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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踏着木屐逛窑子

    人是讲缘分的,但缘分却有善缘与恶缘之分。在杨炯看来,遇到芝娘,应该是善缘。从经营老营回流军饷,到筹措违禁物资,再到急着前来报信,都是对自己有帮助,甚至有恩情的。直觉上,芝娘应该就是那种出现在生命中的善缘。

    所以,即使芝娘泼辣,精明,刁蛮,甚至财迷,杨炯都不反感。因为,善缘并不意味着是善人。仓促间达成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让杨炯很受伤,也在心里对自己的软弱与窝囊鄙视不已。

    最后,芝娘飘然而去,留下一句话,“盘龙岗建得蛮气派的!有空我会常来看看的。”

    ……

    杨炯的七月在忙忙碌碌中悄然过去,除了打下了衡山县城,扩大了队伍,借了一大笔钱外,又增加了许多新麻烦。这些麻烦,有安置眷属,有训练队伍,有筹集军饷,有打制兵器,等等,不过,最大的麻烦却是人才不够。

    追随杨炯的,除了走投无路的俩活宝,绝大部分都是一无所有的匪寇、山民和猎户。这些人目不识丁,也没有见过世面,很多事都是想干也干不了。陡然变化的形势,让杨炯面对的事情空前增多,白天需要组织或监控训练,晚上还得拉上俩活宝整理队伍上的资料。

    五个人、五十个人或许可以进行现场管理,但五千人就必须有层级管理和数字管理了。成功的背后,从来都是艰苦细致的工作。队伍是杨炯安身立命的根本,对此,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杨炯拉着俩活宝,把五千多人的情况整理成宗卷,好比后世一样,把年龄,婚姻,家庭,性格,特长,都建了档案。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杨炯、胖子、瘦子连续干了好些日子,但距离全部弄完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终于,胖子受不了,开始爆发了!

    “姓杨的,你别欺人太甚!我好歹也是个七品知县,你现在却让我***这些个刀笔吏的活!还有,晚上弄的宵夜也是糊弄人。哼,一碗汤圆就把我打发了!我,我不干了!”胖子涨红着脸,粗着脖子,恶狠狠地把笔砸在宗卷上。

    瘦子不说话,不过也是心有戚戚焉,一脸同情望向老东家。

    杨炯累得也是接近崩溃的边缘,对胖子的委屈感同身受,便不想计较,只是甩了甩披散的头发,继续奋笔疾书。

    见杨炯没有表示,自己的反抗如同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胖子更是气愤,“姓杨的,你装听不见是不?不行,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面对因为愤怒而战斗力爆棚的胖子,杨炯选择无视,头都不曾抬一下。

    瘦子怕老东家把事情闹大,连忙劝解道,“如皋,冷静,冷静!大当家也不是欺负咱们,你看,他自己不也在忙着嘛!心宽体胖,心静自然凉!”

    “那他也不能这样呀!天天都这个干法,都好些日子了,我可是熬不住了!这么辛苦,宵夜就只是一碗汤圆,太抠了!丢虎头山的脸哩!”胖子既怒火滔天,又痛心疾首。

    杨炯听了这话,觉得胖子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而且还隐约带有归属感,便放下笔,借着大帐内通亮的灯火,认真瞅了瞅俩活宝。头发蓬松,满脸倦容,眼睛赤红,眼眶乌黑。嗯,妥妥的加班狗嘛!

    自此,杨炯的同情心占了主导,便开口道,“这样吧,今晚我就放你们去放松一下!前两天,府城里的潇湘楼不是在县城里也开了一家么。我给你们十两银子,你们自个去快活一下,怎么样?不过,你们明天还得接着干,晚上我也会陪着你们熬夜的。对了,至于汤圆,夜宵吃这个好,不会积食。你看看你,都胖成个球了,还整天想着吃好的,小心胆固醇和高血压!”

    胖子听了,一脸愕然与懵懂,张着大嘴像吞了一个鸡蛋。我一叫苦,你就用潇湘楼的姑娘来收买我?!还有,胆固醇,高血压,是个什么东东?!

    想了想,眼珠子又转了转,胖子很坚决地说,“好,就去潇湘楼!不过,你得陪我俩去!有你这个土匪头子在,我心里踏实。你攻城的时候,好些民壮都死伤了,现在他们家人到处追着我要抚恤,还喊打喊杀哩!”

    看着俩活宝一脸的期待,杨炯想了想,考虑到拉拢人的需要,点头同意了。这俩活宝,虽然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贤才干才,但好歹有文化,也有过施政一方的经验,对于人手极度缺乏的窘迫现状,还是很有笼络的必要。再者,和这俩活宝在一起,抛开经常被鄙视的负面情绪,还是欢乐搞笑多。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立马分头准备。

    胖子用梳子蘸水,用心打理乱蓬蓬的头发,又弄来一盆水,把老脸洗了又洗。这还不够,又把衣服反复捋了捋,然后让瘦子打量,“好了没?可以出去见人了不?”

    瘦子也是差不多的动作,而且把山羊胡须又给好好捋了捋。

    杨炯看得哈哈大笑,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

    “你们俩这么折腾干啥?是去逛窑子,又不是去相亲,弄得这么严肃干啥?”

    对于杨炯的质问和调笑,俩活宝充耳不闻,还扬起下巴,露出习惯性的鄙视眼神。

    待俩活宝收拾利索,杨炯便带上一队亲兵前往县城。见是大当家回县城,值守的兄弟很利索把城门打开,让杨炯他们入城。

    一行人直奔潇湘楼。名声在外,又是新近开张,且府城的头牌梅姑也来了,使得潇湘楼最近一时风头无两。城里的富商豪客,城外的地主老财,还有好些读书人,都来凑热闹。芝娘手眼通天,从一个富商那里买了一座大宅子,本来就是楼堂馆舍一应俱全,再布设一些花草盘景,更添雅致。

    默默观察着潇湘楼的陈设布置,杨炯心想,这个时代的主流还是尊崇文化的调调,就连勾栏之地,也不得不迎合这种主流的审美情趣。不过,也可能是有钱的大多是有文化的,导致需求决定市场。

    虽然杨炯并没有张扬,但身着单衣,拖着木屐,披散着头发,身边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将,身后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让他立马成了楼里的焦点。前来寻欢作乐的恩客,楼里的歌姬舞女,都望向杨炯,心里惊疑不定。虎头山的大当家!是来找乐子,还是来打劫?不是江湖传言,芝娘在虎头山很是吃得开么?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杨炯意识到可能造成误会了,便拱手打招呼,“大家继续!我也是来玩的!随意,随意!”

    听杨炯这么一说,大伙才松弛下来,一些恩客还大着胆子拱手回礼,不过,看着杨炯身后的亲兵,都没有走过来打招呼。

    龟奴走过来,谄笑问道,“大当家前来,蓬荜生辉呀!敢问大当家,可有相熟的姑娘?”

    “我要见梅姑!”不待杨炯有所表示,胖子便站了出来。

    龟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杨炯。杨炯没吭声,背着手,饶有兴趣地继续打量院子里的景致。

    见杨炯如此,龟奴便回道,“请大当家及诸位稍等,容小的这就去通禀。”说完,便弯腰跑开了。

    听到虎山军的大当家点名要见梅姑,正和梅姑聊得热烈的柳秀才一脸悲愤,大声呵斥龟奴,“一介草莽,粗俗不堪,何德何能亲近佳人?速去回绝!”不待梅姑反应过来,就把龟奴给推出门外,并关上了门。

    梅姑轻蹙眉头,但旋即又神色如常。

    待龟奴把梅姑已有恩客,不便见面的情况相告,胖子又气又急,一把揪住龟奴,喝道,“速速带路!我定是要见上一面的!”说完,又改揪为推,推搡着龟奴往前引路。此情此景,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见胖子如此激动,想必有情况,担心胖子吃亏,杨炯只得跟上。

    走到梅姑房前,隐约可以听到里面言笑晏晏,胖子更是满脸青色,一脚就踹开了房门,大喝一声,“我看是谁,好大狗胆,竟敢不让我见梅姑!”

    突然的巨响让梅姑和柳秀才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见是曾经的闫知县,两人都是一脸惊诧。

    柳秀才正待躬身行礼问好,突然想到最近的传言,说原来的闫知县已经投靠虎头山了,此刻,又见到虎头山的大当家跟在后面,便又直起了腰,朝杨炯拱了拱手,说道,“今日一见大当家,实属缘分!难得,难得!”神情之中,仿佛没见到闫知县一般。

    见柳秀才如此作派,胖子怒火中烧,恼羞成怒,“你个秀才,不悉心向学,岂可追逐风月!遇到本官,也不知行礼请安,当年若不是我选了你的文章,你中个屁的秀才!”

    柳秀才置若罔闻,不予理会,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

    胖子更是气急,望向梅姑,大声说道,“梅姑,和此等小人聊天结交,侮辱姑娘的冰清玉洁哩!把他赶走,别污了这房间!”

    梅姑没吭声,因为注意力都放在杨炯身上。这就是传说的杨呆子?年轻的虎头山大当家?芝娘时常提起的那个有点傻的大当家?看神情面相,俊朗阳光,个子也是高大笔挺,嗯,除了穿着单衣,踏着木屐逛窑子外,其他的都跟傻子搭不上边呀?

第四十七章 鲜艳欲滴的红唇

    再一次看到梅姑,风采依旧。相较芝娘,梅姑的装扮要精致细腻得多,眉毛画得如同柳叶,嘴唇涂得鲜艳欲滴,耳环也是镂空的金饰,配上娇小玲珑的身材,格外惹人怜惜。

    杨炯不由回忆起去年的诗会。玉人吹箫的盛况,衙内大作的蒙尘。雁回生秋意,山南有佳人;水清归云梦,心伤系低吟。嗯,真是可惜半个老师的秦衙内了,写得多好呀,就是因为衙内的身份反而无人认可。

    “小女子见过大当家!”梅姑上前略微躬身见礼。

    “嗯!”杨炯随口应了一声,便自顾坐下。亲兵们守在门口。三娃用严厉的眼神扫过其他的亲兵,低声喝道,“好好守着大当家!眼睛别乱瞄,别丢大当家的脸!别想那些个没用的!”

    见梅姑没有赶走柳秀才,胖子也只得气呼呼跟着坐下,大呼,“把酒席给撤了,赶紧再上一桌。再弄些好酒来!”

    龟奴很有眼力劲。这种争风吃醋的戏码见多了,关键是别势均力敌,那就容易闹大。若是实力相差悬殊,能耐小的自然会让步退出。这姓闫的以前是知县,现在尽管落魄了,但投奔的人却是目前这县城里来头最大的主,实力自然要比那个秀才强得多。见杨炯也没表示反对,龟奴迅速跑出去准备了。

    杨炯自然不会反对。你个胖子,多干点活就跟我大呼小叫的,现在吃瘪了吧,嘿嘿!尽管心里幸灾乐祸,但是胖子勉强也算是自己的小弟了,不满归不满,在外边还是得护着。想了想,杨炯决定出手。

    “你是个秀才?”仿佛没听到刚才胖子的话,杨炯故意问道。

    “不敢当,不敢当!”柳秀才拱手还礼,神色颇为自得。

    杨炯又扭头看向胖子,好奇问道,“如皋兄,你是正经的进士出身。那像这样一个秀才,怎么样才能考到进士?两者差异有多大?”

    听了杨炯的话,胖子先是一愣,继而神色激动起来,故作大声回道,“差得远哩,天壤之别!多少秀才才能出一个举人,多少举人才能中一个进士!进士可是天子门生哩!为兄当年可是当今圣上亲自在殿前甄选的……”

    两人一唱一和,把秀才的功名给狠狠踩上了一脚。柳秀才顿时羞怒起来,差点就破口大骂了。不过,看着柔弱如水的梅姑,门外如狼似虎的亲兵,这才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又想着回敬一下,考虑到这闫胖子明显是投靠了这伙匪寇,纠缠起来必然会得罪这个大当家,只得怏怏作罢。

    第一回合,胖子用功名和靠山秒杀了柳秀才。胖子气势大增,继续乘胜追击。

    “老弟呀,为兄当年这功名可是来得不易。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其中的艰辛,可是一言难尽,但关键还是专心举业,心无旁骛哩!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这读书治学呀,就得遵循圣人之言,不能想入非非,寻花问柳,更不能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如皋兄所言甚是,至理名言呀!得如皋兄相助,我虎头山必定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以后还请如皋兄多多指教!”杨炯一脸真挚。

    “得此大才,小女子贺喜大当家!今日各位齐聚,也是缘分,待会酒菜上来,谈些风月,吟些诗词,唱些小曲,不亦乐乎?”梅姑是场面人,见缝插针接上话,又叫龟奴搬来凳子,招呼柳秀才和师爷坐下,斟茶递水一忙活,气氛随即缓和下来。

    梅姑房间的桌子是圆桌。杨炯故意拉着柳秀才挨着自己坐,给胖子创造机会。

    待梅姑一入座,胖子便讨好般说道,“衡州一别,姑娘的才情,某可是挂怀不已。不想今日又是相见,实在是心喜不已!”

    梅姑抿嘴轻笑,回道,“让官人如此挂怀,小女子可是不敢当!来,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官人一杯!”喝完茶,梅姑不动声色往外挪了挪身形。

    胖子大喜过望,仿佛喝酒一般,豪气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又连连夸赞,“好茶,好茶!”

    潇湘楼的确专业,不一会,酒菜便上齐了。不管有没有招呼,杨炯就自顾自吃起来。做得很细致,分量不多,但味道却是极好,就连普通的麻婆豆腐,入口即化,没有一点的豆腥味。杨炯招呼亲兵赶紧上饭,满脑子想着要大吃一顿。

    胖子,秀才,梅姑,还有师爷,难得达成默契,相互惊奇看着,感觉不可思议。不过,见杨炯全然不理会他们,只顾着吃饭夹菜,便也就不管了,几个人便开始聊起风花雪月来。师爷不好跟前东家争女人,也无心吃喝,便寻了个理由开溜了。

    因为担心惹得梅姑生气,又想收获美人的芳心,胖子和秀才抛弃了武斗,选择了文攻。

    “今日相聚,不胜欢喜。不若吟诗作对,以应良辰美景。”柳秀才见大当家只顾吃喝,完全不管闫胖子,气势便上升几分,忍不住出招。

    “不止良辰美景,更有佳人佳音。梅姑,今日一见,风华更胜哩!”胖子那里看得上酸秀才,心思都放在梅姑身上,急着找回当日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感觉。

    可惜,佳期今日不再,佳人心思已变。此刻,梅姑心里很是不耐烦,心道,“你个胖子,怎么这么没眼色。你都不是知县了,又跟着落草为寇了,还跟我拽个什么酸文?还有,你个老秀才,老娘不过拿你作个噱头,你还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竟敢打起老娘的主意来了。”

    不过,作为欢场老手,虚与委蛇才是拿手好戏。

    “两位官人都是才情斐然,小女子心仪不已。还请二位妙手偶得,让小女子好生见识一番。小女子定然奉茶斟酒,吟唱佳作。”侬侬软语说得胖子和秀才心儿都酥了,相互对视,眼睛里满满的战斗激情。

    “还请梅姑出题,也好文有所出,情有所系。”秀才完全不理会功名的巨大差异,对自己的才情很有信心。

    “对。等会还请梅姑品鉴一番哩。都说宝剑赠英雄,那好诗也得赠佳人。如此良辰美景,灯下遇佳人,苦心摘好曲,方才不负此情此景此人哩。”为俘获佳人的芳心,面对强敌,胖子摇头晃脑,信心满怀,战斗力爆棚。

    本就想让这俩没眼色的家伙别黏着自己,更想看看一番龙争虎斗,寻个乐子,梅姑便顺水推舟,说道,“两位官人如此看重,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此刻,你我居于湘江小城,不若以湘江为题,体裁不限,诗词曲皆可。如何?”

    “既然梅姑心喜湘江,那我们就尝试一番。”胖子显得急不可耐,当即表态赞成。

    “湘江乃我潇湘大地之干流,以此为题,甚是妥当。”秀才也不让胖子专美于前。

    胖子当过官,见过不少世面,架子明显要大一些,当即自斟一杯,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微一口,向着窗外望去。窗外月明星稀,远处隐约可见城墙的身影,再远处,便是一片灰暗难辨的轮廓了。没有看点,胖子只得绞尽脑汁收罗念过的诗文。

    秀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乡下秀才,考了多年,才得知县、知府怜悯,点了个秀才的功名,实则学识有限。不过,自从去年回雁峰诗会之后,得到梅姑的认可,这才人气热闹起来,平时迎来送往也多了不少,吟诗作对的次数也随着增加。不过,终归底蕴太薄,虽然牛皮吹了出去,实则心里忐忑不已。

    趁着两个家伙构思大作,梅姑方才有机会好好观察正忙着吃饭的杨炯。十七八的年龄,自然是能吃的。因为被俩活宝拖来了,今晚的汤圆夜宵都还没吃,现在沾胖子的光,正好犒劳一下自己。杨炯吃得大气,每一下都夹得多,不过爵得慢,吃得也很专注,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和桌上的美食。

    看了一会,梅姑心里暗叫可惜。虽然阅人无数,但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家伙,无疑长得最是好看,说是貌若潘安都不为过,而且身材高大笔挺,就连吃饭,也是坐得笔直,夹菜也很有分寸,都是从边上夹起,没有筷子一顿乱叉的,显得很有教养。

    这样一个长得好看又有教养的年轻后生,竟然出身如此卑贱,现在又落草为寇了?难道真是天不遂人愿,造化多是弄人?

    还有,芝娘是怎么愿意与他合作?仅仅是财帛动人心,还是……?想着想着,梅姑俏脸一红,心里暗啐了一口。

    可能是有梅姑在,今晚胖子和秀才都是超水平发挥,很快就打好了腹稿,直奔房间里的书桌。

    胖子仗着身形和功名的优势,当仁不让地抢得了主动权,蘸了蘸墨,挥毫写道,“渊源在南岭,浩荡归云梦。古来多少事,笑谈付东风。”

    待胖子写完,秀才连忙挤开胖子,抓起笔就写,生怕肚子里的诗文跑了似的。“春来万物生,夏至千山青。有水曰湘江,泽被两岸民。”秀才的诗文径直就写在了胖子的诗稿上,端正的字迹也跟胖子的潦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秀才吹了吹墨汁,双手捧着,眼巴巴送给梅姑。

    胖子也急切看着梅姑,眼睛直直盯着那鲜艳欲滴的红唇,既期待,又担忧。

第四十八章 流水与落花

    梅姑看着诗稿,沉吟半晌。在梅姑心里,诗词究竟写得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品鉴,如何让人心悦诚服,甚至甘之如饴接受自己的品鉴。显然,眼前的这两个家伙很想分出个高下来,在乎的也不是具体的赏析,而是最终的评价。恰恰,自己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今日无噱头需要利用,而且两个家伙算是半斤八两,说谁好谁不好,既不合适,更无必要。

    梅姑决定,把眼前烫手的山芋给抛出去。心念至此,梅姑嫣然一笑,说道,“拜读完两位官人的大作,当浮一大白。如此格局和情境,写尽湘江之风流。此等好诗佳作,小女子赏析已是勉强,评价一二更是为难。还望两位官人理解小女子的难处哟!”

    一席话说完,胖子和秀才立马急了。

    胖子焦急说道,“梅姑切不可推脱。你可是府城里公认的,虽是女儿身,才情却是一等一的。你若不能评,那谁还适合评?”

    秀才也很着急。好不容易超水平发挥,写了一首连自己都很满意的诗,若是不能获得梅姑的高度评价,那岂不是明珠蒙尘了。

    “梅姑,虽然你我相识已久,然诗文与人情不可混淆,更不可因人情而废文道。还请坦诚相告,直陈得失优劣。”秀才说得一本正经,神色很是诚挚。

    “二位官人可是为难小女子了!实在是意境深远,文辞俱佳,非常人所能评也。我看,不若这般,就请大当家来点评一二。听说大当家也是读过私塾的。”梅姑瞅向杨炯。

    杨炯正忙着吃饭,已是盛了第三碗,完全没有注意到大伙的焦点已经放到了他身上。

    既然梅姑坚持不予点评,胖子和秀才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杨炯身上了。特别是胖子,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早知如此,那平时就不要鄙视他好了,今日可千万别借机报复呀。

    秀才想着,幸好刚才进屋的时候主动行了礼,打了招呼,不然,这个大当家刁难一下,可就在梅姑面前大损颜面了。嗯,满招损谦受益,古人诚不我欺也!

    梅姑上前斟了一杯茶,递给杨炯,把他从吃饭的专注中弄了出来。

    杨炯看到突然出现的茶水和芊芊细手,很是懵懂。

    “大当家,请用茶。刚才二位官人作了诗,可是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妄评,还请大当家出手,为两位官人的大作点评一二。”梅姑只得又解释道。

    杨炯放下碗筷,想了想,说道,“拿过来我看看!”

    慢慢扫过一遍诗稿,因为认识胖子的字迹,杨炯便从容而笃定说道,“字迹潦草的,更胜一筹。”说完,杨炯强行压下想笑的冲动,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心里却想:胖子,今天我这么帮你,以后在我那吃饭,可得你自己付钱啦!

    杨炯此言一出,胖子喜不自胜,秀才却如丧考妣。过了一会,秀才心焦难耐却又小心翼翼问道,“大当家是不是没有细品?要不再看看?再斟酌一二?”

    瞥了一眼秀才,心里暗道歉意,杨炯貌似耐心解释道,“你们看看,这篇潦草的诗,接连古今,纵横南北,格局很开阔。另外,寥寥数语,简练凝重,却意境深远,且转折顺畅,升华自然。这么一细品,自是一等一的佳作。相比之下,字迹端正的那篇,咏湘江而直言湘江,显得肤浅直白,未取诗文引申含蓄之古韵。再说,歌以咏志,诗以传情,普天之下,江河皆是恩泽百姓,非湘江所独有。秀才却落点在此,稍显视野狭窄,格局低下了!”为了力挺胖子,杨炯这次也是蛮拼的,言辞犀利,狠踩秀才。

    三人目瞪口呆看着杨炯,特别是梅姑,真心没想到:也就读了几年私塾,就真敢给有功名的秀才和进士品评诗文,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可这一番话说下来,却又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听起来还就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胜利者总是乐于接受胜利的结果。胖子喜笑颜开,连连拱手,故作大声说道,“大当家有眼光!一席话甚得我心,可谓是道尽诗文之深意韵味呀!”

    杨炯显得云淡风轻,故作谦虚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就诗论诗,凭着一颗公心在品评罢了!对了,还不知道如皋兄写的是哪首哩?刚才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如皋兄雅量恢弘,多多包涵!”做好事索性做到底,杨炯继续秀演技。

    听着杨炯的言论,秀才极度郁闷。想着争辩几句,可这个大当家说得又貌似很在理,再者,看着他披散的长发和挺拔的身材,加上传言中的暴戾,秀才只得哑口无言,愤怒地看着一旁招摇得意的胖子。

    不过,杨炯到底也没忽视秀才。这个时代,读书人还是很有实力的,不仅明面上享受着各种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暗地里也是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对社会舆论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得罪读书人,后果很严重哩!后世读史时,时常觉得那些被黑得厉害的帝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得罪了读书人。像雍正皇帝,励精图治,推进改革,不就是搞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从而侵害了读书人的利益,结果一代明君硬生生被黑成了一个得位不正、刻薄寡恩的暴君。

    想了想,杨炯便对秀才说道,“刚才,秀才把落点放在泽被两岸民,虽说直白实在了点,但也可见平时就心怀天下,情系苍生。这等胸襟气度,才是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风骨呀!今日得见,乃生平幸事!来,某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杨炯说完,胖子愕然,嘴巴大张,可以吞下鸡蛋。这样也行?刚才还说人家视野狭窄,格局低下,这就改口风了?节操去哪了?!

    秀才先是惊诧,后是开心,尤其在梅姑面前,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更是三伏天喝凉水一般的舒坦。太有面子了!大当家都说了,这是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风骨哩!

    不过,秀才还是矜持地了一口,很谦逊地推却道,“当不起,当不起哩!大当家如此评价,可是谬赞了,过誉了!”

    一旁,梅姑安静听着,冷眼看着,脸上神情变幻不已。这个呆子名声在外的大当家,应该不呆!呆子能说出这般有文采的话么?呆子能说出这般人情通达的话么?还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振振有词!根据以往的经验,梅姑认为,说假话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本正经、振振有词说假话。大凡遇到这种人,都得小心为上。

    待杨炯敬完茶,梅姑便默默给续上,动作很是轻柔优雅,尽显一个知名清倌人的教养和气度。

    经过杨炯的这一番调和,胖子和秀才的对抗情绪缓和许多,又在梅姑的奉承迎合下,便都坐下来开始吃酒聊天。话题还是风花雪月的那一套,不过有梅姑在,两人暗自较劲,妙语连珠,高论迭出,都想压住对方占上风,好一举俘获芳心。

    杨炯却无啥兴趣,还是把精力放在对付美食上,偶尔捧上几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无所追求的杨炯倒是看出了一点门道:对于胖子和秀才,梅姑都是在敷衍。虽然,时而故作惊奇,时而一脸崇拜,时而软语相求,时而娇嗔相对,但是却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在两人之间大搞平衡,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稍一琢磨,杨炯心里便明悟了。第一次相见,便是梅姑不顾众多才俊的抗议,取柳秀才的诗文为第一,弄的是当红花魁心仪落魄书生的噱头。这次相见,又是玩抛出烫手山芋的戏码,可见她的心计。这样的女人,会如何看待胖子和秀才?

    胖子身为知县,却失城陷地,还投奔了一帮匪寇,可谓前程一片灰暗,如今没把他给直接轰出去,可能都是因为担心得罪虎头山。而柳秀才呢?一把年纪的老秀才,连头发都有点白了,即使哪一天高中进士,没有家族和家底的支撑,前程也是有限得很。拿来当噱头可以,想要梅姑付出真心难。

    虽然揣摩到了梅姑的心思,不过,杨炯也并不怪她。人都是现实的,是利己的,不对这两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冷眼相对,已是有教养有气度的表现了,何必再奢求更多的。何况,说到底,梅姑也不过是一个无所依恃的弱女子罢了。

    杨炯看得明白,不意味着胖子看得明白。

    在梅姑的有意劝酒下,胖子很快就喝高了,说起话来也愈加直白和热切。

    “梅姑,上次衡州一别,就念念不忘哩。总是想着怎么样给你赎身。”

    “本官就想着呀,给你赎身后,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门,虽说不是明媒正娶,但也是夫人的规格了!”

    “我家夫人在原籍。你进门后,就是这里的夫人,真正的知县夫人。看谁敢瞧不起你!谁敢乱嚼舌头,本官就收拾他!看他们还敢不?”

    “到时,我俩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双宿双飞,岂不快哉!”

    说到深情时和感伤处,胖子更是声泪俱下,“哇哇,梅姑,你可不能反悔呀!若不是想着尽快筹集银子,我也不会为了省那点钱粮,就没有及时召集民壮,结果让那伙虎山贼钻了个大空子呀!我一个知县把县城都给弄丢了呀!这可都是为了快点给你赎身哩!”

    听着胖子的真情告白,又看着一旁梅姑的假意奉承,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屑与憎恶,不知为什么,杨炯竟然心里有些发堵,感觉有些悲凉:多情总被无情伤。

    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胖子,不哭,挺住!

第四十九章 渣渣

    虽有软语如玉,更兼曲意逢迎,但胖子还是喝得烂醉如泥。

    人是敏感的,恩怨情仇,亲疏远近,往往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在胖子看来,尽管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情意,但梅姑却不是那个梅姑了。当日衡州一见,虽说是逛窑子,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即便有几分虚与委蛇,但却不是此刻那种暗含的疏离与拒绝。而且,这种曲意逢迎,更多是看在自己靠山的份上大当家暴戾的名声在外!

    所以,胖子借酒消愁。心中凄苦憋屈,但却又不愿在梅姑面前掉价,更不愿在那个老秀才面前丢份,只得一杯接着一杯。

    杨炯冷眼旁观,没有阻止。这种情感,后世也曾听过,见过,经过。不是身处其中,不知个中滋味。为世间情为何物?这不是一个可以用语言来回答的问题,只能感同身受。不过,为了避免受到胖子这种不良情绪的感染,杨炯又再添了两碗饭。

    是夜,杨炯背着沉醉不醒的胖子回到盘龙岗大营,留下了不知去哪里风流了的师爷。

    接连几天,胖子都没有到杨炯的大帐里干活。杨炯也懒得理他,因为,他又找到了新的帮手。

    半是诱惑,半是欺骗,杨炯用每月四两的饷银把柳秀才招来了。当时,面对这份饷银,柳秀才非常纠结,去吧,担心从贼污名被秋后算账,不去吧,现实的诱惑又实在太动人。

    感觉到柳秀才的纠结,杨炯轻描淡写般说道,“四年前,张献忠就烧了中都,到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你就帮我抄抄写写罢了,算个屁的事!”

    或许是被张献忠的事例说服,或许是被杨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打动,最后,秀才屈服了。

    有了秀才的加入,杨炯轻松不少。胖子当过官,架子大,名堂多,干起活来性价比偏低。秀才就不一样了,多年的举业蹉跎,让他明白世事艰难,所以更容易感恩知足。虽然拿着四两的月饷,却是比拿十六两的杨炯都还卖力拼命。而且,角色也转变得很快,开口闭口就是“我虎山军”。

    看着秀才对虎头山事业的无比热爱,杨炯既感欣慰,又觉惆怅:唉,读书人呐,太容易有奶便是娘了!

    在连续失踪五天后,第六天,胖子来到了大帐,张口就是,“杨炯,你多大年龄了?”

    杨炯愕然,胖子这是唱哪一出,莫非想转行当媒婆?

    虽是不明就里,杨炯还是坦然回答,“嗯,这个嘛,按大明的算法,应该是十七岁!”

    胖子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你下步的打算是什么?”

    杨炯回道,“活下去!”

    胖子又问,“怎么活?”

    杨炯无奈,只得厉声回道,“怎么活?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带着弟兄们,勇敢面对,征战天下,击败一切阻止我们活下去的势力!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活!你个胖子,今天尽是神神叨叨的,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听杨炯这么一说,胖子竟然眼睛发亮,呼吸急促,顿了顿,躬身给杨炯行了个礼,严肃说道,“大当家,以前,某只是想着暂时委身,甚至想着劝你还回县城。如今看来,不仅做错了,而且想错了。再回朝廷当官是不可能了,我也只能跟着你了。唉,时也,命也!没想到我闫如皋堂堂一介进士,如今却要从贼为逆!唉!”

    胖子这番话,这副德性,让杨炯苦笑不已,心道:尼玛,能不能情商高点?!哪有刚入职,竟这般对头目说话的,还想不想好好混了?!不过,我杨炯从不跟二货,活宝计较,算了,忍吧!

    于是,呵呵苦笑转为哈哈大笑,杨炯欣喜热情说道,“闫兄大才,得兄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我虎头山必定前程广大,有朝一日,必将让闫兄光大门槛,留名宇内!”作为头目,在手下表决心的时候,也得顺着表态,要画饼,要许诺,要让人家安心。对此,杨炯得心用手。

    说完,杨炯又把三娃叫来,说道,“你去老夫人那里支取两百两银子。选几个心思缜密的,而且有眷属在队伍上的兄弟,去把闫兄的眷属接到衡山来。此事,即刻就去办。”

    接着,杨炯犹豫了一下,仿佛什么事很为难,不过最终还是诚恳地问道,“闫兄,今日你既然向我说明了心意。以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若是你有为难的,而我又办得到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出手助你!”说完,目光炯炯看着胖子,期待着胖子说出梅姑的名字来。

    然而,胖子先是精神一振,喉结动了动,不过没有出声,最后眼神又暗淡下去。终归没有回答杨炯的话,拱了拱手,便去忙前些日子落下的活了。胖子在走向自己的案几时,发现柳秀才也在,虽然眼神里露出了惊讶,不过也没有说话,还拱了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胖子的表现让杨炯很惊讶。本来做好了派人去潇湘楼抢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胖子竟然不提这茬事。看来,胖子这回动了真心!因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强迫女人,除了真心,别无他解。

    ……

    逛窑子的事,及其后续影响,似乎烟消云散。不过,芝娘又派人送来了些糕点和水果,档次比上回更高,分量比上回更足,而且前来送东西的侍女还大着胆子,偷偷瞟了杨炯好几眼,嘴角诡异含笑。杨炯觉得莫名其妙。

    到八月底,通过大把撒银子走私采买,又通过小王铁匠的日夜忙碌,杨炯陆续把队伍上的武器配齐了,算是解决了不少兄弟拿着木棍训练的尴尬。不过,杨炯心里还是有些焦虑。一支队伍初步形成战斗力,至少需要两三个月。从纪律观念和团队意识的培养,到体能和技能的训练,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是必不可少的。

    在杨炯看来,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是虎头山最虚弱的时候。原来的老兄弟都散布开成了骨干,整个虎头山就没有一个完整的作战小单元了。而且,若是各级骨干不能有效控制住部属,不仅发挥不了作战能力,更会导致局面的混乱,甚至无法指挥,不可收拾。所以,盘龙岗大营看似比原来何家冲大多了,气派多了,但是,在杨炯心里,目前还是个渣渣。

    为了避免在渣渣阶段被官军真打成个渣渣,杨炯把胖子,瘦子,秀才一起叫来了。

    “现在虎山军看似庞大,但因为扩编时间尚短,实则虚弱不堪。距离打下衡山县城个把月了,按官府的行动效率,估计应该快要进剿了。怎么办?我想听听你们几个的意见。”杨炯毫不藏着捏着,坦然问道。

    见大当家这般问,三人感觉事态严重,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急着说话。

    胖子仰着个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瘦子捋着山羊胡须,低头沉思状。秀才倒是没有标志性的动作,仅仅背着手。

    一会,胖子先开口,“大当家,依我之见,官府若决心进剿,不管是上报朝廷,还是立足自己解决,必定得先筹集钱粮,方可行动。如此,我们可以派人打探,回头我写一个名单,那些昔日同僚,或多或少会告知些消息。”

    胖子说完,秀才赶紧跟上,“听一些同窗说来,如今官府财力窘迫。若是要筹集钱粮,则需要仰仗地方,让富商士绅分摊部分。回头我打听一下府城那边的同窗,他们好些都是出身富贵,或许知情。”

    两人说完,杨炯不置可否,又看了看瘦子。这个前知县的师爷,依旧不急不慢捋着山羊胡须,低着的脑袋偶尔垂垂点点,显得高深莫测。

    许久,瘦子抬起头来,笃定说道,“以攻代守。当日大当家攻打县城,众目睽睽之下,多少人马和实力,想必府城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就是这段时间队伍扩充了,五千余仓促纠集的人马,官府也还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官府进剿,必定会来,只是或早或迟。”

    “既然官府会来进剿,而我虎头山则需要更多时间整训,所以,当务之急是延缓官府的进剿。依我之见,不若主动放出风声,说虎头山粮饷不足,补给困难,需得攻打府城方可度过危机。这个消息传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官府或可相信。若官府一旦相信,必定会选择以逸待劳,以守代攻,想着只要守住了府城,我虎头山自然土崩瓦解,不足为患了。”

    “略略算来,一旦消息放出去了,必可延缓官府进剿准备。若是官府以我虎头山现有人马为进剿对象,就是以战兵营为进剿主力,也要征召几千人的民壮,其中定会涉及大量的政令往来,人员和物资的调度。如此一来,若是攻守之策摇摆不定,定会延误时机。我看这么一延误,怎么着也得半个月以上吧。”

    杨炯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倾向了瘦子。不愧是当过师爷的人,这个坏水是真坏!

    三人都说完了,心有期待看着杨炯。

    心里一番斟酌权衡后,杨炯便很干脆说道,“闫兄、柳兄所言皆有道理,但我决意采取刘兄的意见。以攻代守。先放消息出去,尔后,演戏演全套,我们真把队伍拉出去逛逛,反正也需要组织行军和宿营训练,这样就弄得真实一些。”

    杨炯这么一说,胖子和秀才的脸上便显出几分失落,不过可能觉得瘦子确实有道理,倒是没有站出来反对。瘦子很是拿捏得住,继续捋着胡须,又说道,“大当家,放出消息容易,关键是怎么放,既显真实,又很快让官府中人得到这个消息。我看,这个倒是需要斟酌计较一番哩!”

    看着瘦子一脸的矜持,杨炯呵呵一笑,心里想着,还得按套路来,便拱了拱手,语气很是诚恳地说道,“还望刘兄教我!”

第五十章 迂腐无谋

    瘦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炯,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像是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似的,不时还啧啧几声。

    又见神神叨叨。杨炯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刘兄,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盯着我这么看干什么?看得我心里渗得慌。再说,你一个半糟老头子,又不是什么妙龄女子!”

    瘦子也不生气,还是饶有兴趣继续打量,过了好一会,才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当家,我有一计,不过,不过……”说着便停顿下来,左右扭头看了看胖子和秀才,露出一副必须屏退旁人才能说的神情来。

    杨炯无奈,只得作无辜状望向胖子和秀才。

    遇到这般情形,胖子和秀才顿时气急。胖子首先按捺不住,羞怒说道,“你要说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泄露不成?!”

    秀才也是同仇敌忾,仰面大声说道,“如皋所言甚是!我可是不会做出危害我虎山军的事来!”

    瘦子不急不缓捋着胡须,充耳不闻,面上依旧保持着神秘的笑容。

    最后,杨炯只得充当和事佬,“还请闫兄和柳兄暂且回避。等刘兄说完事,若是有必要,必定对二位如实相告,绝不欺瞒。”

    等胖子和秀才怏怏离去,杨炯面色一冷,说道,“神神叨叨的,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瘦子不以为忤,诡异一笑,便道,“芝娘!大当家你出面,请芝娘帮着散布攻打府城的消息。”

    “芝娘?这管她什么事?她又不是我的属下,也跟进剿的事无关,犯不着听我们的话呀。”杨炯当即表示质疑。

    “大当家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芝娘在府城经营多年,人脉宽广,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而且,青楼之地,本就是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客汇聚之地,很多消息往往最早从这里散布出去的。只要芝娘稍露口风,第二天,这消息便会传遍府城的官场,而且,大家还会深信不疑。”

    听瘦子这般解说,杨炯心里依旧质疑,“这样真行?”

    瘦子笃定回道,“行!真行!”

    杨炯背手在大帐内来回走了一会,踌躇为难一番,最终还是断然说道,“算了。不能让芝娘出面。不要牵扯到她。”

    瘦子愕然,急忙问道,“大当家,这可是最好,最快的办法呀!这关系到我们虎头山的前程命运呀!可不能意气任性哩!……”

    杨炯扬起手,示意瘦子不要再说,打断了瘦子的劝告,“刘兄,我不是说你的办法不行。我也认为你的办法很好。不过,我就是不想用!”

    对于杨炯的说辞,瘦子表示很不满意,立马开启责问模式,“成大事不拘小节!大当家,我们如今是落草为寇,割据一方,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再者,这也不是多难的事?不是,不是江湖传言,芝娘对大当家,对大当家……”一阵嗫嚅,不过,终归没有说出口。

    杨炯剑眉高扬,两眼一瞪,瘦子立马闭嘴,还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见瘦子如此表现,杨炯也怕吓着他,便道,“算了!我不怪你瞎说。不过,你既是在为虎头山谋划,我怎么想的,也是应该告诉你的。”

    顿了顿,杨炯继续说道,“利用人,我不反对。但我反对这种欺骗式的利用。我喜欢明明白白。就好像虎头山的兄弟一样,明明白白的饷银,明明白白的抚恤,明明白白的卖命。若是驱使利用一般的老百姓,说实话,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是做不来”

    “说到芝娘,你可别瞎说,那就是个财迷罢了。不过,我也不忍,也不愿这般不明不白利用她。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芝娘没有做过危害我们虎头山的事,我也不会去无端利用她。买卖是买卖,利用归利用,这是两码事。”

    不想让瘦子多想,或者寒心,杨炯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番。

    瘦子看着眼前这个笔挺英俊的年轻后生,差点精神恍惚,因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个人拉起队伍的大当家,就是带着几百人就敢攻打县城的贼寇头目。

    最后,瘦子没再劝说,随意拱手行礼后飘然而去。临出大帐,又回头看了一眼帐中的少年郎。

    ……

    瘦子离开大帐,马上找到了胖子。

    见是自己曾经的师爷来访,胖子情绪复杂。前不久,眼前的这个瘦子还一口一个“东翁”叫着,可最近却改口叫“如皋”了。不过,胖子倒是没改口,不过不知道怎么叫了。

    叫“师爷”,显然不合时宜,胖子不傻,自然放弃了这个称呼。叫“子良”,未曾叫过,既显生硬,又掉身价。思来想去,胖子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干站着。

    “如皋,我来找你,是有事相商。”瘦子随意拱拱手,便连忙说道,显得很急切。

    “喔,不找大当家商量了?还是商量完了,来找我琢磨着如何操办?喔!”胖子很是不屑,拖着鼻音说话。

    瘦子马上意识到胖子情绪的不对。唉,这个老东家,就是爱端着个架子。不过,主从一场,还是得提点一二,算是尽个心,省得这家伙以后吃大亏。

    略微斟酌下言辞,瘦子心平气和说道,“东翁,我有一言,虽不中听,但一场情分,不吐不快!若言语有唐突之处,还望东翁见谅!”

    胖子没有说话,哼哼两声,表示在倾听。

    轻咳两声,瘦子继续说道,“古人云,仁者见机,达者知命。当日,东翁贵为百里侯,我为幕僚,自然倾心尽力辅佐。如今,东翁与我尽皆沦落至此,虽主从情分尚在,但主从之实却亡。若是还拘泥于往昔身份的高地贵贱之别,便是不见机,不知命。”

    “且你我皆寄人篱下,主从已变同僚。若是不分时宜,称谓失当,置大当家于何地?可谓不智,轻则惹人侧目,重则埋下祸患。”

    “再则,东翁往昔也是高中进士,想必书是读通了的。俗话说,在哪个山唱哪个歌。如今,东翁与我共事,就得同僚相称,如此,方为妥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称东翁了。还望东翁明察之。”

    胖子愣愣地看着瘦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久久不言。许久,长叹一声,“唉!想不到子良如此睿智,如此通达!某不如也!”

    见胖子如此反应,瘦子倒是生出几分欣喜,连忙劝解道,“如皋言重了!经历坎坷却坦然自若,遭遇唐突却深明事理!如皋你这才是睿智通达哩!如皋,这不是谬赞,而是我的心里话。你任过一县之父母官,官威气派自然一时难以摆脱,但只要大面上过得去,我看,大当家也不会过分计较的。”

    胖子摆了摆手,自嘲道,“哎哟,我这是生平大梦初觉醒哩!以后,若有言语失当,举止失仪的地方,还请子良多多提点,多多提醒哩!”说完,躬身行了个大礼。

    瘦子连忙扶起,说道,“如皋,你我相识相知,不必如此客套。今日前来,确有事相商。我们好好计较斟酌一番,早点定下来!”

    胖子也不矫情,顺势站直,回道,“子良,何事这般急切?你尽管说来。”

    瘦子便把刚才大帐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完,胖子神色惊疑,直直看着瘦子。瘦子接过胖子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所言不虚。

    胖子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嘿嘿,没想到大当家还真是个恩怨分明的角色哩!”

    瘦子接过话,气恼回道,“我看,不是恩怨分明,而是迂腐无谋!哼,可惜了我的好计策!哼,竖子不足与谋!”

    胖子又是摇摇头,劝解道,“子良,你的计策,洞悉人心,精巧细腻,自是极好。不过,你也不必动气。我倒是觉得,大当家的恩怨分明自是不假。你看,给一伙土匪发饷银,无论在哪,都不强买强卖,还有,当日破城之后,可有虐杀报复的?就连我这个知县,一看傻傻呆呆的,都没对我下手。这还是我最近听一些个亲兵讲的。这些事串起来,可见大当家的心性脾气和行事风格。怎么说,恩怨分明这四个字,还是当得起的。”

    胖子的一席话,让瘦子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捋着胡须想了想,叹道,“唉,如皋你这么一说,确有几分道理!不过,这迂腐无谋,我也没有冤枉他呀!你看,不过是让芝娘不经意间传个话,便事半功倍,这又何乐而不为?不行,不能由着他这般任性。要不,我们一起再去劝劝?”

    无视瘦子递过来的希冀目光,胖子断然拒绝,“我不同你去劝解。那是没用的。这个大当家,看似年轻,实则很有主见,定下来的事,定然不会改变的。何况,我也有几分同感,大丈夫行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能有这份心意和坚持,我看倒也是好事。毕竟,你我都在他麾下讨食,有这么一个持正厚道的大当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哎呀,如皋,你也跟着迂腐起来了。那你说,该怎么办?若是毫无动作,官府可是很快就会进剿的呀!”

    胖子哂笑,说道,“该怎么办?简单!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一起去找芝娘就行了!想必,她必定乐意做这个事的,嘿嘿!”

    “这样也行?大当家可是不同意的呀。”瘦子不敢相信。

    “行,当然行!大当家不同意是他的事,办不办是我们的事,芝娘愿不愿传话是芝娘的事。只要我们是为虎头山着想就行了!”

    胖子一锤定音,神情宛如当初坐堂判事一般。

第五十一章 传言的威力

    衡州城,潇湘楼。

    正午将至,太阳又白又亮,室外又闷又热。不过,芝娘的房间里,却是清爽怡人。房间布置得很是精致典雅,在每个角落又摆了好些个冰盆,闷热与清爽有着一墙之隔。

    此时,芝娘才刚刚起来。

    这是有意的。以往,芝娘起得并不是这么晚,但自打瞧见眼角的细纹后,便对容颜在意起来。特别是听了大夫说,多些睡眠可以美容养颜,芝娘便有意识早睡晚起。很多时候,哪怕醒得早,也继续假寐赖床,非得接近中午才肯起来。

    顺着最近的作息习惯,芝娘起来后,便让侍女弄来了清水和大夫秘制的草药。先是清水沃面,尔后敷上捣成糊糊状的草药,芝娘便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一边等着药效发作,一边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最近芝娘的心事比较多。先是钱的问题,琢磨着潇湘楼的每日进项,想着帮虎头山采买物资的利润和回扣。

    然后,又是虎头山的事。唉,简直就是败家子的作派,张口就是那么多的铁料、硝石和硫磺,筹办起来,还真是费了不少劲。

    还有,听说那个登徒子竟然逛起了窑子!喔,估计是他下边人撺掇的。哼,不学好!不过,还好没有开窍,逛个窑子里竟然只知道吃饭,连酒也不会喝。呵呵,笑死老娘了!

    实在是按捺不住,芝娘突然间展颜欢笑,笑声清脆而爽朗,一旁候着的侍女都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笑声很快就止住了,因为芝娘想起了大夫的叮嘱:敷药的时候,不能笑!不然,更容易生出皱纹来。

    于是,芝娘紧绷着脸蛋,惴惴不安地等着敷药时间的过去。

    不一会,有下人前来禀报,说虎头山来人求见。

    虎头山来人,又是什么事?不是才交割了一批物资么?难道他们又要来个败家大采购?芝娘一边思忖,一边示意侍女们把她给扶起来。

    正准备把虎头山的人给叫来,突然,芝娘又改了主意,吩咐道,“让他们等着。你们先招呼着,不要怠慢了!”

    说完,芝娘便梳洗起来,动作很慢,也很轻柔,仿佛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有半点闪失。一旁伺候的侍女们在殷勤地换水,递毛巾,帮着梳头,画眉毛。

    “芝娘,这个草药敷着,还真管用。看,肌肤更白更嫩了,像一汪水似的。”一个侍女说道。

    话还没落音,另一个侍女便接上了,“是哩,是哩,水灵水灵的!就是十五六岁的丫头,也是远不及我们家芝娘!”

    芝娘微笑听着侍女们的奉承和称赞,心里却想着:等会虎头山来的会是谁?什么事?又会怎样看待自己的容貌?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胖子和瘦子才终于见到了芝娘。

    胖子曾经见过芝娘,便把自己的印象和眼前的佳人对比了一下。嗯,好像更年轻了,肌肤更加光泽亮丽,好像未出阁的姑娘,不过,身材却好像更丰腴一些了。

    瘦子是初次见到芝娘,宛如昨日打量杨炯一般,从下至上,从下至上,仔仔细细察看了一番,心思周转:这,这就是江湖传言中那个,嗯,那个喜欢跟大当家做生意的芝娘?!虽然艳丽动人,但明显比大当家大了许多嘛,而且,也太高挑丰腴了。不过,大当家高大笔挺,两人一起,嘿嘿……

    “你是谁?胆敢这般打量我?不想活了?”一声娇喝,把瘦子从遐思中拉了回来。

    即便是传言,瘦子也害怕!等反应过来后,连忙告罪,“恕罪,还请芝娘恕罪。某是初次见到芝娘,不想芝娘如此风华,不免失态,不过,绝对是无心之失去,无心之失哩。”

    听了瘦子的解释,芝娘才没有继续发作,不过,也没给这两个家伙好脸色,都懒得请他们入座。哼,敢往我身上乱瞄,也不看看老娘是谁?你们大当家都怕我!

    无奈,两人只得尴尬而屈辱地站着,还不敢开口说话,诚惶诚恐等着芝娘的问话。

    “你们不是来找我么?什么事?说!”芝娘气场很是凌厉。

    胖子和瘦子用眼神交流和斗争了一番,最终瘦子败退下来,嗫嚅着开口,“是,是这样的。昨个儿和我们大当家商量,说当前虎头山扩充不久,战力未成,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接着说!”芝娘既不耐烦,更不把眼前的两个家伙放在眼里。

    瘦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连忙答道,“若是,若是以攻代守,主动向外散布要攻打府城的消息,便可延缓官府进剿,给虎头山更多的时间来整训。如此一来,官府真的前来进剿,胜算便大得多。”

    “以攻代守?关我什么事?你们俩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芝娘的质问如连珠迸溅。

    瘦子决定豁出去,咬了咬牙,说道,“我们想请芝娘出面,把我们准备攻打府城的消息散布出去。”

    芝娘骤然瞪起秀目,然后玩味般慢慢扫过胖子和瘦子,最后才慢悠悠说道,“是你们俩自作主张吧?想必,你们大当家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来找我!”

    胖子和瘦子莫敢辩驳,只得低头拱手告罪。

    沉默良久,芝娘扭头示意侍女,轻声说道,“行了,送他们出去。每人赏十两银子。”

    俩人如释重负,赶紧跟着侍女出了房间。瘦子不敢转身,一直面向芝娘,低头拱手,就这么后退着出的房间。

    到了房间外面,两人相顾无言。许久,瘦子才说道,“奇了怪了,刚才,怎么觉得屋里比外面还热哩!真是奇了怪了!”

    胖子点头称是,心中酸楚。才一两个月的时间,竟物是人非哩!

    ……

    在胖子和瘦子秘密活动之际,杨炯也在活动。

    因为有秀才的帮衬,极大地将自己从案牍中解脱了出来,杨炯终于有机会整训自己的亲兵队了。七个百人队,七百多青壮,都是**从整个队伍上挑选出来的。不过,标准却是杨炯亲自定的胆子大,不怕死,轻生悍死之徒。

    杨炯把整个亲兵队集合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如何把握这条标准的。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样子货。为啥?高矮胖瘦不一,甚至还有不少歪瓜裂枣,贼眉鼠眼的。

    嗯,是不是轻生悍死不知道,不过至少不是仪仗队般的样子货。真正的带兵人出身,真心不看重外表。英雄莫问出处!只有在战场上,在战斗中,才能真正看出谁是英雄,谁是狗熊。或许,颜值关乎正义,但从不关乎血性和勇气。

    亲兵队的兄弟们既紧张,又兴奋,也好奇。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这次大抓丁后补充进来的,没有跟着大当家战斗过,只是从十夫长,百夫长他们的嘴里,听过一些关于大当家的传说。什么天生神力,双斧可劈山断石,一步砍十人,一脚踢掉脑袋,等等。

    传说中,大当家不仅武力超群,而且还有一些个怪癖哩!比如,连睡觉都喜欢抱着斧头,喜欢披头散发,喜欢拿斧头杀猪分肉,喜欢天天洗澡洗头,等等,反正就是与一般的土匪,甚至一般人都不一样。

    不过,这些传说,只是流传于队伍上,也没有谁敢跟杨炯报告。所以,杨炯看着新来的兄弟们好奇的目光,还暗暗自责,感觉自己对亲兵队的关注实在太少了。

    杨炯走过一名年轻后生,发现他长着个醒目的大鼻子,便停下来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见是大当家站在他面前,还盯上了自己,这个后生顿时慌了,张着大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杨炯没有怪罪,反而很理解。自己现在管着将近六千余人,放在后世,也是妥妥的一名旅长了。像这种新兵蛋子,见到自己,有些激动,完全正常。杨炯居高临下拍了拍后生的肩膀,温声说道,“别怕!你想,你把命都交给我了,现在算是一无所有了,还怕我干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哈哈哈!”

    或许是杨炯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这个后生,他真就很快平静下来了,然后挠了挠后脑勺,回道,“大当家,小的叫陈龙!”

    杨炯剑眉一扬,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陈龙,你真叫陈龙?”

    后生连连点头,“嗯,真的,大当家,小的真就是陈龙,是我家里希望我有出息,特意取名叫陈龙哩!”

    嗯,陈龙,真是很有出息的!杨炯强行压下笑意,又拍了拍后生的肩膀,大声说道,“好,这个名字取得好!好好干,别辜负你爹娘的期望!训练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和十夫长,百夫长说,也可以和我说。你们亲兵队是我直接带的,你们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杨炯说话的时候,想到的不仅仅是大鼻子,更为这个后生感到庆幸:幸亏在乡下,不然,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这里拍拍肩膀,那里拉拉家常,杨炯坚持把亲兵队细细走了一圈,然后从中挑出了几个兄弟,让他们走到队伍前约二十余步的位置,一字排开站好。其中,就有那个叫陈龙的后生。然后,又叫人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上搁了一个木盆。

    等一切弄好后,杨炯厉声喝道,“你们站好了!我要用飞斧劈掉你们脑袋上的木盆!谁先来?!”

    听到这话,一开始还显得有些活跃的队伍,顿时死一般地安静下来。这么远扔斧头,劈掉脑袋上的木盆,开什么玩笑?一不小心就是人命,而且,以前,以前也没见过大当家练过扔斧头呀!

    前面站着的那几个兄弟面若死灰,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不过,没人敢跑,也没人回话。

    过了好一会,那个叫陈龙的后生,猛然答道,“大,大当家!我,我来!”说得断断续续,若是近一些,俨然可以听见牙齿的撞击。

    杨炯淡然一笑,猛地右腿后撤,右手持斧扬起,随即又扭腰送胯,同时大力挥臂扣腕。

    只见,一道白光向前掠去。

第五十二章 出息

    杨炯扔斧头的速度很快,大伙都来不及惊叹,只是下意识张开了大嘴,就见陈龙脑袋上的木盆一分为二,掉落下来,斧头却不知去向。

    听到头顶上的木盆掉落到地上,陈龙才敢睁开刚才紧闭的双眼,打了个长长的冷战,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大当家向自己招手,陈龙不及多想,便赶紧跑向杨炯。

    “刚才怕不怕?”拍拍肩膀,杨炯欣慰地问道。

    陈龙一脸发白,猛然点点头,回道,“怕!”

    “那你怎么还主动站来出?”杨炯面带笑容,很是温和地追问。

    “我想出息!让大当家看中我!”陈龙突然挺起胸脯,大声喊道,声嘶力竭。

    听陈龙这么一喊,杨炯脸色冷峻肃穆下来,盯着那个大鼻子,认真审视这张很有特色的年轻脸庞。一会,杨炯按着陈龙的肩膀,大声说道,“好!我们虎头山就需要你这样有胆色,想上进的儿郎!现在,我正式任命你为十夫长,月饷四两,遇缺即补!”

    说完,杨炯又转身看向队伍,慨然说道,“弟兄们,今天陈龙很有胆气,这就是我们亲兵队的榜样和骄傲!轻生悍死,不死不休!一往无前,有我无敌!这就是我们亲兵队的气概和风格!”

    “弟兄们,你们是我的亲兵,整个虎头山都在盯着弟兄们!你们都是从整个队伍上选出来的,肯定是有本事的,有以一当十,破军陷阵的能耐。但是,更重要的是血性和胆气!”

    “我们亲兵队决不怕死!不管多严密的阵仗,我们都敢向前冲;不管多险峻的城墙,我们都敢上;哪怕我们战至一兵一卒,也不死不休,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投降!”

    “弟兄们,这就是我心目中的亲兵队!这就是我们虎头山最忠诚,最可靠,最精锐的亲兵队!”

    “弟兄们,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做到?!”杨炯拔出重剑,直指朝天,厉声喝问。

    整个亲兵队如同喝醉酒一般,一个个声嘶力竭回答道,“能!能!能!”一边呐喊,一边挥舞手中的兵器回应他们的大当家。

    杨炯不再说话,继续举着重剑,久久凝视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兄弟们。

    离开亲兵队前,杨炯对郭重,三娃等百夫长交代,“以后我的贴身护卫,每十天一轮换,你们七个百夫长也轮值。换值前,把名册给我,我随机从各百人队中抽取三个十人队,谁轮值就临时带这三个十人队。”

    ……

    巡视完亲兵队,杨炯又去各个千人队看了看。

    一圈走下来,有喜有忧。在饷银的激励下,在旗杆上挂着的人头的警示下,新加入兄弟的心思明显安定下来,也没有百夫长或千夫长反映有想再逃回家的。这让杨炯心安不少。

    不过,看了他们的训练后,杨炯的心又提了起来。快个把月了,抽点的几个百人队,无论是集合速度,列队水平,还是个人技艺,明显差强人意。杨炯越看脸色越冷,吓得一旁跟着的千夫长们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他们误会杨炯了。如果个把百人队是这种水平,杨炯可能会恼火,但若是抽点出来的都是这种水平,那必然是整个虎头山的问题了。

    想了想,杨炯让三娃把所有百夫长和千夫长都叫了过来。待大伙到齐后,杨炯径直问道,“今天我看了一下,训练进度比在何家冲练兵的时候,差不多慢了三成左右。什么原因,或者有什么困难,请弟兄们都敞开说!”

    大伙相互看看,既惊又疑,一时都没人说话。

    杨炯理解这种心态。在没有弄明白大当家的心思之前,谁都不想先开口,都在等着。这种情况,只得当老大的直接点人。“**,你先说说看!”

    **立马回道,“回大当家话,小的认为,主要还是队伍扩充太快,原来的老兄弟,最差都是十夫长以上了。其实,他们好些自个的训练都不过关,之前都是天天挨揍的。现在一下子当上十夫长了,要训练手下,根本就弄不明白。”

    杨炯不置可否,又点胡素。

    胡素大声说道,“我看还跟不识字也有关系。大当家,你不是写了一本《步军操典》,给每个百人队都配发了一本。可我们大字不识一斗,都看不懂,用不上!现在,我们这么多人在校场上搞训练,千人队有五百多人,集中训的话,弄不过来。只得百人队,十人队分散着训。百夫长,十夫长,有能耐还好,练起来还像那么回事。要是没能耐的,根本就不像样子,只会在那里转来转去练队形。”

    胡素说完,气氛渐渐开始热烈起来,不少千夫长和百夫长都抢着发言。

    “大当家,我倒是认为,是新来的兄弟不肯下苦力,时间练长了就有抱怨,有的还敢跟十夫长顶嘴哩!”

    “大当家,我是弓箭兵百人队,好些手臂短,有的力气不足,射几箭就喊没力气啦!”

    “我看呀,主要还是很多十夫长没魄力,老是被下边牵着走。不是吃不饱,就是太劳累,有的还声称自己有暗疾。靠,我那几个十夫长还真信了,天天跑到我这来,帮着下边的人请假说情!”

    “就是,就是,好多十夫长太软了!操,我们当个土匪,还当娇气了不成?!我看呀,都他娘的是大米饭吃得!……”

    大伙七嘴八舌说着,杨炯一旁安静听着,中间都没有吭声。小半个时辰,大伙把各种想法和槽点都摆了出来,期待地望向杨炯,等着大当家最后发话。

    杨炯没有辜负大伙的期待,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大伙的发言让杨炯认识到,当前虎头山最大的问题是骨干力量薄弱,没法有效控制和训练陡然膨胀的队伍。而且,杨炯也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漏洞,甚至是错误,那就是自己没有绝对控制骨干的培养和调配。这个,不仅对战斗力建设有影响,更严重的是削弱了自己的权柄。

    一个落草为寇,割据一方的土匪头目,若是没有绝对的权柄和控制力,结果一定不会太好。

    于是,杨炯先说了一件仿佛毫不相干的事,“让小王铁匠赶制一千柄斧头,就照着我用的那款造,不过得是长柄,双手持的。以后,亲兵队,除了护卫我外,就是训练用重兵器破阵。另外,甲胄也要抓紧时间配备。”

    顿了一下,杨炯继续说道,“以后,凡是十夫长以上的骨干,都从亲兵队中挑选。只要我们虎头山这杆大旗不倒,每半年从各千人队中挑选胆气足,表现好的兄弟,补充到亲兵队中去。”

    此言一出,各千夫长和百夫长脸色骤变,个别甚至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还有个别在队伍里嘀嘀咕咕的,“那各百人队,千人队不完全没有权力了?没权力,那还怎么管下边的兄弟?”

    “嘘,小声点。得罪大当家,现在就让你脑袋落地,还当个屁的官!”

    “哼,你们只是不说罢了。我看呀,大伙都不乐意。”

    杨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心里暗暗记下,不过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

    “还有,以后每个月的月底,我要亲自对十夫长,百夫长进行考核。技艺水平低的,兄弟们反映处事不公的,组织指挥能力弱的,都要降职一等。就是百夫长变十夫长,十夫长变小兵。”

    此言一出,除了千夫长们在暗暗庆幸外,大伙更是激愤不已,队伍里的嘈杂声愈发大起来,甚至隐隐约约传来骂娘声。

    杨炯冷冽地看着大伙,心里想着:他娘的,才当了几天百夫长,十夫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能让你上,自然就能让你下!

    训练进度的不理想,又看到刚才大伙的反应,让杨炯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在杨炯看来,一支军队的精华就是一帮有能耐、有经验的老兵和低级军官,对虎头山而言,十夫长和百夫长尤为重要,他们的能力直接决定了整个队伍的战力。若是软弱不胜任,若是跟自己不一条心,打打顺风战还行,但绝对打不了硬仗。

    说一千,道一万,治军统兵,就得是人中豪杰。往往很多时候,就必须有一副铁石心肠。没有这个,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手下的兄弟。人家跟着你,不就是想有个好结果,能够获得荣华富贵。领头的不坚强,不能干,抢不到地盘和资源,手下的兄弟就连汤汤水水都捞不着。

    所以,刚才大伙的意见,隐约对抗的情绪,不仅没有让杨炯退却妥协,反而坚定了大换血的想法。

    杨炯长身而起,冷声说道,“就按我刚才讲的办。谁有意见,现在就说!”说完,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队伍。

    大伙顿时雅雀无声,不少刚才在队伍里嘀嘀咕咕的,连忙低下脑袋,生怕与大当家质询的目光相对。看出大当家明显不悦,大伙不傻,不仅怨气顿消,更是害怕被大当家给盯上。

    屠夫,大当家可是屠夫出身哩!**的脑海里不时闪过,大当家初次上山的那些个画面,尤其是那摊肉泥。想到这个,便身上打着冷战,两腿直打哆嗦。

    不过到最后,杨炯还是按捺住了暴戾的冲动,没有把刚才记住的,那些在队伍里嘀嘀咕咕的家伙给提溜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提溜出来,绝对有人要人头落地。

    杨炯长久地看着眼前的千夫长和百夫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凭晚风吹扬着头发。

    “任何时候,大伙都要明白一个基本道理。那就是,你们领我的饷,吃我的饭,就得把命卖给我,就得听我的话。不管是十夫长,还是百夫长,还是千夫长,这个官也是我给的。我能让你当,就能让你不当。”

    “以后再有人叽叽歪歪,搞不清楚这个道理的,你就把脑袋交给我!”

    说完,杨炯扬长而去,头发飘散。

    大伙面面相觑,都没人敢吭声,队伍很久之后才散了。

第五十三章 总有刁民想害孤

    衡州城,桂王府。

    桂王朱常瀛正在自家王府的后花园里闲逛,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女,游园的队伍有些庞大。

    桂王府是崇祯九年(1636年)才刚刚竣工。它坐北朝南,中轴线由南至北依次有七进,均覆以青色琉璃瓦。东侧为家庙、、三小宫、典膳所及世子府,西侧为社稷坛、山川坛、三小宫、书堂、禄米仓、承命司,北面为后花园。

    桂王今年才四十三岁,不过甚是消瘦,神情也是郁郁。他不太喜欢衡州城,因为和京师相比,湖广地区的天气让他难以忍受。夏天闷热,冬天湿冷,反差极大。对天气的不适应,让桂王的胃口常常不好。

    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桂**步而行,看着满园的郁郁葱葱,不禁联想翩翩,心情颇为感触。这里最先是宋朝的抗元将领李芾的故宅,到本朝以后,又曾是工部左侍郎王诏的府第,到后来又扩建为雍王府,直到天启年间才建为桂王府。可自己就藩不到两年,一场大水,莫名垮塌了一些房子。现在的桂王府,又是这些年下了大气力再次重建的。

    这些前主人,特别是先辈雍靖王令人扼腕叹息。分封大国,为人孝友,温恭雅,好学问,却英年早逝,而且还未留下子嗣,最后孤独地归葬在京师的西山。

    或许,衡州城里的桂王府,并不是一个风水宝地。桂王忍不住冒出这个念头,又立马联系上了一件事,让这个念头愈加强烈。昨日,自己的大伴前来禀报,说市面上都在传言,说有一伙土匪要来攻打衡州城。

    总有刁民想害孤!心里骂了一句,朱常瀛是止不住的愤然。自己贵为亲王,还是今上的亲叔叔,如今却呆在这偏远的小地方,没想到还是这般的不安生!堂堂太祖苗裔,神宗亲子,安安静静当个逍遥王爷,这竟然都不可得了?!

    本来只想到花园里散散心,没想到却是越散越乱,朱常瀛便找了个凉亭坐下,吩咐道,“去把长史和三个指挥使叫来!”

    一会,长史和三护卫的指挥使便到齐了。

    朱常瀛开口便道,“祖宗成法,亲王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如今,据传有贼寇竟要攻打衡州城,奈何我王府护卫力量薄弱,众卿可有良策?”

    大伙相互看看,最后长史先开口,“王爷不必忧心。攻打衡州,不过是市面上的流言罢了,不足为信!”

    朱常瀛听了,很不舒服,便仰面怒道,“孤王是求良策,不是求劝解安慰!你有良策便说,没有就闭嘴!”平时就看长史很不顺眼,经常说这里违制,那里逾矩。他娘的,孤王乃神宗亲子,这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今上还是自家侄子哩,违个屁的制!所以,一逮到机会,朱常瀛就要训一训长史,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长史早就习惯了,便缄口不言。朱常瀛又看向其他三个指挥使。

    指挥使唐朝签年龄最大,资质最老,平时都是也他为首,此刻便不得不硬着头发,小心回道,“王爷,末将建言,有上下两策。上策是,传令衡州卫和衡州府,让他们聚兵进剿,歼贼寇于野。下策是,抓紧训练王府三护卫,整治衣甲,若贼寇果真攻打衡州城,让三护卫协防,或伺机出击。末将愚昧,说得不对,还请王爷责罚!”

    嗯,这个话就听得顺耳。朱常瀛听了,点了点头,“你这两策,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唐朝签赶紧拱手行礼,奉承道,“这都是王爷平素教导有方!末将跟着学的。”

    跟随亲王就藩于外的,都是之前混得不如意的,不然谁愿意离开京师的花花世界。唐朝签是托人走了兵部的门路,想着反正在京城也没有个出路,还不若出来闯荡一番。在平时,他就非常注重维持跟桂王的关系,向来都是小心巴结着,时不时还给桂王推荐些好看的小娘。

    “那就按唐指挥使的意思办。长史,你代本王,写信给衡州卫和衡州府,让他们抓紧征集兵丁和民壮。待准备妥当后,就择日出城进剿,免得贼寇打上门来,惊扰到府城。另外,府里的护卫,也由唐指挥使牵头,统一整训,武器甲胄等,由长史全力筹备。”

    ……

    在桂王朱常瀛议事的时候,府城里的芝娘也在议事,不过,芝娘只叫了梅姑和老孙,人数少些,排场也小些。

    “我想把潇湘楼给转出去。把梅姑和老孙你俩请来,就是想听一听你们自个的打算,我也好尽力安排筹划。唉,这一晃,离我接掌潇湘楼都有好些个年头了。”芝娘说得有些伤感。

    梅姑和老孙一听这话,莫名惊诧,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两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芝娘瞥了一眼梅姑和老孙,嫣然一笑,“你俩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钱赚够了,也不想下半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每日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十几年都这么过了,腻了,倦了,想换个活法。”

    梅姑心思灵动,一听这话,品出点味道了。敢情,芝娘你除了赚钱攒钱外,又找到新的目标或路子了。不开青楼,估计是弄到新的营生了,否则,绝不会这般矫情做作的。这般一想,梅姑便出言试探,“那芝娘以后想干点啥?或是去哪里?”

    听到梅姑这么一问,芝娘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画面,一袭白衣,高大笔挺,俊朗阳光,长发披散,还有那偷偷看自己被发现后的窘迫羞涩。芝娘心里涌上一股温暖和充实,对的,一想到杨炯,便让芝娘觉得日子有想头,有盼头,有灵动的色彩、温暖的感觉和甜蜜的味道。不再只有那种赚钱攒钱的满足感。

    不过,这些画面,这种感觉,芝娘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只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细细回忆和品味。

    “也没有特别想干的,现在也都还没打算好。不过就是腻了倦了,不想再管潇湘楼这么一大摊子事了。”

    芝娘轻慢地说着,缓了缓,嘴角又涌上一股微笑,“至于以后去那里,也是没有想好。不过,我会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不会在衡州城常住了。不是说,虎头山要前来攻打衡州城么?我看,无风不起浪。那个杨大当家,你们俩都是见过的,虽说傻傻呆呆,不通人情世故,但却是个胆大妄为的主,说不定他真敢带兵前来哩!”说完,芝娘好像是想到了啥,竟然呵呵大笑起来。

    见芝娘这般说辞,这般神情,梅姑似乎有些明悟,却又不太肯定。难道江湖传言是真的?那个家伙可是个落草为寇的呀?还有,芝娘应该大了有十来岁呀?

    这些疑惑,不仅超越梅姑的想象,而且与她的处世哲学相悖。在梅姑看来,宁可在雕栏玉砌,风光排场里苦,也不愿跟着筚路蓝缕,栉风沐雨。

    梅姑不太确定,决定再试探一番,便故作漫不经心说道,“芝娘,你说得对!说不定,那个傻傻呆呆的大当家,还真会来攻打府城哩。不过,府城防守严密,人马众多,而且,桂王府也在。地方官员一定会下死力,就是附近的卫所也必定前来增援。不然,这等失藩之罪,可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弄不好,虎头山就会栽在衡州城下哩!芝娘,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听梅姑这么一说,芝娘骤然失态,脸色发白,蹙眉捧心,不胜娇弱,好像受了很大打击似的。

    芝娘的这般反应,竟让梅姑心中生出一丝快意,便忍不住继续说道,“说起来,虎头山这个大当家,也是自不量力,以为乘虚打下个小县城,便以为天下无敌,无人可制了。可笑!谋反作乱是这般容易么?前两年,这衡州府不也有闹民变的么?最后还不到一年,便让衡阳卫给剿灭了!哼,我看呀,这虎头山也是长不了的!”

    然而,芝娘的情绪却渐渐缓和下来,审视般盯着梅姑,缓缓说道,“梅姑,难道你很恨虎头山么?”

    梅姑生出一丝慌乱,连忙辩驳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恨虎头山,而是觉得他们太折腾,有些不自量力,担心他们吃大亏。”梅姑意识到,自己虽然成功试探出了芝娘的心意,却也犯了她的逆鳞,惹她猜忌了。

    芝娘听梅姑这般说辞,脸上浮上一股神情高深的微笑,嘲讽道,“看来,梅姑你不仅有见识,而且平素还蛮有心的嘛!连衡州卫都知道!那你说说,这次衡州卫还能剿灭虎头山不?”

    梅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兵凶战危,阵仗上更是瞬息万变。至于结果如何,这个不好说。不过,衡州卫顺利剿灭过民变,想必有些经验。更何况,因为之前用过兵,人马器械,也相应会齐整些,比起一般承平已久的卫所来,战力肯定会靠谱些。”

    听到这里,芝娘也无心再拿捏梅姑,便岔开话题,重新说起潇湘楼的事,“梅姑,老孙,我不想再管潇湘楼了,你们俩有兴趣接掌没?楼里的状况,想必你们俩也是清楚的,虽说不是日进斗金,却也算是细水长流。肥水不留外人田。我的意思是,你俩若有兴趣,尽量优先你们……”

    虽然嘴里说着潇湘楼的事,但芝娘的心思却已不在上边了,哪怕潇湘楼的转让,涉及了成千上万的银钱。自打决定替虎头山散布攻打衡州城的消息,芝娘就定下了离开衡州城的决心。这不仅是出于安全考虑,更是觉得,潇湘楼已经成为自己未来生活,下步打算的重大阻碍,是必须要尽快甩掉的包袱!

第五十四章 皆有宿命

    远在盘龙岗大营的杨炯,能想到知府秦诗欢可能会惦记他,但想不到桂王朱常瀛也在惦记着他。不过,即使被惦记上了,他也觉得无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看着训练中挥汗如雨的弟兄们,杨炯感慨颇多。原本还想着放出进攻府城的假消息,哪怕最后因为不想牵连芝娘而作罢,不过,以虎头山的现状,杨炯倒是觉得,要真去攻打府城了。

    因为,又没钱了。虽说上回打下县城后连借带抢,一口气弄到了十多万两银子,又从芝娘那里借了一批,但安家费一给,饷银一发,再加上器械和粮草的补充购置,甚至还给每个兄弟置办了统一的衣裳,花钱真真如流水。杨炯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残酷的现实,若是不出去干一票大的,即使官兵不来进剿,虎头山也撑不了几天了。

    再者,杨炯也通过观察发现,因为弟兄们大多不识字,自己辛辛苦编的《步军操典》,结果完全成了废纸。从训练上看,队伍的整体水平也还停留在何家冲的阶段,只会简单的单兵技艺和整体阵型。殊不知,五百人和五千人已是不同的概念了。

    首先,指挥控制的难度要大的多。比如打起遭遇战,如何让这五千人快速投入战场?不可能有时间让你先排好大阵,一字平推过去。那如何分配兵力,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接敌,如何扩大接触面,如何形成局部兵力优势,如何快速接替轮战?这些问题,在杨炯看来,不仅需要像当年上军校那样有专业的老师来教,更需要模拟演练和实战感受。

    杨炯一边带着亲兵队和抽调的骨干进行强化训练,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该如何针对性提高虎头山的战力。军事,本质上是一门科学,特别是在数量到一定规模的情况下。上学的时候,有一句话印象很深刻:战术因为胜利而正确,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核心意思就是说,随着人数的增加,战役或战斗的偶然性也随之下降。

    在杨炯看来,冷兵器时代的练兵,初级层面讲纪律和勇气,中级层面讲技艺和队形,更高的层面就得讲指挥和控制。在兵力兵器差不多的情况下,哪一方的指挥官能更快更准地调度控制队伍,更好适应战斗的节奏和进程,谁就能让胜利的天平更快向自己倾斜。

    尽快出兵,真刀真枪干一仗,是最快让弟兄们适应和学**规模战斗的最佳课堂!虽然准备极度不充分,但杨炯等不及,因为杨炯的经验告诉他:再等一万年,也不可能猫在盘龙岗就能把兵练好的,特别是千人以上规模的队伍。

    无敌雄师不是吹出来的,是打出来的。纵横天下的队伍,就得走天下,打天下!

    晚上,杨炯照例带着各级骨干,把当日训练内容进行了总结,最后提出了几个问题:一个百人队行军途中,若遭遇敌人伏击,该如何处置?一个千人队在接敌面上有两个百人队在战斗,如何最快进行接敌轮战?一人千人队距离敌人约一里路,该采用何种队形进入战场和投入战斗?

    扔下问题,杨炯带着轮值的亲兵,连夜赶回县城。

    出大帐的时候,杨炯故作严肃,板着脸说道,“明天一早,我要抽问。回答不上来的,没有好好考虑过的,我就会怀疑你不胜任自己的岗位!你们看着办!”心里却想着:嘿嘿,今晚老师都没得觉睡,你们做学生的也陪着!

    ……

    县衙的后院很是宽敞,杨西施住得就是其中最宽敞的房间。地上铺的是光滑的石板,房间里摆的是红木家具,好几个烛台把房间里照得宛若白昼。因为过于宽敞,虽然显得不是很精致,却足够的大气贵气。

    杨炯看了,有些欣慰。豁出命来拼杀,最初的念想便是让杨西施在城里住上宽敞的房间,免得遭受风寒之苦。

    杨炯到的时候,杨西施正在读书,惠姑在一旁做着针线。杨西施本是清倌人出身,学问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生计所迫,再加上条件所限,已经很久不曾这般惬意地看书了。

    杨炯瞟了一眼,杨西施手中拿的是《元史》。后世的时候,杨炯也曾粗略看过,文辞比较直白,论述也比较客观,感觉还不错,没想到自家老娘也在看这个。

    “娘,你怎么也喜欢看这个?”杨炯忍不住问道。

    杨西施本来看得入神,没想到被打断了,一见是杨炯,惊喜之情浮上面庞。略微沉吟,杨西施说道,“蒙元以武立国,追亡逐北,所向披靡,短短几十年便威震东西,进而定鼎中原,一统华夏。虽说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但也算是武功赫赫。我儿,你如今沦落草莽,归根结底,靠的是以武立身。《元史》,没事也可好好看看,你也是读过私塾的呀!”

    就是喜欢杨西施的这份大气和明白!杨炯每次跟杨西施在一起,不仅有血肉相连的亲情,更有一种无形的呵护和帮助,让他很放松。杨西施很少家长里短,说的大多是正事,很多的想法和建议,对杨炯都是很好的补充或指引。

    杨炯饶有兴趣地和杨西施交流起读书心得,“娘,你看蒙元如何崛起?其中有何奥秘?”

    “为娘看来,原因有三。铁木真改革民政兵制,推行千户制,军政合一,全民皆兵,利于攻伐,是为其一。”

    “其二,蒙古入主中原,首先就面对金国。金国乃渔猎民族,终其一朝,未曾一统草原。我儿,你注意到没有,北方蛮族,若想常保兴盛,前提需得一统草原。这是根本。当年辽国兴起,且国祚长久,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控制了草原。”

    “金国先天不足,难以制霸草原,是以,草原一旦出现统一的势力,便居于守势,难以振作,最终被攻灭。说到底,若是金国施行辽国的国策,蒙古崛起,可能另有波折。”

    “其三,也是为娘想与你说的。以武立身,攻伐为上,以武立国,征战不休!世事人情,皆有宿命。你看,蒙古一统华夏前,战功赫赫,一派欣欣向荣,反而统一后,军队迅速堕落,国势也江河日下。这就是宿命。以武立国的帝国,就得征战不休,才能雄霸天下!不然,一旦停下来,便会没落衰颓。”

    杨西施挺直着脊背,端坐望向杨炯,秀目褶褶生辉。

    杨炯若有所悟,勇敢对上杨西施的目光,问道,“娘,我该如何?”

    杨西施的目光瞬间转为宠溺和心疼,轻声说道,“我儿,你不明白么?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可明得失,可成大事。虎头山是怎么来的?靠什么起家?以后怎么走,我看呀,差不多也是蒙元崛起的路子吧。唉,只是委屈我儿了!”

    心里淌过一丝温暖。杨炯不是矫情的人,身逢乱世,沦落草莽,早已见过很多的残酷与无奈,但也为杨西施的一声叹息而触动。

    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家孩儿不得已投身杀戮战场,迈向艰辛人生的怜惜和自责。

    杨炯很不想让杨西施伤感和自责,便故作洒脱,憨笑道,“娘,我有机会建立铁木真那样的功业没有?我还想着,以后要打下一个大大的后宫哩!”

    顿时,一直侧耳倾听的惠姑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狠狠地瞥了一眼杨炯。

    听了杨炯的话,杨西施先是愕然,继而开怀大笑,用手指着杨炯,笑骂道,“我个痴儿,男子汉大丈夫,若真是建立了大功业,你还真没什么时间亲近女子。俗话说得好,温柔乡即是英雄冢。依娘之见,你有惠姑一个就够了!”

    说到这里,杨西施扭头看向惠姑,说道,“你看看,惠姑多贤惠呀!这针线活,可是比你娘做得好多了!厨艺也好!对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圆房?”

    杨炯立马一头黑线,缄口不言。

    不过,杨西施是明白人,见杨炯不说话,而且深夜前来,想必有事,便止住了这个话题,主动问道,“我儿,这么晚了,你还从大营那边赶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杨炯如蒙大赦,赶紧回道,“娘,孩儿前来,还真是有事,想让娘帮我把把关。”于是,杨炯便把当前队伍上的状况,自己的谋划考虑,一五一十给杨西施说了一遍。

    杨西施听了,低眉望向桌上的《元史》,眼神既专注又虚空,轻抿双唇,久久不语。

    杨炯期待地看着杨西施,惠姑也停下来手中的针线活,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杨西施的沉思。

    过了许久,杨西施才开口,语气果决,“为今之计,守不如攻。我儿,你的顾虑,大多在阵仗之上。这个我不太懂。但从人心上考虑,以攻代守,却是利大于弊。虎头山靠什么凝聚人心,扛起大旗?我看呀,就得像这《元史》那样,要靠赫赫战功与无敌威名!《元史》多有记载,蒙元遇有抵挡,动辄屠城。非为嗜杀,实为震慑。”

    “打败有能力反抗的,震慑有想法反抗的,进而获得大量的投效和新附,乃至实力膨胀登峰造极。蒙元就是这般干的。看似野蛮凶残,实则与世情人心相合,这才成就了霸业。”

    “我儿,我们娘俩已是沦落草莽,若不行死中求活之策,亦是朝不保夕!事到临头,无需瞻前顾后,力向前便是!”

    最后的话语,是从杨西施的牙缝里蹦出来的,虽是珠玉之声,却有金石之音。

第五十五章 歪藤长歪瓜

    五千人,训练还不足一个月,就前去攻打湖广重镇衡州府,而且,城里面还有朝廷的亲王。这是异想天开,还是自不量力?是以卵击石,还是飞蛾扑火?

    召集所有的百夫长和千夫长,杨炯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帐内一片质疑和反对。

    “大当家,这府城可不是县城哩!我们人马太少,冒然攻打,使不得呀!”

    “里面还有亲王哩!万一伤到亲王咋办,可是要诛九族的呀!”

    “大当家,府城人马多,实在不行,我们去打其他的县城罢。我看,茶陵就挺好!”

    “我们虎头山现在这点家当不容易哩!可不能做赔本买卖呀!……”

    杨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旁观,沉默不语,认真感受着帐内的反对氛围,心里念叨着:你们有你们的想法,我有我的坚持!

    良久,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大伙都望向杨炯,眼里充满着希冀的目光。

    **也是如此。尽管是最早追随杨炯的兄弟,尽管事实多次证明大当家是对的,尽管自己还被大当家任命为千夫长,连自家婆娘二丫都日渐温顺体贴起来,但是,**依旧不敢站出来力挺大当家。这不是他怕死,而是内心深处对大当家,对虎头山全体兄弟的负责。五千人就敢攻打湖广重镇,这超乎了**想象力的极限。

    同样,尽管有自己的坚持,不过,杨炯还是决定要尽量说服大伙。

    “弟兄们,大伙都反对攻打府城。我相信,这不是大伙怕死,而是对虎头山的兄弟和前程负责。对此,我深信不疑。”杨炯说得很缓慢,很坚定。

    大伙一听,顿时松弛下来,而且感觉很受用。你看,大当家都知道我不是怕死哩!

    顿了顿,杨炯陡然提高声音,冷酷地说道,“不过,大伙都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只是虎山贼,不是虎山军!虎山军是我们自称的!”

    “大伙都是我从虎头山带出来的老人。从何家冲出兵的时候,我们就发誓要走出大山,纵横天下。怎么,一个小小的衡山县城,大伙就满足了?就准备猫在这里养老了?”

    “人马少?不打仗,不扩大地盘,怎么增加人马?”

    “城防坚固?九州大地,那座大城不城防坚固?难道城防坚固就不打了?”

    “再去攻打小县城?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十座县城也不及一座府城。我们虎头山十几号人就敢下山劫掠,现在五千多人还不敢打府城了?”

    杨炯击案起身,厉声喝问。大伙心神激荡,不敢吭声,不再犹疑。

    “三日后,出兵衡州城!”

    ……

    “三日后,出兵衡山,荡平贼寇,还我衡州府一片清净!”指挥使官邸内,一个满脸横肉,一身肥肉的家伙断然下令。

    在杨炯想着攻打衡州城的时候,衡州卫指挥使袁明和也在筹划着进剿虎山贼。哪怕桂王不来信,这段时间袁明和也在和知府秦诗欢商议着如何进剿的事宜。本来,袁明和没太把虎山贼当回事。两年前,衡州府也出过大事的,两万多人起事,不照样被自己的衡州卫给镇压下去了。不过,据传几百人便打下了县城,这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衡州府自洪武年间便设卫所,衡州卫下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还兼领常宁千户所,衡州卫的防区内汉、苗、瑶杂居,时不时便有事端生出,都是靠着衡州卫在维持局面。两百年来,虽说不复开国时的气象,但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一开始,对于一伙虎山贼从山沟沟里钻出来,一举拿下了衡山县城,袁明和惊诧之余,更多的是看笑话。看谁的笑话?当然是知府大人秦诗欢的笑话。狗日的,平时见到老子,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好像老子低你一等似的。不就是一个五品知府么?我呸,老子还正三品哩!

    没有湖广都司衙门的命令,袁明和就当虎山贼不存在,乐得看笑话。不过,桂王府里送出信来,袁明和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一改近日的敷衍拿捏,袁明和开始一本正经和秦诗欢商议起来。

    一番扯皮和讨价还价,秦诗欢捏着鼻子答应了袁明和的条件:万两白银,闺女下嫁。袁明和明言,“虎山贼几千有余,我衡州卫怎么着都得出动个四五千人吧!摊到军士身上,每人总得一两多吧!才一万两,可是亏本买卖哩!”

    至于秦府的闺女下嫁,那是袁明和的大儿子刚好年龄合适,正想找个书香门第,进一步改善联姻的质量。不爽秦诗欢是一回事,利用机会获得好处又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在卫所系统混的老人,袁明和算得上是一个明白人。

    秦诗欢心里愤然不已,不过没有发作。现如今,还得虚与委蛇,好让这鄙薄武夫卖命。

    吩咐管家去把闺女秦素素叫来,秦诗欢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想着如何开口。这些日子,自从虎山贼占了衡山之后,秦诗欢就没一天畅怀过,总是在谋划着如何收回衡山县城。作为知府,治下县城失陷于贼,绝对是重大的失职渎职。

    与大儿子秦光磊商议后,定下的策略是瞒上和欺下。所谓瞒上,就当县城失陷一事没发生过,反正那伙虎山贼既没有大肆杀戮,也没有阻绝南北交通,好像他们就是驻扎在县城里的朝廷官军似的。不,好像军纪比一般的官军还严格,买个瓜果吃食什么的,都是给钱的。

    至于欺下,就是以进剿虎山贼为名,找士绅地主摊派钱粮。待钱粮到位,拿出部分打发给衡州卫,引诱他们出兵进剿。衡山县城,也是在衡州卫的防区内,卫所那边也是有责任的。

    父子间的商议,大的方向都一致,就是在如何对待杨炯这个曾经的秦府护院,起了一些分歧。秦诗欢的意思是,若是进剿顺利,最好是斩草除根。而秦光磊的意思,则是不如先尝试招抚,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借重。

    “当今之世,安靖地方是首务,郑芝龙、张献忠之流都曾招抚过,那可是为祸甚大。杨炯那个傻呆子,也就是欺负一下士绅地主,抢了些钱粮,还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招抚起来,更是理由充分。”

    秦衙内说得很有信心,振振有词,不过,心里却想着:若是阿爹派我前去接洽招抚的事情,说不定,说不定那个傻呆子学生又会用一龙多风招待自己哩!

    ……

    秦素素一会就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书房。

    “阿爹!”女儿的一声轻唤,把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秦知府惊醒过来。

    秦诗欢轻咳一声,借着椅子的扶手,从靠背上起来,正襟危坐。在儿女面前,秦知府向来注重仪容,就怕给他们带坏样子。

    一边沉吟,一边打量,秦诗欢细细打量自家闺女。面容秀丽端庄,身形娇小窈窕,气质温顺贤淑,秦诗欢感觉很是欣慰,自家闺女出落得一股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过,随即又想到那个满脸横肉,一身肥肉的袁指挥使,秦知府心情一黯。歪藤长歪瓜!估计袁胖子儿子的人才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腹诽了一阵,又踌躇了一番,秦诗欢温言说道,“素素,最近怎么样,在秀楼里呆得舒心不?为父最近忙,都好些日子没看到咱家闺女了!来,闺女,坐着和为父说说话。”

    秦素素上前给斟了一杯茶,给父亲奉上。

    秦诗欢欣慰接过,惬意泯了一口,随意说道,“还是闺女心细哩!斟个茶水,都比你大哥强得多!你大哥呀,每次都是满满的,我一拿起喝,都会溢出一些!”

    秦素素拿手绢掩着樱桃小嘴,娇笑一声,劝解道,“大哥是须眉男儿,是干大事的,自然不拘小节。阿爹,您平素不都是这么教诲的么?”

    “你这个鬼丫头,还会拿为父的话来堵我!哈哈哈!”女儿的话让秦诗欢开心起来。父女俩聊了一些家常话后,秦诗欢决定还是开口把事情告诉女儿。不过,心里也定了章程,若是女儿同意也便罢了,若是不同意,自己就是同那个袁胖子闹掰了,也绝不低头,让自家的宝贝闺女受一点委屈。

    “闺女,为父有个事,得和你说说。”秦诗欢便把袁指挥使替儿子求婚一事,原原本本跟女儿说了一遍。

    末了,秦诗欢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笃定说道,“闺女,为父只是告诉你一声。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是我亲闺女,为父绝不会让你委屈半分。此事,你仔细斟酌即可!”

    父亲的话,既让素素震惊,又让她心里暖和。如何回复父亲的话?素素很是迟疑和焦急。沉吟不决之间,那张俊朗阳光的面庞,挥汗如雨的身影,还有那凌厉暴虐的雪亮斧头,却突然涌上心头。

    蓦然回首,斧头是那么雪亮,印象是那般深刻。

第五十六章 不着调的猜想

    秦光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很是沉得住气,耐心等着女儿的回答,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

    秦素素低垂着头,脸上涌上一片羞红,更显凝脂般的细腻白皙,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显得纠结不定。

    嗯,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呀!秦光磊又一次想起了管家秦福的隐晦提醒。

    秦素素紧张地思考着,心里一团乱麻,难以决断。这是决定终身命运的大事,今天的选择和回答很可能会影响一辈子。话本小说看过不少,才子佳人也曾憧憬过,直至见到那个面若桃花,笑若阳光的护院,一颗芳心才算有了真正的萌动和牵挂。

    或许话本小说是骗人的,或许才子佳人是虚幻的,真正的托付良人应该是那个长身而立,俊朗阳光的护院。那挥汗如雨的矫健身姿,那快若闪电的雪亮斧头,才能让自己真正感受到男儿的阳刚大气。

    既然阿爹一心呵护,那就不若遵循内心。一番思索与回忆,秦素素心里有了计较,便咬了咬牙,细声婉转说道,“阿爹,你如此维护女儿,女儿心里感念不已,本该为父分忧。不过,女儿确实心有所属,还望阿爹体谅成全。”

    心里咯噔一下,秦光磊几乎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故作平淡问道,“女儿心有所属?可否告知为父?”

    “女儿也觉有违妇德,奈何此事关系到女儿一生幸福,不得已才顺着自己心意行事。还望阿爹体谅女儿的任性。”

    见女儿避实就虚,秦光磊既好气又好笑,本想直言相问,又担心伤及女儿颜面,最后慨然长叹,“女儿既是不愿下嫁袁家,此事为父推脱便是。我们秦家耕读传家,世代书香门第。为父也是进士出身,仕宦了半辈子,到如今,难不成还要委屈自家闺女不成。说来,也就是袁家小子没福气哩!”

    ……

    回到秀楼,秦素素郁郁寡欢。这般忤逆父亲的意思,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好在父亲通情达理,没有计较,但这更加重了心里的羞愧。不过,秦素素还是不愿答应嫁入袁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坚持己见。

    衡州卫的指挥使,这官不小了,甚至在品级上比阿爹还高,不过因为是武官,才不那么引人注目。卫所的武官,大多是世袭,这也说明袁家在衡州地面上世代经营,财货权势想必也不缺。但此刻,特别是面对抉择的时候,素素本能地被那个俊朗阳光的面庞,占据了心里的全部的想法。素素想着,若是成婚,就得是那个会使斧头的护院!

    秦素素的郁郁寡欢,很快被秦府二公子的夫人所察觉。二嫂秦柳氏自打去年回来祝寿,便没有跟着丈夫再去安庆府,而是留在了衡州,平素都是住在后院的秀楼里。

    姑嫂俩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秦柳氏突然冒出一句,“素素,定下婚期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秦素素随口就答道,“没呢。我都跟父亲推掉了!”

    秦柳氏小伎俩得逞,开心嬉笑道,“哟,看来,素素不开心,是因为错过好人家了。”

    意识到被二嫂套了话,秦素素立马撅起小嘴,娇嗔道,“二嫂,哪有你这样的!我不开心,你还取笑人家!哼!”

    秦柳氏看着素素娇嗔的样子,眼睛里弥漫着笑意,说道,“素素,我看你是有心事。应该就是婚姻大事吧。能求亲到咱们知府门下的,想必也是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为什么要推掉呢?素素该是有自己的主意吧。可否跟嫂子说说?”

    停下手中的针线,秦素素凝神想了一会,扭捏着回道,“二嫂,我,我都不知从何说起哩!怪羞人的!”

    秦柳氏笑着鼓励道,“二嫂也是过来人,你此时的想法,我大概都经历过。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替你参详一二。”

    到最后,秦素素磨不过二嫂的追问,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素素颇为苦恼,再次强调道,“我也知道羞人哩!不过,那个护院知不知道,还是另一码事呢!估计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府里就没呆多长时间。”

    先是震惊,后是大笑,秦柳氏差点眼泪都流出来了。等缓过气来,秦柳氏揶揄道,“嗯,我们家素素,果真是像我平素说的那般,小女子,大胸怀!慧眼识护院,一见定终身哩!呵呵呵!”

    说着说着,秦柳氏又是娇笑不已。

    被自家嫂子如此笑话,秦素素又羞又恼,丢下手中的针线,便去拧秦柳氏的胳膊。秦柳氏连连躲闪,秦素素步步紧逼,俩人闹成一团。

    打闹了好一会,俩人才分开,各自整理发髻和衣裳。等收拾好,秦柳氏又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正经说道,“素素,你真为了那个,那个你才偷看过几眼的护院,就想着推辞袁家的求亲?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官世家,说起权势和根基来,不比咱们府有什么差的。你还是慎重考虑!”

    见自家嫂子不仅不赞成,还轻看自己的意中人,素素反而更加坚定,赌气般说道,“二嫂,我就是看准了的!话本小说,我看了不少。才子佳人,我也听过不少,只不过越来越腻味。不是说,仗义每在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么?那个护院,牙齿雪白,斧头雪亮,一见便是一个热血男儿!虽说出身低了些,但武艺高强,这不,落草为寇还没几天,就打下衡山县城了!”

    “素素,你说,前阵子衡山县城被一伙贼寇打下,就是你说的那个护院?”瞬间,这个八卦消息把秦柳氏给打击到了,一脸的惊疑。

    “嗯,就是!我是听大哥说的,错不了。还听说了,阿爹这阵子很是头疼哩!”秦素素说得很笃定,脸上一副有荣与焉的神情。

    秦柳氏久久没有说话,因为不知如何说起。秦柳氏也是书香门第,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自小耳濡目染,很多道理是懂得的。如果素素说的是真的,那么,素素看中的小护院显然不是寻常人。娼妓之子,屠夫出身,凭着两把斧头落草为寇,不到半年便打下一座县城,这其中可能有运气的成分,但不能否定其心智才学。若是自家任教谕的夫君,遭遇此等身世,会有这般际遇和造化么?打得下县城么?

    对于这个不着调的猜想,秦柳氏觉得,自己没有此刻眼前小姑子的这般笃定。

    ……

    没有过多准备,没有过多犹疑,杨炯带着虎山军就开拔了。临行前,杨炯甚至把衡山县城驻守的一个百人队也全部撤了出来。

    大伙很是不解。大当家这是怎么啦?弟兄们几十条性命换来的,好不容易打下的县城,就这么扔下不管了。

    于是,一些千夫长纷纷委婉地进言。

    “大当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衡州城不好打,咱们好歹还有条后路嘛!您看,这是不是再算计一下?”

    “大当家,这州城要打,这县城也要留,省得又被官军占了去,回头我们还得再打!那又是兄弟们的性命呀!”

    “大当家,还是留着县城罢,攻打州城,少一个百人队也不打紧的,我们可是将近六千来人哩!”

    杨炯听了,既不反驳,也不解释,更不发火,只是挥手止住了大伙的进言,淡淡回了一句,“州城更大,大伙的眷属们住得更舒服,还有,也省得以后再专门来接人了!”

    大伙面面相觑,不再说话。

    于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前往衡州城的官道上。前后各五个千人队,眷属们居于队伍的中央。因为没有马匹,杨炯便让自己的亲兵队抽出一个百人队,提前一个时辰出发,轻装简行,担任斥候。

    如同攻打衡山县城时的场景再现,虎山军的行军序列显得光怪陆离。前后都是整齐威武的队列,中间却是花花绿绿,打打闹闹的眷属们,小孩们的嬉笑和啼哭更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杨西施也在队伍里,不过,条件比上次要好一些。杨炯特意让小王铁匠弄了一张竹制的躺椅,还特别加装了遮阳的顶棚,让几个兄弟抬着。外形看起来怪模怪样,但是既透风又遮阳。

    惠姑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边放着水壶,还有一些水果和糕点。这些糕点,也是杨炯每隔几日,便命人从衡州城买来的刘记糕点。杨炯记得,这是杨西施最喜欢吃的那种糕点。在躺椅前后,簇拥着的都是一些百夫长、千夫长的眷属们。其中,胡素的婆娘二丫就紧紧跟在躺椅的后边。

    即便坐着一晃一晃的躺椅,很是惬意,而且有惠姑随时伺候着吃食,还有一路上眷属们的奉承巴结,但是杨西施却是难以畅怀,始终一副心事重重、凝重纠结的神情。

    杨西施想得很多。此去攻打衡州府城,既有炯儿的主见坚持,也有自己的隐晦劝说。当日,自己说得兴起,便把自己的见识想法和盘托出。这会不会就影响了炯儿,无形中逼着他早日出兵。自己的见识当然没错,可是,虎山军毕竟成军才一个月呀!带着一伙刚放下犁耙锄头的山民庄户,仓促间就前去攻打重镇大城,会不会太过于冒昧操切了?

    思索间,坐在躺椅上居高临下的杨西施,突然发现前军有些小小的骚动喧闹,继而悠长雄浑的牛角号响起,整个队伍便停顿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狭路相逢(1)

    “他娘的!出门还撞鬼了!这些个虎山贼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去攻打府城?!”

    袁指挥使听到前军斥候的禀报,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脱口大骂。

    本来,收到桂王府的来信,又达成了儿子的口头婚约,袁明和没有像以往一样拖拖拉拉,而是非常爽快地出兵了。这些年,经常征讨苗民和乱民,衡州卫还是经过不少阵仗的。仗打得多,自然队伍就整理得比较顺溜,下边的千户、百户所并不像其他地方那般糜烂。

    从定下决心,到出征进剿,袁明和也就用了三天时间。

    一路上,衡州卫的队伍延绵了两三里。衡州卫四个千户所倾巢而出,还征调了常宁千户所的五百余人马,而且衡州府也征集了五千多名随军民壮,用来运送粮草辎重。这些民壮也都配了大刀长矛,必要时也是可以充当辅兵用的。

    进剿衡山县城的队伍,不仅人马众多,而且士气高昂。

    队伍上都在流传,桂王府责令进剿,若是功成,加官进爵,金银珠宝,不在话下。就是随军的民壮们,士气也是爆棚。出发前知府衙门都说了,若是拿下衡州县城,每名民壮赏赐白银一辆、大米一石。

    全军上下,弥漫着一股自信和热情!剿灭一伙山沟沟里冒出来的土匪,那是泰山压顶,牛刀杀鸡,轻而易举!嗯,这可是袁指挥使在出征前当众说的!

    骤然发现对面出现一支队伍,而且还有旗帜,上面绣着一支张牙舞爪的虎头,行进的队伍顿时鼓噪起来。

    “看,虎山贼哩!”

    “杀过去,杀光这帮贼胚,大伙好领赏!”

    “杀,杀过去!”

    袁明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队伍安静下来。这些功夫,既让他懊恼,又很自豪。嗯,卫所里的兄弟,不愧是打老仗的,心气很高哩!这次剿灭了虎山贼,估计士气会更高。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打量着对面的虎山贼,袁明和很快凝重下来。凭这些年征战的经验,袁明和很快意识到,对面的虎山贼有点不一样,而且,越看越不一样。

    大凡一般的乱民或贼寇,见到朝廷官军,第一反应都是惊慌失措,哪怕经过整顿稳定下来,但最初的惊慌,特别是队形的混乱是一定的。但是对面的队伍,在发现官军之后,牛角号便响了起来,队伍也随之停下,而且前军很快调整了队形,以三个横队方阵占据了官道和两侧小土包。

    还有就是,虎山贼比想象中得要正规,完全不像是传言中的乌合之众。

    因为采纳了胖子和瘦子的建议,杨炯狠心给整个队伍采买了统一的军装。考虑不那么超凡脱俗,杨炯直接照搬了大明的赤色军服。因为新配发不久,色泽鲜艳,也没有补丁,五千多人的队伍,一片火红的海洋。

    在袁明和看来,虎山贼反而远较衡州卫的队伍要严整正规得多。靠,这是什么世道,一伙山沟沟里冒出来的贼寇,穿得竟然还比我大明卫所军户还好了?!

    袁明和眼睛不停打量着虎山贼,心里愤然不已。

    ……

    在袁明和观察敌情的时候,杨炯并没有急着走到队伍最前边去,而是让人把三娃叫了过来。

    “三娃,你带亲兵队的一个百人队,任务就是保护老夫人和眷属,不得有误!”

    三娃赶紧正色应下,连忙带着队伍往中军赶去。

    安排好人保护杨西施,杨炯这才放心朝前军走去。

    待杨炯赶到前军,官军已经开始在结阵了,不仅在官道上组成了若干方阵,而且还派出队伍占据了两翼的小高地,和虎山军的做法如出一辙。整个队伍也没了一开始的鼓噪喧闹,只见旌旗锣鼓在调整队形。

    官军方阵的最前列,是几个刀盾手方阵。杨炯眯眼细看了一下,都有披甲,每个方阵估摸着百把人,正面不宽,刚好是官道的宽度,但纵深比较厚实。

    再远一些,一些弓箭手正在整顿队形,还有少量的马队在聚拢。

    第一次见到这么一支官军的大部队,身边的不少亲兵都忙着咽唾沫,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的动静。

    杨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里却按捺不住兴奋起来。这种兴奋,不是必胜的信念,而是勇敢面对命运选择的渴望。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知道这是虎山军的唯一机会。

    所有的选择都是源于无奈。不攻打府城,单凭衡山县城,肯定无法供养队伍,最终还是会烟消云散。攻打府城,虽然九死一生,但总归有一线生机。

    拢住有些发散的思维,针对眼前的阵势,杨炯沉吟了一番,断然下令道,“弓箭手前出至左翼山包,伺机对官军进行压制射击。具体战机由胡素自行掌握。”

    “刀盾手千人队,各出一个百人队,在阵前列队,准备接战。其余以百人队列阵,按指令行动,不得喧哗。”

    想了想,杨炯又补充下令,“行军序列中的长枪兵第四千人队,在后军位置找一个有水源,地势较高的地方,开始建营垒。”

    杨炯有种预感,这个仗不会一下结束。

    完全是狭路相逢,地势限制了战斗的规模和进程。左侧是地势逐渐隆起的高地,右侧也是一片小丘陵,但大约一里左右便是湘江。队伍能够展开战斗的正面也就几十步,除非一方突然崩溃,或者避战逃亡,否则这次狭路相逢不是一下子就能定胜负的。

    安排完面上的队伍,杨炯又把亲兵队的各个百夫长叫了过来,不过却只简单吩咐了一句,“把斧头磨亮一点。”

    ……

    不明就里的亲兵队的百夫长们才刚离开,官军那边就传来了激昂的鼓声。

    袁明和一点都没有磨叽。

    官军遇到匪贼,当然是杀贼立功,难道还绕道而走么?袁明和没有想过怯战避战,身为朝廷官军的优越感更是促使他主动出击。

    下达完军令,看着雄壮前进的军阵,袁明和豪情满怀,不由大声吟唱道,“狼烟起九州,猛士守桑梓。有我衡州卫,湖广皆安靖!哈哈哈!且看老夫今日灭此贼!”

    前出的是衡州卫左千户所的军士。这也是在衡州卫内部号称最能打仗的千户所,经历过衡州卫所有的战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作为前军使用的。前些年剿灭苗民起事,每次都是左千户所率先撕开敌阵,从而一举奠定胜局的。

    仗打老了,心态自然从容。前出的左千户所,变成了五个方阵,呈纵队行进,前后距离约五十步。

    打头的是刀盾手方阵,一个个斜举着盾牌,紧握着大刀。因为官道的限制,队形排得很紧密,人挨着人,但行进比较齐整。

    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军,胡素一边咽着唾沫,一边低声数着,“八十步,七十五步,六十步……”

    因为弓箭手都是配置在左翼的小山包上,就是百步也可以有杀伤力,但胡素还是按捺着。官军虽然衣服破烂褴褛,但基本都是披着甲胄,距离远了,就不能破甲,不过是挠挠痒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杀伤力。

    待官军进至约五十步时,胡素断然下令,“各百人队注意,五发齐射,射!”

    箭早已上弦,口令一到,便若飞蝗遮日,向迎面而来的官军撞去。

    距离如此之近,官军完全来不及反应,不过有盾牌和甲胄的防护,加上虎头山装备的也不是什么强弓,造成的杀伤远低于胡素的预期。

    胡素一直盯着逐渐靠近的官军方阵。对面的官军,在应付弓箭方面很有经验。按照大当家造出的名词,他们都是四十五度左右斜举着盾牌,把面部和颈部死死护住。齐射而至的箭支,要么砸在盾牌上铮铮作响,要么扎在官军的甲胄上。几轮齐射下来,死得少,伤得多,并未造成大规模的混乱,官军依旧保持着比较严整的队形。

    “狗日的官军,有两下子嘛!”胡素恨恨地骂道。

    胡素在骂,左千户所的王千户也在骂。

    “狗日的虎山贼,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弓箭手!幸亏弟兄们打老仗了,不然就吃大亏了!”

    仿佛能感受到王千户的愤怒与怨念,接下来的弓箭更是快速而劲爆,像倾盆而至的冰雹一般,时不时引来凄厉的喊叫和怒骂。

    杨炯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越来越清晰的官军队伍,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这个卫所是个硬茬子!

    后世逛军事论坛,每每看到提起明代卫所的帖子,大多数情况下的印象就是糜烂无能。真正到了这个时代,却是另一番感受。

    兵不闲习,不可以当敌。在杨炯看来,是不是糜烂,得看有没有糜烂的资本。若是好地方,没有安靖地方的需求,当地的卫所自然快速糜烂。但在衡州府这个地方,山多地少,苗汉杂居,无论是民族矛盾还是阶级矛盾,本质上都是比较尖锐的。肩负安靖一府的衡州卫,自然没什么资本去糜烂。

    相反,因为常年征剿苗民,衡州卫的军事能力不仅没有退化,反而在加强。

    狭路相逢,直接正面进攻,体现的是敢战的勇气!

    正面狭窄,采用纵队接敌,体现的是丰富的经验!

    无惧箭雨,能够有效防护,体现的是粗暴的作派!

    嗯,这很对自己的胃口。杨炯竟然有些开心。

第五十八章 狭路相逢(2)

    肆虐的箭雨对衡州卫的左千户所造成的杀伤并不大。

    官军派出打头阵的方阵很快靠近了虎山军,凶狠地撞了过来。不少军士的甲胄和盾牌上都插着箭支,很多身上还渗出了鲜血。狰狞的面容,绚烂的血水,凶狠的叫骂,给了虎山军很大的压力。

    靠着训练出来的惯性,接敌的第一个刀盾手百人队没有立即崩溃,不过情况却不容乐观。杨炯仔细观察了一下,官军还是占了一些优势的,主要是技艺更加熟悉,杀气也更重一些。搏杀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相互间的配合也娴熟得多。从战损比来看,差不多每倒下两个虎头山的兄弟,才会有一个官军倒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原本齐整的接敌面便凹陷进去了一大块。第一次正式与朝廷官军开战,虎头山的兄弟本身就信心不足,此刻又见识了官军的敢战善战,不少兄弟更是有些动摇。在一线指挥的百夫长和十夫长只得不停喊话。

    “弟兄们,顶住呀!”

    “不能退,不能退!谁退,砍谁的头!”

    “他娘的,怕死也得死,怕个!”

    喊话和杀声此起彼伏,但虎头山的第一个方阵还是渐渐被官军所侵蚀,呈现出明显的颓势。

    杨炯断然下令,“吹号!让第一个方阵撤退,注意从官道两侧往后跑,不要冲击后面的方阵。命令第二个方阵做好接敌准备。”

    短促的牛角号响起,早已疲惫不堪、恐惧不已的第一个方阵顿时呈鸟兽散。不过还好,因为是有命令,有计划的撤退,大伙都还能够遵守军令,没有去冲击后面的队伍。

    杨炯一点都不生气。新兵蛋子打不过老兵,太正常不过了。若是粗粗训练个把月的队伍,便可以纵横天下,这反而会动摇杨炯的三观。军队是打出来的,铁血战士都是在修罗场里淘汰筛选出来的。

    不生气不代表没有行动。杨炯想了想,转身对亲兵下令,“让刚才第一方阵的百夫长来见我!”

    一会,浑身是血,走路一瘸一拐的一个年轻后生赶了过来。这个后生,杨炯有印象,叫张应杰,是虎头山最早扩编时招来的。

    张应杰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大当家,我那个百人队没打好,还请大当家责罚!”

    杨炯没有立即吭声,而是把张应杰拉了起来,又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大声说道,“仗没打好,你作为百夫长有责任。以后要加强训练,不要再打败仗。记住,不是每次打败仗,你都有命来我这复命的!”

    张应杰听杨炯这么一说,先是一愣,继而感激涕零,激动地说道,“大当家,以后我要是再打败仗,我就让兄弟们带着我的尸体来见你!”

    杨炯听了,拍了拍张应杰的肩膀,说道,“好!你有这份胆气和决心,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现在要交代你几件事情。”

    “大当家吩咐便是!”张应杰连忙答道。

    “第一,你把你的百人队控制好,不要散播官军厉害的言论。”

    “是!”

    “第二,告诉每名兄弟,特别是伤员,任何时候,虎头山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兄弟,让大伙好生养伤,不要多想。你让军中的大夫抓紧抢救,不要吝惜药材!”

    “是,大当家!”

    “第三,你召集幸存的十夫长,大伙一起商量总结一下,有什么经验教训,口述出来,让柳秀才整理好。晚上开会再通报大家!”

    “是!”

    说完,杨炯挥手示意张应杰离去,自己继续观察战况。

    说话间,官军前锋在击败虎山军的第一个方阵后,连气也没喘一口,直接撞向了第二个方阵。喊杀依旧犀利,气势依然很足,但杨炯发现,官军劈砍动作的速度和力度有所下降。只见一个官军的军士,估计是个小旗官,连续劈砍了两刀,才把面前的一个兄弟砍倒在地。

    看着总体战技水平略逊,伤亡比例更高,依然坚持战斗的虎山军弟兄们,杨炯心里开始生出一股愤怒和后怕。

    是的,新兵难以打过老兵,这个道理是认的。但是,看着一手抓来的,带出来的兄弟,承受着相对官军更大的伤亡,杨炯还是难以控制愤怒的情绪,好几次都想带着亲兵队冲上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酣畅淋漓杀个痛快,为那些第一次走向战场而丢掉性命的兄弟报仇。

    在愤怒之余,杨炯也隐隐感到庆幸。从现在接敌战斗的情况看,官军训练有素,经验丰富,杀戮技能明显更高。在双方人数差不多,特别是己方人数还稍微少一些的情况下,若是战场宽阔,接敌面扩大,难保不被官军正面平推速推。但此时此刻,杨炯很庆幸,狭路相逢在狭路。不管是敌方还是己方,大家都摆不开阵势,没法投入全部的兵力。

    即使官军在战技方面更胜一筹,但是战场地形条件限制了他们的优势,让他们有力也没法全使出来。

    看来,冥冥中,连上天都在给自己机会!不然,虎头山今天很有可能会栽大跟头。

    既然上天都在成全,那就更加不能辜负!杨炯决定,要稳住,把仗打好将不可因而怒兴师!

    一念通达,再无纠结!

    杨炯静静看着正在进行的战斗,眼神冷冽而沉稳,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接敌面深入至第二个百人队的中间时,杨炯感觉这个方阵快要崩溃了,便下令让他们后撤。

    士气和体能是此消彼长的。第一个方阵,差不多打到第三个排面,整个队伍就一副明显吃不住劲的样子。但到了第二个方阵,官军体力消耗很大,战技水平发挥同样跟着下降。相对之下,第二个方阵的兄弟所面对的压力便减轻许多,胆气也跟着上来了。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都是一个脑袋一个疤,谁怕谁!

    即便这样,杨炯还是让他们先撤下来。一来,这么窄的正面,这个仗有得打。二来,一个队伍,被人打崩和听令撤出,是两码事,心理状态截然不同。即便是自欺欺人,也会少一些战败的耻辱和阴影,而很多时候,这种耻辱和阴影,不仅不会让队伍知耻后勇,反而会因为自信缺乏,在关键时候打不了硬仗。所以,杨炯毫不迟疑下令撤出。

    撤出比坚守容易得多。一听到短促的号声,第二方阵的兄弟们如同放下一块石头,精神振奋,撒腿就往后跑,还非常有默契地避开后面的方阵,完全不需要十夫长和百夫长的招呼,显得是那么的流畅和自觉,体现了很高的战术转进水准。

    杨炯看了,目瞪口呆,想骂又骂不出来,只得自个儿悻悻嘟囔,“靠!”一旁的亲兵听了,愣是不明白大当家说了啥,疑惑地看着杨炯,显得很无辜。

    当面之敌奔逃后撤,压力顿消,官军的百户官刘平却毫无欣喜。他娘的,太累了!连破两阵,伤亡了一二十个兄弟,体力消耗巨大,汗水甚至比血水多。披着几十斤的甲胄,不停持盾劈砍,接敌战斗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停下来,感觉胳膊酸痛不已,好像再也提不起来似的。刘平转头扫了一眼大伙,都是撑着盾牌或大刀,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拉风箱一般。

    刘平算是老阵仗了。官不大,可仗没少打。见对阵的虎山贼主动后撤,自己的队伍俨然已经暴露在贼寇弓箭手的覆盖范围内,也不等王千户的命令,当即叫骂起来,“弟兄们,不要停下来歇息,赶紧列队,把盾牌都给老子举起来,咱们往后撤!”

    “快,快,贼寇是有弓箭手的!”

    话未落音,急促的牛角号骤然响起,接着箭雨倾盆而下!

    刘平反应很快。一边叫骂提醒,一边微曲身子,斜顶着盾牌,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但不是每个军士都有他们百户官的这种敏感与麻利。不少军士,虽然听到刘平的命令,但因为胳膊酸痛得厉害,加上高度紧张后的疲惫感,动作慢腾腾、懒洋洋的。结果,盾牌还没有举起来,箭支就砸了下来。

    连破两阵,不过伤亡一二十个兄弟,一顿猝不及防的箭雨,却要了十几个兄弟们的性命。刘平愤怒难当,连连叫骂,“狗日的贼寇!打不赢,便只会放冷箭!操你娘!”

    刘平的叫骂,杨炯听得很清楚,不过无动于衷,权当一阵耳边风,心头却暗爽。嗯,打不赢,还真的只能放冷箭。这个思路是对的!

    一边叫骂,一边指挥着剩下的兄弟们后撤。哪怕带着连破两阵的战绩和自豪,刘平也是不爽,因为撤退得艰难。贼寇的箭支仿佛不要钱似的,一拨接着一拨,连绵不绝,砸在盾牌上,下冰雹一般砰砰作响。大伙丝毫不敢松懈,一点点,小心翼翼往后退,神情异常紧张,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在即将撤出的时候把命给弄丢了。

    看着官军前锋的第一个方阵徐徐后撤,杨炯若有所思,接着轻声下令,“前军保持戒备。中军和后军安营扎寨,马上埋锅做饭!”

    “让**专门安排几个兄弟,把老夫人的帐篷搭好。记得,帐篷里面,砍一些树,要劈出木板来,铺在地上!”

第五十九章 狭路相逢(3)

    柳秀才被张应杰抓去整理战斗体会去了,但胖子和瘦子却空闲得很,以至于闲得主动逛到了前军,跟着全程观看了官军发起的首次进攻。

    或许是觉得阵势摆不开,这种添油战术价值不大;抑或已过晌午,人饿马乏的,没有力气再打了,官军在试探一次后便没有再度发起攻击,而是和他们嘴里的虎山贼一样,也开始安营扎寨和埋锅做饭。

    胖子和瘦子走向杨炯。

    见杨炯看到了自己,胖子开口便是,“官军势大!我军危矣!”

    看着胖子圆乎乎的脸庞,还有那故作惊悚的神情,杨炯莫名喜感,心里竟然开朗起来。

    “胖子,你的眼光很准哟!怎么看出来的?”杨炯打趣道。

    “哼,人家官军的一个前锋方阵,估摸着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带着,竟然连破我们两个百人队。以一敌二,势如破竹,这么明显!我还能看不出来?哼!”胖子边说边仰头,神情倨傲。

    看在他说话的立场还算端正,杨炯便懒得计较,轻描淡写回道,“嗯,能提出问题,值得肯定,但也不能管杀不管埋。胖子,既然你看官军势大,我军危矣,那如何克敌制胜,扭转颓势?你得想办法!若是想不出来,明天再战,我便把你编到第一个方阵里去!哼!”

    说完,杨炯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胖子。

    半晌,胖子反应过来,连忙朝杨炯追去,一边大喊,“大当家,大当家!做人要厚道哩!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哟!大当家……”

    远远望去,肉球滚动,笑声迭起。

    ……

    杨炯先去接战的那两个百人队巡视了一番。

    伤亡比较严重。战死有四十来个兄弟,还有十来个伤势严重,估计是挨不过去,另外比较严重的和伤势较轻的,也有十多个。也就是说,一战下来,这两个百人队总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员额。

    杨炯问随军的大夫,“棉花和盐都还够不?”

    大夫正在给受伤兄弟处理伤口,听到大当家的问话,不耐烦地回道,“够,够,够!棉花和盐都是够的,就是大夫不够!要不,劳烦你大当家的再去抓一些大夫来!”

    话里不仅很不耐烦,还有抱怨和揶揄。不过,杨炯没有放在心上。出征前,杨炯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后世常识,力排众议,大量购买棉花和食盐,就是为了战场救治。现在天气炎热,若是不能有效防止感染,受伤的兄弟一定凶多吉少。

    考虑到随军的大夫不够,离开衡山县城时,杨炯又采用暴力手段,把全城的大夫都给强征入伍了。当然,也是发了饷银的。不过,现在看来,饷银的效果还是有限,这些有知识的大夫对强征入伍还是耿耿于怀哩!

    杨炯走到一名受伤的兄弟面前,细细打量伤口处理情况。周边的肌肤是湿的,看来是被盐水擦洗过,伤口上面用棉花覆盖着,上面还用麻绳绑压着。嗯,杨炯心里有些欣慰,虽然被怼了一下,但这些大夫还是落实了他的指令。沸水再加盐,棉花和麻绳要蒸煮,大夫要先用盐水洗手,这是战场处理伤口的标配。

    估计伤口不是太致命,见是大当家来看自己,受伤的年轻后生竟然咧嘴一笑,“大当家,你不用当心。我感觉不碍事哩,死不了!”

    看着后生憨厚的笑容,纯净的眼神,杨炯没说话,盯着后生看了一会,然后拉着他的手,大声说道,“好样的!我们虎头山的男儿就没有怕死的!好好养伤,好好吃,好好睡,好了之后再杀敌!”

    “是!”后生回答得中气十足。

    杨炯抽出手,又拍了拍后生的肩膀,这才离去看望其他的兄弟。

    一路走下来,看到了伤痕累累,看到了鲜血淋漓,看到了哀嚎**,看到了命悬一线。即便有心理准备,杨炯心中依旧不忍,不过却无能为力。

    战场就是修罗场。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无论是虎山军整体,还是每个兄弟个体,都不得不拿起刀枪进行厮杀。

    战争,不过是把生存的残酷和发展的艰辛,简单直白,淋漓尽致展示出来罢了。

    杨炯坚持慰问了每名受伤的兄弟,而且针对每个兄弟的不同诉求,有鼓励,有承诺,有安慰,甚至,还有欺骗。但不管如何,杨炯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每名受伤的兄弟,告诉虎头山的每名兄弟:对大伙的牺牲和付出,他是看着的,记着得!

    显然,这是稳定军心的强心剂。一圈走下来,杨炯发现,大伙的神色明显放松许多。略一思考,杨炯便明白了。

    人心,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个结果可以期待,只要有个理由可以接受,哪怕再大的牺牲,再多的付出,也还是愿意坚持下去的。

    ……

    在第一刀盾手千人队那里简单吃过晌午饭,杨炯又匆匆赶去看望杨西施。

    亲兵队的动作很快,帐篷已经搭起来了,就连杨炯所说的木板铺地也弄好了。虽然显得有得潮湿,但明显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给帐篷增添了一股别样的情怀。

    帐篷里,只有杨西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在看书。

    杨炯瞟了一眼,竟然还是《元史》。

    见是杨炯进了帐篷,杨西施欣喜地站了起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杨西施按捺不住欣喜地说道,“嗯,一点伤也没有!好,好,好!”

    杨炯连忙接话,神情轻松说道,“娘,你儿子武艺高强,难能轻易就受伤哩!再者,今天这阵仗,不过是官军的一个小小的试探。我是大当家,难能这么轻易就下场?那岂不是降低自家身份了?我可是大当家哩!呵呵!”

    杨西施听了,忍俊不禁,娇笑过后,又扬起秀眉,呵斥道,“哼,就你能!不过,炯儿呀,现在虎头山五六千号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你就不要亲自上阵厮杀了!”

    “五六千人,就是放在朝廷里头,那也是一卫的指挥使了,或者是执掌一营的参将了。你一个人能有多大能耐?关键是要指挥好队伍,为将之责,首在治军用兵,不在上阵厮杀。炯儿,你务必记得!”

    见杨西施说得郑重,关切之情,担忧之心,更是溢于言表。杨炯沉默片刻后,迎着杨西施希冀的目光,点了点头。

    片刻,感觉帐篷里的氛围凝重起来,杨炯便岔开话题,说道,“娘,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帐篷里有点闷。”

    杨西施笑了笑,“不闷!你看,队伍上给我搭的这个帐篷,很有意思哩!”

    “喔?娘说说,怎么有意思哩?”

    “你看,这个帐篷,后面是大山,前边是官道,再远点便是湘江。依山傍水,视野开阔,掀开门帘,便是风景!这可比衡州城,还有衡山县城的房子,可是要宽敞许多哩!”

    “炯儿呀,有时候娘想着,若是此战大胜官军,以后,我们就在现在这个帐篷的位置,建个凉亭,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住上几天,寄情山水,缅怀此战!到时,我在凉亭上题词轻取亭,轻而取胜,一战而下!呵呵呵!”

    杨西施说得很轻松,嘴角带笑,光彩动人,不过眉宇间却隐约藏着一股郁色。

    母子连心。哪怕言辞和语气故作轻松,但杨炯也能感觉到杨西施的焦虑和担忧。之所以如此故作姿态,不过是想安慰和鼓励自己罢了。

    不过,杨炯想顺着杨西施的心,装作一副很惊讶、很疑惑的样子,问道,“轻取亭,听起来很大气,很霸气。娘,这会不会让官军忌恨咱们,说咱们很浅薄,很膨胀哩!打了胜仗就建亭子,那这以后得建多少亭子呀?哈哈哈!”

    “还有,除了轻取亭,那以后的亭子又怎么题词呢?娘,你有主意没有?”

    “当然有!娘的学问,炯儿你可不能小瞧了!你可听好了!”

    “过关亭,过关斩将,风云化龙!”

    “破军亭,破军陷阵,所向无敌!”

    “如雷亭,声名远播,如雷贯耳!”

    ……

    杨西施伸出纤手,边说边数,红唇轻启,玉齿轻咬,仿佛吃定官军似的。即便知道杨西施是在给自己鼓劲,也不得不惊叹这番气度。这般举重若轻的神情,云淡风轻的语气,再加上视官军若土鸡瓦狗的轻蔑,顿时让杨炯生出一股豪气!

    靠!灭了这股官军,赶紧在此地盖个亭子!

    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母子俩一唱一和,默契地憧憬着胜利后的场景,帐篷内的氛围热烈。夕阳西斜,大江北去,清风徐来,波光粼粼,帐篷外的风光壮丽。

    最后,杨炯问道,“娘,我也想取个名字。”

    杨西施很惊讶,不过还是做出了等着倾听的表情。

    “娘,我想取的名字是且介亭!”杨炯心里大笑。

    “唔,且介亭?这个名字挺怪异的,都看不出有什么出处,怪模怪样的!谁取的?”

    “以前在衡州城,儿子听书听到的。说是有一个姓周的大学问家,给一个亭子取的名字。”

    “此人可有立功、立德、立言?”

    “有的!世间本无路,人行即成路!这就是他说过的。”杨炯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回道。

    “嗯!还可以,是个有见识的!”思忖了一会,杨西施断然作出了评价。

第六十章 狭路相逢(4)

    在杨西施母子俩闲聊谈及路的时候,官军的大帐内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行,从虎山贼背后发起攻击?”

    “这片山,还有其他小路没有?斥候都打探过没有?”

    “可不可以走水路?反正我们是顺流而下!”

    大帐内,指挥使袁明和靠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听着部下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却不置可否。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头盔,还摆有茶壶和茶盏。这套茶壶和茶盏都是景德镇官窑出来的。

    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袁明和不喜欢别人说他是一介武夫。所以,他比较注重喝茶和收集文人的字画,还专门请了几个落魄文人给自己做幕僚。每次出征,他都会交代亲兵,把面前的这个红木案几和茶具专门带上,哪怕为此需要多安排一匹驮马的运力也在所不惜。

    虽然下边讨论得非常热烈,但袁明和的心思其实并不在上面。不管怎么样,即便是阵势摆不开,但今天一交手,高下立判,强弱分明,贼寇是打不赢官军的。既然贼寇打不赢,那急啥!要急,也是贼寇急呀!

    没有过分操心战事,袁明和想得更多的是衡州城里的事。桂王对这场战事关心不?知府秦世欢急不急?是一战而定好,还是僵持对峙好?这个问题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哩。

    桂王应该是关心的。衡州城若是不保,他这个藩王就得弃国奔亡了。哪怕日后收复了衡州,也会是一个传遍天下的大笑话。

    知府也应该是急的。牧守一方,不仅不能保境安民,还导致治所失陷于贼,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嗯,姓秦的肯定急!赶紧把女儿给我们袁家送来,嘿嘿!

    是一战而定好,还是僵持对峙好?这里面倒是很有学问。一战而定,虽说彰显了衡州卫的武功,体现了本指挥使的为将之能,但不免让世人以为贼寇实力孱弱,即便胜了,也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若是僵持对峙,有些世人可能会认为我衡州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有些会认为是贼寇势大,一时难以克敌。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战事拖得久,那粮秣和饷银的供应是不是多些呢?皇帝老子还不差饿兵,桂王府、衡州府,能不体恤一下衡州卫?时间一长,经手的钱粮该有多少?哈哈哈!

    想到开心快活处,袁指挥使不由得傻笑起来。

    笑声响起,大帐内的嘈杂顿时沉寂,大伙都惊疑地看向袁明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袁明和迅速止住了笑声,接着轻咳几声,一本正经说道,“唉!想到贼寇嚣张,为祸乡里,本指挥使便心情沉重,食不甘味哩!但今日一战,我们卫的一个百户所前锋,便连破贼寇两阵。由此可见,我卫将士敢战能战,贼寇其实孱弱不堪。如此实力,竟敢出来螳臂当车!一想到我卫又将大破贼寇,安靖地方,老夫心里着实快活哩!哈哈哈!”

    说完,袁明和又大声笑起来。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也跟着笑起来,有的还边笑边奉承吹捧。

    “大人真是心系桑梓哩!武将仁心哩!”

    “就是!小小贼寇,竟敢挡我卫大军!真是不知死活!”

    “有大人坐镇指挥,虎山贼必定灰飞烟灭!”

    有这么一个插曲,衡州卫的军议便在一片赞美声中结束了,也算是开了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嗯,没错!团结,无意见异议,是谓团结。胜利,有必胜的自信和自负,是谓胜利。

    ……

    傍晚时分,从杨西施帐篷出来,杨炯又马不停蹄勘察了营寨周边的地形地物。因为立营时间太短,才一两个时辰而已,营寨还没完全成型,不过是粗粗安放了一些拒马和围栏而已,连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这样的营寨,应对突袭或者偷袭,有点为难。

    所以,杨炯只得在警戒勤务上下功夫。潜伏哨放出去有几里地,而且都是一些视野开阔的地方,又指定了两个刀盾手百人队,上下半夜轮流战备值班。

    手下除了少量山贼,便是新加入不久的庄稼汉,对行伍之事是很陌生的。算上在何家冲的练兵,也才几个月的时间,整个队伍的敌情观念是很稀薄的。杨炯不得不一个个点位去实地勘察,然后再给各级骨干明确派出警戒的位置。

    一路走下来,已是夜里。

    回到大帐,杨炯立即召集百夫长以上骨干进行军议,还把胖子、瘦子和柳秀才也叫了过来。

    军情严峻而紧急,得让大伙说话。

    “张应杰,今天你打的头阵,有什么感受?”杨炯直接点人。

    可能是跟柳秀才已经梳理过了,张应杰站起来就说开了,“大当家,今天我们百人队没打好,主要还是配合不紧密。第一排打不过,后面的兄弟不仅没有及时顶上,还慌了神。结果让官军钻了空子,队形越来越松,后来,大伙基本上都是在单打独斗,以命换命了!”

    张应杰说完,杨炯没有点评,又让第二个方阵的百夫长何二起来说说。

    何二径直说道,“依小的看来,配合不紧密是一条,还有就是武技要比官军差得多!官军打到我这个方阵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他们力气变小了!可就是这般,我们的兄弟还是打不过。他们用刀用盾都很老辣,招招致命。我们防着他们的刀,他们就会用盾牌砸。反正,反正比我们的兄弟要强得多!”

    何二的话,显然引起了大帐内其他兄弟的共鸣,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军议停顿了一会,杨炯又朝胖子看去,说道,“闫兄,你可有高见?”

    可能是下午被吓住了,此刻军议时胖子很低调,竟然朝杨炯拱了拱手,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说道,“今日一战,我都看了。两名百夫长讲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倒是认为,今日官军致胜之道,在于一股气!”说完,又习惯性仰起了脖子。

    此言一出,大伙都疑惑地望向胖子。气,什么气?莫非是法术不成。

    杨炯压下想暴打胖子一顿的冲动,和颜悦色地说道,“还请闫兄直言!”

    高论一出,便成功引发了大伙的注意和重视,胖子很有成就感,又仰了仰脖子,慢条斯理继续说道,“这股气,就是一股必胜求胜之气!对于衡州卫,我是了解的。自洪武年间建卫以来,因为湘南之地民风彪悍,且汉苗杂居,民乱和苗乱就没有停息过,差不多隔个三年五载的,就得有仗要打。崇祯七年,不就有乱民起事么,据说人数超过两万多众,不过最后还是被衡州卫给平息了……”

    “……时常有战事,所以衡州卫并没有糜烂荒废,反而很有征战经验。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今天他们肯定选的是最善破阵的队伍,知道我们虎头山成军不久,技艺不熟,经验缺乏,正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当头棒。若是我们贪生怕死,士气低迷,前面的打不赢,后面的稳不住,说不定就被人一战而下了……”

    胖子侃侃而谈,大伙听得津津有味。

    “对!就是这么个理!”

    “官军好狡猾哩!”

    “哦,我懂了!原来官军也不是都像今天这个前锋这般厉害呀!”

    杨炯看了大伙的反应,嘴角浮出一片苦笑。这个胖子呀,莫非是后世的搭档魂穿附体了?

    胖子的一阵说道,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但却很好地安定了大伙的心思。今天的阵仗,弓箭手和前军的好多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官军犀利的攻击,己方的狼狈不堪,历历在目,无可置疑,无法否认。虽然参战的只有两个百人队,但失败的阴影却仿佛笼罩在所有虎头山兄弟们的心坎上。

    若是明天继续打败仗怎么办?

    若是所有官军都这么厉害怎么办?

    若是,若是明天大当家指定自己打头阵怎么办?

    胖子回答了对大伙威压得最厉害的问题,余下的便需要靠杨炯自己去回答了。

    瞟了一眼大伙,杨炯轻声说道,“刚才张应杰,何二说了自己百人队接战的体会,配合的问题,技艺的问题,我是同意的。闫兄说的气势的问题,还有对官军实力的分析,我也是同意的。”

    接着,杨炯的语气开始激昂起来,“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大伙肯定有很多想法。但不管怎么想,怎么打,我只强调一句从我们在何家冲誓师起,我们便没有退路了!此战,要么击败当面的官军,要么,葬身湘江河畔。除此,没有第三种选择和结果!”

    说完,杨炯逐个扫视大伙,眼神里蕴含着果决和坚定,期待和鼓励。

    被大当家审视,大伙先是逃避低头,慢慢的,抬头迎上,一股血性在心里凝聚奔涌。大当家说得对!没有第三条路,要么胜,要么死!

    出于对大当家武力的敬畏和人品的信服,还有以往的故事和奇迹,自信和血性开始成为大帐内的主流氛围。

    “大当家,小的听明白意思了!小的不怕了!就是干他娘的官军!”

    “何二说得对!就是干!要么死在这,要么打进衡州城里享大福!”

    “对,就是要打进衡州城!住大房子,睡漂亮娘们!”

    杨炯静静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大伙发泄着,叫嚣着,轻抿着嘴唇,始终保持着静默,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最后,等大伙发泄完安静下来,杨炯才补充了一句,“我向大伙发誓:活着的兄弟,一定可以进衡州城享大福。这次阵亡的兄弟,我也一定要把他们埋在衡州城的回雁峰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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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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