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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夭     凤凰策txt下载     凤凰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 人家

    俞茗羲、烈倾二人忙出了帐,却见一个人策马飞驰而入,浑身是血,手里执着一个牌子,见他二人,那人晃了晃手中的牌子,随即身形一个栽歪,直直跌下马来。

    俞茗羲愣了一愣,一旁烈倾却赶忙挥手命人将这人抬进去。

    “这人我识得,是陛下的贴身侍从湛玖。”烈倾说了一句,便随着兵士入了帐。

    “我本还纳闷,为何一直也不见他的影子。”

    弋栖月和夜宸卿好不凄惨。

    本是历经艰辛寻了个人家,将将巴巴吃着了算是一天的热乎饭,在榻上睡个相对安稳的觉,如今祸害事又到了。

    无奈之下,二人只能又寻了个山洞。

    一路上又摘了些野果,便在山洞里凑合着当早饭。

    弋栖月一边把果子往嘴里塞,心里一边后悔着想想以前的自己,放着山珍海味还不好好吃饭,一顿饭时常凑合过来,如今想来后悔又奢侈。

    可是果子味道不佳她也要吃,毕竟昨日晚饭也没吃,又这么折腾了一番,当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夜宸卿,却见他拿着果子,依旧吃得斯斯文文。

    弋栖月心里赞了一句夜氏也的确是名不虚传。

    夜宸卿却仿佛知道她在瞧他,不一会儿便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面上三分笑:“陛下。”

    弋栖月经他一唤回过神来,又瞧了瞧这果子,道:“没事。”

    “朕只是在想,如若能回到宫里,朕便安排三天国宴,摆满一大桌,同你一起吃。”

    夜宸卿闻言扬了唇角:“饭食好吃也不当这么心急,不过陛下回了宫里,可要按时用膳。”

    弋栖月瞧着自己腕上的镯子,颦眉道:“如何能算是心急?都快过年了。这回连国宴都没有了。”

    夜宸卿瞧着她,声音放缓了许多:“等陛下归去,可以补一场国宴。”

    “如今事情这样并非是陛下的错,戾太子等人明知陛下外出是为了抵抗外侮,他们却趁机作乱,不仁不义,不能长久。”

    弋栖月点一点头,只是用另一只手抚弄着自己腕上的木镯子。

    夜宸卿垂下眼睛瞧着她,半晌沉了一口气:“臣下瞧瞧陛下的脚伤。”

    弋栖月回过神来,任凭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瞧着。

    “不妨事了,今日虽狼狈,但是没再伤着。”

    二人在这山洞里歇了一个上午,下午便又启程,在这片山野活动。

    走了不知多久,几乎是傍晚时分,终于瞧见前方有一户人家。

    如今快到大年,遥遥地便能瞧见那人家外面陈列的过年上贡的吃食,想来应是个还算富庶的人家。

    弋栖月瞧了一瞧,随后对夜宸卿低声道:

    “不妨过去一瞧,先寻口水喝,如若可以,也可用首饰换着住一晚。”

    夜宸卿颦一颦眉:“也好,不过陛下不应再用首饰换了。”

    之前他知道陛下用首饰换衣裳的事情,本想去寻那阿婆,用银子抵回来,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便出了事。

    “臣下身上还有些银子的。”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却似是非是地拍了拍他手臂:“你不早些说,之前那婆婆不大识货,朕可是给出去不少,现在身上也不剩多少首饰了。”

    夜宸卿垂眼瞧着她:“是臣下疏忽了。”

    再抬眼时候却有意无意地瞧了瞧她腕上的镯子。

    陛下,便是走投无路也舍不得把那个人给她的镯子拿下来。

    二人到了那户人家门口,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小丫头,面色偏黑,眼睛却是又大又明亮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脑袋光秃秃的小男孩儿。

    这丫头瞧见二人愣了一愣,随即转身叫道:“爹,娘,有客!”

    再随后,兀自里面应了一声,一个着绛紫色衣裙的中年女子便匆匆而出,边走边道:“有客便有客,叫个什么,讨水便给水,歇脚便任凭他们歇在门口,要饭要财的便打发了。

    你这玲丫头愈发不会做事了。”

    那丫头点一点头,却道:“可是,娘,我瞧着这二人……”

    她不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这两个人长得俊,一举一动也不寻常,更何况这男子还抱着一个女子,不知这女子是不是受了什么伤,需不需要用药……

    那中年女子瞧了一眼弋栖月、夜宸卿二人,也是愣了一愣。

    “大姐,我二人在山野中迷了路,想借宿一晚,也有些银两,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夜宸卿瞧见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女子张着嘴愣了许久,随后忙点头:“能,能,可以的。”

    又转头对那丫头道:“玲丫头,今晚你便同你相公一处。”

    一旁的女孩闻言,颔首道:“好的,娘。”

    说着牵了一旁的小男孩儿道:“相公,今晚玲子便随你睡。”

    那小男孩儿嘿嘿笑着:“好,好,娘子能给阿祥讲故事。”

    弋栖月被夜宸卿抱着,听着这一干对话,心里大致也明白了这女孩估摸着是这户人家的童养媳。

    那妇人便让女孩引着弋栖月和夜宸卿往里走,自己则又匆匆忙忙回了方才的屋中。

    女孩儿自然是听话,一路走着到正堂,引着二人在桌案前坐下,交代了那小男孩儿几句,又匆忙出去寻茶水了。

    这屋里便只弋栖月夜宸卿两人了。

    弋栖月四下瞧了瞧,忽而侧过头去,小声道:“一会子给他们银两,出手莫要太阔绰了,先适当给一些,若是他们嫌少,你再添些。”

    如果一口气给得太多,对方也许会生疑,较真可就麻烦了。

    夜宸卿明了,点了点头。

    一会儿那女孩儿引着她家小相公便也来了,给二人倒了茶水,又垂手立在一侧道:“二位客请先喝口茶水罢,我家爹娘还在忙活过年事,一会儿便过来了。”

    弋栖月一笑道:“谢过姑娘了,肯留我二人借宿,着实感谢。”

    说着,她抬手执起有些陈旧的茶盏来,手一倾,不着痕迹地让那茶水从一个缺口先流出了些许。

    瞧着银饰没什么变化,便呷了一口。

    二人等了些许时候,这家的男女主人便齐齐到了,弋栖月讲明想留宿一晚后,那二人应允,夜宸卿便将银子给了他们。

    弋栖月瞧着他挑的数目还好,也不多言,而这家主人只是乐呵呵地收了银子,不嫌少也不觉多。

    “不知二位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那妇人笑了一笑,又给二人把茶填满。

    二人道了谢,弋栖月便笑:“本是想进都城去的,谁知那边山林太繁茂,一来二去的便迷了路,不知大哥大姐能否帮着指个路。”

    那男主人闻言一笑:“如此,你二人也快要到了,这便是都城西郊了,向东再走一走,稍拐一下便是城门。”

    弋栖月闻言心下微诧沿着那密道一路走来,竟是到了西郊,如今,同烈倾他们汇合更是没希望了。

    “你二人若是不识得路,明日一早,我去打柴时顺便给你们指个路也是不妨。”

    弋栖月知道自己过去便是寻死,自然不是想去都城,方才不过是个幌子,闻言却面上带笑:“如此甚好,那便谢过大哥了。”

    夜宸卿在一旁并不说话。

    那妇人却又道:“不过妇人思量着这一阵子往都城去的人应是极少的,那边乱得紧,还在抓人。”

    弋栖月一旁颔首:“只是家在都城里,如今年关了,再乱也得回去瞧瞧家人的。”

    “那可也得小心着点。”那妇人却依旧说着,仿佛一定要把事情说出来一般。

    “姑娘可是知道,如今皇上的军队和里面戾太子的军队已经对峙许久了,那边的烈将军执意说皇上在军中,只是身体抱恙,这边戾太子却说,皇上不露面,便算不得是在军中,说烈将军谋反,如今还在大张旗鼓地悬赏皇上,一时间搜查的兵将都疯了一般,我们家这几日已经来了好几趟官兵了。”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盯着弋栖月、夜宸卿的反应。

    弋栖月听了事情全部,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也是心急,但表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如此的确是够乱的,倒是多谢大姐提醒了。”

    几人又简单谈了几句,妇人便对一旁的女孩道:“玲丫头,先领着二位客人去你房间歇下。”

    又转过头来对二人笑道:“屋舍简陋,二位客便先歇一会儿,一会儿该着吃完饭的时候,妇人便去叫二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便是。”

    二人道了谢,便随着那女孩去了。

    这女孩的房舍不大,也很陈旧,但是很是干净整洁。

    女孩一言不发地把二人带到了,然后低了低头道:“那阿玲便先走了。”

    夜宸卿那边道了声谢,弋栖月却笑了笑招呼她过来。

    女孩儿愣了愣,随后缓缓移到了弋栖月面前。

    夜宸卿转过头来瞧着弋栖月,弋栖月却笑:“我瞧着这丫头长得很像我京城里头的妹子,心里欢喜,想同她聊聊。”

    那女孩愣了愣,却道:“夫人长得俊,阿玲只是个粗丫头,如何能同夫人的姊妹比。”

122 被锁紧的门

    弋栖月瞧着女孩那双怯怯的眼睛:

    “你是个美人胚,只是年纪还小,等以后大了,模样定会越来越喜人;我家妹子的眼睛同你的一般好看,俊俏得紧,有个邻家的俊俏郎君,便是欢喜她那双眼睛,日日殷勤的。”

    “如今我妹子也嫁予他了,家境平平的,但是她郎君对她极好,而我出去这些年了,也是许久没瞧见她了。”

    夜宸卿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弋栖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却生生把那女孩的脸都说红了。

    弋栖月厉害的,身为女子,愣是能把女子都说得羞怯。

    “谢……夫人夸奖。”那女孩怯生生低下头去。

    弋栖月却笑呵呵地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来递到女孩手里:“这东西你且拿着,女儿家这个年纪总该有点儿像样的首饰。”

    那女孩瞧着这漂亮的镯子眼睛都是一亮,估摸着不曾瞧见这般漂亮的镯子。

    可又不敢要,只能小心翼翼地推辞着。

    “阿玲受不得这么名贵的东西。”

    弋栖月笑着将之放在她手里:“并非很是名贵,我也衬不起太名贵的,这镯子只是模样好看罢了。”

    “娘……娘也会给阿玲没了去的。”

    “这么个小玩意儿,你不给她瞧去便是,且好生收着,我便当是疼自家妹子,这些年顾着她太少了。”弋栖月不由分说便硬塞给她。

    这女孩方才收下,揣在袖子里,道了谢退出去了。

    夜宸卿默然立了一会儿,方才举步走过来,坐在榻边给她处理着脚伤,忽沉道:“身上还剩几件首饰?”

    弋栖月转了转眼睛,随后道:“只两件了,我可是送的干干净净的了,以后全靠你的银子了。”

    那两件,一则是百里炙的玉佩,一则是墨苍落的镯子。

    夜宸卿也是可以猜到的。

    “好。”他点一点头,忽而又道:“陛下方才便该给她银子,那上等的翡翠玉镯就给陛下这么丢出去了。”

    弋栖月调笑道:“这玉镯,如果没专人看,除了模样透亮些,哪里看得出来是上等的?”

    夜宸卿笑笑,不过她说得也的确有理。

    “何况宸卿,你也瞧出来了,这姑娘口口声声叫着‘娘’,却是不受疼;估摸着是她家特意养起来的,那小儿的媳妇。

    我瞧着这整间房子,唯有她这个屋子的门是最结实的,恐怕是这丫头之前逃过。她跟这家人心不是一处,给她银子她也知道会归婆婆,定是不会收,但是镯子就不一样了,女孩子家谁不喜欢漂亮。”

    夜宸卿闻言笑道:“所以便舍了镯子挑拨一下?”

    陛下真是聪明的紧啊。

    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也知自己的伎俩给他瞧出来了,却也不恼:

    “我瞧着这夫妻俩有些怪异,方才非要说出那番话来,只怕他们是想靠着咱们发一笔财,若是被算计,从他们瞧见我们,我们就注定躲不开,倒不如将计就计,只是要多留个心眼。”

    夜宸卿点一点头:“也好,那夜里我便守着。”

    二人这边低声念叨了一会儿,那边,这家妇人便笑眯眯地来寻他们吃晚饭了。

    这顿晚饭倒是吃得正常,弋栖月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把东西都试了一遍,发现的确是没有毒的。

    这时候心下也有几分诧异莫不是她一路过来吓怕了,疑神疑鬼,把好人也当成了坏人?

    事实证明,此事也并非是弋栖月多疑。

    二人在榻上歇了半晚上,迷迷糊糊地,弋栖月就觉得一旁的夜宸卿有动静。

    她警觉起来,一片黑暗里,只听见夜宸卿低声道:

    “方才好像有人动了动门。”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压低了声音:“你去瞧瞧,能不能推开门,如若外面有人问起了,便说是起夜。”

    夜宸卿点一点头,借着窗子外的几许月光摸到了门边,用力一推,发现这门居然关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

    弋栖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晃到了门边。

    夜宸卿抬手扶住她,低声道:“打不开了。”

    弋栖月尝试性地也推了一推,随后便不再动这门了。

    她转过头去瞧着那两扇小窗子。

    夜宸卿也转过目光去,孰知此时此刻,门外却响起了低低地交谈声。

    “他爹,你说,不若我们把他们送交官府。”

    那男人也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可以,这二人瞧起来不似常人;如果真的是皇上,那咱们手头也有赏金,这年也能过得富足一点;如若不是皇上,咱们也许也能躲过一劫据说南边的农户昨晚上全被烧了。”

    弋栖月在屋中听着,暗自骂了一声愚昧。

    如若他们真的把她和夜宸卿交给弋轩等人,弋轩只会暗中扣押她,然后将这家农户解决掉

    如若让天下人都知晓,弋轩为了抓住自己血脉相连的堂妹下了这般狠的手,他也难以登上帝位,因此他绝对会斩草除根,免留话柄。

    然后,又是一阵动静。

    随后,传来两个声音,似乎一个是那女孩儿,一个是哭闹的男孩儿。

    “阿祥,不哭,不哭。”那妇人压低了声音。

    那男人则说着:“他娘,让阿祥和玲丫头在这瞧着门,莫让他们出去,如果有,就糊弄他们说是门卡住了,你先同我去寻那些兵士。”

    那妇人惊道:“这……我一人去报官不久行了么?留这两个小孩在这里,如何能行?”

    那男人叹口气:“咱家又没旁人了看着,好在这门他们不可能打开。

    我夜里瞧不见东西,又不放心大晚上你一人出去,咱们总不能为了这等事伤着自家,便咱俩一同去报官罢。”

    妇人犹豫了一下,随后答应了下来。

    那二人便将自家小孩送回房去,又严厉地嘱咐了阿玲,这才匆匆而去。

    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门外又是一片安静。

    弋栖月已经打量完了这房间,明了除了这扇门,没有离开的路。

    虽说有个窗子,但是太小了,还不及弋栖月的肩宽。

    此时弋栖月也明白为什么这一家子会安排他们住阿玲的这间屋子这分分明明便是一个囚笼!

    而这一阵子,夜宸卿则抬头研究起了这扇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如今也是一无所获。

    而就在此时此刻,房门却忽而被轻轻敲响了。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假装迷糊地应了一声。

    敲门声停了一停,随后,女孩阿玲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我爹娘大概是要将你们送官?”

    弋栖月微微颦了眉:“为何?”

    “他们大概把你们当成了别人,我家穷,他们想换些好处来。”阿玲小声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阿玲觉得他们不对,夫人不会是他们认为的那些人的。”

    弋栖月推了推门,门轻响了一声,依旧是推不开。

    阿玲在外面又道:“夫人,这门被他们关上了,是之前锁我用的,我也不知晓如何能打开。”

    弋栖月心一沉得了,这丫头估计也帮不了自己。

    阿玲打不开这门,而这屋里又没有利器,弋栖月身上只剩下些短匕短剑,夜宸卿……就一柄扇子,无论如何也出不去这门了。

    孰知外面阿玲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不过阿玲记得这屋子的橱子后面有一个窄洞,坏了许久,阿玲也没跟爹娘说。”

    “夫人,你们试试能不能出得去。”

    弋栖月心头一喜,自己从袖里取出东西点了火,然后招呼夜宸卿过去瞧瞧。

    “夫人,声音小一点,如若阿祥醒了,事情就麻烦了。”阿玲在外面又小心翼翼地交代着。

    弋栖月应了一声:“好,多谢。”

    夜宸卿借着火光摸了过去,拽开那古旧的橱子一瞧,的确是有个洞。

    其实平心而论,这房子的其他墙上也是有洞,只是都还小。

    这户人家并不疼爱这个养大的媳妇,所以也没有多照看着。

    夜宸卿小心翼翼地试了一试,随后低声道:“可以,能过去。”

    弋栖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阿玲,谢谢你。”

    那女孩停了一停,又道:“夫人快走罢。”

    弋栖月转过身去追上夜宸卿,忽而停了一停:“阿玲,不若你随着我们走?”

    阿玲身形一滞,随后低声道:“不了,阿玲……不敢走。”

    “今晚的事阿玲只当不知,夫人路上小心。”

    她也很想随着他们走,可是……

    她想起来曾经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挨了好多棍棒,好几天站都站不住,却依旧只能干活。

    她怕了。

    弋栖月咬了咬唇,低声道:“谢谢,阿玲,你会为你的善良得到善报的。”

    一旁的夜宸卿眸光闪了一闪,随后扶住她的手臂。

    二人便从这狭缝里钻了出去。

    又翻过了院墙,一路北逃。

    又几乎是一夜未眠。

    弋栖月头脑迷迷糊糊,拽着夜宸卿寻了一个山洞,便歇在里面。

    夜宸卿任凭她沉沉的脑袋靠在他肩头,见她还没睡去,低声问道:“陛下,接下来如何呢?之前不是说想去一趟灵隐寺。”

    弋栖月闭着眼,半晌摇了摇头。

123 除夕的焰火

    “灵隐寺……是要去的,是要去的,不过过年可去不得,秦断烟他们肯定在那里设了重兵,等着朕去救母亲,去了咱们就回不来了……”

    夜宸卿愣了一愣,她这一说,他才想起来,陛下的母亲便在灵隐寺。

    他还未回话,弋栖月却忽而直起身子来,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迷迷糊糊地对他道:“宸卿,你先歇着,朕守着。”

    她本来困得要死,可是一想这厮分明是守了半个晚上,那时候她好歹还休息了一会儿。

    夜宸卿愣了一愣。

    看着一旁眼皮直打架却让他先歇着的陛下,他语气里的柔软自己都没有察觉:“陛下先休息罢。”

    弋栖月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自己是睁着眼闭着眼,循声‘看了看’他的方向。

    夜宸卿只觉得心里颤了一颤,声音又沉了几分:“臣下不累。”

    孰知一旁的陛下身形一晃就靠在他肩膀上了。

    “朕就睡一个时辰,然后起来给你看着,朕若没醒,你就叫一声……”

    说着说着,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合上眼便睡了过去。

    一呼一吸均匀得很。

    夜宸卿扭过头去,垂下眼来瞧着她,忽而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知道无论是对于弋栖月,还是对于他身后的夜氏,这些天的混乱,都算不得好事,可是他偏偏就是荒唐。

    这几天,大概是他觉得、过的最幸福的几天。

    弋栖月和夜宸卿休整了半日,便又匆匆赶路。

    只不过,这时候是弋栖月引着路在夜宸卿休息的时候,弋栖月也算是忙里偷闲,把这一块儿的方位理清了。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寻到自己以前设下的,通往灵隐寺的密道。

    时间久远,找到估计要花些时间,而过年几日秦断烟势必会重重埋伏,弋栖月这几日也绝不会前往。

    所以她思量着。

    既然这么巧合,不若寻个地方,过个年罢。

    情况很凄凉,可是年还是要过的。

    弋栖月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辛酸,最为擅长的莫过于苦衷寻乐,当初她连着吃了几日生冷的野果,终于有一日得了一个鸟蛋,自己摸到人家厨房里烤了,手不熟,略焦,可是当初她吃得格外满足。

    如今也是如此。

    能够寻到乐事,大概就还有希望。

    弋栖月、夜宸卿寻到了一处有些破败的木屋,本以为是个空房子,后来发现,竟有一位寡居的盲眼婆婆居住于此。

    这婆婆无儿无女,活得凄凉,也应允了二人的借宿,把自家儿子的旧屋让给了二人。

    她的儿子,二十岁那年出去打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为热闹的一个年。

    弋栖月和夜宸卿同她一起包饺子,还从外面打回来一些猎物,桌子上便也有了荤食。

    除夕夜里,忙碌完了,三人交谈几句,那婆婆年迈,便先去歇息着了,弋栖月拽着夜宸卿到了房屋一侧的草坡上,她靠着他,看着都城方向零星的焰火。

    如今都城遭了叛乱,混乱得很,焰火少了五成,但终究也是好看的。

    弋栖月觉得,只要有焰火,便应当瞧着,毕竟这么美丽的物什,统共一生也只绽放这一次。

    她一声不吭的,瞧着一朵一朵焰火当空而绽。

    如今虽说可算初春,可算天气的寒凉也并未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略一将身形向后靠了靠,而那边夜宸卿只道她是觉得天凉,手臂一环便将她锁在怀中。

    这一瞬间,弋栖月的脊背触及他的胸膛,暖和得很。

    她暖暖和和任凭他抱着,忽而不知不觉间想着:

    如若当年她和师兄一起出去,师兄也能这般抱着她多好?

    可是当初师兄的怀里……是别的人。

    那个女子在师兄怀里看焰火,同他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地,还启唇而笑,末了亦是缩在师兄怀里睡去。

    而她弋栖月只是默然坐在一旁,在那女子睡过去之后,她看见师兄站起身来,抱着那女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她乏了,我们送她回房罢,你照顾她一下。”

    弋栖月又能如何答,委实不过是应下。

    这般想着,弋栖月的眸子不知不觉间暗了一暗,随后,不由自主地,她的手已经溜上了右腕的木镯子。

    只是这么疏忽的一瞬间,弋栖月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形略微一僵,再然后,莫名地,她只觉得他的怀抱冷了几分。

    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是如何情况,她看着焰火,只是下意识地又向后靠了一靠。

    半晌她听见身后的人仿佛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再然后,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转瞬间灼热的气息包裹了她温暖比此前更甚,至于滚烫。

    如此度过的一个年,弋栖月突然觉得,其实所谓的帝王家,也许真不比这等普普通通的人家过得舒心。

    如果现在,趁她还有机会,寻一处荒山,就住在里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问世事,如何呢?

    细细一想,也是,这又怎么可能。

    二人在这婆婆家留到了大年初二,随后便启程离开。

    此时弋栖月的腿脚已是大好,这几日,密道的方位也大致知晓了。

    她在等待着,要给秦断烟和弋轩,致命一击。

    大年初二晚。

    灵隐寺里。

    “蹊跷,再过半个时辰,初二便过了。”秦断烟一袭湛蓝的衣裳,立在灵隐寺正院,算计了一下时候,忽而压低了声音说着。

    大年初二,嫁了人的女儿都会回家瞧父母,而弋栖月在之前过年时候很是忙碌,每每也是在这一天来瞧她的母亲。

    去年是秦断烟陪着弋栖月过来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弋栖月跪在一袭僧袍的妇人面前,执着她的手:“母亲若有什么不欢喜的,只管跟我讲,我若不在,便同翠锦讲,我每隔些时候就回来瞧母亲。”

    “过年时候事务繁忙,女儿便初二来瞧您。”

    当时,弋栖月的母亲笑得很和蔼。

    秦断烟知道,弋栖月的母亲是弋栖月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弋栖月处处小心翼翼。

    如今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弋栖月生死未卜,她母亲也知晓。

    弋栖月只要还活着,便不会让她母亲担心生死,她一定会来瞧她母亲。

    可如今她没有来。

    八成便是死了。

    秦断烟的眸光沉了一沉那个曾经翻云覆雨,惊艳天下的女子,这么简单便死了?

    心里有几分沉郁,可是又一想弋栖月,你连我区区一个秦断烟都斗不过,又如何能坐稳这天下。

    你既是命薄,早死也好,免得多遭劫难。

    孰知此时此刻,身后的弋轩的冷笑划破了这沉沉的夜。

    “她没有来。”

    秦断烟愣了一愣,随后转过身去瞧着他。

    冷清的月光流淌在他杏色的衣袍上,把杏色所带的零星的暖意也吞噬了。

    “也是,如若她死了,自然来不了。”

    “如若她没死……换我是她,也不会胆子大到这等程度,特地跑到这里来送死。”

    弋轩继续说着,一对眸子里满是冷光。

    秦断烟瞧着他,一言未发。

    “所以……”弋轩几步走上前来。

    “你之所以苦劝我往这偏僻的寺庙里调如此多的兵力,是不是为了削减在皇城的防守?”

    “秦断烟,你又是和她商量好的吧。”

    秦断烟颦了颦眉,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道:“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是不信我,何苦还要听信?不若你一开始便说不信,也免得费此周折!”

    弋轩冷笑:“疑你是的的确确的,但我何时说了用你?”

    “你让我调一万的兵来守这古寺,真以为我调了?”

    “你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一千人,只有一千人。”

    “除了我随着你过来了,其他的,都不一样。”

    秦断烟一个怔愣。

    灵隐寺不是普通的寺庙,弋栖月将这里扩建的很宏大,如今他只带了一千人??

    便是五步一人,单单围着院子,恐怕也需要五百人。

    如今再在院落里安排人看守,那么剩下的人便愈发少了。

    哪怕现在弋栖月只身闯进来,恐怕也可以全身而退。

    弋轩,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孰知,此时弋轩瞧见她惊愣的模样却是冷笑:

    “怎么,出乎意料了?计划落空了?”

    “秦断烟,这世上还有你更算计不到的事情……”

    “山岭以西,弋栖月失踪的地方,我早已命人用毒药和烈火,将那里的人悉数除掉了,你现在心心念念的想着弋栖月来同你汇合,可惜,她可能早已魂归西天了。”

    秦断烟闻言瞪大了眼睛:“轩,你……你岂能这般做?!”

    “你以后是要当帝王的人,帝王要以德行仁义,方能服众,你如此滥杀无辜,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要让天下人知晓,到时候,你又如何登及帝位?!”

    弋轩抬起手抚上她的眼眶,眯着眼睛冷哼:

    “秦断烟,事已至此,终于开始无谓的诅咒了?”

    “无所谓,人只有足够强大,别人才会诅咒你,而你的诅咒是对我的礼物,是我成功的第一步……”

    他说着,声音愈发得沉了。

    秦断烟抬起手臂来抱住他的手。

    “轩,你信我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着想的……”

124 以身引敌

    弋轩却狠狠一甩手,丢开秦断烟去。

    “为我着想?秦断烟,这世上为我着想之人唯有母后,可是她却被你们这些歹人活活害死了!”

    秦断烟被他猛地甩开,后退几步方稳住身形,苦笑道:

    “可你如此做也是糊涂啊……”

    “轩,你难道没有听见西征战场上流落过来的传言?”

    “弋栖月并不怕毒,烈火也只有她在屋室里才能杀死她,你这么做,除了伤了无辜的百姓,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根本伤不了她分毫啊!”

    弋轩笑意更冷:“呵,若是如你所言她并没有死,那为何不会按你所说的,来灵隐寺?秦断烟,这难道不是你刻意算计?”

    秦断烟一怔,不想如此却被他绕住了。

    “何况,秦断烟,不要妄想用这等事糊弄我。”弋轩面上的寒意更甚。

    “他们传着弋栖月不畏百毒,血可为药,那我问你,为何那西国公子炙替她挡酒,她救不了?”

    秦断烟语塞。

    她如何能知道。

    “别忘了,再不济,我也是她的堂兄,血脉相连,何况她的父亲便是中毒而亡,你以为我会相信弋栖月的血能解毒这种鬼话?”

    语罢,不待秦断烟反应,弋轩一挥手,一旁的几个侍从便冲上前来,将她擒住。

    “秦断烟,不要把人当痴儿耍。”

    秦断烟瞧着他面上的冷意,身子陡然失了力气。

    是了,他们之间的裂痕早就在了。

    自从当初她潜入他身边算计他一笔,最后立在弋栖月身边看着他被人狼狈地拖入东宫关了禁闭,他那冷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她就知道他不会再信她了。

    之后她不忍看他活得这般颓唐,前去帮他,他一开始的温存,是不是也和之前的她一样,是为了利用,为了诱她上钩?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呵,大抵便是如此罢。

    秦断烟、弋轩二人几乎是争执了一夜。

    不知不觉间,早已过了大年初二,如今的天边已是鱼肚白色。

    一旁的弋轩望着天边的光眯了眯眼,冷冷而笑,忽而挥手对侍从说:“把寺庙里那老婆子带上,回宫。”

    一旁的侍从称是,便匆忙向着屋内赶去。

    如今,那妇人一袭僧袍坐在佛像前,足足敲了一晚的木鱼。

    弋轩手下的兵士将她重重围困起来,可是她却依旧稳稳当当地敲着她的木鱼,没有颤抖和胆怯,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都没有瞧过旁人几眼。

    弋轩本是觉得奇怪,后来一想这老婆子也许是知道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因此视死如归。

    不过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让她死。

    活着尚可作为要挟,就算弋栖月死了,也可以用来要挟那些对她忠心耿耿的人。

    弋轩又扫视了一下四下的侍从,随后启口道:“走,回宫。”

    孰知,话音方落,一个黑色的东西竟是向着他的面门直袭而去!

    弋轩一个没回神,只是稍稍一躲,那东西便狠狠擦着他的颈项飞了过去

    血当即便流了下来。

    弋轩大惊,可是眨眼的功夫,便瞧见一旁的柱子后面,生生闪出一道身影来!

    定睛一瞧,正是弋栖月!

    “抓住她!”弋轩断喝一声,当即便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弋栖月的左脚在地面猛地一踏,当即便飞身而起,在一个侍从刺来的剑上一踹,生生将那剑踹飞出去,同时借力一翻,再落地,竟是抬剑直比弋轩。

    弋轩这些年来一直身子羸弱,但也并非是全然不会武功,见她刺来,抬剑便挡。

    ‘当’‘当’‘当’数声脆响。

    弋栖月的招式却是越来越快。

    弋轩渐渐觉得吃力,身上也落下不少小口子,一边应付,一边断喝一声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上!拿下她!”

    “再多叫人过来!”

    那些侍从本是看着他二人缠打,担心误伤之感围住,并不敢动手,听见弋轩的话语,终于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弋栖月依旧是猫捉老鼠一般地挽着一个又一个剑花,手里的动作愈发得快了。

    弋轩更是应接不暇。

    终于,弋栖月身后的一个侍卫壮了壮胆子,觉得自己方位极好,抬起刀来,向着弋栖月的头顶狠狠劈去!

    不料,方才举起刀来,只听‘哒’的一声,竟是给人稳稳架住了。

    眨眼的功夫,一个短小的东西一晃而过,生生将长刀连同那男人逼退了几步出去。

    那男人一个趔趄,闪开几步,随后稳下身形。

    却见面前,一个长衫男子一袭玄衣,手里只一柄折扇,瞧着他淡淡而笑。

    “莫去扰陛下了。”

    这男子正是夜宸卿。

    那边,几个侍从见状便朝着夜宸卿扑了过来,另几个人依旧在那里围着弋栖月和弋轩。

    孰知这个看上去笑眯眯的,只拿着一柄薄脆的扇子的男子并不好处理。

    几个侍卫左刺右劈的,却是尽数给他卸了力道。

    那边,几个侍从的单子也终于大了,向着弋栖月便飞劈而去!

    孰知弋栖月身形一晃,向着方才因为那几个侍卫离开而出现的缺口虚晃一步,继而身形一掠,向着秦断烟的方向便闪了过去。

    秦断烟被绳子缚住了动弹不得,还被一侧的侍从看守着,弋栖月竟是一剑逼上前去,生生将一旁的侍从逼开去!

    “断烟,拿住剑!”弋栖月低喝一声,挥手便要斩开秦断烟的绳子。

    秦断烟此时身形却是一闪,生生躲开了弋栖月。

    身后的弋轩见状,眸光沉了一沉,一挥手:“上去,拦住她,不能让她割开绳子!”

    几个侍从飞扑而去。

    夜宸卿见状,身形一闪,上前给弋栖月拦下几处攻击,似是毫不在意道:“臣下挡着,陛下先救人!”

    弋栖月应了一声,向着秦断烟又冲了过去。

    秦断烟那边狠狠咬了唇。

    弋栖月哪里是为了救她?!

    分分明明就是挑拨离间,只要弋栖月有救下她的意向,弋轩就会愈发怀疑她和弋栖月是同心为谋!

    弋轩那边依旧是一声声的断喝。

    越来越多的侍从冲入庭院,重重挡住秦断烟,不允弋栖月逼上前去。

    弋栖月一面出招,一面估摸着人数。

    夜宸卿的功夫虽好,但是人多了,他也应付不过来,她不能让他处境危险。

    大致看好了时候,弋栖月的身形陡然一晃,转瞬间从秦断烟处闪开去,向着弋轩飞扑而去!

    弋轩一愣,一时也来不及叫嚷,只得抬剑硬挡!

    只听‘当!’的一声,两柄剑冷冷地碰撞在了一起。

    弋栖月上面同他较劲,下面却忽而飞起一腿直袭下盘的要害部位,弋轩一个不留神,竟是给她踢了个正着。

    “唔呃”

    弋轩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随后跌坐在地。

    ‘当啷’一声,剑也落了地。

    而弋栖月却是毫不留情地一剑又劈了过去!

    弋轩自然不能让她砍下来,也不顾及形象,竟是想在原地打滚躲开去……

    孰知弋栖月手腕一转,当即挽了一个剑花……

    弋轩自以为躲开了要害,可是眨眼的功夫,左腿便是一阵剧痛,再然后,这腿竟是直接没了知觉……

    “来人!”

    他咬着牙断喝一声。

    弋轩也非痴傻,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立场必须坚定!

    如若自己出了状况,现在的手下侍从,瞧见弋栖月是皇帝,极有可能倒戈相向!

    果真,他这一嗓子吼下来,不少侍从向着弋栖月刺了过来。

    一旁的夜宸卿见状身形一闪,挡下刀剑几步晃到弋栖月身边。

    二人一路退到了庭院边缘,随即晃过墙头,夺路而逃。

    嘈杂声尾随着。

    夜宸卿心里思量着弋栖月腿脚方才好,薄弱得很,忽而低声道:“陛下先走,我绕开殿后,一会儿去密道寻陛下。”

    虽说弋栖月的腿脚半好速度不快,二人一同逃走可能被捉住,可是……他一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么多人?

    弋栖月并不相信方才一番缠斗他会完好无损,可是倏忽间夜宸卿将她向一旁的树后一推,自己则飞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与此同时,她能看见不少侍从随着他的身形闪开。

    这一瞬间,弋栖月心里一慌。

    可那夜宸卿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弋栖月一路心神不宁,甩开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侍从,终于身形一晃躲回了密道。

    平心而论,夜宸卿引开了人去,她的逃亡之路当真容易了不少。

    这密道还是她挖起来的,她相信足够隐蔽。

    她缩在密道的机关门后面,心里有些慌,攥着长剑等着,半晌终于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伤口草草处理了。

    可谁知,左等右等,夜宸卿还是没来。

    弋栖月小心地晃了一眼外面方才还是天边微凉,如今,早已是大亮了。

    这样的天,那么一大票侍从,哪里容易逃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弋栖月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没底,忽而身形一震站起身来。

    她要去寻他,寻他回来。

    可是这一瞬间,脑海里仅剩的几分冷静仿佛在提醒她弋栖月,你去了也没用,你的功夫再好,也抵不过千人。

    弋栖月,这一天只要你活着,你就赢了。

    可是末了弋栖月只是狠狠咬了牙,把这些思绪、哪怕是冷静的思绪尽数斩灭。

    这一瞬间,弋栖月只是觉得,她要他安安稳稳地回来。

125 臣下没能救回太后

    孰知,弋栖月方才迈出去几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形向着这边赶来。

    弋栖月心里一颤,几步上前去,抬手拽住他,一直回到密道里,又腾出手去,手一转便合上了门来。

    门轰然关闭。

    弋栖月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一瞬间,忽而觉得手臂一沉。

    方才她拽住的人身子脱了力,就这么倒了下去。

    弋栖月下意识地扶住夜宸卿,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拽着他的那条手臂,袖口竟然都被染成了一片殷红。

    而他,更是浑身是血。

    弋栖月抱住他,往密道深处又挪了几步,那里有一个她当初预留的暗室。

    这个暗室是她当初特意设计的,却是为了母亲。

    将他扶到一侧,合上机关,点了一支火把搁在一旁,弋栖月才瞧见他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吓得手都在抖,弋栖月从怀里把包扎的物什摸出来,随后手忙脚乱地将他全是血的衣裳拽下来。

    夜宸卿半闭着眼倚在墙壁上,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出声。

    “宸卿,伤到哪里了?先说最重的。”

    不知不觉间,弋栖月的声音竟然在发颤。

    可她明明是在得知宫变时也面不改色的铁血女子。

    夜宸卿似乎是想抬起手来,比比自己的后背,可是终究没什么力气,只能虚晃一下,随后他开了口,却只低声道:

    “陛下,臣下……没能救回太后……”

    弋栖月本已将他上半身衣物悉数褪下,此时赶忙扶起他来,随后用肩膀架住他,给他在背上点了穴道,正打算从一侧拿着药物处理伤口,闻言动作却是一滞。

    这厮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了,咬牙说出来的竟是这般傻的一句话。

    下一个瞬间,弋栖月眼圈却倏地红了。

    她咬了咬唇角,半晌哑着嗓子道:

    “傻瓜,那……不是我母亲……”

    弋栖月的母亲,早在她西征之时,就被弋栖月暗中转移到了东边的灵山寺。

    弋栖月当时并没有想到弋轩和秦断烟会作乱,但是她担心……西国人会暗中作祟。

    弋栖月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她并不肯全然相信夜宸卿,只是同他说秦断烟等人会等着她来救母亲。

    弋栖月本以为精明如夜宸卿,经过今日之事,她一路没有顾及寺庙中的妇人,他多少会对那是不是她的母亲生疑,孰知这厮依旧是傻乎乎地去了。

    而弋栖月不知道,夜宸卿本是心里挂着这事,见侍从众多,只想着弋轩不会轻易伤弋栖月母亲的性命,因此并没有打算铤而走险。

    可是,当秦断烟在后面断喝一声:

    “弋栖月,今日你若是救不回她去,我现在便将她杀了,炖汤喝!”

    他愣了一愣,来不及多想,转过身便去抢人。

    可谁知根本无法逼上前去,他周旋了许久,只得闪身跑回来。

    想着如果早些告知她,也许陛下还能早作处理。

    其实,夜宸卿知道陛下是明理之人,因此也并不担心太后出事弋栖月会责罚于他,可是他脑海里却想着太后是陛下的最后一个至亲了。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他也是难得糊涂。

    而夜宸卿听见弋栖月哑着嗓子的那一句话,只是笑了一笑,低声道:“不是……便好。”

    语毕他长睫颤了颤合上眼,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弋栖月心里又酸又疼。

    她怎的就不肯信他呢,怎的就不早些同他说清呢。

    他背后的伤口撕裂开来,很是骇人,如今处理好了,只要一解穴,就还会一点一点地往外渗血。

    弋栖月只得又给他封上穴位,小心地给他把绷带缠上。

    再回神,轻轻唤了他一声,想问问其他伤口在哪里,他却没声响了。

    弋栖月心里沉了一沉,扶起他来,却发现他垂着头,那一对凤眼静静地合着。

    好在离得近,依旧能察觉到呼吸,不然瞧着他的脸色和这么多的血,弋栖月真的会以为他……

    她默不作声地咬了咬唇他不是平日精明得很,怎的如今这般糊涂了?

    先是对她的‘假母亲’毫不生疑,险些丢了命,又是现在,伤到哪里了他也不知道提前说上一声。

    弋栖月突然又想,也是,他此前也傻过,只是她一直也没留意。

    譬如,他腰上这道若有若无的伤疤,是当初墨苍落刺的,这厮碰见重伤的墨苍落,竟是念着她一番执念,只想着尽快离开,结果自己给人家伤得那般狼狈。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只得一处一处地寻他的伤口包扎,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又给他将衣裳穿好,弋栖月身上没带着食物,又不敢贸然离开密道,只能先喂给他些水,忙完这一切,她终于松了口气。

    稀里糊涂到了现在,如今她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天色是明是暗,只是侧过头去看着他,看着这张格外熟悉的脸,她把手缓缓伸出去,却是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面颊上抚弄着,把那一头乱发拂开去。

    直到最后她手臂一环,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依旧是暖和得紧,一如那晚梦里、那个最终张开双臂抱住她的‘大暖炉’。

    弋栖月将头埋在他颈窝间半晌,随后转头把唇附在他耳畔,垂眼看着他那一对低垂的、一动不动的长睫。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

    “宸卿,对不起。”

    此时此刻,俞茗羲军中。

    “报”

    “俞帅,烈帅,前方传来消息,反贼秦断烟和戾太子在灵隐寺阻截遇袭,戾太子被废了左腿,卧床难起,如今好像一直派兵围着灵隐寺搜查。”

    这边俞茗羲闻言凝眉,正欲开口,一旁的烈倾眸子里光华一闪,忽而猛地一击桌案。

    “陛下,是陛下!”

    俞茗羲一愣,扭过头去,颦眉瞧着她,不明所以。

    烈倾拍着手走来走去。

    “小时候,那时陛下的兄长被弋轩暗害,也是废了左腿,当时我记得陛下当着我的面,恨恨地对天发誓,说是若有一日她能掌控局面,势必要废掉弋轩的左腿,为兄长报仇。”

    “如今这情况,恰恰也像是如此,我猜陛下便在那边。”

    “趁着那边还没搜查到她,我们赶快去接应!至少先钻个弋轩伤腿的空子,能占上那寺庙几日便占上几日,只要我们到了,陛下一定会现身出来!”

    烈倾是知晓弋栖月母亲的事情的,毕竟当初暗中的转移,弋栖月都是交给她去做的。

    如今,烈倾这边兴致勃勃,心里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俞茗羲却显然要谨慎许多,他闻言颦一颦眉。

    “倾儿,此事事关性命,不可单凭揣测,贸然行事。”

    烈倾闻言颦了颦眉,可语气并没有几分耐性:“如何便算是贸然?我们要找到陛下,便是有一点消息也当一试,何况如今事情已是十有五六!”

    俞茗羲沉了口气。

    “俞茗羲,你不去便不去,我烈倾上午筹备一二,下午便率兵过去!”

    “倾儿,无论如何,今日也是要去的。”

    俞茗羲抬手拽住她。

    “不过仇将军派来的援兵今日下午便到,我们不妨等他们到了,如今兵力有限,我们攻灵隐寺需要不少兵力,如若到时候后方失守,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烈倾闻言吞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俞茗羲郑重地颔首:“自然是我说的,倾儿,我俞茗羲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岂肯做不仁不义之事。”

    烈倾闻言眸光闪了一闪。

    的确,也是她太心急了,俞茗羲一直都是这么个谨慎的性格,而她这些天过得小心且急切,疑神疑鬼竟然疑到了她挚爱的男人身上。

    “嗯。”

    俞茗羲听见她终于妥协,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轻敲她的额头:“你先歇会儿,我去算计一下咱们的人手和粮草。”

    弋栖月抱着夜宸卿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个密道里没有什么窗子,她自然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坐麻了一条腿,这才略一动了动身形。

    如今不知是不是快到午饭时候了,可是谨慎如弋轩,如今肯定还在搜查,影刺弋栖月并不敢贸然离开密道。

    她低头看了看这一地的血。

    不知道这血是夜宸卿的,还是他杀的人的。

    犹豫了一下,弋栖月便将带的水袋取出来,想着给他先喂口水。

    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水袋喂给他,可是水全都从旁边流下来,根本喂不进口中。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含了一口水,低下头去凑近他的薄唇。

    触碰的瞬间,她用舌头撬开他的唇,将这一口水喂给他。

    而这世上最为尴尬的是,恰恰在这一瞬间,弋栖月察觉到怀里的人动弹了一下。

    怔愣了一下,弋栖月忙抬起头来,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慌张。

    而夜宸卿此时已经张开眼来,睫毛抖了抖,一对漂亮的凤眼瞧着她。

    “陛下。”他启口唤了她一声。

    弋栖月愣了一愣,不知怎的竟是扭过头去不瞧他,低声道:“朕……就是给你喂口水,没对你做什么。”

    说得有些乱,弋栖月想不明白自己慌个什么。

    夜宸卿却是扬起唇角来,声音不大,可是弋栖月听得分明。

    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臣下是陛下的人,陛下想对臣下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126 相似的情形,不同的人

    饶是弋栖月自认性情有些许泼皮劲儿,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羞怯矜持,可忽而听见夜宸卿这么一番话,竟是觉得双耳倏地一烫。

    却又不肯被他瞧出这般心思。

    半晌她低头瞟他一眼,又抬头道:“这是自然了。”

    倒不是她不肯瞧他,只是弋栖月不曾想着,这厮受了一身的伤,几乎丢了半条命,竟是不显狼狈,依旧俊美得要命。

    夜宸卿,真真是个祸害。

    弋栖月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还有水的事,这才低头扶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把水袋递上前去。

    “再喝口水,歇一会儿,朕便带你走。”

    醒了自然没有昏睡时候的待遇。

    夜宸卿乖乖接过水袋来。

    弋栖月又腾出一只手来翻了翻,从一侧拽出一袋干粮,低头问道:“你……现在能吃东西吗?”

    夜宸卿薄唇动了动,随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力气吃东西,便是吃,估计也吃不下。

    弋栖月心里颤了颤,知道他受的伤当真不轻,可她这点能力也就能处理的了外伤。

    迷迷糊糊地也没想清楚,弋栖月忽而从一旁拽了个匕首来,如今熬不了热粥,不若给他血?

    血可是热乎乎的。

    直到夜宸卿抬手按住她的手,弋栖月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许的荒唐。

    倏忽间,夜宸卿已经把匕首攥在手里,搁到一侧去了。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回过神来瞧着他:

    “还有哪里有伤吗?朕方才把能瞧见的都包扎了。”

    夜宸卿先是沉默了一会儿。

    弋栖月见他沉默着,不知不觉间又启口,仿佛是在解释,声音很低:“朕……没看什么。”

    夜宸卿闻言唇角勾了一勾,只是摇了摇头。

    依旧是那句话,只是他周身乏力得难再说了臣下是陛下的人,陛下想看什么,只管看便是。

    弋栖月抬手抚上他的额头,随后又溜到他眉心。

    “有内伤吗?”

    夜宸卿又摇头。

    如今这般情形,并不是内伤的事情一则是外伤不轻,二则是流了太多的血。

    而哪怕如今他说不出来,弋栖月也明白了情况。

    “你再歇一会儿,一会儿朕带着你走,出了密道,就同他们汇合。”

    夜宸卿闻言抬了抬眼,启口道:

    “如何……”

    弋栖月瞧夜宸卿说得没什么力气,抬手点了点他的唇。

    “寺庙里的并不是朕的母亲,朕来这里,是为了给他们发个信号,如今烈倾他们应当已经往这边赶了。”

    她沉了口气,随后咬了咬唇,低头瞧着他:

    “是朕不好,早该给你说清楚。”

    “宸卿,朕对不……”

    话没说完,夜宸卿却攥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是臣下糊涂。”

    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怎的就这般糊涂。

    曾经的他运筹帷幄,当年仅十八岁,便让夜氏掌控东国,将东国皇室作为傀儡。

    可如今,却连这等事都瞧不出来。

    他把事情都归到了自己身上,弋栖月心里却依旧是空落落的。

    瞧见他睫毛颤了颤又要把眼闭上,弋栖月低下头去,唇角蹭着他的薄唇。

    温软的唇相触的一瞬间,夜宸卿身形略一停滞。

    “你乏了便歇息着,但是,宸卿,记得……一定要醒过来。”

    夜宸卿点一点头,感觉她的一呼一吸在面上游移。

    他很想跟她讲,只是流的血多了些,这点伤不妨事的,奈何头脑也迷糊,周身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弋栖月抬起头来再瞧他,他已经闭上那对凤眼,又睡了过去。

    夜宸卿再醒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不是昏暗的密道了。

    外面的天色还算明亮,天边乃是一片金黄,应当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此时陛下紧紧地抱着他,躲在一棵巨木后的杂草丛里,他张开眼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身形动了一动。

    弋栖月本是满脸的警惕,察觉到他有动静,回过眼去瞧着他。

    瞧见夜宸卿精神了不少,她勾了勾唇,随后却是抬手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乱动。

    “现在他们还在搜查,朕看看能不能走得了,走得了便走,走不了便躲。”弋栖月压低了声音同他交代着。

    夜宸卿点一点头。

    可是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那边传来了‘’的脚步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

    “这一带还需细细地查,前面几片都没有动静,如果有人藏着,估计也就是这里了。”

    “头儿,他们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应当不会,方才小七不还说瞧见这边好像有个人影晃过去了?在何况,事发之后太子殿下便将这一带封住了,他们不可能逃出去的。”

    “好,那我们趁着天黑之前,赶快去搜!”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是在弋栖月听来,心里却是一紧。

    她抱着夜宸卿的手紧了一紧,随后身形一闪,想着她方才发现的一个废弃的陷阱里翻了过去。

    ‘扑簌簌’一声轻响,再然后,头顶上的草木又合了下来。

    这是猎人惯用的陷阱,等到猎物掉进去,触发了机关,上面的草木便会稳稳地合下来,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瞧不出破绽。

    弋栖月顾及着夜宸卿带着一身的伤,本想着自己在下面给他垫一下,翻下去的时候还专门转了一下身子。

    谁知一路落下去,晕晕乎乎觉得他扣住她翻了一下,于是落到底的一瞬间,弋栖月的下巴一如既往地、重重磕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弋栖月愣了愣,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身形一晃从他身上翻下来,咬牙低声道:“夜宸卿,你背后有伤的,你怎么……”

    夜宸卿的声音相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弋栖月听见他低声说着:“陛下身子轻。”

    弋栖月咬了咬唇没说话,自己摸索着寻找墙侧坐正,然后伸手想去扶他,谁知一恰好碰上他的手。

    她拽了拽,后来发现,夜宸卿已经靠着墙好好坐着了。

    “背上的伤没事吧?”弋栖月沉默了一小会儿,启口问他。

    “不妨事的。”夜宸卿在一旁低低地应着。

    一片黑暗里,二人不再多言。

    只是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搜查声、吆喝声,有些提心吊胆。

    弋栖月心里却莫名觉得这个情形很是熟悉,可是当她想细细回忆的时候,偏偏又想不起来。

    也是一个很小的洞,也是躲避追兵……

    外面忽而响起了一阵嘈杂,生生打断了她的思绪。

    似乎有人在一旁的草坡上翻找。

    弋栖月心里一紧,手已经探向腰间的剑。

    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如果有人闯进来,她就一剑斩杀,然后拽起夜宸卿向着密道的方向跑,密道的入口是石门,应当不容易被打开!

    这样子,也许能撑到烈倾他们赶到!

    好在,上面只是‘’了一小阵子,便再没什么声音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头儿,这里没有。”

    “细细查过了吗?”

    “都查了,草地都翻了。”

    “那好,天也暗了,那二人功夫非常,我们便先回去,一会儿有人来守着。”

    看守之人不仅仅是之前的一千人,弋轩吃了苦头,终于增调了一些人手过来,现在那些人正在连夜赶来。

    而这废弃的陷阱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弋栖月松了一口气。

    正想跟夜宸卿说说接下来的事情,脑海里却忽而闪过一件事去。

    “宸卿。”

    想起这件事,弋栖月只觉得心里一阵异样。

    她低声叫着他,抬起手来,摸索着拽住他的手臂。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和炙一同去南部三州,也正是在一个无比狭小的洞口里,躲避苍流之人的追逐。

    很黑,很安静。

    然后……

    仅仅半年过去,炙便走了。

    没声没息的。

    她心下一惊那么,宸卿呢?

    他也会走吗?就像炙一样,离开得毫无征兆……

    不知不觉间,身子便凉了,一双眼睛也不瞧着她了。

    这种莫名的相似感很是吓人,不知不觉间,弋栖月拽着他手臂的手,力道越来越大。

    夜宸卿一愣,以为她是担心给人抓住,翻过手腕来,用温热的手掌攥住她略微发凉的手:“没事,陛下,他们走了。”

    弋栖月脑海里却没有想着这件事,她手中的力道愈发大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宸卿,你……一直会在吗?”

    夜宸卿笑笑:“我在,宸卿一直在。”

    听他这般说,弋栖月心里终于安稳了几分,她咬了咬牙,身形向着他的方向挪了挪。

    夜宸卿这厮,依旧是暖和得很。

    “你说的……那便不许走。”她半咬住唇角,声音有点模糊

    夜宸卿察觉到她的靠近,身形轻轻一颤,随后却是在一片黑暗里覆上她的手:“不走,只要陛下不赶宸卿走,宸卿……就一直在。”

    “陛下宸卿,是陛下的人。”

    他的声音又放轻,附在她耳畔,轻勾低吟。

    一呼一吸,一言一语,都离得她很近,温热的气息总给人以真实而又温柔的感觉。

    弋栖月略微偏了偏头,随后抬起手臂来,向白日里那样将他抱住。

    被她抱住的他身形颤了一下,再然后似乎想挣脱开,却又迟疑着一时没有动弹。

    其实夜宸卿喜欢她难得的温柔,又哪里舍得推开。

127 杀了他

    一片黑暗里,弋栖月忽而听见夜宸卿低声说着:

    “臣下已睡了半日了,今晚陛下歇息,臣下守着。”

    而这大抵是弋栖月听过的最不像样的话了:

    白日里丢了半条命,奄奄一息地躺了半日,竟能被他说成这幅样子,仿佛有道理的样子,来堵住她的嘴。

    弋栖月在黑暗里撇了撇嘴角,抱着他的手臂却是不松反紧。

    “你还有伤,先休息,何况你又辨认不出烈倾等人的声音,若是错过去可就麻烦了,还是朕守着罢。”

    她说的有理有据。

    夜宸卿这厮许久没什么声音,再然后,弋栖月听见他低声道了一句‘谢陛下’。

    她颦了颦眉,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为何要说这三个字呢,她总觉得亏欠他。

    其实弋栖月又如何会不清楚。

    如今她抱着的这个人,这些天来,不声不响地、给她守了一夜又一夜。

    夜宸卿的肩很宽很坚硬,如今弋栖月抱着他,下巴刚好能碰到他的左肩肩头,她轻轻巧巧地靠上去,觉得舒服又暖和。

    “淮公子,有位钱姓人,自称是公**苑的旧人,前来瞧公子了。”

    邱偃府中白发苍苍的守门人敲了敲淮川暂住处的房门。

    门内的淮川心里犹豫了些许,随后低声道:“谢谢陈伯,请他进来罢。”

    白发苍苍的老者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引着一个青衫男子走到淮川门前。

    “谢谢陈伯了。”淮川打开门,向着老者笑笑。

    守门人摆了摆手:“公子客气了,丞相这几日一直忙,这府院里又没几个人,老奴岂能怠慢了陛下的人呢。”

    一旁的青衫男子一直不曾言语。

    这边,守门人走开身去:“那你们慢聊,老奴再去瞧着门了。”

    淮川便将那青衣男子领入屋中。

    平心而论,清廉节俭,这是邱偃的优点,如今却也变成了缺点。

    因为他的丞相府统共也只有一个年迈的看门人,一个管家,一个厨子,和一个侍候的小丫鬟,便再无旁人了。

    如今丞相夫人早已故去,邱偃带着儿子邱明,由管家陪着又去为反对弋轩上位而忙碌,这相府里便是空空荡荡。

    看门人没什么戒心,也就轻易将这青衫男子放了进来。

    “淮公子可还记得应允太子殿下的事。”

    青衫男子方才坐定,语气便没什么耐性。

    淮川沉下一口气:“自然是记得。”

    那青衫男子哼笑一声:“殿下还以为公子是忘了,如今瞧着,公子分明是记得,只是不肯去做罢了。”

    “难道公子以为住在丞相府便可高枕无忧了?是不是你想等着,万一陛下还能回来,你再回去寻她?”

    “呵,淮公子,且不说陛下能否归来,你想一想,如今只要太子殿下做些手脚,丞相大人是否还会善待于你?”

    淮川咬了咬牙,一字一句说着:“大人多想了,川没有如此意思。”

    虽然摸着良心讲话,淮川并不想伤害这位老丞相。

    满头白发,一身瘦骨,依旧奔波操劳,还满怀善意和对陛下的忠心地收留他。

    淮川对于邱偃,更多的是敬佩和感谢。

    “哦?那是如何?”

    “堂堂东国皇子,身手应当是了得,对付这么一个年迈的老者,岂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淮公子,今日这邱大人还精神矍铄地带着人、将太子手下的齐先生逮捕了,我便不信你有什么动作。”

    淮川颦了颦眉:“有,川确是去试过的!”

    青衣男子低哼了一声。

    淮川从袖里摸出一个罐子递上前去:“那日我把这毒药的封拆下去,本想到他的饭食里下毒,孰知那厨子很是谨慎,根本不由我靠近,我担心有人生疑,这才作罢,静待时机。”

    青衣男子一把将毒药抢过来,眼里满是凶光:

    “没什么时机可以等的……淮公子,太子殿下只给你五日的时间,五日之后,这世上就不可以有活着的邱偃!”

    淮川狠狠咬了牙。

    “毒药你用不到便不必用了!如今都城里几乎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淮公子功夫了得,便用自己腰间的剑处理了罢!处理完了逃出来,殿下自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青衫男子话音一落,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淮川默然跌坐在椅子上。

    用剑吗?

    呵,说得如此好听,用剑处理完了,他淮川能活下来的可能又有多少?

    本来淮川恨透了夜宸卿,如今借着戾太子之手除掉他,也自以为捡回来一条性命,不想如今的日子,刀尖舔血。

    淮川狠狠闭上眼,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远,他摁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也只能渐渐无力下来……

    当晚,烈倾率兵奇袭灵隐寺,将还在忙着搜查和守卫的戾太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出事时候弋轩还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秦断烟从一群侍从手中跳出来,当即分人抵挡,安排其他人暗中送弋轩回宫。

    抵挡的兵士向着烈倾而去,孰知半路却被仇凛麾下的罗帅截住。

    但是好歹拖延了时间,秦断烟终于带着弋轩狼狈地逃离了层层的包围,向都城赶去。

    而在罗帅一路挺进灵隐寺的同时,烈倾率领兵将四处搜查,烈倾知晓陛下熟悉她,故而一边搜查一边叫嚷。

    最终,尚在废弃陷阱里面的弋栖月听见了她的声音。

    如此,失踪多日的女皇陛下,终于回到了军中。

    此日下午。

    烈倾入了陛下营帐,本是想问问陛下下一步的打算,不想撩开帘子一瞧,此时陛下正坐在床榻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执着一柄勺子,正一勺一勺地给榻上的男人喂药。

    可自从烈倾亲眼目睹那东国公主当着陛下的面对夜宸卿又哭又抱,对他便没什么好印象了。

    烈倾二话不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眸光不善地瞧了瞧夜宸卿,末了幽幽开口:

    “陛下,湛玖前些日子从南疆请救兵归来,浑身是血从马上栽下来,陛下可得记得去瞧瞧。”

    弋栖月自然听得出这丫头阴阳怪气的,手停了停,回过头来:“回来便去瞧了,玖伤了条手臂,还需养养,碧溪在那边照顾着。”

    烈倾瞧了瞧一旁的夜宸卿,话语不善:“陛下,湛大人鞠躬尽瘁,伤了手臂都不见陛下给他喂药。”

    烈倾和弋栖月自小相识,本就是过命的交情,而弋栖月对她素来也极为宽容。

    夜宸卿也并非痴傻,他心里掂量着,他唯一一次见着这位女将军,便是当初淮柔闹腾的时候,倒也难怪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谢陛下,臣下自己来。”

    他说着伸出手去,孰知弋栖月将勺子向碗中一搁,翻过手来便扣住他的手。

    夜宸卿手臂一僵,随后不再动弹,任凭她扣着。

    弋栖月瞧着他心里也是颤了颤,此前的事情先不说,昨晚她往陷阱里跳,这厮背上有个口子,还偏要给她垫在下面,之后她问起来又说无妨,可方才回了营帐才瞧见,背后的伤口又撕裂开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烈倾,只笑道:

    “碧溪的心思朕一向瞧着,哪里能去在他两个之间插一脚呢?这几日全凭宸卿护着朕,昨日他又流了不少血,朕照看着。”

    烈倾在一旁磨了磨牙:“陛下,他自己又不是不能。”

    烈倾心里算是想不明白了,这等在陛下宫里还勾三搭四,当着众人面给陛下带绿帽子的男人,陛下何苦还对他那么好?

    她思量了一下,忽而想起来之前知道的事,不由得颦了颦眉。

    也是,陛下对他好,容忍如此,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听陛下讲,这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陛下她难不成……是想对那个人好,所以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

    烈倾眉头锁得更紧了若是如此,陛下可是糊涂了。

    弋栖月这边翻过夜宸卿的手腕,瞧着烈倾道:“他说他自己来,你就觉得他可以,倾,你过来,摸摸他的脉。”

    烈倾转过头去挑眉:“不摸。”

    随后一不留神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末将才不像那东国公主一样,不知廉耻地什么都碰。”

    闻言,那边弋栖月身形一滞,夜宸卿被她扣住的手腕也动了动,好在弋栖月回了神,复又加了些力道不由他动弹。

    随后意识到自己失言,烈倾又转过头去嘴硬:“唔……那、那末将去唤个侍从或医者来,让他们喂药,末将还有事要同陛下讲。”

    弋栖月算是知道烈倾这厮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心里笑了笑,随后却道:“就剩一半了,等你叫人过来药都凉了,你再稍等片刻,一会儿便随你去。”

    说着松开夜宸卿的手,从从容容给他把剩下的汤药喂了。

    烈倾在一旁也没敢多说话毕竟方才一不留神说了错话,她也担心这句话惹怒陛下。

    末了弋栖月把夜宸卿的手塞回衾被里,扶着他躺好了,烈倾在一旁半翻着白眼已经端好了盛着空药碗的托盘。

    弋栖月也知烈倾忍耐许久,嘱咐了夜宸卿一句,便转身随着烈倾走出营帐去。

    “陛下,不值,不值。”烈倾把托盘递给一旁的一个兵士,絮絮叨叨的。

    弋栖月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膀:“方才,无论如何也不应那么说,你也能瞧出来,他伤成这副样子。”

128 被奏折压死的帝王

    烈倾自然知道,久在军中,她瞧见夜宸卿的脸色,只听他说了一句话,便知他应是此前流了许多血,捡回一条命的。

    “那句话我确是不当说,但是,陛下,这个男人当初和那东国公主不干不净,陛下,这等男人要不得。”

    弋栖月又拍拍她的肩,笑道:“朕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急了,改日朕同你讲讲这几日的事,现在先说正事。”

    烈倾勉强咽下一口气,随后却小声嘀咕了一句:“陛下,说句不当说的,末将一直以来,也就那么照顾过明羲那厮,陛下……是不是把他当成那个人了?”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声音沉了几分:“先说正事。”

    烈倾也知不当再说下去,悻悻停了这个话题。

    随后停了停,又将这几日军中的情况给弋栖月细细讲了。

    “如今陛下回来了,仇将军的援兵也到了,兵力充足,我们可以一路直接推入都城里面,如此也最为稳妥,只是时候怕是要长些。”

    弋栖月颦一颦眉:

    “若是其他叛贼,一路推入城中并非什么事,但如今弋轩乃是朕的堂兄,是先帝的嫡长子,昔日的太子。

    此前对外人而言,乃是因为他痴傻方才失却皇位,而朕又射了赤羽,方才上位,如今朕若是一路推入,怕是会为人诟病,说朕抢夺皇位,手足相残,不敬先帝。”

    烈倾微诧,继而叹道:“陛下怎的全将事情归于自己?弋轩趁着西国作乱、陛下西征扰乱国之根本,本就不义,如此说他不仁不义之人更多。

    何况前些日子他派人屠戮山岭以西,以致房室焚毁,百姓喋血,末将已派人将消息传出,天下人口中,终究是戾太子的过错多些,不配为君。”

    弋栖月颦起眉头:“他不堪,并不代表朕就可以,不能让百姓感觉是,如今是矬子里拔将军。”

    烈倾听她这句话却是笑了。

    弋栖月又道:“对了,明日清晨,早些时候,给朕选一队兵士,向之前出事的山岭以西瞧瞧。”

    她想起了之前自己误打误撞发现的枯井下的密道。

    当初她隐隐约约觉得,线路交汇处的另一条路,似乎是向着都城的方向,因此没有赶去。

    如今她想试一试。

    倒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心,也是因为那晚过后她思量许久,想起那密道构造的结实精巧,竟然和心里的一个疑点契合。

    那就是北幽皇室的密道。

    这密道代代单传,仅帝王知晓,先帝弋擎天被她逼死,自然没有告知于她。

    烈倾闻言愣怔一下,随即颔首道:“末将得令,明日末将便领一队兵士随陛下前往。”

    弋栖月这边点一点头,一旁,一个侍从却带着一个人赶了过来。

    弋栖月识得,这侍从正是湛玖的一个手下,如今湛玖伤得重,便让他先负责守卫之事。

    “陛下,南岳国世子派来了亲信。”

    那侍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耶律泽的亲信闻言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弋栖月略一颦眉,随后淡声道:

    “阁下先替朕给世子殿下带句话罢,说好的事情朕不曾忘,改日必将给世子殿下送去。

    只是朕如今事忙,一时还不能亲自去,殿下若是觉得派手下去不够妥当,又是急着要,亲自来取也可。”

    那亲信行礼道:“是,下官必将陛下的话带到。”

    随后却又道:“陛下,此次世子殿下派下官来此,并不是为着约定之事。”

    弋栖月略一愣了愣,想不明白自己同耶律泽还有什么事。

    孰知那亲信却道:“世子殿下听闻陛下国事遭乱,特派下官来问陛下,是否需要他出兵相助。如若需要,殿下当即可调三万兵力,陛下若是觉得不够,还可再加。”

    弋栖月闻言颦一颦眉,并未答话。

    她北幽乱成这幅样子,耶律泽还要让南岳的兵借机进入?

    说是帮助她,实际上安的又是什么心?

    那亲信又道:“世子殿下嘱咐着交代陛下,这兵不以南岳的名义,仅以世子一人的名义,陛下不必顾虑其他,军队来此全听陛下号令,其余的事皆不会有。”

    弋栖月在一旁沉默了半晌,却只是笑道:“替朕谢过世子殿下的美意,不过眼下时局好转,暂不需兵了。”

    那亲信闻言颔首,也不多说,随后行礼匆匆而退。

    其实弋栖月本就想拒绝,之所以犹豫,是想给耶律泽留个面子,不至于将二人间的关系闹得僵硬。

    她从未想过借兵,哪怕耶律泽信誓旦旦。

    她弋栖月不会像弋轩一样,不分国内国外。

    在这等国乱的关头,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他国势力引入!

    弋栖月忙忙碌碌地在营帐里转了一下午,那边都城里以邱偃为首的大臣也赶来了些,于是弋栖月在同他们攀谈之余,又得了一堆奏折。

    晚饭也仅是匆匆一口,垫了个半饱,她同将领和大臣们商议好了这边的事,又处理好了西国那边因为变故而暂停的纠察之事,终于带着一大堆奏折回了营帐。

    今晚要把重要的都瞧一遍,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去探查密道。

    想想便觉头痛。

    弋栖月自觉勤勉的很,这一晚上不知道批改到了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地往床榻上靠。

    走过去瞧见夜宸卿,却又想起来,白日里似乎只记得嘱咐侍从给他喂饭喂药,忘了交代人给他换伤口的药和包扎了。

    思量了一下,索性从一旁拿了药箱过来,坐在床边亲自给他换。

    孰知她这边方才将夜宸卿的里衫褪下来,他便醒了。

    两人似乎是交谈了几句,但是似乎并不大重要,弋栖月迷迷糊糊也记不分明。

    再然后便是她瞧着他的伤处果然还是白日医者给包扎的模样,忍着困意给他拆下来,又拿白布带给他包扎好。

    弋栖月依稀记得,等她把药箱搁置一侧歪头倒在榻上,眼睛一闭便要睡过去,身边的夜宸卿却依旧坐着,修长的手整理着衣衫。

    她不知道他要作甚,只是迷迷糊糊地拽着他的手臂。

    他则道:“陛下,榻窄,臣下当回帐子的。”

    弋栖月困意更甚,只道是不能让他带着一身伤走了,手臂一环,拴着他的腰将他带得躺倒下来。

    他离近了,挺暖和的。

    弋栖月不自觉地又靠了靠他,迷迷糊糊道:“没什么窄的,留下。”

    头又歪了一歪,随后便睡了过去。

    身边的人身形似是僵了一僵,再然后护着她的腰身把她往榻里带了一带,似是怕她一不留神跌下榻去。

    再然后弋栖月便全然没有印象了,她困得很,早已迷糊过去。

    梦里她梦见上朝,这日也是奇了,当朝的每位大臣不知怎的,各给她呈上了三本奏折,格外厚实,弋栖月带着三个侍卫才带回养心殿去。

    仿佛又是将这一大堆奏折叠起来放成一摞了,自然是极高。

    弋栖月在梦里觉得自己当批改完的,奈何又够不着最上面的奏折,糊里糊涂的竟是从手边的高度抽了一本。

    再然后,那一摞奏折便倒落下来。

    弋栖月那一瞬间心道不妙,自己不会要给奏折砸死罢?

    这么一吓,随后便是醒了。

    门外隐隐有些亮光,但是有些寡少,听着外面的动静,应当还没到军号响起的点儿。

    弋栖月松了口气。

    至少那梦不是真的。

    心有余悸地翻了个身,正盘算着自己是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收拾着,准备一会儿出去,却发现面前的夜宸卿长睫毛颤了一颤,随即便睁开眼来。

    弋栖月瞧着他这模样,忽而想伸手摸摸他那好看的眉眼,不过想了一想,虽说他此前说过‘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她堂堂帝王怎的也不能整天乱碰,以免显得像个泼皮,没个威严。

    她沉了一口气,为了自己的形象,那便等他睡着时候再摸罢。

    面前夜宸卿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弋栖月如今清醒了清醒,忽而盯着他问道:“晚饭可是吃了?汤药也用了罢。”

    “昨日朕太忙,便让侍从来侍候着。”

    其实她有点想解释,不是因为烈倾那几句话她就疏远他的。

    这事情昨日她还想着,如今也记着。

    夜宸卿笑了笑:“陛下昨晚问过这问题了。”

    弋栖月愣了愣,脑海里没什么印象,隐隐约约记得他醒了之后确是说了几句话。

    而夜宸卿却依旧沉着声音:“都用过了,陛下别太累了。”

    他并不多讲,幽深的眸子很是安静,他的声音很是清浅温柔,对于此前的事情只字不提。

    语罢,他的目光向帐口瞧了一瞧:“时候还早,陛下不若再歇歇。”

    弋栖月头脑已是大抵清明了,如今听他这般说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

    夜宸卿不似百里炙,百里炙的心思每每都会明明白白告知于她,而夜宸卿这厮永远是平淡、安静而温柔的。

    可是他的话语越是温柔,她就越觉得该解释一下。

    “烈倾那丫头从小与朕熟识,说话也冲,别往心里去。”

    思量了一下,弋栖月掂量着开口。

    夜宸卿当真没想到她会解释,微微怔愣,随即却是笑道:

    “此事时臣下的不是,难怪烈将军会这般讲。不过说到此事,臣下也想同陛下解释解释。”

129 主子不喜他人碰的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道:“你且说。”

    依稀记得曾经她为了这事情同夜宸卿撕破脸,他当时眸子通红同她讲过几句,可是她在气头上,也没听进去什么,仿佛还借着他的解释反讽了一番。

    后来她也是想了解那件事情的真相的,可一来是拉不下脸召他,二来她也说过绝不再踏入潋玉宫半步,三来和东国的事情揭过去了,查不查的可有可无,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不过,如今夜宸卿既是还肯说,她便听着。

    “臣下那日本是去亭间弹琴的,到了水边便瞧见淮柔公主落在水中,而淮公子在一侧的案边,当时臣下瞧着公主落水有些远,不似是女子跌落的距离。”

    “当时四下也没有二人的侍从,臣下尚且拿不定注意,淮公子便上前来,让臣下救淮柔公主上来。”

    “曾经臣下同他二人相识,许是淮公子也知晓臣下会水,当时他言下之意是如若公主有个好歹,于谁都解释不过去,臣下便跳下水去救人。”

    但是夜宸卿并没有想到,上了岸之后淮柔抱着他便不放手了。

    弋栖月闻言明了了七八分,也知道再然后的事情,她便都瞧见了。

    如此听下来倒是印证了她之前的一个猜测觉得淮川蹊跷。

    而这么一想,她突然想起来,这些天也一直忘了淮川的事。

    “淮川是如何情况呢?朕这些天也没记起他来。”她略一颦了颦眉。

    “当初你从宫中出来,他去了哪里?朕昨日听着邱大人讲,说淮川一路逃亡到了丞相府里,恳请邱大人收留他几日。”

    夜宸卿如墨的眸子闪了一闪,随即答道:“当时淮公子应还关着禁闭,臣下不知他如何逃出来的,但是外逃时并不记得沧雪轩那边有火光。”

    弋栖月颔首,心下却觉得蹊跷。

    夜宸卿是夜氏之人,淮川是东国的公子。

    秦断烟应当是多少都有所了解,为何处理的方式差这么多?

    何况淮川当时关着禁闭,秦断烟一向明白柿子捡着软的捏,若是掌控了皇宫命脉,应当是先对淮川下手才是……

    难不成淮川叛变?

    可如若是叛变,他完全可以诈死,又为何会跑到邱大人府中?

    如今这事情愈发让人想不分明。

    一旁夜宸卿却道:“如今淮公子既是在邱大人府里,也是安全,陛下若是觉得蹊跷,不若唤他来营帐里。”

    弋栖月略一颔首:“也好。”

    此时外面烈倾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弋栖月也知晓是时候到了,起身便快速收拾了一下,拽了几件兵器匆匆离开。

    此时的帐子里一片安静,夜宸卿合眼又歇了须臾,忽而抬眼,低声道:“无影,你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那边营帐一角处晃了晃,显出一个人影来,走到榻边,恭谨小心地行了一礼:“主子受的伤不轻。”

    这人被夜宸卿唤作‘无影’,可细细看来,面庞分明便是此前夜宸卿的随行太监,刘公公。

    夜宸卿瞧一瞧他,不置可否,只道:“时间怎么这般长?”

    无影叹了一声,随即低声道:“是奴才的不是,误了主子的大事,这一路戾太子的人盘查极紧,出都城都被查了好一会儿,着实抽不出身,行程便耽搁了。”

    夜宸卿略一颔首,又道:“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无影低声道:“确是叫了人来,可是如今瞧着也不大用得上,剩下的事情……都同夫人说了,夫人也应下了。”

    夜宸卿闻言颔首,垂了眼不再言语。

    无影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可是想了一想,又道:

    “主子,夫人知道这边情况紧急,担心主子伤着,特地派奴才带了些秘药来,主子如今伤得重,倒不妨先……”

    孰知那边夜宸卿只是低声道:“不必。”

    无影愣了一愣,忽而意识到自己是犯了个有些愚蠢的错误。

    主子从小到大,最不欢喜的事情便是旁人碰他。

    无影跟着夜宸卿的时候,夜宸卿才不过十二三岁,而当时这个情况已经初现端倪。

    那时候没有入北宫,无影还是唤他一声‘公子’的。

    他记得很清楚。

    公子不欢喜身边的侍婢伺候,什么事情都更愿意亲自弄。

    洗漱穿衣从不喜欢旁人伺候,床榻和衣裳也都是自己拾掇,全然不似那些大家公子哥,哪怕当时,夜氏已是不容小觑。

    更甚,公子当时习武,难免有跌跤,也不要一旁的侍从扶,难免有个磕碰擦伤,破皮流血,自己只要能够得着,都不肯让旁人给包扎的,全都自己弄下来。

    若是实在自己碰不到了,勉勉强强能让医者帮着上药。

    后来公子大了些,能力也愈发得强,夫人早早便将夜云天交到他手中,而公子不负所望,在公子十八岁的时候,便借着东咎国宫苑丢失旧物的契机,让夜云天正式操控了东国,从此之后,东国的皇室成为了夜氏的傀儡。

    公子很优秀,加上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当时的东国史官穆大人都夸赞是‘萧萧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如此的公子自然是受到了不少青睐。

    当时无影是随从,随着公子来回忙碌,自然能瞧见那些当朝权贵家的千金,一个接一个地上前讨好公子,渴求他的欢喜。

    然而结局大抵如是:

    有的女子还没接近便被公子回绝了,有的拽住他的衣角讲了两句,公子便颦眉,不欢喜她们碰他,乃至嫌弃。

    便是当初从小和公子熟识的东国淮柔公主、和夫人的亲传弟子许嫣,公子都不肯碰。

    这事情很是蹊跷,后来夫人当着无影的面也为这事情叹息过,无影隐隐觉得此事是有些原因的,可又不敢擅自加以揣测。

    不过,平心而论,随着公子这么些年,无影顶多也就碰过公子的衣裳,并且碰的时候,那件衣裳绝对不穿在公子身上。

    可后来随着公子进入北宫,无影觉得奇怪。

    公子这毛病似是没有了。

    这些年来,除了公子的母亲,也就是夜氏的夫人,又有两个女子碰过他的,一则是北国的女帝,一则是曾经被他嫌恶的东国公主淮柔。

    淮柔的事情无影知晓,那日公子亲自下水救她上来,这可能也是公子一直以来第一次碰淮柔,结果淮柔拽着公子便往他怀里钻,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最后公子回到潋玉宫,除了后来见了陛下一趟,其他时候便一直泡在浴池里面。

    至于北国陛下的事情无影则毫不知晓,不知公子是不是碍于暂时的身份忍气吞声任凭她碰,但是自始至终无论她如何公子都鲜少反抗,直到那次北国陛下傍晚去潋玉宫拽公子的衣裳,无影在一旁几乎目睹二人斗争的全程。

    而最让他惊讶的事,从小就嫌弃别人的公子,大抵是第一次,被别人嫌弃了……

    这一日,弋栖月从晨光熹微便忙忙碌碌,一直到了正午归来。

    弋栖月的心里却没有几分疲惫,反倒是亮堂堂的。

    所谓的因祸得福大概便是如此罢,此前逢着兵将走投无路发现的那一处密道,竟然真的能通入都城,通入皇宫,通入紫宸殿。

    他们是循着那路走到头,没敢贸然打开门,却隔着门听见了门后的谈话声。

    而这声音竟然是秦断烟和弋轩。

    弋栖月亲耳听见二人起了争执,秦断烟低声下气地劝弋轩在都城以东加强防卫,弋轩不肯信,争执几句便派人将秦断烟绑了。

    二人争执末尾,弋轩冷声道:

    “你若是让我信你,便现在在这紫宸殿里,把密道的开关指给我。”

    秦断烟低声道:“不曾寻到。”

    弋轩冷笑,再不听她讲话,派人带她下去。

    再然后,静默了一会儿,弋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要理她说的话,把城西的防卫加强,他们一时还摸不到城东,那边先装个样子便是。”

    一旁的侍从当即称是。

    不想打草惊蛇,弋栖月带着人又小心翼翼地沿路返回。

    心下却想着,自己继位之后,派亲信把整个紫宸殿都搜查了一遍,分明是一无所获啊。

    不过此时也无意深究了,只要明确自己知道这密道,而弋轩并不知道,这便足够了。

    弋栖月就这么一路率军回了营里。

    此时时候算不得早,军营里已经用过的午饭,弋栖月和烈倾等人又吃了些饭,顺带着便将前些日子的事情给烈倾讲了。

    饭吃完了,事情也讲完了。

    烈倾搁下筷子,点一点头:“如此说来,勉强也能算个好郎君,不过倾以为其身份特殊,陛下还是不要全信。”

    弋栖月闻言眸光闪了一闪,方道:

    “朕也是想着事事留个戒备之心,如今全信于人只怕要栽跟头,就像朕此前全心信任秦断烟,却不想如今她宁愿生生受下弋轩的猜疑冷漠,也要背叛于朕。”

    烈倾低叹一声:“许是她觉得有愧于戾太子。”

    弋栖月却道:“秦断烟乃是有才之人,眼界才干比弋轩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弋轩却不肯信她,以至于白白错失了这么多好的机会,朕如今便能安然翻过半盘,也多亏他不肯信。”

    她停了一停,却又道:“如今,你也知晓应当如何备军了罢,一会儿用完午膳,便去准备着。”

    烈倾颔首,在密道的石门后面,自然也听见了弋轩那句

    “把城西的防卫加强,他们一时还摸不到城东,那边先装个样子便是。”

    本就打算在城东加兵,他如此一说,更是要加强了。

    “知晓,末将便去准备着。”

    语罢,烈倾拱手而去,弋栖月这边点一点头,随后亦是出了帐子。

    弋栖月往自己帐中走的时候,正碰上孙医者执着空汤药碗向外走,孙医者瞧见她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弋栖月点一点头,便要撩开帘子入帐。

    孰知孙医者却小心道:“陛下,微臣无能,夜公子说不需微臣换药。”

130 墨苍落的造访

    其实孙医者也很为难,陛下很信任她,她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奈何是女儿身。

    如今陛下的意思是让她给夜公子换药,夜公子是什么人她也清楚,本就小心翼翼的,可谁知夜公子是自己喝的汤药,也不要她喂,末了又跟她说包扎可以自己处理,便将她打发了。

    孙兰平日在军中行医,那些兵士有的害羞,不肯让她瞧,都是红着脸扭过头去,可这位夜公子面色却很是平淡:“谢过先生,夜某自己来便是。”

    一句话就给她打发了。

    碍于身份,孙兰只得小心退下了。

    如此,便大抵把情况给弋栖月汇报了,请罪。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随后却是拍拍孙兰的肩膀:“不妨事,劳烦了。”

    入了帐子,一抬眼便瞧见夜宸卿倚在床头,垂着眼给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包扎。

    瞧见弋栖月进来,他便要起身行礼。

    弋栖月摆了摆手,随后却是颦了眉:“朕有同医者交代,说朕若是回来晚了,便给你把伤口再处理一下,怎的是你竟不允她弄。”

    夜宸卿笑了一笑:“臣下的伤已是大好了,自己也弄得来,便不劳烦他人了。”

    弋栖月这边挑一挑眉:

    “背后的伤呢,自己也弄得来?”

    说着拂开他的手去给他重新包扎手腕。

    这厮也是神奇,宁愿单手包扎也不让人家医者给弄。

    这孙医者是跟随了弋栖月多年的旧人,她的医术可以说是顶尖的,弋栖月信得过她,因此哪怕孙医者是个女子,依旧安排着过来给夜宸卿瞧病的。

    夜宸卿点了点头:“弄得来。”

    “你倒也不嫌麻烦。”弋栖月低低地说了一句,已然给他把手腕处理好,末了又道:

    “人家孙医者的医术是一等一的,朕安排她来给你瞧病,你倒好,药也不让人家喂,伤也不让人家碰,你费劲,她也为难,宸卿,给人家碰一下,能碰掉你一块儿肉是如何?”

    夜宸卿在一旁没言语,只是垂下眸子,静静瞧着她,末了摇了摇头。

    哦,他的意思是,碰不掉。

    弋栖月勾了勾唇,随后一面拽开他衣衫的领口,一面挑眉笑道:“还是说……你不欢喜女孩子碰你?”

    夜宸卿那边尚未答话,弋栖月这边却又道:

    “当初瞧你救……”

    孰知,弋栖月未及说完,便觉得面前一暗,再然后,一个微微苦涩却格外温润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唇。

    再然后,腰肢也被他的手臂锁住。

    弋栖月愣怔了一秒,倒是不曾想到,这厮如今在不曾醉酒的情况下,也会主动吻她。

    他的唇温热柔软,在她的唇瓣上轻勾慢吮,从一片苦涩化为了一阵惑人的苏合香。

    这香气惹得她心里颤了颤,不知不觉间又想着

    当初淮柔是怎么知道他的气息的呢?

    分明是这么近才能嗅得到的幽香。

    弋栖月心里忽而起了一阵不快,本是怔愣着任凭他吻,却忽而加了力道,一口反咬了他的薄唇。

    夜宸卿应是有几分吃痛的,但是抱着她的手臂力道丝毫未减,牢牢地锁住她的腰身,衣襟半开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心口……

    可偏就在这时候,帐子外面,侍从却小心地汇报道:

    “陛下,苍流派了使者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弋栖月闻声身形不由得一滞,本已经置在他腰间的手僵了一僵。

    夜宸卿自然也是听见了,察觉到她的反应,他抬起头放开她来,声音依旧是平淡而又温柔的:“陛下先去忙罢。”

    弋栖月听他如此说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沉默了片刻,却是向着门外道:“让他先去主帐等等罢。”

    说着却是抬手示意夜宸卿转过身去,手腕一翻给他把衣衫褪了下去。

    大抵还是想着先给他包扎好。

    夜宸卿只觉得她有些冰凉的手在他脊背上游走,时不时地,她那右腕上的木镯子便会碰到他,那镯子比她的手要凉上许多。

    方才她那反应让他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的确,大概从一开始,她接近他便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傻乎乎地为了那个人只身涉险,满身是伤躲在屋里,把他认成那个人,却依旧冲了出来。

    如若是那个人,大概同其他女子说一句话,她心里都不会开心。

    而到了他这里,她宽容得很。

    曾经是想把他送给东国,圣旨都拟好了,如今又毫不介意地在众多医者中安排了唯一个女医者来给他治伤。

    孰轻孰重,一瞧便知。

    身后弋栖月已经给他将旧的白布带拆卸下来,冰凉的指尖抚弄着他背后的伤,如今已然结成了一处伤疤,不再向外冒血。

    “朕还说你力气回来了些,如今这伤终于也不出血了。”

    夜宸卿在前面没有声音,任凭她轻轻摸着。

    弋栖月这边抚弄着,忽而身形向前倾了些许,面颊覆上他温热的脊背,察觉到他的身形僵了一僵,她又直起身来。

    凉到他了?还是他也不愿意给她碰呢?

    弋栖月随后又不多想了,只是从一侧将药和绷带取来,给他处理伤口。

    “虽说看着好了,但是这些天也好好养着,别乱跑。”

    夜宸卿在前面沉沉应了一声,心下却觉得自己愈发没有原则了本是心下别扭,可是她一触碰,他的心就又软了。

    弋栖月不紧不慢地给他缠着绷带,外面的侍从又小心翼翼道:

    “陛下,苍流的使者请陛下过去。”

    言下之意是,人家等不及了,在催。

    哟?

    墨苍落派来的使者倒是颇不见外啊。

    弋栖月颦了颦眉,手下的动作从容依旧,只是淡淡道:

    “备茶,转告他,既是没有提前通知,便无所谓重要与否。”

    说着,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给夜宸卿处理着。

    处理好了他背上的,弋栖月又道:“手臂上的,朕也处理了。”

    说着把他的手臂又拽了过来。

    夜宸卿任凭她拖着苍流的使者,给他把各处伤口处理了一遍。

    算下来大概让那使者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弋栖月终于起身出了营帐,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

    自从第一句‘要事相商’,她大概便知道来者何人,等到侍从又来催了一遍,弋栖月心里便更为笃定了。

    入了主帐,只见烈倾坐在一侧撑着场面,另一边端坐于椅上轻轻浅浅饮茶的,正是苍流的掌门墨苍落。

    弋栖月瞧了他一眼,随后从从容容走到前方主位坐下,呷了口茶,淡淡道:“墨掌门,许久不见。”

    墨苍落眸光阴晴不定地瞧了瞧她,随后道:“许久不见,如今陛下好生忙碌,在下来的不是时候。”

    弋栖月在一旁淡笑:“此言甚对,的确不是时候,若是旁的事,朕自当抽身来见,可阁下也当知晓,有的事情……可是不能一时抽出身来的。”

    烈倾在一旁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夹枪带棒,陛下这一句话又是暧昧无比,不知不觉间便想歪了,她竟是觉得脸上热了一热。

    一旁墨苍落闻言一愣,拢在袖里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表面上却稳着身形,沉声道:“大白日的,陛下好兴致。”

    他原本打算派人前来,可是后来听说都城的变故,弋栖月失踪,他便想着来瞧瞧她,本还打算在不经意间问问她现在如何,不想却被三言两语噎了回来。

    罢了,看着她格外精神。

    弋栖月依旧是淡淡而笑:“谢掌门夸奖,掌门来得这般急,只是为了来夸一夸朕的兴致,朕很是感动。”

    一旁烈倾觉得尴尬至极,只得一个劲的喝茶。

    墨苍落这边生生咽下一口气,却道:“此番前来的确是有事寻陛下。”

    “阁下请讲。”

    “还望陛下放过眉山前掌门时过前辈,老前辈武功尽失,已经做不得什么了,陛下不若放他一命。”墨苍落沉声说着。

    弋栖月此时正执着茶盏之余唇边,闻言手颤了一颤。

    呵。

    眉山前掌门,不就是时芜嫣的父亲,墨苍落的岳父大人吗?

    果真,师兄,你可真是舍不得你家娇妻受分毫委屈!

    如今,她是不是又缩在你怀里嘤嘤啼泣,然后把矛头指向我,求你亲自前来,替她找爹?

    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去,弋栖月却道:“掌门这罪名扣得太大,朕可当不得。

    前一阵子,朕听说,这位前辈已经被葬月带走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掌门阁下找人也应当去葬月找,朕无能为力。

    对了,尊夫人同葬月前庄主不是‘私交颇深’么,掌门大可让夫人亲自出马要人,想必久而久之,葬月定会‘卖’给二位几分薄面。”

    墨苍落沉哼一声:“陛下不必如此,陛下扣押着老前辈,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作要挟?难不成陛下还想着给他养老送终?”

    弋栖月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错,时过是在她手里,在仇凛将军手下扣着,密不透风,她也从没想过要给这个害过她的歹人养老送终,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可是如今,精明如墨苍落,果真什么都知道。

131 松花酒和松叶酒

    烈倾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只想着陛下早些轰她出去罢。

    可是陛下显然忘了先来撑场面的她了,无奈之下,烈倾不断地喝水,已经喝干了一个茶壶。

    一旁的侍从又给她满上了。

    墨苍落见气氛凝滞,声音平缓了许多:“陛下不必遮掩了,在下此来自然不是为了无理取闹,消息确凿方来跟陛下讲条件的。”

    弋栖月右手的手肘撑在一旁的桌案上,勾唇道:

    “哦?那阁下真是选了个好时间,朕这边忙成这幅样子,也方便阁下要挟,正所谓趁火打劫。”

    墨苍落又咽了一口气。

    一旁的烈倾继续喝水,巴望着自己水喝多了想如厕,到时候大概就可脱身而去了。

    “陛下言重了,是各取所需,陛下若是将前辈放出来,在下可以保证南部三州五个月的稳固,不会干扰陛下分毫。”

    弋栖月冷笑:“这点小恩小惠,朕还不至于委曲求全。”

    “何况,阁下难不成以为,朕会担心三州出兵?”

    墨苍落在一旁略一颦眉,沉了口气,又道:“那陛下还有什么条件?”

    弋栖月回了眼,冷冷瞧着他,半晌启口道:

    “除了方才那点,朕还有三个条件,可以供阁下选择其一。”

    墨苍落在一旁阴晴不定道:“陛下请讲罢。”

    “其一,再过几日的舞剑大会,阁下不妨借着苍流是五派之首,将南部五派一网打尽,交予朕手中。”

    “其二,让掌门夫人从苍流一路叩头来北幽,亲自来求朕,也算是夫人尽了孝心。”

    “其三,掌门若是心疼夫人,也可代替她,便签下卖身契,一生一世,入北宫为奴。”

    “任选其一,朕自会将阁下的岳父,完好无损地奉上,让阁下和尊夫人为他养老送终。”

    这三条说出来,一旁的烈倾都是愣了。

    不仅仅是离谱的条件,更是实实在在地侮辱了对方一番。

    而墨苍落更是在袖里攥紧了拳这三条,哪一条都绝不可能!

    “在下此来是诚心跟陛下谈条件,陛下不要欺人太甚!”

    弋栖月冷哼一声:“呵,不错,墨掌门也很是厉害,单枪匹马入我营中,想要趁火打劫,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墨苍落一对凤眼瞧着她:

    “在下便坐在这里,陛下若是想杀,自然可以来取在下的性命。”

    “不过,如若陛下无缘无故杀了在下,南部三州也算寻着了个由头,刚好可以借机举兵,届时同戾太子一党里应外合,在下在另一边,估计也快见着陛下了。”

    弋栖月冷笑:

    “南方五派若是发兵,朕便将阁下的岳父分作数份,尸体分挂在旗帜上,朕倒是要看看,所谓的名门正派,仁义之士,到时候如何斩下前辈的尸体一意上前!”

    墨苍落闻言颦起眉来:“弋栖月,你还有没有底线!”

    弋栖月沉哼一声,起身几步上前,俯下身去瞧着他,眯眼而笑:

    “底线?朕自然有底线!”

    “朕算计着可不能赔了!到时候最好等着尊夫人有身孕之时,在旗帜上挂上她父亲的尸体,朕会努力做到一尸三命!”

    “如此,朕算了一算,最少也有四个人,能给朕陪葬,掌门,掌门夫人,掌门的孩子,掌门夫人的父亲,呵,各个朕都恨到了骨子里,朕可赔不了!”

    墨苍落在一旁凛了眉,却是一言不发。

    弋栖月一勾唇,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如刀,划过他的下颌。

    “如何呢?师兄。”

    “再何况,就以你直呼朕名讳的那句话,朕便可以丢给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可是算不得无缘无故。”

    墨苍落眸光沉了一沉,却是没有怒意,只是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弋栖月只觉得手腕一紧,他扣得有些用力,不由她动弹。

    弋栖月毫不紧张,只是哼笑:“如何,还想行刺?”

    烈倾在一旁战战兢兢,觉得连寿命都折了。

    方才喝了不少茶,如今当真如她所愿,想如厕,可是最可悲的是,恰恰这时候她连话都不敢说,只能忍着。

    如今她心下想着,自己当不当上前,或者……叫人?

    可是一想陛下和这男子的关系,何况如今陛下也没有丝毫示意,烈倾在一旁也只能紧紧盯着。

    这主帐里一片安静乃至沉寂。

    墨苍落一对墨色的凤眸盯着弋栖月瞧了好一阵子,末了却是低下头去,弋栖月只觉得他温热的薄唇似是在她的手指上掠过,低头一瞧,只觉得他嘴角似是隐隐噙起一抹笑,惹得她心里也颤了一颤。

    再然后,弋栖月狠狠扭过头去不瞧他。

    直到她隐隐察觉到面前的男人稳了一口气,对她低声道:

    “此番,我是诚心来谈,陛下也当冷静冷静。”

    “这些天不妨再想一个合适的条件,到时候派人给我传信,我便再来同陛下谈。”

    “为表诚意,陛下朝中稳固之前,我可以保证南方五派,不会做任何扰乱之事。”

    弋栖月听见他的允诺,心下怔愣,继而却是冷笑。

    很好,很好,墨苍落。

    你为了你的岳父大人,也真是呕心沥血啊。

    墨苍落,想想曾经的你,对我弋栖月,是何等的强硬、冷漠、没有耐心?

    可笑你如今委曲求全,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弋栖月哼了两声,随后皮笑肉不笑:

    “那便谢谢墨掌门了。”

    墨苍落闻言只是颦了颦眉,再然后,缓缓松开了执着她手腕的手。

    弋栖月在这一瞬间,很想扬手给他一个耳光。

    可终究也只是转过身去,声音冷清也只两个字:

    “送客。”

    身后,墨苍落站起身来,一对眸子阴晴不定地瞧着她,末了终于随着一旁的侍从离开帐子了。

    弋栖月不再瞧他的身影,几步走到桌案旁坐下,垂着眼,手指在案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嗒、嗒’脆响。

    烈倾在一旁目睹全程,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

    屋子里静默着,直到一旁的弋栖月低声道:

    “烈倾,陪朕去看兵。”

    她终究也不肯全信墨苍落,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当防患未然。

    与此同时,龙帐之中,无影身形一晃,又出现了。

    “主子,前些日子要的人手已经到了,如今事情过去,奴才估摸着这边一时用不到他们,便在洛城里新建了一处点,暂且将他们安置下了。”

    夜宸卿那边点一点头。

    无影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心里盘算了一下。

    方才他来的时候恰好瞧见墨苍落从主帐里出来,一来二去心下也有了算计,便道:“主子,奴才还有一事想同主子讲。”

    夜宸卿一旁又点一点头。

    “奴才归来路上在一酒馆歇脚,此时有一个行路人入内,同小二点了松花酒,那小二却道,店中松花酒售罄,唯有松叶酒,行路人犹豫一二,便点了松叶酒代之。”

    “主子,却是不知,若是这行路人以后再逢着另一酒馆,发现既有松花酒,又有松叶酒,他会选择哪一个?”

    无影小心翼翼地说着。

    而心思敏锐如夜宸卿,早已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若墨苍落是松花酒,他夜宸卿便是松叶酒。

    “是夫人教你如此说的?”他卧在榻上,声音且平且凉。

    无影心头一虚:“是……是奴才自己说的。”

    他咬了咬牙,又道:“方才奴才赶来时,看见……”

    “出去。”

    夜宸卿瞧也不瞧他,也不由他说完。

    无影身形一抖,将话语硬生生咽回肚里,自也不敢多言,行了一礼,随即便没了踪迹。

    这一日弋栖月回帐子很晚。

    夜宸卿从她的反应和无影的话里也大概知晓了一二,如此想着只觉得自己心里竟也不是个滋味。

    入了夜看见陛下撩开帘子进来,询问了他两句伤口的事,随后她便坐在桌案旁应对那如山的奏折。

    夜宸卿瞧了瞧她,看见她撑着瘦削的肩在那里忙碌,心里忽而软了几分。

    弋栖月在那里咬着半边唇,想把自己的注意全都给面前的奏折。

    可是瞧着瞧着眼睛便红了。

    那个男人的影子便在她眼前晃,脑海里尽是今日的事,他为了他娇滴滴的妻子摒弃了尊严,在她面前委曲求全。

    弋栖月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打断他坚挺的脊梁,可如今当她真的如愿,心里却是酸痛更甚。

    她也明白,这大概是因为一种放不下割不去的喜欢。

    她觉得自己格外可笑,这样的一个男人,她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下贱,会这么多年想着这一个人。

    而原因,也许只是当年的惊鸿一瞥。

    如是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又想着不能让眼泪落在奏折上晕了字,她手忙脚乱地又开始抹。

    直到她身上不知不觉间被人披了一件外袍。

    很暖和,那人温热的手从后面伸向前来,先是拿开她手里的奏折,随后环过手臂来给她擦着面庞上的泪。

    夜宸卿缓缓低下头来凑近她耳畔,也不言语,只是用手臂半护着她。

    弋栖月最不喜被旁人瞧见自己的泪,她咬了咬唇把脸别向另一边去,哑着嗓子低着音调:“你伤还没好,回榻上去。”

    话说出来,有几分变调。

    夜宸卿眸子沉了沉,低下头去,面庞蹭上她湿漉漉的脸。

132 帝王心

    弋栖月咬了咬牙,闭了眼,半晌低声道:“朕没哭,只是困。”

    夜宸卿愣了愣,唇角不自觉间扬起几分,随后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不同别人讲的。”

    弋栖月紧紧闭着眼睛,却只觉得从鼻到眼皆是酸涩。

    身旁的人却缓缓蹭了过来,薄唇吻着她的眉眼,给她把泪吻下去。

    “陛下若是忘不了他,便将臣下当做他,像以前一样。”半晌,夜宸卿忽而沉着声音缓缓说着。

    如此说着,他的心里发涩,可是他不想再瞧见他的女皇、缩在一旁自己流泪,哭都不敢哭出声。

    那便让她再把他当作那个人罢,他心里当真如此想。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红着眼圈张开眼瞧着他,再然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不行,你不是他,那样也对不起你。”

    如今想起曾经自己的作为,她觉得荒唐。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宸卿便已不是墨苍落的替身了。

    夜宸卿沉了口气,从一侧倒了盏茶递到她唇边。

    瞧着她张口一口一口喝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放得柔缓乃至几乎没有底线:“那陛下便试着忘了他,不再念着他,也不要恨他。”

    语罢他噤了口,他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讲不出来。

    他忽而在想。

    那个行路人尝过了松叶酒,会不会爱上那样的味道。

    然后哪怕下一个旅店有松叶酒亦有松花酒,他依旧会选择松叶酒。

    然后,他会不会,这一辈子都欢喜上这种酒?

    三日之后,俞茗羲率兵一路入了都城中段,随后徐战鹰率兵顶上,誓死抗争,竟是勉强挡住了前路。

    但是邱相府,已经在被收复的范围之内了。

    弋栖月便盘算着去瞧瞧邱相。

    一来,邱相乃是她的恩师,这些天来为了她的事情奔波呼号,把弋轩的阴谋推后了许久,她皆是知晓,也心存感激。

    二来,如今时局变动,弋轩乃是她堂兄,弋栖月心里尚有疑惑,还想去询问。

    三来,便是淮川的事情,弋栖月觉得蹊跷,之前听说淮川从禁闭出逃到了邱大人家中,她算计着也该把淮川接回来。

    这一日,邱偃家中。

    邱偃思量着如今相府回了陛下手中,陛下怕是要来多问他几句,他不能多耽误陛下的时间,还是先思量一下形势为好。

    于是,方才用过午膳,他也不歇,白发苍苍的,躬着腰背坐在书房旧桌的窗前,手里执着笔颤颤巍巍地写着。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邱偃应了一声,再然后,‘吱呀’一声,门打开来,淮川负手立在门前,两眼瞧向屋内的老者。

    邱相清贫,官至丞相,寒苦依旧。

    此言分毫不假。

    “丞相大人也不午歇。”淮川这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面前的老人很瘦,躬着腰背更是显得单薄,淮川心里忽而并不忍心。

    邱偃笑了笑:“如今国事未定,陛下怕是也烦忧得及,偃本是平庸之人,年过不惑尚在家中种田耕地,陛下却如此待我,赐以住宅,供以俸禄,待以礼节,我也当尽力助她才是。”

    淮川在后面点了点头,身子有些僵直。

    他忽而觉得下不了手。

    武功是杀人的,可是杀了这个老人,他觉得自己不配为人。

    淮川拢在袖中的手攥紧,随后默然低下头去。

    “陛下想必也快到了,到时候公子也算有个着落了,老臣此处照顾不周,还望公子多加担待。”

    邱偃笑着点一点头。

    淮川那边咬了牙,只是低声道:“谢谢先生。”

    可是如何能不下手……

    那边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讯息。

    他们说,如若他不帮助他们,他们就会将真相告知弋栖月,届时他和他背后的东国皇室,皆会因此陷入麻烦。

    他们说,如若他肯照做,事成之后,他们会给他制造诈死的假象,让他平平安安度过后半生,而家族也不必受他牵连。

    淮川觉得自己自私得很。

    可是,在老者笑着转过身去的时候,淮川依旧是颤着手,抬起了手中的剑。

    老先生,晚辈对不住你。

    此时,邱相相府门外。

    这门有些陈旧,弋栖月也知道,先生一向不关心这等外在之事。

    她素来尊师重道,对于邱先生更是如此。

    弋栖月怕谈的时间久了,先生留她在府中用午膳或是晚膳,又要劳烦他忙活半天,于是便挑了这么一个点儿,可是到了门外,又想着先生会不会还在午歇。

    想了一想,决定先敲门进去,如若先生在午休,便跟守门人和管家说一声,先不去通报,她随意寻个地方等一会儿便好。

    孰知侍从小心翼翼叩了数下门,依旧无人应答。

    弋栖月便自己上前去,加了些力道又叩了叩门,还是无人应答。

    她颦了眉。

    身后的夜宸卿眉头皱了一皱,随后低声道:“陛下莫要在意什么礼节了。”

    他大致了解淮川的性情,东咎国最不可一世的皇子,执拗起来大抵是什么都敢做。

    弋栖月眉头又紧了一紧,随后一挥手。

    相府的门本就破旧,几个侍从撞上前来,竟是没几下便将门生生撞开了。

    门打开来,却发现守门人躺倒在门旁,没个动静。

    弋栖月心道不妙,当即便带着人急急地冲进去,她大抵熟悉相府,便一路循着记忆往先生书房赶去。

    孰知方才到了门口,便瞧见门窗皆是敞开,隐隐能瞧见一袭青衫的淮川,手里执着一柄长剑,那长剑已然刺入了老者的身体。

    弋栖月心里一颤,身形当即便晃了一晃,几步便冲上前去。

    淮川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见她双眸血红,吓得手一抖,‘当啷’一声剑已落地。

    夜宸卿的身法素来快,几步便跃入窗里扶住老者,抬手给他封了穴,随后便启口唤医者过来。

    孙兰匆匆跑上前来。

    弋栖月咬着唇,红着眼,立在门前,冷冷盯着面前的淮川。

    先生的身子本就单薄,年纪如此大了,如何受得了他这一剑?

    而这淮川,还是借着她的名义潜入先生府中,先生善意忠心,收留了他,如今却得了如此结局……

    淮川瞧了她一眼,随后低下头,身子一软便要跪倒下去。

    孰知弋栖月手一翻冷冷拔出剑来,一剑便刺上前去。

    这一剑,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淮川的心口。

    鲜血喷涌,淮川身子一颤,瘫软在地。

    夜宸卿见状也是愣怔,几步上前攥住弋栖月的手:“陛下,淮川便是罪大恶极,也是东国的皇子,如今关头,陛下不可莽撞!”

    弋栖月把自己的唇角咬出了血,手都在抖,声音却是冷的。

    “邱君于朕,如师如父。”

    一旁的淮川已晕死过去,夜宸卿颦一颦眉,只得生生将长剑从她手里抢了出来,反手又给淮川封了穴,又招呼着医者来瞧。

    此时弋栖月只是无力地立在一旁,如同一根木头,一动也不动。

    是了,她想杀淮川,因为淮川胆敢谋害她的老师。

    可是便是再想,她也不能杀他。

    如今国内够乱的了,如若杀了淮川,东国势必会有说法,而此时的北幽哪里还能扛得住东国之乱?

    霎时间,这屋子里乱做一团。

    夜宸卿在那边将那两位处理好,才转过身来瞧铁青着脸的弋栖月。

    “陛下,淮川有错,但请顾及……”

    弋栖月不待他说完,便咬牙道:“朕知道。”

    “朕知道朕动不得他。”

    夜宸卿那边颦了颦眉,随后低声说着:“二位的性命,应当是都能保住的。”

    弋栖月眸光沉沉地环顾着这间屋子,许久许久。

    末了她沉了口气。

    转过身去看着夜宸卿,她压低了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宸卿,对不起,也许……朕本就不该带你过来。”

    如今叛乱未平,淮川身为东国皇子做出这等事来,若是传到东国,势必会影响北幽和东咎的关系,如若此时此刻东国借机出兵,北国恐怕会捉襟见肘。

    所以,她想将此事暂压,待国势稳定后再行计议。

    只是,夜宸卿此时就在她身边目睹此事,而他正是夜氏之人。

    夜宸卿大抵也能猜出她的想法,他愣怔了一下,随后只是垂下眼去。

    “陛下清吧。”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咬住半边唇角,再然后,抬起手来掠向他耳后。

    她冰凉的手指掠过他的长发,蓄了些许内力,最终在他耳后凌厉一点。

    夜宸卿的身子卸了力气,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弋栖月抬手扶住他,垂下眼瞧着,末了幽幽叹了一口气。

    分明他给了她如斯温暖,她却……

    只是。

    若仅是她一人性命,她自是会信他她和他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并非木石之心。

    可如若再算上千千万万,可能被这信任牵扯进来的无辜的人呢?

    弋栖月不是圣人,可她是帝王,而那些人是她的子民。

    她并非不敢信夜宸卿,却是不能信他。

    身为帝王,又何尝不可怜。

    弋栖月,你果真……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夜宸卿再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片幽暗。

    这地方封得很紧,像是一个牢房,却显然比牢房的条件要好。

    且不说干净整洁的环境,柔软的床榻,摆着纸笔的桌案,便是火盆和古琴,都是齐备。

    夜宸卿环顾了一下这屋子,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他相信,这样的暗室,无影和其他人都绝不可能寻到他。

    想必陛下一直都知道他在身边埋伏着亲信,也大致知晓他的身份,只是她一直以来都宽容到不加约束。

    直到这次。

    她毕竟是帝王,终究也是不肯信他的。

    被她点了睡穴,力道不浅,夜宸卿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过去多久,只觉得如今额角还在隐隐作痛。

    撑着身子还是从榻上起来,夜宸卿几步走到琴案边坐下。

    孰知手指方才触及琴弦,弹出几个乐音,暗室的门便被推开来。

    弋栖月立在门口,垂下眼睛来看着他。

133 喋血北宫

    弋栖月如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昨日她下手重了。

    夜宸卿足足昏睡了一日有余,从昨日正午,到了如今的夜晚。

    在这期间弋栖月把他暗自到了这个地方,淮川关入了密不透风的暗牢,把邱相安置在了军中,封了昨日所有随行兵将的口。

    而俞茗羲那边终于将徐战鹰的防线推垮了一脚,如今仍在推进。

    她痴痴愣愣立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人。

    屋里的光并不强,明暗交叠,映在他脸上,深深浅浅落下影来。

    “陛下。”暗室内,夜宸卿一手压弦,抬起眼来瞧着她。

    弋栖月辨不出他的目光里有什么。

    她咬了咬唇,随后几步上前来,俯下身紧紧抱住他。

    夜宸卿只觉得面前一片柔软,他身子僵了僵,随后垂了眼没说话。

    心里多少也是酸涩,她为什么偏偏信不过他。

    他既是会拦住她刺入淮川的剑,便不会趁此机会将消息传给夜氏。

    可是她像从前一样,没有信他。

    弋栖月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僵硬和疏冷,她咬着唇一遍一遍低声说着‘对不起’。

    被她抱着的男人,前几日在她落泪时那么温柔,如今却丝毫没有动静。

    其实弋栖月心里别扭的很。

    昨天她无可奈何只能这么做,可是他倒下来的时候她也心疼。

    这一天多,她忙得团团转,依旧跑过来亲自照看他,还在一旁的桌案上批改过一会儿奏折,几乎是事事躬亲,不假他人之手。

    可弋栖月又无法将这等事告知他这算什么?打他一巴掌,再给他一块儿糖吃?

    二人便沉默着。

    弋栖月给他喂饭喂药,他乖乖地张口,一对漂亮的眼睛也时不时瞧着她,可终究也没说话。

    起初弋栖月也瞧瞧他,最后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便只得别开眼了。

    别别扭扭的一直到她给他重新包扎的时候,这厮的脊背挺得很直,背影却是莫名地冷,弋栖月给他拆下之前的绷带,忽而把身子向前一倾,凉薄的朱唇覆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弋栖月察觉到夜宸卿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她眼一闭心一横,忽而把手向前一伸抱住他,只道: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信你。”

    她觉得她抱住的人很暖和,他愣怔了几秒没什么反应,再然后终于合下手来,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又是三日。

    北宫紫宸殿里,弋轩坐于椅上,面色铁青,手都在颤抖。

    北宫外面的喊杀声已经隐隐可以听见了,徐战鹰自知如若战败必死无疑,选择了殊死抵抗。

    可是弋轩知道,如今即便徐战鹰才可通天,也无法抵挡弋栖月的汹汹之势了。

    正在此时,侍从们绑缚着一人走入殿中,手一松,那人身子一软便跌落在地。

    她哼哼了几声,随后抬起眼来看着弋轩,眸子里光华一闪。

    弋轩几步走上前去,垂着眼瞧她,末了叹了口气:

    “你们赢了。”

    “从帝位到我的性命,你们赢了。”

    秦断烟被绳子绑缚着动弹不得,只得倒在他脚边,闻言苦笑:“弋轩,你为何这般铁石心肠。”

    “我秦断烟承认,当初你是太子的时候,我的确助她算计了你,可是如今这一次,我断然不曾背叛你分毫。”

    “你想一想,如若你自始至终都肯信我,又怎至于到如此地步,被弋栖月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叛乱起至今,一月不到!”

    弋轩苦涩而笑:“事已至此,你还说这些作甚!”

    秦断烟倒在地上,声音大了几分:“轩,现在弋栖月从南城攻来,却并不代表你无路可退,只能一意等死!”

    “你若信得过我,现在便随我走宫苑后墙,向北而逃!”

    弋轩愣了一愣,目光沉沉地瞧着她,再然后,缓缓俯身下去,给她把绳子解了开来。

    秦断烟只觉得周身的束缚渐渐松开,眸子闪了一闪看向面前的人。

    再然后,她抬起手臂搂住他的颈项,朱唇一启吻上他。

    他终于肯信她了。

    “轩,我们便一路北逃,大不了寻一处荒山,我便随你住在那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若是还想归来,我们也可以暗中蓄积兵力,我秦断烟定会竭力助你。”

    末了,秦断烟抱住他的手臂,一言一语恳切之极。

    弋轩的面上柔软了几分,一挥手召集了侍从,正欲启口应允她。

    孰知身后,冷冷的声音陡起。

    “呵,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二人皆是愣怔,循声一瞧,弋栖月和烈倾带着一众兵士,不知何时竟是从后入了紫宸殿,此时此刻,弋栖月挑起眉睫,目光冷冽地瞧着面前的二人。

    烈倾在一旁狠狠一挥手,兵士们便冲上前去,把这二人同他们的兵士牢牢围困在里面。

    秦断烟只觉得弋轩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僵,她咬牙瞧着弋栖月。

    当初在灵隐寺里,如若不是弋栖月假意救她,她和弋轩只见也不至于隔阂至此,弋轩也绝不会连一个月都撑不过!

    “弋栖月!”秦断烟咬着牙,下意识地把弋轩向后一挡。

    弋栖月面上无波无澜:“断烟,事已至此,你也该回来了。”

    弋栖月如今否认不了,她的确是恨面前这个女子的。

    曾经弋栖月自觉愧对于她,信任她,补偿她,礼节尽免,宫苑也随她出入。

    可是她呢?

    把信任玩弄于股掌,帮助了同弋栖月有深仇大恨的表兄。

    趁西国作乱之机,几次三番欲致弋栖月于死地,算计弋栖月的母亲,伤害弋栖月的恩师,谋害夜宸卿,劝离淮川……

    弋栖月此前从不曾想过,她的信任和情谊,在别人的眼里会那么不值一提!

    秦断烟冷笑:“弋栖月,真真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便是那豺狼虎豹,畜生之流,都要比你良善几分!

    事已至此,你还要将挑拨离间做到底吗?!”

    烈倾在一旁一挑眉。

    她亦是恨透了秦断烟。

    国难当头出此差错,北幽国内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她的多少弟兄,便是被秦断烟的叛乱害死?!

    “断烟,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装了。”烈倾扬唇而笑。

    “入戏莫要太深,如今事毕也该出来了,陛下会补偿你的。”

    秦断烟那边眼睛里一片通红。

    “你们住口!”

    孰知此时此刻,秦断烟只觉得身后的人狠狠将她向前退了一把。

    “秦断烟,你走罢。”

    身后的男人沉声开口。

    弋轩只觉得自己可笑。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这个女人,以至于丢了江山,又丢了性命?!

    之前他戒备她,把她捆绑束缚,不予她自由,却唯独没有杀了她。

    到如今,也依旧下不去手。

    秦断烟身形晃了一晃,随后转过身去看着他。

    “你走罢。”弋轩瞧了瞧她,继续说着。

    秦断烟苦笑两声,随后却是上前一步拔出他腰间的佩剑,猛地举起来。

    寒光一闪,她抹向了自己的颈项间。

    鲜血肆意。

    ‘当啷’一声,剑落了地,而秦断烟的身形也向下跌落而去。

    弋轩一愣,随后身子一晃抱住她。

    “你……”

    秦断烟摇了摇头,声音打颤:“这性命终究是我欠你的,许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弋轩咬着牙,浑身亦是在颤抖。

    秦断烟的脸上强扯出一抹笑意来:“但是,轩,这一次,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你好,没有骗过你分毫。”

    “你信我罢,我死在你前面。”

    弋轩哑着嗓子,身子颤着抱着她,半晌只说出三个字来:“我……信你。”

    他噤了口,再启口,声音已经跑了音调。

    “对不起。”

    弋栖月站在二人身后默然不言。

    其实,毕竟秦断烟也是帮助弋栖月登及帝位之人,如若她不自杀,弋栖月并不打算杀她,只是打算囚禁她一辈子。

    可如今,这一切皆是妄谈了。

    而弋栖月也不打算谈,她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清场罢。

    孰知,身后却忽而响起秦断烟断断续续的声音:

    “弋栖月,终究……还是你赢了……”

    “可惜你也就能赢得过我秦断烟……”

    “呵呵,当初你离开苍流,想害你的人,其实是……”

    只可惜,秦断烟的话终结于此。

    弋栖月转过身来,却见秦断烟勾着唇,手无力地抚弄了一下弋轩的脸,再然后,眼睛一闭,手也垂了下来。

    这紫宸殿里一片沉寂。

    须臾,弋轩压抑的、嘶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弋栖月冷冷立在原地,她明白,秦断烟许是念及旧情,抛给她一个线索,可终究也是恨她,影刺故意不告知她,只是想在她心里留下一颗毒瘤。

    弋栖月默然闭了眼。

    罢了,断烟,这件事,你我皆是不仁不义。

    这一日,剿灭叛贼,收复皇城,弋栖月再度入主北宫。

    夜幕降下,养心殿里,弋栖月应对着满桌案的奏折,同时也处理着这一场变乱后的善后。

    后日正殿上,官职的升降,人员的调配……便都应落定。

    这等事平日里她是欢喜在紫宸殿处理的,只是此时的紫宸殿,弋轩依旧抱着秦断烟的尸身,在众人的包围下,哭泣嘶吼。

    弋栖月不会去紫宸殿。

    她想着,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欢喜去紫宸殿处理政务了。

134 他是幕后黑手

    正当此时,庸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陛下,叛贼戾太子在紫宸殿自尽身亡了。”

    弋栖月闻言眸光沉了一沉,随即颔首道:“他本是太子,如今到如此地步,便以庶人的名义下葬。”

    她停了停,又道:“秦断烟一生功过相抵,既是他二人情深,便葬在一处罢。”

    弋栖月终究还是后悔了。

    她大抵知道自己是错了的。

    最后的时刻,那时候她满腔的恨意,是对秦断烟的恨,更是对弋轩的恨,依旧是做了无谓的挑拨。

    如今她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当时……倒不若成人之美,自己远不必当如此的狠心人。

    庸和称是,便要退下。

    孰知这便弋栖月叹了口气忽道:

    “戾太子反叛,几次三番对你和卧雪严刑拷打,当时朕护不了你们,最后还需要你们带着伤在宫中接应……”

    庸和身形一停,随即跪伏在地:“陛下莫要如此说,若是没有陛下,奴才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先让小五子替你几日罢,伤药朕也派人给你们送去了。”

    庸和闻言忙谢了恩,行礼而去。

    孰知方开了门,便又道:“陛下,方才您传夜公子,如今已到了。”

    弋栖月应了一声,抬起眼来瞧向门边,果真是夜宸卿到了,刘公公佝偻着腰背小心翼翼地随在他身后。

    弋栖月早就猜到了刘公公是夜宸卿安插入宫的身份。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次墨苍落的婚礼后,夜宸卿带伤而归。

    思量一下,夜宸卿如果不是心里肯定有人能在宫里帮他不着痕迹地把伤处理好、掩饰过去,又岂会拖着伤回到宫里呢?

    弋栖月大致盘算了一下,只觉得他的亲信只可能是刘公公。

    这边,夜宸卿停下步子,便要行礼。

    “宸卿身上还有伤,免礼罢。”弋栖月在那边交代了一句,随后抬了抬手示意他过来。

    刘公公垂首立在一侧一动不动,夜宸卿便走上前来。

    “宸卿可瞧见东北边一点的望湘楼了?朕思量着,既是潋玉宫已经被叛贼烧毁,宸卿便先住在望湘楼罢,朕已经安排着小五子去将各项事宜交代了,时候不会慢。”

    夜宸卿那边行了一礼:“谢陛下。”

    这边刘公公心里却是微微一惊。

    望湘楼?

    望湘楼可是旧日皇后所居的宫室,如今陛下便这么轻轻巧巧地给了主子?

    弋栖月这边又笑了笑:“望湘楼算是后宫中部,平日里人员来往也许密集了些,不比此前的潋玉宫,你若是不欢喜,朕便在旧址重建个宫室。”

    夜宸卿闻言,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随后躬身道:“谢陛下,臣下自然欢喜。只是素来爱琴如命,陛下若是嫌琴声扰了清净,便让臣下另寻一处。”

    弋栖月摇一摇头:“不嫌。”

    “那便住在望湘楼吧。”

    “只是如今望湘楼也要好好收拾一番,如今天也不早,今晚你不妨便留在养心殿里。”

    夜宸卿闻言身形微微一停,随后沉声称是。

    后面的刘公公见状,忙道:“陛下,主子,奴才这便去望湘楼,瞧着那边的情况,也顺便搭把手。”

    弋栖月颔首,便允他去了。

    那边门板轻轻撞合,这边弋栖月抬手示意夜宸卿在她身旁的椅边坐下。

    夜宸卿自是从命,瞧见她面前尽是纸笔奏折,也能感觉到她的繁忙,停了一下,便从一侧执了方研和墨条来,在一旁研墨。

    弋栖月这边却忽而停了停,随后看向他:“以前朕随意诌了个研墨封给你们,但以后你也不必是‘研墨’了。”

    夜宸卿手一停。

    一旁弋栖月又道:“这些天来也是多亏有你,朕想着位份也该提提了,不然说不过去。”

    夜宸卿沉默了一下,随后低声道:“陛下事务繁忙,此事不需急着,何况如今宫里只臣下一人,位份只是对外讲讲。”

    弋栖月闻言愣了一愣。

    脑海里不知不觉闪过了一个影子去。

    那个花下斟酒的公子。

    那个温暖如火的男子。

    复姓百里单名曰炙。

    “是了,如今宫里只你一人了。”弋栖月忽而低声念叨了一句。

    夜宸卿这边手停了一停:“陛下可是觉得后宫里人丁不兴?”

    话说出口,也是自觉这句话没有走心。

    带着几许酸涩便溜出去了。

    他停了一停,随后低声道:“……臣下口不择言。”

    弋栖月闻言回过神来,随后却是一勾唇:“朕前朝只是尚且顾不过来,如今朕宫里又只你一人,若是朕哪日想再给宫里增添人丁,自然也是要你来忙活的。”

    弋栖月这些天来自然是忙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平日里如若此时醒来,她大概还欢喜赖一会儿床,可如今事情繁多,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

    她收拾好了,夜宸卿却还没醒。

    屋里也没掌灯,弋栖月临出去,便借着熹微的日光瞧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夜宸卿、墨苍落这二人的模样的确是惊艳。

    如此模样,俊美得紧,却又偏偏不显得娘娘腔腔。

    大抵便是恰到好处。

    弋栖月这边低头瞧着他,忽而也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他瓷玉般的脸,又轻巧地挑了挑他长长的睫毛。

    几日前在营里她就这般想过,这个念想留到现在终于也付诸实际。

    孰知玩得过火了些许,只瞧见榻上的人略一颦眉,随后虽没睁眼,竟也是迷迷糊糊抬手攥住了她的手。

    弋栖月略有尴尬地挑一挑眉。

    可随后这厮的呼吸又均匀起来,只是攥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弋栖月垂眼瞧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巧巧地伸出手去把他的手小心地掰开来。

    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

    弋栖月啊弋栖月,你还是去忙活吧。

    紫宸殿正堂中央,昨日落了好多血。

    秦断烟和弋轩自刎的血流落在了一起,把地面染成一片殷红。

    下人们处理了许久才到今日的模样,不细瞧便是正常的模样。

    弋栖月立在正中的血污上,听着一旁侍从汇报今日已经开始下葬,点了一点头,却是绝对无意去瞧,只是派了俞明羲带兵前去严查,确保无误。

    弋栖月交代着,只觉得立在这殿中左右心里不舒服,便举步走到了一旁的桌案边上。

    侍从颔首称是,方才行礼退下去,伤好不久的湛玖便匆匆而来。

    “陛下。”湛玖立在弋栖月面前,话语间有几分迟疑。

    “长桥传话过来,西国和谈宴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弋栖月浅浅地应了一声,手里执着笔墨比划一二。

    这事情早就该处理完的,谁知归来途中赶上了弋轩的叛乱,便耽搁到了现在。

    可是湛玖依旧在那里,有些踟蹰地立着。

    弋栖月抬眼瞧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湛玖当即单膝跪在地上:“回陛下的话,他们审出来一条消息,但不知是真是假。”

    弋栖月沉了口气,心里暗暗想了不少可能性。

    再大的事,湛玖也不必这般紧张吧?

    “你说吧。”

    湛玖低头道:“这几日要处理西国废帝的侍从,有一个怕死,便说会拿一件要事,同我们换他自己一条性命。”

    弋栖月垂眼瞧着他。

    “那侍从说,本来西国废帝一意求和,并不敢谋害陛下,只是在和谈宴之前的晚上,有一个男子潜入了营帐,和西国废帝争执了几句,最终说服废帝用毒,这毒也是那男子给他的。”

    焱毒。

    弋栖月其实一直对那日的焱毒有疑。

    在她的印象里,西国的焱毒流失已久,如今这世上只有遥江派才可能有焱毒。

    可是遥江派岳先生乃是父亲至交,她不认为岳先生会对她用毒。

    那日事发之后,她一直也想查焱毒之事,奈何没有丝毫线索。

    “那男子是谁?”弋栖月沉沉开口。

    一旁的湛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却很是犹豫。

    “那侍从说,只听清那男子姓……墨。”

    弋栖月手一抖,‘哒’的一声,手里的笔便落了。

    笔尖的墨色铺展开来,须臾间便在洁白的纸面上染了一片黑。

    墨?

    这世上有多少姓墨之人!

    而其中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又还有谁呢?

    师兄。

    她的好师兄啊。

    就这么想要她弋栖月的命?

    是为了她手中的江山,还是为了他那娇滴滴的妻子?

    更可能是他岳父大人的事,呵杀了她,那位‘老前辈’大概也就能被放出来了罢。

    湛玖依旧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养心殿里一片静寂,直到桌案旁的弋栖月狠狠沉了一口气,她颤着手把桌案上染了一团墨的纸团成一团丢开,随后低声道:“现在那个侍从呢?”

    “还扣押着,没有杀。”

    弋栖月的眼中冷光一闪:“我北幽也是有信义的,便暂且留他一命,但是不可放他出去。”

    “顺便把他死刑暂免的消息泄露给他那些将死的同伴,看看还能不能再审出些东西来。”

    湛玖颔首称是。

    弋栖月停了一停,随后又道:

    “顺便替朕给苍流掌门带句话去,如若无事,七日之后,请他至宫中见朕,如若他不来,一切免谈。”

    七日之后,正巧是舞剑大会。

    她倒要看看墨苍落能不能、会不会从大会里抽身出来,到北宫来见她!

    她倒要看看,墨苍落对于西国之事,又能作何解释!

135 三日的国宴

    弋栖月处理事情的能力,不可谓不强。

    当真在宫乱结束的第二日,讲奖罚之事妥妥安排了下去。

    那如山的奏折也尽数批了,于是三到四日便是匆匆忙忙地会见大臣。

    而夜宸卿,作为如今弋栖月后宫中唯一的男子,因为在弋栖月落难之时护驾有功,也被进了位份。

    如今的位份不似之前那般普通随意,算是弋栖月仔细翻了翻旧史才定下来的。

    即为‘君’,相当于男子为帝里面的‘妃’。

    赠一‘容’字,加于一起便是‘容君’。

    这位份在朝堂上已经昭告天下,弋栖月说着,依着礼节,是会有一个仪式,只是迟迟也没个动作。

    宫乱后的第六日。

    望湘楼里,夜宸卿坐在琴案旁,手下缓缓的一支曲子。

    门却忽而开了,刘公公引着庸和走了进来。

    “容君主子,陛下这些日子去探望太后,说是归来便来巧您,顺当将仪式的事情也谈谈。”

    夜宸卿点一点头:“替臣下谢过陛下,不过陛下最近繁忙,不用为这等事情操心的。”

    庸和一笑:“陛下定了的心思,旁人如何说也不管用的。”

    “陛下还让奴才嘱咐容君主子,这些天记得吃药换药,身子还未大好。”

    夜宸卿淡淡而笑:“会的,谢过陛下。”

    庸和交代完了事情匆匆离开,那边刘公公送走了人,又折回来,对着夜宸卿颦眉道:

    “主子,如今陛下如此做,好生古怪,大张旗鼓地说要册立您为容君,要有仪式,可又偏偏不紧不慢地拖着。”

    如今事情处理完了也不弄仪式,就一溜烟去陪着太后礼佛了。

    夜宸卿那边笑了笑:“如若陛下说了之后便举行个仪式,那大抵也没什么意义了,端的是白白废了时间。”

    其实这等事情夜宸卿思量过,陛下为何会这般做。

    后来他明了

    陛下把晋升的事情当堂讲了,说要有仪式,所谓君无戏言,如此那些大臣权贵必然会好生记得这么一桩事。

    而陛下偏偏要让他们把这件事在心上挂的久一些,中间还多加强调着,如此他们也会反复念叨。

    一来二去,这事情便会深入人心。

    至于陛下为何要让这事情深入人心?

    夜宸卿自然明了,他最初前来,顶的是‘陛下从别人洞房夜强抢的面首’的名号,对于这么一桩事,外界对于陛下,对于他,都是流言蜚语,毫不客气。

    而如今,恰恰是一则洗白的机会。

    思量清楚的同时,夜宸卿也不免赞叹陛下心思之缜密。

    弋栖月在灵山寺留了四五日。

    这几日不碰荤腥,从早到晚便是陪着母亲诵经礼佛。

    灵山寺里皆是她的亲信,这个地方,是她以为最为安全的地方,她便留给了如今她唯一的至亲,母亲。

    初到那日,弋栖月瞧见,母亲的头发愈显花白,面色也有几分无神和怔愣,瞧见弋栖月来,竟是忽而笑了。

    高傲的女帝见状,不由自主地便是膝盖一软,跪在母亲面前。

    “娘,怎么这样了?可是谁人待你不周?”

    弋栖月心下也想着,分明,她没有让人把之前的事情告知于母亲。

    母亲看着她摇一摇头,却道:

    “我只当你大年初二必会来瞧我,孰知你迟迟没个动静,我问他们,他们都是慌慌张张地跟我讲你事务繁忙,我只担心是他们糊弄我。”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忙道:“母亲多想了,月儿一切都好,只是之前西国变乱,月儿出去了一趟,虽说打了个胜仗,但善后事宜也少不得的,这才耽搁了时候。”

    母亲看着她,随即叹口气:

    “月儿,你自小到大,每次跟母亲扯谎,说着说着都欢喜咬咬你那左嘴唇,这毛病至今也没个改观。”

    弋栖月生生愣在了原地。

    “娘临过年那几日心口总是发紧,想着似是外面有什么事,可是如今这世间,娘便只剩下一个你了,月儿,娘只担心是你出事。”

    弋栖月眼圈红了一红,随后哑着嗓子道:

    “月儿何尝不是只有娘呢?爹爹和兄长一早便……月儿早便只有娘了。”

    母亲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月儿怎会只有娘一个人?月儿是君王,月儿有江山,从前为娘只怕你一个女孩子担不得这江山,怕你疲惫,怕你力不从心,如今瞧来,月儿也是愈发的有个君王的模样。”

    “你那死去的伯伯心狠手辣,却也是个不争气的,也就能算计到咱们家头上,事情一大便当缩头的龟,月儿,你可不能学他。”

    弋栖月这边颔首。

    心下却思量着,这是一直以来,娘第一次赞成她当皇帝。

    “月儿,那些日子闹了什么事?”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也是沉了一口气的确,她一直当阿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糊弄糊弄许也能过去,可是如今深深一想

    她的母亲,一个弱女子,却能在丈夫和儿子死亡、女儿被送离、娘家以谋反流放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躲过弋擎天冰冷嗜血的屠刀,在佛前觅一处安稳之所,又岂会是平庸的?

    弋栖月算是瞒不过了。

    “娘,是弋轩……举兵谋反,占了都城。”

    弋栖月便小心地将事情悉数讲了,过分凶险的干干净净略过去了,只盼着在母亲听来,这故事不似那般惊心动魄。

    孰知这边母亲听了,半晌无言,末了沉沉叹一口气:

    “戾太子本也是那恶人唯一的孩子了。”

    弋栖月明了,母亲口中的‘恶人’,便是先帝弋擎天,弋擎天杀了母亲的丈夫和儿子,毁了她的娘家,便是弋栖月和母亲,如今虽是活着,可也无异于虎口脱险。

    因此,便是如今母亲日日礼佛,终究也无法将这血海深仇尽数洗脱了去。

    “不错,弋擎天的妻儿至亲,皆已不在了。”

    先帝弋擎天是一等一的狠心人,即位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几个兄弟惦记着自己的位置,一来二去竟是悉数给灭了门。

    而巧的是……

    先帝弋擎天娶了个皇后,也是一等一的狠心人,诞下嫡子却非长子,自己又不得宠,她机关算尽,最后竟让弋轩成为了先帝唯一的子嗣。

    以至于如今,这夫妻俩双双落得这般下场。

    “月儿,需记得,有因必有果。”

    “弋擎天手上含冤的人血太多,如今遭致这般后果,月儿,如今你是帝王,娘知道帝王不易,可你切莫向他那样,正事做不来,畏畏缩缩,到了这等事,心却又黑又狠……”

    弋栖月在一旁点头。

    她知道母亲心里依旧恨着,这种恨不会因为岁月而衰减。

    而她弋栖月,又何尝不在恨着?

    几日后。

    北宫林里的桃花开了。

    夜宸卿如今被封为‘容君’,也入了望湘楼,从窗内向外遥遥地瞧上一眼,便能看见一片灼灼的桃色。

    过去的那一场劫难如若是一场梦,他记得分明,可又觉得并不真切,以至于如今坐在琴案旁,手底下流出来的乐音皆是不成曲。

    刘公公忽而扣门而入,行了一礼,低声道:

    “主子,夫人来问,如今可还安好。”

    夜宸卿抬眼瞧了瞧他,半晌只一个字:“安。”

    刘公公沉了口气,想着自己回禀的时候便将这个‘安’字扩充一些,免得夫人听了心里再堵得慌。

    他踟蹰了一下,又道:“夫人还问,主子是不是同戾太子等人有过节,当初为何铤而走险,而不是……”

    夜宸卿闻言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

    刘公公悻悻闭了嘴。

    “旁人都以为夜氏控制了东国的皇族,可是实际上真的如此吗?”夜宸卿这边淡淡启口,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皇家人总有一种傲骨,棍棒打不折,刀枪戳不烂。

    “那如今入了狱的宫中旧人,远没有你们想的那般简单。他既然先入为主,我便不可能同那些人合作。”

    刘公公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应着。

    而夜宸卿也只有这简简单单两句话而已,再无其他。

    “奴才明白,会如实告知夫人的。”

    说完,刘公公回过头去。

    走出几步,后面夜宸卿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来。

    “问夫人安。”

    刘公公赶忙称是,匆匆去了。

    夜宸卿依旧坐在琴案边上,手指下流出来的,依旧尽是不成曲的乐音。

    叮叮咚咚,如若滑落而出的珠玉。

    如果真真切切的去评价,和秦断烟合作,与和陛下这番周折地四下奔命,究竟哪一个更为危险?

    在事情发生之前是无从得知结果的。

    而若不是陛下,而是旁人,也许他……

    外面的侍从忽而叩门道:

    “主子,碧溪姑姑请见。”

    夜宸卿愣了一愣,随后应了下来。

    碧溪便垂着首入了殿中,瞧见他,行了一礼道:“容君主子,陛下回来了,只是事务有些繁忙,便让婢子先来告知一声,有两件事。”

    夜宸卿压了弦:“姑姑请讲。”

    “其一是,明日一早辰时,陛下会审讯戾太子的党人,让容君阁下也前去,到时候会派人来接引。”

    夜宸卿颔首:“知晓了。”

    碧溪颔首,又道:“还有一事,陛下说从明日正午起三日,容君阁下便去随着陛下用餐,陛下安排御膳房做全席国宴,陛下说这是之前应允过的。”

    她如此说着,也是想笑。

    陛下也不小了,做事情竟还是如此孩子气。

    大概是在外面流落的几日吃得不好,顺带着和夜公子一起,如今竟然想起这么一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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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策介绍:
女皇陛下抢了个男人,当做心上人的替身…… —— 她爱的那个男人,坚若玄铁,冷若冰霜。 女帝倾城,赢了天下,却赢不来心上人的心。 却在红妆夜里,做了回荒唐帝王,将与心上人肖似的他劫回了宫中。 自此,他成为女皇的面首,她的后宫,只他一人。 可谁又知,江山的算计,权利的争夺,又会如何自枕边向天下蔓延……凤凰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凰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凰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