了眼四下浅浅一瞧,从前朝,到后宫。

    这一次,后宫三位研磨的位置,倒是她亲自安排的。

    龙位东西,各是东西两国的皇子淮川和百里炙,而坐在龙位之侧,即本应是凤后之位上的,则是夜宸卿。

    此时,夜宸卿和淮川在群臣到来之前便已入座,只是百里炙的位置,至今也是空的。

    弋栖月颦了颦眉,一来也是担心,而来也是怕群臣说道,抬手唤来庸和:“且去凌霄阁瞧瞧,须得将公子炙唤来。”

    庸和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事关重要,赶忙去寻了。

    “陛下。”夜宸卿在一旁沉声说着,仿佛是想解释。

    “不关你的事,这事情本就不是你分内,是朕派卧雪去通知的。”弋栖月轻轻摇了摇头。

    夜宸卿在一旁颔首,也不再多言。

    他看着陛下在一侧做得端庄,可是她的手依旧探入龙袖里,似是轻轻扣上了什么东西夜宸卿自然明白,她又在触碰那个镯子,那个墨苍落送予她的镯子。

    陛下触碰这个木镯子,仿佛已经成为了这些年来的一个习惯,每每在她犹豫、在她焦急的时候,不是触碰,就是轻晃。

    而这也许代表着她把那个人装进心里,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沉了一口气,眸子里又是一番平静无澜。

    就这么一直等到掌事过来禀报,又立在阶前启口时辰到了。

    而西国三皇子百里炙的位置,依旧是空的,侍婢依礼在桌案上摆了菜肴,可是这样一来,愈发显得空旷、怪异。

    一项又一项礼节过去,直到弋栖月起身,举杯祝酒,敬群臣。

    夜宸卿被她安排在凤后的位置上,自然也是依礼起身,双手举杯而敬,凡是礼节之事,他不曾有过丝毫的缺损。

    “此番大典,交予宸卿安排打点,张弛有度,容止有礼,甚得朕心。”一杯酒饮毕,众人落座,酒宴开席,弋栖月在阶上,忽而淡淡笑道。

    众臣自然是一番称赞和恭喜。

    夜宸卿依礼起身,举酒谢过,末了落了座,他能瞧见,一侧的陛下面上带笑,可是这笑容满满的皆是礼节。

    他心里也明白,女皇陛下之所以让他坐这个位置,是权衡东西两国,考虑他此次打点,再多,也就是念及去年冷落他,或者考虑之前的风言风语,想一齐正名。

    至于其他原因,估计便没有了。

    而此时,一旁的弋栖月一笑,已然向着他举起酒盏:“宸卿,朕敬你一杯。”

    “谢过陛下。”

    夜宸卿一笑,自然满了酒举杯:“陛下当心着,酒莫要多喝。”

    弋栖月一笑,二人相对饮了酒。

    大殿里,耀目的灯光,蹁跹的舞袖,畅快的交谈,精美的菜肴,酒过三巡,殿堂里热闹非凡。

    弋栖月被敬酒数次,好在她自己知道分寸,夜宸卿也时不时替她挡酒下来,影刺如今也仅是微醉。

    此时此刻,却见西国的使臣,面色有些凝重,执着酒杯走上前来。

    他的面色,显得同这大典有些格格不入。

    “陛下皇恩浩荡,却是不知,我西国公子炙何错之有,竟连上殿的机会都没有?”

087 天牢中的公子炙

    弋栖月听这西国使臣问得这般直接,不由得颦了颦眉她在时辰到之前的确是派了庸和去寻找,可是庸和急匆匆归来时,却告知她公子炙并不在凌霄阁!

    她自然是暗中派人去寻找,只可惜到如今也没有消息。

    她一咬牙,想要从袖中掏出当初炙给她的那个玉佩,先蒙混过关,以免把事情闹大。

    谁知,此时,一旁的夜宸卿却仰头尽了杯中酒。

    “陛下,是微臣的疏忽。”他落下盏来,声音却很清朗。

    弋栖月颦了颦眉,而一侧的西国使臣也是怔愣。

    “臣下本是安排着侍从给公子炙送今晚的衣裳,不想侍从疏忽,在尚衣局取错了,方才急着去调换,这才耽搁了公子前来的时辰。”夜宸卿说着,表面上却是平淡如水。

    他生生将毫不相关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可这个谎圆的格外好。

    弋栖月愣了愣,低声道:“事务繁杂,岂能怪你呢。”

    她的话语里,除了礼节,好像带着几许柔缓之意。

    一旁,原本僵着脸的西国使臣也终于一笑:“是在下饮酒过多,多想了,倒险些害的陛下和公子生出嫌隙,在下该罚,该罚!”

    说着,他呵呵笑着便饮尽了杯中酒,末了一摆手:“这是赔礼之酒,在下便再满上,以敬陛下和公子,在下干了,二位随意。”

    西国人爱酒且善饮酒,当真不错。

    弋栖月一笑,又岂能随意,自然也是悉数饮下。

    心里却想这西国使臣,也太过敏感了。

    真是心虚?

    西国事情不少,昨日一早有迷信,说是西北两国边境的绸缎商带着商队起了矛盾,官府介入,已经见血了。

    此事被她强行压下,如今看来,当真有问题?

    今日是公子炙当真不见了,可是如果今日公子炙本打算来,临时身体不适,来不了,这使臣也会这般咄咄逼人地上来问询?

    然后,知道无事,又如释重负地连连饮酒……

    见那使臣终于笑着离开,弋栖月略微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宸卿,方才……委屈你了。”

    她低声说着,方才,真没想到他会将事情拦下。

    夜宸卿淡淡而笑:“岂会委屈,不过还盼陛下留意这西国使臣在大典上如此紧张,不知为何。”

    弋栖月只是一笑:“朕知晓,公子炙的母妃颇有些来头,这些西国臣子也有不少重视公子炙的,不足为怪。”

    正说着,一旁,庸和忽而匆忙提着拂尘跑了过来。

    “陛下……”

    庸和的头上皆是汗,见了弋栖月,急急地便行礼,同她低语几句。

    “好,朕知晓了。”弋栖月眸光一闪,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回头向着夜宸卿简单交代:“朕去换件衣裳,这里交由你撑着场面罢。”

    夜宸卿颔首:“是,陛下。”

    “少喝些酒,当心着。”弋栖月又交代了一句,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离席站起,转过身去了。

    “是,陛下。”夜宸卿依旧是简单地应着但是在心里,他自然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

    她嘱咐他少喝些酒,是不是就表示,到宴席结束,她可能都无法回来?

    可倏忽间,弋栖月的身形早已飘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弋栖月的脚步便急了许多,随着庸和一路走,却是向着天牢的方向去了。

    天牢虽说设在宫中,可依旧是个一等一的荒凉地方。

    缥缈的光,模糊的影子,和墙面上无论如何也除不尽的血色,弋栖月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当初她的哥哥,不也是先被押入这个地方,随后问斩?

    她颦了颦眉,不去瞧这一路栅栏里的情形,随着庸和一路走着,湛玖不知何时早已闪身出现在她身边,按着剑柄小心地跟随。

    “湛玖,莫要扶着剑了。”

    半晌,弋栖月低声说着。

    湛玖默然颔首,这便将手放下。

    “你们怎也不劝他。”半晌,弋栖月低低地对庸和道。

    庸和叹口气:“劝不动,固执得很。”

    “那便多带些人,好歹绑回凌霄阁去。”

    庸和愣了愣,又叹息:“回陛下,试过了,带不走。”

    弋栖月一个怔愣,随后却也反应过来了不错,公子炙面容俊秀绝美,可也绝不是绣花枕头,酒馆里,他一招一式颇有功底;当初墨苍落受伤,也是几招便被他制住……

    想要强行带走,谈何容易?

    “陛下,公子炙的意思是……除非陛下废了他的武功,否则……”

    弋栖月闻言,扭头瞥了庸和一眼,庸和便赶忙噤声。

    几个人一路走到天牢的尽头,那里的栅栏门敞开,一袭明净的月白色在这漆黑污秽的牢狱中显得格格不入。

    百里炙也未束发,便跌坐在那栅栏深处的墙上,听见声音,抬眼看去,瞧见她来了,只是默然笑了笑。

    “炙,随朕回去。”弋栖月瞧了他一眼,也不多说,拽开门来便走了进去。

    地上的尘埃不少,溅起来,染了她明黄的衣袂。

    百里炙笑笑:“陛下怎还过来了。”

    他笑得肆意,仿佛依旧是当初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炙。

    “中秋大典,西侧位置一直空着,朕来寻人。”弋栖月的眸光闪了闪,看着他。

    “陛下,臣下脱不开罪,不可上殿。若是还想着炙,便给炙带些酒来罢。”

    弋栖月闻言心里一软,俯身拽他:“哪有什么可不可?你没有罪名,还有人问你为何不在殿上。”

    百里炙却笑:“陛下,他们之所以这般问,大概是想着……也许臣下是被软禁了。”

    弋栖月一愣,而百里炙却慢悠悠继续说着。

    “陛下不说,炙也是知晓的,昨日在北国、西国边境之处见了血,不仅仅是挑头的商贾的血,也有府衙的血,现在事情尚不明了,人还未寻全,陛下将此事压下是一码,炙又岂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朝重臣应当都或多或少知道此事,之前又传着说陛下对炙颇为宠幸,此番臣下若是在殿上,只怕谁都不好过。”

    “他们会说炙是西国的奸细,会说陛下不识时局。”

    百里炙细细交代着,弋栖月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也不曾料到久居深宫,他竟然对时局了如指掌!

    “所以你便要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弋栖月咬住半边唇。

    百里炙却勾唇笑了:“陛下,母国出了这等事,臣下便应在这里。”

    “如今陛下若是能让众人以为炙因为母国的事,在陛下这里吃了苦头,父皇虽然不会在意炙的死活,但是碍于颜面也一定会迟缓一二,但陛下如果毫无动静,他就会愈发肆意妄为,而陛下也会被冠以软弱之名。”

    “陛下应当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才对。”

    弋栖月沉了口气,蹲身下去,一对凤眸瞧着他。

    “那依你的说法,是不是朕还应当罚你才是?”

    百里炙笑了笑:“不仅仅要罚,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罚了炙才对。”

    此言一出,方才寻过来的百里炙身边的侍从却是急了:

    “公子……公子并无实际的罪名!陛下,如此岂能无端降罪!”

    他张着口还想多说,一旁百里炙却冲他摆了摆手。

    弋栖月却未搭理那侍从,只是抬首看着他,她眸子里的色彩颇为怪异:

    “炙,你这么做,想要的是什么?”

    百里炙略微一愣,随后勾了唇角:“陛下的信任,仅此而已。”

    他想让她相信,他的母国算计她,可是他没有。

    “信任……很简单,你不需留在这天牢,便用你的武功来换罢。”弋栖月的声音很淡很淡。

    百里炙闻言,略微一愣,随后闭上那一对凤眸来,竟然缓缓将手臂摆至她面前。

    弋栖月垂眸盯着他那瓷玉一般的手腕,随后,竟然陡然间抬起手来,手指飞快地在他心口一点。

    她能察觉到,这天牢的某一处阴影,随着她这一动手,散发出了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好在,终究也没有人跳出来。

    百里炙的面上笑意依旧,几滴殷红的血渐渐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的反抗。

    弋栖月的手却没有停留,她力道不减,又是‘嗒嗒嗒’几声闷响,点在他颈部、腕部的筋脉上。

    百里炙任凭她动手,他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衣衫上,却是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他身形一软,不省人事地倒在地面上。

    一旁百里炙的侍卫早已咬紧了牙关,攥着拳头想要冲上来,奈何被一种侍卫阻拦,无法上去这北国的女皇,也太过无情!

    公子心心念念皆是她,可是她却如此狠心,亲手废掉他的武功……

    弋栖月垂眸瞧着百里炙,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他的面颊,半晌沉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一侧噤若寒蝉的庸和,终于沉声说着:

    “传朕的旨意,西国三皇子百里炙,无视王法宫规,欲行不轨之事,已被朕废去武功,由研磨贬为初侍,禁足凌霄阁,等候发落。”

    她的声音凉薄透骨,响彻在这空旷、幽深的天牢里。

    在场的众人皆是觉得胆寒,一股冷意钻入骨髓,他们一言不敢发,只是看着女皇陛下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伸出手去,轻轻拭去那公子嘴角的血色……

088 我会一直在

    弋栖月没有心思回大殿了。

    旁人也许都以为她废去了百里炙的武功,孰不知苍流本就有一绝学偷天换日,看似是废了筋脉,实则只是个障眼法,等上不到一旬,武功便能恢复。

    她是想用障眼法蒙混过关,骗过百里炙,骗过西国,骗过堂前的重臣,骗过天下人。

    可是……

    方才她将百里炙送回了凌霄阁,当她举步想要从门里走出时,百里炙的贴身侍从又忽而抬剑比上她:

    “北国陛下,公子这样都是为了你!你这样做可对的起他?!”

    弋栖月咬着唇不言,一旁的湛玖却几步上前,堂堂暗卫的功夫自然强于明面上的侍从,只是几招,便已将长剑比在那人的颈项上。

    “罢了,留他在这里,好生看着,让他也好生照料着。”

    弋栖月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举步便出了凌霄阁。

    有苦难言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她本想暗中将他带回来,可是百里炙太过固执,庸和偏偏话又说得太急,如今是大典,周遭人杂,根本收拾不清楚,迫不得已,她狠下心出此下策。

    可是,当她亲手废了百里炙的武功,看见他倒在地上,弋栖月却碍于人多且杂,连抱一抱他都不敢……

    窝囊,堂堂帝王,却无力将时局掌握在手,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她这般想着,随后却只听‘啪嚓’一声,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和着内力,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陛下?”

    弋栖月正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发呆,养心殿的门却忽而开了。

    她抬起眼来看过去,眸子通红,里面满是阴鸷之色。

    来者正是夜宸卿,他在大堂撑了半天场面,直到宴会散尽,见她还未回去,又听了那旨意,这才赶过来。

    他看着她这一副狼狈的模样,眸光闪了闪,随后转过身去,从一侧取了药箱,这便走过去,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仔细处理着伤口。

    “陛下心里气不过,也不要拿自己出气。”

    弋栖月垂下眸子来,一对眼睛通红,瞧着他。

    “朕气不过的便是自己。”

    夜宸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现在陛下这样,多半和方才百里炙的事情有关。

    他默然不语,只是将一侧的茶盏器具移开去。“你都知道了?”弋栖月的眸光一闪,哑着嗓子。

    夜宸卿颔首,垂下眸子来细细给她包扎着,复又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攥起的拳展开来。

    “陛下,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沉着声音。

    弋栖月咬了牙,眼睛通红:“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过去之后,朕在哪里?朕身边又还有谁呢?!”

    夜宸卿本是收拾好了打算将药箱收拾开,闻言身形一滞,回过眸子来看着她。

    “朕的宫里太冷了,以前的苍流也冷,哪里都冷,朕只想守住些……暖和的东西。”陛下的声音愈发得小了,最后那几个字,她的嗓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分明。

    “可是朕守不住,很多朕在意的东西,朕都没能守住。”

    夜宸卿眸光沉了一沉。

    “陛下会守住这一切的。”他的声音很低。

    弋栖月咬着一边唇角,只是笑笑。

    “等到一切都过去……宸卿,还会在陛下身边,一直都会在。”他看着她那有些瘦削的肩,又低声说着。

    弋栖月愣了一愣,可是只是倏忽间,额间便是一片温热。

    他的唇温热而柔软,清清浅浅落在她额间,带着些许的酒香。

    这一瞬间,弋栖月忽而想着一年了,她第一次知道,宸卿竟也可以是暖和的。

    她下意识地向他那边靠了一靠,肩头抵上了他滚烫结实的胸膛。

    许是因为今日饮了不少酒,夜宸卿的头脑没有那般清晰,也不似寻常那般冷静、自持,就像他现在也想不清楚,如今他周身滚烫燥热,究竟是因为烈酒,还是因为陛下?

    可是眼下他竟是没有心思多想,手臂一环,竟是紧紧地将弋栖月抱在了怀中,温热的薄唇却依旧是清浅地吻着她的额头,复又一路溜至鬓发间……

    弋栖月有一丝的怔愣,可是当他抱住她,那滚烫的气息环绕在周身,似是冬日的火炉一般暖和。

    他的唇很柔软,覆在她的额间鬓上,游弋轻滑,恍若是春日里东风拂过落下的、温柔的桃瓣,却又温热喜人。

    她略一偏头,便可瞧见他那有些迷离的凤眼,弋栖月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夜宸卿,远比平日里那个只会颔首称是的男人让她欢喜。

    心下也是有着算计的这大概是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吻她,第一次抱她。

    弋栖月的眸子闪了闪,随后索性卸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他温暖的怀里……

    次日一早。

    夜宸卿平日自持得紧,饮酒并不多,而昨日挡酒应付皆是不少,今日,便是难得的晚起了。

    他醒来的时候依旧在养心殿的榻上,陛下早已没了踪迹。

    衾被打开来覆在他身上,头下是镶着龙纹的玉枕,夜宸卿迷迷糊糊地也能嗅见这一榻的冷梅香那是陛下的味道。

    可是在龙榻上又如何呢?

    昨日醉酒的是他,不是陛下,他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

    “夜公子醒了。”一侧,大太监庸和恭敬地立在一扇屏风前。

    “嗯。”

    夜宸卿低低地应了一声,脑海里还想着昨晚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抱住她,吻她。

    酒,真是祸害人的东西。

    “陛下安排了侍从侍候公子梳洗,早膳已吩咐下去,一会子便送至这里。”庸和垂着眼继续说着。

    陛下安排得很是细致,他便悉数说给夜宸卿,不多不少。

    夜宸卿颔首,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好,谢过公公,不过不需侍从来了,我自己来便好。”

    “好,物什皆备好了,便在桌案上。”

    庸和颔首,却又没有告退。

    夜宸卿思量一二,又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陛下嘱咐,等公子打点好了,便去养心殿正堂寻她便是。”

    “好。”

    而夜宸卿不曾料到的是,当他收拾妥当去了大堂,却恰恰逢着了熟人。

    此时弋栖月坐在正位,瞧见他从后堂过来,只是施施然抬手,示意他到她身边来:“宸卿,过来。”

    她这么说着,眼睛的余光却瞧着那边初到的客人之前叫嚷着要来看她哥哥的东国公主,淮柔。

    弋栖月想着,淮柔和夜宸卿,应当是认识的。

    今日夜宸卿着一件象牙白的里衫,外是檀色的长袍,一头长发自头后束起,他看见堂中的客人有片刻的惊愣,随后便回了眼,行至陛下身边。

    一侧的淮柔,自打入了大殿见了弋栖月,便是一脸骄横。弋栖月不知这是为何,但是想着淮川新婚之夜就给她甩脸色的事情,只觉得这兄妹二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极为肖似。

    可谁知,瞧见夜宸卿的那一瞬间,淮柔有一瞬明显的怔愣。

    随即,淮柔忙不迭地伸手出去,执起一侧几案上的茶盏,便放在唇间呷了一口。

    等她再抬起眼来看向弋栖月、夜宸卿这边,茶中水色仿佛已映入她的眸子里。

    弋栖月只当她是未瞧见淮柔的局促和紧张,抬手便拽上了夜宸卿的手臂。

    夜宸卿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泓暗渊,他顺从地一动也不动。

    弋栖月此时却笑道:“宸卿,这是东国四公主淮柔殿下。”

    她的话语里,只当这二人毫不认识。

    夜宸卿沉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淮柔,拂了拂袖子是一个揖让之礼:“夜氏宸卿见过公主。”

    弋栖月唇角的弧度不可捉摸。

    她就是要看看他们的反应,因此淮柔前来的消息,在这宫里,她谁也没有提前告知。

    而此时,此前伶牙俐齿跟弋栖月控诉说她忽视淮川的淮柔,竟然只是执着杯盏,怔愣着。

    弋栖月一笑,抬手,拽着夜宸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对着淮柔道:“今日本想同宸卿一同去迎接公主,可是昨晚宸卿替朕主持宴席,饮了不少酒,朕一早便未叫他,是朕的不是,公主莫要见怪。”

    夜宸卿在一侧兀自垂下眼去,眸子里的光却很冷,好在他依旧是面色平淡如故,没有丝毫的怒意波澜。

    而此言一出,淮柔也终于回过神来,忙笑道:“这又岂能怪陛下,又岂能怪夜……夜公子呢,是柔儿来得仓促。”

    弋栖月闻言只是一笑:“公主和淮公子兄妹情深,如今正值中秋,心急也是对的。”

    而夜宸卿在一旁,依旧是一言不发。

    陛下既然能怀疑淮川来到北国和他相关,又岂会猜不到他和淮柔会认识?

    偏偏还赶上昨日他醉了酒,今日她便安排他过来、撞见淮柔,她是在试探他、怀疑他?

    可笑昨晚酒后的一切,他对她没有丝毫的算计;而她,却能借着这种事,皮笑肉不笑地摆他一道。

    真不愧是帝王。

    夜宸卿觉得自己难得狼狈,如同一只刺猬,平日里以刺示人,难得对人露出柔软的肚腹时,却被她捅了一刀。

    他这么想着,以至于那二人攀谈许多,他一句也没再听进去。

    直到

    弋栖月抬起手来,揉了揉额侧,轻描淡写:“宸卿,朕还有折子未批,代朕送送公主,引她去沧雪轩罢。”

089 夜哥哥

    君命难违。

    夜宸卿只得称是,拂袖起身,比了个‘请’,引着淮柔过去。

    而此时此刻,淮柔心里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介意弋栖月不送她的事情,她看着夜宸卿在门边,赶忙抚了抚长发站起身来。

    “那便劳烦夜公子了,陛下,柔儿告退。”

    “公主小心,别过。”

    弋栖月单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眯起眼睛,看着那边,淮柔高高兴兴地随着夜宸卿出了门去。

    淮柔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简单交谈几句,弋栖月心里也庆幸这淮柔头脑简单得多,心智甚至比不上当年不到十五岁的时芜嫣。

    “陛下。”庸和在一旁行礼,想问问是否需要跟着这二人。

    弋栖月瞧了瞧他,只是晃了晃手腕:“你不必跟着。”

    此时此刻,长廊间,夜宸卿一言不发地引着路,淮柔走在他身边,时不时瞧他一眼,公主的侍婢和刘公公随在他二人身后,却也不紧跟。

    “素闻北国的宫苑格外漂亮,柔儿一直想去瞧瞧,今日,夜公子可否带着柔儿……走花园那边?”半晌,淮柔瞥了一眼长廊间的侍从,低声说着。

    淮柔的心眼,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聪明在她还能想着避开侍卫,不聪明在她竟然敢公然让北国陛下的研墨公子陪她游园。

    夜宸卿沉了口气,略一颔首:“好。”

    心里却想,这是不是也是陛下算计到的?

    淮柔见他难得答应了,心里一喜此前在东国的宫苑里,他可是从来没答应过类似要求的。

    外面的传言她听见过,说北国陛下专宠西国公子,有十日了,她想着,夜宸卿大概是在这北国认清了人情冷暖,才知晓她的心思。

    “夜哥哥,自前年一别,已有两年不见了。”走出几步,淮柔忽而笑道,她看他一眼,又道:“柔儿还记得,小时候夫人还说过要让夜哥哥娶……”

    “公主为何会来北国?”

    夜宸卿看着四下草木繁茂依旧,心道也藏得住人,自然不容许淮柔再说下去,他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

    淮柔愣了愣:“夜哥哥不曾瞧见淮柔给陛下的信?”

    夜宸卿闻言,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淮柔早就写信给陛下了?

    可是昨夜和今晨的事情一气呵成,陛下这步棋走得也真是稳。

    “不曾。”

    “柔儿写信跟北国陛下说,说中秋佳节,柔儿想哥哥了,北国陛下想来也觉得如此拒绝不合情理,便准了。”

    “殿下在宫里过得很好,公主不必担忧。”

    淮柔一笑:“如何算是过得好呢?夜哥哥,若只说吃穿,自然是不缺少的,想来我皇兄身为东国皇子,北国陛下总不会缺着他的;但是柔儿知道,皇兄素来心高气傲,外面传言说北国陛下专宠西国的公子,柔儿不知真假,只是担心皇兄心里难受……”

    夜宸卿在一旁,闻言只是略一颔首:“如此,公主可以同殿下谈谈。”

    淮柔听他如此说,心里想法也落实了看来这北国陛下,真的是专宠西国皇子,对于另外二位,疏忽得很。

    这么一想,愈发有了底气。

    她沉了口气,在桥上停下步子来,看着一旁的水光,忽而又低声道:“其实,柔儿此次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皇兄。”

    “夜哥哥,你可知道,柔儿说自己想哥哥了,不仅仅是兄长,更是柔儿的夜哥哥。”

    “夜哥哥,柔儿许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这架桥四下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她说得声音也极小。

    夜宸卿颦了颦眉,看着她。

    淮柔索性抬手拽住他的手臂,急道:“柔儿便是想不清楚这北国陛下,怎的这般冷情、这般贪心!既然不欢喜,为何还要将人白白晾在宫里?当初说抢便抢了,到头来还要给人受委屈?”

    夜宸卿只是摇首:“公主误会了。”

    淮柔也摇头:“这有什么误会的?如若当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北国陛下又岂会容许旁人乱传?”

    她愈发紧地拽着他手臂:“夜哥哥,依柔儿瞧着,这北国陛下不是什么好人,居心叵测,且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留在她身边,哪里值得?”

    “夜哥哥,东国那边,父皇本就子息寡少,如今太子淮钴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终日缠绵病榻;长公主当初嫁给了夜谨大人,许久不曾出面;而皇兄又被送来了北国,现在只剩下我了,想父皇百年之后,谁又能继承大统?”

    她沉了口气,声音又降低了几分:

    “如今夫人也念叨着想夜哥哥了,所以此番前来,柔儿特意寻了个和夜哥哥身形相仿的侍从,夜哥哥不妨随着柔儿回去,柔儿什么都依着夜哥哥,若是以后有幸能承大统,柔儿也会将一切都……”

    “公主糊涂了。”夜宸卿终于启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夜氏和皇室素来交好,但也仅仅是交好,绝无觊觎之意,更无替代之心;何况如今,夜某是陛下的人,自然不会随着公主回去。”

    淮柔闻言一凛眉,急道:“夜哥哥,这世上又无人荒唐到去计较男人的贞操,夜哥哥又何苦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公主还是多照应着东国之事,夜某的事就不必操心了。”夜宸卿不想同她多说,不仅仅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也是因为这淮柔公主一字一句说得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他丢下这句话,随后也不再任由她拽着他停在桥上,转身启步便接着走。

    淮柔赶忙跟上他:“夜哥哥,难不成,你是想利用北国的力量?”

    夜宸卿闻言身形一滞,转过身来,眸光沉沉地瞧着她。

    “夜哥哥,你走不到她心里去,怎么可能利用得了呢?夜哥哥不妨多想想,跟着柔儿回去,夜哥哥想要什么,柔儿都会给。”

    夜宸卿回过头去向东望了一眼。

    “王公公,你带着公主过去。”他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袖子从淮柔手里拽了回来。

    淮柔见状,也知道他是要走,心里一急。

    “夜哥哥,等等,柔儿还有最后一句话。”

    夜宸卿闻言沉了一口气,勉强停下步子,眸光莫测地瞧着她。

    淮柔匆忙从水袖中摸出了一个玉,探到他面前。

    “其实此次柔儿能来,也是夫人的意思。”

    夜宸卿看着那缺了一口的玉璧,圆润盈盈,不由得颦了颦眉,随后,却并不接过来:“王公公,带着公主去沧雪轩,莫出差池。”

    淮柔一愣,看见他拂袖便走,本还想追,一旁的王公公赶忙拦了她:“公主,公子的性子你也知道,走罢。”

    淮柔叹了口气,这才将玉揣回袖里,随着王公公走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几人方才经过的桥下,停着一叶扁舟。

    秦断烟斜倚在舟里,早已将此前的一切纳入耳中……

    王公公将淮柔送到了沧雪轩门口,他明白淮川不喜欢夜氏,自然也不多走,便在门口别过公主,让她自己进去。

    淮柔带着丫鬟便进了沧雪轩,此时淮川正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看书,瞧见她来,面上竟然没有欢喜,而是一种震惊之色。

    “怎么?皇兄也不想柔儿?”淮柔一笑,自顾自坐下,执了个杯子自己倒好茶,方才她说得口干,如今终于有水喝了。

    淮川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柔儿?!你……你怎么来了北宫!”

    淮柔也知道淮川不喜欢夜氏,只怕他以为她是来找夜宸卿的,赶忙一笔带过:“兄长这般惊慌作甚?柔儿又不是偷偷摸摸进来的,是北国陛下允准了的。”

    北国陛下允准……

    淮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想起来前些日子秦断烟不请自来,在正厅里跟他说,东北两国最后的筹码便是公主,陛下打算把公主许给痴傻的戾太子为妃!

    当初他还不信,谁知,这还没几天,柔儿竟然真的来了……

    “我知道!”他重重叹口气,看她喝完了一杯茶水,抬起手来想给她倒满,谁知竟是手抖得洒了一桌子。

    一旁侍从赶忙上前收拾。

    淮柔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问道:“哥哥,怎么了?”

    淮川的眸子里满是戾气:“柔儿,你说,方才你过来之前,去了哪里?”

    淮柔心里一慌难不成方才她和夜哥哥的对话,给皇兄的人听去了?!

    她心神不宁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是在躲避桌子上的水。

    “柔儿……柔儿先去瞧的陛下,然后在旁边花园里玩了玩,就过来瞧哥哥了。”

    她停了停,又补了一句:“没做别的。”

    淮川心里却是愈发慌乱没底旁边的花园?

    沧雪轩本就在养心殿以东,而东宫就在沧雪轩以西,花园处一拐便是!难不成,陛下真的安排柔儿去瞧那戾太子了?

    “柔儿,哥哥从小瞧着你长大,莫要撒谎。”淮川铁着一张脸。

    淮柔肩膀一颤:“哥哥,真没别的!柔儿是担心你,才来瞧你的!”

    “自身难保便不要胡乱担心,我在宫里很安全,倒是你……不要逗留,速速回去,不要在北国多呆!”

    淮柔一愣,继而踟蹰道:“可是,哥哥,柔儿已经同北国陛下说了,会留五日。”

090 公主落水

    凌霄阁,侍从荀生在桌案边捣药,一道黑影在门边闪过。

    “公子还未醒?”一个黑衣人闪身出现,看着荀生,压低了声音。

    荀生叹口气:“未醒,陛下派太医每日来瞧,说是除了功夫废了,身子无大碍,就是公子这些年来功底深,因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此言一出,那黑衣人恨恨一甩手:“什么叫就是公子功底深?!这北国皇帝简直没有良心,公子为了她好,任凭她下手,她倒是毫不留情,下了这般狠的手,几下下来公子便不省人事了!”

    荀生叹气:“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公子吩咐,公子允准,我们又能如何?”

    那黑衣人一凛眉:“嘁!那你倒是说说,公子这般在意,那北国皇帝这些天可来瞧过他?”

    荀生一愣,随即摇首:“……不曾,不曾来过。”

    那黑衣人愣了愣,随即沉沉哼了一声:“公子这般,可是值得?若是出去了,寻着哪家的姑娘,都得天天陪着、侍候着,怎就偏偏要陪着这个瞧也不瞧他的。”

    “宇公……也莫要这般说公子。”荀生叹口气,想着这话若是给主子听去了,只怕心里不好受。

    那边黑衣人不吱声了,这边荀生叹了口气想着这些天的事。

    陛下的确一次都不曾来过,只是每日都派薛太医,定时定点地来瞧公子,开方煎药,凌霄阁四下守得也很严,若非是夜里天暗,可以趁着换岗的空档,恐怕连宇公都无法进来。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多少知晓。

    半晌,终于将药煎好了,两个人便沉默着往屋内走。

    “公子……”荀生向榻上望了一眼,随即一个愣神。

    宇在一旁颦了颦眉,没有言语。

    百里炙依旧躺在榻上,见了他二人,略一颔首。

    “公子,如何了?”荀生小心地将药碗放下,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方才他和宇公的对话,是否给公子听见了?

    百里炙点了点头,任凭荀生将他扶起来:“还好,不妨事。”

    宇在一旁颦眉:“主子,武功都给她废了去,怎会不妨事?”

    百里炙瞧他一眼,他自然知道自己心口依旧是一片剧痛,复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腕中两点倏忽间映入眼中。

    “不妨事,丢了武功,命还在。”

    荀生叹了口气,从一侧端起药碗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主子还想把性命给她去?”宇一凛眉,咬着牙说着。

    “主子可知道,这些天来,北国皇帝一步都不曾踏入这凌霄阁来瞧公子!”

    百里炙瞧他一眼:“方才便知道了。”

    宇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药,攥着拳头,一时脸都青了。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之前若是离开,便不会出这种变故!事已至此,宇无颜再提此前之事,但是也不肯错过眼前的机会,主子,夜半时分,换岗之时有一空隙,主子若是肯,便从阁里多唤些人手,我们便能逃得出去!”

    百里炙身形一滞,随后颦了颦眉:“宇,你先起来,此事再议。”

    一旁,宇重重叹了口气,百里炙喝完了药,抬起手臂来盯着自己的手腕如今,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了?

    傍晚时分,未至晚膳时。

    淮川这半日挨了淮柔的软磨硬泡,别别扭扭终于同意了她留下五日,可是看见天暗她要走,又担心她再碰上弋轩,便干脆随着她出来了,送她一程也好。

    “哥哥,走,我们从那边绕,那边有好大一片水!”

    淮川扫了一眼那边,转身对着身后的小厮交代了一句,随后沉下脸来:“不成,那边不甚安全。”

    淮柔却坚持道:“只是一片水罢了,我们就在边上瞧瞧。”

    她如此说着,目光溜向那水边的小亭子亭下的石案瞧着是能摆下琴的,淮柔看着这地方就想起了东国临海的印城,当时夜宸卿便喜欢在海边的亭子下面抚琴。

    淮川瞥了她一眼,最终松了口气:“那好,我方才叫人去唤会水的侍从了,那里有一片草地没有拦护,小心着,不要乱跑。”

    二人便向着那边走去。

    淮川却一路心神不宁。

    柔儿为何这般执着的要来水边呢?难不成又是戾太子的事情。

    他发誓绝不会让柔儿也栽到这个深宫里!

    半个时辰后。

    “赵公公,今日陛下是要同什么人用膳,晚膳说得口味好生奇怪。”花园的小径里,御膳房掌事压低了声音问着庸和。

    庸和瞥了她一眼:“谁人同你说的陛下要同人用膳,咱家都不知。”

    御膳房掌事一愣,忙道:“不、贱婢自是不知,只是陛下平日里交代过不喜吃鸭肉,今日点了一道酱鸭,贱婢怕出了差错。”

    “是酱鸭,不错,咱家亲口告诉你的,不会有错,便这般做,至于陛下的心思,做下人的不当随意揣测,须知,揣测圣意,便是有罪。”

    那掌事嬷嬷早已知道说错了话,闻言忙道:“婢子一时糊涂,公公莫要挂心。”

    庸和颔首:“你也是忠于职守,咱家不会多说。”

    时辰不早了,不敢耽搁陛下用膳,二人匆忙加快了脚步。

    “公公,您可听着那边有声响?”掌事却忽然停下脚步来,目光向着水边瞧去。

    庸和一愣,仔细一听,竟然是呼喊声!

    “你先去安排晚膳。”庸和向着掌事交代了一句,带着小允子便往那边赶去。

    不近看还好,近看来,生生将庸和吓出一身冷汗。

    东国公主淮柔,竟然落进那一片大水了!

    公主便在离岸数丈的地方扑腾呼喊,而淮川立在岸上一脸焦急他并不会水!

    这片大水乃是活水,因此落了水飘得远些也是正常,可是看着这距离庸和也是心下疑惑是如何落出这般远的?

    也来不及多想,他吩咐着小允子去叫侍卫,自己转头便去寻陛下报告。

    有过一小会儿,淮柔本就不会水,又非习武之人,体力不佳,扑腾了一会子,这便没了力气,半闭着眼往下沉。

    淮川在岸上急出了一身汗方才他叫那小厮去叫会水的侍从,怎的还不来?!

    正急得头脑冒烟,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陡然一回头,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夜宸卿!

    淮川一凛眉。

    此时此刻夜宸卿是带着小厮来的,估摸着是来抚琴的小厮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柄古琴。

    淮川一向痛恨夜氏,可是眼下柔儿性命危在旦夕,他也知道夜宸卿会水,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夜公子,柔儿落水,川不会水,还请救她一命!”淮川咬了牙,看着夜宸卿便行了揖让之礼。

    夜宸卿看着他,眸光一沉,随后顺着淮川的目光看去,瞧见了水里的淮柔。

    “如何落的水。”夜宸卿没有回答他,拂了拂袖子,举步走到庭边。

    “失足落水罢了,还请夜公子出手相救!”淮川咬牙,继续重复。

    夜宸卿估摸着距离,颦了颦眉。

    便是飘了一定距离,这落水,也落得太远了。

    可以他的身份……

    “夜公子会水,如果此时不去,便是见死不救!”淮川瞧着夜宸卿没有动静,咬牙切齿,急道。

    夜宸卿眸光沉沉,略微眯起眼睛来看向淮川。

    这表情仿佛是在审视淮川,这是你二人设局,想给夜氏一击?

    “夜公子应当明白北国东国关系的重要!”

    “东国公主若是在北宫有个三长两短,又有夜公子的关系,陛下如何处理,夜公子也应当清楚!”淮川狠狠咬着牙。

    他素来清楚柔儿对夜宸卿的心意,可如今才发现,面前的男人,冷酷到了极点!

    那边,淮柔的挣扎愈发得无力,淮川周身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那个方向,夜宸卿终于扭过头去,眯起眼睛瞧着。

    与此同时。

    “陛下。”养心殿里,一个青衣女子蒙着面纱走了进来,待碧溪小心地合上门。

    弋栖月没坐在正位,只是随便坐了一张椅子,见了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烈倾,回来得正好,一会儿留下用晚膳。”

    烈倾终于把面纱揭开来,重重喘了一口气带着面纱好生憋闷,可惜如今因为之前的罪名,她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朝廷。

    “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备了你最欢喜的酱鸭,就是今日来不及将俞茗羲叫过来,朕盘算着明日安排你二人见见。”弋栖月执起茶盏来,清浅地呷了一口。

    烈倾的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好,甚好!”

    随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便要从袖中向外摸出什么来。

    可谁知,就在此时,庸和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大事不好,东国公主落水了……”

    弋栖月和烈倾同时一愣。

    烈倾随即便覆上了面纱,忙道:“陛下,莫急,臣善水!”

    “陛下,奴才已安排小允子去寻人了!”庸和也忙道。

    “庸和,带路。”弋栖月沉了一口气,招手让庸和带路,她说得冷静平稳,步伐却是急促而又紧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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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