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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信与不信

    百里炙咬着薄唇不言。

    “殿下……早日回头罢,如此下去,殿下……只怕也只能落得凄凉下场,殿下……君心难测……为何您宁肯信她,也不肯信自己的父亲……”

    藏勿说完这句话,就再没了声音。

    额头上殷红的血流了下来,已然覆盖了他的半张脸。

    百里炙咬牙瞧着他,末了默然低下头去。

    一旁,弋栖月躺在榻上,依旧是无知无觉合着眼。

    “殿下请随属下离开!”隐隐地,营帐中不知何处又传来一声。

    百里炙一愣,知道是黑水到了。

    这个男人武功平平,但身形奇诡,只见影,难见形。

    “黑水,你也来了?”百里炙稳了稳心神,向榻边靠了一步。

    黑水哼了一声,随后道:“还请殿下记得殿下是西国人!如今国难当前,应当随我等回西国去!”

    百里炙冷哼一声:“父皇吩咐你们来的意思,恐怕不是让我随你们离开,我百里炙早就是他手中的弃子了!他的想法,恐怕是想让你们引走我,然后趁机杀死北国陛下!”

    黑水哼笑一声:“呵,殿下何必如此揣测自己的父亲?

    殿下不妨算算,这些天,殿下给北国皇帝挡下了多少攻击,如若不是殿下,北国皇帝早就被异人处理掉了!”

    “呵,如今倒说是我挡下了,当初父皇将我送来时,怎就没想到有这样一天?”百里炙挑了挑眉睫。

    黑水沉默了许久,半晌,沉声道:

    “殿下当真信了藏勿的话……以为这北国皇帝,仅仅是中了一支暗魂香吗?”

    百里炙一愣,继而回身手臂一拦。

    前方,一个黑影一晃,继而显出身来。

    “殿下,带着她随我出来,我便帮你解开她身上的**,不然真出了事情,殿下恐怕只有后悔的份了……”黑水看着百里炙眼中的冷光,面上却毫无怯意。

    百里炙眸光一沉。

    “不若殿下等着瞧瞧,半个时辰之后,她会不会醒,不过……那时候,一切可就都晚了。”黑水冷冷而笑。

    转瞬间,他身形一闪,又化作一团黑影,一闪而去。

    百里炙一凛眉,停了一下,随后抱起弋栖月就追了上去。

    营帐外,俞茗羲领着军队已经前去进攻,而这一片守卫的将士皆是一动不动百里炙能看出来,他们是中了异人的算计,动弹不得。

    不再顾及周遭人异样的眼神,百里炙运起轻功来,身形一闪,转瞬间便追着前方的黑影出了大营。

    一路追赶,却是向着前方着了火的方向!

    百里炙心下诧异,谁知方才赶到一处荒地,怀里的弋栖月却忽而动了动……

    百里炙微诧。

    难不成,黑水是故意骗他的?

    骗他带着弋栖月赶到这个地方……

    他颦了颦眉,继而低下头去看着弋栖月。

    此时此刻,弋栖月已然睁开眼来,瞧见他和四下情况的时候,她心里微微一惊:“炙?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炙咬了咬牙黑水此为,难道是为了让弋栖月猜疑,从而逼得他百里炙不得不回到西宛去?

    孰知,弋栖月不等他回答便扶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形,四下看了看,继而又瞧向他。

    随后,竟然依旧是抬起手臂来,用袖口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怎么回事,炙,怎么从营里到了这里了?前面就是前线了。”她低声说着。

    百里炙微微一愣事已至此,她难道不怀疑他?

    其实弋栖月身为帝王,自然是生出了怀疑的。

    可是她却在心里想着希望自己的怀疑是错的。

    她本以为,偌大的皇宫里,再冷清,百里炙这一颗心都是为她而热的,如若……如若现在发现,他的心意也是假的呢?

    她不忍心再想下去,于是自欺欺人地选择了信他。

    百里炙低头看着她,心里不禁一暖,启口说着,语气里有几分歉疚:“有些故人说……陛下中了**,要我带着陛下过来才可解……”

    他之前太心急太大意了,才会弄成这样子。

    孰知,话音刚落,弋栖月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冷笑。

    “呵,殿下哪里的话?不是说好了,把北国皇帝带过来,我们好去寻陛下邀功吗!”

    百里炙一凛眉,弋栖月也一愣,二人齐齐向后看去。

    一个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竟已落在弋栖月身后。

    百里炙识得这个人,是父皇手下最得宠的异人,名号‘饕餮’。

    他沉沉哼了一声,右手已然抚上了腰间的短剑,他左臂一拦,依旧将弋栖月护在身后。

    无从辩驳。

    他只是想着,哪怕如今她从后一刀捅入他的心窝,他也要当在她前面。

    那黑袍男子见状,冷笑一声,手一挥便是一柄长刀,向着二人狠狠劈了过来。

    百里炙手一挥,正打算用手指蓄力击刀侧将之撇开,身后却忽而掠过一阵冷风。

    ‘呲!’

    弋栖月擎着双剑掠过他去,生生架住了长刀。

    黑袍男子冷笑一声,手下便加了力。

    弋栖月后退了半步,孰知再想向后时,脚踝却给人拽住了!

    她的力气远不及那黑袍男子,正硬扛着,百里炙却闪身过来,在短剑上蓄了力,向着长刀的刀锷一个狠劈!

    ‘当!’

    弋栖月不曾想到,这长刀竟然如此薄脆,以至于百里炙劈了一下,就出了一个明显的裂痕。

    与此同时,她收到的压迫也骤减。

    随着百里炙又是一击,弋栖月身形一晃,甩开那截断刀去,继而刀向下一挥,想要斩开那个拽着她脚踝的东西……

    孰知,剑刺入了干涸的地面,而脚踝也在这一瞬间恢复了自由……

    那个黑袍男子断了刀,趔趄地后退了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额头尽是冷汗他不曾想到,如今自己和蝼蚁的配合,竟然会被三殿下轻而易举地破解。

    孰知,百里炙却没有多给他留时间。

    只是倏忽间,百里炙手中的短剑便出了手。

    ‘嗤’的一声,直接贯入黑袍男子的心口。

    大多数异人的武功并不强,赢就赢在招数奇诡。

    “方才拽住陛下的是蝼蚁,他几乎没有攻击能力,平时配合方才的男子出现,现在已经逃跑了,陛下不必担心。”百里炙收了那柄异常短的剑,回过头去交代了一句。

    可是他心里却在发虚若他是陛下,恐怕早已不肯信他了。

    孰知弋栖月只是点了点头:“不妨事,炙如今是想回营,还是想再往前看看?”

    百里炙一愣:“陛下不怀疑臣下?”

    弋栖月淡淡而笑:“你若真是他说的那样,这种事情也应该是早就谋划好的,为何要拿这么短的、用起来这么不顺手的剑过来。”

    百里炙闻言,心下惊诧她心思之细腻,可随后,便只听西边传出了一声‘噼里啪啦’的巨响!

    二人齐齐循声瞧去。

    那边一片混乱,弋栖月隐隐能瞧见己方的将士包抄而前。

    “前方混乱,后方无人,回去也是危险。”她缓声说着,随后,竟是将双剑之一递给他去。

    “往前去罢,随着队伍走。”

    百里炙默然颔首,瞧着她递给他的剑,随后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中。

    前方,一片火光中,北幽的将士们包抄而前,俞茗羲执着长剑立在最前方,一对鹰目冷冷瞧着对面的西宛皇帝百里羲。

    百里羲带着兵士步步后退,末了自己手在腰间一探,想要拔出剑来

    俞茗羲一声令下,几个死士已然扑上前去。

    百里羲的护卫匆忙赶来护驾,百里羲也自己抬剑欲斩……

    岂知,只听‘当啷’一声,众人皆是愣怔,看着百里羲的佩剑他的剑竟是生生从他手中滑落在地,犹如一尾离了水的鱼。

    百里羲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脱力,连剑都按不住了……

    然而,在他停顿的这一瞬间,他忽而觉得无力感从四肢向着自己的周身蔓延……

    俞茗羲年纪虽轻,但也算是久经沙场,自然已经看出了端倪,他一声令下,北幽的将士们便举起兵械飞快地顶了上去……

    百里羲的侍从们匆忙应对,然而,分身乏术之时,忽而听见后方‘噗通’一声闷响。

    百里羲周身脱了力道,已然从马上跌落下来!

    此时此刻,弋栖月已然被将士们护卫着赶到了阵前。

    俞茗羲向着她一拱手,继而又转身去督战,而弋栖月凝眸瞧着跌坐在地的百里羲,眯起眼来。

    如今这般,意料之中。

    她应下了南乔世子耶律泽的要求,拆毁百里慕公主和南国四皇子的婚事,但却不止于此。

    一事换一事,她吩咐着心腹慕雪去处理此事,让其在西国的宫闱之中寻找突破口,以毁掉婚事为交换,让对方去算计百里羲,不想这一招当真奏效了。

    北幽的将士们向着百里羲扑了过去,逐渐突破了西国侍从们的防线,为首的副将祁磐峰手起刀落便要斩杀西国皇帝……

    ‘镪!’的一声,他的刀却被人稳稳接下。

    祁磐峰一惊,颦眉瞧了过去。

    这把剑,竟是陛下的双剑之一?!

    他手一抖,可倏忽间已然被对方搡了出去。

    祁磐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抬眼一看,却见百里炙已经扶着百里羲、后退了数步之远……

107 朕要你的心

    而西国的将士和西国皇帝残余的几个侍从也向着百里羲聚拢而去。

    弋栖月愣了愣,眸光沉沉地瞧着那边的百里炙。

    “陛下。”前方的将士们依旧压着线不肯后退,俞茗羲退了回来,对着弋栖月,有些犹豫。

    且不说百里炙是陛下宫里的人,能看出来颇受陛下欢喜,单是他给营中的药蛊配了解药,救了许多弟兄的性命,此时下不下手,也有待商榷。

    弋栖月咬着唇边,一言未发,目光骤冷,扫过百里炙,和他手里那一半的双剑。

    他用她给他的剑,却是做了这般事。

    可是……那是他的父亲,她又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而西宛国的军队在经历方才的惊吓之后,突然也变得胆小而保守起来,他们步步后退,唯一的目的便是护着本国陛下全身而退……

    “前跟,推线。”弋栖月的眸子波澜不惊。

    “当然,适可而止,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把营扎在一个妥帖的位置,消磨他们的野心,让他们不敢上前。”

    弋栖月说着,心里算计着前方模模糊糊的一棵古树。

    把营扎在那里,再安全不过了。

    有时候得寸进尺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尤其是,当她的目的是逼着西宛国投降的时候。

    他们越是走投无路,最后便越狼狈,妥协得便越早,给她开出的价格也会越高!

    北国女帝,如虎如狼。

    西国的军队狼狈退下,唯有一个人,默然而立。

    百里炙。

    弋栖月瞥了他一眼,忽而在想,这时候,他会不会也像夜宸卿一样,同她说他留下,是因为,‘臣下是陛下的人’?

    她颦了颦眉,随后转过身,拂袖而去。

    折腾了一晚,扎好了营,天已亮了。

    弋栖月坐在营帐里,方才俞茗羲和烈倾已经来把战况细细交代了,情况甚好,可是她偏偏就高兴不起来。

    “陛下。”营帐的帘子并未落下,此时,祁磐峰侧立门外,小心翼翼地开口。

    方才临离开,陛下命他把公子炙绑起来,至今也没有后文。

    弋栖月在里面毫无动静。

    祁磐峰回头看了看被铁链栓得牢牢地百里炙,其实他在心底对百里炙且佩服且敬畏。

    百里炙唇角勉强扬了扬,随后摇了摇头。

    不要去为难陛下了。

    祁磐峰颦了颦眉。

    陛下不搭理,难不成要把公子炙压到铁牢里去?

    祁磐峰是条硬汉子,也算是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他沉了口气,又向着营帐里道:“陛下,公子炙带来了。”

    这一次声音大了许多,可是说到最后几个字,铮铮硬汉,竟然声音里也有几分颤抖。

    面前的女帝陛下还没有二十岁,可是陛下……就是陛下。

    弋栖月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哪怕她依旧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处理,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她抬起头来,一对凤眼循声一瞥。

    如今没有了帘子的遮挡,那目光直接掠过了祁磐峰,生生给他惊出来半身的凉汗。

    “送进来吧。”

    久久的僵持,直到弋栖月叹了口气。

    祁磐峰带着几个将士,小心翼翼地将百里炙带了进来,交代了几句,末了又将那链子拴在了营帐一侧的一个栏柱上,再然后,几个人便脚底抹油一般地退下了。

    营帐的帘子摇摇曳曳,最终稳稳合上来。

    实际上弋栖月并不在意这帘子便是她开着,又有谁敢往里瞧?

    面前的男子,一袭玄衣,长发早已乱了,他被铁链拴着,垂着一对眸子,便跪在她面前。

    可是他的头没有低下去,脊背也依旧挺直。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而她弋栖月是皇帝,在她面前跪倒过的男人不计其数。

    可她从不曾想过,竟然有人哪怕跪下也这般好看。

    这等好看倒是无关皮相,更是一种硬气和倔强。

    弋栖月一向明白,这个男人表面上温柔得如同一泓水,可是他骨子里从未是柔软的,那种硬朗无从改变。

    就像昨晚,哪怕他知道自己被冤枉,也不解释便将她拦在身后。

    就像这一次,哪怕他和他的父亲有嫌隙,也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而她也不曾想过打断他的脊梁。

    “炙,你信不过朕?”思量间,她已然走到他面前,眯起眼来看着他。

    百里炙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那一对惑人的眼睛,只是淡淡而笑:“臣下信陛下,从未疑过陛下半分。”

    “那你可知道,朕便是擒住他,也绝不会杀他。”弋栖月沉重声音,随手把玩着他精致的下颌。

    “臣下一向知晓。”

    弋栖月的手一滞,随后她直起身来,目光溜向束缚着他的铁链。

    “可是……臣下的父皇,也是皇。”百里炙的声音却又响起。

    “臣下知晓,如若他被陛下擒住,便是陛下不杀他,父皇也不再配为皇了。”

    “哪怕臣下知道他无数的不堪,为母妃之事恨他入骨,他终究也是臣下的亲生父亲。”

    弋栖月颦了颦眉,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用亲情为理由来压制她吗?

    百里炙,你何时也学会了淮川、夜宸卿的招数?!

    她哼了一声,随后便要转过身去。

    孰知,百里炙却忽而将两手抬了起来,递向她面前。

    “臣下不悔,但臣下愧对陛下。”他抬着眼,对上她的目光。

    “请陛下废掉臣下的武功吧,如此,以后臣下绝不会再忤逆陛下分毫。”

    其实百里炙心里又岂会过意得去?

    他知道,在他自己都觉得解释不过去的时候,陛下却肯相信他,如此心意有多么难得。

    弋栖月垂下眼去,冰凉的指尖触着他的手腕,如今他的手腕被铁锁拴住,却依旧能触到关键之处。

    “百里炙,你就这么不稀罕自己的武功?”

    惊世的好功夫,却被他几次三番弃若敝履。

    百里炙任凭她的指尖在他手腕上游走,似乎并不在意,也许在某一瞬间,他就会失去伴随他近二十年的武功。

    “臣下……有罪。”

    “武功比不得罪责,更比不得陛下。”

    弋栖月垂眼瞧着他的手腕,如今被铁锁束缚了许久,早已被勒出了几绺殷红之色。

    她转身抽出了一柄长剑,手起剑落。

    ‘当啷’一声。

    束缚着百里炙的铁链竟是齐声段落,摇坠在地。

    她的声音一片冰凉:“功过相抵。”

    百里炙微微愣怔,可转瞬间,她的手臂已然从他身后探过来,蜿蜒着掠过他的胸膛,她的指尖指着他的心口。

    “朕不要你的武功,朕要你的心。”

    她停了停,又低着声音补充了一句:

    “凉的不稀罕,朕……只要热乎的。”

    百里炙闻言,竟也是禁不住唇角上扬。

    他抬手扣住她的手:

    “都给陛下,炙的心,烫,但绝不会再伤陛下半分。”

    弋栖月低低地笑了一声,侧过头去,朱唇覆上他的耳廓,轻轻地咬着他的耳骨、耳垂。

    “可是,陛下。”百里炙却略微偏了偏头。

    “陛下为何依旧肯相信臣下?何况外面的流言蜚语……”

    在一片惑人的冷香里,他稳住了心神,因为他心里一清二楚

    有过不惩,依旧对敌国的皇子如此。

    陛下身为帝王,如此做,在外人看来,大概很是荒唐。

    女子为帝,本就是艰难险阻,陛下一路走来受了多少苦,他心里一清二楚,如今再因为他,让她再度背上‘荒谬’的罪名,他不忍且不肯。

    “管他们作甚。”弋栖月身形一滞,继而颦了颦眉,沉声说着。

    “谁敢这般碎嘴,朕便留不得他们的舌头。”

    她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可心里却明明白白。

    昨夜搬营之时,将士们禀告她,说她的营帐里,有一个瘦小的男子头破血流,气绝而亡。

    以及,湛玖后来跪在她面前,告诉她西国异人突入,招数奇诡,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瞬间,弋栖月忽而想起来了这些天的夜。

    百里炙每次都是调笑一般地要求留在她营帐里,哪怕他知道她不会容许他穿越那一条‘线’。甚至有几次,他亲自提出,打地铺也好。

    如今是冬日,营帐又没有地龙,地铺那么凉。

    她之前想不明白,如今这般,终于将一切串了起来。

    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他呢?

    百里炙闻言扬唇笑了笑,身形一转,手臂一环,生生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胸膛温热乃至滚烫,弋栖月凑近他的心口,可以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欢喜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感觉,温热而又踏实。

    头一偏,她索性将耳贴在他的心口。

    百里炙垂眸瞧着她,末了扬唇而笑,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温柔得仿佛是蝴蝶落在枝头。

    “陛下听见了吗?炙的心是陛下的,永远都是。”

    北国的军队依旧迅猛,真如北国旗帜上的那一匹野狼。

    百里羲带着西**队节节败退,直到退到涵水东岸。

    西国众人皆知,涵水天堑这河,过不得。

    走投无路,窝窝囊囊,百里羲终于提笔给北国皇帝修书一封事已至此,只得求和言好。

    而这,正中弋栖月下怀。

108 给她用毒

    送出讲和信的当夜,西国皇帝百里羲拧眉坐在桌案旁。

    那日从马上脱力跌落下来,其他的伤口都好了,唯独剩下两处。

    一则是摔跛了脚,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因此现在好不了。

    二则是丢的脸面,虽然没人敢说,他们甚至不敢在眼神里又什么表露,但是百里羲知道,从那一日起,他在众人眼中,就成了一个连剑都抓不住、马都骑不好的废物皇帝。

    加上低迷的士气和走低的战况,对方不过是个女娃,他却一败涂地,百里羲觉得很是丢人,这一晚,更是心情差到连玩`女人的心思都没了,俪妃早已被他赶出了帐去。

    “陛下,信使已经赶过去了。”侍从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

    百里羲哼了一声,继而一抬手:“收拾,朕乏了。”

    他面上尽是不悦之色,侍从见状,忙不迭地点头,便要来收拾。

    孰知,只是刹那间,侍从身形一顿,随后‘咚’的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百里羲一愣,警觉地一抬眼,却只见一道黑影划过。

    “谁?!”他警觉地一声断喝。

    “陛下莫急,在下前来,也算是来帮陛下的。”

    百里羲一咬牙,跛着脚从一侧抽出佩剑来。

    对方却是嘲讽般地低笑一声。

    更是惹得百里羲怒火中烧,回头恰好看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斜倚在榻旁,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抬剑便斩。

    “陛下腿脚不便,还是不要剧烈活动为好。”

    对方面上的笑意莫测,竟然用两指生生夹住了百里羲的刀刃。

    看他面上轻松的模样,应当是毫发未伤。

    “你……”百里羲面色一黑。

    对方却又笑,一边笑,还一边轻晃百里羲的剑,这一晃,带着百里羲的手臂一起摇动起来。

    “另外,奉劝陛下一句。”

    “男女之事还是要适当,身子透支到这个程度……如何当得好帝王呢。”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百里羲的脸上却一阵红一阵黑,五彩斑斓。

    终于,他张口就要一声断喝。

    孰知对方骤然间抬手为掌,直抵他颈项。

    百里羲没发出声音来。

    “在下名叫墨苍落。”对面的男子轻描淡写,沉声说着。

    “来此是想和陛下进行一场交易,放心,只要陛下不违反我们的约定,绝不会赔。”

    百里羲一愣,趁机后退了几步,随后沉声道:“朕不在意你的名姓,只想知道你的身份。”

    墨苍落淡淡而笑:“这是真名,陛下手下异人众多,大可派他们去查,一查便知;如若是假名,陛下大可违背约定出卖在下。”

    百里羲咬了咬牙:“好,你且说,什么交易。”

    “如今北幽大军直逼涵水,天堑不可破,想必陛下已有意求和了罢。”墨苍落目光一溜,瞧向一旁桌案上的地图。

    百里羲冷哼:“朕若是说不呢?!”

    “贵国三殿下能救下陛下一次,不代表此次都能救下。”

    墨苍落冷冷塞过来一句话,却噎得百里羲说不出话来。

    “陛下倒不若坦诚些。”

    百里羲生生咽下一口气去。

    墨苍落瞥他一眼,又道:“如此,陛下既然要和北国皇帝讲和,恐怕近些日子,就会有一场谈判。”

    “如无意外,谈判桌上,陛下会低声下气,任由对方开出高额的条件,然后背着百姓的骂名返回都城。”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百里羲脸时红时黑,可此时百里羲已经学聪明了知道自己惹不起面前的男子,干脆把一切都忍了。

    “而我能够帮助陛下赢得这一场谈判,也许,还能赢得全局。”

    墨苍落眯了眯眼。

    百里羲一愣,随即冷哼一声:“可笑。”

    “那北国皇帝虽然只是个毛丫头,但也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任凭朕在谈判桌上、营帐后动手脚?!呵,不若老老实实的,兵力已不及她,那丫头又鬼精,朕不同她算计。”

    墨苍落哼笑:“兵力?在下何曾说过是劝陛下埋伏兵?”

    “容在下说句不当讲的若是埋伏兵,陛下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在下想让陛下……从茶酒上动心思。”

    此言一出,百里羲又是一声冷哼:“可笑!”

    “阁下可曾听说过战场上的传言?如今四下蔓延,恐怕便是小儿都知晓了!传说那北国皇帝药毒难入,血可解毒,你想让我用毒杀死她?呵,你莫不是她派过来算计我的,让我自投罗网?!”

    墨苍落哼了一声:“三人成虎,陛下只知道她能解一种毒,就以为她不怕天下各味毒,难道就不觉武断?”

    “在下便知晓,有一味毒,这北国陛下无法抵御,吞下即毙命!”

    百里羲一凛眉,却又不肯信他。

    孰知墨苍落却笑:“陛下不妨一听,再做计议。”

    “好,你且说。”百里羲咬紧了下唇,而面前莫测的男子,却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焱毒。”

    “号称天下无解的奇毒焱毒,她便抵挡不了。”

    百里羲抬手又是一剑斩了过去。

    “滚!”

    墨苍落再度稳稳接住,眸光冷若寒冰,垂眸瞧了瞧被他制住的剑,又抬眼看着百里羲,这目光吓得百里羲周身一凛。

    可是百里羲依旧是破口大骂:“你这厮就是来羞辱于朕的!焱毒?!之前乃是我西宛秘药,西宛国乱,给人强抢了去,众人皆知,此乃西宛之耻!”

    墨苍落眯起眼瞧着他:“不错,在下知晓。”

    “因此……此番也是来完璧归赵的。”

    百里羲一愣,却见对方手腕一抖甩开他的剑刃,继而一拂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罐来递给他。

    “陛下可以以各种方法尝试看看这是不是贵国丢失的天下无解的奇毒,焱毒。”他说得轻描淡写。

    百里羲颤着手接了过去,随后扭过头去忙活着,而墨苍落也无意管这厮是在如何验证,转过眼去不瞧。

    半晌,百里羲又攥着这个小罐转过身来,他的手在抖。

    “是真的?”墨苍落挑了挑眉睫。

    百里羲点了点头,随后又抬眼看着他:“你如何能确定,北国皇帝会怕这焱毒。”

    墨苍落哼了一声:“我自然有我的把握,不过不能尽说但是至少在下可以告诉陛下,北国皇帝的父亲,就是死于焱毒。”

    百里羲愣了愣。

    “如何,陛下如若有心试一试,我便接着说。”

    “我便将焱毒完璧归赵,陛下当日便派异人,暗中将毒加入北国皇帝的酒盏之中,如此,不论他们是查酒壶还是酒水,都瞧不出破绽来。”

    “何况这焱毒奇异,用银器都验不出来。”

    “谈判时饮酒是基本的礼节,想必北国皇帝不可能想到有毒,也不可能拒绝饮酒,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就会中毒。”

    “中了焱毒,短时间内就会周身无力,体温下降,直至死去,对方也没有太多反应的时间,如此,杀死了北国的皇帝,北国无主,势必大乱,陛下便可趁机动手,扳回一局。”墨苍落启口,淡淡说着。

    “那你想要什么?!”百里羲一凛眉。

    其实他是个很精明的人,不会得到了好处就欣喜若狂。

    墨苍落笑了笑:“我要的很少。”

    “只要……在北国的女皇帝失去意识之后,让我带着她离开。”

    百里羲冷哼一声,心下觉得面前的男子简直就是内心扭曲。

    焱毒乃是天下奇毒,断然无解。

    说白了,面前这个叫墨苍落的男子,费了半天劲入了营里,算计了许久,说了许久,最终要的就是一具尸体。

    虽然是一具漂亮的尸体。

    “你小子。”百里羲哼笑:“当初配不上人家女皇帝,如今就想强抢一具尸体?”

    墨苍落眸光如剑瞪了他一眼,不容这西国皇帝再往下说。

    百里羲见状,也噤了口。

    “如何,在下要的很少,陛下可有意向合作?”墨苍落收敛了眸光,淡淡道。

    百里羲一笑,继而却是一挥手。

    转瞬间,数个异人现出身来,将二人围住,步步紧逼。

    “不是合作,朕才不会跟你这么危险的人物合作。”

    百里羲说着便要再挥起手。

    孰知墨苍落依旧是稳稳地站在原地,他瞥了一眼四周,继而扬唇一笑:“陛下果真是个简单的人,不妨事,这种人做事实诚,我也愿意合作。”

    百里羲手一停。

    墨苍落却继续笑道:“陛下不妨想想,正常人,谁会毫无防备地进入大营,交出东西去,然后任人宰割?”

    “不瞒陛下了,在下的人手此时便埋伏在北幽的营外,如若天亮之时,在下没有安然无恙地回去,他们就会前去告知北国皇帝,说陛下在谈判之中设下了陷阱,北国皇帝多疑且谨慎,陛下的结果如何,想必不用在下多言……”

    他说得平平淡淡,目光却阴冷得如同一条毒蛇。

    百里羲咬了咬牙,末了一挥手,令众异人退下。

    他看了看墨苍落,又沉默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好,朕……便答应你。”

    “陛下是个聪明人,如此,那日在下便会扮作一个侍从,协助陛下。”

109 饮鸩为酒

    西宛国求和,本就是弋栖月的目的所在。

    可是又不能显得太过积极主动,于是在和西国使臣斡旋了一会儿后,她终究还是暂时应下了西国皇帝的求和,但是具体的内容,自然还是要多谈谈。

    而弋栖月也是个精明人,看着地点处于边界,不加多言,却刻意将西国皇帝信上说的时间提早了几日。

    她才不会留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西国皇帝收到答话松了一口气,心下暗道北国皇帝的确是个厉害人,不过盘算了一下,最终说定了。

    持续了许久的争斗,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一直持续到了谈判桌上。

    弋栖月一袭绀青色镶银边的外袍,乌黑的长发在头后束起,显得干练漂亮,英姿飒爽间,毫不失女子之美。

    此时她坐在桌案的一侧,湛玖则立在她身后,站得笔直,西国皇帝百里羲坐于她对面,简单地打量着她,心下也不免暗暗称奇。

    人中龙凤大抵如是不过,这个女子再厉害,今天恐怕也要栽在他手里!

    百里炙坐在弋栖月左手边上,着一袭墨色的衣袍,北国和西国谈判,他既是西国的皇子,又是北国陛下的夫侍,身份尴尬,可是依照礼节,也不得不来。

    弋栖月早已和百里羲客套了几句,客套完了,营帐里便是一片安静。

    她略微颦着眉,总觉得,今日哪里有些熟悉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也许是出于习惯,她的手又抚上了腕上的木镯子。

    正在此时,一个婢女执着酒盏和酒壶缓缓而来,在桌前屈膝行了一礼。

    弋栖月转过眼去看着酒盏,此次的酒盏是北国准备的。

    “陛下请吧。”她一抬手,示意百里羲先选一个。

    百里羲却只是笑了笑,也是抬手:“多谢陛下。”

    却也不自己选酒盏,任凭侍女拿了一个搁在他面前。

    弋栖月略微颔首,自然也是如此做,以显诚意。

    “陛下是女子,饮酒可是方便?”百里羲笑了笑,低声问道。

    弋栖月颔首道:“自然是方便的,虽不及西国人爱酒,但是饮上一些,也无大碍的,影响不了今日之事。”

    百里羲扬唇而笑,随后一抬手,身后的侍从便拿了一坛酒来,这酒还未拆封,但是隔着坛子便已是酒香四溢。

    “此酒名为琉璃酿,乃是我西国最负盛名的美酒之一,今日带来,也是给陛下陪个不是。”

    弋栖月淡淡而笑:“陛下客气了。”

    心里却想,若是这酒太浓,会不会一不小心喝个迷迷糊糊的?

    那样可就有些麻烦了。

    可是自然不能给西国人瞧了去。

    她轻轻一摆手,湛玖便上前执了酒坛,拆了开来,准备斟酒。

    “琉璃酿是美酒,朕也想着,陛下也许喝着不适应,如此便好,朕第一盏便干了,陛下可以浅酌一口,若是欢喜,便喝着它,若是不欢喜,便换酒,此时无关乎礼节,只是图个乐呵,为了今天一切顺利,可好。”

    百里羲却笑着给了弋栖月一个台阶下。

    弋栖月点了点头,道了谢。

    一旁的百里炙,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着一旁的陛下,却忽而颦了颦眉。

    随后,他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光去,然后默然不言。

    营帐外,擂鼓声起。

    百里羲一笑,这便举杯祝酒。

    “为了今天一切顺利,两国摒除误会,今后交好,羲便先干了,陛下随意!”

    话音方落,他一抬杯子,一仰头,干脆利落地饮了个干干净净。

    弋栖月看着他笑了一笑,也执起酒盏来,打量着这酒。

    “陛下果真是爽快人。”她含笑道。

    随后,手一执酒盏,在手里轻晃。

    “不错,为了今日一切顺利,今后两国交好,不再交兵,月便也饮酒为敬。”

    此时此刻,北幽国的皇宫中。

    紫宸殿里,一道苍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紫宸殿守门的侍从只觉得眼前一花,可是转瞬间,面前便什么都没有了,他愣了一愣,随即又松下了力气来许是自己站得久了,太累了,眼神昏花了罢。

    孰不知,身手本就是奇佳的秦断烟,平日里鲜少有人知晓她习武,如今正是趁着这个空闲摸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时帝王所在,自从弋栖月御驾亲征离开,不曾住过人。

    虽然婢子依旧是按时打扫着,但终究也少了些人气。

    秦断烟站在空荡荡的紫宸殿里,忽而扬唇一笑。

    她四下一瞧,随后几步走到龙椅旁,便开始从头到尾地摸索着。

    弋轩曾经跟她讲过先帝曾经告诉过他,在紫宸殿里,有弋氏老祖宗留下的密道,可以直通到都城的郊野,这个密道无疑是各个帝王的保命通道,因此,一直以来,这个秘密也只是单传。

    只可惜,当初先帝也许是觉得为时尚早,并没有给弋轩细,以至于后来弋栖月下手让先帝‘意外死亡’之后,这个秘密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秦断烟便是同弋轩说好了,来寻找这个密道。

    如此,如果弋栖月知道密道的所在,他们就能断了她的生路。

    如果弋栖月不知道密道的所在,他们便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如此想着,秦断烟小心翼翼地将椅子摸了一遍,又直起身子来一块儿一块儿地摸着墙壁。

    谁知,她方才直起脊背,后背上便抵上了一个极为坚硬的东西。

    秦断烟没有回头,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不想夜公子闲来无事,竟是欢喜来紫宸殿逛逛。”

    夜宸卿手里执着折扇,毫不留情地抵在她的后心,闻言冷哼一声:

    “秦大人不也是如此。”

    秦断烟笑了笑:“既然都只是来逛逛,夜公子又何必动手呢。”

    “还请把抵在秦某人后心的……”

    夜宸卿却只是淡淡而笑:“秦大人误会了,夜某只是随手一比扇子,秦大人以为是什么?”

    秦断烟一愣。

    那么坚硬的触感,只是一柄扇子?

    “秦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后退一步试试。”夜宸卿依旧说得平淡无比。

    秦断烟心里却犯起了嘀咕,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后退。

    因为她心虚。

    身后,夜宸卿见状低笑一声。

    “怎么?秦大人心虚了?”

    “只来随意逛逛,连后退一步都不敢,是怕夜某人伤着大人?”

    秦断烟被他三言两语揭穿了本来面目,一凛眉,索性也不管其他了,陡然间运起内力来身形一闪,转过身来警惕地瞧着他。

    然而夜宸卿手里,当真是一把折扇。

    看着对方嘴角噙着的笑意,秦断烟自知中了计。

    她咬了咬牙,随即眼睛一转她来是别有目的,这个夜宸卿就干净?

    秦断烟心里一清二楚,夜宸卿是夜氏之人,当初他随着弋栖月过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当个面首。

    如今他戳穿了她,她不妨也用计戳穿了他,也许这样一来,他们还可以合作。

    “呵,说来也是,夜公子不妨看看这紫宸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秦某人来过几次,便已熟悉得很,夜公子日日在此陪着陛下,想必更是熟悉了那还来这里瞧什么呢?”

    夜宸卿的目光淡淡掠过屋间,最后又停留在她的面上。

    “陛下出征已久,夜某许久不曾见她,便来紫宸殿瞧瞧。”

    说起来本应是含情脉脉的一句话,可是他的语气很是平静简单。

    秦断烟眯了眯眼,仿佛在他的语气里找到了突破口。

    她沉了一口气,举步走上前去,忽而笑道:

    “那夜公子可知道殿下西征,为何宁肯带着备受争议的百里炙,也不肯带着阁下前去呢?”

    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那天,她那一句冷冰冰的“朕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潋玉宫半步。”忽然就在他脑海里略过。

    秦断烟见他没有反应,唇角一勾,继而又逼近了一步。

    随后,她踮起脚来,袖口一扬,便用手臂环住了他的颈项。

    袖口微敞,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手臂,隐隐约约带着一股魅惑入骨的香气。

    秦断烟并不是什么老实人。

    当初她可以用身体去迷惑弋轩,如今自然也可以用这等方法来对付别人。

    如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她只会阴差阳错对弋轩动心。

    她一手勾着夜宸卿的颈项,另一手又轻巧地掠向他心口……

    秦断烟知道夜宸卿不可能动弹得了毕竟她袖口可是染着软骨香,没有男人能抗拒这种香!

    “夜公子,陛下是你的吗?”

    “呵……陛下独宠那百里炙这么久,她有多久,没有来瞧过……”

    孰知,秦断烟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男人手臂一挥,已然将她整个人推了出去。

    秦断烟本就是踮脚而立,身形不稳,如今被他猛地一搡,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从未料到软骨香会对男人不奏效,当初弋轩可是心甘情愿地钻入了她的圈套!

    秦断烟惊讶之余,一声断喝:

    “夜宸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夜宸卿却依旧立在原地,他嫌弃一般地拂了拂袖子,随后垂下眼来睥睨着她,漠然地挑起唇角:

    “我是不是男人,同秦大人无关。”

    “我夜宸卿只需要在陛下那里是个男人,便足够了。”

110 看雪

    秦断烟咬了牙,跌得身上酸痛,她从牙缝间挤出一声冷哼。

    忽而,却又瞧着夜宸卿笑道:

    “呵,被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夜宸卿,你以为弋栖月她肯信你吗?你猜,她是更相信你,还是更相信我呢?”

    她说着便立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灰尘,举步朝着门口走去。

    “记住,夜公子,即便你猜到了什么,也不过困兽犹斗罢了。”

    走过他的一瞬间,秦断烟冰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哂笑之意。

    “不过,如果你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你,而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弃暗投明,同我合作呢?”

    她冷笑着走出门去。

    夜宸卿却依旧默然立在紫宸殿的正堂里,头也不回。

    “公子,秦大人走了。”半晌,刘公公立在夜宸卿身后,压低声音说着。

    夜宸卿沉沉地应了一声。

    方才秦断烟袖口间染着极强的媚`药,只是片刻间的功夫,那味道便袭入了他的鼻翼,以至于至今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燥`热。

    那味道让他反胃。

    这大概也是陛下会嫌弃的味道之一吧,可笑,他又染上了。

    刘公公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多问。

    却只见夜宸卿几步走到了紫宸殿桌案旁,执起案上一支笔,放在面前端详了许久。

    这笔似乎是她经常拿着乱划的那个,上面都落了她的冷香。

    西北边境上,谈判依旧。

    “陛下,炙……许久没有尝过西国的琉璃酿了。”

    在弋栖月执起酒杯的时候,百里炙忽而身形一晃卧在她膝上,眯起一对俊美的凤眼、瞧着她。

    弋栖月瞧着他,心里却不由得一软,她碰了碰他温热的额头:“一会儿便让你喝个够,实在不行,朕便给你多买些回去,以后都给你在凌霄阁备着。”

    百里炙一笑,却是手腕一转将她的酒杯抢至手中,轻佻地晃着杯盏,一对凤眼盯着那晃动的玉露琼浆。

    一旁,西国皇帝见状一愣,而营帐外侧,乔装为侍从的墨苍落也是颦了眉。

    “可是,陛下……炙馋得很。”百里炙忽而勾唇笑了。

    弋栖月一笑:“朕便先敬你父皇,礼节尽到了,便让你喝个够。”

    百里炙摇了摇头,忽而抬起手来抚上她的头,他的薄唇凑近,轻巧地吻了她一下,随后,在弋栖月尚且痴愣的时候,竟是端起那盏酒,一饮而尽。

    西国皇帝在一侧,不知是惊吓还是心疼,霎时间浑身冷汗,噗通’一声,便从椅上跌落下去。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弋栖月也是一怔。

    她突然回过神来,随后就意识到,大概是那酒里有问题!

    弋栖月抬手就拽住百里炙,奈何此时此刻,他早已饮了半盏。

    与此同时,一旁埋伏的北幽侍从皆是跳出,团团围住了西国皇帝一行人。

    “都抓住。”一旁,湛玖凛了眉,冷声道。

    “叫医者来。”

    弋栖月则紧紧拽住百里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这酒里……当真有毒吗?

    她的血可以解吗?

    弋栖月抬起那酒盏来,试着细细一嗅,却是心下一惊,‘当啷’一声,酒盏便落了地,摔了个粉碎。

    又是!

    又是当初那天下无解的奇毒,焱毒!

    也是她的血唯一解不了的毒!

    当初世间唯一的解药也给了她……

    百里炙见状只是笑了笑,抬手环住她的腰身:“陛下不必惊慌,炙早便料到,这毒,绝不会是陛下可以抵御得了的……”

    “若是陛下可以抵御,父皇也绝不会用……”

    弋栖月眼圈一红,咬着牙抱住他,抬手抚着他的脸,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和唇角渐渐流下的、殷红的血。

    可百里炙却只是笑。

    倏忽间,弋栖月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落。

    一颗一颗地砸落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

    百里炙却探出舌尖来轻轻舔舐着落在他面颊上的眼泪,依旧是扬唇而笑:“陛下的眼泪……都是甜的呢。”

    弋栖月狠狠地摇头,泪水肆意地往下流落。

    百里炙唇角微微一扬,随即抬了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给她擦着满脸的泪。

    “陛下是皇上,莫要为这等事哭。”

    “更不必伤心……自从北国和西国开战,炙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如今负了故国,也负了陛下,炙早已无颜苟活于世……”

    陛下是皇上……

    百里炙,他怎么总是这么清醒呢?活得迷糊些,不好么。

    当初在天牢里,他也是冷静地告诉她她应当罚他的。

    如今这般,想起那时的事,她的心愈发得酸。

    倒不如当真废了他,打断他那坚挺的脊梁,便将他锁在凌霄阁让他不去想什么流言蜚语,什么家国大义……

    弋栖月咬着牙攥住他的手:“可是,你没有做错过什么……”

    百里炙笑了笑:“生而为人,孰知对错呢?”

    “好在炙足够幸运,倏忽二十载,得以逢着陛下……”

    可是,炙,你逢着朕,如何是好事?

    弋栖月摇着头,随即却是低下头去,用唇凑近他的。

    孰知百里炙抬手挡住她,浅笑:“陛下……莫要傻了……有毒……”

    便是吻也吻不得了,可他都要走了。

    弋栖月眼睛愈发得酸了,眼泪砸落间,她咬着牙把朱唇移开去,却不肯离开他的面庞,她狠狠地吻着他的额头,他的面颊,他的鬓角,他峻挺的鼻梁,他惑人的眼……

    就这么一路吻过去,是不是就可以记住他?

    记住她寒冷的宫里唯一的火。

    “陛下……”

    “炙可以唤你一声……月儿吗?”百里炙的声音宛若游丝,他半闭着眼,微勾的唇角却仿佛噙着一抹笑意。

    弋栖月点了点头,嗓子已然哑了:“好……”

    百里炙一笑,轻轻地唤她一声。

    弋栖月把头埋在他颈窝间,咬着牙点头,终于将唇伏在他耳畔,应了一声。她停了停,稳了一口气,忽而轻声说着:

    “我……最欢喜炙了……”

    她用的,是‘我’,不是‘朕’。

    百里炙一愣,随即,面上笑意却是愈发得深了。

    他的手早已没了力气,如今只能是轻轻地抱着她。

    “月儿,炙只是遗憾,最终,也没能和你一起在揽月台看北国的雪……”

    他轻声说着,忽而侧过头,吻着她的额头。

    “我……带你去看雪……”弋栖月咬着牙,泣不成声间,话语模糊。

    “北国的雪、西国的雪、东国的雪、南国的雪……”

    “我们一起等,一起看……”

    “可是你、你留下好不好?”

    弋栖月咬着牙,一字一句,到最后,喉咙早已发不出声来。

    可是她确定他听得见,因为,她看见了他唇角的弧度。

    闭了眼,泪水决堤,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她想也许这是一场梦罢。

    梦醒时分,一袭红衣的公子,大概还会再洞房夜喝个酩酊大醉,第二日一早,又伸出温热的手想给她拭泪。

    这个公子会给她做糕点,做饭食,会用他温热的胸膛暖她。

    会把所有的招数挡下,一身是伤,让她毫发无损。

    ……

    炙,这是不是一场梦?

    可惜,百里炙环着她腰身的手臂,力道却是愈发得小了,直到……渐渐不再有力气。

    弋栖月眼泪模糊,缠着身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公子,他的凤眸终究还是阖上了,扇骨般俊美的睫毛,静静地停在他眼前,不再有丝毫的颤动,恰如一只断了翼的蝶。

    他那温暖的呼吸,也停了……

    “炙,你答应过,把你的心给我的……”

    “我要热的,不要凉的……”

    可是无论如何,怀里人,都在渐渐冰凉……

    弋栖月将自己的唇咬得血肉模糊,她跌坐在地上,用手臂紧紧抱着他,嗓子嘶哑地,一声一声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又岂会有回应……

    直到弋栖月再也喊不动,只是呜咽着跌坐在地,泪水决堤。

    她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默然抚着他再无血色的脸,他的唇角依旧上扬,仿佛是在对她笑。

    弋栖月忽而也带着满脸的泪笑了百里炙,这个温暖的男子,至少,他是笑着走的。

    一旁,几位医者不知是何时到的,他们小心翼翼地验查过了,可是这脉象衰微的势头,仿佛是人自然地死亡。

    他们也知自己瞧不了这毒这病,又见陛下哭成了这副模样,只能默然立在一旁,只想着一会子如何交代。

    半晌,却终于被烈倾带走了。

    可烈倾带的走他们,带不走弋栖月,更带不走已经死去的公子炙。

    她只能派了些人手守着陛下,自己又冲忙跑去处理那些西国之人。

    湛玖、烈倾等人处理好了西国众人归来,此时,弋栖月依旧抱着百里炙,痴愣地坐在方才那一片染了血的荒野里。

    而此时此刻,从未落过雪的西国,天空中,竟然飘摇着落了雪花。

    纷纷扬扬的,似是一树的梨花被东风吹落。

    弋栖月任凭那雪落了满身满肩,只是轻轻抚弄着怀中人的面颊。

    她的炙还是那么好看。

    烈倾颦了颦眉想要上前,孰知方才走近几步,便听见弋栖月哑着嗓子,喃喃而言:

    “炙,你瞧,下雪了……”

    “雪这么凉,我竟觉得,你还是暖的……”

    烈倾身形一滞,看着面前颓然于地的陛下,只得无声地立在她身后,末了,她默然掩了面。

111 归来遇袭

    一场破碎的谈判。

    人传:

    公子炙试酒身死,西国谈判桌上的暗箭就此败露,北国皇帝一气之下将西国皇帝和使臣一并扣押,北军一路向西挺进,势如破竹。

    不出几月。

    西国破都,皇族被俘,弋栖月念及百里炙,终究也没有杀他们。

    但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弋栖月命人将他们软禁在了幽牢之中,从此,西国的皇室成了无能的傀儡,而西国也成为了北国的附属。

    这日入夜,炙雪宫前,弋栖月一袭雪色的长衣,默然而立。

    湛玖按着长剑立在她身后,却是不曾发出一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这炙雪宫不是普通的房室,是西国原本的宫殿。

    而弋栖月此来,竟是将这个宫殿强行改为了那个男人的陵墓。

    并改名为炙雪宫。

    弋栖月抬眼看着这宫殿新挂上的匾额,上面的名号乃是她亲笔。

    这陵墓里睡着绝世的美人,这个人曾用他的心来暖她,用他的性命来护她。

    弋栖月垂下眼来,瞧向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两个物什。

    一则是百里炙的一绺头发那日人们好说歹说将百里炙从她怀里拉出来,说是要入土为安,其实他们也担心她一不小心染了毒,弋栖月抢了一会子便脱了力,终究只能悻悻取了他一绺长发揣在怀里。

    二则,便是当初他送给她的那块儿玉配。

    弋栖月瞧着这两个物什,心里却想着她知晓,炙欢喜他的故乡,舍不得他的故乡,她便将他葬在这里,而那绺长发和那玉佩,最终便随着她入葬罢。

    她将它们揣入怀中,继而举步走进了炙雪宫。

    湛玖抬眼瞧了瞧她,依旧是立在宫殿前,并不跟随。

    这是陛下交代过的,而他知道,虽说如今是夜里,陛下进去,也不会怕。

    弋栖月独自一人入了宫殿,殿里缥缈的烛光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弯弯绕绕,行至一块儿碑前。

    寻常人不知,这地方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才是真正葬下他的地方。

    帝王本多疑,而她不允有人再为了其他目的来叨扰他的安宁。

    她单膝着地,抬手抚着那冰凉的碑。

    “炙,明日,我便要回去了。”

    “炙,我便先将你葬在你家中,我知道,你始终也不曾忘记这里,你的亲人,你的西国菜,你的美酒……炙,来,我先敬你。”

    弋栖月哑着嗓子说着,缓缓对地洒了一碗酒,复又乘了一碗,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月光散落满面。

    “当然,你若是想我了,想随着我去北国,便在梦里告诉我,我……一定会接你回去,在我的墓穴旁安置好,几十年后,我便也去陪你……”

    再没人回她的话。

    也再没人吻她、抱她。

    只有冷清的月光,散落在冰凉的碑上,碑前的酒水泛着月光。

    安排好了西国之事,留下了一位副将戍守,弋栖月终究还是带兵离开了西国。

    这一次御驾亲征仿佛是一场梦,可她没料到,回去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

    未到越水关,是一处山野,名字便叫越水山。

    越水山本就是一处地势繁复的山,山势奇妙,崇山峻岭。

    前几日的大雨冲了路,如今这里道路极狭,四下又皆是陡坡,如今若是想一路人都过去,只怕要一天都走不完。

    俞茗羲收到了这一份报告,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上策,可是行程又紧,无奈之下,只得跑去禀告弋栖月。

    而弋栖月在西国耗得精疲力竭,这一路都是乘的马车。

    “陛下,昨日大雨冲垮了山路旁的坡,路塞了一段,并且很狭窄,这一队兵士如若一齐通过,恐怕至少要有一日的时间。”

    弋栖月撩开马车的帘子瞧着他。

    “大雨冲垮了山坡?一旁的山石如何了,如若不够安全,便绕过这片山罢。”

    她岂能为了赶路让将士们丢了性命。

    “陛下,如若绕过,恐怕要五日不止,何况末将已派人瞧过,那边山石稳固,除了那个冲垮的坡,其他的都还算安全。”

    俞茗羲凝眉说着,如今快到都城,可是那边的徐战鹰却久久没有消息,他心里怀疑,又不敢轻易将猜测告诉陛下,于是只能是暗中加快行程,不在路上耽搁,以免出了意外。

    可惜俞茗羲忘了,面前的女帝陛下是何等精明。

    “俞帅为何这般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弋栖月颦了颦眉,一对眸子瞧着他。

    俞茗羲惊了一惊,随即终于低下头去,小心道:“许是末将多想了,只是觉得事出蹊跷,也不知当不当同陛下讲。”

    “且说吧。”

    弋栖月想着,俞茗羲既然为了此事这般急,并且还在她面前提出来了,应当是有些根据的。

    “回陛下的话,前日给都城徐帅送信过去,至今也没有消息,许是末将多想了,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俞茗羲蹙起眉头。

    弋栖月凝眉想了想,虽说可能也有下雨的缘故,但的确是慢了些。

    “你这般猜测不无道理,如此,以防万一,我们便兵分两路,一则走东路,一则走西路,两路也好同时过去,不会耽搁太长的时间。”

    她停了停,又道:“朕也下了马车,改骑马罢。”

    毕竟如若在那等路上乘马车,又是费力,又是危险。

    俞茗羲愣了愣。

    陛下前些日子一路急赶到营里,到了还没歇好,便割腕取血,估计那时候身子就不大吃得消,可是她又不能懈怠,议事、督战都没少,战场上敌军都往陛下那里扑,估计也没少担惊受怕,之后又是谈判闹出的事……

    以至于这一路回来只能坐着马车。

    如今,被他两句话说得,陛下便要骑马。

    “陛下还是……”

    弋栖月摇了摇头:“不妨事,朕便在马车里换件寻常的甲衣,然后一会儿跟在烈倾后面骑马,也是活动活动,前方路险,车架空着过去也更安全。”

    “对了,这山路危险,地势也陡峭,虽说离都城不远,但也应当做好准备。”

    俞茗羲拗不过她,便颔首称是。

    于是,俞茗羲领兵走东侧,祁磐峰和烈倾领兵走西侧,而弋栖月当真是穿上了那件普普通通的铁甲,也不走在队伍前头,便跟在烈倾后面,一路晃悠且小心。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雨后的越水山愈发得陡峭了,却也愈发得美了,一路缓缓策马而前,目光过处,竟也有几分隐隐的绿意。

    倏忽间,弋栖月忽而意识到已经快到春日了。

    烈倾在一旁扭过头来看向弋栖月,笑道:“陛下,快到年关了。”

    弋栖月勾起唇角:“怎么,又想吃御膳房的水晶糕了。”

    烈倾闻言脸一红,孰知一旁弋栖月骑着马晃晃悠悠地笑道:“小时候你可是这样子,当时娘亲记不得你的名字,就唤你小水晶。”

    她说着眯了眯眼。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坐在阶下看着高高在上的叔父一袭龙袍,转眼间十几年便过去了,她成了那龙椅上的帝王。

    烈倾听见弋栖月口里是一句‘娘亲’,愣了愣。

    “不过,现在,你若是想吃,朕随时都能安排着了。”弋栖月的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烈倾这才回了神。

    孰知,走出没几步,便只听‘嗖’‘嗖’‘嗖’三声,转瞬间,三支箭便向着队伍的前列射了过来。

    烈倾已经,当即拽出长枪,一个转枪便将那三支箭齐齐从前列挡开。

    霎时间,马嘶声起。

    弋栖月下意识地拽紧了缰绳,以免马儿受惊,又腾出一只手抚上腰间的剑。

    烈倾和祁磐峰也当即转过身去,吆喝着稳住、防卫。

    可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只听‘砰’的一声,转瞬间,身后的那辆马车处,拉车的马颈部已然受了一箭,此时马儿嘶鸣着四下奔跳。

    弋栖月明白过来是冲着她弋栖月来的。

    她一个抬手,接连几个短匕出手,竟是准确地落在了那边车架的车辕上,当即便出了几道裂痕。

    那马儿依旧在颠簸,折腾了几下,便只听‘噗通’一声车辕彻底断了。

    车架晃了几下,随后稳稳地停在了原地,失去了束缚的马则开始四散奔逃。

    而此时,烈倾却瞧出了弋栖月的用意。

    弋栖月是想要制造出一种,她还在车中的假象,从而转移对方的关注点!

    “守好了车!”烈倾一声断喝。

    此言一出,兵士们便将那车围住。

    与此同时,一旁的山上也瞬间跳出不少人来。

    马嘶人起,地动山摇。

    烈倾和祁磐峰一人守着一边,兵士们在混乱中渐渐回过神来,开始防御扑上前来的敌将。

    弋栖月用余光看着那边用来吸引兵力的车架,运起内力来,身子一绕就踹翻了一个扑上前来的敌将,她反手一用力,狠狠将对方手里的长刀抢了过来。

    在这种混战中,双剑不够长,太过吃亏。

    这狭窄的道路上瞬间一片混乱。

    如今,一边是向上的岩壁,一边是向下的陡坡,弋栖月一边防御一边拽着缰绳往岩壁方向靠去,孰知……

    轰隆!

    天空中一声炸雷,本是略微阴霾的天愈发得暗了。

    这炸雷惊了马,高高窜起,弋栖月骑在马上,只觉得这一瞬间,浑身上下都要被颠散!

112 我一直在

    一旁的湛玖见状心里一急,抬起长剑便将一个敌将斩下陡坡去,急急地向着这边赶来。

    弋栖月咬牙拽着缰绳,忽而心一横,翻身跃下马来。

    说来也是巧,那马没了束缚,折腾了几下,竟是一个栽歪也跌下了陡坡去。

    弋栖月心里一惊,暗暗后怕。

    却又不敢松懈,挥着长刀把敌兵挡开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弋栖月早已瞧出来,今日在此拦截于她的,正是自己留在的军队,是谋反的叛军。

    可是,随着他们西征归来的兵将本就折损了不少,有几支又在半途归了原在的营,如今这边又只是一半的兵力……

    叛军来势汹汹,想要硬扛过去太过艰难!

    看着湛玖在向她赶过来,弋栖月一狠心,腾出手来便给了他一个示意去向仇将军发信号!请他派兵支援!

    湛玖见状一愣,瞧见陛下并无性命之忧,赶忙命自己的手下前去护驾,他自己则一挥长剑,身形一闪跑去报信。

    没过多久,陡崖上,箭雨又落了下来。

    弋栖月抬刀挡开数支箭去,然而,此时此刻,身后的一个叛将,已经缺了一条手臂,杀红了眼,向着她就扑了过来……

    弋栖月瞧着他一身亡命之气,心中暗道不妙,本想闪身躲开,孰知,竟是一脚踩在了一块儿极为松软的土上。

    许是因为这些天下雨地缘故,那些土松软无力,如今她又添了一脚上来,更是承不住力了。

    弋栖月只觉得脚下一空,随后整个人一栽歪,竟是向着陡坡跌了过去!

    跌下去的这一瞬间,弋栖月一咬牙,拔出头上的簪子扔了过去,然后护着头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

    一路往下滚落,石子石块自然是不少,干枯的草木也有一些,弋栖月只觉得浑身生疼,隐隐觉得有冷箭从上面射下来,可一片混乱之中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时候弋栖月想着:

    大概是要滚下去摔死了。

    就算摔不死,上面的箭下来,也会被射死。

    迷迷糊糊,又疼又乱。

    直到她觉得自己忽而被人稳稳扶住。

    头脑一片昏花,弋栖月也顾不及看是谁了只要她还活着就行。

    随后,身子一轻有人却手臂一环将她护在怀里,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一面带着她跑,一面挥舞着什么东西将箭矢齐齐挡开……

    再然后,她被带上了马去,这个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拽着缰绳,策马向密林深处冲去……

    弋栖月只觉得四下都在疼,不过她咬了咬牙撑住了昏花的头脑,不肯迷糊过去。

    谁知,不多久,阴霾的天终于破了相,豆大的雨点便从天空中砸了下来。

    如今只有一丁点的春意,四下草木只生出一点绿叶,根本遮挡不了雨,豆大的雨点便毫不留情地往下砸落。

    起初,几滴冰凉的雨点砸落在弋栖月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仿佛下的是冰而不是雨,凉得弋栖月周身一颤,可是这冰冷的触感也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是她身形一动,抱着她的人身形也是一滞,随后,弋栖月只觉得那人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随后竟是单手拽开外袍护住了她。

    再然后,弋栖月就不再能感觉到雨了,铁甲和身后人的外袍将她护的严严实实的。

    她靠在那结实温暖的胸膛上,却是觉得愈发迷糊了。

    隐隐约约却嗅到了苏合香的气味。

    不知为何,这等气息带来了不好的回忆,如今却竟能惹得她心里一酸。

    “宸卿……”弋栖月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句。

    开了口才知道嗓子是哑的。

    夜宸卿没想到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还能认出他来,可是她只是这么叫了一声,他就觉得心里颤了颤。

    “没事,陛下。”他压低了声音。

    “我一直在。”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他如此跟她说,就像中秋大典后的一晚一样。

    可是想了想之后发生的事情,弋栖月只觉得张不开口了。

    似是非是地点了点头,她不再言语。

    而夜宸卿此时只当她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另一手拽着缰绳,加快了速度。

    等到终于寻到了一处洞穴,夜宸卿将她抱下马来,钻进洞里放下她,又小心翼翼地生起火来。

    弋栖月靠在墙壁上,抬起眼来瞧着他。

    这一路被他包在外袍里,除了铁甲,她一点也没有淋到雨。

    可是再瞧瞧他,浑身是水,**的跟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弋栖月心里突然有点愧疚。

    之前她那么狠心地、要把他当个玩物丢出去。

    那时她恼恨,还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把圣旨丢给他,瞧也不瞧。

    用葵水骗了他,狠狠推开他,然后发誓绝不再踏入潋玉宫半步。

    过分得无以复加。

    她动了动唇,却没说出什么来。

    此时此刻,夜宸卿却已经利索地拴好了马,把包裹放下,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不少东西来,收拾了一小会儿。

    随后,他就拿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

    “陛下可是伤到哪里了,让臣下瞧瞧。”

    他说着就把箱子打了开来。

    弋栖月咬了咬唇角,抬眼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不用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他分明记得她是一脚踏空从陡坡上跌下来了。

    “陛下的腿脚没伤着吧?”犹豫了一下,夜宸卿终究还是开口问了。

    弋栖月一动不动,愣了一会儿,启口道:“不妨事。”

    其实脚踝挺疼的,可是她心里觉得对不起他,死撑着面子就是开不了口。

    至于脚踝怎么了,感觉像是脱臼,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事,她说不上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骨头没断。

    忍一夜,自己想办法接上就好。

    夜宸卿抬眼看了看她,心里也明白,若是他这么问,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摔下来不是什么小事,陛下不可这般草率。”

    “容臣下瞧瞧。”

    他说着便垂下眼去,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褪去长靴,孰知方才轻轻一碰,弋栖月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弋栖月狠狠咬了唇,生生把疼痛忍了下去。

    夜宸卿却动作一滞,抬起眼来看着她。

    “臣下再轻点。”

    他没提她方才嘴硬的事情,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随后,一手扶着她的小腿,一手将长靴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右脚的脚踝肿了个老高。

    弋栖月看了一眼,咬着牙,没再出什么声音。

    倒也不仅仅是不想让他听见,更是担心外面有人听见声音追来。

    夜宸卿瞧了瞧,没再说什么,从药箱里取了些东西来,对着她的脚踝下功夫。

    他的手很暖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脚踝,打量着。

    弋栖月看着他依旧有些湿的头发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忽而鬼使神差一般地伸手,给他把头发抚弄到了耳朵后头。

    这一瞬间,夜宸卿身形一滞,抬眼瞧了瞧她,又垂下眼去。

    弋栖月故作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心里却更别扭。

    直到他低声说了句:“脱臼了,然后又扭了一下,伤筋未动骨,陛下不用太担心。”

    弋栖月看了一眼脚踝,终于启口道:“先……接上罢。”

    夜宸卿略一摇头:“陛下,现在直接接上,会很疼。”

    弋栖月咬住半边唇:“接罢。”

    她总要先有行走能力,再说其他的。

    夜宸卿沉了口气,两手扶着她的腿脚,寻好了方位,半晌用力一合。

    骨骼里传出一声有些清脆的响声,便算是复位了。

    弋栖月一声未吭,可是攥成拳的手,指甲却已然陷进肉里。

    夜宸卿见她无事,便又从药箱里翻出东西来,给她细细处理扭伤的脚。

    弋栖月便垂着眼瞧着他。

    半晌,他将最后的绷带给她束好,又从一侧将靴子执起来要给她穿上。

    不料,弋栖月却自顾自将靴子拿过来,自己便往腿上套。

    瞧着她这力道,夜宸卿都觉得疼,可是她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多谢。”弋栖月低声说着。

    夜宸卿在一旁愣了愣,随即却笑了:“陛下怎的这般生疏呢。”

    且不说其他,他好歹也是在她身边呆了将近两年的人,在她榻边也留过数次,虽说没有什么男女之事,但也不至于分开几个月,就生疏成了这番样子。

    而弋栖月此时觉得,分明他才是别扭的。

    她不相信夜宸卿会忘记她离宫之前发生的事情,想起那晚他血红的眼睛,她亦是不相信那件事情他没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他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她既觉得愧疚,又觉得……疑惑。

    “朕之前……”

    她启口吐出三个字来,可是接下来该怎么说,却没想好。

    她这句话若是说出来,会是重申还是……歉意?

    弋栖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这句话便卡在了一半。

    夜宸卿瞧着她,却是淡淡而笑:“臣下记得陛下说的话的。”

    弋栖月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洞穴外,依旧是大雨瓢泼,似乎每年转春都有这样一场雨。

    她瞧着那雨,耳边却又传来夜宸卿的声音:

    “不过现在,陛下的确、永远也不会再进潋玉宫了。”

113 臣下现在便走

    “因为潋玉宫,五日之前,便已毁于一场大火。”

    夜宸卿的话音落下,洞穴外便是一声炸雷。

    弋栖月愣在了原地。

    宫里出事了,她在路上遇到了叛军时就对此有猜测,只是一路混乱地过来,并未来得及细想。

    可如今夜宸卿这般说,这个猜测愈发显得真切了。

    弋栖月愣愣地上前一把拽住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不仅仅是宫里,整个都城都被叛军控制了。”

    “他们占了整个皇城,妄图谋权篡位。”

    夜宸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交代着。

    “你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所以他们才会想一把火烧掉潋玉宫,除掉你?”弋栖月颦了颦眉,不等他回答,又问道:

    “那么,这一切,是谁做的?”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臣下若是说出来,陛下肯信吗?”

    这句话里有那么几分忤逆之意,但是弋栖月却只是笑了笑:

    “信。”

    不知道她是真信还是假信,夜宸卿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是戾太子和……秦断烟。”

    可是弋栖月听了他的话却连眉头都没皱。

    不错,秦断烟会同弋轩谋反篡位,这是她早就想到过的事情,也是她早就安排过的事情,只是她一直也并没有想到过,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巧。

    “那你呢,如何逃出来的?”

    右手手腕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夜宸卿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她这么问,是在关心他,还是在怀疑他?

    夜宸卿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他觉得,很可能是后者居多。

    “臣下是诈死逃出来的,如今他们应当是以为,夜宸卿已经被烧死在了潋玉宫里。”

    “如今这一片地区全被叛军锁死,逃也逃不走,躲也躲不开。”

    弋栖月闻言点了点头。

    除了夜宸卿刚刚说出这消息时,她面上有了一瞬的惊愕,在此之后,便平平静静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小的时候,各种欺侮和挫折便足够多了,以至于到了如今,遭了这样的变故,她心里的挫败感却并不多。

    反而还在想着,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了。

    她扭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窗外是雨,自己在别人眼里生死未卜,还瘸着一条腿,夜宸卿救了她陪着她,可她却不知道他究竟可不可信……这样的情况,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切不可操之过急。

    “转过来,朕给你把头发弄干,然后便歇下罢。”

    半晌,弋栖月招呼着他转身过去。

    夜宸卿那件**的外袍已然被他放到火堆旁了,如今他身上这件衣裳只是微潮,可是头发依旧是湿乎乎的。

    也是,衣裳湿了可以脱下来,头发湿了总不能剃下来吧。

    夜宸卿略一颦了颦眉,随后乖乖照做。

    弋栖月便抬手理着他那一头长发,他的头发挺长的,看着那湿漉漉的模样,她忽而挺想像拧衣服那样将之拧干,这个想法在她心里悸动了许久,终究还是作罢。

    “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夜宸卿忽而启口,沉沉问道。

    弋栖月在他身后颦了颦眉,忽而启口问道:

    “宸卿,如今朕应当信你吗?”

    这句话说出口,弋栖月心里有点后悔,却眼看着坐在她前面的夜宸卿脊背一僵,继而,他转过头来瞧着她,一对眸子里阴晴不定。

    有时候他真是想不明白陛下。

    分明都是这个时候了他舍了性命救她回来,她一字一句里却依旧没有半分信任。

    真把他当个玩物吗?每一句话重得砸在心上都能见血了。

    “陛下为何这般说。”他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

    弋栖月瞧着他,心下想着

    其实现在她相当于什么都没有了。

    首先,弋轩是弋擎天名正言顺的儿子,若是替了她的位置,世上没几个人能说出一个‘不’字,何况是在她生死未卜之时。

    其次,秦断烟的办事效率,她是了解的。

    如此而言,她弋栖月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便是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念及此,弋栖月心一横。

    “朕从一开始便知道,你随着朕回宫是为了夜氏,秦断烟是何许人朕知晓,若是弋轩继位,他们能给你的,比朕能给你的并不少,所以你为何还……”

    夜宸卿只听了一半,便被她这一句话勾得心里邪火乱窜。

    她每次都是自以为无比清醒地算计,然后毫不犹豫地猜疑他。

    可是他夜宸卿能摸着良心说话,哪怕秦断烟当初邀他合作,而他也明知道从那里得到的东西并不会少,却依旧没有背叛她弋栖月分毫。

    “陛下若是信不过,臣下现在走便是。”

    他沉了口气,拢在袖里的手却已成拳。

    “这里所有东西都给陛下留下,臣下出去不会跟别人说出关于陛下的任何事。”

    话毕,他就拂了拂袖子。

    弋栖月愣了愣,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

    分明是他救下她来的,方才在雨里他把她抱在怀里,用外袍给她挡雨,那时候她心里觉得莫名地安稳。

    可是如今别别扭扭又折腾到了这个地步。

    也许……她应该信他一次?

    可是又觉得开不了口。

    眼睁睁看着他起身就要走,弋栖月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抬手拽住他手臂:“你……留下来。”

    夜宸卿心里颤了颤,依旧拂开她的手去:“陛下放心,臣下不会多说半个字出去。”

    弋栖月心里一蒙,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忽而觉得不能让他走。

    也顾不得其他了,她一用力站起身来便要去赶他。

    孰知伸出手去,又被他一挥手闪开了。

    看着他义无反顾地向着洞口走,弋栖月心里一急,也忘了自己脚踝还有伤,一步就跨了出去。

    谁知脚踝一片刺痛,紧接着就是脱力,一个趔趄。

    面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她的下巴重重磕在他的心口。

    弋栖月晕晕乎乎地听见他低声叹了口气,随后身子一轻便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我……不疑你的。”弋栖月晕晕乎乎地脱口而出。

    抱着她的人身形却是一滞。

    夜宸卿垂下眼去瞧着她,有几分迟疑,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弋栖月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我’字,如今又匆忙改口:“朕不疑你了,朕信你。”

    夜宸卿那一对凤眸瞧了瞧她,随后转开眼去。

    他抱着她又坐回原来的那面墙边,心里想着她可别再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分析他、挤兑他,人心不是石头做的。

    “陛下伤得重,早些歇息罢,臣下守夜。”

    夜宸卿把之前的事情都咽了下去,只是抱着她低声说着。

    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窝囊过。

    被她冷冷怀疑了一番,结果她简单一句话就又被唬回来了。

    弋栖月就窝在他怀里,听见他低低的一句话,迷迷糊糊地点头。

    分明他不留下她也无妨,可是刚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舍不得他跑了,结果几句话把她自己端着许久的面子全扔了。

    罢了罢了,扔了便扔了罢。

    弋栖月索性靠着他暖和的胸膛,闭了眼便睡了过去。

    只是眨眼的功夫,夜宸卿就察觉到,方才还跟他闹别扭的女皇陛下,现在窝在他怀里一呼一吸分外均匀。

    他无奈地笑了笑,陛下你怎的就这么不长心呢。

    夜宸卿抱着她坐了一会子,末了打算先去把火熄了,谁知身子方才一动,腰便被怀里的人狠狠扣住了。

    夜宸卿以为她醒了,低了头去。

    孰知陛下依旧睡得好好的,手臂勾着他的腰,不知是不是因为怕他跑了,竟还往他怀里凑了凑。

    她的额头蹭着他的心口,微痒。

    夜宸卿略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女皇陛下,简直是个妖精。

    他一手按着她的手臂,另一手捡了个石块儿丢到火苗那边去。

    然后唯一的火光便也熄了。

    弋栖月临迷糊过去之前心里还盘算着,自己须得半夜醒过来,不能让他这么守一夜,而她小时候受过的委屈不少,每每这么想,基本都能如愿。

    这一夜亦如此。

    她迷迷糊糊张开眼的时候,洞穴里没有光,洞口外面也是阴沉沉的,大概是半夜时候。

    弋栖月动了动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勾住了夜宸卿的腰,掂量了掂量把手轻巧地收回来,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臂。

    夜宸卿许是以为她睡迷糊了,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随后任凭她拍,再没个动静。

    不过他一呼一吸间并不均匀,弋栖月知道他还在守夜。

    “宸卿。”半晌,弋栖月终于压低了声音叫了他一声。

    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弋栖月听见他沉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温热的气息掠过她耳边,大概他是低下头来回她的话。

    不知怎的,这么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了几分。

    不及多想,弋栖月又拍了拍他抱着她的手臂:“你休息会儿罢,朕来守着。”

    夜宸卿抱着她没动弹,低声说着:“陛下才歇了一个时辰。”

    弋栖月在黑暗里摸到他温热的大手,想给他掰开去:“朕白日里在马车里睡了许久了,本就不少觉,睡了一会子是因为摔晕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她难得给他多解释一回。

114 内讧

    弋栖月也算不上是糊弄他。

    一片漆黑里,她这句话落下去一会儿,夜宸卿便低着声音道了一声是,随后,抱着她的手便送了开去。

    弋栖月便从他怀里折腾出来,两手扶着膝盖,两眼看向洞口那零星的星光。

    脑海里却突然想着,果真还是他怀里暖和。

    “陛下腿脚还不方便,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先同臣下说,不要轻易自己往外跑。”半晌,一旁的夜宸卿低低地嘱咐了一句。

    弋栖月应了一声。

    夜里很静很静,弋栖月想着他应当也是累了的,二人挨得挺近,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听见了他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

    弋栖月在黑暗里下意识地抚上自己手腕上的木镯子,脑海里却开始了一番盘算。

    昨日她从陡坡跌落下来的时候,趁乱把自己的簪子扔了出去,这是她幼时和烈倾玩耍时的信号,代表着她没有死,希望烈倾能瞧见。

    如此,他们寻不到她的尸体,却也依旧要认为她还活着。

    对秦断烟他们,也要说她还在军中,如此,弋轩的篡位一事势必要耽搁些时候。

    其实弋栖月在抛下簪子的时候心里并不确定自己能活下来。

    但是,如若她活下来,这就是顺理成章。

    如若她活不下来,烈倾他们有着这么个念想,也能得到仇将军的接应,如此,不仅仅能拖延弋轩上位,还能保住烈倾他们的性命。

    只盼着他们能瞧见那簪子罢。

    弋栖月想着,抚弄了一下空荡荡的头发。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洞口透过了一丝光来。

    瞧见洞口外面恰好便有火棘果,弋栖月想着不若出去采写回来,便当早餐,离得近,也算安全,正要起身,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夜宸卿,此时此刻他把头搁在手臂间,垂着一对眼睡得安稳。

    弋栖月本想回过头去,不料眼神一晃却瞧见他手腕上露出了些白色的布条。

    她愣了愣,随即便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那是一圈绷带。

    弋栖月心下微诧,不知他怎会伤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从一旁的药箱里取了个绑带,便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伤处拆开来。

    殷红的一溜伤疤便映入眼来。

    弋栖月瞧着这伤,心里便是一空若是有人伤这个地方,要么是为了取他性命,要么便是为了废他武功。

    好在这伤口还浅。

    她咬了半边唇,抬手给他换了个绷带扎上,随后小心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到洞口边踩了些火棘果过来。

    这果子她熟识,自然是敢吃的,毕竟当初她一路从苍流逃亡而来,不知吃了多少顿,饱满的、干瘪的、成熟的、青涩的……几乎尝了一个遍。

    弋栖月带着些果子又走回来时,方才坐定,便瞧见夜宸卿那一对扇骨般的长睫毛颤了颤。

    知道是这厮快醒了,弋栖月笑了笑,抬手便执了一串果子塞到他唇边去。

    夜宸卿一个怔愣间彻底醒过神来,口中的果子味道很陌生,微涩,可大抵还是甜的,他张开眼看着面前的女皇陛下。

    “放心,这东西没毒,朕以前吃了半年多。”弋栖月瞧他一眼,抬手又递给他去。

    夜宸卿便接在手里,瞧了瞧,张开口便吞了下去。

    “陛下自己这般出去,太大意了些。”

    半晌,他压低了声音说着。

    弋栖月瞧了瞧他:“朕也知道自己现在一瘸一拐走不快也走不远,但是这果子就在洞口,过去采一些也算不得事。”

    说着,她指向洞口边。

    夜宸卿在一旁点了点头,端详着这果子,心下想着,之前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竟是到了用这野果撑半年的地步。

    孰知,一旁的弋栖月吃完了便在地面上,拿着孰知划来划去,末了,她启口说着:“宸卿,今日先去瞧瞧能不能回营罢,如若不能,过几天陪朕去趟灵隐寺罢。”

    夜宸卿本是在一旁收拾着,闻言愣了愣,随即颔首:“是,陛下。”

    此时此刻,北幽皇宫中。

    弋轩坐在东宫的正位上,面色有些白,可是精神气很是充足。

    秦断烟一袭红衣站在他身边,低声说着:“搜了一夜也没找到弋栖月,俞茗羲那边也一直坚持,说弋栖月无恙,已回到军中。”

    弋轩颦了颦眉:“难不成她真活着?”

    秦断烟摇首:“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现在已经派了线人摸进他们营里,他们营外的方位也已经围上,到时候在就是在,不在便是不在,他们也扯不了谎了。”

    弋轩点了点头:“不过,便是她活着又能如何呢?只要弋栖月还活着,就不可能不管她的母亲,灵隐寺如今便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她一旦过去,就会落在我们手里。”

    秦断烟笑了笑:“不错。”

    二人正谈着,侍婢却来叫了一声:“殿下,大人,淮公子到了。”

    来者正是淮川,他拂了拂袖子走入正堂,并不理睬弋轩,只是对着秦断烟道:“大人找在下何事。”

    秦断烟一笑:“如今我已履行了承诺,让弋栖月再也算计不得你的妹妹,还留了你一命,让你从宫中解脱,顺手还帮你处理了夜宸卿,三条皆占,淮公子想必也该履行诺言了。”

    淮川颦了颦眉,却也不加拒绝:“如何?”

    “公子说出去,还是弋栖月的旧人,此番太子殿下这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须得公子帮忙吹一把风。”

    淮川颦起眉来。

    “弋栖月平日里最仰仗邱偃大人,如今弋栖月下落不明,太子殿下病又好了,本可继位,只是那邱偃大人率领一派朝臣屡屡抵抗,如今,还望淮公子能以弋栖月旧人的身份去寻邱偃,告知他,你是从宫里死里逃生,希望能得到他的庇护。”

    “然后……帮助我们,伺机除掉他,可好?”

    秦断烟话音方落,一行侍从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齐齐拔出剑来对准了淮川。

    淮川蹙起眉头,一言未发。

    如今他瞧见了安然无恙的弋轩,意识到事情并不对,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秦断烟面上的笑意更甚,末了,淮川终于妥协。

    “好,劳烦你们帮我掩饰下罢。”

    秦断烟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身后的弋轩久久未发一言,见淮川在一个侍从的看护下转身离开,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去,对着秦断烟沉沉道:“你当初……同他说了什么?”

    秦断烟心道不妙,却只是笑了笑虚掩过去:“也无甚可说的,不过弋栖月性子奇怪你也知晓,平日里只当这淮川不存在,他又岂会对她那般忠诚呢,随口忽悠了两句,便过来了。”

    弋轩瞧了她一眼,没再对此追究什么,忽而又道:“对了,也有一个月了,我当初同你提起的、父皇说的那一条路,你可是寻到了?”

    他指的是从宫中通向郊野的那一条密道。

    秦断烟叹口气:“轩,倒是不曾,我本想前一阵子自己翻出来去,孰知当时那夜宸卿突然出现,抵着我的后心,将我逼退,我只觉得他有些功夫,那次以后便不再敢去了,这一阵子又这般忙,便没顾上。”

    弋轩的语气不深不浅:“这事情岂是能耽搁的,也许现在弋栖月便带着些兵卒藏匿在那里面。”

    秦断烟眼圈涩了一涩,不知怎的,这次她说着要帮他,可是轩待她却远不似从前了。

    从前他宝贝她得很,大事小事皆不用她干的,更莫提这般说她了。

    “是我疏忽了。”她咬了咬唇,低声说着,末了又道: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前些日子我虽然没能发现密道,但是将弋栖月的贴身婢女卧雪抓了来,她从小随着弋栖月,想必能知晓一二。”

    弋轩点了点头:“好,那便现在审她罢。”

    秦断烟颔首,这便转过身去寻人交代,孰知只是跨出一步去,身后弋轩的声音变再度响了起来:

    “那时你去搜找,为何会被夜宸卿发现?”

    秦断烟身子一僵,随后低声道:“我也不知,我一直在桌椅那边搜找,搜着搜着他就用扇子抵上了我的后背。”

    “只是一柄扇子?”弋轩在她身后哂笑一声。

    秦断烟鼻子一酸看来他是一点也不在意她了。

    他不知道当初夜宸卿那柄扇子又硬又冷,跟一口刀一样,捅上来只怕真的会要了她的性命。

    可如今她说起来,他非但不心疼她,还不肯信她。

    “不错,只是一柄扇子!我亲眼……”秦断烟咬了牙转过身去。

    孰知,自从被废便身子羸弱的弋轩却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狠狠地扼住她的脖子。

    秦断烟呼吸一窒。

    “秦断烟,我现在如何信你呢?”弋轩眯起眼来凑近她。

    “拿这种理由来忽悠我,真以为我像当初一样好骗吗?”

    秦断烟脸都憋红了,咬着牙道:“我没有骗你。”

    弋轩冷笑,手腕一抖松开她,又抽出腰间的扇子抵上她的咽喉:“你觉得这东西能取你性命?呵,薄脆得紧。”

115 娘子和相公

    秦断烟喘着气,眼眶都红了,可是又解释不来。

    弋轩依旧用扇柄狠狠抵着她的咽喉,秦断烟能感觉到这扇子的薄脆,的确不似那日夜宸卿的扇子,可是……

    痛感却一路刺入心底。

    “你是不是又打算同弋栖月算计我一笔?”弋轩咬着牙,冷冷道。

    “怎么?知道我并非疯癫,怕我翻盘,打算趁机里应外合,以谋反之罪,斩草除根?”

    秦断烟咬着牙关,拼命地摇头……

    弋栖月残着半条腿,便被夜宸卿小心地护在身前带着,骑马向着西边绕了一圈。

    孰知刚刚接近昨天弋栖月跌落下来的那一片山坡,便听见了一阵嘈杂声。

    有人在前面吆喝着搜查。

    弋栖月心道不妙,当即抬手拽住夜宸卿的手臂。

    “后退,过不去的。”

    夜宸卿眸光一沉,拽着缰绳便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孰知,距离二人不远处,却忽而响起了一阵嘈杂。

    弋栖月的手当即便探入袖中,紧紧攥住了拢在袖间的短匕。

    孰知,只是眨眼的功夫……

    “嗖”

    羽箭划破空气,竟是一箭命中了那边的草丛!

    再然后,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一个拿着斧子的老农便躺倒在地,胸膛中了一箭,身下全是血。

    竟然是误杀!

    “射死了,去那边瞧瞧!”那边,传来了人的吆喝声。

    弋栖月眸光一暗,知晓逃不掉了,倒不如将计就计。

    她拽住夜宸卿便要往马下栽,想要落到一侧的草木间躲起来,如此,那个死去的老农便也能替二人减小被发现的可能。

    孰知她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栽落在地面上,而是一头撞在了夜宸卿的胸膛上。

    随后,夜宸卿身形一晃,用身形护住她。

    弋栖月心里颤了颤。

    那马儿也是乖巧,不知得了他什么指示,此时此刻撒腿便跑。

    “这儿呢!人在这儿!”

    那边,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愈发响了。

    再然后,仿佛有几个人停下脚步来。

    “嘁老子还以为是谁,能拿去领赏哩,结果就是这么一个破老头儿!”为首的一人声音里尽是嫌恶。

    “你还骂开了?我就说你别瞎咋呼,怎么样,现在杀错了人了吧?”一旁一个人轻哼一声。

    “哼,荒郊野岭的,杀错了又能如何?!”那人又开始骂骂咧咧的,末了似乎是在地面的尸体上狠狠踹了一脚。

    “走了,接着搜!”

    这一声断喝过去,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远去。

    弋栖月在地上重重沉了一口气。

    一群畜生。

    那老伯无缘无故被他们杀了,他们却只顾自己没有业绩。

    哪怕那一群人里估摸着是有一个百发百中的箭手,可是军纪却差成这副样子,这便是徐战鹰手下的将士?

    此时夜宸卿也颦了眉来。

    又过了些时候,那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二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打算从这一片枯枝败叶里面出来。

    谁知刚刚一动弹,便听见那老伯躺倒的一片草丛里,竟然又有动静!

    弋栖月周身一凛,当即便握住了短匕。

    可是只是一下子,那边又没有声音了。

    那边生的灌木大概是常青的,遮遮掩掩也瞧不分明。

    夜宸卿自然也听得分明,半晌他转身将她按回那一片枯叶里,低声道:“陛下在这边呆着,臣下过去瞧瞧。”

    弋栖月心里莫名地抖了三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手。

    夜宸卿被她拽得一愣,随后转身瞧着她。

    眼波里似乎有着几分柔软的东西。

    弋栖月别开眼去不瞧他,只低声道:“你……小心着些,那边可能是有个善射的弓箭手。”

    随后,她缓缓放开他的手来。

    夜宸卿笑了笑:“放心,不妨事的。”

    他身形便朝着那‘’的声音晃了过去。

    弋栖月的手攥紧成拳,可等了一会子,却见夜宸卿从那边的灌木中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来。

    那婆婆满面煞白,一对眼瞪得很大,脸上尽是泪水。

    夜宸卿便将那婆婆扶到一棵树后面,然后几步走过来,把弋栖月从一堆枯树叶里拦腰抱起来。

    “本是一对来拔草的老夫妻。”夜宸卿对着弋栖月低声说着。

    本是一对来拔草的老夫妻……

    孰知拔了一回草,相伴几十年的人便突然毙命。

    弋栖月颦了颦眉,也不多说。

    “婆婆,我二人偶然路过,不想那兵士这般蛮横,不知可否去婆婆处暂住一夜,老伯的事,我二人也可帮着婆婆料理一二。”夜宸卿带着弋栖月走了过去,对着那婆婆恭敬道。

    那婆婆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被他抱着的弋栖月,抹了抹脸上的泪,终于点头:“好,房子不远,你这娘子既是行走不便,便先带她过去。”

    这‘娘子’二字一出,夜宸卿身形愣了愣,不知该怎么答话。

    不料此时弋栖月却道:“那便谢过婆婆了,我崴了脚帮不上忙,一会儿过去了便让相公随着婆婆,把老伯接去罢。”

    弋栖月心里很清楚,此时这婆婆接纳他二人,不仅仅是因为心善,更多的也是因为她一个人没办法把那老伯带回去。

    她这话说的可谓对症下药,那婆婆闻言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带路了。

    夜宸卿心里却愣了三愣。

    那婆婆一个‘娘子’已经让他有些犹豫,陛下这边一个‘夫君’叫得更是自然好听,便是他知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人间帝王,绝不可能管任何一个男子叫‘夫君’,如今她做个戏,他心里都是一晃。

    弋栖月见他久久也没个反应,抬手轻拍了他的手臂一下。

    夜宸卿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这婆婆家本是有儿子同住的,只是后来儿子娶了个媳妇,约摸着算是个高攀,儿媳家乃是商人,地位不高但是富庶得很,于是儿子便随着去儿媳娘家打个下手,平日不回来,便也空出来了一间屋子。

    这婆婆便让二人住在那间屋子里。

    二人道了谢,夜宸卿便将弋栖月小心地送进那屋子里,弋栖月在榻上坐好了,夜宸卿才发现她还没忘拿着行李,不禁笑了笑。

    “陛下真是细致。”

    弋栖月这才放下抱在怀里的一包行李:

    “统共就这么点家当了,再丢了可就真的一清二白了,何况,若是真有人扑上来,这里面什么都能扔出去挡他们。”

    她这话可是颇有根据,当初逃亡的时候,她曾经把身上的所有首饰,当然,除了墨苍落给她的木镯子,都当成暗器丢出去了,命中率也不低,拦住了追来的眉山弟子,算是这么捡了一条命。

    夜宸卿点了点头,复又压低了声音:“臣下现在先出去帮婆婆把老伯带回来,此后再回来给陛下……”

    不了话没说完,弋栖月这边便抬手挑了他的下巴勾到面前,探出舌尖来在他唇角舔了一下,却也不放低声音:“夫君快去帮婆婆罢。”

    夜宸卿身形一僵,不知怎地竟是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跳得急了几分。

    孰知弋栖月见他痴愣,却是挑着他的下巴,轻着声音笑道:“宸卿,你可真讨人欢喜。”

    夜宸卿听她说着心里却是空了空。

    门外传来些脚步声,那婆婆似乎已经在等了,夜宸卿便要抽身起来。

    弋栖月也放开他去,瞧着他走到门边,忽而又启口道:

    “小心着些,见了人就赶快跑,也要防着冷箭。”

    夜宸卿闻言身子停了一停,方才想启口道一句‘谢陛下’,有知道婆婆在外面,这句话并不妥当,迟疑了一下,只一个字:

    “好。”

    随后,弋栖月便瞧着他推开门跨了出去,同那婆婆交代一二,又稳稳地将门合上。

    弋栖月本就是个知道心急的,想了想,便先将包裹里的东西收拾了收拾,随后小心翼翼地自己把脚处理了。

    她巴望着自己的脚快些好,不然行动太过不便。

    且不说其他,她方才回来路上心里就算计过了

    再过上些时日就到春节了,哪怕如今这婆婆没办法把老伯的死讯告知她家儿子,到了春节人家也势必要团圆的,那时候她和夜宸卿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一来是没地方,二来……弋栖月也是忌惮商人,同务农之人相比,商人人脉广,心思又灵敏,她担心给他们瞧出端倪来。

    因此,五日后是除夕,他二人顶多能在这里借住三日。

    正想着,外面又想起了声音来,正是夜宸卿帮着那婆婆、把老伯的尸身带了回来。

    外面的两个人又交谈了几句,随后便是一阵子忙碌之声,弋栖月在门里只听着外面响动不少,就这么直到傍晚,夜宸卿才推门进来。

    弋栖月趁着他开门,听见了外面婆婆压抑的哭声,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累着你了罢。”弋栖月瞧着夜宸卿,低声说着。

    夜宸卿摇一摇头:“不妨事的,怎的也是有些功夫,这还算不得事累活儿。”

    “何况……那婆婆还偏想亲手葬她老伴。”

    他说着又虚望了一眼门外,声音有些哑。

    弋栖月抬手将手边倒好的一杯水递给他去。

    夜宸卿颦了颦眉,却也接了过来,低声道:“谢陛下。”

    可随后又道:“陛下出了门了?”

116 农家夜

    弋栖月摇了摇头:“不曾,方才那婆婆给递进来的水壶。”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且喝,不会有毒。”

    夜宸卿那边喝着水,弋栖月这边也盘算了起来。

    盘算的事情很简单,饭食问题。

    毕竟中午二人又是随便取了些果子垫的肚子,胆战心惊了一下午都挺累的,婆婆那边现在又忙着哭,顾不得饭食之事。

    “不若朕去……”弋栖月话说了一半,又闭了口,随后道:

    “荒郊野岭的,刀尖舔血,便先换个叫法。”

    夜宸卿颔首称是。

    “不若我去同婆婆讲,今晚这饭,我便先去做了罢,今日都怪累的,一会儿到了点,也都能吃上热饭。”弋栖月颦眉说着。

    夜宸卿听她这么讲心里却慌了一慌陛下是会做饭的吗?

    左右瞧着并不像是。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弋栖月那边颦了颦眉,夜宸卿便知要改口,可是不知怎么,就是不能像她叫‘夫君’那样顺顺利利地叫出一声‘娘子’来。

    “还是我去同婆婆说,然后我来做饭罢。”他终于挤出一句来。

    弋栖月那边挑了挑眉:“这等情况下,一般不都是夫君打柴,娘子烧饭,怎的还非要让人家觉得怪异?”

    夜宸卿想了想,也没敢细问她烧饭的事。

    可是一会子若是生生糊了一锅,这就麻烦了。

    “可是陛下腿脚还不灵便,何况我瞧着这里柴火也不少。”

    弋栖月想了想。

    她觉得烧饭是个简单事,所以她应当是可以烧饭的。

    虽然她并没有烧过,但是好歹也是瞧过的。

    她觉得自己悟性还是可以的,即便是烧不出人间美味来,烧出来的东西,大抵也应是能入口的。

    不过,如若他没事,给她帮个忙也是省事。

    “那不若你过来给我打个下手罢。”弋栖月凝眉想了想,然后低声道。

    夜宸卿听她说得很老道,信心十足的模样,心里也是略微有底,不过想着她的腿脚这样,他还是要跟过去的。

    点了点头,便带着她往外走。

    那婆婆在小院外一个坟头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人小心翼翼地同她说了说,婆婆也点头应下了。

    但烧饭这种事,会不会,一试便知。

    夜宸卿放下弋栖月来,看见她瞧着农家的灶台一片呆愣,心里就已明白了七八分了。

    心里也笑他的女皇陛下,倒真是自信得很。

    他沉了口气,把她扶到一侧的一个小凳上,低声道:“陛……先休息会儿,我来罢。”

    他这句话一出口,弋栖月算是为自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台阶,她毫不犹豫地顺着下来了。

    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矮凳上,看着夜宸卿忙活。

    这厮一瞧便是个老手了,锅子铲子的用的娴熟。

    弋栖月凝眸瞧着他,心里却想着这世道也真是巧了,这烧饭,偏偏她是不会的,而炙是会的,宸卿也是会的。

    这大概是上天眷顾才让她碰见他们罢,终不至被自己活活饿死。

    夜宸卿实际上也并非是什么善炊之人,但是会总归还是会的,这婆婆家里有几味简单的青菜,他估摸了一下量便选着烧了,算计得很是清楚,

    而弋栖月除了通观全局,若说真的帮上了什么忙,大抵就是给他递了几次菜,再无其他。

    二人将菜摆好了些时候,那婆婆才终于哭哭啼啼地抹着泪回来了,瞧见二人,连连说着:“倒是麻烦你们了,帮婆子埋了老头子,还帮着烧了饭。”

    “婆婆哪里的话,婆婆肯暂留我二人,允个栖身之所,我二人便是感谢还来不及,哪里当得起婆婆的谢字。”弋栖月在一旁笑了笑。

    夜宸卿在一旁随着她颔首。

    他知道陛下心思玲珑,如此说,恐怕也是有算计的。

    不过弋栖月却没了下文。

    其实弋栖月也的确是想顺着说一句,不知婆婆能留他二人到何时,毕竟如今四下搜查太乱,她又行动不便,一时还是想寻个安稳之所。

    不过想了想,这婆婆尚处丧夫之痛中,贸然提出,只怕不妥。

    不若寻个时候多套套近乎,到时候再细说。

    三人安安生生吃了一顿饭。

    平心而论,若是让弋栖月评价,夜宸卿烧的饭的确是一般般的,虽说是能吃,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吃。

    如若说水平,那大抵便同之前苍流的烧菜师父差不多。

    倒是炙以前烧的饭菜,做的糕点,尽是美味。

    弋栖月想到这里,眸子暗了暗,又埋下头去。

    是了,好吃又能如何呢,人都不在了。

    弋栖月用毕了饭便说要去洗碗,媳妇家该做的她可是不能少。

    孰知那婆婆摆了摆手道:“已经足够劳烦你二人了,这等小事,婆子便自己做了罢。”

    拗不过这好心肠的婆婆。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道:“不若我去替婆婆打些水罢。”

    那婆婆一愣,她的确是没什么力气,今日若不是有这后生帮着,她连自家老头子都带不回来,从前也的确是她家老头子去打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颔首道:“好,那就劳烦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后头院子里那一处井自打出来便是枯的,出不来水,也不必去试,打水便在前院的井里。”

    夜宸卿点头称是,安置好了弋栖月,便带着几个水桶过去了。

    弋栖月心里将那婆婆的几句话嚼了几遍,随后便坐在床榻上把包裹又打了开来。

    她想起清晨时候瞧见的、夜宸卿手腕上的伤来了。

    过了一会子,夜宸卿合了门进屋来,再然后,外面又响起了那婆婆的啜泣声,凄凉悲痛。

    弋栖月眸子沉了沉,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我打地铺。”夜宸卿瞧见她心不在焉的,只是低声交代着。

    弋栖月淡淡道:“我瞧过了,这只一床被,一床褥,打不得地铺。”

    夜宸卿正想说他和衣靠门而睡也无妨,这边弋栖月已轻轻扣了扣床板:“来床上歇着罢,下面也凉。”

    将他不怎么动弹,弋栖月颦了颦眉:“怎的这般磨叽呢,朕又不会吃了你。”

    分明从前她也没少留他在枕边过夜,虽说自始至终也不曾触碰过男女之间的那条‘线’分毫。

    “被子里太凉,外面婆婆哭得太惨,你过来,朕心里安生。”

    她这么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夜宸卿眸光动了动,随后几步走到塌前,顺着她的意思坐下。

    “臣下瞧瞧陛下的伤。”他低声说着。

    “我自己处理好了。”弋栖月淡淡道,却是手腕一抬扣住他的手。

    随后,也不管他反应如何,弋栖月两手一动,便将他的袖子撩开来,霎时间,他手腕上的绷带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弄的?”弋栖月的指尖碰着他的手腕。

    夜宸卿颦了颦眉,没言语。

    他总不能一说话就说秦断烟的不是,毕竟他知晓,秦断烟曾经可是陛下颇为宠信的人。

    弋栖月轻着手给他把绷带解开来,瞧着那疤痕,又低声道:“是谁想取你的武功?还是性命?”

    夜宸卿瞧了瞧,也知瞒不住她,随后终于低声道:“是秦大人一行,他们大概是想废了臣下的武功,然后放火烧了潋玉宫,落个干净。”

    这也是他诈死如此顺利的原因。

    秦断烟在这件事上做了双重的功夫,只要其一成了,他夜宸卿便不可能逃出去。

    只可惜,夜宸卿偏偏就躲过去了。

    不过夜宸卿也不是一帆风顺,譬如他自己不敢轻举妄动,便想让刘公公去夜氏传信,结果因为弋轩已经将这一带锁死,许多天都没有音信,他便一直羁留于此。

    弋栖月不是个痴的,自然能瞧出来,他腕上的疤痕,仿不出,做不来假,是实实在在的一刀,侥幸躲了过去的。

    她想了想,昨日她还为了这个事疑他,逼得他差点走了,倒真不是他的错,她那么做的确是太过分了。

    心里软了软,她从一侧拽起个绷带来给他重新包扎好,末了低声道:“误会你了,这事朕对你不住的。”

    夜宸卿断断不曾料到一向高傲冷漠的女皇陛下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弋栖月并不常同人道歉,当了皇帝来这事情更是少了,如今话说出口心里也有点别扭,便也不管他答话不答话,当即便躺下来,闭上眼打算歇着了。

    许是这一天提心吊胆的太累了,不过一会儿她就一阵迷糊。

    她身旁的夜宸卿许久没个动静,外面那婆婆依然在低咽,声音却是越来越嘶哑,越来越低沉。

    半晌,弋栖月听见夜宸卿轻声叹了口气,随后床板便动了动他熄了烛火,也躺下来了。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随手把这唯一的一床被子掀起来,往他身上一搭,分了他一半去。

    她也没睁眼,但能感觉身边那个暖乎乎的身形随着她的动作一滞,再然后,她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他似乎在低头瞧她。

    弋栖月已然迷迷糊糊,无暇管其他了,就依旧合着眼睡。

    就这么静止地躺着,弋栖月感觉暖和了不少,迷迷糊糊地越睡越沉,直到床板一颤,身旁一团暖乎乎似乎要起开去。

    弋栖月像是抱住榻上的枕头一样,下意识地抬手抱住了那一团温暖。

    这仿佛是一场梦,梦里下了雪,冷得很,她瞧见一个大暖炉,二话不说便扑上前去。

    那暖炉大抵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暖炉了,张开手臂来抱着也不觉得促狭,手感亦不似铜铁那般坚硬,温度也刚刚好,不冷清也不灼人。

    她便满足地抱住,随后又拿头轻轻蹭了几下。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隐隐约约的,弋栖月只觉得,那‘暖炉’僵滞了一小会儿,随后,竟然张开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117 他是个好郎君

    第二日一早,吃完早饭,此时弋栖月同婆子刷着锅碗瓢盆,夜宸卿则又出去帮着婆婆砍柴了。

    弋栖月一面刷碗,一面同婆婆商量着,用首饰换几身衣服穿,毕竟她和夜宸卿如今的衣裳不太像寻常百姓,怕被瞧出来。

    那婆婆只当他二人是没衣裳了,何况自家儿子儿媳留下的衣裳也许久没人穿,便答应了。

    弋栖月道了谢,便去换了一身,又把夜宸卿叫来换了一身。

    夜宸卿此时不得不承认,陛下做事精明又细致。

    弋栖月却还打算着同婆婆谈谈,能不能多留他二人几日。

    她算计着,眼下自己无法同烈倾等人汇合,外面追兵处处,她偏偏还废了一只脚,走路都不顺当。

    她可以向这婆婆保证,若是婆婆的儿子儿媳回来,他二人便马上离开,如若婆婆实在不愿意,她再拿个首饰‘买’几日方便也未尝不可。

    谁知,弋栖月方才沉了口气,打算跟这婆婆开口,那边门却突然开了。

    夜宸卿提着两个桶进来了,一个桶里满是水,另一个桶里没有水。

    弋栖月同那婆婆皆是一愣,不料此时夜宸卿却低声道:

    “昨日那一伙人又来了。”

    弋栖月一愣,旁边的婆婆身形也震了震,面色煞白了起来。

    “他们刚折腾死我那老头子,连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放过,嘁,倒不如婆子现在就出去同他们拼了这个老命,也能去陪陪我家老头子了。”这婆婆说着,竟是又哑着嗓子哭了起来。

    弋栖月看着心里一软,忙轻声劝道:“婆婆多想了,我二人昨日瞧着这一伙儿人还不少,看着是为了什么大事,肯定不是针对婆婆的。”

    她如此说着,心下却道应当不是针对这婆婆的,但八成是针对着她弋栖月的。

    那婆婆哭得脸都皱了起来:“哪里管他们是不是针对,老头子被他们杀了,就是要了婆子这条老命了。”

    弋栖月觉得自己也是间接害了人家,想了想,也噤了声。

    一旁夜宸卿已然将桶放好,见状叹了口气:“等等罢,一会儿他们若是来了,我们先将他们对付过去,免得他们在屋子里翻找折腾。”

    弋栖月和那婆婆都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子,门外当真响起了吆喝声。

    那婆婆看了看二人,叹口气道:“婆子出去见见他们去,你二人便好生在里面待着,借宿几日若是白白赔了性命,婆子心里过意不去。”

    说着,她颤颤巍巍拽开门出去了。

    弋栖月心里五味杂陈。

    分明是她,害得这一带的百姓不得安生。

    夜宸卿在一旁瞧了瞧她,低声道:“别多想了,活过一时算一时。”

    弋栖月点了点头,低下头,目光却忽而溜向一旁烧柴火的灰。

    再然后,她抬手就抚上那一团灰,随后黑乎乎的手想着夜宸卿的脸就抹了过去。

    夜宸卿一个没反应,脸上已经沾了一大块儿灰。

    弋栖月的另一只手抹着自己的脸,一边抹一边道:“如若真是寻我的,免得一会儿让他们瞧出来。”

    事情并没有夸张到二人相貌不凡,一看就非常人的地步,但平心而论,两人的模样都是极好的,就怕那些人瞧着生疑。

    夜宸卿一声不响地任凭她抹了一脸。

    外面,却忽而传来了哭泣声。

    正是那婆婆见着那几个人认了出来,气吼吼地竟是扑在她家老头子坟前哭,控诉了起来。

    那几个兵士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瞧见了那座坟,心里也是发虚。

    其中一个人便道:“此事对婆子不起,但我们也是公务在身,处理完了便走,回去报给上面,让他们还婆子个公道。”

    这婆婆一面哭一面点头。

    那几个兵士便进了院子,分开来忙活。

    “婆子家里可还有人?”方才那个说话的兵士又道。

    婆婆点了点头:“有的,婆子的儿子和儿媳在屋里头忙活着。”

    那兵士手里揣着个画,皱眉道:“儿子和儿媳?”

    只要有女子就要查一查的。

    “烦请婆子带着去瞧瞧。”

    这婆婆是个惜命的,想了想借住的一男一女应当不是歹人,不会怕查的,便颔首称是,引着便过去了。

    那兵士打开门来,此时弋栖月正坐在矮凳上,把弄出灶台的灰一点一点往回扫,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灰,好不狼狈。

    那婆婆见状愣了愣,却道:

    “怎么整成这幅样子?”

    弋栖月哑着嗓子:“跛着一只脚,方才又摔了一下子,把灶台碰着了,还磕着了腿,相公便去寻药了,我便先把这扫回去。”

    那婆婆叹了口气:“罢了,无事便好,以后小心着。”

    心下也道,这两个人许是昨天被吓到了,忌惮这些官兵罢。

    一旁的兵士一直眯着眼打量着面前坐在矮凳上的女子,下意识里面觉得肯定不是要找的人。

    他奉命搜查的可是皇帝。

    曾经在大典上,他见过皇帝一面。

    高贵,大气,睥睨天下的气质。

    打死也不可能是面前这个烧煤灰的女子啊。

    不过,做事还是细致为好。

    兵士扫了弋栖月一眼,心不在焉道:“你起来,走进了瞧瞧,官家在抓人哩。”

    弋栖月抬眼看了看他,怯怯道:“妇人崴了脚站不起来。”

    那兵士横了她一眼,几步上前便要去硬拽,一旁的婆子见状急急地便要拦,孰知弋栖月只是抬起来满是黑灰的手,那兵士便停了步子,嫌恶道:“官爷还不稀罕碰你这脏兮兮的妇人哩。”

    说完拿着画像对着弋栖月这张脏兮兮的脸又瞧了瞧。

    越看越不像。

    末了他一拢袖子回了头:“查毕了。”

    也是闭口不谈之前那老头子的事,甩手便走了。

    那婆婆叹了口气,许是依旧想要个说法,念叨着跟了出去。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弋栖月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光去,狡黠地扬了扬唇角,随后麻利地把地方收拾好。

    夜宸卿也从一旁的门里过来了。

    “如何?”弋栖月抬眼瞧着他。

    夜宸卿低头瞧着她,唇角不禁扬了扬,蹲身下去,把药搁置一边,,取了水给她小心地擦着脸,低声道:“我说我急着取药,人家瞧着我这副样子,看了两眼便放过了。”

    过了一会子,这婆婆垂着头,有些气愤地回来了。

    那些官兵自然不肯给她个说法了。

    趁她拽开门的时候,弋栖月瞧见了外面一对兵士浩荡而去。

    弋栖月再这一瞬间,想着为何只是搜这小几间屋子却来了这么多官兵,除了一两个进了屋的,其他人也不像是干站在院里,他们去了哪里了?

    不过,未及多想,一旁的婆婆又掩面哭泣起来。

    弋栖月默然,瞧着她,心里也是有些忿忿。

    帝王不知宫外事。

    瞧瞧她此前养出来了多少狼心狗肺的畜生。

    不过,如何说,也算是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这一轮搜查。

    午饭便凑合着过去了,吃完午饭,弋栖月本说她要留下来帮着婆婆刷碗,便将本想如此做的夜宸卿打发走了。

    平心而论,在弋栖月看来,夜宸卿分明就是夜氏之主,如今他这样的身份,却在这里又做饭又打柴又打水的,也的确是委屈了他。

    那婆子见他转身走了,却对弋栖月道:“瞧着你这姑娘便是新嫁娘,媳妇家当做的事,都不大娴熟。”

    弋栖月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自小手笨的过。”

    那婆子这几日遭了丧夫之痛,如今同她说话,面上难得起了几分笑意来:“你家夫君可是个好郎君,会疼人得紧。”

    “姑娘,婆子一开始还觉得你家郎君长得太俊,许是绣花枕头,干不得事,如今瞧着,他一直忙忙碌碌的,把你当个宝儿似的,啥也不让你做,全他给担着了。”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心下把这婆婆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可是……的确没有什么不对的。

    她沉了一口气,道:“唔,他……的确是个好郎君。”

    那婆子笑道:“姑娘你可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家的,不需什么能耐,一辈子能嫁个疼你爱你的好郎君,便是足够了。”

    弋栖月默然点一点头,心下却并不大赞同。

    她可是天下的女皇帝。

    她需要能耐需要得紧,男人有的没的,大概才并不重要。

    你瞧,现在乱成这幅样子,不就是因为她能耐不够吗?

    可是一旁的婆婆自然不知道弋栖月是如何想的,依旧在叨叨着,说女人应当如何操持家中,相夫教子。

    弋栖月听着觉得头晕,但是出于礼节,依旧是微笑着颔首。

    末了,那婆婆却道:

    “一不小心絮絮叨叨的这般多,婆子这些年来遭逢的事也当真不少,不过,婆子,可是当真逢着了一个好郎君。”

    她说完,面色却是兀自悲戚了几分:

    “可是那老头子给他们害死了。”

    弋栖月在一旁,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半晌,那婆婆忽而放小了声音,抽噎道:

    “姑娘,我家老头子……是替我这老太婆死的。”

118 离奇死亡

    老婆婆这句话一出口,弋栖月只觉得头脑忽而有些昏沉。

    许是上午吓得罢。

    弋栖月没留意,依旧是站在原地听着。

    那老婆婆却索性坐在了一旁的椅上,身子靠着桌案念叨着:

    “昨日他若不是为了救我这没用的老婆子,也不会死。”

    “那箭射来的时候,他身子一颤就把我给挡住了,结果他自己中了箭,躺倒下来还把我紧紧地护住,不让那些歹人瞧见,婆子就被他护着,那几个歹人来骂骂咧咧的,婆子听见了,那几个歹人临走还狠狠踹了他几脚,婆子也知道……”

    “可是,可是婆子啥都做不了……”

    这老婆婆说着,便又啜泣起来。

    弋栖月大抵知晓,这婆婆已经整整哭了一夜了,眼睛都肿得像个核桃,可是如今依旧是可以啼泣的。

    大概眼泪是个奇妙的东西,总也流不干罢。

    可是这婆婆说的话却惹得弋栖月一个激灵。

    昨日她拽着夜宸卿从马上落下来,他起初是给她垫在下面,再然后,他身形一晃,竟然用身子把她挡了过去……

    那婆婆还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着,弋栖月又听了一会子,却忽而觉得头脑不可控制得越来越昏沉。

    眼前也愈发地模糊起来,直到她终于撑不住了,头脑一沉便倒在了桌案上……

    弋栖月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过去,方一抬头,却瞧见那婆婆趴在桌案的对面,竟是没了声息。

    弋栖月愣了愣,抬手拍着那婆婆。

    “婆婆,婆婆。”

    孰知那婆婆毫无反应。

    弋栖月心里生疑,又抬手拍她,怎知拍着拍着却觉得这婆婆身子有些僵直,也不暖和了。

    手下一抖,力量大了一点,那婆婆竟然身子一歪倒在了椅背上。

    弋栖月一瞧,发现她面色已然是一片煞白,唇角还带着殷红的血。

    弋栖月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发现早已没有了。

    弋栖月身子一抖她……死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婆婆为什么会死,她为什么会睡过去。

    以及……宸卿,宸卿呢?

    弋栖月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不料却被脚下的小凳绊倒,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摔得很疼,弋栖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爬起来,不想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手上的银戒指竟然已经发黑。

    有毒!

    弋栖月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了。

    这婆婆乃是中毒身亡,而她弋栖月并不怕毒,所以会昏昏沉沉地迷糊过去!

    而这戒指之所以会发黑……

    弋栖月一边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赶,心里一边算计着。

    应当是因为她洗了碗,中午的饭菜是这婆婆烧的,如今她已经死了,应当不是她下的毒,也就不是饭菜里的毒。

    那剩下的,就只有水了……

    水里有毒?

    弋栖月脑子一蒙。

    如果是水里有毒,究竟是井水里有毒,还是宸卿打水时……

    弋栖月一把推开那小屋的门冲了进去,匆忙瞧了一眼屋间,却瞧见夜宸卿伏在一旁的桌案上一动也不动。

    弋栖月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几步冲上前去扶住他。

    碰到他的一瞬间她稍稍松了口气好在他还是热乎的。

    可是她一扶他,他闭着眼,面色煞白,唇角还带着血,全然无力地靠着她,弋栖月只觉得心里‘咯噔’的一沉。

    偏偏她腿还是瘸的。

    弋栖月缠着手出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但是依然还有,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弋栖月索性抱着他就坐在地上,从袖口中摸出短匕来,割破了手就把自己的血喂向他口中。

    她知道自己的血能解毒,如今的毒不是焱毒,她肯定能解得了。

    别的她顾不得管了,弋栖月想着她就一直给他喂血,一直到他醒过来为止。

    如若说是午饭里有毒,到如今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

    那婆婆已经死去,宸卿还活着……

    弋栖月只觉这是个奇迹,可是眼神一溜瞧见他衣襟处的衣裳竟然被生生划破,似乎是有伤一路蔓延到他胸膛上,却是不深。

    又一瞧,发现他自己手里竟然还攥着短匕。

    弋栖月心里尚且在纳闷,却只觉得她抱着的身形动了一动。

    她一个愣怔,回过身去瞧他,手腕一转,轻拍他的脸。

    “宸卿,宸卿。”

    瞧着他那对长睫毛颤了颤,末了终于张开来,弋栖月心里终于踏实了几分。

    夜宸卿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只觉得口里也尽是血的气味,这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解的毒。

    方才吃完午饭不久他便觉得心口发闷,过了一会子更是觉得不对劲,后来明白过来竟是中了毒。

    那时候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用一则缓毒的旧法,取血封穴,暂缓一时。

    这才熬过了这两个时辰。

    “陛下用了太多血……”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弋栖月这才发现,时间久得她手腕上的残血颜色都深了不少。

    “没事了,没事了……”弋栖月扶着他继续说着。

    “你心口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这里来了人吗?”

    夜宸卿却从袖间取了些绷带来给她处理伤口,闻言摇了摇头:“不曾,是一个缓毒的旧法……”

    弋栖月愣了愣,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间跃动,便给她把伤口处理好了。

    她从来没觉得他的手这么没劲过。

    再然后,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弋栖月心里又是一沉,转过头去瞧着他:“宸卿,是不是毒还没除尽……”

    夜宸卿的眼睫毛抖了抖,然后不再动弹了,她看见他的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很轻。

    “不妨事……”

    他靠在她肩头又合上了眼,没了声响。

    但愿……是真不妨事。

    弋栖月如此想着,抬手把上他的脉,颦眉探了探脉。

    感觉着他的脉象算是平稳,这才松下口气来。

    弋栖月晃晃悠悠地把他扶到了榻上,废了不小的力气。

    如今她也不知该做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只是怀疑白日里来到的那一队兵士。

    思来想去,只有他们有嫌疑了。

    可是,如若是他们做的,八成是秦断烟授意的,但是她在西征时已经被传为了不惧百毒的神女帝王,秦断烟又岂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

    这等事情还需细细查究的。

    可如今她也没什么心思考虑这事情了,她想着,不妨等夜宸卿醒了再做计议。

    从一旁把药箱拿了过来,抬手把他的伤口处的衣裳拽开,如此可以瞧见那伤口四下封了几个穴位。

    想起方才夜宸卿说的‘缓毒的旧法’,弋栖月也大致明了了,便是取血封穴,这种法子的确是可以缓毒的,但是自身消耗也不小。

    也难怪这厮会再度睡过去。

    弋栖月方才取了东西来给他把伤口处理了,便只听着外面渐渐起了嘈杂之声。

    她小心翼翼地跑到破窗前面望了一眼,却隐隐瞧见有一列人影,自远处朝着这边赶来。

    其实如今天暗,应当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弋栖月之所以能瞧清楚人影,也是因为不远处的另一处房屋起了火。

    弋栖月瞧着那些人前来的方向,心道不妙。

    也许这是一伙人,先下毒,再放火。

    可恨她如今跛着一只脚,想对付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易事。

    要逃!

    弋栖月咬了咬牙,转身便走到榻旁,抬手拍着夜宸卿。

    可是无论如何,这厮都没个反应。

    弋栖月无可奈何,只得蓄了内力,抬手将他抱了起来,可谁知方才走了一步便发现困难。

    她只得又将他半放下,架着他一路到了后院。

    外面的嘈杂声愈发得大了。

    后院的墙并不低,弋栖月知道自己带着一个人是翻不过去的,只得四下找寻,看看这院子里有没有栖身之所。

    这婆婆的后院甚是杂乱,弋栖月心里又急,踉踉跄跄的也寻不到个地方,只得跑到一个墙根,扶着墙喘气,正听着外面的吆喝声心急,却忽而觉得墙根处有什么东西仿佛是活动的……

    她一愣。

    随后,她放下夜宸卿,如今天黑夜瞧不见东西,她就在墙上摸来摸去,直到发现了一堆枯草叶子下面,有一个活动的、仿佛是按钮的东西。

    弋栖月顾不得这般多了,狠狠在上面一摁!

    孰知这一瞬间,脚下的这一片地面都颤了一下!

    弋栖月在混乱之中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一旁的夜宸卿,紧紧地抱住他,抬手护住他的头。

    再然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弋栖月大抵知道,自己应当是从一处台阶上滚了下来。

    再回过神来,四下一片昏暗,前方隐隐地有一个洞,向下投来些微弱的光。

    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弋栖月晃了晃一片昏花的头,复又摸索着扶住了一旁的夜宸卿。

    黑漆漆的一片,弋栖月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他的面庞应当是离着她极近的,因为她能够清楚地听见他均匀的一呼一吸。

    弋栖月松了一口气,栽歪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扶着他便往那边光亮处去了。

    走到那里,抬头一望,这空洞约摸着是井口大小,往上一瞧,竟是点缀这星辰的夜空……

119 大火

    这一瞬间,弋栖月觉得这等事情似曾相识,可一时又记不起来。

    好在脚下有几个干枯的树枝,弋栖月便又晃到了黑暗中坐下,在袖中摸了许久,终于寻到了个点火的物什。

    外面的叫喊声很想,那些人已经进入了这一处房舍。

    弋栖月心里惶惶然,生怕点火被发现,可是如若不点火,就无异于坐以待毙。

    犹豫了许久,终于支起了一个小火把,在土里弄出一个小洞来,束在一旁。

    做完这一切,弋栖月转过头去,瞧着一旁的夜宸卿。

    方才随着她从不知什么地方滚下来,这厮没受什么伤,脉搏也平稳依旧,只是一番磕碰也依旧没醒。

    弋栖月略微松了口气,扶着墙再度站了起来,看看这处地方还有没有出口。

    她想着,应当是有出口的。

    至少方才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应当是有的。

    总不可能是一处牢狱一般的有去无回的处所罢。

    她一路摸到那边的青苔下,正摸索着,忽而听见上面人吼着:

    “大哥,这里还有一处井!”

    弋栖月闻言一个激灵。

    枯井?

    这就是白日里那婆婆口中的,从未出水的枯井!

    再然后,原本投射进来几许月光的那个小洞,闪过了几星火光。

    弋栖月心道不妙,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叼着火把的末端,又将夜宸卿架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里走。

    不能让外面人知道井下有人!

    “我们不用管井了罢,上面说是要抓人,井底下全是水,怎么可能有人!”

    “奇了怪了,寻常人家哪里需要两口井!”上面隐隐的传来脚步声。

    弋栖月咬了咬牙,继续向着那边走。

    “可是你们瞧这井下面连辘轳都没有,也许已经当不得井用了!”又一个男子奇道。

    “也是,也不知这井底还有没有水!”

    弋栖月生生吓出来一身冷汗。

    放下夜宸卿,她一手执着火把,又在墙面上摸来摸去。

    一定有出口,一定会有的。

    她这么鼓励着自己不要绝望。

    “如何知道有没有水?现在这井连辘轳都没有,我们也不好试!”井旁的几个人似乎也迟疑了。

    “可是要是真出了事情,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

    “哎,我瞧着井口还算宽阔,三猴你又瘦,不若咱们寻个绳子系在你腰上,把你从这里放下去,你瞧瞧下面是什么样子,要是不行就马上喊我们拽你上去。”一个人想了想,便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弋栖月心里一紧。

    如若那人当真下来了,自己又如何是好?

    她咬着半边唇,愈发匆忙地在墙面上摸索着。

    孰知,井外面的‘三猴’也是不肯下来的。

    “不成,不成,井里都有龙王老爷的,你们这么把我三猴放下去,岂不是冒犯,折我三猴的寿吗?!”

    弋栖月闻声心里松了一松。

    孰知上面那几个也是反复无常的。

    “不成,你便下去,我们为了公事,大不了完事扣几个头!”另一人坚持道。

    那‘三猴’火了:“你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瞧你身子骨也不大,不若放你下去!”

    “我是身子骨不大,但是总归还是你身子小,并且轻,用绳子拴着你最稳妥了!”

    “我看你就是不敢,让别人给你当替死鬼!”

    ……

    “你们二人都别说了!”

    外面吵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个粗重的声音将二人的声音都淹没了去。

    那二人都闭了嘴。

    弋栖月心里也是一紧,明白此番的确是秦断烟等人安排的,竟是让他们歪打正着了。

    实际上,弋栖月只是想着秦断烟,却忘记了弋轩的存在。

    如今弋轩对于秦断烟并没有足够的信任,秦断烟对于帝王神女一说将信将疑,但是弋轩身为弋栖月的堂哥,血脉相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的,此番弋轩不用秦断烟,亲自下了以毒屠村的命令。

    而此时,走投无路的弋栖月只能抓紧时间在墙上摸,奈何摸索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摸索到!

    难不成这真的是一处死地?!

    上面的男子却道:

    “我想好了,你二人谁都不必下去!

    我们不妨寻一捆干草,点上火丢下去,瞧瞧有什么反应,便可以知道下面有没有水了!

    万一下面有人,我们堵住这院子其他地方,他们恐怕也出不去,只能活活烧死在里面!”

    弋栖月闻言心里一紧。

    呵,这人倒当真是精明啊。

    何况这枯井下面杂草枯枝不少,如果他们再扔下来一团点着了火的枯草下来,她倒真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弋栖月这个人也是不到最后一刻不肯认栽的,她咬了咬牙继续摸墙。

    井口外的几个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再然后,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随后,一团东西便从那洞口处砸了下来。

    实实诚诚就是一团火!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呛鼻的烟味儿便也传了过来!

    那火遇着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燃得愈发大了!

    “嘿!大哥你们瞧,真的着了!”

    “这是一口枯井哩!”

    “嗬,这火还越来越大了!”

    “你们说会不会烧到上面来……”

    上面依旧吵吵嚷嚷的。

    弋栖月却已无暇顾及他们了,她咬了咬牙,攥起一旁自己方才点好的小火把就在墙面上狠狠一戳!

    这么大的火一来,把下面照的格外明亮,哪还需要这等小火把呢?

    倒不如熄了,能少点儿火便少点儿罢。

    可是不戳则以,这么一戳,却出事了。

    小火把碰到了墙面,非但没有像弋栖月预料的那样灭掉,反而将这墙面点燃了!

    这怎么可能呢?墙面分明又湿又冷又硬!

    弋栖月一愣,可这墙面燃得极快,火苗倏忽间直要将这一层墙都点着!

    弋栖月心下一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把一旁的夜宸卿扶起来,烟味格外呛人,她自己闭了气,想着夜宸卿这厮还没醒,恐怕没法闭气,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捂住口鼻。

    身后的火也是愈燃愈烈,向着二人蔓延而来。

    水火无情,这句话到是当真不错啊!

    弋栖月只觉得浓烟熏得眼睛发痛,如今前后都是火,无路可逃,只觉得腰死在这里了……

    谁知,前面的那一层墙燃着燃着,竟然给生生烧下去了一层!

    弋栖月趔趄着向前一撞,一手扶着夜宸卿,一手又在那墙面上摸来摸去……

    轰隆

    又是一声。

    一旁,轰然而开的是一个孔洞。

    里面无比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可此时弋栖月已经顾不得这般多了,她只知道身后的烈火凶猛如虎,而前方没有火!

    她扶着夜宸卿,自己闭气,捂着他的口鼻,一瘸一拐地往前逃着,半走半跑。

    弋栖月忽而眼一闭心一横自己一瘸一拐,又架着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得过烈火的,不若趁着时候找一找这里有没有机关,把门关上,把火挡在外面!

    谁知身形方才转过去,便狠狠绊上了脚旁的一个石块儿……

    弋栖月一个趔趄身形便倒了下去,与此同时耳边似乎有一阵轰鸣……

    然而,她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暖和结实的东西上。

    “陛下小心着。”

    弋栖月愣了愣,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稳稳当当地趴在夜宸卿胸膛上。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反方向绊倒的,不应摔在他身上的。

    而此时夜宸卿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竟然还能嘱咐她这一句话。

    弋栖月却也无暇瞧他了,就按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石门轰然关闭,狠狠松了一口气。

    火挡下了,捡回一条性命。

    随后却又反应过来,她动了动身子,又把夜宸卿往旁边赶了赶,细细观察期地面来,才发现方才害她摔倒的东西,竟然是活动的!

    大抵就是机关所在。

    弋栖月此时是又想哭又想笑,当真不知是谁设计的这个密道,这么神奇的机关,顶多能是让他一个人用,便是他的子孙都用不来罢。

    夜宸卿在一旁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大抵也明白了一二。

    他方才醒的时候正是她刚刚要摔的时候,隐约记得身后尽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那时候陛下仿佛还捂着他的口鼻。

    再然后,她身形一顿,然后一个栽歪就倒下去了。

    此时夜宸卿并不知道这是何处,可是瞧着弋栖月这副模样,他也知道何为要紧事。

    这边弋栖月又寻了个树枝点着了瞧路,那边夜宸卿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抬手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放朕下来,能走。”弋栖月拍了拍他的手臂。

    取血封穴很是耗费精力,如今他若是还带着她走,只怕也挪腾不出去几步,而她废着一只脚架着这么个大男人走路,当真是格外费力。

    夜宸卿瞧了瞧她,不过如今借着火也瞧不清楚她的脸。

    方才弋栖月自己闭气,给他掩着口鼻,结果就是烟没有把他的脸熏黑,却将她自己的脸弄得黑乎乎的。

    夜宸卿大抵也知道原因,见她这么一副样子,心里却是颤了一颤。

    竟是分毫也不觉得她黑乎乎的一脸丑陋。

    “不妨事,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垂眼瞧着她,随后又道:“陛下没烫伤罢,可有痛的地方?”

120 没想过的事情

    弋栖月摇一摇头,本想问问他有没有伤着,毕竟方才她手忙脚乱也只顾上捂住他的口鼻了。

    可是抬眼对上他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那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

    弋栖月移开眼去不瞧他,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唔,他还能走着,便当是没有事罢。

    弋栖月打着火把,夜宸卿便抱着她一路沿着密道走。

    一路上可以瞧出来,这密道很是古旧的,便是连气味都不甚喜人。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密道建造的很是妥帖,便是能瞧出来年代久远,两侧的墙壁,上面的顶部,也几乎没有裂痕。

    其实这一路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毕竟谁都不知道,在这黝黑的密道里会碰上什么。

    弋栖月一路算计着方位,实际上如今夜宸卿一醒来,她心里绷紧的弦便略微松了几分,思路也就更为清晰了,可以大致算算方才一路的经过。

    好在这一路安稳,莫说是人,便是动物都不曾见到。

    弋栖月再度在心下称赞这密道的建造之人当真是建了一个极好的、极为安全的地下之路。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夜宸卿停下步子来,瞧了瞧面前的两条路。

    都是黝黑的,瞧不出什么差距来。

    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自然是没有方向感的。

    弋栖月心里却盘算着:

    她大致知道个方位,总觉得右边哪一条路是都城的方向,而如今都城里估计都是秦断烟的人,一时还去不得。

    “往左拐罢。”

    夜宸卿也并不多问,她如此说,他便如此做。

    二人沿着这密道又走了一会子,前方便出现了一道门。

    夜宸卿便将弋栖月放下来,二人在门前摸索了许久,终于寻到了一处活动的墙砖,摁了下去,这门方才打开来。

    弋栖月提心吊胆地瞧着,却发现门前是一片繁杂的枝叶,似乎是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人修剪的大概这密道的这个出口,也是闲置许久了。

    二人费了些力气从这密道里出来,外面便是一处树林,面前不远正是一处溪流,如今天气转暖,溪流也开化,溪水潺潺流淌。

    如今天刚蒙蒙亮,水面上映着点点天光,煞是好看。

    弋栖月见状,只觉得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来,卸了力气便坐在溪水边上,想着先验验毒,如果无毒便喝口水。

    从火里逃出来,又是烧又是熏,嗓子都要冒烟了。

    可谁知,方才翻出一个银首饰来,低头要往水里验查,弋栖月一低头,便瞧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影子。

    或者,如果说得准确些,弋栖月原本没能认出来这是她自己,可如今溪水边只她一人,她不得已承认,这应当就是自己了。

    水里映出的人黑乎乎的一团,只能瞧见两个四下转动的、瞪大的眼睛,不仅仅脸是黑的,连头发都是乱蓬蓬一片。

    身后夜宸卿见她一副愣怔的模样,却是禁不住扬唇而笑。

    几步走上前来,单膝着地的,取了个帕子来,先是拿过那银饰来验了溪水毒,然后在水中将帕子沾湿了,笑着给她擦着脸。

    “你怎么不早说呢。”弋栖月只觉得格外尴尬。

    她堂堂帝王,竟是混成了这么一番样子。

    “陛下当时说没伤着,如此便好。”夜宸卿一面细细给她擦着,一面低声说着。

    弋栖月这才想起来,他的确是问了一句的。

    她的确是没伤着,然后这厮就一路把乱七八糟的她抱了出来。

    自己这幅样子惨不忍睹,他这一路竟然还能时不时低头瞧瞧她,就这一点,弋栖月忽而很是佩服夜宸卿。

    弋栖月自觉狼狈,一瞧这厮脸上竟然还带着几分笑,她咬了咬唇边,不瞧他那盈盈的笑意,哼了一句:

    “朕若是腿脚好了,哪会这般狼狈。”

    说罢伸手就往水里去。

    孰知夜宸卿却拽住她那黑乎乎的手。

    “陛下,水凉,还是臣下来吧。”

    弋栖月哼了一声任凭他给她擦。

    “陛下其实不必这般狼狈。”一会子,夜宸卿忽而眸子闪了闪,却道。

    弋栖月抬起眼来瞧着他。

    夜宸卿却笑:“臣下挺沉的,陛下当时若是丢下臣下,便不会狼狈了,沿着这密道,应当是轻松的。”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

    方才她带着他的确费劲,可是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着要带着他赶紧走,然后就是想着别让他呛到烟,若是说丢下他来,这个念头竟是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了。

    她弋栖月可是一直精明,岂会在性命之事上犯糊涂呢。

    不想她思量的这一会子,夜宸卿的唇角却是扬了扬,他低下头来,薄唇吻在她的额间,弋栖月听见他低低地对她说着:

    “谢陛下隆恩。”

    他的气息倏忽间离她愈发近了,可是弋栖月也无意将他推开去。

    没有色厉内荏的拒绝,她只是平平淡淡地任凭他轻吻她的额头。

    而夜宸卿本也没想要什么其他的东西。

    如今她不似是当初的陛下,把他当个玩物丢来丢去的,赶他走、扯他的衣裳给别人当礼物……便已是个极好的事了。

    此时此刻,都城以西,暂扎的营里。

    烈倾和俞茗羲在营里急得满头大汗。

    如今他们对外宣称陛下在营里,可是昨日弋轩却在城头上挑衅道他不信!

    他要求弋栖月亲自出面同他对峙,可是营里哪里有‘弋栖月’啊?

    烈倾只得以‘陛下身体抱恙,不受风吹’为由暂时推掉,可是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找到陛下,找到陛下,必须要尽快找到陛下!

    昨日弋轩可是气势汹汹地叫嚣如若三日之内弋栖月依旧是连一面都不露给世人,便是烈倾他们想欺瞒天下人,阻碍统一大势!到时候他弋轩定会出兵,平定叛乱!

    “嘁这弋轩,当真是不要脸了!”烈倾念及此,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在地面上跺脚。

    “他自己趁着国家与外敌交战盘算谋反,不仁不义,毫无为国之心,只想着自己那点子事!如今倒好,还有脸说我们是谋反!”

    俞茗羲在一旁叹了口气:“倾儿,你先莫急。”

    烈倾咬着牙瞧他。

    俞茗羲又道:“你是如何确定,陛下还活着?”

    烈倾闻言一愣,随即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来,手一挥摆在桌面上,怒喝:“你不信,好,给你瞧瞧!”

    “这是陛下的簪子!小时候我同陛下玩耍的时候,每每陛下诈亡诈降都会给我悄悄留下她的簪子,告知于我,如今的情况不也是如此?!”

    俞茗羲眸光暗了暗:“是,可是……”

    烈倾一凛眉,抬手就揪住他的领子,生生把他了过来:“哪有什么可是?陛下肯定还活着!怎么,俞茗羲,你难道想投……”

    俞茗羲闻声眸子一闪,赶忙抬手捂住烈倾的嘴。

    “倾儿,这是营里,不可乱讲!”

    烈倾张嘴,便一口咬在他手上。

    俞茗羲只觉手一疼,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

    “那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俞茗羲,你别忘了,你这条性命可是陛下用龙血救回来的!没想到你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俞茗羲心下甚是无奈,怎的自己只是想确定一下,她就急吼吼地把他骂了一通。

    “我俞茗羲的性命是陛下救的,绝不会背叛陛下。”他沉了口气,低声说着。

    烈倾闭着嘴喘气,哼哼了两声。

    “但是倾儿,你不要忘了,既是军中为将,咱们在找寻陛下的同时,也必须要保护我们的弟兄!不能让他们稀里糊涂送了性命”俞茗羲咬着牙道。

    烈倾不言语了,点一点头。

    正在此时,外面一路将士匆忙跑了进来。

    “俞帅,烈帅!东边山林已经查完了!”

    这正是一路暗中派出去的探子。

    俞茗羲点一点头:“情况如何?”

    “回俞帅,甚是蹊跷,东边山林,方圆五里有余的人家,基本都被烧毁,里面人也都死了,没有活口!”

    俞茗羲和烈倾闻言皆是一愣。

    这么狠的手!

    “末将在一处废墟的尸身上,寻到了这个……”

    那兵士颤着手取出几件首饰来,金银的首饰,上面隐隐纹着龙凤的纹路。

    烈倾身子一颤,身子抖着扶住一旁的桌子。

    俞茗羲却接过这些首饰来,咬牙道:“那具尸身呢!”

    那兵士道:“回俞帅的话,那尸身被烧去一半,却是……却是一个老妇人的尸身,瞧着也不像是烧死的。”

    俞茗羲和烈倾皆是松了一口气。

    “那房舍里可还有其他人?”烈倾从一旁桌案上随手拽起个杯盏来,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回烈帅,没有了。”

    烈倾沉了一口气,随后道:“这首饰的事,你们须得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当讲出去。”

    那几个人称是退了下去。

    烈倾则扭过头去瞧着俞茗羲道:“多亏我们今日派人去探查,若是这首饰让叛军发现了,他们势必要以此说事。”

    “不过,既然如此,陛下很有可能逃过了一劫。”

    俞茗羲颔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帐外一片嘈杂之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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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