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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狭路相逢(5)

    紧要处,危急时,一个团队可以没有应对的方法,但一定要拿出应有的态度。

    杨炯知道,指望官军出昏招自乱阵脚不靠谱,指望自家兄弟神仙附体大杀四方同样不靠谱。这场突如其来,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大概率会朝僵持对峙的方向演化。这个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统兵官的指挥能力,或者兄弟们的武技战力,更重要的一支军队的韧劲和狠劲,也就是一支军队的态度和风格。

    活着要进衡州城,死了要葬回雁峰。

    这就是虎山军的态度,这就是官军嘴里虎山贼的决心。

    把态度表明之后,杨炯又把明日的战事进行了具体的部署,对今日暴露的问题也进行了针对性的强调。

    “第一排的兄弟,主要任务是护好盾,不能让官军一下子就撕破战线。”

    “怎么护?不要怕,要克服怯敌的思想,有意识克服下意识的规避动作。要明白,战阵之上,最好的保命手段就是杀死敌人!”

    “第二排,第三排的兄弟,要及时顶上!百夫长、十夫长要注意观察和督促,要把保持接敌面的完整和稳定放在第一位!”

    “只要接敌面是完整的,剩下的就是以命换命了!哪怕官军武技比我们厉害那么一点点,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把事情交代完之后,杨炯解下自己的头盔,轻放在案几上,又盯着头盔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最后我说个事!上回攻打衡州城,有兄弟不听号令,擅自撤出战斗,最后被逼着死于阵前!我希望这次,不要再出现这种事!大伙回去告诉每名兄弟我们虎山军,只要这杆大旗立着的一天,就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一名兄弟,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抗军令的兄弟!”

    说完,没再抬头,挥起右手示意大伙离去。

    大伙凛然应道,“是,大当家!”

    ……

    遭遇战第二日。

    晴空如洗,烈日当空,大江上的湿气蒸腾,使天气更显闷热。哪怕站着不动,身上的汗水也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对此,衡州卫左千户所的百户官刘平很是不喜,甚至有些窝火。今日一大早起来,下边的两个总旗官就先后来禀报,说昨夜又有好几个兄弟伤重不治去了。这一仗下来,就折损了二十多个兄弟,可谓元气大伤。

    在卫所里,百户算个屁的官。这些兄弟,说是有上下之别,实则一起耕作、一起打猎,不是街坊邻居,就是亲朋好友。一仗就走了这么多兄弟,心里实在不好受,可又不知道该怪谁。

    唉,军户,生来就是命苦,平时种田,战时打仗,苦命人中的苦命人!记得老爷子在世时,每逢过年祭拜,都会祷告,“愿来年还有命来给祖宗点注香!”

    对击败对面的虎山贼,刘平很有信心。这么些年来,衡州卫就没有剿不平的乱事。可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每次都必须上阵搏杀。能次次都有好运没?今年还能有命过年不?

    此刻,刘平仿佛体会到阿爹祈祷时的沧桑与虔诚。

    正遐想间,传令兵传来千户官的命令:今日左千户所待命,由右千户所主攻。

    闻令,刘平嘟囔了一句,“狗日的虎山贼,算你们走运!”

    说话间,只见右千户所的队伍从官道上往前移动。平素两个千户所为了耕作的农田和水源,以及打仗时的缴获,时常有些争执。不过此时此刻,刘平却真心希望右千户所能够旗开得胜,一举破敌,好为自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鼓声骤然响起,中军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一阵冲天的呐喊,右千户所的一个百人队,排着密集的队形,顶着盾牌,斜举着大刀向对面的虎山贼冲去。

    刘平看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虽然明白刀枪无眼,也担心没命在过年时给祖宗上香,但刘平就是喜欢这种向敌阵发起冲击的感觉,浑身热血沸腾,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这种感觉,每每都让他沉醉。

    官军中的百户官刘平这般感受,此刻,在虎山军第一个方阵中的十夫长陈龙,也有相类似的感觉。

    昨天跟在大当家身旁观战,陈龙突然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块新的天地。不少亲兵都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不断咽着唾沫,陈龙却是浑身发热,满脸涨红。每每看到粗暴的碰撞,大力的劈砍,倒下的官军,陈龙就产生一种过年时,吃到肥肉的那种兴奋和满足,就恨不得立马拎起斧头杀进阵仗,把能看到的官军的脑袋都给砍下来。

    原本以为,作为大当家的亲兵,不到关键时刻,或者最后关头,是捞不到仗打的。没想到,今日一早排兵布阵的时候,大当家压根就没让长枪兵和刀盾手出战,反而把他们放在两侧的山包上,要么远远待命,要么保护配置在山包上的弓箭手。除了留下一个百人队保护老夫人,大当家把所有的亲兵队都给拉到了官道上。陈龙所在的百人队刚好是第一个方阵,而且,他恰巧就在这个方阵的第一列。

    陈龙很兴奋,很开心,紧紧地捏握着手中的大斧,深深地呼吸着,默默积蓄着气力。

    站在山包上的弓箭兵千夫长胡素也很兴奋。和原来当猎户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没想到带兵打仗是这般的快活。

    以前在山中打猎的时候,运气好,或者有耐心,才能遇到兔子、山鸡、獐子、野猪什么的。而且,即便遇到了,手中的弓箭也不一定就能射杀猎物。现如今,自己一个人指挥着两个千人队的弓箭手,遇到的猎物竟然是官军的一两百号人马。一个口令下去,便是一阵箭雨落下去。哪怕运气再差,也会有一些倒霉鬼,或死或伤。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哩!

    不过,早上排兵布阵的时候,大当家已经交代了,“今日弓箭兵的任务,不求杀伤,而是阻滞,要把官军的冲击速度和气势给降下来。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急促射击!”

    对大当家的话,胡素向来坚信不疑,更不会在执行上有半点折扣。

    胡素半眯眼睛,死死盯着官军,心里默数,“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平射,三发,急促射!”见官军到了心里的预判位置,胡素举起手中的刀,用力劈下,声嘶力竭喊道。

    顷刻间,官军的头顶上便砸下密集的箭雨,宛如惊涛拍岸。

    见状,杨炯下令,“第一方阵,出!”

    悠长雄浑的牛角号响起,紧接着呐喊声蹦出,第一方阵瞬间前移,大伙双手举起斧头,奔跑着朝对面的官军杀去。

    五十步的距离瞬息而至,两个方阵剧烈碰撞。即将撞击的瞬间,陈龙跳将起来,高举的大斧用力劈在官军的盾牌上。盾牌瞬间破裂,雪亮的斧刃却势头不减,轻松砍下了一个官军的胳膊。这名官军疼痛难耐,忍不住偏头去看自己伤口,同时痛呼起来。陈龙快速收回斧头,继而对着官军的脑袋劈去。受伤的官军躲避不及,巨大而锋利的斧头把他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如此轻松砍倒对面的官军,陈龙更是兴奋,挥舞着满是血水的斧头就劈向官军方阵的纵深。

    和陈龙的情况差不多,碰撞的瞬间,亲兵队的大斧头大多砸碎了官军的盾牌,也轻而易举劈死劈伤了官军的第一列。这个轻松的程度,有点像剥鸡蛋壳。

    衡州卫是内地的卫所,即便经常征战,不过也主要是镇压乱民或苗民,不像九边的军队那样需要对抗骑兵或者重步兵,所以他们装备的大多都是木盾。昨日和虎山军的刀盾手对阵,双方算是半斤八两,但此刻遇到亲兵队的大斧头,立马吃了大亏。

    借助冲击的动能,亲兵队的大斧头很轻易便劈掉了官军方阵的前两排,之后冲击的动能消失后,两军便混战在一块。

    官军虽然刚接触的时候吃了点亏,但多年来征战的经验丰富,加之武技娴熟,配合紧密,怡然不惧,依旧奋勇杀敌。虎山军接战的时候占了便宜,自然信心爆棚,加上大斧头杀伤力巨大,只要碰到,非死即残,便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横冲直撞。

    杨炯就站在亲兵队第三个方阵的边上,距离比较近,接战的细节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杨炯看来,亲兵队的发挥比昨天刀盾手的表现好多了。心里数了数,战损比差不多是一比一,不像昨天那般的难看和心痛。而且,在接战的初期,官军倒下的明显比自家兄弟们要多得多。不过随着混战的展开,虎山军武技不娴熟,配合不紧密的问题再次暴露无遗,这时战损率才大幅增加起来。

    若是不能快速破阵,缺乏经验的亲兵队,在混战中反而会吃亏。像斧头、狼牙棒这类重兵器,最有价值、最有威力便是在接战的初期,仗着动能大,杀伤力强,可以快速撕开敌军的队形,同时造成势不可挡的错觉,给人强烈的心理震慑。可若是敌军比较坚韧,乱而不溃,缠斗混战起来,便不讨好了。因为,重兵器太重,再加上甲胄,就是年轻后生,也不能持久战斗。

    于是,杨炯断然下令,“吹号!第一方阵,撤!第二个方阵,出!”

第六十二章 狭路相逢(6)

    按照大当家的命令,第一个方阵毫不恋战,听到号声便迅速往后撤。

    因为刚刚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官军根本就不敢追击,反而快速靠拢整队,而且把盾牌举起,一边防备着虎山贼的箭雨,一边等候着听后边千户大人的命令。

    撤回自己的本阵,十夫长陈龙这才从极度亢奋中走出来。左手伫着斧头,右手扶着膝盖,弯着腰,陈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拉风箱一般。标志性的硕大的鼻子,上面沾着厚厚的血水,脸上也都是,看起来狰狞吓人,仿佛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一样。

    刚才劈死了好几个官军,也好几次死里逃生,激烈的碰撞,凶险的搏杀,让陈龙生出几分后怕。好几次,官军的刀锋都是擦着头皮过去的!不过,即便这样,陈龙还是很享受刚才的战斗过程。一斧头就把官军的盾牌劈了个稀巴烂,一斧头就把凶神恶煞的官军给劈上了西天!嗯,这种感觉真的就像吃肥肉一样,很享受,很满足,还想要!

    陈龙突然想到了大当家。因为加入虎头山的时间还不长,除了那次接受大当家的测试,在平时,大当家就想远在云端里的神,只能远远看到,只能从大伙神神秘秘的口耳相传中听到。大当家的武技超群,大当家的暴戾直接,大当家的恩怨分明,等等,都让陈龙既敬佩又害怕。

    此刻,大当家在想什么呢?大当家用斧头劈人时的感觉怎么样?和我的感觉一样不?陈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浮想翩翩……

    不过,此刻他的大当家杨炯却不知道这些,他在认真观察着战斗的进程。

    刚才,第一个方阵打的比较顺利。就是这么一群生瓜蛋子,硬是仗着手里的大斧头,狂风暴雨、砍瓜切菜般便劈开了官军的阵势。

    哼,他们这个百人队平时训练还没有我们厉害!他们能行,我们也肯定行!抱着这样的想法,前出的第二个方阵的兄弟们,把斧头举得高高的,凶狠地劈向正聚拢着等待命令的官军方阵。

    看着即将冲到面前的虎山贼,那些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的脸庞,因为呐喊而显得万分狰狞的神色,还有那硕大质感,锋刃雪亮的大斧头,身上已带着伤势的百户心生寒意。

    他娘的!才刚刚和他们第一个方阵交过手,虽然阵势没有崩溃,但也是豁出命来在坚持。怎么才刚送走一波,立马又来一波?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他娘的,斧头这么大,还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这搞不好会乱拳打死老师傅哩!

    这是这个百户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因为下一刻,虎山军亲兵队的第二个百人队,凶狠而坚决地撞向了他们这个残缺缩小的方阵,高举而硕大的斧头瞬间就劈开了阵势,接着,仗着人多和体力的优势,很快便淹没了官军的方阵。百户因为身先士卒,在第二排靠前指挥,直接被一个年轻后生用一柄大斧头给劈开了脑袋。

    见百户官阵亡,官军后排的军士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坚持到底的勇气,完全不管战况如何,满脑子想得就是如何逃离这个修罗场,还有这些凶狠的大斧头,转身就逃,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少军士嫌盾牌和大刀拖累,直接就往地上一扔。

    看着第二个百人队兄弟们的夸张造型,蹦得老高,像劈柴一样对付官军的盾牌和脑袋,杨炯哑然失笑。靠,需要这么用力么?斧头那么重,动能和势能绝对是够的,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在战场的另一边,不少官军下巴掉了一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这就败了?堂堂衡山卫竟然败给虎山贼了?

    远处观战的指挥使袁明和更是目瞪口呆,接着用力眨了眨眼,想再确认一下。当发现正在溃逃的确实是自家的军士,脸色骤然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抬起手来,指着前方的军阵。

    “去!去把狗日的大鹏鸟给我叫过来!”

    大鹏鸟,衡州卫右千户所千户的外号,真名叫王鹏。因为性格比较油滑,打仗的时候不怎么出力,但又喜欢捞油水抢功劳,平时在衡州卫名声不太好,所以大鹏鸟的外号渐渐泛滥了。先是其他千户所的百户、千户这么叫,后来连指挥使袁明和也跟着这么叫了。

    因为指挥使急唤,大鹏鸟很快就飞过来了。只见一个个子矮矮、脑袋大大、肚子凸凸的中年汉子小跑着过来,在距离袁明和四五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喊道,“大人,大人恕罪!卑职来了!”

    喊完,又抬头看向袁明和,脸上带着讨好谄媚的笑容,灿烂得像花儿一般。

    袁明和一脸铁青,沉声说道,“来,来!你再靠近些!”

    王鹏自个明白,刚才前锋被虎山贼给击溃了,肯定是惹指挥使生气了。又见指挥使是这般脸色,这样说话,心道不妙,可又不敢违令抗拒,只得移动着膝盖挪将过去。

    刚待王鹏挪近,袁明和迅疾欺身向前出腿,照着王鹏的大脑袋就踹了过去。

    咣、咣、咣,连续三脚,王鹏被踹倒在地,向死狗一样仰躺着,张开着大嘴,想叫又不敢叫的,一支手慌忙揉捏着额头上的瞬间起来的大包。

    踹完三脚后,袁明和这才长舒一口气,满足地转身坐下,随即挥手让亲兵把王鹏扶起来。

    王鹏继续跪着,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经验告诉他,暴怒中的指挥使大人是不能惹的,哪怕平时给他送过礼也不好使。

    “狗日的!你他娘的真是个狗日的!”想到前锋方阵溃逃的狼狈,袁明和的怒气一下又涌上嗓子眼,开口就是骂骂咧咧的。

    “是,是,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此时,王鹏已经顾上自家老娘了,日就日吧,忙不迭点头应是。

    “你个狗日的!你平时练了兵没有?还是光顾着采矿去了?!”看着王鹏的窝囊相,袁明和不由出言讥讽道。在衡州卫,脑瓜子最活,最善经营货殖的当属眼前的这个大鹏鸟了。嗯,今天正好趁机敲打敲打,省得这狗日的过年的时候,又只拿一点点东西来糊弄老子。狗日的,当老子不知道你私采银矿么?

    兵没练好是渎职,私自采矿是枉法,妥妥的两顶大帽子!听指挥使这么一提,王鹏满头大汗,眼珠急转,连忙辩解道,“大人,大人明察哩!卑职平素都是照着卫所里的规矩,都是有过校阅的呀!今天这仗没打好,不是弟兄们无能,而是贼寇太厉害呀!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呀……”

    至于私自采矿,王鹏倒是不怕,都懒得辩解。哼,自己不过是跟桂王府搭上了线,安排一些军士去干活罢了。大头是桂王府拿了,自己跟着喝点汤汤水水而已,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哩!再说了,你姓袁的就没收过我的礼么?你上个月纳妾,老子可是一气就送了一百两银子的呀!

    懒得和这滚刀肉多费口舌,袁明和挥手止住了王鹏的自辩,吼道,“狗日的,你给我闭嘴!老子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你一个劲分辩个啥?说个屁,战阵上打不赢,说啥都白搭!”

    “老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整顿队伍,接下来给我继续冲阵!我们衡州卫建卫两百多年了,还没有打不赢的仗!你一个个百户所的给我上!我倒是要看看,这虎山贼究竟有个几斤几两!也让我看看,你们右千户所还能不能打仗?他娘的,人家左千户所昨日可是连破两阵的!”

    听指挥使这么一说,王鹏心里在滴血,在骂娘!天见可怜的,刚才我可是把整个千户所里,最最能打的百户所都给拉上去了,豁出命来才旗鼓相当的。结果一个不留神,自己没有及时下令撤回,便给那帮贼寇给吞了。这伙虎山贼这么凶,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任神仙也扛不住呀!更何况,咱们千户所,日子过得滋润,谁他娘的愿意呆在这里送命!

    王鹏很想把头盔给摘下来,往姓袁的面前一扔,说一句,“要上你上,老子不伺候了!老子家里的银钱比你家都多!”

    不过,这只是想想。看着指挥使一脸的杀气,王鹏不敢有半点刺激,连忙应道,“是,是,是!卑职这就去整顿队伍,马上再次冲阵!”

    见大鹏鸟这般表态,袁明和没再说啥,挥手示意王鹏离去。

    ……

    见官军一时没有动作,但又没有收兵回营,杨炯的直觉告诉他,今日还有仗打。

    昨日的交战,让己方的刀盾兵对抗官军的刀盾兵,虽然没有出现阵势崩溃,或者人员溃逃的情况,但战损比较大,看起来有点得不偿失。

    不过,杨炯并不否定自己的决定。他的理念和逻辑很单纯,不敢列堂堂之阵,不敢正面冲阵陷阵,这样的军队永远都只是一帮软骨头。

    那么,明知会吃亏,也要以命换命,派出刀盾手去应战,就是要告诉官军,告诉虎头山的兄弟,虎山军是习惯打硬仗的,是敢于打硬仗的。用最简单粗暴直接的打法,去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让敌人胆寒心怯,这是一支军队更高层面上的胜利,是更长远的胜利。

    今日换亲兵队上阵,既是让亲兵队见见血,也是换种打法。大斧头对抗刀盾,显然有些优势,尤其在战斗的初期。杨炯也是想让亲兵队的胜利,给整个虎头山打打气。

    看,在大斧头面前,官军若土鸡瓦狗尔!

第六十三章 狭路相逢(7)

    杨炯的想法看起来有道理。不过,即便是土鸡瓦狗,若是被逼急了,也是会啄人,甚至咬人的。

    被指挥使连踹三脚,王鹏窝了一肚子的火气。靠,你官大,欺负老子官小是不?还有,狗日的虎山贼,老子不发威,你还真把老子当病猫了?!你们都等着,老子马上就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老子不但会送礼,老子,老子也是会打仗的!

    一回到自己的队伍,王鹏就把手下的百户都给叫了过来。

    仗没打好,一个百户所阵前溃逃,连百户也阵亡了,导致下边的百户们情绪都比较低落。即便是千户大人召集,大伙也都是套拉着脑袋,眼神闪烁,生怕成为上官的出气筒,抑或被点将出阵。这是很明显的事,千户大人刚才肯定是在指挥使那儿吃了挂落,不然,额头上怎么会突然长起大包呢?!

    见手下都是这般模样,王鹏更是窝火,当场就想骂人,不过很快便止住了这个想法。姓袁的让自己回来立马整顿队伍,就是要自己继续出兵攻打虎山贼。若是阵前责罚这些混蛋,难保他们上阵之后出工不出力。

    嗯,老子就先忍下姓袁的这口气,也忍下你们这口气。王鹏瞪着绿豆小眼睛,一个个,认真扫了一遍面前站着的百户们,方才开口说话。

    “狗日的虎山贼,害得我们吴百户把命给丢在了这里。咱们右千户所,说是朝廷卫所,实际也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若是不替老吴报仇,咱们回去,如何有脸皮向吴家的孤儿寡母交代!”

    大鹏鸟的外号不是瞎编的。虽说武艺不精,打仗也不在行,但王鹏对世事人情是明白的,不然也不会混得滋滋润润,还搭上了桂王府的线。

    这番话一说,底下的百户们都羞臊不已,感觉若没有什么表示,回去还真不好交代。都是乡里乡亲的,甚至还有姻亲关系,怎么着,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鹏这么一激将,一个百户就跳了出来,“大鹏鸟,你就不要多说了!你的意思,大伙都明白!不就是要大伙卖命么?没问题!不为你的官帽和脑袋,就为了让老吴走得痛快,黄泉路上不憋屈,弟兄们也会拼命的!”

    说完,这个跳出来表态的百户又转向其他人,“弟兄们,是不是这个理?为了老吴,咱们今天还真不能怂了!”

    ……

    官军的鼓声再次响起,急促,洪亮,惊起附近山林里的飞鸟赶紧远窜。

    杨炯见状,沉吟了一番,便招了下手,立马有亲兵凑过来。

    “去!交代留守的兄弟,赶紧做饭送上来!不要送太多,每个兄弟半碗饭的样子!”这是行军打仗的细节,不吃会饿得没力气,吃撑了就懒洋洋的使不上劲。在杨炯看来,官军这般架势,今日可能会打车轮战,就看谁能坚持到底。

    杨炯又让亲兵去传令,把百夫长和千夫长都给叫来。

    人一到齐,杨炯立马调整之前的部署,“官军重整旗鼓,说明他们下决心要继续冲阵。我决心已下,针锋相对,绝不后退。刀盾手和长枪兵千人队,向亲兵队靠拢,以便随时支援。”

    “我们现在所处的战场位置,地形狭窄,不便于排布大阵。各千人队,原则上以百人队为单位,自行编队,但要明确出战顺序。接到中军的指令,立即按顺序派出,不得延误!”

    “今日一战,决定敌我的气势。我就一个要求不得擅自后撤!去吧!”

    牛角号响起,虎山军的长枪兵和刀盾手便开始调整队列和配置。这时,官军的前锋已经整顿好队伍,随时准备发起冲锋了。

    远远望去,可以发现,较上次不同,这次衡州卫右千户所派出的是一个长枪兵方阵。

    杨炯皱起了眉头。一寸长,一寸强。官军的长枪兵,配备的虽然不是对抗骑兵的那种超级长枪,但较之亲兵队的长柄大斧,还是要长上一些。若是近战,兄弟们的斧头还没劈上对方,可能自己身上就被戳了一个血窟窿。

    临时变阵已经来不及。杨炯略一思索,便断然下令,“第一,叫胡素进行连续压制射击,直到兄弟们拉不开弓为止!一定要打乱他们前后各方阵之间的配合。”

    “第二,告诉亲兵队第一个方阵的兄弟,待官军近至二十余步,把手中的斧头朝官军扔过去。扔完就跑,不要等死!”

    “第三,让各长枪兵和刀盾兵千人队,立马先派出一个百人队到中军位置来,由我直接指挥。”

    顿时,亲兵们四散到各方阵间传递指令,各种不同吹法的牛角号持续响起。

    接到大当家的指令,胡素立马把弓箭兵分成两拨,分别给他们划定射击距离和区域,靠近了的作为毁伤射击,还进入射击范围的作为拦阻射击。

    刚刚交代完,官军就发出一阵喊杀,接着队伍开始移动。移动的速度很快,估摸着是为了缩短被箭雨覆盖的时间,尽量减少伤亡。

    自昨日遭遇接战以来,每每都是官军发起攻击,加之被虎山贼抢占了小土包,官军索性都不派出弓箭兵了。之前袁明和想得是,所谓临阵不过三发,只要能靠近虎山贼的方阵,便可以一举破阵,即便在靠近的过程中,会有些损失,那也完全可以承受和接受,反正大局已定。

    与袁明和不同,杨炯非常重视弓箭兵的训练和运用。他的灵魂来自后世的红色军队,这支军队对火力输出是极度热衷和推崇的。只要是合成部队,怎么着都少不了火炮。攻击的时候,万炮齐发,从前沿到纵深,用各种炮弹犁上一遍,这才放心发起攻击。防御的时候,即便火炮数量相对较少,也一定会仔细测量距离,提前做好火力打击计划,分时机,分阶段对敌兵力兵器进行打击或拦阻。

    在盘龙岗大营,鉴于虎山军已有了千余名弓箭兵,杨炯便对胡素倾囊相授,两人对各种时机和场合的射击,都进行过纸上谈兵。很显然,胡素对杨炯这个老师教的东西还是理解了一些。

    官军的冲锋很坚决,虎头山的箭雨同样很及时。官军每跑上五六步,便有一波箭雨砸下来。因为没有持盾,只能靠自身的盔甲防护,对官军而言,这段从进入射程到离虎山贼三十余步的区域,是绝对的死亡地带。每一波箭雨,都会有兄弟们倒下,都会有闷哼或痛呼。

    但是,没有人转身逃跑。都是打老仗的人,此刻逃跑,毫无用处,后背可是比胸前的防护更薄的,何况,千户和指挥使都在看着呢!大伙都是憋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向前冲锋,唯一想的就是快点通过,通过这该死的箭雨覆盖地域,把手中的长枪狠狠戳死那些狗日的虎山贼。

    在付出了近两成的死伤,距离虎山贼的方阵仅有二三十步,大伙终于感觉胜利在望了,松了一口气,又憋着一股火,想着近战的时候好好教训一番虎山贼。狗日的,就知道射!

    仿佛感知到官军的愤怒一般,对面的虎山贼并没有对冲,依然原地站着不动。若是有官军观察细致一点的话,可以看得到,亲兵队的兄弟是用双手斜举着斧头,微微侧着身子,好像是蓄势待发一般。

    马上就要对上虎山贼的方阵了,带队的百户大吼一声,“弟兄们,给我杀!用枪戳死这帮狗日的逆贼!”

    话为落音,虎山军的方阵里也发出吼叫,“弟兄们,给我扔!一排排扔,扔完就跑!从左右两边往后跑,不要挡着后面的兄弟扔斧头!”

    瞬间,硕大雪亮的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急剧飞向官军的队伍。

    第一排扔出的斧头瞬息而至,立马倒下好几个军士。不是脑袋搬家,就是开肠破肚,极度血腥。

    一时间,冲锋的官军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个打法?等反应过来后,心胆俱寒。斧头不是箭头,一旦被击中,就是死路一条。

    如此惨状,带队的百户竟被激出了血性,大吼,“弟兄们,冲!靠上去,杀死这帮天杀的!”说完,带头加速冲向虎山军的方阵。

    见这般扔出的斧头很有杀伤力,方阵里的兄弟扔得更欢更准,完全无视即将靠近的官军。嗯,靠近了也不怕,反正大当家有命令,扔完就跑,不要等死!

    官军这次下很大的决心。迫于指挥使的威胁,王鹏一气派出了三个百户所的兵力,编了前后三个方阵,方阵间隔三十余步。只要第一个方阵接触上了,后面的方阵便可以马上顶上加强。前面有长枪破阵,然后换上刀盾兵混战,必定可以给虎山贼雷霆一击。对此,王鹏抱了很大的期待。

    大鹏鸟的想法很有创意。若杨炯有读心术的话,必然会给这个擅长货殖的大鹏鸟千户点个赞真是副业搞得好,主业也不耽误的典型哩!

    然而,战斗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一厢情愿的。特别是在战术级别,评价战法的不是想法和愿望,而是战斗的实际效果。计划得再好,敌人不配合,也是白搭。现在,官军用长枪兵冲阵的想法显然就白搭了。

    千难万难,九死一生,官军的前锋在付出了近四成的伤亡,才冲到了亲兵队刚才列阵的位置。不可思议的是,冲动跟前,却发现狗日的虎山贼竟然都跑了。而在前方三十余步的地方,亲兵队的第二个方阵正气定神闲地列着阵,仿佛等着官军前来冲阵。

    百户往前呆呆看了一会,转身又瞅了瞅自家伤亡惨重的队伍,进退失据,欲哭无泪。

第八十八章 鱼水情

    匆匆吃过午饭,杨炯便向杨西施辞行。

    杨西施坚持要把杨炯送到门口,然后说道,“炯儿,万事小心!战阵之上,可不得随意。不管战事如何,都记得要派人回来报信,家里也好放心些。”

    惠姑拿出了一个包袱,递给杨炯,低头嗫嚅,“里面有些干粮和衣物,你饿了要记得吃呀。过几日,我再给你捎些过去。”

    杨炯郑重接过,又点了点头。

    秦素素也递过一个包袱,含泪说道,“相公,可是要小心!”

    杨炯只得也接过,也点了点头。

    别过家里的女人,杨炯直奔城北大营。出征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都在大营门口列队,等待着开拔的命令。杨炯扫了一眼大伙,大多神色平静中略带兴奋紧张,一派战前独有的氛围。

    杨炯纵马在阵前跑了一个来回,然后大声吼道,“常宁县城被围。咱们这一趟,是要去救援咱们自己的兄弟。大伙都准备好没?”

    沉默片刻后,队伍里立刻传来声势震天的回应,大伙齐声高呼,“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从虎头山十几个人,到如今的三万多人,都是大当家带着大伙,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在虎头山,大伙都认为,这世上,就没有大当家干不成的事。在他们心目中,杨炯已然是半神仙式的人物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一伙苗民,拿着柴刀,扛着锄头,怎么抵得住虎山军,而且,这次还是大当家亲自带队救援。大伙尽情呼喊,用呼喊宣泄心中的荣誉感和战前的紧张感。

    杨炯让亲兵把各千夫长和百夫长叫到马前,开始安排行军事宜。

    “亲兵队,派出一个百人队,担任斥候和先遣,距离本部约两里左右,遇有情况,及时通报本部,不要擅自出击。”

    “两个千夫长,你们安排好顺序,按照一个刀盾兵百人队后面跟着一个弓箭兵百人队的次序,交替间隔着行军,遇到突袭便于相互掩护。”

    “我带两个亲兵队在队伍的中央部位,一个亲兵队在队伍最后行进,担任整个行军序列的后卫。”

    “行军过程中,不许解甲,保持好队形和戒备状态,时刻要有敌情意识。每走十里路左右,要组织一次休息,避免过度消耗体力。告诉大伙,要做好连夜行军的准备,下半夜会组织几个时辰的宿营,明早再继续向县城进发。”

    “救兵如救火,咱们不仅要快,而且要安全达到,还不能让体力过于消耗。”

    吩咐一番,杨炯便挥手示意开拔。

    ……

    今早以来,苗民的攻城一波比一波凶,几乎就没有半刻的消停。周威带着两个十人队,还有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民壮,充当着整个城防的预备队和救火队。拄着手里的长柄大斧,周威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城下不远处跑动的苗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救场了。

    在周威看来,苗民的攻城虽然动作生疏,既无犀利的攻城器械,各个方向也没有配合好,更没有弓箭支援压制,但就是胜在人多,成千上万的,而且还不怕死。不管是石头,檑木,还是烫水,从城楼上,从云梯上,掉下去一个,就会又有一个拎着柴刀,吆喝着,叫喊着,毫不犹豫地顶上来。在周威从贼吃粮的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勇敢,最血性,最不怕死的敌人了。

    某些时刻,周威甚至会想,若是湘江一战,衡州卫有这般的勇敢血性,恐怕整个虎山军都会葬身湘江河畔了。但同时,周威也自嘲地想着,当日没死在湘江河畔,今日可能也会在这小小的县城,把性命给交代出去了。

    这时,又一个兄弟气喘吁吁跑过来禀告,“百夫长,东边城墙,已经有苗民上墙了,我们十夫长让我过来求援。”

    周威听罢,二话不说,咬紧牙关,扛起斧头就朝东城墙跑去。哪怕双脚跟灌了铅似的,哪怕觉得肩上的斧头有如千钧,周威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怠慢。经历过攻打衡山县城和衡州府城,周威知道,一旦让敌人攻上城头并且站稳脚跟,他们就可以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的补充,破城就是迟早的事了。所以,宁可倒在增援的路上,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城破。

    ……

    杨炯牵着马,一脚深,一脚浅,跟着队伍行进。上次湘江之战,缴获的衡州卫的二十多匹战马,立马成了整个虎头山的宝贝,大伙都流口水。有人建议给每个千夫长配一匹,却被杨炯给否决了。

    在杨炯看来,把战马作为一种彰显身份的代步工具,这在缺乏战马的湖广地区,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想着有机会能够运用骑兵进行集中突击,杨炯便把这二十多匹马都拨给亲兵队,而且还是集中放在一个百人队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湘江之战后,杨炯便让他们开始练习骑术,就是为以后大规模组建骑兵做准备。

    杨炯牵着的是一匹毛色纯黑发亮的高头大马,取名叫黑风,它的前主人就是衡州卫袁明和指挥使。虽说袁指挥使武技乏善可陈,但相马的眼光却很独到。在城北大营时,只有是有时间,杨炯每天傍晚都会亲自去湘江河畔饮马。一路上,黑风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让杨炯很满意,甚至在心里默默感激已经阵亡的袁指挥使。

    黑风性情温顺,不怎么挑食,不需要专门喂粮食,只要有青草和干净的水就行。出于对黑风的喜欢和珍惜,杨炯平时都是坚持亲自喂马饮马,有时间的话,还会把黑风牵到湘江河里,好好给它洗刷一番。半个月下来,杨炯和黑风已经建立了初步的默契。

    一路上,黑风时不时蹭一下杨炯,还往他身上呼呼吹气。杨炯只得也时不时抚摸一下黑风的脖子,以回应这份亲热。不过久了以后,杨炯便明白过来,黑风这是示意自己上马骑行。

    又给黑风喂了一个饭团,还摸了摸它的鼻子,算是表达对这番好意的感谢。不过,黑风的这番好意,杨炯只能心领,不能接受。每一匹战马都非常宝贵,尤其在现阶段的虎头山,更是不能有丝毫浪费或伤害马力的行为。

    一路行军,平静如水,没发生过什么情况。担任前哨的亲兵队,虽然时不时派人通报路况,但就是没有敌情。杨炯也不作多想,因为从周威派人请援所报告的情况来看,这次苗民之乱,既十分蹊跷,又十分突然。

    根据直觉,杨炯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一次单纯的报复行动。

    至于为什么报复,而且还选择攻打县城的方式,这里面可能还有许多不曾掌握的信息或者秘密。

    杨炯带着队伍,急而不赶,沿着官道向常宁县城正常进发。行至半夜,在距离县城还有十余里的一个小山村附近停了下来。拒绝了兄弟们进村宿营的建议,杨炯下令就在村外露营。

    盛夏还未过去,夜里虽然气温开始渐渐凉了下来,但队伍上都是年轻后生,这点风寒应该还是能顶住的。就着亲兵打的火把,杨炯在村外走了一圈,便定下了各个百人队的宿营位置,还有外围的警戒勤务。哪怕可能只有短短几个时辰的休息,而且从前期行军的情况看,苗民应该还没有围点打援的计划和准备,但警戒勤务是一支武装集团的标志动作和习惯养成,只能坚持保持,不能自作聪明率性而为。

    安排好宿营的各项事情,杨炯便在亲兵队的宿营位置,找了一块平地,偎依着黑风就躺下了。黑风身上热乎乎的,杨炯背靠着黑风的肚子,完全感受不到寒意,舒舒服服地,很快便入睡了。在入睡之前,杨炯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唉,还少干了一个事没有调制宿营配置要图哩!

    ……

    清晨,杨炯被亲兵给推醒了。虽然没睡够,却也不好生气,因为知道自己嗜睡,所以平素里,杨炯都是让亲兵叫醒自己。杨炯睡眼蒙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正准备叫亲兵去弄点洗漱的水来,却发现自己周围站了好几个陌生人,而且都是老人,有的还拎着篮子,背着框子。

    纳闷不解间,亲兵开口介绍了,“大当家,这些都是这个村子里的长者,他们非要过来拜见你!”

    杨炯按捺住疑惑,抱拳问候,“老人家,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头发胡须雪白的老者上前半步,躬身行礼,“大当家,你们宁可在野地里露宿,也不进村。老汉我活了一把年纪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情,这般做派,也从未听过有这等秋毫无犯,怜惜百姓之举呀!”

    杨炯连忙拱手回道,“不敢当,不敢当!老人家谬赞了!”

    老者摆了摆手,又问道,“就是你们打下衡州城的吧?”

    杨炯听了,尴尬一笑,“嗯,就是我们打下的。我们就是老百姓说的虎山贼。”

    几个老汉听了杨炯的这个回答,相互看了看,神情有些诡异。刚才说话的老者,又连连摆手,还一本正经说道,“如此秋毫无犯,爱护百姓,怎可称之是贼?!世间怎会有如此贼寇,都是瞎说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见为实哩!”

    杨炯不想这些老者多想,甚至害怕,便跟着点头称是。

    老者最后又说道,“大当家,你们不进村,不扰民,堪称仁义无双哩!乡亲们都是感恩戴德,这不,村里每家每户,都凑了些东西,一定要送给你们,就是想聊表心意。还望你们一定要收下。”

    说完,几个老者一脸希冀地望向杨炯。

    到了此刻,杨炯心中已是了然。这些老者,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伙人的身份,开场白其实是在给自己戴高帽子,过来送东西也是一种试探。说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会进村烧杀劫掠。

    看着眼前一帮垂垂老矣的长者,还有他们希冀的目光中所透露出来的担忧与祈求,杨炯只得牺牲自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这些框子篮子里装的东西,是他们全村人的希望,不收下,乡亲们是不会安心的。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隐形的契约。

    杨炯抱拳高举,故作欣喜,大声说道,“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请各位老人家放心,我们虎山军,向来行事有度,绝不乱来。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哩!”

    几个老者也跟着抱拳致敬,连连称是。

    领头的老者还大声说道,“说得好,说得好!大当家好一副仁义心肠,以后必成大器,必定妻妾成群,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哩!”

    杨炯呵呵一笑,回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世事洞明,人情通达,不愧是村里的长者智者呀!”

    正一团和气间,远处跑来一个亲兵,边跑边喊,“大当家,大当家,大事不好!”

第八十九章 不读金庸误一生

    杨炯见前来禀报的亲兵神色焦虑,估计十之**不是什么好消息,便大声喝道,“慌什么慌?天塌不下来!我在陪各位长者拉家常,有事等会再说!”

    见大当家发火了,前来报信的亲兵便止住了步子,不敢再靠近。

    这些老者活了一把年纪,都是人精,见杨炯这边有事,继续寒暄几句后,便推说农事紧张,一齐告辞了。

    杨炯送了几步后,便示意刚才那名亲兵上前说事。

    “大当家,我是前哨百人队的亲兵,一大早,百夫长就派我们靠近常宁县城去打探消息。小的们一靠近,发现县城周边已经没有苗民了,城门也洞开着。我们大着胆子进城打探,才知道在昨日,县城就已经被苗民攻破了!”

    杨炯心道不好,眯着眼睛看向报信的亲兵,冷声说道,“你们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驻守的亲兵第五百人队,除了还剩下几个重伤的,其余全都战死。苗民破城后,在县城里大肆劫掠,县衙的府库,还有不少大户人家都被抢了。他们为了泄愤,还把战死的百夫长周威的脑袋给割下带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杨炯长吸了一口气,下令,“立即开拔,去常宁县城!”

    ……

    到了县城,满目疮痍。城墙根下的滚石檑木,城墙上的血迹斑点,还有被毁掉的城门,都在无言地述说着发生过的激烈战斗。入城之后,不少房屋街道也被损毁,一路走过,不少房屋里都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杨炯派弓箭兵千人队收拾阵亡兄弟们,还有民壮的尸骸,清理毁坏的建筑,着手恢复城里的秩序。除此之外,杨炯又派人去寻找县衙的官吏,想着尽快恢复政务的运行。但折腾好久,竟然只找到幸存的县丞和几个衙役。

    看着浑身破破烂烂,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县丞,杨炯温言安慰道,“知县估计是遇害了,你现在就要担起父母官的担子来,尽快把这县城给安定下来。”

    破烂瘦削的老县丞,仰头看向杨炯,喏喏称是。

    想了想,杨炯又说道,“这样,我给你五十个亲兵归你调遣。你先派人去安定百姓,就说,虎山军来了,不仅要保境安民,而且还要给大伙一个交代。另外,你抓紧把县里的损失,包括官府的损失,还有民间的损失,都尽快统计出来。”

    县丞继续喏喏称是。

    杨炯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县丞离去。待县丞走后,杨炯立即吩咐亲兵队派人去衡州府送信,要求多运些粮食过来。县城被劫掠了,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粮食布匹,估计都被苗民一扫而空了。

    初步安排好县城里的事,杨炯便出城在城外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开始准备筑营立垒。城里没有什么粮食,若是把队伍驻扎在城里,万一苗民杀个回马枪,就成了瓮中之鳖。在城外立营,便进退自如得多。

    其他兄弟们都在忙活,杨炯牵着黑风,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静静琢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杨炯看来,不管之前是什么误会导致的这场战事,但县城被攻陷劫掠,自己的一个亲兵百人队全军覆没,这是铁的事实。若是自己不作出回应,不给老百姓,不给兄弟们一个过得去的交代,虎山军在衡州府这块地面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威将荡然无存。

    杨炯不担心自己没有决心,没有能力给出这种交代,而是担心一旦处理不好,将会加剧苗汉之间的对立仇杀。自本朝立国以来,随着承平已久,不少缺田少地的汉民,纷纷搬迁到原来属于苗民的山地丘陵地带,一点点压缩苗民的生存空间。某种程度上,这种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是生存的抗争,是你死我亡的斗争。

    对于这一点,杨炯是审慎的,也是清醒的。

    杨炯把新任的亲兵队千夫长陈龙,叫了过来,问道,“百夫长周威守城阵亡,如今身首异处。你看该如何处理?”

    陈龙不假思索回道,“冤有头,债有主。哪些人攻打常宁,谁杀了周威,我们就找谁算这笔账。”

    盯着面前这个标志性的大鼻子看了一会,杨炯下令,“这样,其一,你派人把苗民为何攻打常宁的原因给查出来。其二,一个亲兵百人队,还有临时征发的民壮和衙役,竟然不到一个上午就破城了。这里边,一般的苗民做不到,肯定有一伙实力不容小觑的对手。你去把这个也给我查清楚。”

    陈龙应诺而去。

    接着,杨炯又把刀盾兵千夫长杨真给叫了过来。杨真,是在何家冲练兵时招入的,勉强也算得上是虎头山的老人了。这次,之所以六个营指挥使还缺编三个,就是给这些带出来的千夫长预留的。

    杨炯语气凝重地说道,“杨真,这次刀盾兵就带出来你们一个千人队,本想着是一场救援战。但是依现在形势看,弄不好就是一场进剿战了。你是千夫长,心里要有数。”

    杨真听罢,想了想,回道,“大当家,若是进剿,这战就有得打了,而且也难打得多。苗民悍勇,且多依山而居,一般建有山寨,易守难攻。还有,进山的路也难走,林密山高,陡峭难行,容易被苗民设伏。”

    没想到这么短时间里,杨真能说出这般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话来。这让杨炯有些刮目相看。顿了一下,杨炯问道,“杨真,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杨真显得有些尴尬,“大当家,我就是苗民。”

    杨炯目瞪口呆。

    见杨炯如此表情,杨真连忙解释道,“大当家,我是熟苗,是熟苗哩!苗民在湖广,在贵州,到处都有,不过有生苗和熟苗之分。我是熟苗,说的是汉话,写的是汉字,就只会说一点点的苗话了。”

    听了杨真的解释,杨炯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是人,就会受到阶级立场和民族成分的影响,也就是所谓的阶级感情和民族感情。刚才一听杨真说自己是苗民,杨炯还真是有些惊疑不定,担心杨真反对或阻挠进剿的事。

    杨炯想了想,既然都是战阵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便也不试探,直接追问,“杨真,若是我不得已要进剿苗疆,你站在那一边?”

    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杨真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杨炯,认真回道,“大当家,我站在你这一边!”

    杨炯又问,“为何?”

    杨真回道,“大当家,我刚才说的,就是我的心里话。打小,我家里就穷,从来就没吃过饱饭。进了虎头山,我才感觉活得像个人样!”

    “……第一次吃饱饭,是在虎头山。第一次见到二十两银子,也是在虎头山。家里爹娘拿到银子,当场就哭了,哭完之后就说,孩子,这安家银,也是卖命钱,你收了钱,就得给人家卖命。”

    “……打下衡州城后,我靠着自己积蓄的饷银,在衡州城买了一处宅子,把爹娘,还有兄弟姐妹,都接进了城里。大当家你放心,我心里是明白的,谁对我好,我就给谁卖命!”

    杨炯听了,很是心酸,为杨真,也为自己。仅仅只是为了卑微地活着,仅仅只是为了让家人稍微过得好点,但对杨真和自己来说,都显得这么艰难,这般奢侈,甚至需要面对灵魂和良知的拷问。在杨真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难以言表的苦涩,但他也只能默默承受,根本没法回头。

    杨炯拍了拍杨真的肩膀,轻声说道,“咱们兄弟间,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了。你若是为难,我就不让你随队进剿了;你若是反对,咱们兄弟之间也好聚好散。反正,你不要多想,我是不会对不起自家兄弟的。”

    杨真听了这番话,双眼变红,鼻子发酸,后退一步,举起手来,大声说道,“我杨真一生,誓死效忠追随大当家。若是没有做到,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杨炯目光炯炯看着杨真,咬着腮帮子,然后大声说道,“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虎头山的兄弟们,就靠着手里的斧头,砍出一片天地来!”

    ……

    到了晚上,陈龙进帐复命。

    “大当家,小的多方打探核实,大致把苗民为何攻打常宁的原因给弄明白了。”

    杨炯习惯性看向那个标志性的大鼻子,饶有兴趣说道,“唔,这么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前几日,附近有个叫黑牛寨的生苗苗寨,寨主的女儿要出嫁了,便带着几个武士进城打制首饰。结果,遇上了城里富商黄员外的儿子。这黄家小子,一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又穿着苗族的服饰,便跟着人家姑娘。”

    “……后来,被这个苗家姑娘的武士呵斥了几句,双方便打了起来。黄员外是地头蛇,自然占了上风。结果,姑娘回去后,便把事情告诉了家里,在县城被欺负的事情也传开了。”

    “……这个姑娘预备要嫁的,是另一个很有实力的生苗苗寨的寨主家。一听马上就要过门的媳妇被欺负了,男方家里就发帖召集了常宁附近的所有生苗苗寨……”

    “……黄员外家被灭门,那闯祸的小子也被杀了,尸体还被带走了……”

    漂亮的苗家姑娘,陪同的武士,争执,灭门,一个姑娘引发的惊天血案。

    故事如此狗血,杨炯不由叹道,“唉!不读金庸误一生呀!老头,少女,小孩,这都是武侠世界里惹不起的呀!”

第九十章 最美的花骨朵

    随着来龙去脉的逐渐清晰,杨炯愈发觉得,这的确仅仅只是一场单纯的报复行动。而且,杨炯也隐隐感到,一个漂亮的苗族少女而引发的故事,不会就以常宁城破,黄家灭门而告终。因为,衡州府这块土地上的虎山军也被迫卷了进来。

    杨炯的眼神逐渐冷冽起来。

    在杨炯看来,在常宁县城驻军,本是就是彰显虎山军的军事存在。从军事角度看,区区一个百人队,的确不可能防守住一个县城,但是,这个百人队的背后是三万余人众的虎山军。谁敢碰这个百人队,就等于跟整个虎山军为敌。

    或许,这些攻城的苗民并不知道,甚至也不在乎这其中的内在逻辑,还以为自己的报复行动有因有果,合情合理。但是,杨炯却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也尊重这个逻辑。不然,衡州城附近好几个县城,难道每个县城都驻扎一个五六千人的营头么?

    这就好比后世,没有哪个国家会在边境线上驻扎大量的军队,而真正大量驻扎军队一定是在后方的重要交通枢纽。这里面的逻辑就是,以报复能力作为威慑手段,以威慑手段寻求和平相处。

    呵呵,不过看了几眼,就能引发如此狠绝猖狂的报复。对此,杨炯不仅不认可,而且很愤怒。于是,杨炯决定连夜举行军议。

    “梅县丞,县里的百姓,都安定下来没有?还有,伤亡和损失都统计清楚没有?”

    “卑职让衙役带着亲兵在城里四处喊话,现在县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虎山军进城了,民心也安定下来了。伤亡这一块,虎山军阵亡九十五人,重伤七人,民壮阵亡有两百二十多人,轻伤重伤共计有四百二十多人。损失这一块,县衙库房被搬空了,黄家被灭门,连宅子都给烧毁了,城里其他的大户人家也都被劫掠一空,一般的老百姓也没能幸免。”

    顿了一下,梅县丞又恨恨加了一句,“这伙苗民不服王化哩!胆大包天,竟敢攻打县城啦……”

    杨炯挥手止住梅县丞情绪性的发泄,朗声说道,“大伙都听到了!这么大的伤亡,这么大的损失,这个事不能没个交代。我决意,进剿苗疆。”

    杨炯站了起来,又缓缓说道,“我们虎山军,绝不抛下任何一个兄弟。此战,不论耗时多长,不管伤亡多大,也一定要拿回周威的脑袋。绝不能让自家兄弟身首异处,死也不得安息!”

    陈龙,杨真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等待杨炯最后的决断和安排。

    杨炯断然下令,“梅县丞,你派出衙役前往鹰岩寨,给他们的寨主传话,也就是这次攻打县城的召集人,叫他把周威的脑袋,还有黄公子的尸体给还回来。另外,再赔偿二十万两银子,或价值相当的粮食、布匹或药材,这个事就算了结了。如若不然,告诉他,我杨炯一定踏平鹰岩寨!”

    “陈龙,你派麾下的兄弟,打探前往鹰岩寨的路,尽量绘制成地图。还有,亲兵队里有很多衡州卫的军士,他们有跟苗民交战的经验,你把他们都找出来。明日,我找他们问话,了解往昔的交战情况。”

    “杨真,这几天,你把你的千人队都带到附近的山林里,以十人队为单位,演练山地丛林的近战战法。下步,攻打鹰岩寨,主要就是山地丛林作战。”

    “另外,派人回去传令,把原来衡州卫的几门虎蹲炮都给拉出来。”

    “最后,我强调一句。兵凶战危,不要瞧不起对手。城里有咱们一个亲兵百人队,这伙苗民能够一战而下常宁,说明他们不仅不是软豆腐,还是一颗硬石头。认真准备,勇敢作战,方为正道!”

    ……

    四十里外的鹰岩寨,寨中央的一块平地上,点着篝火,人声鼎沸,兴奋的人群载歌载舞,还有专门的芦笙伴奏。

    一个老者看着舞动的少男少男,感叹道,“三妹子,你看,今日是不是比芦笙节都热闹几分哩?”

    被问话的三妹子,就坐在老头的旁边,带着满头的银饰,一张俏脸带着一丝忧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听了老者的问话,三妹子蹙眉思索了一下,回道,“阿爹,是比芦笙节热闹多了,想必是这次掳掠了常宁县城,各个山寨都是收获颇丰吧!”

    老者一听,哈哈大笑,“你爹这一辈子,就数这几日畅快!哈哈哈!”

    三妹子一愣,疑惑地追问,“阿爹为何这般说?”

    老者端起案几上的酒碗,大喝一口,又重重把酒碗压在案几上,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惬意,接着大声说道,“你爹懂事以来,只见到咱们苗人吃汉人的亏,受汉人官府的欺压,受够了气。你看看,咱们都是在哪里?在山上,在深山里!”

    “汉人呢?他们都是住在平地上,还有大江大河,方便耕作,十年有九年能得丰收。咱们呢,千辛万苦,才能从山上开出一丁点的田地来,还靠天吃饭!”

    “天道不公,汉人奸猾,占尽便宜哩!嘿嘿,这次破了常宁县城,各个山寨都抢到了不少好东西,今年可是能过个肥年了!咱们家,这次下手快,粮食,布匹,还有金银,都弄到了不少!”

    “……过些日子,把抢来的东西,给寨子里的各家各户分点汤汤水水的,再给你多备一些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到这鹰岩寨来。往后呀,在这几十里苗乡,你阿爹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了!哈哈哈……”

    老者情绪亢奋,大口喝酒,大口说话,根本就停不下来。

    不得已,三妹子只得抢过老者的酒碗,故作生气道,“阿爹!你若是再喝,我就回去告诉娘!以后,把家里酿的酒都给藏起来!”

    老者一听这话,连忙说道,“爹的好闺女,可是不能告诉你娘哩!爹今儿不喝了,不喝了,改日再喝!哈哈哈,还是闺女贴心哩,知道心疼阿爹!”

    三妹子这才转嗔为喜,明眸闪烁,拽着老者的胳膊,娇声说道,“阿爹,你说女儿贴心,那要不,女儿不嫁了,就在家里陪着爹娘。好不好嘛,阿爹!”

    老者偏头看向三妹子,宠溺地笑骂道,“三妹子呀,就你鬼机灵!不过,可不能瞎说哩,这可不是黑牛寨,是在鹰岩寨哩!麻狗有啥不好的,长得又粗又壮,一身的力气,还是鹰岩寨的当家寨主,手底下的寨民又多又凶,在咱们苗乡,就数他的实力最强。”

    缓了缓,老者又补充道,“再说了,麻狗都求过我好几次了,光是聘礼都有好几箱银子,人家心意诚着哩。三妹子,你是黑牛寨最美的花骨朵,那就得嫁咱们苗疆最威武的汉子。麻狗,配得上你,不会辱没了黑牛寨最美的花骨朵。”

    见自家阿爹又是这副说辞,三妹子都听腻了,根本就打不起兴致,眼睛瞟向正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心里腹诽不已。

    哼,就麻狗长得那副吓人样,就算是最威武的汉子,也配不上本姑娘!不就是仗着鹰岩寨的地势险要,就到处欺负其他苗寨么,这算什么英雄好汉?真若是英雄好汉,就顶天立地,锄强扶弱,护佑苗疆,声名远播!

    正遐想间,一个满脸横肉,粗短壮实,面色黑红的汉子,手里端着个酒碗,朝着老者和三妹子这桌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腰挎苗刀的武士。

    “石寨主,来,我们喝一碗!来了我们鹰岩寨,就要好吃好喝!米饭,肥肉,还有好酒,尽管放开吃喝,我麻狗家多的是……”

    被称为石寨主的老者,听了这番话,没吭声,脸上讪笑着,又从三妹子的面前,把酒碗拿了过来。

    三妹子见状,冷着脸,给石寨主的碗里倒了小半碗酒。

    见石寨主碗中只有小半碗酒,麻狗不喜,大声说道,“咱苗家汉子,哪有喝酒喝半碗的?不行,得倒满了!石寨主,这次为了三妹子的面子,我麻狗可是把常宁县城都给打了下来……”

    这下,三妹子再也忍不住了,劈里啪啦就是一阵数落,“麻狗,你喝了几碗酒,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还在我爹和我面前耍起威风来了?!什么我的面子,我有叫你去打常宁了吗?再说了,打常宁难道就只有你们鹰岩寨一家,没有其他苗寨啦?”

    “哼!一喝酒就耍酒疯,一开口就说大话!还是一寨之主哩!哪有你这样的,丢人!”

    麻狗被这番数落,脸上挂不住,正想发火,可仰头看到三妹子那白皙俏丽的瓜子脸,咽了咽口水,竟然忘了要说啥。

    半晌,麻狗吭吭哧哧说道,“那,那石寨主,咱们就这样喝也行。你老了嘛,就少喝点了。还是三妹子说得在理!”

    ……

    秦府,书房。

    秦诗欢惬意地着茶,悠然自得地翻着书,大儿子秦光磊一脸崇拜和期待地站在书桌前。

    “阿爹,你就给儿子讲讲嘛!这次,杨呆子要去进剿苗疆,究竟有几成胜算?”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追问了,秦诗欢终于不胜其扰,便把书反扣在桌上,抬头瞥了一眼儿子,又端起茶盏了一口。

    放下茶盏,秦诗欢叹了一口气,“磊儿,你问阿爹,阿爹该去问谁?”

    秦光磊连忙续上茶水,一脸讨好地回道,“嘿嘿,这世上,就没有阿爹看不明白的事!孩儿就指望着阿爹指点迷津了!”

    又抬头看了一眼儿子,秦诗欢一脸无奈,然后缓缓说道,“五成。”

    “啊!这么低?怎么会怎么低?阿爹,你不会算错了吧?”

    秦光磊很不满父亲的回答,想了想,又道,“阿爹,你这次真算准没有?我看阿爹你,其他的事都能算清楚,弄妥当,可一旦遇到杨呆子,大凡都是错了的!”

    一听这话,秦诗欢瞬间气血上涌,眼前直冒金星,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秦诗欢慢慢把手抬起来,指向门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个孽子!你给我滚出去!”

第九十一章 山的尽头

    第二日一大早,石寨主和三妹子拒绝了麻狗寨主的一再挽留,匆匆下了鹰岩寨。

    这是三妹子的主意,不过石寨主也同意的。在三妹子看来,这个鹰岩寨弥漫着一股令她很不舒服的味道。麻狗长得那满脸横肉和粗短壮实,还有那股盛气凌人和志得意满,实在让三妹子很难将他与威武雄壮的苗家汉子联系在一起。

    于是,三妹子便跟石寨主说,“阿爹,不管我以后嫁不嫁给麻狗,鹰岩寨也不比咱们黑牛寨尊贵到哪里去!你看看麻狗那股猖狂劲,简直比永顺司那边的土司还要神气哩!咱们这一带苗乡,还从来没有过土司,难不成麻狗想当咱们的土司?!”

    这番话打动了石寨主。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个便宜爹,也没有哪个苗寨寨主,想在自己的头上再安一个土司老爷。鹰岩寨是鹰岩寨,黑牛寨是黑牛寨,强强联合可以,以大吃小不行!

    回到黑牛寨,三妹子和娘打过招呼,简单说了一些话,便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三妹子的闺房,算是整个黑牛寨最好的房间了,在山顶最高的吊楼上,一打开窗户,便可俯瞰群山,苗乡十里八乡的风光尽揽眼里。像往常一样,每当开心或不开心时,三妹子便会打开窗户,看看窗外的风景。群山连绵起伏,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山林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绚丽而灵动。

    若是以往,这般景象,必然会让三妹子生出一股苗疆风光秀美的感觉。但今日再看,三妹子心里却涌出了一个陌生的念头:山的尽头,会是什么?是像常宁一样,甚至更大的城市么?

    想起常宁县城,三妹子又回味起那几日的经历了。因为要采购嫁妆和打制饰品,在寨子里几名武士的保护下,三妹子生平第一次离开苗乡,去了汉人的城市里。在那里,见到了汉人衣带飘飘的服饰,琳琅满目的店铺,干净整洁的客栈,熙熙攘攘的街道……

    听那些汉人说,常宁还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城,在更远的地方,有着更多更大的城市。

    即便后来遇到了那场不愉快的争执,但三妹子依然认为,汉人的地方更美,更有趣,远比群山环绕,除了山还是山的苗疆,要有意思得多。哪怕自己的闺房算是黑牛寨最好的房间,却也远不及所住的客栈,那里面的陈设和装饰。回味所见识到的汉人的繁华文明,想着自己即将嫁到鹰岩寨,余生将始终困在这连绵不绝的群山中,三妹子顿时失落不已,更加的郁郁寡欢。

    长长叹了一口气,三妹子慢慢把窗户关上了,瞬间,房间里更是暗淡无光。

    ……

    在衡州到常宁的官道上,胡素带人押着几尊虎蹲炮,紧赶慢赶朝着常宁县城进发。这条官道是府城到县城的官道,平素维护得并不好,有很多的坑坑洼洼。虽然一路上不停吆喝,不时还跟着搭把手推炮车,但胡素丝毫不感到累,反而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一想到自己这个纸面上的重炮营指挥使,拉着炮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胡素就恨不得一抬腿就到了常宁。目前,胡素的手底下只有几十个兄弟,有的是原来弓箭兵第一千人队的老部下,有的是亲兵队里原衡州卫的军士,由于人数过少,根本就显不出指挥使的威风和架势。不过,胡素一点怨言也没有,因为他深信,大当家特别提出要编配的重炮营,在未来的岁月里,必将是虎山军中最耀眼的存在,他也将会是最风光的指挥使。

    “兄弟们,加把劲!还只有四五里地了,争取天黑前赶到常宁!要让大当家知道,咱们重炮营的兄弟们就是能干!”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想着大当家见到整修一新的虎蹲炮的欣喜,胡素意气风发地大声叫嚷。

    ……

    衙役林大木一声热汗,气喘吁吁,弓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木棍,累得两腿直发抖。

    “石头,咱们歇歇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林大木用生涩的苗语说道。

    走在前边的向导,是距离县城最近,平素与汉人打交道比较多,也比较友善的一个苗寨的年轻后生,长得敦实粗壮,眼睛黑亮黑亮的,名字叫石头。林大木其实也是一个年轻后生,只是因为曾经是衙役的父亲死得早,所以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早早接过了这世袭的差事。衙役这一行干久了,这眼力劲也就历练出来了。

    在苗寨选向导的时候,林大木一眼就相中了石头。黑亮黑亮的眼睛,说明心思单纯,心性纯良,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害人的。林大木拿出一百个铜钱,于是石头便接下了这趟差事。

    不过,石头看起来老实,实际上还是很机灵的。在接过铜钱之前,石头就特别说明,意思是带路可以,一路上也可以保护林大木的安全,但不保证在苗寨里面的安全。这番话一说,林大木更是认定石头是个实在人,也更加坚定了雇他做向导的心思。

    一路上,石头手持苗刀在前边开路,林大木在后边紧紧跟着。因为各个苗寨都是零散分布在常宁县城南边的山林里,加之苗寨之间走动并不频繁,很多时候,道路几乎都被长草和灌木给遮掩住了。鹰岩寨距离常宁县城有四十多里,石头一路上几乎都在披荆斩棘。

    “不能停!山上湿气重,热汗一旦冷下来,就会得病的。得继续走下去,慢点都行。”石头一边回答,一边用力砍断一根拦在路中央的树桠。

    见石头这么一说,林大木只得继续喘着粗气,迈着发抖的双腿坚持走下去。

    因为浪费了太多的功夫在路上,中间两人找了一个苗寨歇息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看到了鹰岩寨。

    顺着石头的手指方向,林大木看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苗寨,整个寨子几乎是建在一个绝壁上,就如老鹰在悬崖峭壁上筑巢一般。寨子到山下的路非常狭窄陡峭,不少地方竟然直接是用藤条或木梯连接的。到了山顶,却是有一片很宽阔的平地,依稀还可以看见成片的庄稼和不少的牲畜。

    林大木啧啧称奇,虽然一路疲惫艰辛,但此刻却油然生出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苗乡果真与汉地大为不同,特别是这深山里的生苗,竟然在山顶上建起了寨子。看着那些就建在悬崖边上的吊脚楼,林大木都不由暗暗担心,生怕那些吊脚楼突然就掉到山谷里去。

    琢磨了一会这没由来的担心,林大木突然想起,好像县丞老爷说过,虎头山的大当家要进剿苗疆,踏平鹰岩寨。对那位杨大当家,林大木是服气的。最早听说杨大当家的名字,还是年初后不久,公门里的老爷们茶余饭后提起的,说衡州府治下的衡山县,突然冒出了一伙山贼土匪,竟敢公然抢劫士绅人家。

    这些官吏聊得津津有味,话里行间难以掩饰那股幸灾落祸。再接着,又听到他们说起,杨大当家竟然打下了衡山县城,再接着,又是大败衡州卫,最后还打下了衡州城。湘江大战时,衡州卫也是征调了大半个常宁千户所的,结果战败的噩耗传来,千户所那边很是闹腾了一阵子。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杨大当家便从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匪,成了打下一府之地的庞大势力,惊叹之余,林大木更是敬服崇拜。都是一般的年纪,听说杨大当家才十七八岁,比自己还小了几岁,便手持双斧,一顿砍杀,愣是打出了一片天地,成了整个衡州府地面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想着杨大当家的传奇故事,看着眼前巍峨耸立的鹰岩寨,林大木喃喃说道,“这回,杨大当家说出的话,未必做得到了!这哪里是人能够踏平的呀!除非是神仙,那才差不多!”

    费劲气力上了鹰岩寨,林大木很快便被带到了寨主麻狗的面前。

    麻狗正在喝酒,面前摆了一盘肥肉,嘴巴边上满是油光。

    见林大木穿着衙役的服饰,麻狗好奇地问道,“你们的狗官派你来,有什么事?”

    林大木能听得懂苗语,就是说得不太顺溜,吭吭哧哧一阵折腾,才把县丞老爷从杨大当家那里传来的话给说清楚。

    话刚说完,林大木肩头便传来剧痛,因为麻狗把手中的酒碗砸向了他。接着,麻狗又站了起来,照着林大木的小腹就是一脚。林大木不仅被踹倒在地,而且痛得直不起腰来。

    “脑袋?二十万两银子?你们还真敢想,真敢要呀!”

    “踏平鹰岩寨?!亏你们想得出!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麻狗是真心觉得好笑,估计是没见过鹰岩寨,所以才有人敢说出踏平鹰岩寨的大话来。同时,麻狗又愤愤不平,没想到有人竟敢提出这等嚣张的要求,竟敢威胁这片苗乡里最最威名在外的鹰岩寨,竟敢羞辱最最威武雄壮的鹰岩寨寨主。

    想到这里,麻狗不由火大,上前几步,朝着捂着肚子,痛得缩成一团的林大木,咣咣咣,又是一顿猛踢。林大木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护着脑袋,在地上不停打滚。一旁的石头看了,黑亮黑亮的眼睛连连眨动。

    踢累了过后,麻狗一屁股坐下,伸出黑乎乎的手,抓了一块肥肉就往嘴里塞,然后大口咀嚼,嘴角处油水迸溅。等完全咽下肥肉,麻狗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嘴巴里吐出一股浓浓的馊味。身后的武士,面面相觑,悄悄屏住了呼吸。

    麻狗重重拍了拍桌子,大笑道,“打人吃肉,就是快活!哈哈哈!”

第九十二章 不和命运较劲

    看到面前从苗乡交涉回来的信使,杨炯顿时心头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林大木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一张脸肿得像个猪头,不仅到处是青淤,还有不少的血迹,最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左耳竟然被割掉了,还在渗着血水的伤口令人目不忍睹。

    杨炯有过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却没有被羞辱的心理准备。派人去鹰岩寨交涉,本意是不想看到轻开战端,导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杨炯的灵魂来自后世,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极端民族主义思想,对苗乡,对苗族,既没有偏见,更没有仇恨。

    然而,后世的见识和感情,终归被**裸打脸了。

    杨炯耐着性子问道,“什么情况?怎么这样?”

    第一次见到在衡州府掀起风浪,家喻户晓的杨大当家,林大木一时还没有从惊奇之中走出来。在林大木看来,声名远播的杨大当家,只不过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后生,虽然个子远较一般人高大,但俊朗的面容却显得有些稚嫩,还有那披散的长发,更是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不过,林大木以自己差当老了的见识来看,这个杨大当家并不是传说中那个暴戾嗜血的人,反而应该是一个随和亲和的人。

    这样的一个年轻后生,怎么就落草为寇了?还有,这么一个随和亲和的人,是如何驱使一众土匪贼寇,先后攻打了衡山县城和衡州府城?林大木浮想翩翩,一时有些失神。

    见林大木不答,杨炯以为他是被殴打后听力受损,便又问了一遍。

    这次,林大木反应过来了,抱拳作揖,小心翼翼答道,“回将军的话,小的叫林大木,是常宁县的一个衙役,此番受县丞大人之命,前往苗乡交涉。小的先是在附近相熟的苗乡,找了一个苗人向导。”

    说到这里,林大木转头看了一眼石头,又继续说道,“小的们走了一天半,才到了鹰岩寨。小的要特别禀报清楚,鹰岩寨地形非常险要,整个寨子就是建在一座悬崖峭壁上,跟周围的山林没有相连的路。就是在一片谷地里,突然升起的悬崖峭壁,要进寨子,基本都是靠藤条和梯子……”

    “……进寨之后,一个叫麻狗的寨主便接见了我。待我说出大当家的条件后,他便用酒碗砸我,接着又过来踢我打我,还先后踢打了两次。后来,他又说要给大当家一点颜色看看,让你知道他麻狗寨主的厉害,就让手下的武士把我耳朵给割去了一个……”

    林大木的述说,脉络清楚,重点分明,因为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回复交涉使命的事。交涉没谈成,耳朵也没了,还差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林大木是满心的憋屈和愤怒。想着麻狗的猖狂自大,还有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羞辱,林大木就想着,一定要把事情给杨大当家说清楚了,还要把鹰岩寨的情况给特别说明,好让杨大当家给自己出口恶气。

    林大木一说完,不待杨炯说话,在帐内的胡素开口了,“狗日的,竟敢打我们虎山军的信使,还敢割耳朵?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听胡素这么一嚷,杨炯挥手便止住了,轻声说道,“发泄没有用,应对才是正经。咱们先不扯别的,得想着如何进剿。,林大木,你说鹰岩寨地势险要,那再给我细细说一遍。”

    ……

    鹰岩寨麻狗寨主痛打官府的信使,还割掉了信使的左耳,这件事,像风一般,很快就传遍了苗乡。

    之所以传得这么快,一方面是事情重大,因为如此对待信使,可能会引发官府的报复行动,这必然会对未来整个苗乡的生存和发展带来不可预料的影响。另外,也跟麻狗主动派人去其他苗寨联络有关。

    麻狗是行为举止粗鲁不假,但心眼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打了官府的信使,还这般羞辱人家,这个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派人去其他苗寨联络,不仅仅是告诉大伙,麻狗寨主很硬气,没给苗乡丢脸,更重要的是预警,告诉其他苗寨要早作准备,必要时要像上回攻打常宁一样,整个苗乡要团结起来,聚兵在一起。

    对于麻狗的此番行为,各方反应不一。

    有叫好的,说麻狗替苗乡出了气,长了脸,不愧是威武雄壮的苗家汉子。

    也有疑虑的,觉得麻狗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本就抢劫了常宁县,还这般羞辱得罪官府,万一官府铁了心,要实施报复怎么办。

    一时间,苗乡这块平静的土地,在接连抢劫县城和羞辱官差之后,舆情沸腾了起来。

    黑牛寨的石寨主和女儿三妹子也在讨论这件事。

    石寨主问道,“三妹子,你看麻狗这般,是像上回一样,声威大涨,得个大便宜,还是会吃个大亏?”

    三妹子托着香腮,看向远处的群山,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回道,“这个,现在还看不出来。即便羞辱了官差,倒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咱们抢劫了常宁,就已经得罪了官府。至于官府的报复,迟早会来,或大或小罢了。”

    石寨主又迟疑地问道,“怎么个或大或小法?”

    三妹子笃定地回道,“大么,就是官军进剿苗乡,把鹰岩寨,黑牛寨,这些引发上回攻打常宁的罪魁祸首给连根拔起,特别是鹰岩寨这种发起联络的,更是要杀一儆百。小么,估摸着会断绝跟苗乡的贸易,不让盐、铁器、丝绸等货物进入苗乡,还会不允许苗人进城。”

    一听这话,石寨主跳将起来,大声说道,“铁器,丝绸,一时进不来,这倒是没有大碍。可是盐这东西,没有盐,却是万万不行的呀。就是咱们家,也没有多少的存盐,更何况一般的人家!”

    三妹子又叹了一口气,颇为自责地说道,“阿爹,我去过汉人的城里。这次的事,虽是因我而起,但我确实没想过去攻打县城,还把县城给抢劫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哪怕咱们苗乡地处偏远,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但得罪了官府,终归不智呀!”

    话说到这里,石寨主也没法接话了,事已至此,后悔和抱怨都无济于事。时间无法回溯,事情难以挽回。父女俩只得愁容满面,相对唏嘘。

    ……

    既然被逼得必须进剿,杨炯也只得全力以赴了。除了督促加紧训练外,杨炯还通过闫胖子的知府衙门,发布了一系列的政令。

    其一,不允许向苗乡流入粮食,铁器,盐,违令者,罚没家产,主事人处斩。

    其二,让整编完备的各营,分驻府城和各个县城,防止苗人主动出击。

    其三,悬赏进入过苗乡的商贩货郎,来虎山军告知各个苗寨的方位及情况。

    得知救援不及,常宁县城被苗人攻陷,杨炯不得不驻军准备进剿苗乡,杨西施很是担心。不同于一般的市井百姓,过往虽不光彩的经历,让杨西施见识过很多的达官贵人,还有富商豪杰。从这些人的嘴里,杨西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苗疆的事,这让她并不看好杨炯的进剿决定。

    苗民性情彪悍尚武,吃苦耐劳,加之居于山林,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不是可以轻易征服的。若是容易征剿,那么之前的衡州卫,早就动手了,但事实却是,每回都是苗民作乱之后,这才有出师征讨的。如此事实,就简单直白说明了进剿苗乡的艰难不易和得不偿失。

    杨西施决定派人去劝说杨炯,但在人选的问题上,却又犹豫不决。

    惠姑,是自己一手买回来的,本想着给炯儿作媳妇的,好早点开枝散叶,一家子平平安安过点小日子。不成想,炯儿先是落草为寇,后又攻城陷地,如今竟然成了衡州府的一方势力了。这一下,在杨西施看来,惠姑性子柔弱,没有手段,就不太适合做正经的儿媳了。

    新过门的小妾秦氏,远不及惠姑的贴心和亲近,平素除了招呼请安外,就是呆在她的偏院里,写写画画,弹弹唱唱的,很少和自己说话。在杨西施看来,这个秦氏,若不是因为自己是杨炯的亲娘,她可能话都不愿意跟自己说一句的。即便杨西施不喜,但她也承认,较之惠姑,秦氏在容貌身段,才华见识,还有出身家世上,都是远远超越的。

    思忖再三,杨西施还是决定,让秦氏去一趟常宁,因为只有秦氏,才有可能把杨西施的顾虑和建议给杨炯说清楚。

    被叫去跟前,听杨西施一说完,秦素素便点头答应了。

    之所以愿意奔波一趟,是因为这在秦素素看来,进剿苗乡的事,是涉及到杨炯,甚至整个虎山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虎山军又不是正经的朝廷官军,其实根本就没有守护一方百姓的义务,完全没有必要劳师动众,得不偿失,冒着巨大风险地去进剿苗乡。

    打赢了,苗乡土地贫瘠,产出有限,战利品也不会太多。打输了,不仅伤亡抚恤惊人,而且还会伤了军心士气,有可能让周边的势力蠢蠢欲动。迄今为止,地方上的士绅豪强之所以没有跳出来兴风作浪,不光是因为杨炯做事有分寸,更是因为虎山军至今未曾一败。

    若是虎山军在战阵上不再百战百胜,这必定会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出现未知的挑战者。

    “娘,我一定将你的话带给夫君,把利弊陈清,还请娘放心!”

    秦素素说这个话的时候,想的却是昨日回去省亲的场景。在杨西施的安排下,有一众的亲兵护送,还带了好多的贵重礼物,秦素素回了一趟娘家秦府。当初被三娃劈掉的大门已经被换掉了,门口站的是虎山军的亲兵,在院子里,父亲,娘亲,大哥,大嫂,还有二嫂,一家人都在等着自己。

    吃过省亲回门的酒席,父亲还在书房,专门给自己说了一阵子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抱怨小妾的身份,不要抱怨被家里连累了,而是要认清现实,好好生活,争取在杨家占个一席之地。

    “闺女呀,为父从贫寒学子,到仕宦一方,纵观一生,都是发愤图强,从不自怨自艾,或者怨天尤人。杨家强娶你作小妾,虽是屈辱,却又未尝不是一个机缘。我看杨炯此人,却如你大哥所言,每每都是失策。”

    “……如此,反倒说明杨炯的不凡,或者身负大机缘……”

    “……总之,为父就愿我家闺女,自重自强,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即便命运遭遇不公或者不顺,都能心态平常,应对自如,不怨天尤人,不和命运较劲!”

第九十三章 不祥之兆

    从杨西施那里回来,秦素素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偏院。

    一进房间,侍女采薇就嘟嘟囔囔说道,“小姐,你可是千金小姐,身子娇贵着呢!去常宁,一路颠簸,怪累人的,就是个苦差事。怎么就叫小姐你去,为何不叫那个惠姑去?”

    秦素素听了,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采薇见状,便继续说道,“小姐,你可别怪我多嘴。自古以来,都是这大家子难相处!小姐你性情贤淑,不争不抢,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更不会谦让哩。”

    “……看看那个惠姑,说是买来的童养媳,但小的都打听过了,她根本就没有和姑爷圆过房。但在府里头,她一天到晚都是围着老夫人转,在讨老夫人的欢心。这到往后,老夫人自然就会待她亲近些,此消彼长……”

    听到这里,秦素素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采薇的话,说得直白,听得俗气,但琢磨一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特别是此消彼长一说,更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不过,秦素素依然不动声色。

    有些话,别人说是说,自己听归听;说的未必是真话,听的也不必当真。

    这个道理,秦素素早就从久历宦海的父亲那里懂得了。采薇这般说辞,或许是护主心切,或许是不愿被连累奔波,人心难测,无从考证。自己作为主人,倾听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可以认可和鼓励下人,说些自己看不到的事,还有听不见的话。

    秦素素突然觉得,即便是在这个小小的宅院里,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规则和想法。杨府人丁稀少,说起来也就三个女人,这都让自己觉得疲惫和压抑。虎山军那么多人,去年在后院挥舞着雪亮斧头的那个年轻后生,他该又会如何处理和应对?

    一时间,秦素素有些痴了。

    ……

    对着苗乡的连绵群山,杨炯背着手,远远眺望,仿佛想透过眼前的这些群山,看到那传说中的鹰岩寨一般。

    进剿苗疆的决心之所以好下,完全是因为迫不得已。在杨炯看来,即便自己目前尚未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授权,但既然自己打下了衡州城,而且还在各个县城有驻军,那便是事实上的统治者了。一直以来,杨炯都坚信和秉持这样一个理念统治者就得有统治者的范。

    不管是轻徭薄赋也好,还是横征暴敛也罢,只要民众不反抗,也就那样了。但倘若,民众一旦受到了其他势力的侵犯,无论如何,哪怕代价再大,统治者都必须给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那就是收钱不办事,上车不买票,耍流氓了。

    杨炯自认不是一个耍流氓的人,所以,当鹰岩寨的麻狗把林大木的左耳割掉,便是进剿苗乡的出征号角。

    如何翻越重重大山?

    如何在陌生的山林间作战?

    如何登上悬崖峭壁攻上鹰岩寨?

    这些问题,都严重困扰着杨炯。胡素,陈龙等一帮手下,都在喊打喊杀,恨不得马上出兵进剿,好像麻狗等人手到擒来的一般。对此,杨炯既不鼓励也不反对,随着他们闹腾。因为杨炯觉得,披甲舞戈,想打仗能打仗,是本分也是本能。

    默默看了一阵子的山林风光,杨炯便朝着胡素的重炮营走去。说是重炮营,全部家底也就四门虎蹲炮,实在显得有些寒碜。在一块平地上,四门虎蹲炮一字排开,边上围着的炮手正在练习装填弹药。

    一见是大当家,胡素带着几个兄弟连忙跑过来,脸上的神色既紧张又兴奋。

    杨炯挥手止住了正欲开口的胡素,然后指着那几门炮,“炮阵地不能这么设置。间隔过小,敌人一炮打过来,差不多可以摧毁两个三炮位了。另外,若是我们自己的炮炸膛,旁边的炮也会被殃及。”

    “你们先去把炮位重新设置一下。各炮位的间隔至少三十步。有时间,你们再测试一下,看看究竟多少步合适,因为也没必要过宽。真打仗的时候,哪有那么巧,就有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供你们设置发射阵地。”

    因为熟悉了杨炯的风格,胡素等人也不多磨叽,转身就朝炮位跑去。一阵嚷嚷,炮位很快便调整开了,把各炮的间隔拉开很多。为了表现,胡素还在各个炮位走了一遭,认真量了一下步子。

    最后,胡素跑上前来,殷勤地禀报,“大当家,都是三十步,刚刚好!”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好!叫兄弟们都装上**,打一发试试看。”

    于是,胡素又跑到各个炮位去下令。

    在杨炯看来,虎蹲炮算是一种轻型前装火炮,炮管前段有铁架支撑,就像是一只猛虎蹲坐在地。从后世看过的资料得知,这种炮身短体轻,射程不远,大概一里左右的距离,但是杀伤面比较大,机动性好。因为它是前装大仰角发射,以曲射为主的火炮,有些类似后世的迫击炮,适用于在山岳丛林和水网稻田等地域。据说,当年虎蹲炮就很受一代名将戚继光的青睐喜欢,是戚继光军中最常用的火器,在抗寇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等了好一会,重炮营的炮手才装好弹药,正待点火发射,又被杨炯叫停了。

    杨炯问道,“胡素,之前在衡州的城北大营,你弄过实弹射击没?”

    胡素连忙答道,“回大当家话,还没打过,这是头一回。前些日子,这些虎蹲炮才刚刚从衡州卫的仓库里弄出来的,就赶着送到这来了。没正经打过,大当家的意思是?”

    杨炯想了想,记得虎蹲炮是嘉靖年间,朝廷才大批量制作的,估计配发到衡州卫的这些虎蹲炮,差不多也是那个时间点。而且,从上回湘江之战的情况看,衡州卫似乎并不重视火器的运用,搞不好,这些虎蹲炮已经在仓库里蹲了百余年了。这么长时间没打过,还能不能打?

    杨炯折中了一下,“点火之后,你叫炮手都远远跑开,不要待在炮位上。”

    胡素一愣,随即答是。

    轰轰轰,连续几声炮响,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巨响。杨炯和胡素等人站在远处,只见其中一门虎蹲炮被炸成了两瓣,而且还有些扭曲。黑烟袅袅不绝,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大伙都没顾得上捂鼻子,一个个目瞪口呆,眼里满是惊疑。

    杨炯最早反应过来,平静地下令,“去,把炸膛的那门炮的炮手叫过来。”

    胡素一脸通红,震怒地跑向那些炮手。

    一会,那几个炮手被提溜过来,脸上写满了羞愧和惶恐。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整个重炮营就这四门虎蹲炮,第一次试炮,就把一门炮给弄没了,四去其一。

    七个炮手,很自觉,很整齐地跪在杨炯面前,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杨炯面无表情问道,“刚才装了多少**?”

    一个兄弟抬起头,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回道,“大当家,是小的装的,没仔细记。小的,小的估摸着,装了有个两三斤吧!”

    杨炯一听,差点没被气晕。如果没记错,在看过的资料上,好像规定是七八两的装药。两三倍于规定的装药,相应的膛压肯定大大增加,岂能不炸膛。

    长舒一口气,杨炯耐着性子,继续问道,“装药的时候,你怎么会想到装个两三斤?”

    见大当家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这名兄弟的一颗心也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大当家,当时小的就想,这**装得多,肯定打得响,打得远。小的也就是想露个脸,让大当家高兴高兴哩!”

    强行压住上前踢上一脚的冲动,杨炯低头挥了挥手,示意跪着的兄弟赶紧离去。

    目送一帮如蒙大赦的炮手,杨炯瞥了一眼胡素,说道,“胡素,你再带上几个人,跟我去大帐。我来教你怎么打炮!”

    ……

    重炮营第一次试射,就炸膛了一门虎蹲炮,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

    在即将进剿苗疆的关口,这么一个坏消息,立即引发了大伙的揣测和议论。

    “仗还没打,炮先炸膛。这里面,会不会有些道道?”

    “嘿嘿,重炮营,还真是给咱们虎山军长脸哩!没炸到敌人,先把自家的炮给炸了!”

    “手下只管了几十个人,就是指挥使了。啧啧,月饷三十二两哩!老子管了百把号人,月饷才八两……”

    不用说,这是一个百夫长说的。这次虎山军的编制是改了,但薪饷制度还是原样不动,从普通的兄弟到营指挥使,每升一级翻一番。胡素的重炮营,虽然人手少,但是架子大,拿最低二两饷银的,竟然比拿千夫长饷银的还少,这让其他营头的兄弟们很是眼红。

    当胡素知道这些调侃和议论后,既憋屈难受,又惶恐不安。

    作为七个营指挥使之一的重炮营指挥使,胡素当然不在乎其他兄弟们怎么看他,但却非常在乎杨炯怎么看他。胡素很认可自家婆娘二丫的一句话,咱当的是大当家的官,是给大当家当官,关别人什么事。话糙理不糙,胡素就认这个理。

    出征前夕,重器崩裂,多少让人觉得是不祥之兆。这片阴云,显然已经笼罩在大伙心里了。就是不知道,大当家是不是也会把火炮炸膛,看成是不祥之兆。

    进剿苗乡,如此大事,竟有可能被自己影响耽误,胡素觉得自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九十四章 男儿本自当横行

    接到老夫人的指派,说要派人护送秦氏夫人去常宁,**二话不说,立即把手底下最信赖的一个百夫长给叫来。

    “你们整个百人队都出动。一路上,务必小心戒备。”**郑重交待。

    觉得指挥使太过小题大作,百夫长心里有些不服气,便嬉笑着询问,“不就是一个小妾么?值当派出整整一个百人队护送?指挥使,你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话未落音,**上前就是一巴掌。这个巴掌扇得有点重,百夫长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扇了一巴掌,想想不够,上前半步,又是两个。

    百夫长被三个耳光打得一脸懵逼和委屈,惊疑地看着自己的指挥使。

    **瞪着眼,怒骂道,“你个狗日的,当上百夫长没几天,尾巴翘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哪怕是个小妾,那也是大当家的家事,那也是大当家的女人,还轮不到咱们插嘴。你狗日的想啥呢?!”

    “还有,大当家就要进剿苗乡了,一路上保不住就有苗人出没。倘若出点什么事,你狗日的当得起么?弄丢了大当家的女人,让大当家面子掉了面子,丑话说前面,老子是保不住你这颗猪头的!”

    遭遇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喝骂,百夫长再没半点脾气,捂着肿得像颗猪头的脑袋,急匆匆去准备了。

    待秦素素出门时,随行的侍女采薇被门口的排场惊呆了。

    百夫长冯颉被**的三个巴掌给打醒了。他先是把整个百人队给集合起来,把任务进行了安排,要求大伙务必小心戒备,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不仅考虑了护送的安全,还考虑了秦氏夫人一路上的舒适,特别从府衙那里弄来了几顶轿子,雇了好些个轿夫。

    弄来的轿子有五顶,有坐人的,还有专门装行李的。

    门口整齐的队伍,一溜的轿子,还有那个脑袋肿得像颗猪头的百夫长,一脸的谄笑,开口闭口就是“夫人”,采薇见了,神色复杂。

    哪怕往昔在秦府,采薇也未曾见到过今日的排场。此时此刻,采薇格外觉得,人确实有命,不能不信。在秦府,自家小姐是知府家的千金,官宦小姐,在杨家,自家小姐虽是小妾,但排场还更大了,反正在哪都是小姐的命。

    难道,小姐天生就是小姐?!

    一时间,采薇有些痴呆地望向自家小姐的发髻,眼里满是异彩。

    ……

    到了入夜时分,秦素素才到了常宁。

    因为事前并不知道杨西施的安排,当见到秦素素时,杨炯大吃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待秦素素把原委道来,杨炯这才一颗心放下。

    “娘的意思,不让我进剿苗乡?”杨炯有些迟疑地问道。

    秦素素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杨炯,轻轻点了点头。

    “担心出师不利?还是得不偿失?”杨炯又问。

    秦素素眉头轻蹙,想了想,轻声回道,“两者兼有。我听娘的意思,即便打下苗疆,也是费力不讨好,没什么缴获。再者,苗疆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不然,为何之前的衡州卫都没有大举进剿过。”

    杨炯不再说话。

    杨西施的这些考虑和担忧,杨炯都曾想过。的确,从实际的好处,还有可能的损失来看,进剿苗疆,实在显得有些轻率孟浪和任性意气了。但是,真正让杨炯下定决心,非要进剿苗乡,是虎山军的定位和风格。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若是虎山军欺软怕硬,总是捡软柿子捏,那么长此以往,也就是一个窝里横的角色。只有一往无前,勇往直前,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这才能遇强则强,逐渐便强。

    乱世已然来临,这世间不仅有糜烂崩溃的朝廷,也有正处在上升起的满清,还有疯狂猖獗的流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更何况杨炯想的就是要参加松锦大战。不过,这些想法,杨炯没法跟人说。

    看着杨炯转向沉默,低头看着地面,秦素素没由头地有些心疼。

    踌躇了一番,秦素素鼓起勇气说道,“夫君,娘带的话,是她老人家自个的想法。男儿本自当横行,如今,你已是执掌一军的人,凡事还得看自个的主见。若是你觉得非要进剿苗乡,那就从长计较,一力施行吧。”

    杨炯听了,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大帐内陷入了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杨炯意识到这个问题,便随口问道,“是娘让你来的,还是你自个要来的。”

    秦素素听了,脸倏立红了,尔后低头细语,“是娘叫我来的。不过,不过我也是自愿的。”

    杨炯有些好奇,“常宁只是个小县城。这种乡下地方,远不及衡州城。还有,这一路,怕是怪颠簸的吧!”

    秦素素抬头望向杨炯,声音轻细,语气却甚为坚定地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大帐内烛光通明,秦素素一张俏脸上的红晕很是明显。哪怕不是女儿身,杨炯也能或多或少感受到秦素素这句话的情意。只不过,这句话不好接,而且,杨炯根本就没有相应的经验。

    于是,大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相互凝视。

    ……

    三妹子从香甜的梦乡里,被寨子里喧闹的吆喝声给吵醒了。秋高气爽,正是睡觉的好时节。在梦里,三妹子坐在几净窗明的大房间里,闻着袅袅的熏香,穿着精致的绸缎,听着悦耳的琴声,看着窗外园子里的美景……

    如此向往和陶醉的场景,竟然活生生被打断了,三妹子气呼呼地推开前窗,居高临下望向寨子。看了一会,三妹子反应过来,寨子里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聚在寨子中间的一块的打谷坪上。于是,三妹子转身去梳洗打扮。

    待梳洗完,从自家吊楼走到了打谷坪,三妹子发现,聚集的人更多了,而且,阿爹也在场。整个寨子的人都聚集起来了,有挎着苗刀和弓弩的,也有拿着锄头铁叉的,有青壮后生,也有老弱妇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仅人声鼎沸,而且人情沸腾,不少人叫嚣着,争吵着,呵斥着。

    “鹰岩寨说要聚兵,那咱们就聚!咱们苗乡,生苗熟苗都是一家,都是热血汉子!”

    “对头!官府赶来进剿,咱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咱们苗家汉子,什么时候怕过官府的进剿啦!”

    “上次咱们抢了县城,那是官府不占理在先。这次,官府的进剿还没影呢,咱们就聚兵,是不是太早了点?还有,官府进剿,是鹰岩寨带来的消息,靠得住么?”

    听了一会,三妹子就明白了,原来是鹰岩寨派使者来黑牛寨了,说官府即将进剿,要求各个苗寨聚兵在一起,共同抗击官府。以往,不管苗乡内部,各个苗寨如何争斗,可一旦涉及外族,都是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可一想着鹰岩寨的寨主,是那个一脸猖狂的麻狗,三妹子便没由来一阵气闷。

    若是此次聚兵后,成功击退,甚至击败官府的进剿,那么,麻狗在苗乡的威望更甚,鹰岩寨就成了各个苗寨中的霸主了。到那时,麻狗会不会派人到黑牛寨来强娶自己?三妹子心里更是生出一股担心。

    大伙见是寨主家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便自觉把路让开,让三妹子施施然走到了阿爹的面前。

    见自家闺女来了,石寨主喜出望外,连声说道,“三妹子,你可来了!鹰岩寨来使者了,说官府就要进剿苗乡了,让咱们把人都聚拢起来,青壮后生全部上鹰岩寨。还有,重要的东西,像粮食布匹,金银珠宝,也存到鹰岩寨去……”

    三妹子静静听着,直到阿爹说完,然后看向使者,“麻狗叫你来的?”

    使者应是麻狗的身边亲近人,见是三妹子问话,连忙躬身回道,“是的,是寨主让我来的。”

    三妹子若有所思地看向使者,“来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吧?”

    使者脸一红,想了想,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有几个。他们都是见到苗人就传信。我是寨主指定,专门给石寨主传信的。”

    三妹子俏脸一寒,“哼!你们寨主还挺有心的呀!见到苗人就传信,那熟苗那边,你们传信了没有?”

    仿佛听不出三妹子话里的讽刺意味,使者耐心回道,“也派人传话了。官府进剿的消息,还是熟苗那边有人传过来的。消息很可靠,我们寨主就下决心聚兵抗敌了。”

    听说官府进剿是熟苗那么传来的,三妹子有些感兴趣了,“唔,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可靠法?”

    “是一个叫杨炯的将军,目前管着常宁,还有衡州地面上的事。他们现在就驻扎在常宁县城外边,还筑了一个大营,有好几千人。能不能打仗不知道,但是军纪很好,在县城里买东西,都是给钱的,半夜他们经过一个村子,也不进村,就睡在野地里。”

    说完,使者又补充了一句,“恰巧,那个村子就是个熟苗村,村里的几个长者,还跟那个姓杨的将军说过话,后来,他们村还去军营里卖过菜和粮食。”

    听到这里,官府要进剿苗乡的消息,三妹子是信了的。

    半晌,三妹子看着使者,冷声说道,“就给你们一百个青壮后生!其他的,不用你们鹰岩寨操心。对了,回去告诉你们寨主麻狗,想要娶我三妹子,就别让官府把你们的鸟窝鹰岩寨给端了!”

    使者看着俏丽的三妹子,一脸惊讶,无言以对。

第九十五章 战场如迷雾

    待鹰岩寨的使者离去,石寨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妹子,咱们黑牛寨是个大寨子,能使苗刀的汉子有好几百,怎么就给他们一百人。这会不会让其他苗寨笑话,说咱们小气?”

    三妹子看着不远处正叫嚣着的青壮后生,眼神飘忽,语气幽幽,“阿爹,其他苗寨笑不笑话,不打紧!打紧的,是咱们寨子里的青壮后生,还有整个寨子的安危。若是小气能保命,那就小气吧!”

    见三妹子这般语气和说辞,石寨主大惑不解,“哪有这么严重?难道官府真能打进苗乡,能把咱们扫荡一空?这不可能,多少年了,也没见过有官府打进苗乡的!”

    三妹子转头看向石寨主,郑重回道,“阿爹,以往,咱们苗人也没有抢劫过县城呀,上回不照样把县城给攻破了?以往,官府的军队也从来没有在城外驻扎过呀?以往,也没听说过有官府的军队,半夜路过村子却睡野地的呀?”

    “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支官府的军队,但女儿就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不太对头。希望是女儿想错了!至于派多少人去鹰岩寨,阿爹你是寨主,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说完,三妹子头也不回,转身就向自家吊脚楼走去。

    ……

    “哈哈哈,咱们苗人就是一条心,五根手指握成一个拳头!感谢各位寨主,兄弟好汉过来相助!来,咱们喝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夜幕下,鹰岩寨的打谷坪上,篝火通明,一片欢腾。一如前些日子攻破常宁县城的那场庆功宴,打谷坪上满是青壮后生,一个个腰挎苗刀,气势雄壮,声势浩大。寨主麻狗一脸喜庆,拿着大酒碗,四处吆喝着敬酒。

    石头寨的寨主见到麻狗过来,连忙站起来招呼,“麻寨主,你这酒量,在苗家汉子里,兄弟我还没见过有你这么能喝的!来,咱们兄弟俩再干一碗!往后呀,我们石头寨,就跟着鹰岩寨走,你可是要多多关照呀!”

    麻狗听罢,大喜,连忙把空碗伸向身后的武士。武士端着个酒坛子,见状麻利地倒满了酒。麻狗单手端着酒碗,跟石头寨寨主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喝问,麻狗又大声吆喝道,“嗯,好兄弟!好酒量!等把官府的军队给灭了,咱们兄弟再痛痛快快喝个够!”

    石头寨寨主连忙接话,“有麻寨主你这等英雄人物,带着咱们苗家汉子,那官府的军队,来多少,咱们就杀多少,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哭爹喊娘!哈哈哈!”

    “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都仰头大笑!

    这时,有人匆忙跑过来,附在麻狗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麻狗的笑容顿时敛住,笑声嘎然而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出着粗气。

    “你说的都是真的?才一百人?还是三妹子亲口说的?”麻狗简直不敢相信。

    使者急忙辩解,“寨主,是真的,千真万确!小的亲耳听到的,还是三妹子当着我的面说的。小的,小的可不敢欺瞒寨主哩!”

    见使者一脸的急切,麻狗意识到消息是真的,一种被羞辱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难以遏制。只见麻狗双目圆瞪,把手中的酒碗用力往地上一砸,恶狠狠地说道,“好,好,好!看不起咱们鹰岩寨,是不是?那好,等我麻狗击败官军后,就把你黑牛寨给端了!”

    说完,麻狗觉得还是不解恨,又大声骂道,“哼!黑牛寨就是苗家的叛徒!这些天杀的叛徒,肯定会遭报应的!过些日子,我麻狗就要替老天收了他们!”

    一旁的石头寨寨主听了这话,面色阴晴不定。

    ……

    杨炯在大帐里堆了一个大沙盘。这个沙盘很大,几乎占了整个大帐近乎一半的面积,而且,还占用了杨炯整整两天的功夫。与沙盘相对应的,在杨炯的座椅后边,还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这些,都是陈龙带着手下的兄弟,化妆成苗人,实地勘察过的。为了不被识破,杨炯下令从整个虎山军把是熟苗的兄弟给挑了出来,协助陈龙前去勘察地形。不仅如此,杨炯还亲自带队去勘察了一番传说中的鹰岩寨。

    从鹰岩寨回来,杨炯就一心扑在地图绘制和沙盘堆制上面。凭着自己的记忆,还有兄弟们勘察的成果,杨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地图和沙盘给搞定。这两样陌生的东西,让秦素素很是好奇。

    “夫君,这两样东西,对打仗用处大么?对了,有那么好看么,我看你的眼睛都快掉地上了。”看着杨炯研究地图和沙盘的那股痴迷劲,秦素素带着一丝醋意问道。

    杨炯正沉醉在各种的想定和推演过程中,突然被秦素素的问话给打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杨炯看向秦素素,郑重回道,“用处大!”

    好不容易才见到杨炯开口说话,秦素素便追问道,“怎么个**?夫君,你给我说说呗!”

    听着秦素素一口一个夫君,杨炯心里臊得慌。毕竟灵魂来自后世,男女平等已深入人心,女权主义更是日渐抬头。忽然间,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如此温柔可人,这让杨炯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迎着秦素素异彩闪动的美目,杨炯斟酌着语言,“孙子很早就讲过,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虽说是我要主动进剿苗疆,可是战争的规律是攻守双方都要遵循的。这些地图和沙盘,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不过却不是在取胜上。”

    “不在取胜上?夫君的意思是?”这回,秦素素是真好奇了。

    杨炯淡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不在取胜上,只不过是尽量减少失误罢了。苗疆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我们打进去,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些武士,而是陌生复杂的环境。这些地图和沙盘,就是帮助我们尽量熟悉地形,让我们可以提前判定出,哪里可能会有埋伏,哪里适合决战,哪里可以宿营,哪里可能会被火攻……”

    杨炯侃侃而谈,秦素素眼中的异彩更甚。

    过了一会,秦素素又问道,“夫君,你都看了这么长时间了,那你告诉我,会在哪里决战?我们会打赢么?”

    “若是苗人也有决战的意愿,我判断,大概率会在”,杨炯拿起一根竹制的指挥棒,指着沙盘的一个地方,语气笃定地说道,“黑牛坝,最可能就是黑牛坝。这个地方,是一个山间的坝子,位于这一带苗疆的中心位置,而且附近不远就是黑牛寨,他们补给起来也方便。而且,这个地方还是前去鹰岩寨的必经之路。其他小路,都太过险峻,不方便大部队行进,太容易被伏击。”

    秦素素轻蹙眉头,委婉提醒道,“夫君,书上不是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么?”

    杨炯听罢,赞许地看向秦素素,“你说得对,所以我才不敢肯定,只敢说是最可能在黑牛坝打一仗。至于这个判断是不是对的,还需要根据进剿的进程和侦察的情报,才能进一步确定。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判断,黑牛坝!”

    看着杨炯一脸的笃定,秦素素忽然噗呲一笑,“夫君,你刚才还说,要根据什么进程和情报,才能确定。怎么话未落音,便换了说辞,说一定是黑牛坝呢?”

    杨炯附和着笑了笑,“直觉,一种直觉吧!虽是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再说了,战场如迷雾,哪能掌握所有的情报,很多时候,都是靠经验和直觉在指挥打仗的。”

    听了这话,秦素素不再作声,满是异彩的美目痴痴看着杨炯,久久之后才再度开口,“夫君,感谢你!”

    杨炯不明就里,诧异地问道,“感谢我,为何?”

    “你一天事那么多,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进剿苗疆,却能耐着性子陪我说话,还不厌其烦为我解惑。所以,我得感谢你!”秦素素仰视着杨炯,显得有些感慨。

    杨炯笑了,随口回道,“都是一家人了,往后得过一辈子,还能不好好说话?!说实话,我倒是还得感谢你!”

    “为何?”

    “刚才和你说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以前疏忽了的事!”

    “啊……”

    杨炯转身走到大帐门口,对轮值的亲兵下令,“去!把你们千夫长给我叫来!”

    ……

    听闻大当家召唤,陈龙一路小跑着进了大帐,发现杨炯背靠巨幅地图端正着。

    待陈龙行完礼,杨炯径直问道,“陈龙,当初引发苗人攻打常宁县城,是哪个寨主的闺女?”

    仔细回想了一番,陈龙肯定地答道,“回大当家的话,是黑牛寨!”

    杨炯慢慢站了起来,半眯着眼睛看着大帐内的沙盘,自言自语道,“黑牛寨,黑牛坝,寨主家的闺女,鹰岩寨,麻狗。记得当初有人跟我说过,好像就是鹰岩寨寨主麻狗,为了给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出头,那个黑牛寨寨主的女儿,这才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还有,麻狗这家伙,一出头,一出手,就把常宁给攻破了,还劫掠了一番。这会不会让他在整个苗乡威望大增?还有,若真是鹰岩寨跟黑牛寨结亲了,麻狗通过联姻,势必实力更加膨胀,定然会在苗乡形成巨大的影响力!以后的苗乡,不会再是一盘散沙了!”

    最后,杨炯苦笑道,“嘿嘿,若果真如此,若是我们再此战不利,衡州府苗人众多,苗乡险要,那往后可就难得安宁了!”

    陈龙听了,一脸懵懂。

第九十六章 苗疆往事

    陈龙走后,秦素素便从后帐走了出来。

    “夫君,你是不是担心,那黑牛寨和鹰岩寨联姻后,会出现一个可以号令整个苗乡的豪杰?”

    对于秦素素的猜测,杨炯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思绪却还停留在这个可能的危机上。从历史资料上可以知道,自北宋以来,随着经济中心的南迁,原来所谓的南蛮之地开始得到逐渐的开发。这种开发的背后,就是苗族等原住少数民族生存区域的一步步萎缩。

    为什么会萎缩?

    有中原王朝凭借军事、技术和文化方面的优势,对这些蛮夷之地进行开发和教化的原因。也有蛮夷之地长期没有形成有力的,统一的地方政权,从而被各个击破的原因。若真是出现了有着高度强大的组织能力,还有动员能力的地方势力,在苗疆这种地形陌生复杂的地方,朝廷的军队也是要吃大亏,费大劲的。

    秦素素见杨炯默不作声想着心事,不由生出一丝心疼,便想着怎么样才能分担这股忧虑。

    沉吟一会,秦素素开口建议,“夫君,不如咱们把黑牛寨那个寨主家的闺女给抓过来。这样一来,新娘都不见了,他们两个寨子自然就联不成姻了。如此可好?”

    杨炯一听,顿时笑了。

    ……

    当晚,杨炯便举行了军议,定下了进剿苗疆的决心。

    大伙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常宁地处偏僻,县城也小得很,没啥好逛的。再者,杨炯向来对训练抓得紧,大伙也都明白,一日不进剿,队伍上是一日也不会放松训练的。

    天地良心,大伙是宁可上阵厮杀,也不愿天天汗流浃背搞训练。

    按捺住心里的欢呼雀跃,大伙轰然答应,纷纷表态定会奋勇作战,打出虎山军的威风来。

    大伙的表情,杨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帮家伙,估计这些日子也是憋坏了,天天不是搞模拟演练,就是钻林子搞测绘,确实被折腾惨了。再加上,因为是临时驻防,并没有配备老营,既无醇酒,也无女人,这些日子着实寡淡了些。

    对着沙盘,杨炯把行军路线和行军序列给说了一遍,然后征求大伙的意见。

    胡素站了出来,问道,“大当家,沿途的寨子,若是对抗我们,自然端了他们。可若是碰上不反抗的,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杨炯淡定地回道,“那就不理他们。并告诉他们,以后要给我们贡献兵员。对了,还要带上银子,每个寨子都强制性买一批粮食,省得他们有余粮支援鹰岩寨。银子要分毫不少,粮食要确保买到。”

    得到这么一个回答,胡素不仅没有解惑,反而更加诧异了,“大当家,你是说,咱们的队伍上,以后还要招收苗人?这苗人,能当兵打仗么?”

    杨炯点了点头。

    胡素惊疑地看着杨炯,发现杨炯不为所动,便看向其他兄弟。

    大伙也都非常疑惑,目光齐齐看向杨炯。

    杨炯想了想,又扫了一眼大伙,然后淡定地说道,“我看大伙都不理解我的做法。这样吧,我说一段往事给大伙听听。”

    “蒙元时代,忽必烈自川藏交界地带,南下攻灭了大理国,将云南第一次置于中央王朝的直接管辖之下。为了使云南行省与内地相通,元朝先后修筑了通往四川的建都道、乌蒙道,还有通往湖广的普安道。这一共三条驿道,其中的最后一条驿道,普安道,正好穿越了此前历朝历代都没有直接管辖过的羁縻区苗疆。我们衡州府常宁以南的地带,也是这苗疆的一部分。”

    “……大元至正十二年(1352),白莲教徐寿辉起义,攻陷武昌,又陷岳州,湖广重镇接连失陷,消息传至大都,元廷大惊,急忙谕令各地勤王镇压暴乱。苗人土司杨通贯响应元廷的谕令,聚集苗兵准备出征平乱。当时元廷有一个叫陶梦祯的万户,听说了杨通贯之名,便派人请他出兵。之后,杨通贯便被任命为千户,作为前锋,挺进武汉。战斗过程中,苗兵奋勇争先,一举收复武昌,还救下了元廷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儿子,送回归大都。自此,苗军在元廷众军中名声大震……”

    “……大元至正十二年秋,杨通贯统领苗兵,开赴江浙,接连打了好几个漂亮仗。至正十五年,杨通贯率苗军大败郭子兴的儿子,也就是郭天叙的红巾军。至正十六年,杨通贯率苗军血战夺回杭州,大败张士诚军,威震东南。至正十七年,元廷升杨通贯为江浙行省右丞、骠骑将军,并赐名杨完者……”

    一番故事讲完,大伙鸦雀无声。

    许久,胡素讪讪说道,“大当家,真是没想到,苗人还有这么厉害的往事!”

    杨炯听了,仰头哈哈大笑,然后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没听过的往事多得很,咱们要走的路也远得很!不要一股小家子气,不要轻易瞧不起人!这天下很大,风景很多,英雄豪杰更是数不胜数!”

    “……咱们要谦虚低调,自强不息!打好每一仗,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不断壮大!咱们兄弟伙要好好看一看这天下的风景,好好会一会这天下的英雄豪杰!”

    大伙听了,心神激荡,看向杨炯的目光里充满了热切和期待。

    ……

    次日一早,杨炯便带着队伍一头扎进了苗疆。

    因为地形复杂,道路狭窄,杨炯所安排的行军序列,与当日前来常宁是一样的,都是以百人队为单位,刀盾兵与弓箭兵相互交替排布,掩护着行进。这番布置,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敌袭,便于小部队分散作战。因为道路的限制,导致大部队的增援难以迅速抵达,只能寄希望于遇袭的小部队能够多撑一会。

    或许是麻狗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开头的两天里,虎山军的进展还是很顺利的。两日之内,便把靠近常宁县城附近的苗寨全部扫荡了一遍。不过,说是扫荡,不若说是武装示威。

    因为,这些苗寨,根本就没有一丝的抵抗。

    杨炯很疑惑,便叫来寨子里的长者询问,他们的说辞令杨炯哭笑不得。

    “这位将军,我们是没有防备哩!鹰岩寨的麻狗寨主已经召集人了,我们寨主也响应了,一口气就带去了两百多汉子。现在寨子里,大多是些老弱病残,没法跟你们作对呀!”

    “我们这些寨子,靠近县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跟官府作对的。就是上回攻打县城,也是鹰岩寨的那些家伙在吆喝挑头,我们实在推脱不了,才派了些人的。我们也知道,一旦跟官府打起来,官府最容易报复的,就是挑我们这些最靠近县城的苗寨下手!嗯,官府就是欺软怕硬!”

    “哼!离得这么近,你们打到我们这里,当然很容易。不过,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打到鹰岩寨,有没有本事打下鹰岩寨!若是真能打下鹰岩寨,那老汉我就真服气了!”

    “哼!我们苗人的骨头是硬的,腰是直的,才不会向你们这些官府的走狗低头哩!”

    又见赤果果的轻视。

    又被赤果果的打脸。

    杨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陈龙举起斧头,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瞎说个啥!赶紧的,给我们大当家道歉!不然,就砍了你们几个的狗头!”

    几个长者相互看了看,无声交流了一下,然后齐齐朝陈龙甩了一个白眼,仰着脑袋,一言不发,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

    看着面前几个老头的傲娇模样,杨炯更是哭笑不得。被轻视,被打脸,自打杨炯上了虎头山之后,这已经很少见了。待湘江之战后,杨炯入主了衡州府,随着势力的膨胀,这种情况更是难得一见了。

    没想到,在这僻远的苗寨,杨炯又再次体验了一把当初当屠夫时的感觉。

    杨炯伸手止住了陈龙的进一步威胁,和煦地说道,“几位长者,你们说的有道理,我都认可。既然你们寨子没有抵抗,那我也就不会大开杀戮。这样吧,你们把整个寨子的人都叫出来,我和大伙说些事情。”

    本以为杨炯会雷霆大怒,没想到却是风平浪静。看着面前这个高大魁梧,一脸和气的年轻后生,几个老头又是相互看了看,想了想,尔后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杨炯把陈龙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了一番。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有人从家里走出来,聚集在寨子中央的打谷坪上。正如那些老者所言,里边的青壮后生很少,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可能是得到过不会遭遇杀戮的保证,这些苗民情绪还算稳定,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有些惊疑地看向杨炯。

    远较一般人高大魁梧的身材,再加上有不少亲兵簇拥着,这些苗民很容易辨别出谁是最大的官。

    待苗民都聚拢起来后,杨炯越众而出,径直走到苗民跟前,大声说道,“刚才也听各位长者说过了苗人的骨头是硬的,腰是直的。对于这个,我杨炯是相信的,也是尊重的。鹰岩寨挑头煽动大伙,攻打劫掠了常宁城,这最大的罪责在他们,不在你们。”

    “进入苗疆这两天,路过十几个寨子,只要是没有抵抗的,我都没有动过刀兵。这一点,我杨炯可以对着天神发誓,绝对没有主动杀戮过!所以,大伙要相信我,不会做没道理的事,不会凭白欺负人!”

    说到这里,杨炯停顿了一下,见苗民们都在认真倾听,便继续往下说,“接下来,大伙要按我说的办。年轻妇女和孩子站到一边,老人站到一边,青壮后生站到一边。”

    苗民们开始惊疑不定起来,不少人凑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不过,这些苗民最终没有鼓起勇气站出来反抗,而是按照杨炯的要求,开始挪动步子渐渐分成了三块。

    杨炯一挥手,陈龙便带着一众亲兵,把三块人群给麻利地分割开来。

    “把年轻妇人和孩子,送到常宁去。青壮后生,送到城外大营里去!”杨炯断然下令。

    那几个长者怒骂道,“你这狗官,怎么说话不算话哩?!”

    杨炯听了,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回道,“不,我杨炯说话,从来算数!请几位长者好好看看,我有大开杀戮了么?”

第九十七章 一视同仁

    就这样,杨炯带着队伍自北向南,由外及里,一路扫荡。见到寨子,就把妇孺和青壮一扫而空,送往常宁,只留下老弱病残。不仅如此,还把各个寨子的粮食都强征起来,除了给那些老弱病残留下一些活命的粮食,余者也全都运往常宁。

    因为妇孺被扣在常宁县城里,在得到不会伤及性命,而且允许定期探望的保证后,剩下的青壮便老老实实走进了城外的大营,而且被迅速编入队伍,开始了训练。

    官府如此粗暴彻底的扫荡,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苗疆,引发了极大的恐惧和愤怒。恐惧的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官府的军队,敢于如此深入苗疆进行扫荡,敢于采取这种整个寨子几乎端掉的粗暴办法。愤怒的是,这支官府的军队,完全无视苗人的血性和勇武,敢于如此毫不妥协,彻底得罪的行事手段。

    “官府太狠毒了!竟敢如此哩!”

    “天杀的官军,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还敢把咱们苗家汉子编进军队,也不怕哪天被咱们兄弟下黑手?”

    不仅很多苗民这般咒骂,杨炯身边不少兄弟也不断劝阻。

    这次是陈龙主动站出来,“大当家,你搬空苗民的寨子,这个兄弟们能够理解,应该是考虑确保进军路线,特别是后路的安全。可是这招收苗民,就实在想不通了,天知道关键时候他们是不是跟咱们一条心?还有,是不是一条心都算了,就怕万一有人背后给大当家你来一刀!”

    杨炯听了,呵呵一笑,转身拍了拍陈龙的肩膀,大声回道,“没事,你是我的亲兵队千夫长,有你的保护,即便有居心叵测的人,哪里能够近我的身?”

    说到这里,杨炯语气变得萧索无奈,“不招收苗民也没办法!只要他们继续呆在苗疆,凭着山林之险,结寨而居,占山为王,迟早还是会闹出事来的。只有走出去,跟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才不会变成动乱之源!”

    大当家一开始的回答,让陈龙热血沸腾,但接下来的解释,却又让他大惑不解。

    陈龙想了想,拿起斧头向下虚砍,然后问道,“大当家,既然你说如此麻烦,咱们不若斩草除根,杀个干净?!”

    看着陈龙年轻的面庞所流露出来的杀气,还有那个标志性的大鼻子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杨炯哭笑不得,“人头不是韭菜,不会是割一茬长一茬。再说了,上天有好天之德,咱们一介武夫,能少杀点人就少杀点人吧,不要妄造杀孽!”

    陈龙好奇地追问,“那大当家,妄造杀孽,会有哪些报应呀?”

    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杨炯,想了好一会,杨炯才回道,“听说是生孩子没**!”

    “……”

    ……

    如此这般扫荡,到了第三日,杨炯终于看到了黑牛寨。

    同之前遇到的寨子不同,黑牛寨竟然拉出四五百人的队伍,都堵在寨子门口。扫了一眼,杨炯发现,这四五百人里,青壮居多,一个个义愤填膺,手里都拿着苗刀或者弓弩,摆出了武力抗拒的架势。在队伍一旁,有一个老者和一个漂亮姑娘,估计就是寨主和那个引发了苗乡之乱的三妹子吧。

    不同于很多见过的苗乡妇人,三妹子皮肤白皙,个子也比较高挑,属于放在哪里都是焦点的类型,只是面相有些冷艳。杨炯又仔细看了一下,嗯,有些像那个后世那个敢于家暴丈夫的女明星。顿时,杨炯心里为那个不读金庸误一生,稀里糊涂就丢掉性命的黄公子默哀了一会。

    随即,杨炯便开始布置进攻的事情。对方人少,并不敢主动进攻,只会堵着门。这更多是一种示威,一种讨价还价的姿态。

    不过,杨炯不想讨价还价。在杨炯看来,一切通过谈判妥协得到的东西,结果都不会太清爽利索,只有通过血与火的搏杀所得到的战果才分外香甜。若有选择的机会,杨炯还是倾向于简单直接粗暴的血战,避免后续的折腾。

    “刀盾兵前出至两翼,护住大阵。”

    “弓箭兵和火枪兵前出,列阵准备射击。”

    “把虎蹲炮拉上来。”

    火枪是最近小王大使送来的,这是自上回提出要大批量打制鸟铳后,兵器局这些日子全力以赴给弄出来的。这两百支鸟铳,杨炯把它们全部装备给弓箭兵了,日夜紧急训练,现在就是拿出来检验效果的。至于虎蹲炮,在炸膛一门后,还只剩下三门,这次也都全部带了出来。

    即便只有三门,胡素也依旧信心满满。哪怕在杨炯眼中,这些虎蹲炮有些过于低端,但在胡素看来,却威力巨大,远比弓箭厉害。作为重炮营指挥使,胡素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天天带着手下捣鼓这些火炮。

    一见虎蹲炮上来了,对面的苗民一阵骚动。哪怕没见过这玩意,但粗短的身管,黑乎乎的炮口,而且还对着他们,这些苗民略一猜测便知,这肯定是一种比较厉害的东西。有见识的人,也从虎蹲炮的造型,大概揣摩出了用途。

    三妹子蹙起了秀眉,一双美目里尽是震惊,有些惊慌地问道,“阿爹,这伙官府的军队,来者不善呀!那个铁疙瘩,看起来很厉害。要不,咱们派人过去和他们谈谈。”

    石寨主一脸忧色地点了点头。

    “阿爹,不行就我过去吧!也好趁机打探一下他们的虚实。”

    石寨主听了,问道,“那他们会不会使坏,把你给扣下?”

    三妹子想了想,回道,“那日,鹰岩寨的使者说过,这支官府的军队,半夜路过一个熟苗的村子,竟然没有进村,只是在外面野地里睡了一觉。若是这般看来,这支军队的统兵官,应该心肠不坏,而且做人做事很有主见。不过,若是他们真扣下女儿,女儿就会见机行事,不会让阿爹担心的。”

    石寨主的目光,久久落在女儿美艳的脸庞上,好一会后,才点头同意。

    三妹子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越众而出,挥手示意要谈判。

    杨炯见了,有些郁闷。三天来,还没正经打过一仗,好端端的进剿,结果却弄成了个武装游行。今日好不容易遇到有武力抗拒的,正准备打个痛快,顺道检验一下虎蹲炮和鸟铳的威力,结果,又冒出了一个女人要谈判。

    长长出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头的郁闷,杨炯平静地下令,“把那女的弄过来,看看她要说啥!”

    几个亲兵,手持斧头,小心戒备着向那女人走去。不过,估计见那女的长得漂亮,几个亲兵不敢唐突佳人,作出押送的动作,只是围着、跟着往回走。身旁身后都是明晃晃的斧头,三妹子却视若不见,闲庭信步般朝这边走来。

    三妹子走近停下,美目扫了一圈,便落在了杨炯的身上。挺拔的身躯,俊朗的面庞,披散的长发,还有护在身边的亲兵,轻易便泄露了杨炯的身份。三妹子认真打量和审视了一番,若有所思。

    杨炯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耐烦,正欲开口,却见红唇轻启,“你就是官府杀进苗疆的将军?”

    这话问得杨炯一愣。杀进苗疆不假,但自己也还是朝廷嘴里的贼寇,根本就谈不上是将军呀。不过,听话听音,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要确定谈判的对象。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感觉杨炯就是头目,可真得到确认,三妹子却又迷惑起来。个子很高,身材也魁梧,倒是像个统兵官,可脸上竟然还稚气未消,好看是好看,可明显太年轻了。有这么年轻的将军么?

    莫非,他爹就是个将军?

    想起自己的使命,三妹子才止住遐想,一本正经质问道,“我们苗疆上百个寨子,会使苗刀的汉子成千上万。将军孤军深入,不怕被断了后路,全军覆没么?”

    因为尊重对手是美德,杨炯便耐着性子回答,“怕!所以我把一路上遇到的寨子都给扫荡了一遍。妇孺,还有青壮,都给弄到常宁去了,还把大部分的粮食也给买走了。”

    三妹子一听,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这个生气,既有对这种霸道行径的愤怒,也有被轻视敷衍的气恼。哼,竟敢不信我的话,竟然语气平淡不在乎?!

    “我们苗家汉子,都是敢舍命的!将军欺人太甚,不怕众怒难犯么?”

    杨炯不耐烦了,径直回道,“不怕!我们不扯别的,你就告诉我,你来我这里,想说啥,想干啥?”

    三妹子气噎,想了想,语气转为商量,甚至带着一丝祈求,“将军,我们黑牛寨是个大寨子,实在是不方便大军进入。不若,我们给将军一批银两和粮食,还保证以后再也不与官府作对。将军,你看如何?”

    说完,三妹子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杨炯听了,摇了摇头。

    三妹子见状,只得忍着性子,再度祈求道,“我听说,将军统兵,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半夜路过村子,宁可在野地里宿营,也不进村滋扰,可见将军宅心仁厚。今日,为何一定要进黑牛寨?我们可是愿意给将军大批的银两和粮食呀!”

    杨炯看向三妹子,认真解释道,“只要你们不抵抗,我不会大开杀戮。不过,这黑牛寨我是一定要进的。还是一样的,妇孺和青壮送往常宁,粮食卖给我!”

    “所有苗寨,我都一视同仁!”

第九十八章 后悔莫及

    没有人会轻易把命运交给别人去裁决,特别是在有机会,有实力自主掌握的情况下。

    虽然没有鹰岩寨的人多势众和险要地形,但黑牛寨也算是这一带苗疆里有数的大寨子了,光是善使苗刀的青壮就有五六百来人。鹰岩寨的麻狗,之所以一心想与黑牛寨联姻,不仅仅是因为三妹子长得好看,黑牛寨的实力也是他考虑的因素。看着杨炯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找不到平素从其他男人眼神里,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惊艳和追逐,三妹子竟然莫名生出强烈的愤慨。

    如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官府走狗,身材很是高大挺拔,巴掌实在是够不着,或许三妹子就动手了!

    盯着杨炯俊朗的面庞,纯净的眼神,狠狠地,恨恨地看了几眼后,三妹子紧蹙着眉头,冷声说道,“你要知道,我们苗家儿女,是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的!”

    杨炯听了,郑重点了点头,面色依然沉静,眼神依旧纯净。

    三妹子彻底无语,转身便走。

    回道寨子门口,三妹子对父亲说道,“这个走狗将军,是个榆木脑袋,油盐不进。他说什么一视同仁,坚持要进寨子,要把妇孺和青壮送到常宁去,还要把粮食也控制起来。我估计,他是真要把整个苗疆扫荡一空!”

    听罢,石寨主一脸怒色和忧色,连忙问道,“三妹子,你没告诉他,咱们黑牛寨是个大寨子,可不是好欺负的。而且,咱们还愿意给他银子和粮食,他就不愿意各退一步?!”

    三妹子回道,“说了,没用!我看他,所图甚大,不是贪图一些财货,而是想着制服苗人,如何把这一块的苗疆给彻底控制起来。所以,给银子,给粮食,都不济事!”

    听了这话,石寨主一时无语,吐了几口浊气后,恨恨骂道,“狗日的!他当咱们黑牛寨是好欺负的?!好,那咱们就会会他,看看他究竟有个几斤几两!”

    三妹子见阿爹的言语中流露出打一仗的意思,心里感觉很不踏实,本想出言劝阻。不过,想着之前谈判时,杨炯对自己的不理不睬,不冷不热,全然没有惊艳和追逐,三妹子便放弃了劝阻。哼,让你小瞧本姑娘,那就让你知道,苗家汉子有勇武和血性,苗家姑娘也不是好惹的!

    ……

    惊艳只因见识少。

    经历过后世的信息爆炸,也曾生出发明一款去码软件的念头,让天下宅男都念自己的好的杨炯,无疑对美女的抵御力要强得多。刚才来的这个苗家姑娘,明显很好看,身旁的不少亲兵,有流鼻血,有流口水的,便说明了一切。不过,因为见识多了,杨炯丝毫不觉惊艳,心思完全放在即将展开的战斗上。

    谈崩了,那就开打吧。

    杨炯正准备下令,对面便开始骚动起来。远远看去,一个老汉模样的人,走到众人跟前,大声嘶吼起来,众人不时用怒吼应和着。不仅有怒吼,众人还不时举起手中的苗刀,群情激昂。

    杨炯便习惯性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然后平静地下令,“重炮营开炮!弓箭兵、火枪兵做好拦阻射击的准备!”

    得到大当家传来的指令,胡素满脸通红,很是亢奋,用力下劈手中的配刀,大声吼道,“点火,放!”

    一直以来,在杨炯心目中,胡素算是心思缜密的。从胡素的表现看,他也是当得起这个评价和期许的。虽然刚才眼前的苗寨派人过来谈判了,但胡素想得却是,万一没谈拢,最后还是得开打,便下令手下开始装填虎蹲炮,而且还根据射击距离,用心调整了炮身的俯仰角。

    瞬间三声巨响,炮弹便向寨子门口的人群中砸去。

    石寨主还正在动员,寨子里的青壮们正群情激昂之际,只听见身后传来巨响,扭头一看,官府军队的阵前弥漫着一阵青烟,紧接着,自己的队伍便传来一阵痛呼和**,还有惊慌失措的骚动。

    胡素的运气很好,三发炮弹都命中了人群。即便是实心弹,但连砸带跳的,瞬间便在密集的人群之中造成了好些伤亡,而且是惨不忍睹的伤亡。好几个青壮的身子和脑袋,都直接被扫掉了,只剩下半截身躯,或无头尸体,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和殷红的血肉。

    石寨主又惊又怒。即便从虎蹲炮的形制,大致揣测出了它们的用途,可真正遇到了如此惨烈的伤亡,才切身感受到那些个铁家伙的威力。人还没挨上边,就被瞬间夺去了性命,而且还是尸骨不全,甚至支离破碎。

    惊怒间,身后又传来三声巨响,石寨主眼睁睁看着有两个铁球砸进了面前的人群,直接削去一个年轻后生的脑袋,扫断一个汉子的胳膊,而且还朝着人群中继续穿去。刚才还是群情激昂,五个铁器便让这些不复存在,惶恐和骚动再也按捺不住,不少寨民们都大喊大叫起来。

    “天杀的,这些狗官用的是什么法术?”

    “天雷?是天雷!”

    “杀上去报仇!呆在原地,会让官府用法术把咱们都弄死的!”

    石寨主脑袋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想到,这些官府的军队,还在原地不动,就可以用厉害的武器要人性命。几乎可以想象,战败的命运瞬间就降临了。想着即将承受的后果,遭受的命运,石寨主既惊慌,又愤怒。

    咬了咬牙,石寨主大吼一声,“都给我杀上去!杀了这帮官府的走狗!咱们苗人,哪怕是死,也决不苟且偷生!”

    吼完,石寨主扬起手中的苗刀,带头朝杨炯的阵前冲来。

    见状,杨炯面无表情下令,“重炮营,停止射击!弓箭兵,百步距离左右,开始射击!”

    虎蹲炮毕竟不是后世的迫击炮,根本不能方便地调整俯仰角,苗人的阵型既然移动了,杨炯便懒得再浪费弹药。不过,经历了湘江之战,弓箭兵运用齐射更加娴熟了。先是远距离抛射,接着是近距离平射,从百步到四十余步这个距离之间,弓箭兵千人队组织了好几次齐射。

    这几千支箭支抛射出去,在虎山军的阵前,形成了一道死亡地带。冲击的苗人队伍,向被冰雹打过的麦地,一片倒伏,不少人身上竟然插了好几支箭。因为箭支实在过于密集,被射中的几乎都是毙命。

    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寨民,石寨主貌若疯狂,扬动着手里的苗刀,不断吼道,“杀上去!杀上去!杀上去!”

    见到自家寨主如此勇武,又怀着冲天的愤怒,寨民们没有一个退缩,完全无视巨大的伤亡,跟着石寨主继续往前冲。不断有人倒下,但剩下的人始终向前冲锋。即便是倒下的,也都是向前扑倒在地。

    杨炯见了,突然想起了三妹子说的我们苗家儿女,是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的。

    不运用扫荡一空的策略,这一片苗疆始终是化外之地,动乱之源。只有真正一视同仁,不留下任何有势力的寨子,这片地方才能真正享受和平。眼前的性命与伤亡,便是之后和平的祭品和代价。

    压抑住难过与无奈,杨炯断然下令,“弓箭兵退后!火枪兵,开始射击!”

    砰砰砰,火枪声随即密集响起,在阵前形成了一片烟幕。两百多个火枪兵,排布成三列,采用的也是寻常的三段击。因为弓箭兵齐射已经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这给负责更近距离阻击任务的火枪兵,减少了很多心理压力。所以,即便这是火枪兵的首战,大伙也是像训练一样,装填,点火,射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烟幕越来越浓,几乎遮住了火枪兵的视线。一气打了三轮,哪怕丝毫看不见阵前的情形,但也能感觉到火枪的射击生效了,因为阵前是死一般的沉寂,再也听不到呐喊与嚎叫。待青烟渐渐散去,只见一地的伏尸。

    ……

    三妹子背靠着寨墙,即便如此,她依然感觉全身的气力都快被抽走了,双脚再也难以支撑自己轻盈的身体。慢慢蹲下,白嫩的双手捂住美艳的脸颊,晶莹的泪水透过指缝,迅速挤了出来。过了一会,三妹子再也控制不住,抽噎了起来,继而嚎啕大哭。

    不到一会的工夫,刚才还活生生站在自己身旁,刚才还在怒吼呐喊,刚才还持着苗刀勇敢冲向官府军队的阿爹,还有寨民们,竟然全部倒在冲阵的路上。官府军队阵前的硝烟还未散尽,阿爹和寨民们的尸体却铺满了一路,血水几乎染红了地面。除了哭泣,三妹子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弥补自己悔恨的情绪的东西了。

    明明感觉那个官府的走狗将军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明明看透了他想扫荡苗疆制服苗民的企图,明明知道那三个大铁疙瘩应该是很厉害的杀器,自己却为了出一口不被重视的怒气,不见惊艳的怨气,竟然没有出言制止阿爹的冲动,以至于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三妹子后悔莫及,哭声越来越大,寨子里也接着传来凄厉的哭声和哀嚎。

    杨炯把双斧插到背后,大步走向寨门,略一屈身,单手拉起三妹子,夹抱在腰间,坦然而淡定地跨过了大门。

    在片刻的愕然之后,虎山军的兄弟们潮水般涌入了黑牛寨。

第九十九章 异香

    鹰岩寨。

    寨主麻狗一个人闷坐在房间里,眉头紧皱,脸色铁青,不时端起桌上的酒碗,大喝一口。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一个让他简直不敢相信的消息黑牛寨被攻破,寨子里的青壮几乎全部战死,石寨主也阵亡了,就连三妹子也落入了敌手。当时听完这个消息后,麻狗一脚踢飞了前来报信的人,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黑牛寨是这衡州府这一带苗疆里数得着的大寨子,三妹子是麻狗早就看上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麻狗纠集了整个苗疆的青壮后生,一举攻破了常宁,还把整个县城洗劫一空。在麻狗心里,三妹子不仅是苗疆的一朵花,更是自己一统苗疆,成就功业的天然助力。

    和黑牛寨联姻,可以极大壮大鹰岩寨的实力。何况,有了敢为女人出头,敢于攻打汉人城池的勇武名声,一时间,鹰岩寨的麻寨主在这一带苗疆威望大增。此番,官府派军队前来进剿,麻狗派出使者,振臂一呼,就有很多寨子鼎力支持,还有无数苗家汉子前来相投。

    虽然平素看起来粗鲁不堪,但麻狗心里是明白的。人家凭什么支持鹰岩寨,支持自己?凭的就是鹰岩寨人多势众和地形险要,凭的就是自己敢打敢杀,勇武血性的名声。

    不过,正因为心里明白,麻狗才特别渴望赢,也特别害怕输。听说前来进剿的官府军队颇有能耐,在攻打黑牛寨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伤亡。这个细节,让麻狗生出了几分顾虑和担心。

    麻狗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收拾眼前的这个局面。很显然,官府的进剿,是自己带着大伙攻破了常宁县城才引来的。另外,三妹子是自己看上的女人,在整个苗疆也是众所周知的。

    自家女人被别人给抢去了,若还是做个缩头乌龟,所有的苗家汉子都会鄙视和唾骂的。

    想着三妹子那高挑的身段,白皙的皮肤,高耸的胸脯,挺翘的臀部,麻狗双眼通红冒火,又猛灌了一大口。因为要下地劳作,一般的苗家女子,大多长得粗矮壮实,而且平时太阳晒得多,肤色通常都是黑黝黝的。想着苗疆的一朵花,此时此刻,很有可能在哪个狗官的胯下承欢,麻狗心里仿佛升起了一股火苗,又热又辣。

    ……

    接过柳秀才递来的地图,杨炯把它平摊在桌子上,左手按压地图,右手指着各个地名,俯下身子,认真研究起来。哪怕没有经过相应的训练,但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柳秀才竟然无师自通地进行了态势的整理,用毛笔一个个勾画出已经拿下的寨子。杨炯细细看了好几遍,嘴角渐渐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柳秀才见状,好奇地问道,“大当家,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杨炯抬头看向柳秀才,笑着点了点头,“人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看,秀才不出门,便会天下事。你用笔把咱们打下的寨子都勾画出来了,当前态势便一目了然,可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柳秀才听了杨炯的夸赞,连忙谦逊地推脱,“这些都是跟大当家学的。平素,我都是见大当家有空就在看沙盘,或者看地图。想必,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于是在下也跟着上心了。”

    杨炯看着柳秀才,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又期许地点了点头,最后缓缓说道,“嗯!不错!凡事只要上心,总会有所收获!”

    柳秀才又连忙附和,鸡啄米般一顿点头,俨然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不过,却是没能按捺住脸上的笑容。

    杨炯见状笑了笑,又俯身继续研究地图。从地图上所显示出来的态势看,虎山军差不多扫荡了这一带近半数的苗寨,进入了苗疆的中心地带。而且,从一路上扫荡的经验看,哪怕鹰岩寨能够动员剩下的所有苗寨,麻狗能够拉上战场的青壮后生,最多也不过五六千人的规模。

    这样一来,虎山军的压力便减少了许多。这便是刚才杨炯心情舒畅,嘴角带笑的原因。一个合格的统兵官,决不会是一个唯士气论者,而是会客观地承认数量和规模的价值。

    有了这般估算,杨炯很是期待与剩下的苗人武装,来一场正面对决。因为自己也带出来近三千人,虽说数量上还有一定的劣势,但却不是很悬殊。另外,苗人武装是临时纠集起来的,训练水平和作战协同肯定不及虎山军。

    综合有利与不利因素,杨炯这才倾向于正面对决。

    一会,柳秀才又走了过来,给杨炯端来了一杯茶。恰巧,杨炯也渴了,便顺手接过,一饮而尽。苦涩过后是回甘,而且屋子里出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较之一般的茶香有明显的不同。

    杨炯好奇地问道,“秀才,你这茶,是从哪里弄来的?怎么这么香?你闻到没有?”

    显然,柳秀才也闻到了这股香味,还重重地嗅了嗅,“大当家,我是从这宅子的阁楼里看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香。”

    听秀才这般回答,杨炯立马反应过来,这茶,应该是从寨主女儿,也就是三妹子的房间里弄出来的。估计女孩子家,都喜欢带香味的东西,可能在茶叶里加了一些别的东西,所以喝起来才会散发出异香。由茶及人,杨炯又想起了前日抱着三妹子的情形,温软如玉之余,更是幽香诱人。

    杨炯呵呵一笑,“你是从人家寨主女儿的房间里拿出来的。”

    柳秀才一愣,“那会不会有毒呀?”

    杨炯哈哈大笑,“人家怎么知道一定会打不过咱们,就提前在茶叶里下毒?还有,怎么就知道有你这样的家伙,会去打那些茶叶的主意?行了,别多想,不要纠结于这种小概率事件了!”

    柳秀才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嘴里喃喃低语,“小概率事件,啥子叫小概率事件?!”

    杨炯没再搭理柳秀才,一挥手,“秀才,你再去泡些茶水来!换些别的茶叶,这个太香了,给我这种武夫喝,实在是太浪费了。你是读书人,若喜欢,那些茶叶,都归你!”

    ……

    自黑牛寨被攻破,三妹子除了哭泣,便是昏睡,以至于被赶出了自家的宅子,都全然没有反应。原来的寨主夫人,也就是三妹子的母亲石夫人,强忍着丧夫的悲痛,没日没夜守着自己的闺女。两人现在住在自家的柴房里,三妹子就躺在柴垛上,身下铺了一层稻草。

    如此两日,三妹子才渐渐正常起来,除了眼睛没了灵气和神采,显得有些空洞外,倒是开始正常说话了。

    “娘,阿爹下葬了没有?”这是三妹子不再哭泣和昏睡外,所说的第一句话。

    石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作欢颜安慰道,“三妹子,你好好养着身体,不要操心其他事了。寨子破了的当日,官府的军队,就安排人挖了不少的墓穴,都是一个个下葬的。他们还给你爹立了一块碑,至于在上面写了什么,娘就看不懂了。”

    说完,泪水又涌了出来,石夫人又连忙擦拭眼角。

    三妹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伸手帮着石夫人一起拭泪。

    此刻,石夫人再也忍不住,抓住三妹子的手,紧紧挨着自己的脸颊,嚎啕大哭起来,“三妹子,你说,你爹怎么就那么傻,非要拿鸡蛋去碰石头哩!咱们家又不是永顺司那样的土司,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寨子,干吗非要出头抗拒官府?!你阿爹这个狠心贼,怎么就意气用事了,不仅白白丢了性命,还扔下咱们孤儿寡母的,这往后可怎么办呀?”

    听了石夫人的哭诉,三妹子痛心不已,如若刀绞,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将身体靠向娘身上,跟着一起流泪。

    看到女儿终于苏醒正常起来,石夫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之前,即便家里遭遇了如此巨大的变故,但因为女儿的反常表现,石夫人只得压抑自己的悲痛,一颗心都放在女儿身上。到了这时,石夫人方才可以宣泄般哭泣起来。

    娘俩哭成一团,直到石夫人哭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三妹子见娘睡着了,便小心翼翼把娘平放在稻草上。本想找些衣物给娘盖上,但眼睛在柴房里扫了一圈,竟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三妹子只得弄了一些稻草给石夫人盖上。

    咬着银牙,强撑着打开了柴房的门,三妹子想回自己的闺房拿些衣物和吃食。可没想到的是,才走到院子中央,便被一名亲兵给喝止住了。若是以前,三妹子自然不会顺从,可想起阿爹倒下的身影,还有娘刚才的哭诉,她便没有再任性。

    三妹子屈身行礼,哀求道,“我原来就住这里是。我也不干什么,只是想着回房间拿些衣物和吃食,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亲兵自是不允。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大当家住的地方!万一这个苗女想着为她爹报仇,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大当家,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两日没见水米,三妹子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想着娘现在还盖着稻草,只得忍着性子,苦苦哀求。

    不过,这名亲兵不为所动,不仅不让三妹子进屋拿东西,还吼着要她赶紧离开,不然对她不客气。此刻,三妹子满脑子的想法,都是为娘俩弄些衣物和吃食,即便被驱赶威胁,却是不肯离去。于是,两人便纠缠起来,院子里的怒喝和哀求,也终于传进了屋里,把正在研究地图的杨炯给惊动了。

    侧耳听了一会,杨炯略一思忖,便对一旁的亲兵下令,“去,到房间里弄些衣物和吃食,给院子里的那个姑娘送去!”

    说完,杨炯继续琢磨起地图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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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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