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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公然要男人?

    庸和一路急急地引着路,弋栖月和烈倾带着几个随从急急地向着大水边赶去。

    几人心里都明白时局分寸东国公主在北宫落水,若是有个好歹,不好解释,两国的关系也必受影响。

    南国本就是宿敌,偏偏如今西国又不安分……

    弋栖月的手拢在袖中,兀自攥紧成拳,她在花园间几拐几绕,终于瞧见了那一片大水,可是只瞥了一眼,便颦了眉来。

    淮柔已然被人救上来了。

    而救她的人……

    那个男子一袭月白色嵌紫色云纹的长衫,外袍给了一侧的小厮拿着,他浑身湿透,未束的长发还滴着水,贴附在肩头、脊背和胸前。

    而此时淮柔面色煞白,死死攥着他的手臂,浑身哆嗦着往他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颤颤巍巍地:

    “夜哥哥……柔儿就知道,夜哥哥会救柔儿的……”

    夜宸卿方才将淮柔从水里救出来,这公主全然不会水,又莫名其妙地落了那般远,以至于他将她从水里捞起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此时周身是水,但头脑还没昏花,夜宸卿瞧见那边的一袭红衣,那熟悉的身影,正要放开淮柔立起身来,谁知淮柔迷迷糊糊依旧拽着他不肯撒手,纤瘦的手臂颤抖着紧紧环住他的肩头。

    “夜哥哥,别走……”

    “别……离开柔儿……”

    夜宸卿颦了颦眉,可此时,弋栖月已然走上前来。

    一袭殷红的长衫,长发上别了个银簪,弋栖月行至他面前,垂下眸子来瞧着这两个人,眸子里的光华夜宸卿瞧不懂。

    “……陛下。”夜宸卿终于开口,可是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然有些嘶哑。

    而就是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淮柔闭着眼睛,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竟然抱着夜宸卿就往他怀里瑟缩,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弋栖月瞧着这副情形,心下却莫名觉得熟悉。

    可不是么。

    当初时芜嫣以苦肉计设局害她,墨苍落冲到门口去抱起时芜嫣,那二人的身形,大抵也是这般吧。

    只是……

    当初那两个人,让她在五大派前丧尽颜面。

    如今这二人,让她在一众人前被戴了一顶绿莹莹的帽子。

    好,很好!

    一旁的烈倾已然看不下去了,当即便冷声道:“人都救上来了,就该松开了罢,二位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而淮柔闭着眼,闻所未闻,依旧是死死地拽住夜宸卿。

    夜宸卿咬着牙,他想甩也无从甩开如今的淮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公主再不松手,便是不伦不义,且恕在下依理行事了。”烈倾也多少瞧出了端倪,手抚上腰间的短刀,眉眼里已经有了冷光。

    一旁的弋栖月却抬手按住她的手,声音平淡无澜:“救上来……便好。”

    “……陛下。”淮柔终于张开眼来,声音带颤。

    弋栖月略一低头,一对凤眼瞧着她。

    “陛下……方才柔儿落水,幸亏夜哥哥出手相救,此事,不干夜哥哥的,皆是柔儿的错。”淮柔咬着牙说着。

    弋栖月冷冷而笑这些女子也真是有趣,当着男人的面,都欢喜一脸无辜地将事情揽下来,时芜嫣如是,淮柔亦如是。

    淮柔瞧她这副样子,咬了咬牙,强撑着继续说:

    “但是,此番,柔儿的命,便是夜哥哥的了,如今,女孩儿家的贞操也不好交代……还望陛下……”

    弋栖月闻言冷笑。

    这淮柔是真傻,还是落水刺激糊涂了?

    公然向一个皇帝,索要后宫里的男侍?!

    这淮柔以为天家颜面是大堂里的地毯,任人践踏?!

    “湛玖。”弋栖月不由得她说完,已然冷冷启口。

    湛玖领着几个侍从几步赶上前来,几个人用了力气,纠缠了一阵子,终于将淮柔拽了过来。

    一旁淮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叩头:“陛下,陛下息怒!柔儿年纪小,任性,不懂事,请……”

    “朕的年纪不比她大多少。”弋栖月瞧都不曾瞧他一眼。

    淮川闻言身形一滞,再说不出话来,高大的身形伏在地上,却是在颤抖着。

    陛下的年纪不比她大多少……

    陛下,也要为所欲为吗?

    淮川心里明白,如今柔儿这般做,无疑是在践踏北国皇族的颜面,挑战弋栖月的底线。

    真计较起来,只怕东国出面也保不住她!

    一旁,碧溪和湛玖领着人将几乎不省人事的淮柔带了下去,弋栖月则眼神一转,低下头去,略微眯起眼来,看着夜宸卿。

    夜宸卿此时心里一片乱麻,这一日的事情混乱无比,又莫名其妙地全不在他意料之中,自从他看见淮柔落水,他便知道,他若是不救,也是有错,若是救,也是有错。

    而陛下,又偏偏来得这般巧。

    他抬着一对凤眸,看着弋栖月那一对妖治美丽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却忽而觉得心里涩涩的。

    而弋栖月就看着他这一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长发凌乱,浑身湿透,水顺着他那漂亮的下颌一路流落,她目光再向下移,便瞧见了他袖上似有似无的胭脂色……

    女人的胭脂色。

    呵,瞧瞧,这就是昨日夜里抱着她,跟她说,他会一直在的那个男人。

    有的时候人们只知道信誓旦旦,却忘了后面还有一句不思其反。

    心里又冷又涩,可是弋栖月明白,自己终究也不是淮柔,不可能那般任性,不能任凭天家的颜面落地成土。

    “委屈你了。”她垂下眸子来,却是俯下身去扶着他的手臂,示意他可以起身。

    待夜宸卿立起身来,她的声音平淡依旧。

    “把外袍穿上,莫要着了凉。”

    一旁,早已吓得颤颤巍巍的小厮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来,将袍子给夜宸卿披上。

    夜宸卿只是垂着眼,一言未发。

    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呢?

    淮柔的话这般露骨,一切的辩解都是苍白!

    烈倾在一旁瞧着,藏在袖里的手早已捏成了拳。

    陛下,生生吞咽了多少羞耻和委屈?!

    烈倾不知道陛下对于这个男人在意不在意,但是她知道,即便是不在意,这个男子身为陛下的夫侍,大庭广众之下跳入水中救起另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后又有这等事,已经足够让陛下怒火中烧!

    “陛下,依淮柔的作为,完全可以以**勾结之名,直接处死!”回了养心殿,烈倾狠狠将面纱掷在桌上。

    **勾结?

    弋栖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语,却是莫名其妙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若是个寻常人,处死便处死,可是……她是东国的公主,朕不能动她,朕……不敢。”她咬了咬唇边,声音很低。

    不错,她弋栖月不敢。

    便是年纪小也不敢任性,因为没人惯着她,给她收拾烂摊子。

    “我北幽和南国本就不和睦,如今西国事态混乱,若是和东国裂痕再加大,那么再加上南部三州之乱,到时候,北幽,恐怕便真的是苟延残喘了,烈倾,朕不能任凭生灵涂炭,不能做亡国之君。”

    “臣替陛下委屈,替陛下颜面无光。”烈倾红着眼睛咬了咬牙。

    “不若……陛下动不了这公主,便处理了那男子,以正**之风。”烈倾想了想,忽而又道。

    弋栖月一愣。

    “朕……”她咬了咬唇,踟蹰着,却只吐了一个字出来。

    “陛下,夜公子求见。”此时此刻,庸和却忽而小心翼翼地入了屋,垂着头,声音很低。

    烈倾哼了一声,一拂袖子便向里屋走。

    “陛下,臣从窗子里跳出去。”

    她走了几步,复又压低了声音:“陛下……别再委屈自己了。”

    弋栖月沉了口气:“小心着窗子外面的矮树。”

    烈倾眼圈一红,闷闷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没影儿了。

    弋栖月看着庸和,终于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罢。”

    庸和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将夜宸卿唤了进来,孰知弋栖月瞧了夜宸卿一眼,忽而淡淡道:“免礼,坐下罢。”

    夜宸卿颦了颦眉,却是几步上前,垂下眸子来,单膝跪在她面前。

    弋栖月默然揉着自己额头一侧,瞧了他几眼,终于沉沉启口:“怎么,想好了?打算随着淮柔公主回去,对她……负责?”

    夜宸卿抬起眸子来瞧着她:“陛下,臣下不敢不救她,当时众人皆不会水,东国的公主,不能在北宫出差错。”

    他平日鲜少解释,可是这一次,他哑着嗓子,把一切都说了。

    弋栖月眯了眯眼:“不错,夜宸卿,你说的不错。”

    “是朕,应当谢谢你。”

    夜宸卿一颦眉,看着她眸子里的冷光。

    弋栖月也瞧着他,瞧着他凤眸里一如既往的顺从和温柔,她突然觉得格外可笑。

    倏忽间,她已扬唇笑了:“可是,夜宸卿,你真以为朕傻么?”

    “空穴来风之事能有多少,东国公主拽着你的衣裳,一口一个夜哥哥,说知道你会救她,说你不要离开她,你以为朕看不见、听不见?”

    “白日里长桥上,她拽着你的袖口,你们二人纠缠了许久,你以为朕不知道?”

    夜宸卿闻言,眸子却是一沉:“白日的事……果真是陛下算计好的?”

    心里一涩,他转过头去不再瞧她,苦笑。

    陛下,早便算计好了一切,是不是如今这番话,也仅仅是为了天家的颜面?

    “算计?”弋栖月眯了眯眼。

    的确,这是她的算计,可她算计的,本来仅仅是这二人熟识,哪里想到,竟能一刀捅开这露骨的情感?!

092 别人的胭脂味

    “朕乏了,朕怕了,夜宸卿,朕哪里敢算计夜云天的主人,朕哪里敢算计东国的宝贝公主。”

    弋栖月冷冷而笑,垂着眸子瞧着夜宸卿紧锁的眉头。

    “公主可以任性,朕没得任性,朕抢不过她。”

    她沉了口气,继续哑着嗓子说出这三句话。

    夜宸卿一愣,随后,她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不容他喘息。

    “尊严朕不要了,成人之美也算君子,明日你便打点好,东国公主的要求,朕……”

    “臣下是陛下的人。”夜宸卿咬着牙,再抬起眼看着她,眼睛一片通红。

    弋栖月,她将他视做一个完完全全的玩物,除了她天家的尊严,没有分毫感情,说送就送?!

    弋栖月忽而笑了,手腕一抖狠狠钳住他的下巴,一用力狠狠掰了起来,另一只手翻手从袖里探出短匕来,那冰凉的匕首在她手中,便贴着他的皮肤,自他的耳后,游弋过他的颈项,一路向着他心口顺延。

    力道割不破皮肉,可是匕首上的冰凉,一路下来,却是丝毫未去。

    她想用这匕首把他整个人剥开,瞧瞧他那颗心是如何模样。

    夜宸卿咬着牙看着她,忽而觉得陛下就是这一支匕首。

    冷狠无情,无论别人怎么暖,都温热不起来,只想着……捅人一刀。

    “朕的人?”弋栖月勾了唇瞧他,那弧度很冷。

    她手一松,只听‘当啷’一声,那匕首落了地。

    “朕的人,身上染了其他女人的胭脂香?”

    “夜宸卿,你记住,其他女人的任何味道,朕都嫌脏,若是沾染上了,便是再好的东西,朕都不会稀罕!”

    她的眸子里闪着冷光,钳着他下颌的手,力道愈发得大。

    夜宸卿闻言身形一震,继而,一对凤眼微微一眯,眸子里,一片通红:

    “陛下不稀罕?”

    “若真如陛下所言,陛下就不至于十年来,心里都是那个人!”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心里忽而卸了力气。

    这句话他想说了这么久,如今被她逼得,终于说了出来。

    弋栖月闻言一愣,也许是她从未料到,一向温柔顺从的宸卿,会突然将话说得这般毫不留情。

    她咬了唇边,只觉得心间顿然无力。

    末了,她手腕一松,索性丢开他的下颌,又一拂广袖,将手侧桌案上的一副圣旨扫落在他肩头。

    “朕不再管,你自己定。”

    夜宸卿眸光一沉,伸手执过那圣旨来,发现这金灿灿的纸上早已写好,留了一个空,应当便是让他自行填的。

    分明昨晚这个时候,他和她,还……

    如今,她却随便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唇角漾起一抹苦涩,夜宸卿定了定神,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收了圣旨,垂眸道:“谢陛下。”

    弋栖月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垂了眸子揉着额侧,不再瞧他。

    夜宸卿明白,他该走了。

    可他却迟迟不动步子,他默然立起身来,行一揖礼,忽而沉声道:“陛下,臣下还有一言,想同陛下讲明。”

    弋栖月咬了下唇边,终于抬起眼来看着他。

    上一次他也是这么开的头,然后告诉她,有的事,她该忘了。

    “陛下,今日之事,颇为蹊跷。”夜宸卿垂着眸子,不去瞧面前弋栖月的神色。

    “臣下本是去水边抚琴,无意间撞见此事;

    当时东国公主已经落水,但是距离岸边甚远,这不像是一个不会水的女子能跌落出的距离,若是一个成年男子,在亭边、向水中跳出,才大致能这般远。”

    弋栖月将他的话听入耳中,又听着他告退,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以及,最终归于一声沉闷的门板撞合,她却是始终一言未发。

    “陛下。”一旁,庸和忽而小心翼翼地开口。

    弋栖月沉了口气,转过头去瞧着他。

    “陛下,奴才知道,陛下和公子的谈话,奴才不当听见,更不当记得,但是如今有一事,奴才也想一言。”庸和说得小心。

    “你且说。”

    “陛下,奴才也在东国公主落水时瞧见了,的确是太远了,淮柔公主并不会水,不应能落那般远。”庸和低头说着。

    弋栖月闻言,眉睫一颦,继而却是颔首:“朕知道了,此事……辛苦你了。”

    她的话语里无半分责怪的意思。

    庸和一躬身:“谢陛下,奴才不会再记得此事半分。”

    弋栖月略一颔首,继而垂下眸子来。

    事出蹊跷。

    依这二人所言,淮柔根本就不是自己落水的。

    那她又是为何落水?目的又是什么?

    思付良久,弋栖月沉了口气,继而启口道:

    “庸和,传朕的意思,代朕瞧瞧淮柔公主如何了,若是无妨,明日朕去瞧淮柔公主的时候,便顺便同淮柔公主和淮川公子谈谈……今日的事。”

    庸和闻言颔首:“是,陛下。”

    第二日。

    如今虽是秋日,但天气并未很凉,水中也并非那般冰凉刺骨,因此昨日淮柔跌落下去,今日状况也算还好。

    因此,淮柔和淮川皆是应约而来。

    正堂里,弋栖月一袭明黄色的龙纹长衫,端坐于正位上,她略微眯起眼来,看着一旁的二人,精致的指节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叩响。

    淮川将手拢在袖中,听着这脆响,只觉得敲在自己心上。

    淮柔心里也颇为不安,她总觉得北国女皇那一对盈盈的眼睛看透了许多东西甚至是她淮柔都不知道的东西。

    而她恰恰也在因为那些她不知道的东西而不安。

    比如说,昨日她究竟为何会失足落水?

    淮柔不知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是她隐约感觉是皇兄在背后,用了力气狠狠将她推入水中的……

    哥哥莫不是为了未来的东国皇位,想害她性命?

    当然,这一切,她自然不打算告知弋栖月。

    “朕早便想着该在亭子处多建个拦护,可是之前想着方便看风景,一直也没有动手,不想如今公主失足从亭中落水,是朕想得不够周到,过意不去。”

    “陛下言重了,索性柔儿并无大碍。”淮柔说着,有些心不在焉。

    “也是川没能护好妹妹。”淮川在一旁叹了口气。

    弋栖月一笑:“二位真是心胸宽广,朕心生敬佩,但是事关两国,此事也不能这般过去。”

    淮川闻言一愣,淮柔在一旁,目光也是不着痕迹地溜开。

    弋栖月瞧着这二人的反应,又笑:“朕打算细细查清公主落水的原由,不然,朕也是愧对公主,更不好给东国陛下一个交代的。”

    “只是……失足落水罢了,也无什么可查的。”淮柔在一旁笑道。

    淮川只是随着她笑笑,道:“川便在一旁瞧着,的确是因为不小心。”

    弋栖月摇了摇头:“朕自然知道淮公子便在当场,但是昨晚还未来得及问,不过……出了事情,夜公子和先前赶过去的几位侍从都在场,依他们所言,昨日公主跌出去了好远,瞧着不像是简简单单跌下去的,朕心里疑惑,觉得此事……恐怕蹊跷。”

    她如此说着,却是轻描淡写。

    淮柔一愣,自己心中的猜测再次被印证,她不禁战战兢兢地瞧了一旁的淮川一眼。

    难不成,真的是哥哥想杀了自己?

    可是她又迷迷糊糊地记得,当初也是哥哥劝夜宸卿来救她的……

    淮川也是一愣,他知道此时淮柔在瞧他,却并没有看向淮柔。

    因为,的的确确是他将淮柔推下水去的。

    淮川明白,如果柔儿在北宫落了水,那势必就会早日回到东国,而陛下应当也会暂时搁置下让柔儿嫁给弋轩的事情。

    只是他没料到,他安排的侍从寻错了位置,险些让柔儿丢了性命。

    不过,适时出现的夜宸卿,当真是这一场落水的另一个收获……

    弋栖月看着这二人的反应,眸光一闪:“如何,二位对此,有什么解释呢?放心,为了替公主讨回公道,朕……会一查到底。”

    “谢陛下,不必了。”淮柔却忽而急急来了一句。

    思来想去,淮川是从小爱护她的哥哥,万一真的是他推她下水,她也不能任凭北国陛下查出来,惩罚他。

    更何况,这是东国的丑事,又岂可让外人知晓?

    淮川在一旁沉默不语。

    弋栖月颦了颦眉:“公主怎的这般客气。”

    “公主,此事朕若是不查,回去让东国陛下知晓了,定会责怪朕照顾不周,行事不力,伤了和气可是不好。”

    淮柔咬了咬牙:“柔儿后日便回去,不多添麻烦了;陛下若是不查此事,柔儿也绝不会将事情告知父皇。”

    弋栖月心里知道此事有鬼,恐怕淮柔淮川都是参与者。

    但是她想不明白,夜宸卿是为何出现,更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

    但是,西国作乱当前,她也无暇细想了,此番过来,不就是为了偃旗息鼓?

    “公主既是宽容大度,不拘小节,也不觉委屈,朕也不好细查。”她沉默良久,口风略松。

    “不若如此,如今公主既然没事,便安排着多给公主些补偿,此事便算揭过罢,公主想早日归国,也是安全为先,这一阵子照顾不周,权且担待着。”

    淮柔闻言,沉了一口气,终于颔首道:“好,谢过陛下了。”

    “公主客气。”弋栖月淡淡应道。

    一旁,淮川却忽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093 他的苏合香

    弋栖月、淮柔见状,皆是微诧,淮川则伏地,沉声说着:

    “陛下,柔儿贪玩,臣下自知没有保护好妹妹,她落水和臣下有直接的关系,如今险些祸及两国,臣下心里,甚是不安。

    现今,柔儿既是要早些回去了,淮川……也自请处罚。”

    淮柔闻言愣了愣,却没再拦。

    她敬爱她的哥哥,可是这件事后,心里也出了嫌隙。

    她不希望淮川受重罚,但是不代表,她希望他毫发无伤,对此事便当全未发生。

    弋栖月这边沉了口气:“好,便罚你一月禁闭。”

    淮川行了一礼,算是领罚。

    淮柔始终未发一言,手却不知不觉间抠上了袖口的银线。

    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淮川要去领罚,便行礼退了下去,屋中只余弋栖月、淮柔二人。

    弋栖月看了看一旁心神不宁的淮柔,心里冷笑一声,继而,拂袖起身:“公主便好生歇息罢,朕还有事,失陪了。”

    “陛下请留步。”

    淮柔一回神,匆忙叫住她。

    弋栖月颦了颦眉,停下脚步来,转过身去瞧着她:“公主还有何事?”

    淮柔看着她,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咄咄逼人之势:“昨日之事,陛下尚未给柔儿答复。”

    弋栖月眸光一沉:“昨日之事,方才已经约定好。”

    淮柔眉睫一挑,却笑:“陛下明鉴,方才约定,仅仅是柔儿落水,是否有个好歹的事,但是却未顾及到……女儿家的贞洁大事。”

    “方才皇兄在,柔儿不方便讲,但不代表,柔儿忘了这等事。”

    她的话很不客气。

    弋栖月闻言,不由得哼笑一声,转身坐在椅上:“公主请讲。”

    淮柔自然也不客气,朱唇一勾便娓娓道来:

    “未出阁的女儿家落了水,自然要讨个税法,陛下,那日这般多人瞧着夜公子救下柔儿,估计闲言碎语也不会少,陛下也心有嫌隙,与其如此,不若让夜公子随柔儿回去。”

    “只要如此,柔儿便保住了名节,自然也不会多给母国说半个字,陛下所说的补偿,柔儿一分一毫也不要,如何,陛下可肯成人之美?”

    弋栖月听到最后算是明白了,这公主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委实不过是要人,要男人。

    她一挑眉,冷冷而笑:“公主,人的名节岂会是别人给的?公主若是这般在意名节,昨日便不至于抱着后宫中的男子,一口一个‘夜哥哥’,还死不放手!”

    淮柔一愣,继而哼笑着回应:“名节?呵,陛下说的是,名节当然不是他人给的!说起来倒是柔儿输了,柔儿不过是抱了一下,而陛下可是将别人的未婚夫,生生从洞房夜里抢走,据为己有!”

    弋栖月眯起眼睛来看着她:“公主,朕同你可不一样。

    你在意这名节之事,朕可不在意朕只会做朕想做之事。”

    淮柔一咬牙,朱唇若染血:“呵,拆了他人的洞房夜,只是因为你愿意,你欢喜?再说来,你敢说你欢喜夜哥哥?”

    弋栖月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淮柔却冷笑:“抢来了,却不稀罕,陛下既然不在意他,为什么还要据为己有!你不觉得自己自私又可耻么?!”

    弋栖月却是不怒反笑,她眯起眼睛,像一只活生生的狐狸:“哦?如此说来,朕不在意,不欢喜,公主便在意、欢喜他?”

    淮柔一愣。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了为着名节,如今又一心一意地说着在意,东国的公主,真是让朕长了见识。”

    “公主,你说,如此说来,不论朕欢不欢喜他,是不是都可以私通勾结之罪,处理你?”

    淮柔闻言,身形一抖。

    弋栖月却笑了这公主到底是心思太简单,自以为站在德行的高地声声控诉便是万无一失。

    孰不知,条条的法令规则,远比这些无谓的控诉来得有力。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淮柔,饶有兴致。

    淮柔周身都在轻颤,哪怕她在竭力地忍耐。

    终于,淮柔沉了口气,从袖中摸出玉佩递给弋栖月:“好,那我答应你……昨日的事,我这边的所有人,都会闭口不提,补偿我也不会要,这件事……便这么过去。”

    “以此为信。”

    弋栖月玩味地一勾唇,接过那玉佩来,这是一块儿上等的翡翠,玲珑剔透,色泽盈盈,中间纹了个‘柔’字,应当便是淮柔的贴身玉佩,还算可靠。

    “只盼陛下也信守承诺,此事不再多提,否则,就莫怪柔儿火上浇油。”

    弋栖月一扬唇:“息事宁人,两相安好,朕本也不愿多添事宜。”

    淮柔一笑:“陛下是聪明人,多谢。”

    “至于其他事,公主也请有个分寸,自重为好。”弋栖月看着淮柔,挑了挑眉。

    淮柔一愣,也知她指的是夜宸卿,她一凛眉,随即兀自一转眼:“陛下所言不错,不过……”

    “夜公子身上恰到好处的苏合香气,真真是让人欢喜,柔儿想要的,总有一日会拿到手,倒是陛下……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坏自己的德行了。”

    语罢,淮柔冷哼一声,一甩手,这便转身而去。

    她最后一句话的潜意思分明是说她早晚要抢人,可是这一次淮柔学聪明了,她没有再说得像之前那般露骨她说得简单,偏偏要惹得对手怒火中烧,却又抓不住她的把柄。

    弋栖月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她眸光沉沉,瞧着面前拂袖而去的女子,眼底倏忽间闪过一丝冷光。

    呵,这事情真是极好。

    她都不曾知道,夜宸卿的身上,有苏合香的香气。

    夜幕渐沉,天却未全暗。

    灰霭的天空显出几颗零散的星,月是淡白色,隐隐约约,悬在空中,仿佛是一片钩状的残冰,单薄而又脆弱。

    潋玉宫的正庭,夜宸卿负手而立,身后是他的琴案,平日里此时,他都是独自抚琴,直到皓月升起,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眸光沉沉,望着庭院里的水塘,那池水清澈,上面散落着几许月光。

    “公子,今日,可是打算早些用晚膳?”刘公公见他已立了许久,终于在身后,小心地问道。

    “按以前的时间。”

    夜宸卿的声音很低,仿佛是风的缘故,在刘公公听来,他的声音缥缈而又遥远。

    “是。”刘公公忙应道,随后转了身,便去寻厨房嬷嬷交代。

    夜宸卿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转过身去,走到琴案旁,只是抬手抚着琴弦,只听‘铮、叮’几声,如今的琴音不成曲,反倒像是零落的明珠散在玉盘里。

    他索性闭了眸子,随手拨弄着。

    可是这傍晚,远不似现在这般安静。

    “陛下,您……”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侍卫迟疑的声音。

    夜宸卿身形一滞,可转瞬间,侍从的声音消失,一阵凌厉的脚步声便在他身后响起。

    这脚步声夜宸卿早已熟悉。

    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女子,依旧是淡淡启口:“陛下。”

    弋栖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淮柔临走的那句话倒当真是奏效,事后她思来想去,却偏偏绕不过这个坎。

    夜宸卿陪了她一年,可是她从未知道他身上有苏合香的香气,弋栖月并不认为这是她自己的疏忽大意,她想着

    从未有过**之事,她又岂会如此清楚他身上的味道。

    但是,淮柔却能将这味道说得这般清晰。

    弋栖月心里窜起了无名火,这邪火她自己都为看清,只是须臾间,便已抬手扼住面前男子的颈项,生生将他扣在冰凉的地面上。

    弋栖月单膝着地,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力道不可谓不重。

    夜宸卿并不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陛下竟会是这番愤怒的模样如此样子,只有在陛下和东国皇子淮川的洞房夜,他才见过。

    他沉了口气,只觉得颈项几乎要给她扼断,索性垂了眼睛,头一仰偏向一边去。

    他的下颚线甚是漂亮,月光一映堪称完美,弋栖月看着他这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心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

    这一年都是这样,他表面上平平淡淡,温柔顺从,可实际上,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来利用她的。

    只不过淮柔的到来,让她终于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罢了。

    “那份圣旨呢?”

    弋栖月冷冷说着。

    夜宸卿抬眼看着她,半晌,淡淡而笑:“烧了。”

    烧了,就是当昨天的一切没发生?

    弋栖月一愣,却听他继续说着:“臣下答应过陛下,臣下一直在。”

    弋栖月闻言却是笑了事到如今,他竟还好意思拿那晚的事情说事,真不觉得话说出口,太过虚伪?

    “夜宸卿,朕不稀罕你陪着。”

    “事情都这么清楚了,你不妨随着你的‘柔儿’回东国去,当你的驸马,也许未来,还能再次当上女皇的面首。”弋栖月说着,眯了眯眼。

    夜宸卿听着她最后一句话,却是一愣。

    这句话太刺耳太狠心,当初是她带他回来,他背负天下的哂笑和嘲讽,一直以来,他只是把别人的话当作浮光掠影。

    唯独不曾想过,今日,这哂笑也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陛下不稀罕,今日又何必过来。”

    他生生按下满心的烦躁,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汪平静的水。

094 无效的反抗

    “因为有人欢喜你身上的味道。”弋栖月咬了咬唇,扼着他颈项的手在不自觉间加大了力道。

    夜宸卿颦了颦眉。

    “朕总要送些什么给人家,也免得人家空相思一场;给她留个念想,以后……也许她还能抢你回去。”

    弋栖月一勾唇,说得分外轻佻。

    夜宸卿自然明白了,弋栖月口中的那个人,便是淮柔。

    他颦着眉没说话,可倏忽间弋栖月的另一条手臂一晃,手腕一抖

    ‘呲’

    她手一用力,竟将他的腰封生生撕开,丢到了一旁去。

    腰间一凉,惹得夜宸卿一个愣怔,可转瞬间她已经丢开他的颈项去,抬手便又将他的衣襟扯下去好大一块儿。

    弋栖月拽着这块儿布料,眸光闪了一闪,攥在手里,随后她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却是瞧也不瞧夜宸卿,只是盯着那布料。

    “朕替你将它送给淮柔公主。”

    她挑了挑眉睫。

    夜宸卿闻言眸光一沉,随着她站起身来,此番他长发、衣衫皆是一片混乱,被她拽下一块儿衣衫,裸露出小半个胸膛,他却管也不管,只是看着她那满脸的戏谑和轻佻,拢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紧成拳。

    一年多了,当真只当他是个玩物?

    夜宸卿自以为冷漠无情,可不想碰见的这个女子,比其更甚。

    见弋栖月勾唇执着衣衫的碎片转身过去,他的眸子里似是有一番暗渊潜涌。

    几步上前,陡然间环住她纤瘦的腰身,他手臂一绕想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孰知弋栖月一咬唇,翻手过来就要将他的手臂掰开。

    怀里的人凉得像一块儿冰,夜宸卿索性将头伏在她颈窝处,手一翻便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男人的力气自然是比女人的大,弋栖月被他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动弹不得,生生被他栓在怀里,他裸露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近到她能够感受到他滚烫胸膛的起伏,和急促有力的心跳;他就伏在她肩头,一呼一吸的温热气息掠过她的颈项,他披散的发落下,轻挠她的肩头……

    可是他抱她作甚?

    这个男人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江山和权力,他的身上有别的女子的胭脂味,而那个女子,对他身上的气息也是一清二楚。

    若是还想不清楚,她弋栖月就是痴儿了。

    她冷冷而笑。

    夜宸卿,是不是朕说得话狠了,你终于恼羞成怒,四下平日里那假惺惺的面具来?

    念及此,本是身形停滞的弋栖月陡然间一咬银牙,两腿狠狠一踹便绊住了他的腿。

    夜宸卿微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的确是低估了女皇陛下她又岂会是那等任人宰割的女子?

    一个不留神,他被她用力的偏拐惹得一个栽歪,‘噗通’一声二人齐齐跌落进一侧的水塘里。

    池中水很浅,但是已入秋日,远远谈不上暖和。

    夜宸卿手臂一环捞住还在挣扎推搡的弋栖月,颦了颦眉,却依旧不肯放开她,手臂一环,生生将她锁在池岸边。

    弋栖月冷冷瞧着他,水顺着他的长发、皮肤和骨骼滑落,显得他那瓷玉般的皮肤愈发苍凉,可是他却全然不管不顾。

    面前的男人眼睛通红,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他的呼吸有些重,滚烫的热气沉重地落在她的颈窝间、她的面颊上。

    “起开,朕说过,身上有别人的胭脂味,朕……嫌脏。”弋栖月咬着牙,一字一句。

    染上别人的胭脂味?

    昨日她以为是这样,可是今日瞧着,怕是不仅仅如此。

    他身上的气味她不知晓,他们之间干干净净,而淮柔却……

    夜宸卿一凛眉,偏过头去笑意有三分骇人:“嫌弃?陛下嫌弃……便嫌弃罢。”

    话音方落,他抬手紧紧锁住她的腰身,头一偏,薄唇便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弋栖月一愣,继而抬手抵上他的胸膛,恨不能一拳将他搡开去。

    可男人毕竟是男人。

    弋栖月很奇怪自己竟然在心里不愿用内力强行搡开他,大概是因为这池子里太凉,而她丢人地、眷恋着他温热乃至滚烫的胸膛?

    她狠狠闭了眼睛,想要侧过头去躲开,可是此时的夜宸卿恍若一头饿狼,全无昔日里的顺从和温柔。

    弋栖月手抵着他的胸膛,心里却忽而想着

    淮柔的话究竟对不对?

    他身上,真的有苏合香?

    弋栖月沉了口气,难得的留心一嗅,却不知是心中想的,还是当真如此,她总觉得他周身的确是带着隐隐约约的苏合香……

    也许淮柔真的说对了这个东国的公主,比她弋栖月更了解面前的男人。

    弋栖月心里一凉,当即探出银齿,一口咬破了夜宸卿的唇。

    这一口格外得凶狠。

    夜宸卿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她去,唇角已然给她咬得流了血,双臂却依旧是锁住她不让她动弹,凤眸通红地盯着她。

    弋栖月却把目光移开去,并不瞧他:

    “朕要上去,凉。”

    夜宸卿一愣,却听她沉口气继续说着:“方才来了葵……”

    那个‘水’字她还未说出口,他却倏忽间明白过来,身形一转,手臂一环,略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出水塘去。

    此时两个人都浑身是水,滴滴答答好不狼狈。

    夜宸卿从一侧拽过来一件外袍给她披上时,他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莽撞得很,伤了她,谁知正欲启口,弋栖月却忽而攥着方才那布条抬手将他推了开去。

    夜宸卿被她突然的大力推得一个趔趄,随后稳住了身形,可也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葵水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幌子,而他,又心甘情愿地钻入了她的圈套。

    弋栖月拽着袍子冷冷瞧着他,手里依旧攥着那撕下的布条,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半晌,忽而一字一句地说着:

    “朕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潋玉宫半步。”

    夜宸卿一愣,抬手狠狠拭去唇边的血迹,一言未发,随后,也不再看她,身形一转,拂袖而去。

    他知道她绝不会跟上来,而这一次,他又猜对了。

    弋栖月瞧着他冷清的背影,攥着那布条愣了愣,他胸膛的余温仿佛还留在四下,那气息也萦绕在脑海里。

    终于,她眸光一沉,一挥袖子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而弋栖月并未食言,自此以后,她的确不曾再踏入过潋玉宫。

    食不知味。

    弋栖月拿着筷子随手夹起些饭菜,却觉得吃什么都是苏合香的味道。

    脑海里一片混乱,这大概是她一直以来难得的自我反思。

    夜宸卿陪了她将近两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凶狠地反抗她。

    到最后他眼睛一片通红,也不管他自己一片凌乱和狼狈,当着她的面就转过身,决然而去。

    难不成,这一次是她错了?

    可是他又该怎么解释他和淮柔之间真的干干净净?他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利用她?

    心如乱麻,弋栖月胡乱塞了两口便在桌案旁歇下,本打算将积攒的奏折看完,孰知此时,庸和却小心翼翼地引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仇将军仇凛的亲信,洪正。

    洪正见了弋栖月,行了一礼,随即沉声说着:

    “启禀陛下,仇将军派末将带话南方五派,苍流和眉山的婚事,今日已经完成。”

    墨苍落和时芜嫣的婚事,已经完成。

    当初原定的婚期大乱,墨苍落本是将时间拖到了第二日。

    可是后来又来了消息,说是因为前一日伤势过重,第二日墨苍落竟然在典礼上生生昏了过去,加上前一日的事情也全无头绪,于是婚事再度搁浅。

    直到今日。

    洪正继续说着这一日的婚礼没了那日的大排场,只是从葬月山庄请来了被扣押的眉山掌门,让他同眉山夫人一同主持着,简简单单便完了婚。

    而眉山掌门也将眉山之事正式交给了时芜嫣,自此眉山和苍流归为一派,南方五派,合为四派。

    弋栖月默然听他说着,听到最后,狠狠地揉着自己的额侧。

    什么叫祸不单行。

    “辛苦了。”最后,洪正说完,弋栖月缓缓启口。

    “替朕谢过仇将军,前些日子酬军的粮草物什朕已交代给了俞茗羲将军,顺便带回去罢。”

    洪正闻言,忙行礼道:“谢陛下。”

    孰不知此时弋栖月心里是五味杂陈。

    等到人都出了养心殿,殿里一片安静乃至沉寂,弋栖月却再也瞧不下去奏折了,挣扎了一会子,索性趴在了桌案上。

    从此以后,她曾经倾慕的那个少年,成了有妇之夫,而他的妻子,是那个算计过她的女人,她的死对头。

    脑海里突然想起来夜宸卿昨日那句话:

    “陛下不稀罕?”

    “陛下若是当真不稀罕,就不至于十年来,心里都是那个男人!”

    是了,如今墨苍落和别人拜了堂、圆了房,她弋栖月又会不会嫌弃,会不会稀罕?

    迷迷糊糊地,弋栖月瞧着窗外的月光,突然好想回到曾经那年,那年有欢喜有悲伤亦有责任,可悲伤没有这般乱,责任也不比今日重,简简单单。

    最重要的是,那年的心意,那么暖。

    也许都是时光的错,她,他们,都不该长大。

095 他的温柔

    那一年,苍流雨后初晴,天色稍霁,却已入了冬。

    前些天,入门不久的小师妹时芜嫣从眉山而来,不过呆了没几日,便说着想家。

    眉山夫妇心疼女儿,接了信件,便匆匆忙忙派人去接她回去。

    但是,时芜嫣在家里也没呆几日,便又收到了这边苍流的消息。

    弋栖月坐在苍鹭山山巅的巨石上,托腮想着。

    师父他老人家本就极为严格,岂会容许时芜嫣日日怠惰娇气,带着头地偷懒?如今这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正痴愣着,却只听山下那边响起了一阵喧嚣之声。

    弋栖月颦了颦眉,拂了拂衣裳站起身来,凝眉看向下面的情况。

    热热闹闹,远远地便能看见,山下那一处,队伍正前,有一袭黑衣、一袭黄衫,中间是一处娇嫩的柔粉。

    这三个身形缓缓地沿路而行,中间嫩粉色的身影时不时地在那两个身影间跳跃。

    唔,是时芜嫣回来了。

    时芜嫣幸运得紧,每每归来,都是父母成双,接送嘱咐。

    毕竟是眉山的独生女啊。

    可是弋栖月素来不欢喜吵闹,也不欢喜那苍流的大堂,相比之下,倒是欢喜这个冷冷清清的山巅,一来是安静无忧扰,二来,是常常能看见师兄一袭白衣在此练剑。

    她坐定回去是不打算去大堂了,反正少也不少她一个。

    许久许久,嘈杂声渐渐加大,末了又渐渐消失,几盘几绕,想来已经入了大堂。

    弋栖月则坐在山巅上阖了眼,默不作声。

    直到,背后有人,拿着一本书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那边芜嫣和眉山掌门夫妇来了,师父叫大家都过去。”

    身后的声音,清澈好听。

    弋栖月一愣,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着来人。

    如画的眼,硬挺的鼻,微抿的薄唇。

    “大师兄?”弋栖月颦了颦眉,时芜嫣同眉山掌门夫妇应当已经进了大堂了,身为首席弟子的大师兄,应当在那里才对。

    并且……并且,时师妹还那般欢喜缠着他。

    墨苍落见她眼里有迟疑之色,笑笑:“不急,师父还在同他们交谈,本也没我什么事。”

    弋栖月见他在巨石后朝她伸手要扶她下来,却是不动弹:“今天该着我在这里守山了,怕是走不开去,师兄若是不嫌烦,便帮我问问师父的意思。”

    墨苍落微微颦眉:“不必顾虑这般多,现在山下都看得紧,师父的意思是,弟子们都要过去,事关……眉山和苍流,还是疏忽不得。”

    弋栖月闻言,这才点一点头,看了看下山的路从这里到大堂,还需一段时间的。

    她瞥了一眼他伸到她面前的手,修长、硬朗。

    却也不肯被他扶着下这巨石去,每每瞧着时芜嫣这般,她就总觉得矫揉造作,弋栖月立起身来,轻巧一跃下了去,落地无声。

    她瞧见,一旁的墨苍落微微一愣,随即,她恍惚间瞧见他嘴角起了个清浅却温柔的弧度。

    一路无言,脚步匆匆,入了大堂,墨苍落被师父唤着,加紧了步子赶了过去。

    弋栖月自然不会上前,干脆落在队伍最后,优哉游哉地站着。

    她抬眼看了看师兄的背影,收回目光时,却莫名其妙地对上了时芜嫣的目光。

    她看见了时芜嫣眼中那莫名的光。

    弋栖月非痴非傻,自然能瞧出来那是有些敌意的目光。

    弋栖月无意深究,收了目光回来,在队伍的最末尾,施施然立着,偶尔同同门交谈一二。

    直到前面起了一阵欢声笑语。

    弋栖月循声而望,只见时芜嫣一袭嫩粉色的柔衫,莲步轻移,后面随着几个丫鬟,手里执着盘子,盘里似是放着些糕点状的吃食。

    “嫣儿从眉山带了牡丹糕回来,师兄师姐们都尝尝。”

    是牡丹糕,是眉山一带特有的吃食,甜而不腻,色泽甚美,味道极佳。

    众人皆是称奇牡丹糕需以牡丹花瓣入糕,可如今已近冬日,如何来的牡丹花呢?

    身后的眉山夫人看着那一抹柔粉淡淡而笑,似是在同众人解释:

    “眉山南岸天气温暖,前些日子嫣儿回去,恰好又开了一期,嫣儿这孩子便想着带回来孝敬师父,也给师兄弟们尝尝。”

    众人皆面上含笑。

    此时时芜嫣年纪尚小,做事未免有些幼稚简单,可是如此也当真是讨人欢喜。

    时芜嫣便一路走,一路将吃食发给同门,那边,眉山夫妇看着她,眉眼里尽是温柔宽和。

    大概也欢喜看着自家丫头,用味美的糕点结交同门,笼络人脉。

    直到,时芜嫣一路行到了队尾。

    周围的几个师兄弟都发到了,才到了最后的弋栖月。

    那盘子,却恰恰好好,空了。

    “呀,师姐……”

    弋栖月见状,看着时芜嫣立在面前对着空盘子发呆,只是淡淡笑道:“嫣儿的好意,师姐心领了,最近发胖,我也该少吃些甜的。”

    时芜嫣闻言一笑,抬眼看了看她,眉眼弯弯的。

    可是寻常人都能看出来,弋栖月此言,不过是寻个台阶下罢了。

    她素来清瘦得很,哪会有什么发胖之说。

    “那怎么行,这糕点拿来,本就该先紧着女孩子给,嫣儿只是不曾想到,师姐不曾和姐妹们一起立在前面,偏偏一直在后面和师兄弟们,早知道,嫣儿当从后面先发,该先给师姐的。”时芜嫣轻言细语道,话语有几分小心。

    弋栖月听着这话,却觉得分外别扭。

    什么叫:不和师姐妹在一起,偏和师兄弟聊?

    什么叫:早知道,应当从后面先发,该先给师姐的?

    不知时芜嫣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三言两语,仿佛是暗说她弋栖月品行不端,又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

    “这样,嫣儿怎能怠慢师姐,可是,可是师姐,嫣儿真的没有了……”时芜嫣向着盘子里瞧着,说着还晃了晃这盘子,动作显得很是焦急,语气也是小心翼翼。

    而盘子自然是空的,找不出来了。

    最终,时芜嫣垂下头来:“师姐,着实没有了,要不……便将嫣儿的这个给了师姐罢。”

    说着,她便从袖中寻出一个精致的小包来,便要拆开给弋栖月。

    那边的眉山夫妇听见了谈话声,也意识到了这边的耽搁,于是皆向弋栖月、时芜嫣二人看来,弋栖月不痴不傻,自然能看出他们目光的怪异!

    是了,时芜嫣这么说、这么做,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弋栖月平日里怎么欺负她、吓唬她了一样!

    可是弋栖月自知。

    自知自己是逃亡而来的孤女,毫无依仗。

    师父收留她,却一早便将她交由大师兄照料,因此她和师父之间,并无那般亲厚。

    至于大师兄,此时也只是个大师兄,还没有被立为继任掌门,何况他性格本就冷情,弋栖月便是常跟着他,也总觉得有隔阂。

    所以她弋栖月,毫无依仗,平日里小心翼翼,对眉山的掌上明珠时芜嫣,更是丝毫不敢招惹,哪怕她知道时芜嫣瞧她不顺眼,依旧忍气吞声。

    “不必了,师妹最不该怠慢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对师妹最好了。”弋栖月笑笑,推辞着,她不曾想到,一块儿牡丹糕,能弄出这么多事!

    时芜嫣一愣,继而笑道:“师姐说得是,师父最好了。”

    说着,她便从从容容又收了那小包去。

    弋栖月见她欢欢喜喜转身离开,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师父和眉山夫妇依旧交谈着,周围的同门们也很欢喜,时芜嫣立在最前面,同另一个师妹交谈着,清铃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也是欢快得很。

    众人日日清修,极少吃到甜美的点心,牡丹糕本又香甜,因此这一来,不少同门对这糕点称奇,还有人笑着托时芜嫣下次归家再给捎带些,时芜嫣皆是笑着应下。

    不得不承认眉山众人手段的高明,以牡丹糕为媒,活跃了气氛,拉近了同门情谊,同时也遮掩了时芜嫣违规离山、消极习武的过错,真可谓一石三鸟。

    弋栖月就这么混到了散场,弋栖月想着去吃个晚饭,在去山巅上静修一会子,便也该休息了。

    当晚立在山巅上,却忽而见到一人,自后面伸出手来,将一块儿东西递给她。

    弋栖月一愣,转过身去,看着墨苍落执着长剑,白衣怒马。

    “给你。”

    他说的很简单,又递上前来,随后却有些别扭地转过目光去,不再瞧她。

    弋栖月愣了愣,抬手接过包裹来,打开,才看出来是一块牡丹糕。

    却比白日里那些好看得多了,分外精致。

    “这……怎么……”她一愣,质询地瞧着他。

    “女孩子欢喜甜食。”墨苍落半别过头去,只是简单地说。

    女孩子欢喜甜食,而苍流山虽然物产丰饶,终究也没有什么甜食。

    弋栖月忽而明白了,大概是师兄把自己的那一块儿给了她也难怪这牡丹糕如此好看时师妹这般欢喜师兄,肯定会把最好的这一块儿留给他啊。

    “谢过师兄,不过最近……”

    弋栖月并不肯承认白日里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可怜兮兮的。

    “不胖的。”

    墨苍落扫她一眼,随后便不再多说了,也不由她将牡丹糕递回来,只是拂了拂袖子,便提剑向着那边走去。

    弋栖月愣了愣,忽而唇角一扬,笑了。

    这一晚,她坐在巨石上,一边吃着牡丹糕,一边看着面前,她心中的少年一袭白衫,衣袂翩飞,临风舞剑。

    而那一晚,少年的身影,也烙在了她心里。

096 朕自然信你

    次日,红日初升。

    弋栖月很想懒起,可是每一日的事情都被她提早列在了一个废折子上,便挂在离她额头不远处的地方,每日一早起来,不曾洗漱,不曾收拾,甚至不曾撩开衾被,她便要将这废折子取过来瞧瞧。

    然后,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事项,瞅一眼窗外的阳光,只得无可奈何地告诉自己弋栖月,你不能接着睡。

    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小时候哥哥叫起她来的话:月儿,起床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啊。

    不过很早之前她便没有哥哥了,并且之后也再也不会有哥哥了,她的哥哥走了,她便自己叫自己起来罢。

    这一日,弋栖月翻弄着这个废折子,目光停留在第一行上。

    今日,凌霄阁禁闭解除。

    唔,凌霄阁,炙,百里炙,是时候去瞧瞧他,也是时候将他的武功恢复过来了。

    此前日日让薛太医好生照顾着,然后来给她汇报,她却不能去瞧他,顶多能在高台上远远瞧一眼,如今,不知不觉间解除禁闭的时候便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清晨的阳光太温柔,弋栖月有些冰凉的面颊上,突然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柔和。

    弋栖月到达凌霄阁的时候,入了院子,便看见落了一地的木槿。

    夏日里木槿花开,开过一季便落,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而百里炙的身形便在那一株木槿旁,旁边还有一棵高树,他便坐在树旁的石案上饮酒。

    弋栖月远远地瞧了过去,如今他的身形却和当初天牢里的男子交叠起来。

    那时他一言一语皆是为她着想,那时他看着她,缓缓抬起手,任凭她出手废他的武功,那时他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不知不觉间,弋栖月已然几步行至他面前。

    百里炙瞧见她的身形,执着酒盏的手一停,那酒盏在他的薄唇边停滞了,他有些惊愣地瞧着她。

    弋栖月笑了笑,却是抬手执过他的酒盏来,一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顾忌。

    “还是贪酒。”弋栖月微微眯起眼睛瞧着他。

    如今一旁的树叶、残花落了,倏忽间便落满了他的衣衫,孰料他却管也不管。

    弋栖月颦了颦眉,她能瞧出他瘦了,也能瞧出他不似之前那般身形矫健了,最初她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茶馆里,那时的他丰神隽逸,好不潇洒,翻手一出剑,凌厉漂亮;一个不留神给人掀去了面纱,勾唇一笑亦是惊艳孰知如今却耗成了这副模样。

    她抬了手,忽而想给他把落叶拂下去。

    百里炙却是凤眸一挑,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轻轻扣上她的手腕。

    “臣下没想到陛下还会来。”

    “陛下不要拂去这叶子,臣下还记得,那时方才从南疆归来,陛下来瞧臣下,这树上的花,也是落满了衣襟。”

    他笑得清浅温柔,仿佛不曾怪过她分毫。

    弋栖月一愣,每每对着这个温柔暖和到骨子里的男子,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温柔了起来。

    “炙,你不怪朕吗?”

    百里炙一笑,转过头去吻着她的手,一路从指间吻到了皓腕,他的唇温热,一路下来且温且痒。

    “炙怪过陛下的。”

    “方才醒的时候,炙想过,为何陛下不肯来瞧臣下,那时候想陛下想得紧了。”

    弋栖月微微愣怔,不曾想他会说得这般直接。

    “后来呢?”

    百里炙一笑,微微挑起的凤眸好似一只小狐狸,狡黠却无害人之心,他抬手比向了东边的一处高台:“陛下,那可是揽月台?”

    “那日,炙瞧见陛下立在那台上,仿佛在向这边瞧着,突然便不怪陛下了。”

    而那日,弋栖月还真的是在瞧他。

    弋栖月笑了笑,施施然坐在案边执起酒壶来缓缓在盏中斟上酒。

    “朕废了炙的武功,炙可是怪朕?”她的声音很轻。

    百里炙却笑:“炙的武功,本来便是陛下的。”

    “炙想着用这功夫护陛下一世,便是当个侍从也好;后来又想,陛下若是放心不下,怕是在身边按了一颗毒刺,那废去便好,莫要留成心病,如今给陛下废去,炙也是心甘情愿,怪不得陛下的。”

    弋栖月听他说着,手却是一抖,酒洒落了几滴,一时间,她心里已经软了。

    他的心思,柔软而又干净。

    恰恰又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只是,陛下,炙若是没了武功,陛下可会嫌炙无用?”百里炙看着方才她落在石案上的几滴酒水。

    弋栖月摇首:“自然不会。”

    百里炙一笑,抬手便要执过这酒盏来再饮:“如此便好,那……”

    “朕骗你的。”弋栖月却拽住这杯盏不由他拿去。

    百里炙微微一愣,却见她翻手从袖中取了个小壶出来,打开来,向酒水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和着酒把药吃了罢。”

    “当初是迫不得已骗你的,也是骗过别人,你的武功没有被废,只是暂时封一阵子,若是不吃这药,十日才能恢复个差不多;吃下这药,不出几日就能全部恢复了。”弋栖月笑了笑,执着酒盏轻轻晃了晃,复又递到他手中去。

    此时,百里炙却是一阵愣怔,攥着这杯盏却迟迟不饮酒。

    “陛下肯信臣下?”

    “信,自然是信,如若不信,当初朕又岂会让你同朕一同前往南疆?”

    “可陛下为何会信?”

    弋栖月一笑,眯起眼睛瞧着他:“因为炙暖和,朕欢喜。”

    “喝了它罢,炙。”

    百里炙闻言一笑,随即仰头,将这一盏酒一饮而尽。

    弋栖月手腕一转随手撩了他的长发过来随手把玩,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此药与酒不相干,一起用也可;不过当初朕虚张声势的一招还是有些影响的,现在你身子还未恢复,少喝些酒。”

    百里炙搁下酒盏来,修长的手指在那杯盏的颈上抚弄:

    “旁人都说陛下无情,炙何等有幸,逢着陛下,如斯温柔。”

    弋栖月一笑,松开他的长发立起身来,手撑在这小石桌上,隔过这石案去,细细瞧着他。

    百里炙却是抬手抚上她的后颈,抬起头来,径直用薄唇吻上她的唇。

    一时间,酒香晕染。

    此时此刻,凌霄阁一角,暗卫宇匿身在墙角处,一言未发,却是将方才的一切都瞧入眼中,听入耳中。

    他抱着一柄剑,眼中也难得地闪过了几分柔软。

    世间最美,不若不辜负。

    大概是因为百里炙太暖和太温柔,单单是清晨去瞧了他,解除了这些天来的误会,哪怕顾及到北国西国的时局,百里炙依旧不会踏出凌霄阁,但是在这颇为繁忙的一天里,弋栖月竟也是难得的欢喜。

    分明如今北国和西国之间的关系一片混乱,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信了他,有的时候,人心就是偏颇又奇妙。

    回到养心殿心情大好,批改完了折子,也不忘暗中安排烈倾和俞茗羲这一对人聚上一聚,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一个泼辣豪爽,一个沉闷稳重,偏偏在酒席上格外热闹,弋栖月的嘴角也藏不住笑意。

    酒宴毕,俞茗羲须得顾及旁人说法,便先行告退。

    而烈倾名义上不可回到都城,便留在养心殿。

    “陛下,明日便由俞茗羲护送陛下去送那东国的公主?”烈倾听着门板撞合之声,忽而小声问道。

    弋栖月颔首:“东国同我北幽不论有什么嫌隙,心儿里坏也罢,对外说都是联姻的盟国,淮柔又是东国的公主,我们是要将她送出都城郊野的。”

    烈倾撇一撇嘴:“我可不稀罕送她,这公主狐媚得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死死抱住陛下的男人,也是不讲廉耻了。她不以礼相待,我们又何必这般客气。”

    弋栖月轻轻扣了扣桌面:“话不能这般说,朕是皇帝,原本便不是看公主的面子,朕看的是东国陛下的面子。”

    “你想,东国陛下对我北幽,对朕,皆算是以礼相待,我们自然也要以礼对东国,对他的女儿,这也讲得通,不必憋屈的。”

    烈倾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也罢,陛下大人有大量。”

    “不过陛下也多留个心眼为好,我看那公主从心里就不是好人,不能让她以后再弄出那等事来,依我说,陛下是顾虑得多,如若是我,敢碰我的男人,用左手碰,断其左手,右手碰,断其右手,以……”

    弋栖月却笑:“朕可是明白了,以后俞茗羲给朕行礼,朕都不碰他,免得被你这怨妇给嫉恨上。”

    心下却想着夜宸卿,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弋栖月这么做?

    烈倾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即眼珠一转,又道:

    “对了,陛下,我暗中派人去查了,和往年相似,最近都城一带的确来了不少人,不过并没有出什么乱子,也没有人发现过西国之人;所以,如无意外,西国人应当还没有到达都城。”

    弋栖月眸光陡然一沉:“此事还不可轻易下结论,明日必须出宫,安保便必须要做好,朕信任俞茗羲,但是有的事情不能做在明面上,你便按我之前交代的带兵匿在暗处,等到北国和东国的队伍分开之后,也派出一对精兵,暗中跟着东国的队伍。”

    “朕也会派人护送东国的队伍,只是让你弄个暗线,多一条路。只要能确保东国的队伍在出边界之前,公主无恙,队伍也无大碍,便算是完成任务,再此之后就是东国自家事了,我们不需管。”

    第二日。

    这几日起了微风,天空却是颇为明净,时不时有几只鸟儿扑棱棱飞过。

    马蹄声伴着车辙声,从热闹的都城一路响到了空旷的郊野。

    弋栖月策马于队伍当前,身边是东国的使臣,身后随着湛玖和俞茗羲,淮柔乘着马车随在后面,淮川暂时停了禁闭,便跟在马车一旁。

    “陛下请留步。”到了一处关前,一旁的使臣一比手,身后的车架旁,几个丫鬟忙迎向前去,打开帘子来,将淮柔从车中扶下来。

    正是函龙关到了。

    弋栖月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雄关,继而身形一掠,跃下马来。

097 归宫不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便在此别过,公主一路当心。”

    弋栖月对着淮柔一拱手,算是送别之礼,她说着,却是皮笑肉不笑。

    淮柔的脸色并不好看。

    如今事情算是揭过,可是心里的坎过不去。

    “谢陛下。”淮柔僵着一张脸。

    一旁的使臣忙道:“陛下和北国对我东国的深情厚谊,东国必将铭记于心,多谢陛下了。”

    弋栖月笑笑,继而,却看向淮柔:“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都是女儿家,朕还有一私礼,要送予公主。”

    淮柔一愣,当即就想到了夜宸卿,她心心念念的夜哥哥,咬了咬牙,她颔首道:

    “好。”

    弋栖月和淮柔便站在关前,任凭秋风迎着雄关吹来,拂在面上。

    “陛下有什么私礼,见不得人,偏要来这里说。”

    淮柔的声音并不友善,她本是不想来的,可是方才弋栖月说得格外客气,她也无从拒绝。

    弋栖月一笑:“见不得人?朕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顾念公主的颜面和贞操罢了。”

    淮柔一愣,可是此时弋栖月已经从袖中摸出那块儿残破的衣料来递给她去。

    “公主不是说欢喜宸卿身上的苏合香?朕想了想,此番招待不周,不若便将这个送予公主,也当是顺遂了公主的心意。”

    淮柔面色一青,心下一思量便知晓这是何物,咬着牙瞪着弋栖月。

    弋栖月又笑:“本还拽下他的腰封来,可惜,腰封宽厚且偏大,不方便收在袖里,朕就没带过来,公主莫要介意,毕竟,公主欢喜的只是这个味道,应当也会不在意什么大小的。”

    她说着,又抬手将东西递上前去。

    淮柔自然知道弋栖月这是在羞辱她。

    她很不想接,但是又不得不接。

    如果一会儿有人问她,陛下给了她什么东西,她应该怎么回答?

    让别人都知道,陛下给她的就是前些天她抱着的那个男子的一块儿衣料?!

    最终,淮柔铁着脸,终于沉了口气,将那衣裳的碎片一把拽了过来,继而又飞快地、胡乱揣入了袖间。

    “弋栖月,你……简直不要脸!”淮柔一字一句,偏也不敢加大声音。

    弋栖月知道她压低声音就是怕给人听着,也不追究,只是淡笑:“比不得公主的。”

    声音也不放轻,坦坦荡荡。

    淮柔一愣,随后咬紧了牙关:

    “记住我昨天的话。”

    弋栖月淡笑依旧:“不劳烦公主提醒,一直记着,若是朕记不得,也不会有这礼物的。”

    淮柔看着弋栖月面上的笑意,狠狠一跺脚,脸色已经由青转紫。

    不错,她淮柔生气又能如何呢?

    话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如今便是给人打掉了牙齿也只能往腹中吞。

    以牙还牙,这北国的女帝简直就是一条毒蛇!

    礼节毕,弋栖月坐于马上,看着东国的车架队伍和自己派出的随性队伍渐行渐远,终于回过眼来,摆了摆手。

    一旁,庸和吊起嗓子来:

    “摆驾回宫”

    众位将士随从称喏,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回还,可是这一路,远没有意料之中的那般顺利……

    本是担心有人伏击,因此弋栖月在函龙关后第一处驿站便改坐了队伍后面预备的空马车,此时策马骑在队伍最前方的,不过是一个和她身形相仿的替身。

    可谁知,弋栖月乘上轿子没多久,周围就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随后,只听外面传来‘扑簌簌’的羽箭之声,只是一瞬间,四下便响起了混乱的马蹄声,和惊恐的马嘶声。

    外面也是一片嘈杂。

    弋栖月坐在车里,头上略微起了一层薄汗,她手一翻便按上了方才束在腰间的一对短剑,原本束上只是以防万一,不想如今真的会有意外。

    不过,此时偷天换日,最为安全的办法,就是不让众人发现,她弋栖月已经躲入了空轿之中。

    于是弋栖月选择了一动不动,便是马车颠簸到了几乎要翻覆的地步,她也是一声不吭,更没有跳出车去。

    而她也能感觉到,敌方专注的地方,也不是这一处马车。

    混乱了许久,直到四下爆发出了一阵气概山河的吼声。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包抄而来,随后,车外的厮杀声更甚。

    弋栖月依旧是一言未发,头脑中估摸着时候。

    方才那阵呼声,应当是烈倾到了。

    所料不错。

    不到一个时辰过去,外面的打杀之声便渐渐停息了。

    等到湛玖撩开马车的门帘扶着弋栖月出来时,她已经打理好了方才因为颠簸而有些凌乱的仪容。

    马车外,横七竖八的皆是仰倒的尸体,殷红的血也溅了不少。

    俞茗羲单膝跪在马车前,烈倾则正从不远处压着一个着黑衣的高大男人往这边走。

    弋栖月瞥了那男人一眼,随后转过眼去,目光瞧向队伍打头处她原本的位置。

    “启禀陛下,叶姑娘方才……中箭身亡。”俞茗羲沉了声音,小心地汇报着。

    叶姑娘,就是那个乔装为弋栖月的女子,她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因为有一次湛玖将她错认成了弋栖月,弋栖月觉得有缘,便将她带回宫中。

    她给弋栖月当替身,早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当初弋栖月便和她约定,平日里可领三品俸禄,而她若因当‘替身’而出了意外,便以郡主之礼下葬。

    不想这一次乔装,便真会让她丢了性命。

    弋栖月叹了口气:“以郡主之礼下葬,朕会亲自去瞧着。”

    此时,烈倾也架着那个男子到了弋栖月面前。

    “跪下!”烈倾对着那男子一声断喝。

    男子冷哼一声,动也不动。

    烈倾便一凛眉,飞起一脚,生生踹得那男子身形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说,你是谁派来的,为何会刺杀陛下!”

    烈倾开口紧逼,可是这男子依旧是一声不吭。

    弋栖月颦眉瞧着,见烈倾抽出腰间的鞭子就要下手,她陡然抬手,示意烈倾闪开来。

    烈倾会意,便后退了一步。

    孰知就是在这么一瞬间,‘嗤’的一声这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却突然结结实实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众人大惊!

    随后,这个男子面色开始发青、发紫、发黑,周身四下皆是或多或少地渗出了黑色的液体,而他的皮肉也在快速地腐烂着……

    直到他整个人软绵绵一倒,如土委地。

    这情形格外人。

    一时间,众人皆是惊诧地说不出话来,而方才踹过这男子的烈倾更是有些后怕,立在原地只觉得腿都软了。

    弋栖月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攥拳。

    如今这个男子死状如此凄惨,恐怕便是始作俑者刻意所为。

    而单单针对这个男子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只有他身上,有关乎刺客身份的关键信息。

    可是眼下这个人周身都是黑色的液体,仿佛能够腐烂皮肉,又如何能碰得……

    “陛下。”一旁,大臣柳虎忽而跟上前来。

    弋栖月看向他。

    “有意毁尸,必有要事,陛下可是想搜查这个男子?”柳虎压低了声音。

    弋栖月颔首:“不错,但是人命关天,这个人,不可轻易动。”

    “陛下不可迟疑,且看这人尸身的腐坏,由外及内,这一会子,已经坏烂了许多,若是不抓紧着,只怕一会儿这人便要化作一股青烟了。”柳虎摇了摇头。

    弋栖月颦了颦眉,心道这刘虎所言确是有理。

    “陛下,臣曾在西部一带住过一阵子,对西国的药蛊之术略有了解,如今这情况,若是用一根长木枝,先在火里烧一阵子,等到着火的一端热了、起火冒烟,便用这一端快些翻找,应当是安全的。”

    而现在这个情况下,寻一个枯枝和点火皆不是难事。

    弋栖月略微颦眉,只怕这个法子出了差错,一不小心害了搜查之人的性命,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何况看着一旁众人面色皆是有些僵直,弋栖月心里明白这个男子死状太惨,众人皆是心生惊骇之意。

    一旁柳虎却又道:

    “陛下若是信得过微臣,微臣愿一试,看看能否搜出些东西来。”

    弋栖月瞧了瞧那黑色液体遍布的尸体,又瞧了瞧面前拱手的柳虎,终于点了点头。

    柳虎称是,随后,也不多言,便请一旁的侍从们帮他备了火,又寻了一根足够长的树枝,便按照他方才所说的方法行事。

    等到那树枝的一端燃起火来,柳虎便执着树枝走到那尸体面前。

    如今那尸体四下皆是黑水,整个人已经看不出面貌来,身形也有些许的模糊,愈发显得骇人。

    柳虎的额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他攥拳愣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撞着胆子,举起那树枝来戳上了那具尸体。

    谁知,触碰到尸体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用树枝戳到的是一团绵软的土,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更为可怕的是,那黑色的液体还在一点一点地,沿着那树枝向上蔓延。

    柳虎平日里胆子不小,如今,额头上也尽是冷汗。

    他知道,如果等着那黑色的液体顺着树枝蔓延上来,那他的死状,绝不会比这个男子好到那里去!

    他咬着牙加快了翻找的速度……

    知道那黑色的尸身里显出一处银白,映着微亮的天光。

    柳虎将那一处银白色的东西挑出来,随后手一抖丢开了木棍去,此时黑色的液体已经在树枝上蔓延了一半,而那银白色的东西上显出了一个字

    西。

098 夜探

    当晚,弋栖月坐在养心殿桌案旁,一手揉着额侧,一手执笔在纸上写画,纸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末了,她将写过的纸张团为一团,丢入了一侧的废纸堆中。

    西国祸乱,昭然若揭。

    已经派了暗兵在都城的郊野拦截皇帝的车架,如若今日弋栖月真的一直骑马在最前方,是否也会命丧当场?

    弋栖月平日里不得不忍,如今这个局面,却再也不能忍了。

    也许是时候和西国撕破脸了。

    可是如今西国敢有这么大的动作,又岂会背后没有靠山?如今便是撕破脸,也要撕得‘小心翼翼’。

    弋栖月颦眉正想着,那边,湛玖却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个黑衣人入了养心殿,这二人皆是悄无声息。

    弋栖月垂下眼看了看湛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此时他攥着腰间的佩剑,能看出力道不小。

    “玖,怎么了?”她淡淡启口。

    湛玖的身影很低:“陛下,南国之人已卸了武器,说要见您。”

    弋栖月略一颔首,心里也明白,湛玖这般说,这个‘南国之人’只怕是非同寻常,而湛玖应当也已经在养心殿四下伏了人手。

    “不用这般小心,玖,下去休息罢。”

    弋栖月看着那南国人的身形和气势,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成。

    湛玖迟疑了一下,随即行了一礼,小心地退了下去。

    “世子别来无恙。”弋栖月听着门板撞合,轻描淡写。

    面前的黑衣人轻哼一声,这便将面巾撤了下去。

    “不想陛下对泽这般熟悉,当真是荣幸。”

    耶律泽本就不是什么顾及小节的人,自幼火气大,烈性强,如今白白披了一路的黑袍子,早已憋闷,如今他索性将外袍拽了下来,和面巾一起搭在一侧的椅子上。

    “北国不比南国,没那般暖和,世子这般任性,若是回去害了风寒,可别说是被朕算计的。”弋栖月瞧着他,忽而勾唇说了一句。

    “谢陛下关心,自然不会。”耶律泽一笑,见弋栖月向他抬手一比,也就坐在了桌案的对面。

    见弋栖月不再言语,他沉了口气。

    “时间紧,陛下也是爽快人,泽便不弯弯绕绕了听说陛下放出消息去,说是抓到了西国的刺客?”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弋栖月,月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那张本就极具异域风情的脸显得诡异却又俊美。

    弋栖月本是抬手倒茶,闻言手一停,颦了眉瞧着他:

    “世子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心思却不够灵便。”

    耶律泽在一旁挑眉:“不灵便?为何?”

    “世子既然知道此事,又为何要此时前来?

    如今西国敢与我北幽作对,身后必有靠山,而那靠山是何人,世子以为朕猜不到吗?”

    弋栖月将茶盏递到他面前,话语的矛头却直指南国。

    耶律泽闻言一笑,接过茶来,也不多顾忌,便一口饮了下去:

    “陛下猜不猜得到,泽不敢妄言,但泽以为……国是国,人是人。”

    弋栖月一挑眉。

    “不妨这般说,陛下,北国和南国相敌对,你我不依旧算是朋友?”

    弋栖月勾了唇:

    “阁下若是认为虎狼之盟也是朋友,朕也无话可说,可是,世子今日前来,真真是一招烂棋今日这是北国的地盘,朕若是下令擒住你,南国便会被动乃至混乱,而西国也会被迫退兵。”

    耶律泽一笑:“陛下所言不错,但是……并非长久之计。”

    “如今南国是西国的靠山,我们心照不宣,但是明面上,没有人说过南国会相助西国,陛下若是现在强行将泽扣押,便是不仁不义,先行出手与南国为敌,并不占理。”

    “而泽虽说是南国的世子,可父皇的皇子又非是仅泽一人,陛下如今若是擒住泽为要挟,虽可缓一时之兵,但是也必定会激起南国的愤怒。

    等到父皇另立世子时,根据之前是陛下行为不义,便有足够的理由反扑,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占其二,而那时西国也未必不会出兵,如此一来,极有可能三点皆占,试问陛下,如今若是将泽扣押,是否值得?”

    弋栖月哼了一声,缓缓用手指节叩击着桌面。

    哒、哒、哒……

    一声一声地脆响。

    她眯着眼睛瞧着他,活像一只打量着猎物的野狼。

    耶律泽抱着手臂瞧了她一会子,忽而勾唇而笑:“好,那如今泽便细说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抬手自怀中一摸,竟是摸出一张金灿灿的东西来,他也不展开,便将这东西递给弋栖月。

    弋栖月颦了颦眉,抬手接过,展开来,瞧了一阵子,忽而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自己退了和西国公主的婚约,然后南国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嫁给南国四皇子?”

    耶律泽笑了笑:“不错,他二人年纪也更相仿,何况泽也并不想娶那小女孩。”

    都是十二三岁。

    弋栖月白玉一般的手指在南国皇帝印玺落下的红印处抚了许久,末了将这圣旨又还给耶律泽去。

    “所以,和亲之事,与泽不再相关,陛下或多或少也该明白泽的诚意。”耶律泽笑道。

    “所以呢?”

    “如今泽想和陛下谈一笔交易。”耶律泽抚着唇边,笑得莫测。

    “你且说。”

    “陛下若肯与泽合作,泽便敢保证,西国此次闹事,南国绝不会提供半分援助,更不会直接出兵北幽,便是陛下将西国打成了傀儡国,南国也不会有动作。”

    “而相应的,也希望陛下能帮泽做两件事。”

    弋栖月眸光一沉,看着他。

    以一换二,究竟值不值,她倒是要看看。

    “泽希望陛下帮泽将西南两国的婚事解除,最好是……用干净一些的办法,毕竟泽还不想叛国,如今答应陛下,不让南国帮助西国,但是一旦西国战败,也不能任由祸水来我南国。”

    弋栖月闻言,心里已然有了算计:“干净的方法?如何都行?”

    耶律泽一笑:“泽估计如今陛下也无意波及太多的人,如此,还请陛下不要打泽父皇母后的主意,其他人,随意便好。”

    “好。”

    弋栖月听到如今心里已经明白了,耶律泽任由婚约签给四皇子,然后又想趁机处理四皇子,就是想处理了储君之争的劲敌,同时又完全洗脱他自己的嫌疑,可谓一石二鸟。

    不过,反正她也不赔。

    “其二,泽希望陛下帮朕寻一个人。”

    “这个人行踪隐秘,是父皇颇为欢喜的一个近臣。

    泽见过他几次,都出现在父皇身边,可惜,每当泽想细细找寻这个人的时候,又总是寻不到;最近听说这个人家乡在北幽,故而希望陛下代为寻找。”耶律泽笑道。

    弋栖月面上毫无波澜:“还有什么消息么?如此宽泛,不好找。”

    她心里也明白,耶律泽提出这个要求,不仅仅是因为他寻不到,更可能是因为他怀疑这个‘近臣’是弋栖月派到南国的奸细。

    不过,这一次,倒真不是。

    “父皇前些日子,以洛城为礼赠与此人。”

    弋栖月颔首:“好,朕帮你寻出来,不过……南国陛下欢喜的人,朕也动不得,到时候处不处理得了,还是看世子自己的造化。”

    耶律泽一笑:“好,多谢陛下了。”

    二人便在飘忽的烛光下谈了许久,明枪暗箭一直到了夜半时分,才终于签订了一份隐秘的协定。

    湛玖带着几个心腹赶来,小心翼翼地护送耶律泽离开,弋栖月颦眉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是一番汹涌。

    耶律泽是个危险的男人,一言一语间可见其精明睿智。

    好在这个男子和她合作的目的很是明确,几乎也都讲明,如此一来,倒是多了几分安全感。

    而相比之下,她更想不懂两个人。

    一则是墨苍落,这个男人她不曾读懂过。

    另一则便是夜宸卿,她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夜氏而来,却始终瞧不透他的内心。

    烈倾因为在剿除西国刺客一事上护驾有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归还朝廷,朝堂有个别旧臣想起当年烈倾当朝溅血之事,依旧是心存芥蒂,奈何弋栖月早便安排了刘庆国做说客,因此烈倾也得以回还。

    官复原职,为中央府副将。

    这一切,弋栖月做得很急,也是因为自从她将西国刺客作乱的消息放出去,形势便在飞快地发展着,气氛日益焦灼,耽搁不起。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秋末,北国和西国的边境,便爆发了祸乱,从商贾纠纷一路发展到了官兵交战,一时间,乌烟瘴气。

    随后,西国以北国边境欺民为由,对北国宣战。

    弋栖月自然也不肯示弱,一份诏书,说明了‘边境欺民’一事起因不明,又怒斥西国派刺客前来的歹事,如此昭告天下,将事理归到自己一方,随后,亦是对西国宣战。

    不久之后,俞茗羲和烈倾分别为主将副将,率军西行,前去支援西部的守军,而仇凛依旧在南方固守,至于都城一边,在俞茗羲离都之后,则任命徐战鹰带兵,维持安平。

099 诡异的疫病

    北国西国交战许久,过了秋末。

    北国本就国势较强,如今占了理,而俞茗羲和烈倾年纪虽轻,才干却不少,因此是胜多败少,步步推进。

    直到,消息传来,军中爆发了疫病,日复一日地严重。弋栖月并不能理解,分明已经到了冬日,为何还会有如此严重的疫病,以至于她先后派去不少医师,却皆是束手无策。而战局也一日又一日的败退下去。

    入冬三日,弋栖月收到了烈倾的密信竟连俞茗羲也染上了疫病,而军中医师也有猜测,说这并非是疫病,而是一种奇怪的蛊毒。

    弋栖月将密信攥成一团,脑子里浮现出当时送别东国时,那个周身布满黑色液体的、惨死的男人。

    柳虎的方法奏效了,那个男人,死于蛊毒。听过西国不少关于蛊毒之术的传言,难不成,这一次西国真的又使出了这等非常手段?

    不过,如果真的是蛊毒,也好处理。

    毕竟她弋栖月吃过当年的丹药,自此往后,除了焱毒,再没有能伤她性命的毒,而她的血,也是解毒的良药。

    于是,御驾亲征被提上了日程。

    寒风刺骨。方才邱偃大人方才离开,弋栖月合上紫宸殿的屋门,索性把脊背靠在了门板上,她沉着眼,狠狠揉着额侧。

    可是敲门声却再一次响起。

    “陛下。”

    外面,是百里炙在唤她。

    百里炙是西国的皇子。

    弋栖月的头更疼了她不知道百里炙此时为何会来,北国和西国早已撕破脸,她一直念及情分不肯动他,可是这些天也不能再去凌霄阁瞧他。

    “陛下。”

    百里炙立在门外,声音很轻,可弋栖月依旧能听见。她颦了颦眉,一言未发,也没有开门。

    百里炙却一直在坚持,一声一声地唤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转身离开。

    “公子请回吧,陛下现在不会见公子的。”

    湛玖立在门外瞧了许久,此时终于开口。

    门外,百里炙闻言停了停,随即瞧着湛玖笑道:“放心,炙并不是来替什么过分要求的,只是听说了最近的药蛊之事,想把当初知晓的事情告知陛下。”

    “若是陛下亲口告诉炙,让炙回去,炙便走了。”

    弋栖月在门里,闻声一愣。

    告知于她吗?

    那么,他岂不是背叛了西国,也背叛了他的父亲?

    门外,湛玖也迟疑了;百里炙却依旧是扣着门板,低声唤着‘陛下’,哪怕弋栖月自始至终也没有应答。

    湛玖叹了口气,里面陛下始终也没有动静,百里炙的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多干涉,便只得转身回岗。

    百里炙却依旧坚持,直到房门终于打开来。

    弋栖月抬手把百里炙拽进门去。百里炙看着她眼睛周遭的乌青叹口气,而此时弋栖月却松开他去,也不讲究位置了,就随随便便地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现在时候很敏感。”

    弋栖月垂下眼睛来,声音却是平平淡淡。

    “不要擅自离开凌霄阁,也不要擅自来找朕。”

    “北国和西国已经开战,而你又是西国的皇子,你要安安生生呆着,等风头过去,性命才更稳妥。”

    她说得很淡然,弋栖月记得,每每她把话说得很凉,除了那天晚上,夜宸卿都不会再多说什么,她不知道这一招对百里炙是否奏效。

    百里炙却只是垂着一对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弋栖月却不瞧他,只是随手拨弄着自己腕上的木镯子。

    “不错,安安生生呆着,什么也不做,性命是最为稳妥的,这个道理,炙明白。”百里炙看着她,忽而低声笑道。

    “可是炙以为,陛下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既然明白,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御驾亲征?”

    弋栖月动作一滞,抬起头来看着他。

    “想必是因为陛下明白,事情总归可以解决,但是解决的方式和时间,决定了这件事还要赔上多少条性命。陛下吝惜那些性命,因此才会选择御驾亲征。”

    “而炙想随着陛下西征。”

    百里炙一口气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弋栖月却颦眉:“宫里三位研墨,最不合适前往的就是你。”

    哪怕如今,夜宸卿前几天‘公然和东国公主勾结’,淮川又被关了禁闭,也都比身份敏感的百里炙要强。换句话说,她宁愿谁也不带去。

    “且不说其他,就说你个人,你若是随着朕去了,外面会怎么讲你?北国赢了,你便是叛国,北国输了,你就是祸水炙,这件事情,朕劝你不要插手。”

    百里炙却摇了摇头:“人活着不能只为落个名声,守得住重要的人,同时无愧于心,比那些名头来得实诚得多。”

    弋栖月愣了愣,任凭他伸出温热的手指来,用指腹轻轻触碰着她的眼眶她连续几夜无眠,睁眼到天明,眼睛早已一片酸疼。而他这么轻轻抚弄着,温热而又舒服。

    “臣下先去给陛下寻个温手巾敷眼罢。”百里炙看了看她那乌黑的眼眶,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拿着一盆水回来了,卧雪在他后面,手里执着个盘子,盘中有一叠棉巾。百里炙把棉巾弄湿又去了水,随后轻轻覆在了弋栖月的眉眼上。

    “陛下心烦也要注意休息,熬坏了身子,又怎么出征。”

    他轻轻抚弄着,声音很低。弋栖月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他温柔的声音好似一汪水。这种温柔,只是倏忽间便暖化了方才她企图凝聚的寒冰。

    弋栖月不再出声了,百里炙忙活了一阵子,却继续说着:“陛下,炙听说了边疆的事,恰好对此也有所了解,此来是希望能帮上陛下。”

    在天牢里他就交了底他可以得到外界的消息,弋栖月却并没有动他分毫,因此如今他这么说,依旧是不加避讳。

    弋栖月颦了眉瞧着他,心里半信半疑。

    “炙这些天听见了不少传言,说是边关的将士染了疫病,发作起来,关节无力,口中渗血,水米难进,身体一日一日地瘦下去、凉下去,最终睁眼而亡,死后尸体蚊虫不近,入土难腐。这样的症状,听来同炙母亲的嫁妆有些相像。”

    嫁妆?弋栖月一愣,不明所以。

    “炙的母妃嫁予父皇之时,仅以一张字条为嫁妆,字条上写的便是一个毒蛊的方子,是外祖父传给母妃的,不过母妃曾告诉炙,那个方子过分歹毒,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易使用,这方子一直在,可是百年来也不曾用过。关于这个方子的制蛊和解蛊一事,小时候,母妃也曾同炙讲过一二,如今炙怀疑边关处就是中了此蛊,因此想随着去瞧瞧,看看能否帮上一二。”

    弋栖月依旧锁紧了眉头,犹豫着。于她自己,她敢信他,可是,加上国家呢?

    面前的男人毕竟是西国之子。

    弋栖月一向多疑,把无数性命单单压在信任上的事,她从十岁之后辩不会做了。

    百里炙却只是笑笑,搁下一个微微凉了些的温帕子来,复又将手腕伸至她面前。

    “父皇待母妃无情,炙是不义之人,心里没什么母国,但是装着陛下,从炙瞧见陛下的第一眼,便装下了。”

    “炙无心管什么仁义之事,只想尽我所能,陪着陛下,护着陛下。”

    “陛下若是不信,炙也能明了,事关国家,不信也是应当,陛下不妨当真废了炙的武功,到时候,若是真有不测,以炙的性命为要挟,便能换回一命;若是还不行,便以炙给陛下的玉佩为要挟,那些人也会放过陛下的。”

    弋栖月闻言一愣,沉默了许久,只是垂了眸子抚上他的手腕。

    “朕不会废了你的武功,不会伤你,上一次是做戏,这一次,朕连戏也不会去做。”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朕肯信你,但是此事不仅仅是朕,更是朕的家国百姓,炙,这筹码着实太重且留给朕一晚上思量,明日便给你答复。”

    百里炙一笑:“好,陛下肯信,已是炙的福分了。”

    西北关口,寒风呼啸。

    北幽军营里,气氛一片压抑。

    主帐中,烈倾坐在榻旁,垂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俞茗羲的手,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他的手都没办法暖和回来。她只能感觉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流逝。

    “俞茗羲,你……”烈倾哑着嗓子唤他。可是话说了一半,嗓子便哽住了。

    疾病和毒药总是这么公平的,不管你是士兵还是将军,是乞丐还是富贾,该来的总是会来,毫无偏颇。

    烈倾在军营里看着一个又一个弟兄,也是这样,体温一点一点地流逝,直到最后,整个人都再没了气息。

    起初他们是埋掉,可是后来发现尸体毫无变化,于是有医者发现了端倪,说可能是蛊。从那时起,死去弟兄们的尸体,就只能被烧掉了。

    那么,她的明羲呢?

    她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然后亲手烧掉他的尸身么?

    念及此,烈倾身形一颤,可是躺在榻上的人,却缓缓睁开眼来……

100 龙血解毒

    “陛下、快到了罢……”俞茗羲的声音很低。

    烈倾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替我上奏……把主帅的位置、交给你……让祁磐峰为副将……”俞茗羲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要先将事情交代清楚,因为他在头脑清楚的时候也算计过。

    若是按照已知的行程,他很有可能撑不到陛下到来。

    “俞茗羲,你混蛋。”烈倾眼圈一红,哑着嗓子骂他。

    “你混蛋,你把事情都甩给我,想自己跑了,你混蛋。”

    “你……你别想了、你记住,我烈倾不会给你带话,你……要是想跟陛下讲,就自己撑到那时候……”

    烈倾咬牙说着,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砸落。

    这个男人她爱了这么多年。

    最初见他时,他还是个木讷的小郎,日日嫌弃她力气小,却又总是默默地替她把她完不成的事情弄完。

    后来她跟他说喜欢他,他没搭理她,却红了脸,那以后,她也没脸再跟他提这一码事。

    再后来,她在战场上给人砍了一刀,鲜血喷涌,他疯了一般地冲上前来取了那人的性命,抱着她就往回赶。

    那时候,她竟从他冰凉的铁甲上感受到了温度。

    她也开始眷恋那铁甲上的温度和味道。

    然后啊,他答应她会陪着她出生入死,告诉她一开始的拒绝,是担心有一日马革裹尸,辜负了她……

    谁知许多年前的一句话,却仿佛要一语成谶。

    俞茗羲颤着手,轻轻抚弄着她满脸的泪。

    “还有,俞茗羲,我跟你讲……你别指望我,你要是死了,我才不接你的位置,我就扛着枪冲进西国营里,能砍死几个,就砍死几个,直到……”

    营帐外,却突然响起了几声嘹亮的马嘶声,生生划破了军营的沉寂。

    再随后,祁磐峰惊诧的声音响起:“陛下!您……”

    烈倾一愣,紧紧捏了一下俞茗羲的手,随后站起身,满脸的泪也顾不上拭去,启步冲出营帐去。

    弋栖月赶到了。

    此来是为了疫病之事,因此她只是简单带了几个随从,当然,还有她斟酌再三决定带上的百里炙。

    本是一路策马疾驰,谁知半路马儿跛了脚,众人便寻了一处旅店,换了马又匆匆赶路,谁知行出去没多远,身后,他们方才经过的旅店便起了大火,那火光在很远处都能瞧见。

    弋栖月明白过来,是有人一路尾随,要害她的性命。

    没有头绪抓住对方,几人只能加快了速度,不再寻旅店下榻,日夜兼程,这才提前赶到了军营。

    弋栖月一跃下了马来,身后的百里炙等人也是跟随。

    在场的几个将领当初参加过西国来朝的大典,也识得百里炙,如今瞧见他,皆是颦眉怔愣。

    陛下莫不是疯了?还是说这西国人当真有妖媚惑主之能?

    但百里炙不以为意,不瞧他们,就站在弋栖月身旁。

    “疫病如何了?”弋栖月颦了颦眉,低头问着为首的祁磐峰,心里想着烈倾和俞茗羲,竟然都没了踪影。

    祁磐峰拧起眉头:“陛下,已经……没了八百弟兄了。”

    弋栖月心里一沉,正要启口问烈倾俞茗羲二人的事情,那边,一个营帐却突然被打开来,烈倾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弋栖月面前。

    “陛下……”烈倾哑着嗓子。

    弋栖月松了口气好在烈倾无事。

    她伸手想把烈倾扶起来,谁知烈倾却满脸是泪,颤颤巍巍:“陛下,明羲、明羲他……”

    弋栖月一愣:“俞帅如何了?”

    烈倾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只是摇头。

    “带朕过去。”弋栖月一咬牙,低头说着。

    烈倾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如今这样子,救不回来了。

    便是陛下过去又能如何呢?

    委实不过是能让俞茗羲给陛下多交代几句。

    罢了,也是……如他所愿。

    便引着弋栖月向身后的营帐里走。

    营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又苦又涩烈倾想要治好俞茗羲,已经把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只可惜,回天乏术。

    此时俞茗羲躺在榻上,半睁着眼睛,依旧有些意识,本是俊秀的脸如今消瘦得很,一片煞白。他瞧见弋栖月进来,还想起身行礼:“陛下……”

    弋栖月心里一酸,几步上前按住他,也不由他多说,竟然从袖中探出短匕来,当即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陛下,这……”一旁的烈倾大惊,急急地叫出声来。

    弋栖月略微颦了眉,低下手去,让自己殷红的血径直流入俞茗羲口中,她沉着声音,说得很简单:“吞下去。”

    俞茗羲哪里敢喝女皇陛下的血这可是龙血。

    可是眼下弋栖月径直将手腕割破抵在他唇边,他自然也不敢推开躲开,只觉得一股咸腥已然被灌了两口。

    弋栖月见他吞下去了,这才收回手来,一旁的百里炙上前几步来,给她将伤口包扎好。

    “陛下这是……”烈倾在一旁痴愣。

    “给他喝些热汤,然后度点内力试试,也许能救过来。”弋栖月说着,颦眉想着当年岳先生说过的话,只盼那些话可以实现。

    烈倾不明所以,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陛下十拿九稳,赶忙按照吩咐做了。

    这边,俞茗羲再度昏睡过去。

    弋栖月叹口气,嘱咐烈倾好生照料着,便先出了营帐去,听着几位副将把现在的情况细细讲说。

    就这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烈倾忽而又从营帐里跑了出来。

    “陛下,陛下!”

    弋栖月回过头去瞧着她。

    “明羲他有点热乎了……”烈倾红着眼圈说着。

    这几日体温一直在骤降的人,身上终于开始暖和了。

    而对于这种‘疫病’或是‘蛊毒’,暖和就是生机。

    “好。”

    弋栖月只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她转过头去对着祁磐峰道:“寻一个水缸,乘上些温水,拿过来。”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照做。

    孰知水缸刚刚放下,弋栖月就几步上前去,在此割破手臂,任凭自己的血流入那一汪水中。

    四下皆是愣怔。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一旁,一个老军医几步上前来拽住弋栖月。

    烈倾也红了眼眶,想拽住她。

    “有什么使不得的?”弋栖月摆了摆另一只手。

    “方才试过了,的确是奏效的,朕的血可救人命,朕的弟兄们在前线搏杀,害了毒病,朕难道还要端着、见死不救?”

    她说着,又在手臂上另一处划了一道口子。

    一旁的百里炙见状咬了咬牙,上前来扶住她,却并不劝她。

    “陛下,龙血不可轻流,龙身不可易损,这……”一旁,军中的一个老监军颤颤巍巍地说着。

    “如何能算‘轻’、‘易’呢,人命关天,何况朕也就这么点儿血,救下全营如此多人,并不可能,所能做的不过是暂缓一时。”

    弋栖月心里是这么盘算的,自己将血融到水里,这样子可以分发给营中患病的将士,分给每个人的血不会很多,只是希望得的轻的可以好过来,病重的可以多缓一会儿性命。

    然后就尽快找出中毒蛊的根源,让炙尽快研究出破解这毒蛊的方法,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当晚,安顿好的军帐里,百里炙手里拿着药物和绷带,把弋栖月手臂上的数处伤痕包扎好。

    “陛下这么做,损耗太大了。”他颦了颦眉,眼下女皇陛下的手臂上缠满了绷带,而此时,她整个人半闭了眼睛靠在榻边,显得没什么力气。

    “以血换命,你说值不值呢。”弋栖月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百里炙一愣:“那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陛下是女子。”

    弋栖月又笑:“莫要拿‘龙血不可轻流,龙身不可易损’这一套来忽悠朕,炙,朕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落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算都算不清,如今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百里炙听她的话语里带着三分调笑,只是叹口气,用手轻轻触碰着她的手臂。

    “这几天别乱跑,炙。”一旁,弋栖月忽而低低地说着。

    “他们都知道你是谁了,你瞧瞧他们看你的眼神,恨不能吃了你,所以这几日就好好在朕身边呆着。”

    百里炙笑了笑。

    他是鬼阁的阁君,是通武功习医药的西国三皇子,也是西国皇帝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那些兵士们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呢?

    不过他并未开口说明,只是抬起手来稳稳扶住一旁的陛下。

    弋栖月流了不少血,浑身没劲儿,他怀里又出奇的暖和,她索性把下颚放在他肩窝处,卸了力气摊在他怀里。

    百里炙的肩很宽,靠着他,温暖而又踏实,哪怕如今北国和西国交战,而他是西国的皇子

    弋栖月忽而没有来由地信了他。

    百里炙略微低下头来,薄唇轻轻触碰上她微凉的额头,此时女皇陛下离他这般近,她周身的冷香溢满了他的鼻翼心间,她的一呼一吸撩拨一般地搔着他的心口,这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自己奇怪。

    奇怪的人,奇怪的欢喜。

    曾经的他高傲又好斗,戏谑又不羁,最不屑软弱无能。

    可如今在她面前,却偏偏喜欢她认为他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这时候的她总是絮絮叨叨地嘱咐,有些嗦,却是暖到了骨子里。

101 公子打算去西疆?

    “陛下,明日一早臣下出去瞧瞧这毒蛊,可好。”

    半晌,百里炙偏一偏头,低声说着。

    弋栖月闭着眼点了点头:“好,你记着解蛊的方子就好。”

    她一停,随即手臂一绕勾住他半边腰。

    “其他的不必太心急,朕已经安排他们去查问,看看这病究竟是如何染上的,等到查出八成了,你再随着朕去。”

    “如今你还是少活动为好,营里没准有人瞧不惯,你母国那边的事情也不好说……”

    “还有……”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跟他交代着,话语有些嗦有些重复,再后来竟然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百里炙不由得唇角一扬,从一侧拽来床衾被给她盖上,依旧是用手臂紧紧地抱着她,他低下头去吻着她的额头,随后温热的唇又一路游移下滑……

    ‘簌’

    一声轻响。

    营帐的一个角落隐约显出一个小洞,随后,一团黑色的东西竟然自那洞口中出现。

    百里炙眸子一冷,反手从药箱中拾了一柄刀,手腕一抖,只听‘梭’的一声轻响,刀便牢牢地将那黑色的东西削落了一块儿。

    可是那黑色的东西一抖,随即竟当着百里炙的面身形扩大,直到最后,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便立在了方才的洞口旁,衣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左侧的衣服还掉了几块儿。

    正是西国一带特有的功夫缩骨术。

    北幽之人并不了解也几乎没有见过,因此夜里瞧见那黑乎乎的一团,也只当是什么植物或者是动物,并没有过多留意。

    而这也为这个男子的进入提供了可乘之机。

    “三皇子又刺错了地方,只伤到了衣裳啊。”这个男子哼了一声。

    百里炙抬眼瞧了瞧他,抱着弋栖月的手紧了紧,随后,却是唇角一勾:

    “不若我再试一次?”

    那男子一惊,后退一步,退到了洞口边上。

    “三皇子,这次……是、是陛下让我带话给您的。”他吞了吞口水,随后说着。

    百里炙扫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陛下说,北国皇帝可能留不得殿下留在这里,殿下可以暗中回到西宛去,如若回去,殿下还依旧是殿下,是朝中的三皇子。”这个男子压低了声音,说得清楚而又认真。

    百里炙颦了颦眉,心里却想

    父皇是念及父子之情,还是担心他百里炙把毒蛊的事说出去?还是说,担心以后北国拿他当筹码要挟西国?

    自从母妃去世,百里炙就再也不轻信他的父皇了。

    “殿下若是愿意,那么……”

    “我只有一件事要问你。”百里炙却生生打断了那男子的话。

    那男子一愣,继而只得道:“殿下请讲。”

    “今日客栈大火,是不是你们做的。”百里炙的眸子里冷光一闪。

    那男子垂下眼去:“殿下恕罪,奴才只是个传话的,哪里知道这般多呢。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妨到时候亲口问陛下罢,就在明日晚上、西边树林里。”

    百里炙沉沉地哼了一声。

    “殿下不妨想清楚一点,殿下,现在慕公主已经在前往南国的路上了,谁输谁赢,可没人能说得清……”

    那男子说着,身子一缩,又成了一团,从那方才的洞口里溜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

    弋栖月起来收拾完毕,出了帐,却发现烈倾扶着俞茗羲,向着这边慢慢地走着。

    “陛下。”烈倾见了弋栖月,喜道。

    “如何,身子可是好得差不多了?”弋栖月几步上前去,眼下俞茗羲虽然能走了,可是依旧走得迟缓,而她本也没有那么大的架子。

    谁知刚走到二人面前,俞茗羲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末将叩谢陛下龙血救命之恩,必以性命相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颤颤巍巍地深深行了一礼。

    “不是什么龙血,只是一味药罢了。”弋栖月笑了笑,同烈倾一同将他扶起来。

    这时候,一旁祁磐峰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医者也赶上前来。

    “害了病的弟兄们现在如何了?”弋栖月侧过头去问道。

    “回陛下,昨日状况轻的今日已经基本大好了,我们盘算着如果到了晌午也无事,就把他们从禁闭区放出来。其他的,除了昨晚有几个弟兄病得太重走了,其他的,基本都缓和了些,今天体温也大体控制住不降了。”一旁的医者细细说着。

    弋栖月略一颔首:“辛苦你们了。”

    心下却想着也许那个禁闭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毕竟烈倾陪了俞茗羲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出事,可见这并不是会传染的病。

    不过,为了避免人心惶惶,还是不能去除的。

    “带着朕去禁闭区瞧瞧罢。”

    而让弋栖月没有想到的是,昨天夜里她的割臂取血,救的不仅仅是人命,更是恐慌的军心。

    现在的北幽军营里流传着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将她弋栖月传成了顺承天意的神女,以龙血救子民于水火,全其性命。

    而她,也从本来颇受争议的荒唐帝王,在这一晚之后,变成了受人爱戴的好皇帝。

    兵士们抛却了曾经私下作为谈资的流言蜚语,选择拥护她。

    等她走到禁闭区,那里的弟兄们更是跪倒了一片,昨日饮了龙血的兵士,都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一时间,军营里的呼声震天。

    在这一瞬间,弋栖月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皇帝。

    不是那些锦衣玉食,而是和这一片土地上的热血的丹心,靠得这般近,从而更想去守护,去收回,乃至去延拓。

    也许当年的弋擎天之流,在宫里藏了一辈子,却从未真的当过皇帝。

    此时此刻,北幽宫里。

    潋玉宫中,夜宸卿立在门前。

    刘公公从一侧迎上前去,对着夜宸卿行了一礼:

    “公子,昨日御膳房的火已经查清楚了。”

    “如何?”

    “说是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见陛下不在宫里,松懈怠惰,出去耍得久了,结果灶房里燃了火,等到她意识到出问题的时候,烟已经从小窗子里面往外钻出不少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如今这时候,御膳房何故还要动火。”

    虽说他和弋栖月之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冰,但是好歹也是陪了她将近两年的人,对于弋栖月的习惯,还算了解的。

    平日里弋栖月从来不喜欢用御膳房动火,更多的是欢喜让她手下的丫鬟卧雪和厨娘双儿直接在养心殿旁的小厨房里处理伙食问题,而宫中的三位研墨所在的潋玉宫、沧雪轩、凌霄阁也各自都有小厨房。

    所以,御膳房只有在宫中设宴时才有作用,譬如中秋大典时;而夜宸卿也是在安排中秋大典的时候,才知道御膳房现今的用处的。

    刘公公拱手道:“回公子的话,是东宫中的事,戾太**里的柳晴丫鬟这几日病了,没人收拾饭食,王公公就把这事安排给御膳房了。”

    夜宸卿依旧颦着眉头:“王公公?不管陛下在不在、用不用,御膳房是什么地方,众人都应该清楚。这事情便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庸和都不能轻易碰,王公公又有什么权利安排?”

    刘公公一愣,继而颔首道:“奴才也问了,王公公的意思是戾太子乃是陛下的堂兄,虽然疯癫但也不能饿死他了,又不能轻易安排人去东宫,看着御膳房空缺,就请示了一下秦大人,秦大人的意思是可以用,这事情她扛着,因此王公公就安排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秦断烟和戾太子的事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不过他也知晓一二。

    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可又偏偏解释得过来。

    “如此,一会儿派人过去,把……”

    夜宸卿说了一半,又忽然缄口。

    是了,如今的他也说不动这等事了,之前淮柔前来的事情在宫中早就传开了,虽然已经被陛下压了下去,可宫里人都是知晓的。

    所以说,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夜宸卿了。

    “罢了。”夜宸卿叹了口气,随后又道:“你去告知小厨房的江瑟,以后只要是外面送来的食材,都要细细查过再用。”

    刘公公俯身称是。

    此时,外面的侍卫又跑来:“公子,秦大人秦断烟请见。”

    夜宸卿却是面不改色:“替我告知秦大人,不合礼节,不便相见,秦大人请回罢。”

    那侍从应下,转身去了。

    刘公公看了看那侍从,又道:“公子,方才外面的消息也到了,陛下昨日当晚已经赶到了西疆,以龙血救下众兵士性命,军心大振,被奉为天命神女。”

    夜宸卿闻言,身形一滞,随后叹口气道:“陛下……糊涂了。”

    她许是太过心急疫情了,才半日,就暴露了自己血脉里的秘密。

    这就相当于那取经的僧人,众妖都知晓吃了他的血肉可以长命,故而他一路西去困难重重。

    他颦了颦眉,便要转过身去。

    “公子打算去西疆?若是如此,奴才这便去收拾。”刘公公在夜宸卿身后低声问着。

    他想着,公子每次都是这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可一有事了,就会急急地往陛下那里赶。

    夜宸卿的身形一停,却不回头。

    许久许久,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来,却只两个字:

    “不去。”

102 公子炙试药

    入了冬日,天气凉寒得紧。

    西疆上,白日里北幽和西宛的军队在巡逻途中正碰上,一来二去又打了一场,好在最终北国险胜。

    刚吃过晚饭,天色却早已暗了下来。

    此时的北**营里,疫病一事还在处理着。

    百里炙已经瞧了症状,此时正坐在帐中的桌案边,一手执着笔,一手在那几味药材上比划。

    弋栖月则坐在一旁,垂着眸子瞧着他。

    另一侧,一个药炉下点了火,染得这屋间有些苦涩的味道。

    “陛下,方才炙瞧着,的确像是那种蛊毒,便先试试,先把军营里的人都救了,再出去处理根源的事情。臣下便先配上这么几副药,煎好了寻几个病得重的兵士让他们先饮下,等看看效果。”

    弋栖月颔首,抬起手来,便用袖口给他擦着额上的汗。

    百里炙扬起唇角来:“陛下愈发不讲究了,又是用龙血入药,又是用龙袖擦汗,再这般下去,炙都无颜随陛下回朝了,人们须得说炙无用,照顾不好陛下。”

    弋栖月闻言,手一翻在他额头上轻敲一下,笑道:“炙,你这厮,倒先嫌弃朕不讲究了。”

    百里炙却扣住她的手搁在唇边,用薄唇吻着她的手腕,他一抬眼,一对凤眸里仿佛含着璀璨的星河。

    弋栖月只觉得手腕处一痒,随后却是勾唇而笑。

    “陛下。”营帐外,却忽而响起了唤声。

    弋栖月一愣,随后放下手来:“进来罢。”

    营帐的门帘给人掀起,祁磐峰领着几个兵士和医者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随后说着:

    “陛下,大致查问了,大部分染了病的兵士,前些日子都曾经跟着俞帅前往西南一带,那时赶上大雨滞留了一阵子,之后很多人就有了症状。”

    “但是,第一批出现症状的兵士,基本上都死在了路上。”

    弋栖月颦了颦眉,从桌案上拾起地图来,方才她瞧了半天了,也勾画了不少,听他说是‘西南’方,眼神一扫就瞄到了。

    “山丘树林不少,村落仅两处,鹿饮庄和隗水村,这隗水村……”弋栖月颦眉看着这地图上标的一个小点,颦了眉。

    “回陛下,隗水村是一个荒村,猎户说已经荒废了近十年了,那一处地势不好,乏水,因此自一年旱过去就荒了。”祁磐峰在一旁解释道。

    弋栖月启笔在鹿饮庄上画了一个圈,随即颔首:“好,辛苦了;等俞帅好些了,朕再去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有些线索。”

    祁磐峰颔首称是。

    此时,一旁的药煎好了,百里炙将药罐子去到一旁去,又拿起方才备好的药碗来,用长柄勺将药汤乘入碗中。

    “陛下,可以去试试了。”

    弋栖月回过头去,随后对祁磐峰道:“祁帅,去禁闭区,先试试这药。”

    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毕竟每次配出药来,都要先试药。

    不想,一旁的祁磐峰却一皱眉,随即,他单膝跪地一拱手:

    “陛下,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弋栖月颦了颦眉,手臂不着痕迹地向后一探,在背后拽住了炙的手臂,继而沉声道:“祁帅请讲。”

    祁磐峰瞧了一眼百里炙,随即看着弋栖月,正色道:“谢陛下,陛下,容末将说句不当说的:如今我军同西国交战,这蛊毒多半也是西国所施,百里公子又是西国之人,他配药是否有端倪,犹未可知。”

    弋栖月垂眼看着祁磐峰:“所以现在要择人试药,有没有端倪,一试便知。”

    她说着,拽着百里炙的手却愈发用力,百里炙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告诉他,他不要说话,由她来。

    祁磐峰却摇首:“陛下容末将出言无状西人不可轻信。”

    弋栖月颦了颦眉,如若她不是皇帝,一定会一脚将面前的人踹开,带着炙去试药,只可惜如今她是皇帝,而面前的将领,哪怕执拗,哪怕有偏见,还是一心向着北幽的。

    所以,她只能慢慢说服他。

    “你且说。”

    “试药是常事,无妨,但是试药试出来一时无事,这药不一定永远妥当,陛下不妨一想西国多有奇行异术,就说这蛊毒,如若不是许久以后我们发现尸体不腐,蚊虫不近,我们也一直以为这是普通的疫病;

    如今也是这样,也许这碗药可以解除蛊毒,或者说,也许解除不了,但也不至于害人,所以我们会认为,这碗药是可以用的,但是时间长了,会不会有令一味毒,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就不好确定了。”祁磐峰一向为人耿直,此时更是不顾一切,把心中一切悉数说来。

    弋栖月沉了口气:“祁将军此言也有道理;但是西人的毒,我们毫无头绪,需要让知晓的人来解,眼下便只有公子炙;再其次,如若我们因为信不过他,试也不试,就寻不到合适的方子,许多将士很可能会白白送命。”

    “可是,陛下,百里公子身上流着西国皇室的血,我们如何可以信他?”

    弋栖月兀自咬了唇边。

    是啊,如何可以信他?

    她知道她信他,可是只是因为她心里的感觉。

    如若出问题的人是她,她相信炙,将药一饮而尽便是,可如今这药是给将士们用他们也许并不肯相信炙。

    “祁帅所言极是。”

    弋栖月正痴愣着,身后的百里炙却缓缓启口。

    他低下头去瞧着药碗,修长的手指抚弄着药碗的碗身,忽而笑道:“刀剑无情,汤药也不分人的,如若炙自己喝下这药,祁帅可肯相信,这汤药炙没有动丝毫手脚?”

    祁磐峰一愣,弋栖月也是一怔。

    可倏忽间,百里炙已然手腕一翻,手指一挑,便单手执着一个药碗摆在面前,他眯起眼睛,执着药碗向前略微停顿,随即一仰头,便将这汤药悉数饮下。

    末了,他将空碗向前一递,笑道:“如何,现在祁帅可肯信了?”

    祁磐峰怔愣着点了点头,却又无从辩驳。

    弋栖月在一旁看着百里炙,忽而心里一酸他并没有中这毒,何苦喝这药呢?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何况这药,还只是先拿来试试的。

    百里炙此时却将碗向案上一搁,转过身来看着她:“陛下,请去寻人试药罢。”

    弋栖月这一路上,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那次天牢里也是,这次试药也是,炙承受了许多他本不应承受的东西,可是她偏偏无可奈何。

    祁磐峰此时心里也觉得自己此事做得欠妥,忙点了点头,这便带着人端了药向禁闭区赶去。

    待门帘被他们关上,弋栖月咬了咬唇,扭头看向一旁的百里炙。

    “炙,你这厮怎的这般傻。”

    百里炙看着她,却是笑得玩味又随意:“自己配的药,自己喝,炙还是有这点自信的。”

    弋栖月瞧了他一眼,一手将他按在椅子上,一手执起桌案上他写的方子细细瞧着。

    “是药三分毒,这药是给中毒的人喝的,你又没有中毒,怎能乱喝药。”她蹙着眉头。

    一边说,一边细细瞧着那些配药,的确有几味,她隐约记得是微毒。

    炙应当也是知道的吧。

    可是他依旧是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

    “朕去寻先生过来,看看这几味药,别害了毒。”末了,弋栖月搁下那张方子,转过身去。

    百里炙却抬手拽住她。

    “陛下,炙觉得没什么不舒服,何况如果陛下现在去了,他们肯定以为这药有问题,又会功亏一篑了。”

    弋栖月锁了眉头:“朕瞧了,那几味药都是微毒,加在一起更不知道会如何,不寻个先生来,出了事怎么办?”

    百里炙抬头看着她:“炙若是觉得不舒服,便同陛下说,现在也没个症状,先生来瞧也没什么用的。”

    他说着,拽着她不容她走。

    仿佛是刻意不想让她离开这里。

    弋栖月终于妥协了一点,走到他面前探了探他的脉,她在医药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半吊子,可是眼下也只能是她先给他探探脉了。

    好在,她探着,觉得还算平稳正常。

    “好,若是不舒服,马上同朕讲。”

    弋栖月无奈地沉了一口气。

    百里炙点了点头,随后手臂一环就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紧紧地抱着她:“陛下,今晚把炙留在帐子里罢,炙打地铺。”

    百里炙心里很清楚,陛下平日里对他再好,也始终不曾同他行男女之事,他不知道宫里的其他二人是什么情况,当然此事也不能去问的。

    他只记得,当初在南疆,苍流山里,那个男子曾笑言,他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玩物。

    很多事情百里炙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他想着,有时候人活着不必把什么都想得太清楚,如今,他只需要留住陛下就好,所以此时,他不会去触碰她的底线。

    孰知弋栖月听见方才他这句话,却是扬唇笑了。

    她低下头来便在他的薄唇上清浅地啄了一口。

    百里炙本想说他口中有汤药,不让她吻,可谁知她动作快得很,末了还瞧着他笑道:

    “朕知道有药,不妨事,这样朕也知道有没有事,省的你硬撑;今晚便留下罢,就在榻上呆着,地上凉。”

103 墨苍落的心思

    而此时弋栖月并不知道,百里炙之所以要缠着留下,是为了给她守夜龙血一事,让西国也将弋栖月当成了‘神女帝王’,与此同时却也让她更为危险,。

    以百里炙对自家父皇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杀死陛下。

    寻常的刺客湛玖一行自然可以防住,百里炙惦记的,是西国那些奇形怪状的、出自‘异人’之手的暗器。

    西国的皇室养了不少‘异人’,他们世代家传绝技,诡异而又奇妙,前些天那个用缩骨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入营帐里的男子就是‘异人’之一。

    可见‘异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让敌国之人,防不胜防。

    这似乎会是一个安静而平和的夜。

    月上寒枝。

    北幽大营西边的小树林里,一袭黑影默然立了许久。

    “三皇子不会来了,回去禀告陛下罢。”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形飞掠而过,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

    那黑影一滞:“陛下好歹是三殿下的父亲,我们不可这般草率,到时候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

    “我缩了骨又摸进去了。”那瘦小的身形一停,哑着嗓子继续说。

    “黑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方才就在那营帐里,三皇子把案上的笔蓄了内力刺向我,直直刺入皮肉触及骨头,我是带着伤回来的。”

    这人说着,将外袍撩开一小角,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支笔戳在他肩头,格外醒目。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沉声道:“那你先回去治伤罢,先别给陛下报告,我等上一整夜再说。”

    会缩骨术的男子颔首,转过身去,忽而又道:

    “我一向敬服贵妃娘娘,她明理宽厚,待人有方,本以为三皇子身为娘娘的孩子,会像她一样令人敬佩,不想……如今他却为了一个荒唐帝王,甘愿做一个叛国的罪人。”

    另一人一挥手,声音冷了几度:

    “贵妃娘娘有恩于我,三殿下便是叛国,便是有罪,我也不可能算计他,更不可能伤他分毫,我会在这里等到天明。

    你既然受了伤便先回去,但是说话也须给自己留个后路!”

    身形瘦小的男子不再做声,他不也是念及贵妃娘娘,念及她的救命之恩,才会耗了这般久?

    他叹口气,只是默然理好了袍子,身形在黑夜里一晃,便没了踪影……

    祁磐峰第二日便亲自到帐中来请罪了。

    百里炙前一日亲口喝下了自己配的药,第二日,前几天试药的将士,病情都有了极大的好转;这说明了这方子无毒且有效,同时,祁磐峰也是错疑了人。

    百里炙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同他多计较什么。

    随后几日,北幽便派出一队人对西南方进行彻查,最终发现毒蛊的根源就是鹿鸣村的几口水井,以及一旁果树上的几颗枯果。

    当初俞茗羲率军返营遇上了大雨,迫不得已只得到鹿鸣村暂避,军纪严明的俞帅不允许将士们要乡亲们的粮食,于是全军就摘了些枯萎的野果,打了些水充饥,不想却因此着了他人门道。

    等到事态查明、平息,弋栖月想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她心疼这些军纪严明的好兵。

    “陛下,线人来报,西国皇帝百里羲这几日也会赶到边疆。”

    几日后,上午时分,烈倾急急地冲入帐中,向弋栖月汇报了一句,随后又退出帐去南边事急,她便要带兵顶上去,也许还会是一场硬仗。

    弋栖月颔首。

    百里羲会来到前线,这个事情在她到达西疆的时候就预料到了。

    经过了之前一折腾,双方在此处的兵力其实差距并不大了,此时此刻,一是比策略,二是比士气。

    而此时她弋栖月到了西疆,有了龙血一事,又平了疫情,北幽军如今人员受损,但是士气大振,西国皇帝又岂会不心急?

    一旁,百里炙却兀自凝了眉。

    他是不是快要见到,那个曾经将他无情丢开的父亲了?

    北幽南部三州,遥江派。

    “墨掌门大婚之时,岳某人得到消息时已经太迟了,就未能赶过去,实在是抱歉。”

    遥江派正堂,二人相对而坐,正是岳勤和墨苍落。

    二人对弈许久,岳勤忽而沉沉启口,说着,两指执着一子,径直落向了棋盘之外他让了一子,也算是赔罪。

    “岳前辈客气了,墨某人念及上次大典,出了不小的意外,让大家都受了惊吓,并且最终也没个说法,颇为过意不去,因此此次才不好意思再行邀请,并非是前辈的疏忽,是晚辈不周。”

    墨苍落垂眉坐在岳勤对面,见他如此,索性也让出一子去。

    岳勤的眸光一闪,随即一笑:“你口口声声叫老朽一声‘前辈’,可是老朽却没有尽‘前辈’当尽的心,今日老朽便将礼品补上,唤人给墨掌门带回派中去。”

    墨苍落闻言,手略微一停,随即抬眼看着岳勤。

    “晚辈此次来,的确是想向前辈寻个东西,但并不是彩礼。”

    岳勤并不抬头,只是端详着棋局,笑道:“老朽活了大半辈子,自知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墨掌门请讲吧。”

    “焱毒、和其破解之法。”墨苍落盯着岳勤那一头花白的头发。

    岳勤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停,随即依旧是悠哉游哉地掂着棋子。

    “焱毒?派中也的确有,是祖师爷当年阴差阳错、从西宛国皇室搞来的,但是这毒可是天下奇毒,便是西国人善蛊毒之术,也没有破解之法。

    而祖师爷从弄来这毒开始,到他老人家临终前都嘱咐我们,此毒不可轻易使用,否则必将祸乱苍生。”

    墨苍落沉下声音来:

    “依岳先生的意思,只要中了焱毒,就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岳勤颔首:“如今……也可以这么说。”

    话音方落,只听‘哒’的一声脆响。

    墨苍落落下一子去,生生将棋盘砸出了一个坑洞。

    方才下了许久的棋,就被这一子生生毁了,棋子蹦跳散落。

    “岳先生未免太忘事了罢。”

    墨苍落冷声说着,眯起眼睛来,打量着面前的老先生。

    岳勤却依旧是笑眯眯的:“墨掌门,此话怎讲?”

    “将近十五年前,岳先生曾带着一个女童前往苍流,同先师阔谈许久,如今莫不是将此事忘了?”

    岳勤捋着胡子一笑。

    “岳先生如果还是想不起来,墨某人便再多说一句后来,这个女童留在了苍流,然后又离开了苍流,最终成为了北幽的女皇。”墨苍落继续说着,言辞不善。

    “记得。”岳勤这才缓缓开口。

    “墨某还记得,当初岳先生同先师说,她中了天下奇毒焱毒,但是被派中奇药所救,捡回一条性命,但为了避免让北幽朝廷寻到痕迹,所以恳请先师收她为徒。”

    墨苍落毫不避讳地将他当初在柱子后面听来的话都讲了出来。

    当初他是偷偷摸摸地听的,可是后来他知道,以他当初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瞒过师父去,而师父之所以放任他听去这些,一则是本就想让他当门派的继承人,二则是想顺便安排他先引着方才入派的弋栖月。

    所以,应当也算不得偷听。

    岳勤一笑:“不错,确有其事。”

    “那前辈为何还说焱毒无解?”

    “晚辈求取此药,并非是为了滥杀无辜,委实不过是为了去寻人。”墨苍落蹙起眉头,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知道弋栖月和焱毒的渊源,是因为当初淮州出了祸乱的时候,是弋栖月陪着他一同去的。

    那是一天晚上,一场大雨,让二人同其他弟子分了开来。

    当晚二人好不容易寻了一处旅店住下,觉得不安全,便索性只租了一间房室。

    当初……

    弋栖月进了屋子,抚着粗糙陈旧的桌案,抬起眼来对他说着:“师兄身上有伤,今晚栖月打地铺或者睡桌子罢。”

    墨苍落颦了颦眉,他不是那等稀里糊涂的傻小子,何况弋栖月来了派中也一直是他照应着昨日乘马车离开苍流,方才上了车,看着她那有些窘迫的样子,他大概也猜出来这丫头来了葵水。

    女孩家,来了这等事情怎么能受凉呢。

    却也不点破,他只是摇了摇头,率先从旅店的旧橱里拽了一床被褥出来铺在地上:“你去榻上,我打地铺。”

    他一向清楚,每每他做事干脆的时候,她便会乖乖地听话。

    可这次弋栖月却坚持了一下:“师兄,外面落了雨,地面上潮,你的伤又落在背上,还是……”

    墨苍落索性躺在那被褥上,自顾自阖了眼:“别这么多话,趁着没事,快去歇息着,如果运气好,我们就歇到明日日出。”

    弋栖月没有出声。

    墨苍落知道她不会上来强拽他,此时也不睁眼:“你且去休息便是,也不用守夜,有事情我会通知你。”

    随后,他终于听见了些响动,大致是弋栖月终于到榻上去了。

    墨苍落依旧闭着眼睛,听着门外的风声雨声,他说着不用她守夜,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那么安稳。

    外面的声音很响,如今哪怕有人暗中进入旅店,上了楼,走到他们这间客房门口,也许在那人打开门之前,他们都很难察觉到。

    而外面风雨大,要是真出了事,逃脱也不容易。

    墨苍落不幸猜中了。

104 他想见见她

    ‘咚、咚、咚’

    半夜三更,墨苍落听见了敲门声不过,是在敲隔壁的房门。

    他倏地睁开眼来,随后就觉得有个身形也凑到了他身边,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很熟悉正是弋栖月也被这声音惊醒了。

    “师兄。”她轻声叫着他。

    墨苍落沉沉应了一声,抬手拽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而此时,外面也传出了声音……

    “谁呀?小二?三更半夜敲什么门!”

    随后是‘吱呀’一声,木门好像打了开来。

    “你……你、你是……”

    那人迷糊又震惊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只听‘嗤’的一声。

    这个声音很厚重,但听来毛骨悚然是一刀将人砍作两半的声音。

    再然后,一声闷响,随即,隔壁又传来‘嗤嗤嗤’好几声。

    这动静自然惊扰了不少人,于是再然后,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这些人看来是要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处理掉。”

    弋栖月把声音放得极轻,小心翼翼。

    墨苍落点了点头,同时拽着她的手臂略一用力:“快到这里了,走门怕是难了,我们跳窗。”

    说着,他站起身来,熄了屋子里的烛火,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打开来,可是倏忽间,却只听‘噗通’一声,一个黑影在窗外落了下去。

    可窗内两人皆是骇然。

    他们都看清楚了,方才那个黑影,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

    房顶上,有人!

    墨苍落小心地上前,往楼下扫了一眼,饶是窗外风雨交加,他也能瞧见楼下有着不少车马。

    此时如果往下跳,只怕会被射成筛子!

    想必是贼寇知道官府和门派都派人来处理祸乱,情急之下,就打算把所有又嫌疑的地方都清理。

    一个不留地清理。

    墨苍落狠狠蹙了眉头眼下四处都有贼寇,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逃出办法!

    他拽住一旁的弋栖月,低声道:“跳不得,走前门。”

    可谁知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这间客房的门,已经被人一刀劈开了。

    二人同时转过身去,也不多说,双方举起兵械就打了起来。

    此时墨苍落和弋栖月的功夫都是不错,奈何对方的人手不停地往上涌,二人就被一步一步逼退到了窗户边上。

    墨苍落回身斩了一个扑上前来的黑衣人,清出一小片地方,随后马上一把搂住弋栖月的腰身,低喝一声:“跳了!”

    可只是这一瞬间,身后一柄短匕飞刺而来!

    墨苍落一愣,可此时被他紧紧拽着的弋栖月却陡然抬起手来,紧紧地将那即将刺到他肩头的短匕捏在了手里!

    墨苍落听见她轻哼了一声,也察觉到她身体一震,他心里一紧。

    这个傻丫头,怎能用手接飞镖呢?

    弋栖月没再展开那手,就用一条手臂配合着他,二人最终从楼上跳了下去。

    好在,盗贼到底也是盗贼。

    兵力有限,计策也有限。

    方才贼人都被安排着清楼了,因此留在下面看车的人越来越少。

    墨苍落带着弋栖月直接强抢了一匹马,一脚将牵着马的人踹倒到一边,二人同骑,飞驰而去。

    依旧是风雨雷电交加。

    墨苍落明显能感觉到他护在怀里的人很烫很烫。

    “你的手怎么样了?”他咬着牙,低头看她。

    弋栖月依旧没有展开拳头,此时她闭着眼睛摇头:“无妨……还好。”

    墨苍落自然不信她的,心里一急,直接偏过头去,用下颌撞上她的额头却是一片滚烫。

    一个念头在这一瞬间撞入他的脑海里这个匕首有问题。

    心里着了火一般,他策马跑进了密林里,七拐八绕甩掉了追兵,又飞快寻了一个山洞,带着她跳下马来。

    弋栖月依旧闭着眼,烫得像是一个小火炉,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匕首。

    取火的东西半干不湿,墨苍落觉得自己的手也在抖,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点起一个小火苗。

    一照她的手,心里就是一惊。

    她的手血肉模糊,而那个短匕是黑色的,想必是有毒。

    弋栖月在接下这个短匕的时候应当是用内力冲了一下的,不然这么做,她的手恐怕也要废了。

    墨苍落小心翼翼地给她把手展开,把匕首取了下来,她的手本就瘦,有几处匕首割破了皮肉已经露出了白骨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这么害怕,他想快一点处理,然后想办法给她解毒,可是现在他的手抖得很厉害。

    半晌,伤口处理得差不多,墨苍落垂眼看着她的手,随后便低下头去,想要先给她把毒吸出来。

    谁知道这时候,弋栖月手一抖,闪开了去。

    墨苍落一愣,抬起眼来,才发现这丫头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师兄,有毒……别碰……”她迷迷糊糊地说着。

    墨苍落一咬牙:“那我出去寻药。”

    弋栖月却手腕一翻,又颤着手拽住他:“不用去……没事……”

    “中了毒,没有药,会死。”墨苍落说着,甩开她的手。

    弋栖月却又迷迷糊糊地扑过来拽住他的腰封。

    墨苍落身形一滞,却听她说着:

    “这世上只有一种毒……伤的了我,是、焱毒,其他的,我睡一觉就好,这回不是那个……”

    墨苍落回过身来看着她:“此话当真?”

    弋栖月闭了眼只是点头:“当真,师父知道的。”

    说着,又拽着他的袖口不肯撒开,用力不小,仿佛是怕他跑开一般……

    也是从那时候起,墨苍落知道了弋栖月这种奇怪的体质。

    除了焱毒,任何毒都对她无用。

    “墨掌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老朽便也实话实说。”岳勤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墨苍落。

    他的话语让墨苍落回过神来。

    “墨掌门若是想去寻其他人,寻常的毒药也能应付得来,如今指明了要焱毒,墨掌门想要去寻什么人,老朽也大概知晓了。”

    “当初救下她的药并非是焱毒的解药,而是一百年前药圣留下的奇药,可解百毒,但天下仅一颗,她的父亲当年于老朽有救全家性命的大恩,老朽也答应过恩人,会救下她的性命,如今自然不会帮着阁下算计她。”

    墨苍落颦了眉:“晚辈无意算计她,只是想寻她过来,见见她。”

    岳勤呵呵一笑:“墨掌门想见那丫头,不是早就可以的么?何故偏偏要拖到这个时候。”

    指的是那次婚礼?

    可是那时候她根本不肯留下,一句话都不肯同他多讲。

    墨苍落凝了眉。

    不过,岳勤此言一出,墨苍落也意识到也许这位岳老先生本就知道、上一次婚礼上的闹剧是弋栖月的手笔,也许还是他刻意将弋栖月带进去的?

    “晚辈不知前辈指的是什么时候,如今她是北幽的皇帝,晚辈只是个寻常人,她又岂会是晚辈想见就见的。”墨苍落的语气很是生硬。

    “既然如此,你强行将她带来,她也不会长留,墨掌门还是一切随缘吧。”

    岳勤笑了笑,随后转过身去。

    一旁的小童便要上前来,收拾这满地的散棋。

    ‘呲楞’

    一声脆响,转瞬间,墨苍落剑已出鞘。

    他的眸子里闪着冷光,长剑已然抵在了岳勤的脊背上。

    四下的门人见状皆是一惊,谁知他们方才向前走了一点,墨苍落的手就一个用力向前顶上。

    岳勤吃痛,也知道墨苍落不是随便虚晃一剑的人,于是匆忙向着门人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来。

    “据晚辈所知,西宛国如今已经没有焱毒了,这事情算得上是众人皆知,岳前辈想必也知道吧?”

    “晚辈以为,岳前辈若是真的念及旧友,想保护她,如果焱毒对她而言也没有解药,前辈就会把焱毒也一并消除,如今既然前辈没有这么做,就说明前辈认为,哪怕她再中了焱毒,前辈也有解毒之法。”

    墨苍落冷声说着。

    岳勤闭了眼,捋着胡子听着,末了,低声道:

    “她父亲救了老朽全家性命,老朽若是为了一己性命算计于她,于心不忍,良心不安;焱毒乃是奇毒,而如今的解药也只对她有效,其他情况,无异于滥杀无辜,因此,老朽有两件事,需要墨掌门应下,否则,墨掌门便是杀了老朽,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墨苍落沉了口气:“好,前辈请讲。”

    “其一,墨掌门可以用此毒擒住她,但是切不可害她性命。”

    墨苍落在他身后沉沉应了一声。

    岳勤叹口气,又道:“其二,此毒,墨掌门请不要给其他人用,如若如此,岳某从此和苍流、不共戴天。”

    墨苍落颦了颦眉,随后又颔首道:“好。”

    此时此刻,西国留仙镇的宽道上,声音隆隆。

    在许多骑兵的保护下,一架马车在疾驰。

    这马车是月白色镶烫金纹路的,马车侧边有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图案,正是西宛国皇室的标志。

    “陛下,要下雨了,不若寻个地方先歇一歇。”紧随在马车旁的侍从向马车内小心地问询着。

    马车里的人沉声应了一声,侍从便引着这一队人***面拐去他是识路之人,记得那边有一个较大的客栈。

    安全起见,他们包下了整间客栈,几个侍从小心地护送着西国皇帝在一个桌案旁坐下,西国皇帝现下最宠爱的俪妃也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如今她殷勤地给陛下捏着肩头。

    “赶到东疆还有几日的车程?”西国皇帝闭着眼,缓声问着。

    “回陛下,如无意外,还有不到三日。”一旁的侍从恭敬道。

    西国皇帝缓缓点头,可就在这时,一个侍从匆匆忙忙地从门外向屋内冲了过来……

105 杀了她

    “陛下,南国和亲出事了!”

    那侍从冲进屋来,竟是连行礼都忘了。

    而西国皇帝百里羲此时也没心情管他行没行礼了,他身子一颤,随即手臂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和亲出事了?慕儿呢?”

    一旁的俪妃也吃惊地掩了口,可是她的美眸里分明闪过几丝喜色。

    公主百里慕,可是皇后心尖尖上的丫头。

    侍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慕公主殿下……已被南国扣押……”

    百里羲一凛眉,他平日极为疼爱这个丫头,如今南国怎能不由分说就将她扣押,连说都不同他说?!

    “马上拿……”他断喝一声。

    孰知一旁的俪妃却忽而拽住他的手臂:“陛下,陛下莫急!容贱妾说一声不当说的,如今我西国正在同北国交战,若是再同南国交恶,就当真无路可退了!”

    百里羲一愣,攥着拳头愣在原地。

    那侍从伏在地面上,见陛下如此震怒,动都不敢动弹,但是身形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俪妃一面轻轻抚着百里羲的手臂,一面垂下眼来看着那侍从,沉声道:“你说,是怎么回事?公主一向妥帖知理,怎会被他们扣押?”

    那侍从听见她和缓的声音终于定了定神,这才颤着声音道:

    “回、回陛下、娘娘的话,公主本是前去同南国四皇子和亲,奈何那四皇子本就飞扬跋扈,公主不喜欢,仪式上公主依礼同四皇子拜堂,可是四皇子却不依理行事,想要先拽开公主的盖头,惹出不小的事情来。

    但是好在当时南国陛下、世子和护送公主和亲的百里青亲王在,就将这事情掩了过去。

    谁知后来公主同南国四皇子入了洞房不久,就听见里面一声惨叫,人们进去的时候,发现四皇子倒在血泊里,而……而公主手里攥着匕首,捅在四皇子胸口……”

    那侍从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而百里羲的拳头也攥得越来越紧。

    侍从闭了口,屋中便是一片安静乃至死寂。

    百里羲已然红了眼,而一旁的俪妃依旧是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气。

    直到百里羲重重叹了口气,随后沉沉启口:“南国四皇子……如今怎样了……”

    他想着,慕儿不会武功,只盼没有出什么大事。

    “回陛下,四皇子……至今还未醒来……”侍从说得小心翼翼。

    百里羲身形一滞,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启口,却仿佛在这一瞬间老了十岁:“莫管公主了。”

    “派使臣多带些礼品给南皇送去,寻个说客,最好能让他收下我们西国的礼品,待朕致歉给南国陛下和四皇子罢。”

    俪妃在一侧静静瞧着,一言未发。

    可是她心里却是雀跃的当初寻找她的那个黑衣人并没有食言,那个人答应她,会帮助她除掉百里慕公主皇帝和皇后的掌上明珠。

    如今,皇上和皇后,肯定都是心如刀绞罢。

    呵呵,如果不这样,这两个人又怎能体会到当初她的痛苦?

    当初她怀上了龙嗣,皇后却暗中派人强灌给她一碗红花,时候那么恰好,以至于孩子丢了,太医也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而皇上分明知道这事情,可是知晓她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只是瞧了瞧她,吩咐太医院好生伺候,便不再理会她了。

    俪妃自然明白,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女人是工具,而身为工具,无疑有两个用途一则是为他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二则是做他泄欲的工具,而第一个用途,显然更为重要,他对她又没有情分,以至于她被害流产,便遭厌弃!

    一旁,百里羲狠狠蹙起眉头,看着那侍从退了出去,又重重叹了口气。

    俪妃替他顺着气,随后又抬手执起一侧的茶壶,亲手给他斟了茶,递到他面前:“陛下莫急,以龙体为重,等我们打赢了北国,南国那边看着形势,想必也不会为难公主的。”

    百里羲叹口气,接过茶盏来,另一只手反握住她的手:“但愿……如此罢。”

    俪妃淡淡而笑。

    众人都以为百里羲和俪妃伉俪情深,因此根本没有盯着她敬茶的一瞬间,也没有人知道,一个小小的药丸,便在刚才那一瞬间,溜入了茶盏之中……

    百里羲一方本以为,不到三日便可赶到东疆前线,不料在第二日夜里,攻势迅猛的北**队就已经拦截在前。

    北国皇帝弋栖月的到来和她龙血救命、亲临阵前无疑鼓舞了北军的士气,加上北**队的策略也的确精妙,短短三日,竟然将防线一气突破了。

    此时此刻,北军临时扎下的营里。

    弋栖月一袭铁甲立在营口,其实本来以她的身份,是该着金甲或是银甲的,但是一则是考虑少花些钱财,二来是考虑,那样的颜色反而更容易给人瞧出来,不够安全,便索性穿了铁甲。

    前方,沉沉的夜里,燃着烈火。

    那是北幽军队为了让敌军混乱涣散而特意制造的。

    “陛下,夜里可还要向前突进?”一旁,俞茗羲几步上前来,拱手问道。

    弋栖月冷冷而笑:“西国皇帝想必会以为,在夜里,朕便不敢上前突进了罢,先虚晃一下,然后主力挺进,火燃到哪里,队伍就跟进到那里!”

    俞茗羲颔首称是,便转身匆忙去部署,弋栖月又瞧了一眼远处的火光,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此时此刻,百里炙只是默然立在桌案旁。

    弋栖月瞧着他,方才的豪情壮志忽而削减了不少。

    如今事态如此,心里最难受的,恐怕就是炙了罢。

    如今她挥刀而斩的,是他的母国。

    一旁,百里炙察觉到她的目光,却是抬眸而笑:“陛下回来了?今晚夜风凉,小心着。”

    说着,便执起帕子来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弋栖月心里有些酸涩,却只是笑了笑。

    “你早些休息罢,炙。”

    “好好呆在这营里,留在这里,你不会有任何事。”弋栖月压低了声音说着,有些嗦。

    百里炙手微微一停。

    她是在担心他为母国做事吗?

    虽然他很想,但是他不忍心辜负她、背叛她。

    可是她这么说出来,他只觉得心里一苦。

    可终究,他却只是笑了笑:“炙不会乱跑,陛下放心。”

    弋栖月沉了口气,忽而又抬眼看着他,低声道:“朕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你亲人的性命。”

    百里炙笑了笑,如今时局如此,他知道西国必输无疑。

    如今,陛下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他……也许应当知足的。

    “谢陛下。”他哑着嗓子。

    谁知,话音方落,弋栖月的身形却是一软,倒了下来。

    百里炙一愣,随后手臂一拦扶住她,反手执起一侧的一支笔,蓄了内力向前一挥。

    ‘刹’的一声。

    随后就是一声闷哼,一个黑团在地上抽动了几下,随后又逐渐扩大,直到那个身形瘦小的男人再度立在百里炙的面前。

    无比诡异的身法。

    而此时,他却被那一支笔伤得手臂鲜血淋漓。

    “殿下糊涂了?”这男人咬着牙,狠狠道。

    百里炙眸子里尽是冷光:“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支暗魂香罢了,剩下的事,应由殿下来做!”那瘦小的男人咬牙说着,毫不顾忌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百里炙一手抱住弋栖月,眸光闪烁不定:“我来做?”

    那男人哼了一声:“不错!殿下只要杀死北国……”

    ‘呃!’

    他话未说完,便被百里炙抬手扼住了喉咙。

    “我不会伤她分毫。”百里炙冷着声音。

    “殿下糊涂了!殿下只要趁机杀死北国的皇帝!以后、以后给陛下讲,陛下一定会重赏殿下,如今太子无能,如此一来,殿下便有机会继承大统!”那个男人挣扎着,满脸通红却依旧坚持说着。

    “藏勿,你是来替父皇作说客的?我告诉你,自从他当着奄奄一息的母妃的面和侍女行**之事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百里炙咬着牙,索性将埋在心底的事情吼了出来。

    话音方落,藏勿一愣,继而,百里炙手腕一抖,竟是将他整个人丢落出去。

    “你不必多言了,走罢,带着你们的人马!别以为仗着异术了不起了,你们在营里,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百里炙甩下一句话去,随即身形一转,便要将弋栖月搁在榻上。

    孰知藏勿身形一转,随后速度极快,几乎是不要命地扑了上来,短匕已被他握紧在手,随着他的猛冲闪出一溜寒光!

    他向着弋栖月狠狠刺了过来!

    百里炙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却是随手执起一侧的砚台,一个蓄力,只听‘砰’的一声,随后,藏勿的身子猛地向后一曳,重重地跌落在营帐边上,额头上鲜血肆意。

    百里炙咬紧了牙关他知道,方才自己这一击下去,藏勿……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虽说他来是替父皇办事,可是,他也是母妃的旧友……

    此时,藏勿靠在壁上,奄奄一息,声音惨淡若游丝:

    “殿下……藏勿本是念及贵妃娘娘,才多劝一句……如今殿下这般,可是殿下自己选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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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