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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章 手感不错

    亲兵执行杨炯的命令很坚决。第一时间,他带了另外几个亲兵,进了三妹子闺房所在的阁楼,把床上的被褥,箱子里的衣服,房间里的其他玩意,来了一个彻底的扫荡。然后,又跑到伙房,拿了好些稻米,足足有十几斤。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名亲兵觉得,大当家虽然没有明言,但能够感觉到他心里的不畅快。天天在大当家身边轮值,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但一众亲兵是知道的,大当家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相反,很多时候,大当家其实都很心软。

    从何家冲一路杀出来,不管是衡山县城的闫知县,还是衡州城的秦知府和桂王,都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像闫知县那样的,甚至还投靠了大当家,成了如今的衡州知府。对于桂王,也就把桂王府的浮财给搜刮了一番。

    正如大当家说过的,除了在战阵上有我无敌外,其余的,咱们是求财,不是害命,没必要搞得人头遍地,举世皆敌。

    前几日打下黑牛寨,有好几百寨民伤亡,而且还是单方面的屠杀,想必大当家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几个亲兵抱着一大堆的东西,一股脑给搬到了三妹子所栖居的柴房。

    ……

    三妹子不顾烫嘴,小口小口急赶着喝粥,还不时贪婪嗅着米粥散发出来的香味。因为火候未到,加之三妹子平素就没怎么下过厨房,米粥熬得有些硬。即便如此,娘俩还是吃得很香,尤其是三妹子,接连盛了四五碗。

    吃饱后,三妹子又把床铺给铺了。都是自己阁楼里齐备的那一套被褥,往柴垛上的稻草一放,便可以睡觉了。终于又躺在熟悉的被褥里,即便不是往昔那熟悉的阁楼,这被褥里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幽香,也足以让三妹子感到片刻的温暖和舒适。

    “三妹子,这往后,你可有打算?”石夫人和女儿并肩靠坐在被褥上,忽然出声幽幽问道。

    打算?一听这话,三妹子的心就跳了起来,一股无名怒火在心里集聚。就因为那个官府走狗的傲慢无礼,就因为他的铁石心肠,阿爹和寨子里的勇士死伤累累。

    这是血海深仇!只要是苗家儿女,都不会放过那个冷血的刽子手。再说了,他还那么无礼,对自己完全不假颜色。

    “女儿要找那个,那个官府的走狗将军算帐!阿爹的血,不能白流!我是不会放过那个走狗将军的!”三妹子恨恨地回道。

    石夫人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道,“三妹子,我知道你性子,就是担心你一心想着为你阿爹报仇,做出蠢事来!”

    “……娘也去过常宁,见识过汉人的地盘。即便是他们的边远小县城,就是我们黑牛寨都没法比的。何况,这一带苗疆,我们黑牛寨,可算是数得着的大寨子了。”

    “……娘这几十年活下来,就知道,咱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要认命。汉人不是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我们苗疆也说,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围着山打转。”

    “……这一次,官府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愣是打到了咱们黑牛寨,可见他们的决心。如今,你阿爹去了,只剩咱们娘俩了,娘可是不想再看到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三妹子,咱就认命吧,不要再想着去报仇!我和你阿爹过了一辈子,自然知道他也心疼你,不想你为了他,出个什么事的!”

    三妹子不再吭声,而是把另一支手搭在娘的手上,轻轻摩挲,眼神闪烁。

    ……

    杨炯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深深吸了几口夜间的冷风。苗疆地处山区,而且地势较高,昼夜温差较大,一到晚上,随着雾气的上扬,显得有些湿冷。一个亲兵刚打了些水送来,却见另一个又跑来禀报事情。

    “大当家,那个石寨主的女儿,在院子里站着。怎么赶,都不肯走,只说要见见大当家。她站了有个把时辰了。”

    杨炯觉得很纳闷。不是都送了衣物和吃食了么?难道,又有新的要求?

    自己也准备睡觉了,想着没啥重要的事,还是见见,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杨炯便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没一会,三妹子熟门熟路进了房间,俏丽的模样让整个房间都似乎光亮几分。

    带着睡前的慵懒,杨炯施施然洗了把脸,又开始洗脚。带着后世的习惯,杨炯每天睡前都要洗漱一番。这个很自然的事情,却让三妹子有些惊讶。

    大男人的,这么爱干净?!这个走狗将军,可比一些苗家女人都还讲究。多少女人,一天操劳下来,哪会有空闲拾掇自己,早上能洗把脸都不错了,哪有晚上还洗脸又洗脚的?

    按捺住心里的惊讶,三妹子屈膝行礼,“你给我拿的东西,多谢了!”

    杨炯端正在椅子上,双脚放在水盆里,表情很平淡地回道,“不用谢!都是你自己家的东西。过些日子,我们走了,这房子就还给你,寨主你继续当。”

    说完,杨炯垂下眼睑,盯着水盆,双脚搓动,不再理会三妹子。对于这个女人,杨炯下意识有些抗拒。因为,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跟后世那个在家里霸气侧漏的女明星,显得十分吻合。

    女人天性就很敏感,直觉更是惊人。从杨炯的言语和动作,以及房间里那个生硬的气场,三妹子瞬间感觉到,这个官府的走狗将军,不欢迎自己的到来。想着当日的不假颜色,再到今日的不欢迎,三妹子瞬间丢下了之前的低眉顺眼,气恼起来。

    在黑牛寨,在整个苗疆,在之前,三妹子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从来都是众星拱月,从来都是别人小心逢迎,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在这个官府的走狗将军身上碰了壁。趁杨炯专注洗脚,三妹子恨恨地翻了几个白眼,狠狠地瞪了几眼。

    可惜,杨炯没看到,不然肯定得感慨: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哩!

    杨炯洗脚洗得很认真,先是双脚相互摩擦,接着竟然俯下身子,伸手细细搓洗,全然不顾房间里还有一个客人,似乎把三妹子当成了空气。

    愤怒在三妹子的心里快速集聚和膨胀。

    这个走狗将军!

    对我不理不睬!

    让我睡柴房!

    此时此刻,还是不理不睬!没见到,来之前,本姑娘还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了么?不知道我是这一带苗疆最美的花朵么?!

    悄然拔下头上的钗子,眼里只有杨炯俯身低头露出来的颈部,三妹子攥紧钗子,向前奔去。

    身体特有的敏感,让杨炯及时反应过来,猛然挺直腰杆,迅速伸手向前挡拽,把三妹子揽了过来。

    温柔如玉,幽香诱人。

    杨炯火了。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还好心给你送了衣物和吃食,甚至还想过撤出后把宅子和寨子都还给你,可怎么好心没好报,竟然还想着刺杀我?莫非,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杨炯左手把三妹子按压在双腿上,隔着裙子,右手对着她的臀部就是几下。

    臀浪翻滚,声音响脆。

    嗯,手感不错!

    ……

    麻狗终于坐不住了。

    原本想着凭借鹰岩寨的险要地形,等着官府前来进剿,然后让他们吃个大亏。没想到,官府的军队很狡猾,并没有直奔鹰岩寨,而是自北向南一路扫荡。现在,鹰岩寨里头已经吵成了一团,有闹着去找官府报仇的,有闹着各回各家守寨子的,有闹着坚守鹰岩寨等着官府来碰壁的。

    即便鹰岩寨有一定的势力,即便麻狗有几分威望和面子,但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土司,这种时候,说话就不好使了。哪怕有好酒好肉伺候着,其他寨子来的寨主和武士也不买账,一边大口大口吃喝,一边骂骂咧咧。

    “窝在鹰岩寨当缩头乌龟,有个卵用!官府就是不来鹰岩寨,咋个办?”

    “我们寨子都让官府给端了!老子现在就要找官府报仇!”

    “靠!咱们这么多人,在苗疆地界跟官府打一仗,还会打不赢?还要躲在这鹰岩寨?我看,这是在丢咱们苗家汉子的脸!”

    麻狗当作没听到,闷声闷气跟着吃喝。不过,在心里头,麻狗也已经定下计较,那就是主动去找官府打一仗。刚才有人说得对,官府不来鹰岩寨咋个办,难道就这么一直躲在寨子里当缩头乌龟?

    如此一来,不仅之前攒下的威望和脸面丢了个干净,还会把家底给掏空。几千其他寨子的武士,每天吃嚼,可不是个小数目。若不是之前在常宁抢了一大笔钱粮,眼下早就撑不住了。

    一个自家武士怯怯靠了过来,还刻意保持着距离,低声禀告,“寨主,黑牛寨有消息传来。”

    麻狗一听,连忙回道,“快说!”

    武士显得很紧张,咽了咽唾沫,动了动喉结,最后狠下心,俯身贴近麻狗的耳旁,嗫喏着说道,“有信使过来传话,说是三妹子派她来的。官府的那个走狗将军,把石寨主杀了后,就占了黑牛寨,住了寨主的房子,还霸占了三妹子。三妹子把官府军队的人数给弄清楚了,有近三千人,还有一种什么威力很大的火炮,能在一里开外就伤人性命……”

    这次,麻狗没有一脚踢飞前来禀报的武士。大厅里这么多人,实在不合适,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引起注意。三妹子被官府的走狗将军给霸占了,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妹子,可是苗疆最美的花朵哩!

    麻狗的拳头越握越紧,脸色也愈加黑红,胸膛起伏得厉害,一对眼睛似乎可以冒火。

    最后实在忍不过,麻狗还是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桌子,凶狠地站了起来。

第101章 了结(一)

    秋日的山间坝子上,出现了一片威武雄壮的军阵,一片火红的颜色光彩夺目。

    派出的斥候先后回报,从鹰岩寨出动的苗人武装越来越近了。从衡州大营出征算起,到现在,快两个多月过去了。在这两个月里,见过常宁城破的惨状,吃过训练山岳丛林作战的苦头,经过进入苗疆后的跋涉劳累,列阵的虎山军,大多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征战之苦,备战行军才是大头,真正临阵接敌,决出胜负,长则数日,短则以时辰计。

    从盛夏,到初秋,终于要迎来了一个了结!

    念及此处,杨炯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亲兵队派出的斥候,对鹰岩寨进行过多次的抵近侦察。拔地而起,宛若石柱,断崖深不可测,山顶却是有水有田,等等,诸如此类的描述,让杨炯对鹰岩寨的地形地貌,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杨炯明白,在这冷兵器时代,他遇到了一个统兵官最不愿意遇到的“硬骨头”。

    后世的满清,举国之力,不都是在大小金川吃了大亏,就是在于遇到了险要的山地地形。

    从始至终,杨炯都不太愿意对鹰岩寨发起强攻。这也是在拿下黑牛寨后,杨炯顿足不前的原因。黑牛寨的山下坝子,是一片少见的山间平原。第一次见到这个坝子,杨炯就期待着在此跟苗人武装一决胜负。

    杨炯披着铠甲,戴着宽檐铁帽,背着双斧,一手牵着马缰,一手轻轻抚摸马头,静静等着大战的来临。

    ……

    杨西施静静看着书,手中拿着的,还是那本一成不变的《元史》。

    惠姑又走了进来,轻轻拿起桌上的茶盏,倒掉已经凉了的茶水,往茶盏里续满了。顿时,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让整个书房显得更加典雅。因为喜欢读书,加之条件又具备了,杨西施便在宅子里专门布置了一间书房,平时大多都待在这里。

    杨西施一次茶余饭后跟惠姑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故埋首苦读。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除了一日三餐外,杨西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书房里,而且,读得最多的还是那本《元史》,现在都把这本书给翻出了毛边。

    惠姑进来时,杨西施也就挑了一下眼皮,略微点头示意,然后继续看书。

    这次添完茶水,惠姑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把茶壶轻放在桌上,然后移动步子,伺立在桌旁,带着尊崇的神情,看着杨西施的埋首苦读。没读过书,不识字的惠姑,对自家婆婆竟然能够识文断字,既羡慕又崇拜。

    见惠姑呆在身旁不离去,杨西施放下书本,挺直腰肢,略微沉吟,然后温和地问道,“惠姑,你是不是有事?”

    惠姑的小脸倏立红了,嗫嚅着答道,“就是想知道相公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衡州城?”

    杨西施一听这话,哑然失笑。自己选得这个媳妇,花得银子不多,跟自己也很贴心,就是太过小家碧玉了些。哪有男人在外征战,不问胜负,只问归期的?

    不过,好歹是自己选的,而且新进门的秦氏,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对比之下,更显惠姑的难得。秦氏官宦人家出身,自带一股傲气,即便家道中落了,还是对自己之前操持的贱业有些鄙视。不然,秦氏也不会一吃完饭,就匆匆回了自己的偏院,在主院从来不会多留片刻。

    一边是贴心照顾,一边是冷落疏离,杨西施自然对惠姑多些看顾。在杨西施看来,都是炯儿的媳妇,本不存在你高我低的,但却在无形中分出了亲疏远近。既然亲近些,那便要多些提点。

    “惠姑,你就不要站着了。去搬张椅子,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惠姑也不推辞,依言搬过一张椅子,静静坐下,看着等着杨西施说话。

    斟酌了一番言语,杨西施语重心长地说道,“惠姑呀,这女人家一嫁到婆家,就算是另一次投胎。虽然你是我买过来给炯儿做媳妇的,即便当日家境卑贱窘迫,但炯儿从落草为寇到割据一方,用时很短,所以呢,其实你没做几天小门小户的媳妇。”

    “……这大户人家的媳妇,不光光是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就够了的。这男人呀,越有出息,家里的女人就越多。即便是不好女色的,也会有外人想着办法把女人给送到这家里来。”

    “……炯儿如今割据衡州,只要好好经营,在此等乱世,进可风云化龙,退可安身立命。如此这般,我看这家里呀,弄不好还会添人……”

    听到这里,惠姑嘟起了小嘴,狠狠拽了一下衣角。

    杨西施瞥了一眼,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这世间,什么都是自个儿争取的。你若自个儿不上心,就凭着咱俩一路走来的情分,只要我在一日,这杨家自是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若是想着更上一层楼,就得慢慢学会这大户人家里,女人的立身之道。”

    惠姑抬头,几分羞涩,几分坚定地看向杨西施,“娘,我想在杨家好好过日子,以后生的儿子,也能像他爹那般能干出息。”

    杨西施嘴角的笑意更盛。平素看着惠姑不声不响的,一旦正儿八经说起话来,却是爽利有趣。不说想当大妇,却想着自己生的孩子能够继承家业。

    于是,杨西施便打趣道,“呵呵,惠姑,记得你和炯儿还没有圆过房吧?怎么,是提醒娘,要赶紧为你操办圆房的事?还有,你就这么确定,往后生的是男娃?”

    惠姑听了,羞赧不已,头埋得低低的,衣角拽得紧紧的。

    等惠姑再次抬起头,杨西施盯着她的眼睛,肃然道,“丫头,娘会尽量帮你的,让你在家里有身份有地位!不过,你也得自己上心,得按娘说得办。这样,这几日,你就派人给炯儿和秦氏,去送些衣物和吃食。”

    “记得,给秦氏的衣物和吃食,不要小气了,更不要动什么手脚,要堂堂正正,气气派派的!对了,采买的时候,拉上秦氏留在家里的丫鬟,让她们一直跟着。送东西去常宁,也让她们出人跟着去!”

    惠姑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用心记下了。

    ……

    从鹰岩寨下来,麻狗心里洋溢着一种莫名的亢奋和快感。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快意恩仇,岂能畏畏缩缩,偷偷摸摸?既然攻破了常宁,就不怕官府的报复;官府的军队敢来苗疆,那就和他们一决高下。我麻狗是苗疆一带最有势力,最有威望的寨主,岂能让苗家汉子看我的笑话?!

    回看身后延绵数里的队伍,还有那一个个一声不吭,紧绷着脸,腰挎苗刀和弓弩,正埋头赶路的苗家汉子,麻狗更是踌躇满志。这是近几十年来,衡州府一带苗疆未曾出现过的盛况,一如之前攻破常宁县城一般。如若这次如愿以偿击败官府前来进剿的军队,那么,这一带苗疆将会出现真正的王者。

    想到这般美好的愿景,麻狗咧嘴大笑起来。

    一旁的亲卫武士见状,很是莫名其妙,惊疑地互觑。

    队伍继续前进,麻狗终于到了黑牛寨山下的坝子,也看到了列阵以待的官府军队。麻狗坐在驮马上,居高临下,看得比较清楚。官府军队的人数并不多,也就两千多人,排得是一个方阵,而且正面很宽,显得比较单薄。

    汉人就是托大!这么一点人,就敢排出适合进攻的方阵,不知道这里是苗疆么?麻狗既有些愤慨,又心花怒放。

    “快!赶紧列阵,准备打仗了!”

    “看!那些官府走狗就在那里,今天就宰了他们下酒!”

    “快,快,快!后面的跑起来,赶紧把阵势弄起来!”

    麻狗骑在驮马上,沿着坝子来回跑动,大声吆喝起来,不时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大伙都看到了不远处官府的军队,列着整齐的阵势,没有喧哗,没有动作,就是静默着,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严和杀气,这让整个队伍也骤然紧张起来。不少武士都咽了咽唾沫,抽出了苗刀,端起了弓弩,对着官府军队的方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对面的军队给冲了过来。

    一些眼神好的武士,依稀可见官府军队的服饰,武器和甲胄,都是一色的红色衣裳,跟坝子和山林上所覆盖的青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是耀眼夺目。还有,他们都在胸前穿着铠甲,带着斗笠一般的头盔,盔沿长得有些滑稽离谱。在队伍的中央,竖着两根旗杆,一杆挂着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一杆上面挂着几个灰白的骷髅,让人见了觉得得慌。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麻狗这才勉强把阵势给排列出来,坐下的驮马早已口吐白沫,大口大口往外吐气。麻狗正待下令进攻,只见对面的官府军队开始动了起来,缓慢而又整齐地一步步向己方靠近。整个阵形依旧保持着沉默,除了一开始那悠长雄浑的牛角号外,再无半点喧闹。

    火红的底色,整齐的方阵,静默的步伐,在群山环绕的坝子间,感觉格外违和,却又显出异样的美感。

第102章 了结(二)

    所谓的军事法则,归根结底,都是基于作战意图的实现。

    游牧民族,讲究成列不击,甚至把这个上升到军事作战原则。那是因为,攻打阵势严整的军队,即便打赢了,也得不偿失。更何况,人口基数摆在哪里,容不得性价比低的战斗。

    那么,对于农耕民族,半渡而击,其实也不是好的选择。因为,作战双方都是企图通过战斗,尽量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若真半渡而击,即便打赢了,但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无法有效追击和扩大战果,即便打胜了,价值也不大。说到底,宋襄公的半渡不击,既有道德上的考量,也有战果上的追求,只不过是因为输了,才被后人取笑而已。

    同样,杨炯之所以耐心等着麻狗把阵势摆布出来,也是想着好好打一仗,争取尽量消灭有生力量,省得追歼不及,又跑到鹰岩寨去强攻。

    杨炯松开马缰,看了一眼身旁的亲兵,示意把黑风牵走。黑风本就是战马,今日见识了战场气氛,正兴奋地刨着蹄子,却一下子被亲兵牵走,顿时执拗起来,傲娇地不肯迈步。不得已,杨炯只得又上前摸摸黑风的鼻子,还低声安慰了几句。

    或许是听懂了,黑风这才恋恋不舍往阵后跑去。

    抽出背后的斧头,见对面苗人武装也跟着动了,并快速向这边冲来,杨炯大声下令,“全体都有,止步,原地列阵!”

    “重炮营,准备射击!”

    “弓箭兵,火枪兵,做好准备。”

    毕竟训练日久,基本的队形还是掌握得很牢固。即便是在行进间,队形也保持得很整齐,原地稍作调整,更是像用尺子量过的一般。严整而富有暴力美学的阵型,让每个虎山军由衷感到自豪和踏实。

    两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麻狗在针锋相对下令进攻后,手底下的武士,或许是因为求战心切,或许是因为紧张亢奋,不知不觉间越跑越快,队形也逐渐凌乱起来。若是站在山林之巅,宛然可以看见,一片散乱的灰黑色,正快速向一块规则的红**域靠近,似乎可以凭借面积的优势吞噬掉红**域。

    胡素专注地观察着,在平坦的坝子上,在草绿的地上,每隔二十步的距离就会有一堆涂着朱砂的石头。那是胡素的重炮营提前设置的,也是大当家吩咐过的。前天晚上,大当家把自己叫去,笃定地告知,跟苗人武装的战斗将会在山下的坝子进行。

    出于对大当家的一贯信任,胡素坚定地埋头执行。不过真到了此刻,胡素却又惊疑起来大当家又不是麻狗他爹,为何笃定一定会在黑牛寨的山下坝子打这一仗?莫非,大当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胡素愈发惊疑,眼神复杂地望向前面不远处昂首挺立的大当家。

    ……

    此刻,杨炯眼里只有不断靠近的苗人武装,自然不知道胡素对自己的揣测和观望。在杨炯看来,苗人武装人数有个四五千,都是些精壮彪悍的汉子。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不仅没有畏惧退缩,而且显得很亢奋嗜血,一个个扬起手中的苗刀,大吼大叫着向虎山军这边奔来。

    麻狗也下了马,跟在队伍里面冲锋。即便是威武雄壮的苗家汉子,也曾听说过汉人在弓弩器械方面的厉害。坐在马上,固然威风,却太过显眼,万一不幸遇到官府军队弓弩的重点照顾就不好了。

    快,跑得更快些,冲得更急些,用手中锋利的苗刀,劈下对面官府军队的头颅,撕破他们的阵型,把他们埋葬在黑牛寨的这片坝子里。今日一战,将重新夺回三妹子!今日一战,将成就苗疆新的王者!

    麻狗在心里呐喊着,祈祷着,憧憬着!

    或许是听到了麻狗的呐喊、祈祷与憧憬,胡素断然下令,“开始射击!”

    砰砰砰,三声巨响,三个黑疙瘩从天而降,砸落进了麻狗的队伍。虎蹲炮造成的杀伤并不多,也就有七八个苗人武士缺胳膊断腿,或被扫掉了脑袋,但是巨大的声响却给其他的武士造成了心理阴影。是天雷,还是法术?

    即便没有停下冲锋的步子,但仿佛还在耳边飘荡的巨响,却让这些武士有些忐忑,既期盼再次见识和印证,又害怕伤害会落到自己身上。

    战前标定的距离,熟练呆板的动作,让重炮营的射击便捷不少。炮手们快速清理炮膛,快速装填弹药,弄好之后,立即举起小红旗,向身后的胡指挥使示意。胡素用力下劈指挥刀,有力嘶吼下令,神情肃穆而坚定,仿佛自己指挥的是几十上百门炮一般。

    在将近一里的距离上,重炮营发射了三轮。这个成绩,让杨炯比较欣慰。让胡素担任重炮营指挥使,现在看来,没有选错,他不仅对火力运用有天生的敏感,而且平素治军也算是比较严格。不然,这么短的距离,繁琐的装填,打个两轮就顶天了。

    ……

    有些人,即便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但天生就有一种战场敏感。麻狗就是这其中一个。自己的队伍,遭到了官府军队那从天而降的铁球的打击,不断出现伤亡和喧闹,麻狗虽然很愤怒,却并没有惊慌。因为他意识到,这种铁球每次只砸下来三个,造成的伤亡其实很有限,真正影响的是队伍的士气。

    麻狗当机立断,停下了冲锋的脚步,站在原地大声呼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铁球砸不死几个人!冲上前去,用咱们手中的苗刀,把对面的官府走狗给宰了!……”

    见麻狗这么吆喝,身边的亲卫武士也跟着吆喝起来,顿时形成了一股声势,有效止住了大伙恐慌情绪的蔓延。一些寨主和武士也跟着叫嚣起来,给别人,也给自己打气。没人在意躺在地上的伤亡者,也没人在意那些**和哭泣,苗人的队伍又坚定而快速地向虎山军的阵前冲去。

    进至六七十步的距离,有些武士拿出了弓弩,准备对虎山军进行射击。麻狗见了,立马喝止道,“你射个鸟!官府走狗的弓弩不比咱们的好?!不要磨蹭,赶紧冲过去宰了他们!”

    麻狗的判断很准确,因为接下来的一刻,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

    和重炮营一样,在战前,弓箭兵千人队也进行过一些准备。距离多少,角度多少,都有过测算和实验。所以,箭雨很精准地降落到了苗人队伍的头顶上。

    不同于虎蹲炮的巨响,箭支在空中划过,发出嘶嘶的摩擦声,虽然不震撼,却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箭阵不仅声音不好听,而且杀伤效果惊人。除了一些寨主外,一般的苗人武士基本上都没有盔甲,有的戴着斗笠,有的举着木盾,下落的箭雨基本都能溅起血花。

    伤亡骤然加大,不少武士都是闷哼一声,然后扑通倒地。一看,大多在额上,颈部,或者胸前插着箭支。个别的,身上甚至插着好几支箭。

    因为有亲卫武士举着盾牌护着,麻狗倒是没有中箭。不过,看到身旁不断有人倒下,麻狗愈发愤怒,连连大吼,“给我杀上去!宰了那些走狗!杀上去!”

    麻狗一边拼命往前奔跑,一边疯狂地喊叫着,突然发现,对面虎山军的一小块区域,有人平举着一根根黑乎乎的铁管子,正对准自己的队伍。直觉告诉麻狗,这可能又是官府走狗的什么厉害军械,就是不知道究竟是靠什么杀伤人的。揣测间,一排黑管冒出了火光和烟幕,接着传来一阵响脆的砰砰声。

    前边好些武士扑通倒地,有些当场阵亡,有些在那里痛呼,同时用手骇然地捂着胸前或腹部的窟窿。瞬间,血水便汹涌而出,不管用手怎么捂,怎么堵,殷红的血水就是一个劲儿往外冒。伴随着汹涌的血水,凄惨的嚎叫,生命力在那些受了莫名伤害的武士身上,迅速地消逝。

    火光、烟雾、脆响,每一次出现,都会有不少武士倒下。于此同时,头顶上的箭雨也是一阵阵瓢泼而下。血水,痛呼,还有那不断倒下的武士,让麻狗的亢奋和憧憬迅速褪去,一丝恐惧油然而生。

    但事已至此,唯有一战。当寨主这些年的经历告诉麻狗,跟别人争斗,最忌讳懦弱和犹豫。这世间,从来都是强者的天下,懦弱就意味着受欺负。在争斗的关键时候,不仅不能犹豫不决,反而要奋起一搏,用凶狠和决绝压倒对方。

    这一次,麻狗再次抑制住心里的恐惧,咬了咬牙,大声鼓动道,“咱苗家的汉子,就是靠勇武立身!今日,不是杀了官府走狗,就是死在黑牛寨的坝子上!苗家汉子,没有夯货,给我杀!”

    喊完话,麻狗一把推开护在面前的亲卫武士,猛地向前窜出,双手紧握苗刀,面色狰狞地冲向对面的虎山军。

    此时,杨炯也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弓箭兵,火枪兵,后退!刀盾兵,亲兵队,跟我上!”

    急促的牛角号凄厉地响起。在杨炯心目里,这是他要下的倒数第二个命令。下达完这个命令后,杨炯举起双斧,带着亲兵,毅然撞向苗人的队伍。

    接敌瞬间,就有血水与残肢扬起和落下。

第103章 了结(三)

    每当斧刃切入面前敌人的躯体时,杨炯都会产生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嗜血的兴奋,有略略的愧疚。不过,这些情绪也只是淡淡划过心头,手里的动作和斧头却是不会有片刻的停滞,力度也不会有丁点儿的削减。毕竟,打仗是以命相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虚伪的慈悲,还有不合时宜的矫情。

    血水很快地在杨炯的脸上和身上溅落,凝固,覆盖。远远看去,一身殷红,貌若修罗,触目惊心。雪亮的斧刃疯狂地舞动,高大魁梧的身形,艰难而又坚定地向前移动。

    厮杀片刻,杨炯明显感到,面前的这些苗家汉子,一个个轻生悍死,根本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前边一个刚被劈掉了脑袋,后面一个又立马挥舞着苗刀顶了上来,毫无迟疑,非常坚决。投入战斗以来,杨炯的斧头干掉了十几个,却是发现有更多的家伙朝他涌了过来。

    明显高出一般人的身形,身旁还簇拥着一群也舞着斧头,煞是凶悍的走狗,这在一众苗家武士看来,这个家伙肯定是官府军队中的大官。杀了他,或者抓住他,就意味着莫大的功劳和荣誉。所以,即便已经有不少的苗家武士成了斧下亡魂,但还是有更多的前仆后继地涌了过来。

    “砍死那个狗日的!他劈杀了咱们这么多兄弟!”

    “砍死他!”

    “围上去,砍死那个狗日的!剁了他的狗头!”

    不远处,一个寨主舞着手中的苗刀,愤怒而又惶恐地叫嚷。

    不过,这个寨主不知道的是,杨炯的听觉很灵敏。靠,老子虽然不知道,老子的老子是谁,但肯定不会是狗日的!杨炯有些生气了。

    瞅了一个空档,杨炯高高举起右手,猛地把手中的斧头给抡了出去。叫嚷声骤然止住,伴随喷溅的鲜血,一颗硕大的头颅飞落。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斧头,杨炯专注而又兴奋地继续砍杀。

    ……

    刚刚接敌时,凭着一身武力和自家武士的配合,麻狗很是畅快地杀死了几个官军。不过,很快便被自家武士给拉了回来。带着一股快意和骄傲,麻狗拄着苗刀,期待地观察着战斗的进展。

    不过,没一会,麻狗就心急如焚,欲哭无泪了。

    在麻狗看来,尽管对面的官军很狡猾,不过,再怎么狡猾,也难以抵挡人数上的劣势。苗家有句老话只要老鼠多了,就是猫也得绕着走。尽管在靠近官军的过程中,苗家汉子损失惨重,但只要是真刀真枪对上了,一贯软弱的官军必定抱头鼠窜。

    可如今,都对上了好一阵子,对面的官军还是没有半点溃退的迹象。相反,他们还凭借着严整的队形,熟悉的配合,更为高效地杀戮着威武雄壮的苗家汉子。尤其在战线的中央位置,官军更是明显占了上风,突进来好大一块,眼见就要打穿了自家队伍。

    脸色越来越黑,麻狗死命咬着腮帮子,拄着的苗刀又陷进地面好几寸。不过,到了此时,麻狗却是没有太多的办法可想。所有的武士和汉子都派了上去,只剩下几个亲卫武士守在身边。

    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亲自上去厮杀一番?

    自己上去,大伙会不会更加卖力气?

    可是,万一最后咱们苗人打赢了,自己却一个不小心,被哪个狗日的官军给杀死了。那可多冤?三妹子最后还是会归了别人呀!

    一时间,麻狗脸色变幻,犹豫不决。

    也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声响。哒哒哒,哒哒哒。麻狗迷惑地转头,向身后望去。

    在距离自己约一里多路,坝子和山林的交界处,竟然冒出了一小股马队。强行按捺住心里陡然升起的惶恐,麻狗哆嗦着嘴唇,试图观察究竟有多少人马。数着数着,却又数不下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三妹子,难道你真的要归别人了?!

    对了,三妹子的信使,难道真是她派到鹰岩寨的?

    她是真的想让我去解救她,还是……

    麻狗若痴若呆,眼睛直直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队,嘴里喃喃低语,却又不知道在说些啥。

    身旁的几个亲卫武士,虽然也很惊慌,不过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打了败仗没关系,只要寨主还在,只要鹰岩寨还在,天就塌不下来。眼见寨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然后架起麻狗就跑,只留下一柄深深插入地面的苗刀。

    ……

    马队的加入,让一场规模并不宏大的战斗,迅速朝着明朗的结局奔去。正拼杀得兴起的杨炯,也骤然觉得面前压力顿减。劈掉一具粗壮的身躯,面前一空,杨炯用手背抹了抹前额,视线瞬间明亮不少。

    只见,一群群的苗族武士慌不择路地奔逃,有的甚至朝着马队奔去。整个战线,再无有组织的战斗,有的只是虎山军追击砍杀的身影。秋日的旷野,人奔马跑,呼叫声,**声,一片混乱。

    杨炯舔了舔嘴唇,摘下头盔,长发随即飘扬。

    “传令降者不杀!汉话,苗话,都喊起来!”

    “让马队派人去传话。叫在蛤蟆坪埋伏的兄弟们,一定截断逃回鹰岩寨的路。”

    下完两道命令,杨炯转身朝黑风走去。估计是没捞到仗打,黑风此刻有些郁闷,转而吃草发泄情绪。即便杨炯走到跟前,还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黑风依旧无动于衷,继续埋头啃食已然有些发黄的长草。

    ……

    是夜,大军就地驻扎。

    大伙情绪都很高。今日一战,干净利落地干掉了麻狗的队伍,杀死杀伤千余人,还俘虏麻狗等一大批寨主和武士,算是把苗疆的剩余反抗势力一扫而空。可以说,进剿苗疆以来,搬空了近一半的村寨,又硬碰硬打垮了敢于反抗的势力。

    这意味着,好几个月的苗疆征剿生涯即将结束了。

    于是,在平坦空旷的坝子上,一堆堆篝火点了起来。即便出征在外,不许饮酒,大伙还是兴致不减,打闹着不停,好些兄弟围着篝火,跳起了不知名的舞蹈。个别有才艺的,还人来疯似的唱了起来:

    我看东山出太阳,我听西冲出美人。

    家有水田十来亩,有牛有塘有桑树。

    鸳鸯戏水成双对,耕田打鱼孤零零。

    麻烦王婆去西冲,为我聘来美**。

    从此耕田饭来送,睡觉被窝香又软……

    坐在亲兵们搭好的帐篷里,听着外面传来的歌声,杨炯会心一笑。这一笑,或许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一旁的三妹子见了,立即蹙眉哂笑,嘴里还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杨炯注意到了三妹子的反应。不过,杨炯没有搭理这种负面情绪生又何欢,死又何悲,那是文人骚客的矫情。对一个杀猪的土匪而言,还能活着,偶尔遇到值得开心的事,即便不合适开怀大笑,至少也得会心一笑,以表心情。

    杨炯继续笑着,而且愈来愈欢快,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甚至还发出了嘿嘿声。

    三妹子不乐意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山歌野调的,唱得狗叫鬼哭似的。哼,你这官府的狗腿子,竟是这个口味?!”

    又是被鄙视。

    杨炯懒得搭理,耳朵听着野曲,心里想着事情。这个女人,估计是被打过屁股,心理不平衡,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可是,她难道就不会反省么?

    不大不翘,怎会挨打?

    听了一会,杨炯站了起来,对门口的亲兵说,“去,把麻狗叫来。”

    一听这话,三妹子立即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伴随着不屈的骂骂咧咧声,麻狗被反绑着押了进来。亲兵们下手很重,绑得严严实实,麻狗被束缚得脸红脖子粗的。凶恶的眼神,努力挺立着,此情此景,让杨炯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大反派。

    略一思忖,杨炯轻声说道,“去,给麻狗寨主弄个东西坐。”

    亲兵闻令而动,立马找来了一条椅子。

    麻狗重重地哼了一声,很不客气地坐下,不过,眼睛依然仇恨地盯着杨炯。

    杨炯坦然迎上这股仇恨深重、挑衅强烈的目光。但在心里,杨炯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靠,仗都打了,人也砍了,老子还怕你这眼神威胁么?

    盯了半晌,麻狗见杨炯没啥反应,便放弃了,目光转向打量大帐内的其他物品,还特别看了看屏风。

    耐心等着麻狗把大帐里都打量了一番,杨炯这才开口说话,“过几天,你会被当众斩首,你的脑袋也会被挂在常宁的城门口,以儆效尤。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此言一出,麻狗神色一僵,目光呆呆地定在了刚扫视过的案几上。不过,麻狗并没有急着开口求饶,就是那么静静地发着呆。显然,对于兵败的后果,麻狗是有想过的。

    过了一会,麻狗突然开口道,“我把鹰岩寨的钱粮,全部献出来,就换我和三妹子的两条性命,可否?”

    杨炯心有所动。这个关头,还能想到三妹子,麻狗这是遇到了走心的真爱呀。看着麻狗的神色从仇恨转为平和,杨炯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语,避免刺激一个走心的人。

    “你们参战的族人,大多被俘虏了,用这些俘虏作为要挟,鹰岩寨想必也会被拿下。所谓的钱粮,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麻寨主,你想想,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一听这话,麻狗面露悲凄之色,踌躇了一番,带着乞求的口气问道,“将军,可否让我再见见三妹子?就是见见!还请将军成全!”

    瞬间,一股火辣辣的羞愧感涌上了杨炯的心头。打了那个又大又翘的屁股,又哄骗着人家派出使者前往鹰岩寨。思量着,对比着,杨炯无地自容,一种妥妥的大反派的感觉。

    屏风后,依旧毫无动静。这在杨炯看来,难以理解。这世间,是有成王败寇,也有温情柔情,还有至情至性。

    即便作为男人,都为麻狗的一往情深而心有所动,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临死前的愿望和乞求。

    女人心,总是变幻莫测,总是无可琢磨。

    等了一会,屏风后还是没有响动,一片沉寂。

第104章 成王败寇

    尽管对麻狗有些莫名的同情,但杨炯依旧沉住气,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如若不是杨炯进剿苗疆,麻狗依旧是苗疆最有权势的寨主,甚至还有一统苗疆的潜质和可能。如若不是杨炯正面击败了麻狗,麻狗也不会在此刻面对屈辱的境遇,作出可怜的乞求。如若没有三妹子的那个信使,或许麻狗不会冒险出兵……

    大帐内,一片压抑的静谧。

    杨炯挥了挥手,“把麻狗寨主先带下去。”

    待麻狗在一帮亲兵的挟持推搡下离去后,三妹子这才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神色很从容平静,艳丽而英气的容貌,依旧是整个大帐内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在距离杨炯有个两三步的地方,她自个儿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得也很端正,恰当地显出了起伏婀娜的曲线。

    尽管被誉为苗疆最美的花朵,尽管那艳丽而英气的容貌也合眼缘,但杨炯就是不太喜欢和三妹子说话。在杨炯看来,这朵花,有些太过傲气和矫情,只适合观赏。而且,她说话的时候,天生就喜欢怼人。

    杨炯能容忍,但不代表喜欢,更不代表愿意成为那个被怼的对象。于是,杨炯也就自顾自忙了起来。今日一战的战损和战果,柳秀才已经初步统计出来,并第一时间给送到了中军大帐。

    不过,这家伙见三妹子也在大帐里,略略禀报了几句便溜了。这反而弄得杨炯很尴尬,当时脸都红了。不过,好在已经入夜,大帐内的烛光昏黄,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从柳秀才送来的战况统计看,战损并不大,虎山军的伤亡总共不到三百人。但战果却是惊人,毙敌六百余人,虏敌两千多人。估计是在战斗收尾的阶段,追击不及,很多都逃到山林里去了。

    从虎头山拉起队伍,到如今,这是最为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一场战斗。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阵队形,都较之敌方有明显的优势。当然,这不过是山沟沟里的一场小战斗,即便有进剿苗疆的名头加成,也不能掩盖现阶段虎山军在天下大势中的无足轻重。

    说到底,还不入流,还只是个小虾米而已。

    心情有些雀跃,有些自嘲,杨炯摇头晃脑,轻声吟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念完,杨炯还嘟囔了一句,“唉!可惜不会喝酒,配不上这诗哩!”

    正感慨间,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这诗,你写的?”

    杨炯转头一看,是三妹子,神色好奇,一脸愕然。

    最终,自嘲盖过了虚荣,杨炯呵呵一笑,“我一个杀猪的,哪里会写诗。这个嘛,是我曾经读过的。一时感慨,便想起来了。”

    三妹子还是好奇,“还读过书?你不是说,自己是个杀猪的么?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这不是辱没学问么?”

    一说话就怼人!

    杨炯狂汗,一时竟无言以对。

    想了想,杨炯回道,“活着比别人的看法重要。更何况,学问本身就是为了让人过得更好的,不是用来装点身份的。有学问,没身份,还不是白搭。”

    杨炯的这番话,让三妹子止住了好奇,也收住了愕然。眨了眨美目,三妹子又问,“我看你说话,有点奇奇怪怪的,但稍稍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

    杨炯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才回道,“任何话,只要去琢磨,总能琢磨出点道理来。”

    这下,三妹子没再接话了,美目看着跳动的烛光,若有所思。杨炯也没什么兴致继续搭话,又埋头看起案上的宗卷。大帐内,除了烛光的跳动,还有隐约的体香,又陷入了安静。

    ……

    第二日一早,三妹子趁着杨炯吃饭,突然提出要见见麻狗。

    杨炯好奇望向三妹子,只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沉吟一番,杨炯说道,“要不,我派人护送你去?”

    三妹子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就在这大帐里。叫信使前去鹰岩寨送信的,是我。可指使我的,是你。”

    顿了顿,三妹子又补充道,“诓骗麻狗的,是咱们两个人。要见,就一起见吧!”

    竟然利用一个女人,这让杨炯觉得很不好意思。此刻,又被三妹子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更是有些脸红。于是,杨炯默默点了点头。

    没一会,麻狗就被带进了大帐。一进大帐,麻狗眼前一亮,苗疆最美的花朵,赫然绽放在大帐里,还散发出好闻的体香。眼眶一酸,喉咙一哑,心里一堵,虽然很想开口,但麻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麻狗直直地,愣愣地看着三妹子,不顾被绳子束缚得一脸通红。

    三妹子不自在了。麻狗灼热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作为一个女人,她终归是懂的。

    但是,正因为懂,三妹子反而觉得很不舒服。在心里,三妹子反复自言自语,没有说你把心给我,我就得把心给你呀!如今你这般样子,跟我也没有直接关系呀,最主要是你自己不会打仗,人数多出那么多,还被这个官府走狗给打败了……

    因为麻狗的目光就像是一场犀利的审判,这让三妹子终于坐不住了,神色开始变幻,眼睛求救般向杨炯看去。

    杨炯开口了,语气很温和,“麻狗寨主,你先坐下,再慢慢说话。”

    和上次不同,麻狗没有坐下,依旧站着,目光在三妹子和杨炯身上来回倒转,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诡异狰狞的冷笑。

    许久,麻狗开口说道,语气冷硬,“若是我呆在鹰岩寨,想必我也不会被绑在这里吧?”

    杨炯沉默着点了点头,不想跟将死之人计较,更何况事实也是如此。

    麻狗又道,“若不是那信使是三妹子派来的,说的也是三妹子的事,我也不会相信,更不会下鹰岩寨的。我们鹰岩寨是苗疆天险,就凭你这个走狗,这么一点人,给你十年八年,也拿我没半点办法。”

    杨炯还是点点头,心头反而舒服点。扪心自问,依靠一个女人的帮助,才争取到有利的战斗态势,这即便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着想,但多少有些道德上的负罪感。此刻,麻狗的话,流露出了强烈的仇恨,又反倒冲淡了那种感觉。

    被人恨,总比被自己鄙视好!

    怀着这样的心绪,杨炯安静地听着麻狗的控诉,“……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合起伙来诓骗我!”

    “……我麻狗是顶天立地的苗家汉子,你这走狗,抢了我的女人,我自是要同你决一死战!只可惜,只可惜……”

    “……嘿嘿,这是什么?这是奸夫**!”

    再也听不下去,三妹子站了起来,下巴微扬,娇声训斥道,“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看你,尽是自说自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人数多出一倍,竟然还被打得稀里哗啦的,把苗疆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还盯着我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得就是实话。是,当初你是送了聘礼,但我有没有亲口同意?不过是你自个儿做着美梦罢了!”

    “……还有,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算盘?你不就是想着,我们黑牛寨人多地方好,一旦两个寨子结成了亲家,整个苗疆再无对手么?一举两得,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哩!”

    艳丽英气的容貌,犀利直接的话语,让杨炯大开眼界之余,更不得不惊叹女人的善变善辩。

    麻狗被怼得连话都接不上,更不用说反驳了,只会张着个大嘴巴,露出一副想说却开不了口的模样。随着三妹子的发威,麻狗的气势也明显降了下来,不再摆出控诉的架势,甚至有时候目光竟然游离起来。

    一旁的杨炯,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暗道:可怜的麻狗,竟然同女人讲道理,而且,这个女的,面相是那么的英气……

    最后,麻狗无话可说,只是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让你好过的……”

    声音低沉,语气愤懑而决然。

    不过,因为大帐内很空旷,隔得有点远,三妹子和杨炯都没有听到麻狗的话。

    ……

    当见到三妹子的鼻尖泌出了细汗,杨炯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同伙的职责。三妹子孤军奋战,自己却袖手旁观,还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这样,终归不太合适,也不是自己的风格!

    于是,杨炯也站了起来,径直说道,“成王败寇。麻狗,我还是敬你是一条汉子,不会为难你的族人。这几天,我一定让你好吃好喝,你也多吃点!”

    说完,也不待麻狗反应,便挥手示意亲兵,把人给带下去。

    亲兵们一拥而上。麻狗顿时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叫嚷,“我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杨炯一时心软,又挥手示意亲兵把麻狗放开。

    麻狗站稳了身子,又缓了缓,接着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杨炯,大声说道,“走狗,你不得好死!就是到阴间,我麻狗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麻狗却真像一只狗一般,猛地窜出,恶狠狠地撞向三妹子。

第105章 要钱不要脸

    最近,常宁县城热闹了许多。一支敢于进剿苗疆的几千人队伍,给了县城及其附近老百姓很多不一样的观感。除了每日派出一小队人马采买米面菜蔬外,他们要么安安静静呆在营垒里,要么在营垒附近的空地上热火朝天地训练,很难得见到他们进县城逛逛。

    看起来,他们倒是有些像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一般,羞涩得很。

    不过,这些老百姓倒也不敢轻视他们,更不敢凑上去寻衅滋事。前些日子,这支队伍愣是把常宁以南的苗疆给扫荡了一遍,抓住了不少苗寨寨主,还掳回来不少苗民。这可是给常宁人报了大仇了。

    相较于那些作乱的苗民,还是官府厉害哩!

    不少百姓都生出了一股幸灾乐祸,并夹杂洋洋自得的复杂情绪。

    “听说,就这几日,官军要撤回衡州了!”

    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汉子,在茶楼里大声吆喝了一嗓子,顿时引来了一屋子关注的目光。

    见状,汉子更是得意,摇晃着脑袋,又大声说道,“我姐夫就是衙门里头的。姐夫说了,官军进剿苗疆,克敌制胜,便班师回衡州大营……”

    “什么日子?哼,当然是黄道吉日了,不过,我便是知道,也不敢说哩!那个杨将军,可是厉害,万一治我一个泄露军情的罪名,我的脖子可不是铁打的……”

    “……我还听说呀,这个杨将军,不好女色,就喜黄白之物。衙门里,还有城里,好些有脸面的人家,但凡有前去打点的,他都照收不误。但送女子,就闭门不纳了!啧啧……”

    说到这里,汉子一脸的艳羡与惋惜,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不少边上围着的听众,也跟着流了口水。

    在这个茶楼临街的一桌,坐着一对男女,边上还站着几个仆人。这伙人,好像并没有被汉子的八卦给吸引过去,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饮茶。女的模样俊俏,一双眼睛不仅好看,而且很有精神。

    随着汉子的八卦传来,女的嫣然一笑,眼里带着明显的戏谑,一眨一眨看着对面的年轻后生。

    后生置若罔闻,一手端着茶盏,面色平静地观察着宛若琥珀的茶水,似乎没听到问话一般。

    见后生不接茬,女子按捺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就这么任人坏你名声?你不是杀人如麻么?怎么就这么窝囊了?”

    后生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盏,呵呵一笑,“收钱,不收女人。嗯,这不挺有原则的么?而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嘛!”

    女子听完,惊奇地盯着后生,看了又看,叹道,“唉!我算是看明白了。其实,你就是一个不在乎脸面的人!”

    听罢,后生竟然点了点头,还一脸郑重地回道,“都有钱了,还要脸干啥?再说了,人家也就是说说而已,又没有说要把我怎么样。你看到没,好多人听了,都是羡慕的口水,哈哈。”

    说完,后生忍不住大笑起来。

    女子则是一脸的嫌弃与无奈。

    ……

    在县城逛了一圈,竟然花费了大半天时间。

    在心里,杨炯既后悔,又疑惑。为了安抚惊魂未定的三妹子,杨炯便答应带她到常宁县城逛逛。这一圈逛下来,除了吃得撑撑的,就是带回了一堆满满的包袱。

    买了那么多胭脂水粉,用得了么?

    止住腹诽,杨炯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大帐里也很是忙乱,亲兵都在收拾东西,不停地进进出出。虽然在干活,但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看着大伙都在为即将返回衡州而欢欣雀跃,杨炯却是情绪有些低落。常宁地处偏远,几个月下来,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做的事情很单纯,心情也放松一些,没那么多需要操心烦心的。在潜意识里,这次进剿苗疆虽说是迫不得已,但较之未来的风起云涌,这更像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杨炯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帐门口,有些留恋地看着远处的群山,默然不语。

    不过,杨大当家的这番举动,却让大伙有些疑惑:大当家这是怎么啦?最近收礼收了那么多,还不开心?难道还嫌少?

    作为一个匪贼大头目,众多人事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能让杨炯清闲片刻的机会并不多。没一会,亲卫头目陈龙便靠了过来。可能感觉大当家有些不正常,陈龙便体贴地远远站着,并没有出言打扰。

    大鼻子很醒目,杨炯感觉陈龙可能有事禀报,便收回发呆眺望的目光,问道,“什么事?”

    陈龙禀报道,“大当家,要拔营回衡州,那个麻狗怎么处置?”

    一提起麻狗,杨炯就头疼,心里很纠结。自打把前因后果给弄清楚,杨炯心里唏嘘不已。特别是那日麻狗的决绝一撞,更是给了杨炯很深的印象。

    哪怕是杨炯反应很快,一脚把麻狗给踹飞了,也把三妹子给吓得嘴唇发白,哆嗦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麻狗怨毒而绝望的眼神,三妹子英气而艳丽的容颜,形成的对比很强烈。而且,这种对比给了杨炯很不好的感觉。靠,这还整成了一出狗血剧,老子不过是想着兄弟们少点死伤,怎么突然就成了第三者兼大反派了?!

    现在,陈龙过来请命,杨炯却没法立马回复。

    杀,还是不杀,都是一个问题。

    杀了麻狗,于心不忍,觉得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即便占有欲强了一点,但好歹也曾有过真心真情。

    不杀吧,又觉得留着这么一个心怀怨愤的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麻狗对自己有误会,摊上了夺妻之恨,根本就没有化解的可能。一个没法和解的仇人,终归是可怕的。

    踌躇了一会,杨炯瞟了一眼大鼻子,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陈龙一愣。在平时,大当家都是叫大伙干这干那的,很少会问下边人的想法。今日,这是怎么啦?难道,真像大伙嘀咕的那样,是收礼没受够,不开心?

    作为大当家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人,陈龙打心眼里感恩,按捺住揣测的心思,犹豫了一番后,断然回道,“宰了这家伙!”

    杨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的理由?”

    陈龙竟然义愤填膺地回道,“这狗日的,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骂大当家你和石小姐。不杀干什么?!可是不能留祸害,更何况,如今他都落到咱们手上了,杀了他就跟杀鸡一般!哼,哼!”

    听了陈龙的话,杨炯心里苦笑。陈龙这才多大,加入虎头山的时间也就半年左右,这么快就完成了从淳朴农家子弟到合格匪贼的转变。呵呵,看来,权力也好,暴力也罢,都是最能释放出人性最深处的东西。

    杨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陈龙,下令道,“你现在就去把麻狗给处理了。处理完后,再把他脑袋挂到常宁城门口。对了,动手前,给他弄几个好菜,吃了再上路。”

    说完,杨炯又让亲兵把黑风牵过来,纵身上马,直奔刚才眺望的远山。

    ……

    第二日上午,杨炯正式下令拔营回衡州。

    大营门口,好多官吏和百姓都在等着送行,人山人海的,声势很浩大。但是,这并不是什么自发的,而是杨炯派人特意通知县衙,让他们出面动员和组织起来的。在这个民智未开的时代,即便有些百姓对虎山军帮他们报了大仇,拍手称快,或心怀感恩,也不大可能有勇气亲自来送行。

    杨炯之所以坚持叫县衙组织欢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则,是炫耀军威,震慑地方你看,我们的队伍多强大,可不能有对抗甚至反抗的心思。二则,是让兄弟们感受一下军民鱼水情咱们拼死拼活,出身入死,但看到老百姓这般热情,这般感恩戴德,也就值了!

    杨炯扫视了一圈,发现有不少的兄弟,一脸涨红,新奇而兴奋地望向前来送行的人群,连呼吸都急促了很多,有的还特意直了直身子,挺了挺胸膛。

    同样,当初的老县丞,如今的知县大人,也是一脸涨红地候在营门口,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当日,常宁城破,杨炯到来时,知县已是不知所踪,便指定了幸存的老县丞主持县衙。等前些日子进剿结束后,老县丞过来送礼,杨炯便属意他正式接任知县了。

    当时,老县丞既兴奋又惶恐,出言推辞道,“知县乃是朝廷命官,如此私相授予,是否妥当?将军,老朽今日前来,本是专程前来致谢的。将军虎威仁心,不辞辛劳,不避艰险,深入不毛,征讨乱民,还常宁一片朗朗乾坤。老朽是真心感激,不是求官,不是来求官的!”

    说完,老县丞一顿拱手。

    等安静下来,杨炯手指着礼单,温言道,“老大人,你看,你这礼单是不是真金白银?”

    老县丞不知所以,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杨炯又道,“老大人真金白银送礼,小子我也得真心实意回报呀!你看,如今衡州府都被我占了,任命一个知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更何况,常宁虽是地处偏远,但也是一县之地,没有官府出来主持大局,世道岂不是会大乱?……”

    “……老大人既是饱读圣贤书,又是久历仕宦,应当知晓官府的重要性。如今,衡州都被我占了,哪来的朝廷任命?事急且从权,还望老大人莫要推辞。”

    记得在最后,杨炯还说了一句让老县丞回味良久的结语,“我是有原则的,收钱一定办事。老大人尽管放心去当这个知县,我会在常宁留一队人马给你撑腰的。枪杆子出政权哩!”

第106章 妇人

    行军两日,回到了衡州。

    又用了半日,对苗疆之役论功行赏。

    纪律是武装集团的根本,赏罚又是纪律的根本。不少在衡州城安下家的兄弟,都想着早日回家团聚一下。不过,身为大当家的杨炯,还是坚持先把论功行赏这个事情给办了,再好好给大伙放放假。

    再次回到衡州大营的中军大帐,杨炯觉得其中的摆设奢华不少。一问,才知道,在进剿苗疆期间,芝娘又来过一趟。回去后,便安排下人对大帐进行了一番重新布置。

    让杨炯感触最深的是,芝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完整的虎皮,铺在居中的座椅上,显得格外的张扬,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暴发户气息。

    见杨炯很关注那张虎皮,留守的亲卫连忙解释,“芝娘派来的下人说,这张虎皮花了不少银子。小的看,这跟咱虎头山的名头,还有大当家的虎威,很配哩!”

    杨炯听罢,未作评价,却也没叫人把虎皮给撤下。

    ……

    知道杨炯回来了,留守的兄弟们都赶了过来。

    度支使王鹏最先赶来。

    “……大当家,这些日子,小的可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心里总是盼着大当家早日得胜归来哩!”

    或许是战场上见识过大当家的厉害,或许是感恩对他的提拔使用,言辞中,王鹏表现得既亲热又恭敬,让杨炯听了,心里不由称赞大鹏鸟的高智商。

    除了诉衷肠之外,王鹏也说了一些正事。杨炯听罢,心里梳理了一番,也了解了当前虎山军的财政状况入不敷出,危如累卵。

    王鹏说了几个原因,一个是虎山军的军饷高,就单这一项,花的钱就很多,再过一两个月,就完全没法维持了。还有,就是打制军械,尤其是火炮和鸟铳的制造成本高,简直是花钱入流水。另外,还扯了一些其它的原因,比如,现在衡州府官员的俸禄也都是从虎山军在负担。

    话说得很是危言耸听,这位外号大鹏鸟的度支使甚至说出了,“若是大当家弄不来大笔钱财,虎山军最多撑到年底……”

    不过,杨炯却是面色如常,没有太当回事。切,都是大乱之世了,没钱也照样拉杆子,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更何况,这还是在相对安定富庶的湖广,只要想办法,哪能弄不来钱的。

    于是,杨炯轻咳一声,“王度支使,你主管全军钱粮,是钱袋子,不是让你诉苦的。你的办法?”

    王鹏面色一红,一脸无奈回道,“大当家,小的可是想了不少办法,连全府上下的各色矿场都派了税吏,甚至得罪了了不少旧识哩。奈何,支出太大,原本就不是一府之力可以负担得起的……”

    听了这话,杨炯心里一动,仿佛打开了另一片天地。以手扶额,杨炯努力抓住王鹏刚才的话,认真琢磨了起来。衡州府一府之力无法承担,那就意味着必须扩大地盘了。

    思索良久,杨炯问道,“郴州府、永州府,较之衡州,财赋如何?”

    王鹏不解其意,歪着脑袋,眨巴着一对小眼睛,想了一会,便回道,“郴州、永州,这两府地处僻远,应是不如衡州。不过,这两府,也是有不少矿场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两府,地接两粤,行商便利,多少会有些油水吧!”

    一听这话,杨炯心里差不多有底了。有矿,就有土豪。有商贸,就有暴发户。这两者,虽有多多少少有些势力,但较之虎山军这种不受体制约束的暴力集团来说,就不够看了。

    想了想,杨炯对王鹏说,“回头,我给你一个数目,不管怎么着,都要把这笔钱给凑齐。这是用来给这次进剿苗疆论功行赏的。赏罚分明,是一支军队的根本。你是虎山军的度支使,得有这份见识。”

    大当家都这般说了,王鹏虽是心里发苦,也只得喏喏应下。

    ……

    在平时,会有不少的虎山军眷属前来探望,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杨府总是呈现出一股热闹喧嚣的样子。

    一群妇人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正事,不过是闲聊八卦而已。久而久之,杨西施便不再亲自接待,而是安排惠姑或秦氏出面接待,自个儿呆在书房里,或看看书,或打打棋谱。总之,杨西施总是善于适应环境的,总是会尽量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些。

    不过,当杨炯派人回府告知,说暂时没空回来,杨西施心里便有些不乐意了。没有落草为寇之前,在杨西施心目中,自己的憨憨儿子,从来都是听自己的话,叫干啥就干啥的。没成想,这年把时间以来,先是莫名其妙捣鼓着当屠夫,接着又是稀里糊涂落草为寇,感觉曾经的那个憨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现在更甚,竟然有家都不归了。

    一念至此,杨西施意气难平,便把手中的书重重放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口茶。

    苦后回甘,茶香悠长。这是前来串门的眷属们孝敬的。略一思索,想到这些都是那个不着家的憨儿子带来的,又多少平抑了杨西施心里的不乐意。

    ……

    相对于杨西施的不乐意,秦素素更是多了几分相思与惆怅。

    在遇到杨炯后,秦素素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她安静地呆在后院的阁楼里,看着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憧憬着有一天,会有一个貌若潘安,满腹才学的书生来迎娶他。但见到杨炯后,那个特别的下人,给了她特别的印象。

    有力气,爱练武,一对斧头耍得很有气势,即便是她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那是一种很有力量感,冲击感的杀人技。

    不说话,爱干净,总是会在练武之后,在后院的水井里打水擦洗身子,无意间暴露出来的,那副挺拔健硕的身躯,总能让素素羞涩难当,却又情不自禁偷偷打量上几眼。

    这些印象和感觉,让秦素素渐渐远离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开始拿貌若潘安和满腹才学这两个标准,往那个特别的下人身上套。即便觉得很羞涩,又荒唐,可秦素素还是忍不住时常在心里比对着。

    嗯,貌若潘安,对得上。无论是俊朗的脸庞,还是挺拔的身躯,那个特别的下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样子。等秦素素真正见到杨西施之后,更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子随母相了。

    不过,满腹才学,在当时,却是怎么也对不上。整天练武,默不作声,是那个下人特别的地方。但是,当有管家支使指派时,即便远远望去,也能看到那个挺拔的身躯,跟其他下人一样,温顺地点头哈腰。或许,还有招牌式的憨笑。

    日子一天天过,生活的变化却陡然加剧,让素素在应接不暇之余,更是目瞪口呆。

    先是,那个特别的下人,莫名其妙从秦府消失了。接着,隐隐约约传来,衡山县城被一伙山贼土匪给强占了的谣言。后来,又是衡州府出动大军,前去征剿。再后来,官军在湘江一役,遭遇大败,全军覆没,衡州府再无力量,去对抗那伙可恶而又嚣张之极的山贼土匪。

    直到有一天,山贼土匪攻破了衡州城,杀进了秦府,用刀枪把自己抢到了贼匪窝,也直到这时,秦素素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特别的下人,他的经历和身份是:娼妓之子,一介屠夫,破军贼寇。

    因为识于微末,秦素素倒是没有多害怕,只是又增加了更多的疑惑。两人相处,杨炯除了爱走神,不爱主动说话,但只要是秦素素开口,他都会认真回应。从那简洁笃定的话语,还有那深邃有神的眼睛,秦素素能感觉到,自家夫君对自己是上心的。

    而且,与自己想象中的,也有严重的偏差。杨炯虽然没有功名,却也能识字,爱看书,一笔字也是写得大气磅礴,依稀可见几分大家气息。还有,平素说话,虽然简洁质朴,却有理有据,甚至还偶有惊人之语,细细思量,总能自圆其说。

    这些发现与结论,让素素欣喜不已,窃喜不已。貌若潘安,满腹才学,不就是自家夫君么?本小姐,还是有一双慧眼的嘛!

    进剿苗疆期间,既是应杨西施的要求,也是欣然自愿,秦素素单独和杨炯相处过几日。因为要准备战事,总是不断有人进出大帐议事,杨炯很难得有专门的空闲时间陪她。不过,即便如此,每日,杨炯也一定会陪秦素素用餐,而且还特别安排亲兵,专门去县城里采买了一些吃食和点心。

    那几日,算是让秦素素找到了一些新婚的感觉。貌若潘安的良人,温情呵护的心意,当杨炯不在身边时,那些温馨的回忆,总让素素觉得日子还是有甜蜜,有期待的。

    如今,进剿苗疆已大获全胜,良人却迟迟不归,于素素而言,相思止不住,惆怅油然起。

    ……

    有学问的人,会有各种想法。

    对惠姑来说,自家男人打了大胜仗,在外面办成了大事,定然是很辛苦的,得好好补补身子。于是,自打得知进剿大军会班师回衡州的消息后,惠姑就在琢磨着,做哪些菜,炖哪些汤,是不是要弄些天麻、人参之类的稀罕宝贝。还有,是不是要去寺庙里捐些功德,好给自家男人消解一些杀孽,毕竟打仗是要杀人死人的。

    以前,惠姑是不知道世上有天麻、人参之类稀罕物的,甚至都没听说过的。不过,自打第二次进了衡州城之后,杨家便陡然热闹起来,一天到晚,前来拜访串门的家眷就没断过。有的时候,杨西施实在是应酬得烦了,便偷懒躲在书房里,留下惠姑陪客人说话,因为连续喝茶吃点心撑着了,导致惠姑都常常吃不下饭。

    现如今热闹而红火的日子,让出生在贵州偏远之地的惠姑,打心眼里喜欢,甚至常常生出一种不敢相信,有些后怕的感觉。惠姑生怕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生怕自己以后不能长久拥有这样的生活,更想着一定要过好,珍惜住这样的每一日。

    在惠姑看来,婆婆杨西施固然有见识,有手腕,不过,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能耐也没法用到改变世道上去。只有自家男人杨炯,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就靠一对斧头闯天下,而且还很快就劈出了热闹而红火的日子。

    所以,一定要对自家男人好,好好待自家男人!想到这里,惠姑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没学问,却是个明白的妇人。

第107章 停不下来的节奏

    不管家里的女人怎么想,杨炯最终还有没有回家,因为又有了一些新情况。

    京城传来了消息。桂王府的人出面,进京给虎山军洗白,争取一个经朝廷认证合法的身份。这个由何举人提出来的想法,杨炯拍板同意的,到现在终于有了点眉目。桂王府的来人声称,已经搭上了在宫里说得上话的人,但究竟要给虎山军谋个什么出身,给杨炯谋个什么官职,就看虎山军这边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价钱了。

    因为事涉机密,桂王派出的是个太监,没有经过王府的长史。这个太监名叫许先,长得不高不矮,圆圆胖胖的,看起来一脸和气,但说起话来却傲气。只要他一开口,一旁陪着的何举人就眉头紧皱,一脸苦色,估计两人之前没少争执过。

    “此事重大,姓何的说话也不算数。咱家就冒昧找上门来了,看看当家的你是个啥章程。你若能出个大价钱,那咱家就把这个事给办妥帖了!”

    “……五万两,卫指挥使!十万两,弄个参将,也是可以的!”

    杨炯乐了,装着一脸期待地问道,“这位公公,那我给十五万两,你看可以弄个啥?弄个湖广都指挥使,能成不?”

    被杨炯这么一问,许太监一脸震惊,心道,好你个土贼呀,估计是在衡州城大捞了一笔,不然咋一开口,就是十五万两银子,老子攒了半辈子都没个一万两!过了好一会,许太监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摇了摇头,语气没了之前的居高临下,很是真诚地说道,“当家的,那个恐怕不行。朝廷也是要脸面的,一个卫指挥使,一个参将什么的,这都好说,再往上,恐怕就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了!”

    杨炯嘿嘿一笑,附和道,“公公你说的,是这个道理!干不上都指挥使不要紧,卫指挥使也不错!这个官不小了,咱可不能不把豆包不当干粮哩!”

    见杨炯这么一说,许太监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整个桂王府处于虎山军的软禁控制之中,但在许太监眼里,还真没把这帮山沟沟里突然冒出来的土贼给放在眼里。所以,一开始就在胡吹一气,想吓住这个年轻的土贼头目,没成想反倒一下子就给戳破了。

    好在这个土贼头目知进退!想到这里,许太监看杨炯觉得顺眼了几分,便提点道,“大当家,一看你还是个明事理的。这样吧,咱家就给你参详一番……”

    “……你若只想呆在湖广,那就谋个衡州卫指挥使的官职。反正衡州卫也没了,你正好顶上,手下也能名正言顺安顿下来。如今世道不靖,若大当家想着离开湖广,去外面立军功谋出身,不妨就谋个参将的官职吧。要是入了哪位督师的法眼,说不定还可以谋个正经的出身。毕竟,你这拿钱买的官,不是正道,只不过是世道艰难之下的权宜之计罢了!”

    许太监说话的时候,杨炯连连点头,一副好学宝宝的样子。

    等许太监说完,杨炯轻声说道,“五万两,我要个参将!”

    许太监一脸鄙视加嫌弃。

    不过,杨炯接着又说道,“一万两,单独给公公你!我杨炯保证,绝不泄露此事,否则天诛地灭!此事,就拜托公公了!”

    此言一出,许太监一脸涨红,宛若喝醉了一般,随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一旁的何举人惊疑不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

    王鹏又找上了杨炯,开口便是,“大当家,若是再弄不来钱,咱们虎山军就得散伙了!这些日子,各种要帐的,都快逼得属下要上吊了。这个度支使,看起来是咱们虎山军的钱袋子,可现如今,这个钱袋子里空空如也,四处漏风……”

    “……在属下看来,咱们太花钱如流水了,不光如此,好多其实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大方。好比,哪有给下边士卒发这么高军饷的?以前,卫所里不发钱,不也照样打仗?还有……”

    杨炯耐心听着,却不为所动,等王鹏说完,来了一句,“大鹏鸟,你以后禀告事情,说事说重点,不准抒情,不准渲染。还有,提出问题是本分,解决问题才算本事。告诉我,对于如今缺钱,你的章程和办法是啥?”

    对大当家这么一怼,王鹏觉得很不好意思,想了想才回道,“属下也明白大当家的心意,就是不愿意削减军饷,再苦再难也不愿委屈兄弟们。既然大当家这般坚持,不节流,那就得开源。要想开源,最快的办法,就是扩大地盘,可以抢更多的钱,收更多的税……”

    “……为今之计,要么向北,取长沙、岳州。要么,向南,取永州、韶州。向北,地方富庶,所获必丰,但岳州与武昌毗邻,乃是湖广都司衙门所在。向南,虽谈不上富庶,多少总有些油水。就看大当家如何定夺。”

    杨炯点了点头,“以后,你就这般说事!虎山军的度支使,必然是精明强干之人,任何时候,都是有办法的!这样,你的建议我知道了,三日之内,再给你回复。”

    ……

    待王鹏走后,杨炯一个人呆在大帐里,琢磨了好长时间。

    头目不好当,土匪头目更是不好当。没有合法身份,没有大义名分,完全是靠军纪在维持着。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没有丰厚的待遇,哪会有严格的纪律。

    王鹏提的建议,不管是向北取长沙岳州,还是向南打永州韶州,各有利弊。而且,作为下属,很多时候,说话都是带有选择性,会有隐秘的立场和倾向。难道衡州府这么一个大府,还养不起虎山军区区三万余人?

    若是能把地主富商手里的钱粮给弄出来,不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也可以勉强养得起。只不过,王鹏曾是衡州卫的千户官,王家必然也是衡州府的地头蛇,盘根错节,社会关系复杂得很。若虎山军真朝衡州府的富商地主下手,保不准他的那些个亲朋好友,也会被牵扯进来。

    大鹏鸟为啥热衷于鼓动扩大地盘,担心自家及亲族利益受损,估计这才是真正的原动力。

    听话听音,看人看屁股!准确判断下属的立场和意图,这是一个合格上位者的基本技能。

    杨炯呵呵一笑,心里笑骂道:好你个大鹏鸟,想蒙蔽老子,小心哪天阉掉你的鸟蛋!

    骂归骂,不过杨炯也没想着要把王鹏怎么样:红尘浊世,谁还没个所图的!

    杨炯轻轻抚摸着座椅上的虎皮,皱着眉头,小心算计着各种方案的厉害得失,最终,还是定下了往南的决心。

    在杨炯看来,在衡州府大肆掳掠,固然能够维持一时,但时间一长,衡州府必然残破,更会制造一大批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虽然破城期间制造了一批,但毕竟波及面没有那么广,勉强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而且,杨炯本就是衡州人士,桑梓之地,多少要讲究点吃相。若吃相太过难看,难免骂名太盛。过犹不及,出来混,还是得悠着点好!

    既然不想搜刮本地,那就得转移矛盾,向王鹏建议的那样,去控制附近的府县。考虑到要为参加松锦之战做准备,需要运作洗白身份,当前不宜激化跟朝廷的关系,那么,只能一路向南。

    而且,用常识也可以判断,这些年中原动荡,朝廷权威逐渐沦丧,禁海政策必然在广东成了一纸空文。本就是富庶之地,再加上有海贸的加成,还能少得了钱粮?

    占领了韶州府(即韶关),不就可以俯瞰珠三角,勒索广东各府县了么?

    想到兴奋处,杨炯又亮出了招牌式的憨笑。

    嘿嘿!

    ……

    人一旦有了压力、方向和决心,往往可以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

    杨炯先是把陈龙给叫了过来,“留半个百人队护卫即可,其余的亲兵全部撒出去。分别派往永州、韶州两府,把行军路线,险要地带,还有各个府城、县城的虚实给弄清楚。”

    “……若是其地方官府管制不严,可适当安排一些亲兵留在城里,潜伏起来。”

    听到潜伏这个词,大鼻子一脸懵逼,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当家,潜伏,潜伏是啥玩意?”

    杨炯耐着性子解释,“潜伏,呃,就是偷偷猫着,躲起来。比如,你们偷偷躲在客栈里,或者在老百姓的家里,藏上一段日子,等咱们大军攻城的时候,你们再出来里应外合,想办法制造谣言,动摇人心,或者抢开城门。”

    陈龙一听,连连点头,“狡猾,大当家就是狡猾哩!小的就服大当家!”

    杨炯大度地接下了这个用词非常不当,态度极度肉麻的马屁,还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陈龙,你心里要有数,以后的亲兵队,可能还要扩编,不仅担负警戒执勤任务,必要时随我冲杀,而且还要成为专业的斥候,能够刺探军情,测绘地图等各种功能……”

    “……总之,我意已决,要打下永州韶州两府,亲兵队要用心刺探军情,做好准备!”

    陈龙连连点头,心里暗道:扩编,是不是意味着又要升官了!

    给陈龙下了一系列的指令后,杨炯又把**给叫来了。

    **是第一营指挥使,带着所属的营头,就驻扎在衡州大营。

    在前往中军大帐的一路上,**心里不停琢磨:前几日,大当家刚回来,自己第一时间就去参见了,现在招呼自己去大帐,莫非又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大帐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意,心里竟然有些惶恐。

第108章 风雪征程

    进了大帐见着大当家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感觉的那股肃杀之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永州和韶州。因为大当家对他说了,虎山军在本月之内,就要出兵攻打永州府和韶州府,并尽量争取在过年前拿下这两府。这让**有点跟不上思路,不是才从苗疆回来么,怎么又要出去打仗了?

    不过,因为追随杨炯时间长了,一贯莫名的信心,让**沉住了气,没有出言询问出兵缘由,只是问道,“大当家,这次是不是让第一营杀出去?我想带兵去打仗!”

    杨炯目露赞许之色,点了点头,“嗯,你有这个心,很好!不过,我找你来,一半是商量出兵的事,另一半是想好好了解一下,目前咱们虎山军的整训情况?”

    在虎山军进剿苗疆期间,**留守了,而且被赋予了节制诸营的权力,所以对目前虎山军的情况比较熟悉。

    **在心里梳理了一番后,才认真回道,“大当家,目前咱们六个营头,再加一个亲兵千人队,基本上都编齐了。进剿苗疆期间,按大当家的意思,郭重和三娃,分别带第二营,第三营,在衡山县和耒阳县驻防。前段时间,属下去看过,训练抓得还比较紧……”

    “……驻防衡州大营的,有第一,第四,第五,第六,共计四个营,外加重炮营和亲兵千人队。大当家没回来这段时间,都是各营第一千人队的千夫长在具体负责,我督促着一起训练。”

    “……现在,整个虎山军,加重炮营共七个营头一个亲兵队,有三万两千余人,长枪兵,刀盾兵,这两个都满员了,就是火枪兵,好些百人队是有兵没枪。平日里,就拿着根木棍在练装弹射击的动作,还不堪用。重炮营,也就几门虎蹲炮,架子大,里子小。”

    听到这里,杨炯问道,“照你看,小王铁匠,多长时间能把鸟铳给配齐?”

    **想了想,慎重回道,“估计还得好几个月。不过,小的看,倒是不能怪小王大使,我看他都是呆在蒸水边的兵器局里,没日没夜捣鼓,只是有技艺的匠人还是太少。”

    杨炯没再吭声,示意**继续往下说。

    “……在小的看来,如今咱们虎山军,对付一般的官军,全然不惧。咱们人不少,百夫长以上的,都打过仗,见过血的,一般不会轻易就散了的。但要说咱们多厉害,倒是也不见得。毕竟,好多百人人,千人队,基本都是进了衡州城之后,才招进来的,训练时间太短,也没真正见过战阵……”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杨炯在心里感慨,**虽然说得不太好听,但大部分说得还是真话。根据前世的经验,一支军队,要想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待遇,训练,鲜血,缺一不可。嘿嘿,没真正打过仗的部队,根本就没资格说自己有战斗力。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同样,有没有战斗力,得打过才知道。

    这更是坚定了杨炯拿下永州、韶州两府的决心。

    ……

    跟一众营指挥使商讨过后,杨炯召回了郭重、三娃等人,召集了千夫长以上人员,进行了军议。

    听说要出兵永州韶州,大伙反应不一。有憧憬的,有犹豫的,也有一脸忧心的。杨炯坐着那张铺着虎皮的座椅,听着大伙议论,不吭声。

    大伙相互商量讨论了一会,最早跟着杨炯干的一众老兄弟们,开始有人想站起来说话。

    到这时,杨炯却突然伸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大伙便迅速安静下来,眼巴巴看向杨炯。

    “出兵打下永州、韶州,势在必行,这个不需要军议。军议的内容,就两条:怎么打?谁去打?营指挥使带头,千夫长以上的,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古往今来,说话顺序的先后,往往就代表话语权的大小。于是,**第一时间抢着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当家,进剿苗疆,你没带上我,这次,可不能再没有我!至于怎么打,小的倒是觉得,咱们多带点人过去,以多欺少,只要不自乱阵脚,是不会输的!”

    杨炯耐心听着,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待**说完,胡素紧接着站了起来,“大当家,永州,韶州,自洪武年间,就置府了,想必都是坚城。攻打坚城,要么人多拿人命填,要么把人从城里骗出来野战,还有,如果有火炮,就用火炮轰,也能把城墙给毁了。小的看,不管哪个营头出战,都少不了带上重炮营。”

    杨炯依旧没说话,心里却笑了:就你那几门朝天打,往下砸的虎蹲炮,得何年何月才能把城墙给砸塌?

    **说完,郭重又接上,一个个都抢着说话,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下边七嘴八舌,热热闹闹,杨炯心里一片清明。这是没办法是事,还有三个营头的营指挥使没有任命,对于绝大多数千夫长,杨炯也只能说是勉强熟悉,根本就谈不上知人善用,当时在任命的时候,完全就是论资排辈。越早加入虎山军,官就当得越大。

    之所以让他们多说话,就是分析判断每个人的心性。治军统兵,除去极少数有临阵对敌天分的,绝大多数都是靠所谓的领导力。往往心思缜密,性格坚强的,更适合驾驭人控制人,也就是比较好的统兵官人选。

    军议在热闹地继续,杨炯却在心里勾画着营指挥使的人选,以及出征的营头。

    ……

    冬日里,雪花飘落,寒风呼啸。

    虎山军,大阵森严,旌旗猎猎。

    杨炯身着甲衣,背着两柄大斧,手持重剑,骑着黑风,一边巡阵,一边训话,“……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咱们虎山军要有前途,就必须有更多的地盘!兄弟们,想给自己谋前程,就必须勇敢地拿起刀枪,去厮杀,去搏命!”

    “……从虎头山扯旗开始,咱们就是靠不怕死,敢打仗,才有的今天!”

    杨炯摘下头盔,纵声大呼,“兄弟们,告诉我,此次出征永州韶州,大伙怕不怕?”

    大阵中立即涌出滚滚声浪,“不怕!不怕!不怕!”

    杨炯不再说话,重剑斜指,大吼,“出!”

    以百人队为单位,一队队人马逐渐从衡州大营的校场涌出,向西南方开进。

    此次出征,杨炯带了三个步军营,重炮营,亲兵队,加上征发的民壮,共计两万余人。步军营里,除**外,另外两个是新提拔的营指挥使,都是虎头山时期的老兄弟。一个叫王威,老实木讷,不爱说话。另一个叫李文贵,原来是一个青皮流氓,脾气冲,性子急,常常一言不合就敢大打出手,后来犯事流落到虎头山的,也是杨炯最早接手的那批兄弟。

    这次两人之所以被提拔,主要是考虑两人最为根红苗正,可以一定程度稀释原来衡州卫系统在虎山军中的影响。

    杨炯的打算是,哪怕以后朝廷真给了一个衡州卫指挥使的名头,那衡州卫也得是自己的,而不是原来那个传袭了两百多年的衡州卫。

    前军由**带的第一营担任,杨炯就带着亲兵队和民壮作为中军。风雪渐渐加大,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长长的队伍在白皑皑的旷野中显得格外突兀。这个时节,老百姓都猫在家里抵御风寒,路上和原野上,都完全看不到人。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不仅风雪打在脸上难受,而且走路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大伙都不怎么说话,省着力气赶路,只知道埋着脑袋,跟着队伍走。和大伙一样,杨炯牵着黑风,也是一言不发,只有当传令的亲兵过来回复命令时,才会简单蹦出几句话来。

    这狗日的天气!杨炯心里很窝火,对湖广的湿冷更是无语。在杨炯看来,夏天湿热,冬天湿冷,简直是一个无解的存在。

    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的确为难了大伙。前几日,何举人还隐晦提醒过,“将军,老夫观天象,近期应是风雪交加,连绵数日哩!”说完,欲言又止,估计是还有很多不好听的话,怕不吉利才没说。

    其实,杨炯也犹豫过。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出来遭罪,这不是没办法么?风雪,对虎山军不利,但对永州府更不利。

    虎山军基本上是集中驻防的,一声令下,就可以集结出征。但永州府,即便得知虎山军要去攻打他们,在这种天气下,想把人给集结起来,估计更难。相较之下,风雪对于虎山军,遭的罪会多些,但流的血可能会少些。

    晌午时分,杨炯也没有下令埋锅做饭,只是找了个避风的山谷,让大伙短短歇息了一会,吃些干粮,又继续上路。

    在杨炯看来,长途行军,靠得是毅力和能吃苦。这种天气,越是走走停停,越是痛苦不堪。而且这种湿冷的天,一旦停下,很容易寒气入侵生病的。

    于是,一支长长的队伍,静默坚定地踏上了风雪征程。

第109章 冥冥中有定数

    这几日,亲兵队千夫长陈龙很是郁闷,由于大部分都被派出去刺探军情了,目前他的手下竟然只有区区数十人。因为人数实在太少,一次军议的时候,步军第一营的指挥使**,竟然跟当众向大当家建议,说亲兵队人太少,没必要单独弄吃的,还不如跟着第一营搭伙。更气人的是,**甚至主动请缨,说要负责大当家的食宿。

    自打亲兵队建立以来,大当家的生活食宿,从来都是由亲兵队照料的,就像大当家训话时说的那样,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兄弟”!

    靠!也不知道照照镜子,是个阿猫阿狗的,都想来染指亲兵队的特殊荣誉!

    好在大当家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加上陈龙据理力争,这才没把照料大当家个人生活的权力给交出去。

    陈龙心里明白,不伺候大当家吃喝的亲兵队,还能叫亲兵队么?同时,他也下决心,不仅要护卫好大当家的安全,还要管好大当家的吃喝!得让整个虎山军都知道,亲兵队是无所不能的,是打得了仗,下得了厨的!

    亲兵队千夫长陈龙的想法,杨炯并不知情。此刻,杨炯正在一个村寨里宿营。这个村寨建在一个山谷里,能避风,前军就选中了这个地方,作为中军和后军的宿营地。

    待中军抵达时,**已经带人把各个宿营位置给勘察指派好了,并守在谷口等着杨炯的到来。这是一个难得的表达心意的时机。**见过杨炯最初持斧头剁人的场景,心里一直有些阴影,并挥之不去。

    当杨炯到达时,**的头盔上都积了一层薄雪,人也不时跺着脚。

    杨炯的目光在**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问道,“给中军、后军宿营的地方,分派好没?”

    **连忙回道,“大当家,都分派好了。后军李文贵的营头,在山谷东侧宿营;后军王威的营头,在西侧山谷宿营;中军的亲兵队和民壮都住寨子里。晚上的警戒,由前军留下的人员担任,已经把岗哨给派出去了!”

    杨炯听了,轻轻点了点头,停顿一会又问道,“这么冷的天,露天宿营肯定不行。下令连夜搭窝棚,挤一挤,不要睡在雪地里。咱们人多,搭起来也快,不耽误多少时间。”

    **应喏。

    杨炯又补充了道,“咱们离永州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不须担心暴露行踪。这样,让弟兄们尽管伐木烧火取暖,不必顾忌。走的时候,留些银两给寨子里就行。”

    “以后,不要专门等着我。你都当指挥使了,不再是当初虎头山的小喽,心思精力放在治军统兵,行军打仗上就行。今日,你对宿营的安排布置,我是满意的。”

    “……前军担负全军前驱,不仅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要尽可能派出夜不收,准确掌握永州方向的动向。”

    待杨炯走后,**笑容满面,矫健轻快地跨上马,疾驰而去。

    ……

    **给杨炯预留的是村寨里最好的屋子了,三进三出的土坯房,屋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也压着厚厚的雪。可能是提前打过了招呼,主人家全家都挤到了左边的偏房,把堂屋和右边的偏房给让了出来。在堂屋的桌上,摆了一盘煮熟的鸡蛋,桌下还有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边上还摆了一小垛柴火。

    杨炯站在门口观察山谷的地形,陈龙连忙带着几个手下布置房间。从亲兵队携带的那些大包袱里,变戏法般掏出了不少东西,几个亲兵竟然在很短时间里就把床铺弄好了,垫的还是杨炯平时座椅上的那张虎皮。

    弄完这些,陈龙又仔细看了看房间,把桌上的鸡蛋,放到火盆里煨烤,又把一个铁钵放到火盆上,往里面放了几捧雪和一小块茶饼。

    倒腾完这些,陈龙跑到门口,小心翼翼问道,“大当家,床铺好了,要不要躺下歇息会!小的给你煨了几个鸡蛋,煮了茶,过会就可以吃了,好暖和一下身子。”

    杨炯转头回道,“嗯,我知道了!你去民壮那边,把石姑娘给接过来。”

    陈龙不说话,低头应诺,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陈龙就带着石三妹来了。就着亲兵手里火把的光亮,杨炯看到,石三妹穿着厚厚的麻布衣裳,裹着灰色的头巾,背着一个大包袱。可能是冻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只有那高挑的身段,还有那俊俏的脸蛋,让她区别于一般的民妇。

    “大当家,小的把石姑娘给带来了!”陈龙抱拳说道。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往火盆里多添些柴火。那鸡蛋,还有茶水,就留给石姑娘。我先睡了,半夜再把我叫起来,我要去查哨!”

    吩咐完,杨炯转头又对石三妹说道,“以后晚上,你就睡我这。民壮那边,虽然有虎山军的兄弟们在主持,毕竟人多手杂,不**全,只能白天呆。等会,你自己烧些热水,好好泡个脚,不要把脚给冻伤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

    说完,不顾石三妹眼里的幽怨,杨炯便径自回屋,在亲兵的帮助下,把盔甲给卸了,又叫人打来一桶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上床睡觉了。一天行军的疲惫,加上火盆散发出来的热气,让杨炯几乎一挨床就睡着了。

    等杨炯半夜被叫起来查岗时,发现被窝里,正蜷着睡得香甜的石三妹,一头的青丝披散开来。

    ……

    完全不顾风雪,大军继续前行。

    中军除了不到百人的亲兵队,其余就是黑压压的民壮,好几千人。负责管理民壮的,都是现在还依然拿着虎山军的军饷,却又受了伤残的兄弟们。

    杨炯兑现了当初在虎头山上的诺言:不抛弃任何一个,给他卖过命,流过血,受过伤的兄弟!

    这也是虎山军开销巨大的原因。到现在,已经有好几百像这样身体有了伤残,上能上阵厮杀,却依然还每月领军饷的兄弟。

    按照虎山军度支使王鹏的说法,“虎山军早晚会死路一条!不打仗,不抢地盘,会饿死。仗打得越多,地盘抢得越多,伤残也会越多,抚恤和伤残兄弟的军饷开支也会越大,最后还是会穷死!”

    这话还传到了杨炯的耳朵里。不过,杨炯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心里却嗤之以鼻:你个没见识的大鹏鸟!没听说过财政赤字吧?没听说过货币宽松吧?没听说过可以提高退休年龄的神操作吧?

    切!只要有权力,捞钱总比花钱容易!

    不过,杨炯的这一做法,也大大坚定了兄弟们跟着虎头旗走的信心。这些伤残的兄弟,即便抱怨命不好,伤残了,没法继续往上爬,可对大当家的厚道是认可的,干起差事来也毫不含糊。让他们管理临时征发的民壮,一个个兴奋得很,感觉自己总算又可以继续为虎山军干点什么了。

    这些民壮,都是衡州府知府衙门,用一纸公文,以徭役的形式征发的。本来,知府大人闫胖子,是想免费征发的,但被杨炯给阻止了。

    争执过程中,杨炯霸道拍板,“这是去打仗。兵凶战危的,难免有伤亡。多少要给些钱,这样,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至于怨气过重!”

    所以,一个民壮,一天二十文钱,并且是按日发放。原本以为跟着受冻受累的民壮们,当得知每日有钱发,情绪立马反转。在他们看来,反正这种时节,也没有啥农活可干,呆在家里也是受冻挨饿,这出征一趟,搞不好,还能赞下个几百文铜钱,同时还给家里省了不少口粮。

    不少民壮甚至公然念叨,“……要不,老天爷保佑,让那个姓杨的土匪头子,多打上些日子!”

    混在民壮队伍里的石三妹也听到了,不过,却没有什么反应。连续跟着走了几日,石三妹感觉自己时刻都处于即将倒下的边缘。风太大,雪不停,只要稍微一露头,脸上就跟挨了刀子割一般。

    若不是每天夜里,能够沾到杨炯的光,有温暖的被窝,有额外的吃食,还有热水可以泡泡脚,不然,石三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能顶过这几日。在她看来,那姓杨的真够狠心,这样的糟糕天气,还逼着大伙赶路!不过同时,她也恨不起来,更骂不出来亲兵队给杨炯准备的额外吃食,杨炯都留下给她了。

    昨晚,当石三妹就着醇香的茶水,吃着煨烤得香气扑鼻的鸡蛋,不时听到门口执勤亲兵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一刻,她忍不住扭头往床上看去。

    悠长的呼吸声,修长的身躯,还有那床边摆放的斧头、重剑和盔甲,都让石三妹觉得格外温暖和踏实。

    是夜,石三妹用烧好的热水,认真擦洗了身子后,才上床。

    想到这里,一直低着脑袋的石三妹,陡然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当发现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放心地又垂下脑袋,继续自己的心事。不过,在脸颊处却迅速涌出了一抹羞红,跟苍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苗疆到汉地,从花骨朵到沦落人,石三妹经历了梦幻般的变化。当初,那个在山峦上的阁楼中,想看到山外世界的苗家少女,如今却行走在汉地上,甚至还见证参与了这种艰苦的征战岁月。那个算是杀父仇人的年轻土匪头目,如今却是自己最信任,也最值得依靠的人。

    当日,那双明眸美目,看到群山起伏,连绵蜿蜒,不知边际,会想到有今日么?

    三妹子疑惑了,莫非,真是冥冥中有定数?!

第110章 异蛇与异事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永州知府陆大山,正摇头晃脑读着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较之寻常,声音略大了一些。自认为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陆大山向来注重修身养气,尤其善于从古之先贤的教诲中,去探寻世间大道和浩然正气。空闲时,独处时,为难时,他都会翻出书来,或观书细思,或诵读感悟。

    今日诵读《捕蛇者说》,那是因为他又遇到为难的事了。

    这个事,说起来,严重之余,还有几分曲折离奇。今日一早,就收到了一条由祁阳知县所派出的衙役,紧急送来的消息:占了衡州府的那伙山贼土匪,竟然已经涌入了永州府。而之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却是来源于一桩命案。

    祁阳县城西北方向,在距城二十余里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姓刘的地主,其妻马氏,竟然跟自家管家好上了。前些日子,姓刘的地主发现了此事,勃然大怒,不但愤然休妻,而且直接吊打管家,最后把管家给活活弄死了。人命关天,众口悠悠,不仅私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私刑弄出人命的事也给捅了出来。

    祁阳知县了解此事后,不得不签**牌,命衙役去捉拿姓刘的地主归案。在知县看来,姓刘的地主弄出来的这一摊子事,其情可悯,于法难容。实在不行,阉了也可以,私刑致死就是藐视朝廷律法和官府权威了。

    哪知派出去的衙役,出城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支朝着祁阳县城方向走来的军队。打着张扬舞爪的虎头旗,衣甲鲜明,长枪如林,静谧无声,只能偶尔听到骑马的在吆喝怒斥。几个衙役一脸惊疑,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立即抄近道赶回了县衙。

    张扬舞爪的虎头旗?!

    毕竟是执掌一县的百里侯,祁阳知县这点见识还是有的,立马从衙役前言不搭后语的陈述中,得出这伙不速之客,就是传说中的虎山贼的判断。于是,他赶紧派出衙役,快马加鞭去给知府衙门报信,并命人立即关闭城门。

    至于姓刘的地主,已经顾不上管他了!若是祁阳县城被虎山贼给打下了,真就没人治他的罪了。不过,在心里,知县其实不忍心公事公办的,甚至想着如何操作,好给姓刘的留一条生路的。

    嗯,城破了,说不定姓刘的就有生路了。

    官府都没了,律法就是一张揩屁股的破纸片,还有个屁的罪。

    对于自己竟然生出这般纠结的想法,知县哭笑不得。

    ……

    半日后,当杨炯得知祁阳已下的消息后,也是哭笑不得。

    根据大当家的安排,陈龙把大量的亲兵给撒了出去,其中就有一些潜入了祁阳县城,还大摇大摆集中住在一家客栈里。不过,人是撒出去了,也潜伏到位了,但陈龙却忘了交代,什么城该抢,什么城不该抢。当大白天的,城门突然关闭,市面上开始戒严,人心惶惶之际,这些家伙立功心切,手持大斧,直接就朝城门口杀去。

    祁阳县城地处湖广西南,官府和百姓都没有经历过战事,守护城门的衙役和民壮,哪曾见过这样一帮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于是一照面,便扔下了手中的家伙,转身就跑,一哄而散。

    于是,**带的前军,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祁阳县城。军报第一时间送到了中军,杨炯细细问了一番经过,嘉奖几句后,便挥手让送信的兄弟下去了。待信使刚离开大帐,杨炯便一拳砸在案几上,冷声下令,“叫你们千夫长来见我!”

    没过一会,陈龙就进了大帐,不说话,直接单膝跪下,战战兢兢看向杨炯。

    杨炯问道,“把亲兵撒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详细交代?还是根本就没有交代清楚?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指令都给贪污了?”

    杨炯一连三问,很是生气。在把亲兵派出去的时候,杨炯就担心陈龙性子直,做不来这种带有阴谋性质的事,还特意反复交代,里应外合抢城,那也是抢有价值的城。

    一个祁阳县城,要人没人,要兵没兵的,有啥抢的价值?退一万步讲,即便一时打不下来,留个三五百人看着就行,难道还能翻天不成?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永州那边肯定会有了防备,说不定就会派重兵把守城门,且大肆搜索虎山军的人。

    陈龙应该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讷讷不能言,更是把头也给垂了下去。

    杨炯很烦这种表现。一个统兵官,对战场负责,对部属负责,这两者是最优先的。在这两者面前,个人荣辱得失,狗屁不是!

    大帐里气氛立即凝重起来。

    杨炯不再说话,慢慢站了起来,右手握拳压在案几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陈龙。

    或许是陈龙感受到了压力和危险,猛地抬头,结结巴巴地回道,“大当家,是小的错了!是小的没交代到位,误了队伍上的大事!小的没啥好说的,任凭大当家处置!”

    听了这话,杨炯心里略微好受些,沉吟了一会,“你的这个不到位,会让永州城提高警惕,加强城防,这势必会导致咱们的兄弟多流血,多丢性命。过错重大,军法不容!这样,让**那个营头,那个叫杨真的千夫长,接替你出任亲兵队的千夫长。”

    “至于你,那就去马”,脑子里闪过陈龙与**争执的画面,杨炯便改口道,“那就去李文贵的营头里,出任一个百夫长。”

    听到大当家这么一说,陈龙心里刚才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一下子放下了。以自己对大当家的了解,陈龙原本以为,出了这么一个大差错,责罚必定很重,即使不掉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大当家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虽然是撸掉了自己的官帽子,但毕竟还是饶了自己一条性命。

    长长舒了一口气,陈龙换成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次头,尔后直起腰,大声说道,“是,大当家!”

    杨炯一挥手,“你去把杨真叫来。交接好事情,就去李文贵那里吧。”

    顿了一下,杨炯又语气萧索地补充道,“咱们一介武夫,拼了命才能往上爬,不容易!以后军务上的事,你要真上心,别稀里糊涂的!好好干,争取早点再升回来!”

    ……

    兵贵神速。

    哪怕虎山军出征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永州,而且祁阳县城如何失陷的,会让永州的官府和卫所有了针对性的防备,杨炯也不愿有片刻的耽误。不顾大伙望向祁阳县城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杨炯依旧强力催促加速行军,争取早点赶到永州城下。虽然,大伙想着进祁阳好好休整几天,可没人敢公开跟杨炯唱反调,只得悲催地继续行军。

    夜里,石三妹问道,“这又是风,又是雪的,大伙都苦了好几日。为何不进祁阳休整几日?”

    杨炯正就着烛光在研究地图,听了石三妹的问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皱起了眉头,问道,“队伍上的怨气,很大?”

    石三妹想了想,说道,“倒不是怨气大。我看大伙是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上几日。我听到的,大多也就是念叨着歇息,也没见着有骂你的。”

    杨炯依旧皱着眉头,轻声说道,“祁阳已下,我军虽无后顾之忧,但原来里应外合的抢城计划,已经暴露。如此一来,免不了要拿人命往里填了。对永州官府来说,有城池为屏障,胜负就看守城将士的多寡了。”

    “……咱们越快抵达,永州官府就越仓促,就没有足够时间去联络永州卫,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征召民壮。只要人手不足,即便他们有坚城,咱们破城的难度也会减低不少。现在,我之所以催促着行军,其实就是在抢时间!”

    石三妹托着香腮,美目泛彩,饶有兴趣听着杨炯的解释。看起来,是杨炯解释得很有道理。实际上,是石三妹很喜欢杨炯对她的这份耐心。

    想起在民壮队伍里,听到的那些关于杨炯的传言,诸如“力大无穷”“足智多谋”“年少有为”等等话语,再对照眼前看到的,以及感受到的这份耐心,石三妹就心中窃喜,并伴生出一种满足感。

    再想起有些民妇,一听说自己是个苗家女,就不待见自己,石三妹在心里更是生出一股快意。哼!竟敢看不起本姑娘,就连你们平时津津乐道的大当家,也是耐心地给本姑娘说话哩!

    遐想了一会,石三妹站了起来,从火盆上取下烧开的茶壶,往案几上的茶盏里续了些茶水,还轻声叮嘱道,“天寒地冻的,你赶紧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杨炯听了,很是诧异,扭头看向石三妹,眉头又皱,“你怎么啦?以前,可没见你这般说话?怎么突然会关心人了?”

    石三妹听了,小嘴一扁,跺了跺脚,把茶壶往案几上一放,扬声讥讽道,“哼!还不是你这个大当家身份贵重?我们成千上万号人,都跟着你混饭吃,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饭碗就没了……”

    “……我这是为了大伙的身家性命,才给你倒茶的!你可不要想多了!哼!”

    杨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再搭话,埋头继续研究地图去了。

第111章 谏山岭(一)

    再过十余日,就要过年了。历时七日,踏过了风雪征程,虎山军全军抵达永州城下。当日,风雪竟奇迹般突然停下了,久违的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虎山军一片欢腾,士气大涨,连日来行军的疲惫,似乎突然消失了。

    倚强凌弱,以众击寡,杨炯光明正大地屯兵城外。指派好警戒的队伍,杨炯就下令派出夜不收,四处搜索永州卫的下落。在杨炯看来,找到并消灭永州卫,是最简单粗暴摧毁官府守城信心的办法。

    永州卫,相较于衡州卫,从年龄上来说,算是小兄弟。在定下攻打永州的过程中,杨炯曾让柳秀才翻了一下书,这才知道,永州卫是在洪武元年(1368年)设立的,而衡州卫早在龙凤十一年(1365年)就设立了。在大明,卫所设立的早晚,既与太祖朱元璋统一华夏大地的先后顺序有关,也与所在地的重要性有关。

    根据亲兵队简单测绘出来的地图,再结合后世的记忆,杨炯感觉到,永州相较于衡阳,虽是连接广西的通道,但还是要更加僻远一些。据《史记》记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零陵也就是现在永州府的治所。

    之前,杨炯没有在朝廷卫所系统混过,对于永州卫的情况,算是两眼一抹黑。于是,杨炯把刘平给叫了过来。

    刘平,原衡州卫左千户所的一名百户官,骁勇善战,知名度比较高。湘江一役,衡州卫兵败,刘平被俘,后被编入了虎山军的亲兵队。伴随虎山军的扩编,加上个人战功的积累,前不久,刘平又干上了百夫长。

    刘平是个靠谱的人,在杨炯提出问题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低着脑袋回想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将军,属下原来也就是一个百户官,平时大多在种地,偶尔才出征打仗。永州卫,属下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至于他们能不能打,属下还真不敢乱说,免得误了将军的大事!”

    说完,可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刘平又补充道,“以前衡州卫出征在外的时候,大伙聚拢在一起,倒是也闲聊过湖广都司各个卫所的一些故事,不过都说衡州卫最为厉害,仗打得多,每次都没输过……”

    从刘平的话里,杨炯并没获得有用的信息,只是知道,永州卫没有衡州卫那么出风头,防区内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大事情,用后世的表述,算是湖广都司的预备役吧。

    从一般的逻辑上讲,兵不娴习,不可以当敌,老是不打仗,战斗力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在缺乏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杨炯只能这般判断,并以此作为定下战斗决心的依据。所以,杨炯倾向于先野战,灭了永州卫,再行攻打永州城。

    于是,杨炯不断派出人手,四处搜索,企图捕捉永州卫的藏匿之处,争取野战歼敌。

    ……

    永州城外东边二十余里的一片山林里,永州卫指挥使黄建坐立不安。前几日,知府衙门紧急通报,说占了衡州的虎山贼杀向永州来了。陆知府让永州卫赶紧召集士卒,全力防守永州城。

    不同于陆大山这种文官,黄建虽然没有正经打过战,但对卫所系统的运行情况,以及统兵作战的常识,还有有基本的了解。得知消息后,黄建马上办了两件事,一个是派出夜不收,抓紧打探虎山军的进军情况。另一个,就是立马带着亲兵出城。

    第一条,是知己知彼最起码的需要。第二条,则是对自己卫所真实情况的了解,在他看来,没个两三天,怎么可能把全卫的士卒给聚拢到一起?

    一个没兵没卒的卫指挥使,呆在永州城能干啥?难道等着陆知府和其他文官看笑话?他娘的,老子先走一步了,有能力就来救你,没能力就待来年祭拜。

    经过两三天的紧急动员,黄建才勉强把整个卫所的士卒给集结起来了,并亲自点验了一番,加起来有四千余人。即便这样,黄建最终也没能带兵入城,因为虎山军已经抢先兵临城下了。

    无奈之下,黄建只得带兵在永州城外躲起来。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构筑好的营垒,黄建实在没信心,带着手下的四千余人,可以打赢来势汹汹的虎山贼。现如今,黄建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出生天,躲过一劫。

    而且,之所以没有带兵远遁,不是黄建不想跑路,而是带不走手下。除去五十多个亲兵家丁,其他的手下,特别是最底层的士卒,其实就是永州地面上的庄稼汉。用保境护家的名义,召集大伙起来打仗,这个还勉强可行,但若是让这些手下抛弃妻儿,跟着跑路,那是万万不可行。

    就连身边的亲兵家丁,也都惦记着城里的家人和产业,眼巴巴等着黄建出个锦囊妙计,一举解了永州之围。

    如今,黄建之所以坐立不安,饱受煎熬,因为他既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找个离城不远的地方躲着,干耗着。

    ……

    亲兵队的搜索很快就有了结果,这得归功于新任千夫长杨真。

    杨真是个苗人,自小穷苦,很早就在山林间找吃食,有着了丰富的狩猎经验。

    作为新任的亲兵队千夫长,算是虎山军一个非常显赫的职务,杨真身上的压力很大,平时感觉大伙看自己,都是带着质疑考究的意味。

    杨炯下达了搜索永州卫的指令后,杨真虽然急于建功,但并没有乱了方寸,四处撒网,瞎派一气,而是先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仔细琢磨地图。在杨真看来,永州城东靠东山,西临萧水,扼水陆之冲,地形是比较险要的。从审讯永州卫军户家属的证词来看,也没有跑路的交待,那只能说明黄建躲在哪个角落里,还打着伺机救援永州城的主意。

    若真是这般,拿永州卫的藏身之处不会离得太远,很可能就在附近,最多一日的路程,而且还得是在潇水东岸,不然渡河就是一个大问题了。再进一步揣测,永州卫最多也就五六千余人,人数上居于劣势,肯定得找一个让他们有安全感的地方。这么一推算,很可能就在城东附近的山林间。

    杨真急冲冲跑到大帐,把自己的想法跟杨炯说了。

    杨炯铺开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有道理。应该不会跑到潇水西岸去,很可能就是城东附近的山里。岿山,秀峰山,神仙岭,金牛岭,谏山岭,这些山,离城也就二十里左右,距离比较合适,利于他们及时投入战斗。你派人重点侦察。”

    ……

    “他娘的,烧个火,弄出这么大的烟!你个狗日,是不是想给虎山贼报信?赶紧把火给熄了!就是不吃饭,也不能把虎山贼给引来……”

    “……操!拉泡屎也不知道选个地方!拉得路上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姓马的,你这个千户官怎么当的?带个兵都带不利索!”

    黄建本就心情郁郁,巡起营来,更是越巡越窝火。好几千人聚拢在一起,吃喝拉撒的,都得操心。不仅如此,还得时时刻刻防备虎山贼,这让黄建心里总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这几天夜里,黄建躺在床上,无论怎么困顿,可就是睡不着,老是想起当前的战局。虎山军屯兵城外,虽然派人伐木制作云梯等攻城器械,但并没有直接攻城,甚至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老远的从衡州跑到永州来,总不会是来这过年吧?

    心里压着石头,自然会发火,这让不少部下都吃了挂落。几个千户官带着各自的亲兵,小心翼翼跟着,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上指挥使。此刻巡营的地方,就是左千户所的宿营地盘。

    找了一块大石头,黄建径直坐下,手里拄着宝剑,居高临下看着一堆堆,像羊拉屎般的窝棚,问道,“军议的时候,老夫一再声明,弄吃的,务必得小心谨慎,不准把烟给弄出来!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这么大的烟尘,都不管不顾,完全是在放任士卒!”

    说到气愤处,黄建拄着宝剑狠狠砸了几下,完全不顾及这是家传宝贝,“……据夜不收禀报,虎山贼有两万余众。咱们永州卫呢?还不到五千!你们不听老夫的话,完全是不知死活!你们几个,是不是还要派人去告诉虎山贼,咱们就在这里,在谏山岭等着他们前来攻打?!”

    几个千户心里不以为然,不过见指挥使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触霉头,便套拉着脑袋,装出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黄建狠狠训斥了一通,心情才好些。谏山岭本就是永州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往西望去,山下田园密布,城墙依稀可见,潇水向北而去,整个的视野非常开阔,无形中让人心里畅快。受到山水形胜的感染,黄建一时间抛开了俗世纷争,竟然静静欣赏起永州城外的风景来,目光久久停驻在西向。

    过了一会,黄建突然踉跄着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凄厉般大叫,“啊!贼子!虎山贼来了!”

第112章 谏山岭(二)

    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杨炯背着斧头,牵着黑风,边走边察看谏山岭的地形。谏山岭,不算太高,但也不算矮,和潇湘大地上许多山头一样,植被茂盛,即便在寒冬时节,依旧有不少的树木带着绿意,还有成片的竹林。远远望去,这个被亲兵队侦察确认,就是永州卫的藏匿之所的山岭,除了覆盖绵延的树木竹林,完全找不出任何端倪。

    有些地方,积雪尚未消融,仓黄或翠绿间,有零星白斑点缀,无言提醒着时令。

    杨炯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杨真,亲兵队是如何确定,这就是永州卫的藏匿之处?”

    杨真越过众人,抱拳笃定回道,“大当家,小的派出了好几队人马侦察过,先是发现此山不时有烟尘升起。尔后,兄弟们进了山,发现有大量人马在聚集宿营。听口音,都是永州本地人士,只言片语中,也提及了咱们虎山军攻打永州的事。”

    “……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也曾担心消息不实,便带兄弟们又仔细察看了一番。小的亲眼所见,必是永州卫无疑!”

    杨炯轻轻颔首,又问,“人数规模,可以确定不?”

    杨真仰头皱眉,思索了一番,才小心回道,“这个倒是不敢欺瞒大当家。小的只敢说,从他们宿营分布的位置看,分了好几大块,估计得有好几千人。至于更多的,小的就不敢乱说了!”

    听完杨真的回复,杨炯想了想,说道,“咱们骑马而来,人还不少,现在又是大白天,估计山上能发现咱们的行踪。今日暂且这样,留下一部分兄弟监视动向即可。咱们先回大营,如何攻打,再作计较。”

    说完,杨炯翻身上马,带头向永州城外的大营疾驰而去。

    ……

    永州城里,知府衙门。

    陆大山重重拍了一下案几,大声呵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岂能坐而论道,毫无办法?虎山贼此刻就在城外,如何破敌,如何护住阖城百姓,尔等须得拿出章程来!”

    见知府生气说重话了,下首位置坐的一帮官吏,连忙站起来,拱手大声告罪。

    陆大山抚须又道,“告罪何用?本官现在要的是办法,是章程,不是告罪!若告罪有用,那本官此时此刻,不如就面北告罪罢了!”

    众人惶恐,又连连告罪。

    陆大山无奈气堵,只得招招手,示意众人坐下。

    待众人落座后,陆大山长叹了一口气,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丝毫不顾平日里修身养气的戒律,一饮而尽。待心情平复些许后,陆大山刻意温言道,“各位同僚,永州城破,不但你我一生名节沦丧,更有性命之虞。当此之时,须得同舟共济,共度时艰哩!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有什么办法和章程,尽管说出来,大伙一起参详。”

    见知府如此作派,下边的官吏一番眼神交流后,便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知府大人,虎山贼汹汹而来,人数众多,堂而皇之屯兵城外,声势浩大。依下官之见,为今之计,坚守为本,斡旋为上!”

    陆大山听到这里,一脸不可思议,连连追问道,“斡旋为上?如何斡旋?虎山贼,可与之斡旋?”

    站出来说话的是个中年官吏。他身材瘦削,相貌寻常,就是一对三角眼让人印象深刻,感觉就是天生一个精明人。见知府追问,他露出了一股细不可查的喜意,连忙回道,“回大人话,自衡州事变后,下官便有意打听了一些故事,正好向知府大人和各位同僚解说一二。”

    说道这里,中年官吏又故意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以示郑重,“虎山贼,自称虎山军,原本是衡州府治下衡山县的一伙山贼。起初,不过是打劫官道上的一些小行商,还算本分小心,连大一点的商队,都是不敢碰的。之所以突然间崛起泛滥,这与其现在的头目杨炯,有很大干系。”

    “……杨炯,娼妓之子,屠夫之身,弱冠之龄,传言曾在衡州知府秦诗欢府上做过护院。后不知为何,离开了秦府,落草虎头山为寇。之后,便纠集乱民,演兵布武,为祸乡里,先后攻占了衡山,击败了衡州卫,占了衡州。前不久,还出兵常宁,平息了苗民作乱。”

    听到这里,陆大山忍不住插话,“攻占衡州,这个本官倒是有所耳闻。至于出兵常宁,平息苗民作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年官吏不得不停下兴致勃勃的陈述,转而又向陆大山解释道,“回大人话,据传……”

    待解释完,陆大山又道,“你说的这些,与如今之困局,有何干系?所言斡旋,又从何谈起?”

    中年官吏不慌不忙回道,“大人,下官此般说辞,乃是点评杨炯其人。纵观其所作所为,虽行为悖逆,行事荒唐,但却不失坦荡信义。无论破军,还是破城,杨炯均未滥杀无辜,隐隐间可见赤子仁心。下官建议,不若派人出城,与之周旋一番,许些钱粮,或可另其退兵。”

    陆大山突然站了起来,呵斥道,“昏聩!一介草莽,如何当得上赤子仁心?!更何况,朝廷官府,岂可屈服绥靖于贼寇?!”

    “昏聩!昏聩!屈服绥靖,这就是你的章程?斡旋之说,不可再议!”

    说到最后,陆知府一连好几下,狠狠拍打案几。

    ……

    虎山军大帐。

    一个沙盘摆在大帐中央,一群营指挥使和千夫长围站在四周,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大声争执。

    “王威,你说的这个办法,就是窝囊。咱们这么多人,用得着先诈败引他们下山?依我看,全军出击,杀上山就完了!”

    “李文贵,你小子少在这咋咋呼呼的!你是指挥使,俺也是指挥使,你凭啥在俺面前装大?大当家都说了,咱们是军议,有啥说啥,想说啥就说啥!”

    “……这谏子岭,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还真不太好打哩!再有,山上都有树,火枪和弓箭用处不大。我看呀,打到最后,就只能指望刀盾兵和长枪兵哩。”

    “哼!火枪,弓箭不好使,不怕,咱还有火炮。这次,咱们重炮营,可是带出来十几门虎蹲炮哩!永州卫要是想当缩头乌龟,咱就轰他娘的!”

    跟往常差不多,杨炯坐在上首的位置,盯着案几上的地图,不置可否,听凭下边吵成一团,根本就不出面制止。

    沙盘是杨炯命亲兵队制作的,让下边这些家伙结合沙盘,分析判断敌情和定下决心,也是杨炯的主意。在杨炯看来,虎山军若是有幸能够征战天下,必然要向一支职业化的武装集团迈进。后世,杨炯的日常工作,很多时候,不就是对着地图或沙盘,分析判断敌情,定下战斗决心么?

    当兵打仗,带兵打仗,练兵打仗,不是说着玩的,而是要贯彻到一支军队的日常工作和行为模式上去。

    基于这样的考虑,杨炯创造条件,给时间,给问题,让他们大声说话,尽情争吵。

    折腾了半晌,大伙都快口干舌燥,便渐渐停了下来,眼巴巴看向低头琢磨地图的杨炯。

    **资格最老,顶不住大伙请求的眼神,站了出来,轻声问道,“大当家,咱们都商讨过了。看看大当家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杨炯保持着研究地图的姿势,回道,“下面,我要考教一下兄弟们。大伙按照职务和编制,轮番给我说说。你的判断,你的决心,还有,战斗实施过程中,有哪些要注意的?”

    “另外,我再补充一点,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种战斗级别的,其战法战术,并无一定之规,能有理有据,自圆其说即可。大家不要拘泥,更不要拘谨,大胆说话,大声说话!”

    说完这句话,杨炯嘴角浮上了一抹笑意。

    嘿嘿!上军校的时候,教员也曾这般忽悠我,现在终于轮到我当教员了,哈哈哈!

    见大当家这般重视,大伙一边咳嗽清嗓子,一边搜肠刮肚组织语言。特别是那些新提拔的指挥使和千夫长,更是想着如何说到点子上,说出新意来,好证明自己的能耐。大当家可是没选错人,俺就是凭本事当的官哩!

    于是,一个个跃跃欲试,差一点,就有人抢了**的优先权了。

    无论是分析判断敌情,还是定下战斗决心,杨炯之前给大伙示范过。这种东西,有点像八股文,讲究的是要素齐全,逻辑严密。要素齐全,是指分析的范围和内容,要面面俱到,不要顾此失彼,不然就会导致得出的结论不科学不可信。逻辑严密,是指判断和结论的因果或者相关性,要非常强,不能主观臆断,瞎说一气。

    从后世的经验看,分析判断敌情和定下战斗决心,是一个军官的基本功,也最能体现专业水平和职业素质。事实上,能讲容易,讲好很难,因为这对思维的全面性严密性科学性的要求很高。

    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发言,或结结巴巴,或吭吭哧哧,或咋咋呼呼,杨炯始终面无表情,哪怕说的再差,也不打断,不时还微微颔首,以示认真倾听。

    其实,这不是涵养好,而是杨炯很认同后世那位伟人说的话:在战争中学会打仗!

第113章 谏山岭(三)

    翌日一早,虎山军倾巢而出,直扑谏山岭。在冬日旷野上,宛若一条火红的长龙,向城外的东方游走。整齐行进的队列里,没有言语的喧哗,只有坚定的步伐。

    亲兵队千夫长杨真,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长枪,骑着战马,跟在杨炯后面的不远处。他眼睛有些发愣,直直盯着杨炯背后的那两柄大斧,而且长时间都保持着这个动作。不过,大伙都忙着赶路,其他兄弟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

    杨真是在回想昨日军议的事。作为千夫长,杨真有参加战前军议的资格,而且还就如何攻打永州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大当家竟然很肯定他的看法。

    这让杨真受宠若惊,直到今天,依旧还在回味那种当众被认可的感觉。

    当时,杨真说道,“……我看永州卫是怕咱们虎山军。小的侦察过,谏山岭不时有烟尘冒出,想必是一些士卒在烧柴火弄吃的。这个烟尘,是零星升起的,说明他们是偷偷干的。为什么偷偷干?想必在这之前,那些百户、千户,乃至指挥使是有过禁令的。”

    “那为啥要颁出不许烧柴火的禁令,肯定是怕被咱们发现和盯上。小的就从这里琢磨,永州卫应该是怕咱们的。更何况,他们也就是一个卫,顶破天五六千人,和咱们虎山军比起来,人数的劣势很明显,怕咱们也说得通。”

    “……至于怎么打?我没啥意见,但凭大当家差遣就是。叫我往那里打,我就往哪里打!只是以前打过猎,越是遇到这种胆小的东西,越是要扑上去追,不能让它缓过神来,不然,反而麻烦哩……”

    后来,这番话被大当家单独拎出来,再给大家讲了一遍,并评价道,“平日里治军养兵,有经验可循,但临阵用兵,大多无迹可寻,全靠个人悟性。让大伙畅所欲言,就是要独立思考,相互启发。刚才杨真兄弟讲的,是上心观察,用心思考。”

    “至于对不对,谁也不知道,得在战场上检验过才算数。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大伙都是带兵用兵的人,不管战绩如何,始终要记得——负责任地定下决心,对胜负和虎山军负责。”

    ……

    永州卫指挥使黄建在赶忙派兵布阵。

    昨日巡营的时候,就发现有一队虎山贼抵近侦察。那些前来的虎山贼,大摇大摆到了谏山岭下,边走边停,还不时指指点点,着实有些嚣张。不过,黄建忍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虎山贼来的是一队骑兵,即便他想做点什么,不仅追不上人家,反而还会暴露己方。

    当然,黄建心里也还隐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虎山贼根本就没发现,永州卫藏在谏子岭呢!

    自世袭军职以来,黄建其实并没有打过仗,一年到头,收租、做买卖倒是忙得很。除了秋收过后,例行性巡视一遍各个千户所、百户所,再组织一次大校,余者,真不需要他操心什么事。如果不是衡州地面上冒出了个虎山贼,黄建也会和他父辈一样,舒舒服服、滋滋润润当一辈子的太平官。

    不过,求生的本能,让黄建在心存希望听天命的同时,也尽量安排抵御来尽人事。好歹身边还有近五千人马,加上盘踞在谏子岭,居高临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这给了黄建一丝底气。

    “……左千户所,负责防御谏子岭主峰东侧的小山头。固守待援,无中军号令,不得擅自后撤。”

    “右千户所,前千户所,防御谏子岭主峰西侧半山腰一线。你们两部,以中间上山的山路为界,多挖沟筑垒,多备些石头。贼寇自下而上仰攻,就用石头,狠狠砸他娘的。”

    “后千户所,中千户所,防御谏子岭主峰,由本将直接指挥。”

    这般布置,算是像模像样,中规中矩。所以,下边的几个千户官相互看了看,便抱拳应诺。

    见下边人领命了,黄建又补充道,“这样吧,现在我们固守山林,各千户所的骑兵,用处也不大,不若集中到中军。非常时期,再由本将下令对虎山贼进行突击。”

    这回,各个千户官又相互看了看,都轻轻摇头示意。

    昨日挨训的马千户,在大伙的眼神推举下,站了出来,大咧咧嚷嚷,“指挥使,末将就直言了。如今,各千户所的骑兵,早就不是兵籍上的人了,跟卫所也毫无干系,都是我们这些兄弟为了军务,拿自个家底置办的。刚才指挥使也说了,如今非常时期,千户所里也得有些准备呀,还望指挥使体恤下边人,就不要集中起来了。”

    说完,有故意小声嘟囔了一句,“实在打不过,只要有马,撤起来也快呀!”

    黄建听了这话,脸一阵青一阵白,不过,也没再说啥。于是,集中骑兵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之所以如此,是黄建知道自己也理亏。骑兵都是各个千户官的亲兵家丁,都是他们自个掏腰包捣鼓的,卫里也没有给过一两银子。再者,集中骑兵一说,明面上是便于突击逆袭,其实是逼着各个千户官严防死守,不能起后撤逃跑的想法。

    不过,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永州卫没打过仗,不代表这些军官都是傻子。相反,他们还很聪明,不然为啥反复提及非常时期,不就是暗示威胁,叫黄指挥使不要乱来么?

    就在军议即将结束时,亲兵过来禀报,说虎山贼来使者了。

    黄建和几个千户官一脸惊疑。半晌,黄建才喝道,“带进来!”

    进来的使者,是一个鼻子硕大醒目的年轻人。

    年轻人先是看了看大帐内的格局,然后稳步走到大帐中央,朝黄建抱拳道,“我是虎山军派来的信使,给我们大当家带几句话。还请黄指挥使屏退属下!”

    几个千户官更是惊疑,眼神相互交流了一番,又意味深长看向黄建。

    黄建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何须屏退?贼子狡诈,竟想离间我卫将士。”

    然后,黄建又朝几个千户官温言道,“你们几个,不必回避,一起听听便好!”

    陈龙也不啰嗦,清了清嗓子,便开口道,“我们大当家是这般说的。我们虎山军,虽说是山贼土匪起家的,但行事有分寸,做人讲信义。打下衡山县城,没有杀知县泄愤,也没有祸害百姓。湘江一战,除却两军对垒死伤的,没再杀过一个俘虏。打下衡州,知府现在还活着,桂王也好好呆在他的亲王府里,投降的都没事。出征常宁,即便是苗民,也只是处死了挑事的寨主。”

    “如今,我们虎山军要攻打永州,首当其冲是要消灭永州卫,动摇城里死守的信心。现在派信使上山,就是来商量的,尽量避免无谓的伤亡。有三个章程:其一,永州卫不抵抗,下山接受收编,将士一律打散到虎山军,军饷待遇,重新按照虎山军的规矩来。其二,永州卫抵抗了,若在中途不敌受降,降者免死,但主战者均需处死,以追究擅动刀兵,致同袍流血失命之责。其三,若全卫上下抵抗到底,那就不说啥了,咱们两军战阵上用刀枪说话吧。”

    说完,陈龙便肃立不动,静静等着黄建的回复。

    黄建一听这话,气得直打哆嗦,右手颤颤巍巍抬起,指向大鼻子,“贼子猖狂!欺我永州卫无人乎?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掉脑袋?”

    陈龙向黄建抱拳,冷声回道,“我信!不过,我们大当家说了,若是你们敢打我的主意,要我的脑袋,那待我们虎山军破城之后,一定要将你黄府阖府屠尽,给我陪葬。大当家还说了,国有国法,军有军威,我虎山军出来混,须得有威有信,说到就一定做到,说屠尽你全家,就一定屠尽你全家!”

    “何去何从,请指挥使尽快决断,我也好赶紧回去复命!”

    黄建看向下首站着的几个千户官,问道,“你们几个,有要说的没有?”

    虎山贼派人过来下通牒,而且还带着这般说辞,委实出乎黄建和几个千户官的意料。意思倒是很明白,就是意味太屈辱。一时间,大伙又气又怕,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降吧,好歹也是传承了两百多年的永州卫,都没交手,就向一股山贼土匪投降,名声实在不好,在心里也转不过这弯来。

    打吧,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人少又无战阵经验,万一虎山贼真的像传言中那般凶悍善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几个千户官相互看了看,只得异口同声回道,“但凭指挥使定夺!属下与指挥使共进退!”

    黄建无奈,也知道下边人是想把责任推给自己,不过,仓促间,再加上大庭广众之下,身为指挥使,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不战而降的话来。

    最后,黄建只得指向大鼻子,恨恨地吼道,“滚!给我滚!”

    然后,又指向几个千户官,“你们几个,也给老子滚!滚!”

    ……

    凄厉悠长的牛角号骤然响起。

    午后的阳光透过乌云,慷慨洒在山林和旷野间,给人带来了些许温暖。杨炯背着双斧,手持重剑,长发披散,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纵马巡阵。见到大当家这个标志性的出场,队伍上的老人不由回想起以往的战事,还有那些胜利。

    一时间,对胜利的信心和渴望,还有对即将走向战场的恐惧和焦虑,让大伙举起武器,大声呐喊,尽情呐喊。

    “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打垮永州卫,拿下永州城!”

    渐渐地,各方阵的呐喊汇聚和一致起来:虎山儿郎,披甲舞戈,纵横天下,不死不休……

    声震旷野,山鸟惊飞。(未完待续)

第114章 谏山岭(四)

    杨炯巡完大阵,便纵马疾驰到大阵中央位置,召集了千夫长以上人员,前来受领军令。

    “李文贵!你部出两个刀盾手千人队,由你亲自带着,先期任务是,抢占谏山岭主峰东侧的小山头,作为重炮营的炮阵地。尔后,留两个百人队,就地转入防御,其余人马继续朝主峰发起攻击。”

    “王威,你部以千人队为单位,自西向东展开,径直扑向谏山岭主峰。”

    “**,你部以千人队为单位,自西向东展开,也是朝主峰发起攻击。”

    “李文贵所部的长枪兵,还有亲兵队,在中线位置展开,由各千夫长带队发起攻击。”

    “胡素,你部由李文贵护送,在西侧小山头开设炮阵地,朝主峰连续集火射击。”

    “各营火枪兵,改用长枪,集中在中军,作为全军的预备队,听我的指令,以千人队为单位,发起攻击。”

    “总攻时间,以重炮营的第十轮射击为准。第十发炮响,除预备队外,全军出击。”

    “兄弟们,永州卫没有战事经验,但有地利优势。若大伙进攻不坚决,就会坚定他们防御的决心。今日作战,全凭一股虎狼之气,有进无退,有我无敌,要在最短时间内,摧毁他们的信心和决心。”

    “下面,我宣布战前纪律:只要我没有下令后撤,凡是擅自后撤的,十夫长以上军官,一律格杀。有兄弟贪生怕死,逡巡不前的,你们可以就地格杀。届时,我就站在这里,没有取得胜利之前,凡是溃逃回来的,一律格杀!”

    “有罚就有赏。今日一战,执行斩首功。普通士卒,一颗人头升一级,五颗人头升两级,另外,一颗人头十两银子!”

    “最先攻上主峰的千夫长、百夫长,升一级!”

    ……

    李文贵回到自己的营头,立马叫兄弟们搬了一个大石头,然后跳将上去开始训话。

    作为虎头山最老的一批兄弟,一开始,他只是抱着一种混饭吃的心态,不像**那般灵动,并没有及时向杨炯靠拢表忠心。没成想,杨大当家先是占山为王,后是破军杀将,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待反应过来时,想靠拢都得要排队哩!

    这回,杨炯提拔他当营指挥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现在的局面,不同于何家冲练兵时期,更不同于虎头山定规矩的时候,附近州县前来投靠的绿林好汉,原衡州卫系统的各级武官,还有俘虏的苗家好汉,想当官的,能当官的,多的是!

    可以说如今,是虎山军选人,而不是人选虎山军。

    军饷高,从不拖欠,还管伤亡抚恤,管一辈子,绝对算是讲良心的队伍了。

    自打调整心态后,李文贵就认认真真带队伍训练,有机会就努力表现,一门心思向大当家靠拢。不仅心思靠拢,就是行事的作派也靠拢。比如,每次重大行动,大当家都会给大伙训训话,现在他也照搬照学。

    李文贵用力咳嗽了几声,见大伙都盯着他看时,这才得意地吼道,“刚才,大当家给我和千夫长训话了。大当家说了,今日,要执行斩首功。普通士卒,一颗人头升一级,五颗人头升两级。另外,一颗人头,十两银子!”

    话未落音,下边人就鼓噪喧哗起来,大声叫好!

    待叫好声平息下来,李文贵又用尽气力吼道,“兄弟们,这可是难得的大买卖,好机会!想升官的,多砍些脑袋,一下子就到百夫长了!想发财的,十颗脑袋,就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好几年的军饷!”

    被这么一鼓动,大伙情绪更高,一边挥举手中的武器,一边大声叫嚷,“大当家威武!大当家仁义!”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李文贵感觉,人生极度高光,心情极度舒爽。于是,他脸色涨红,举起手中的大刀,也跟着嘶吼,“大当家威武!大当家仁义!”

    最后,等大伙发泄完了,李文贵又吼道,“大当家说了,进有赏,退就有罚!大当家他会守在中军,发现有溃逃后撤的,一律当场格杀!就是在战阵之中,有抗命不进的,擅自后撤的,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不必客气,有权就地格杀!”

    此言一出,大家瞬间安静下来,气氛趋向凝固。

    过了一会,队伍里突然有人嚷嚷起来,“咱们虎山军,就是靠打出来的,要么胜,要么死,哪有第三条路子!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怕个毛!”

    马上,又有人接上话,“就是这个话!吃了虎山军的粮,拿了虎山军的饷,咱就给虎山军卖命!虎山军没亏待兄弟们,咱就是战死了,心里也不怨!”

    见状,李文贵趁热吼道,“这条规矩,从打衡山起,就牢牢立下了!咱们第二营的兄弟,哪里会有孬种!咱们宁可死于阵前,也绝不死于军法,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到此时,大伙都权衡了利弊,群情激昂,慨然应是!

    ……

    上山前,李文贵突然叫亲兵帮他把盔甲给脱下。

    按虎山军的规矩,百夫长以上军官,都配备一定数量的亲兵,用来护卫、传令,以及照顾生活起居。李文贵现在是千夫长,按规定配有十名亲兵。

    亲兵十夫长大惑不解,劝道,“指挥使,战阵之上,刀枪不长眼,哪里会认你是指挥使。没有盔甲护身,可是不行哩!”

    李文贵叹了一口气,回道,“我这个指挥使,是最近才提拔的,不过是大当家念在我是虎头山老人的份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笑话哩!今日一战,大当家要的就是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拿下永州卫。”

    “各营指挥使,还有那些个千夫长,都是卯足了劲想着建功!大当家差遣我给重炮营开辟炮阵地,还要继续朝谏山岭主峰攻击。如果按约定的信号开始总攻,咱们的位置最靠近主峰。这是明摆着给咱们营头机会!”

    “盔甲太重。咱们这是仰攻,穿着盔甲的话,肯定会耽搁身手,快不起来呀!”

    “我就是要当个堂堂正正的指挥使!今日,要么立下大功,让想看笑话的,笑话自个有眼无珠去!要么,就死在路上!”

    十夫长,还有其他亲兵听了指挥使的这般说辞,便不再劝告,也跟着脱下了盔甲。

    其他兄弟们见了,一开始很惊讶,待明白过来后,也都跟着脱盔甲。虽然,不少兄弟们在脱盔甲的时候,都是牙帮子直打哆嗦,磕磕作响。不过,大伙总归明白,死中求活,好歹比打不赢还是个死,要强上那么一些的!

    有个别兄弟,甚至把上衣也给脱了下来,光着个膀子。一问,竟然满不在乎地回道,“反正盔甲都脱了,衣裳顶个毬用!还不如都脱了,还显英雄气概哩!”

    ……

    马千户回到自己的军帐,下面的百户官、总旗们,都一脸焦虑和期盼在等着他。但是,马千户毫无反应,径直坐到自己的上首位置,然后把佩剑搁在案几上,一言不发,只有喉结在不时蠕动。对于大伙看向自己的焦虑神情,他更是懒得搭理,眼睛依旧直直盯着面前的佩剑。

    过了一会,众人按捺不住,终于有人挑头问道,“千户官,你们刚才军议,定下啥章程?指挥使怎么说?”

    接着,又有人嚷道,“听说,虎山贼派人上山了!千户官,那虎山贼是个啥章程?咱们永州卫,是战是降,定下没?”

    见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也跟着起哄,“虎山贼人多。刚刚他们在山下列阵,就是从山上往下看,也是好大的一坨人哩!他们以多打少,咱们顶得住不?”

    “这辈子,还没真正打过一仗哩!弄不好,小命这次就要交代在鬼地方了!”

    “唉!临行前,也没能好好逗逗家里的小子,也没好好弄弄家里的婆娘。这下,可是亏大了!以后,婆娘要陪别的男人睡觉,小子要管别的男人叫爹了!”

    军帐内,怨言与哀嚎开始蔓延。

    半晌,马千户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大伙,问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命?咱们一个千户所,谁还不知道谁?都给我说说,说心里话就行?”

    大伙一下也摸不准千户官的心思,相互瞅着,就是没人回话。

    马千户又道,“算了!我也不兜圈子,先把军议的结果说了。指挥使不愿降,也安排布置了防御事宜。咱们左千户所,就是守现在的这个山头,咱们宿营的地方。”

    “我也见着了虎山贼的信使。他们的意思是,战前投降,就收编咱们,还发军饷。战时投降,不杀士卒,但要杀当官的。至于当官的是谁,我猜,应该是针对指挥使说的。毕竟,咱们下边的人,都是在听上官的号令行事!”

    “咱们一个千户所,同气连枝,共进退。是战是降,我看,依战事进展来定。若虎山贼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咱就降,留条性命为先。若是个花架子,咱就……”

    马千户还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惊呼,“虎山贼上山了!虎山贼上山了!”接着,便有亲兵进帐正式通报。

    此刻,马千户懒得把话说完,抓起案几上的佩剑,大步走出军帐。到了外面,他发现整个千户所的兄弟们,都在一边议论叫嚷,一边用手指向山下。顺着兄弟们指的方位,他看见,从虎山贼的大阵中分出了一小队人马,估摸着一两千人的样子,正在从山脚与旷野的分界处消失。

    兄弟们喊得对,虎山贼是上山了!马千户仔细观察了一会,突然扭头对亲兵吼道,“速去中军大帐禀报,虎山贼带了有虎蹲炮!叫指挥使派人增援咱们左千户所!虎山贼只有在咱们这个山头才能架炮,肯定会先来攻打咱们!”

    见亲兵一下子有些懵逼,马千户又大吼道,“去!赶紧去!军情紧急,你要当面问指挥使,确定有没有增援!”

    然后,马千户又朝跟出来的那帮百户官和总旗们吼道,“你们还呆在这里干啥?赶紧滚回去,准备接战!”

    末了,却又补充了一句,“是战是降,我自会定夺!反正,不会白白坑了兄弟们!大伙先顶上一阵子再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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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介绍:
本是小屠夫一枚,却身逢明末乱世,不得已放下杀猪刀,拿起斧头,挣扎着,艰辛着,上进着,一步步走上了征战天下的道路,避免了神州陆沉、衣冠沦丧……群号:775307992。欢迎加入,期待交流。明末屠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屠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屠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