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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祖父

    祖孙想的南辕北辙,敏平侯也不是爱提点晚辈的人,见卓昭节若无其事的揭过,虽然心头郁闷这孙女这样不懂事,他却只又哼了一声,拂袖道:“你跟我来!”

    卓昭节才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乖巧的跟着敏平侯到了书房,卓香轻手轻脚的斟上茶水,敏平侯拿盖子慢慢刮着碗沿,缓缓呷了一口,才问:“你与雍城侯世子亲近,可是有过什么约定?”

    “……”卓昭节沉默片刻,偷偷抬眼看了看敏平侯的神色,才低声道,“……是。”

    敏平侯有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窗棂上探头的一枝山茶花看着,书房内却仿佛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半晌后,他沉声问:“是谁教你这样的规矩的?”

    卓昭节咬着唇道:“彼此既然都无婚约在身,偶然遇见之后,两情……相悦,若无约定,反而……反而不好吧?”

    她说出这番话,迅速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祖父。

    书房里又静了片刻,敏平侯慢慢的道:“你可知道雍城侯世子的性情为人?”

    卓昭节抿了抿嘴,谨慎的道:“知道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随心所欲,不知约束……”敏平侯淡淡的道,“这些也还罢了,他的父亲雍城侯,是咱们家政敌,一开始只是政敌,到现在,便是没有两位郡王的事情,他有机会不会放过卓家,我有机会也不会放过他……雍城侯这个人是决计不会喜欢你做他儿媳的,不管你对他多么孝顺恭敬,也许你已经听说过当年他的元配发妻申氏的事情,申氏是他元配发妻,那样的掏心掏肺,但也没能打动他……此人的铁石心肠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不过这父子两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纪阳长公主!”

    他看了眼低着头的孙女,“纪阳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又是与圣人同甘共苦过的,尊贵非俗,长公主惯居高处,视底下人素来犹如蝼蚁!所以她本身连她的血脉晚辈都难以讨好,她是个极为偏心的长辈,从前偏疼雍城侯,偏疼到了让原本对唯一的兄弟十分怜爱的祈国公视雍城侯为仇雠的地步!现在她偏心雍城侯世子,就把雍城侯也丢到了一边……假如雍城侯世子可以一直让自己被长公主疼爱的话,那么在他还把心放在你身上时,你只要不犯大事,长公主不会和你计较任何事,一旦雍城侯世子自己失宠,或者你失宠……你不会想知道你会过什么日子的,不要想和离,长公主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敏平侯淡然道,“长公主的眼里,除了她关心的人之外,这天下之众,皆如草芥,她所偏心的雍城侯与雍城侯世子,实际上也差不多……这样的一户人家,你确定要嫁?”

    卓昭节咬着唇,低声道:“我信九郎。”

    “你信他?”敏平侯笑了笑,忽然毫无征兆的道,“当初我与你嫡亲祖母不同意你大姑姑的婚事,她也这么说过,她信阮致,那时候阮致父母双亡,靠着舅父舅母生活,温峥不是苛待外甥的人,但他自己膝下子女不少,也不可能多么紧着他,阮家不是什么大族,无权无势,而向你大姑姑提亲的从宗室到高门大户到名士才子……我与你嫡亲祖母之所以最后答应了她,是因为除了家世出身之外,阮致从才学到品行到容貌的确值得一信,可现在雍城侯世子,他除了容貌之外有哪一点值得我信他?”

    见孙女一时间回答不出来,敏平侯轻蔑一笑,“这个问题,也许问法不一样,但从你父母到你大姑姑,甚至你八哥,想必都问了好几遍了罢?你不是头一次听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能流利的回答吗?”

    提起早年就自己断绝来往的嫡长女,敏平侯的语气居然平静无波,仿佛与这个女儿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一样。

    这样的一位祖父,什么样的回答才是他喜欢听的?或者说,是他所满意的?

    卓昭节捏紧了拳,缓缓道:“照世人来看,九郎是不如大姑父当年可靠。”

    敏平侯嘿然道:“还有呢?”

    “可我喜欢他!”卓昭节抬起头,她面上不知道是羞是急是怕,赤红一片,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决,声音不高,却透着执拗,“我就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只想嫁给与我相悦的人!”

    敏平侯并没有为孙女突如其来的勇气而动容,他神色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轻嘲,静静的道:“相悦?能悦多久?”

    卓昭节抿了抿嘴,大着胆子道:“汉时武帝尝许金屋藏娇,可最后,陈阿娇却死在了长门宫。”

    见敏平侯不置可否,她只能继续说下去,“起初的时候,武帝未必不怜爱陈阿娇的,只是……偏她始终无子,所以才有卫子夫出宫时偶遇武帝哭泣恳求时,武帝认为‘子’与‘梓’同音,因梦梓木,认为她会为自己带来子嗣留下她,才有后来的卫皇后。”

    “可见开始很好的姻缘也未必能好到最后。”卓昭节斟酌着措辞,道,“祖父,我……”

    她惊愕的噤了声,却见敏平侯仍旧面朝着窗外的那朵盛开的山茶,却在听到“开始很好的姻缘也未必能好到最后”这句话时,猝然重重的合上了眼!

    原本就面容苍老的敏平侯仿佛猝然之间又老了数岁。

    书房里一片死寂,卓香甚至连呼吸都放到了极微弱的地步。

    半晌后,敏平侯才张开眼,他没有回头看孙女,只是淡淡的道:“但开始不好的姻缘,反而能够好到最后吗?”

    卓昭节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道:“这个……人各有命,若不是过到最后,谁会知道呢?假使……嗯,假使知道个准信,谁又会去选择不好的呢?”

    敏平侯似苦涩的笑了笑,但随即掩住了这丝苦意,他低声道:“你自己的选择,若是将来过的不好,连父母长辈也怪不到,可要想好了。”

    他这话的意思俨然就是答应了,卓昭节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欣喜若狂的看着祖父,吃吃道:“祖……祖父?”

    “今日我下朝时,皇后使人在宫道上拦住了我,说太子生辰,宫中打算设小宴庆贺,皇后有意为太子妃做脸,会在皇后所居的蓬莱殿中置宴邀部分命妇贵女入觐,皇后特别叮嘱要你去。”敏平侯有些漠然的道,“我听传话的内侍说,纪阳长公主今早就进了宫与皇后说话,随行还带了雍城侯世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毫不掩饰自己惊喜交加的孙女,眼神复杂,“我本想着如果你不愿意……如果你知道醒悟,便是得罪长公主,我也设法推了,但你既然一门心思的……我也不拦阻你。”

    卓昭节咬着唇,道:“祖父,我……”

    “不管怎么说,即使赐婚的圣旨下来,我也会以你年幼、又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才回长安不久为理由,向长公主请求先行聘定,缓上两三年出阁的。”敏平侯深深看着她,冷冷的道,“这是最后的两三年,你最后翻悔的机会,我没有那个功夫一直提点看着你……这两三年里,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你自己心里看着办罢,记住,定下名份之后要翻悔,比如今难上千倍万倍,到那时候也许你连卓家之女的身份都保不住!”

    卓昭节怔住,却不是担心宁家,而是愕然且狐疑的望着敏平侯,想起之前班氏所言她不禁脱口而出:“祖父……祖父从前不是打算把我……为什么?”

    在别院这几日,她从一开始的无知无畏,到想起这个祖父就头疼,班氏之前说过,敏平侯不是疼惜晚辈的人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可如今看来,敏平侯……纵然行事严厉刻板,着实是个真心疼爱纵容晚辈的长辈?

    敏平侯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道:“这番话,是你嫡亲祖母,当年打算用来说教你们的。”

    卓昭节呆了呆,还没想明白,敏平侯又道,“那时候你的大堂姐才出生不久。”

    顿了顿,他复道,“我事情忙,没功夫挨个的说,你生得最像她,对你说一遍就差不多了,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那就算了,左右日子是你自己过。”

    说完了这些话,敏平侯便浮上来倦色,他摆了摆手,漠然的道:“你下去罢,我要看公文了。”

    “……是。”卓昭节恭敬行礼,告退出了门,她偶然瞥见窗下的山茶,这才醒悟过来敏平侯方才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合目的缘故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嫡亲祖母吗?

    先帝元后的嫡亲侄女、差一点嫁给今上母仪天下的梁氏,班氏一再提起、容貌倾倒长安,号称“即素衣亦艳压红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的美人……

    因着梁氏已经去世多年,而且卓昭节也未见过这位祖母,是以她一直没太留意这些被零星提起的话。

    这会忽然想起来,当年梁氏怎么会差一点嫁给今上?按着身份来说,她是元后嫡亲侄女,若非受到了齐王之乱的株连,梁家在先帝时可是本朝出了名的世代簪缨了!而今上在先帝末年之前,一直都是不受重视的,那时候元后虽然不在了,梁家声势可不弱……梁氏还是长安著名的美人,照理来说,梁家应该将她许配给更有希望的皇子。

    比如齐王。

    若是齐王有郑家支持,与燕王为敌,不愿意娶梁氏,梁氏居然没有嫁给燕王?

    和今上错过之后,她却嫁给了敏平侯,当时还只是一个伯,爵位也还没到卓俭身上……

    卓昭粹说过,沈氏也是差点做了敏平侯嫡妻的,敏平侯的母亲打算聘沈氏,但其父看中了梁氏,最终梁氏进了门。

    这中间的恩怨情仇且不去说……卓昭节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庞:人人都说自己是个绝色的美人,她也实在没见过能够在容貌上压住自己的人,但见过她又见过梁氏的,无不叹她生得酷似梁氏。

    当年……

    不管年轻的敏平侯对表妹沈氏有没有青梅竹马的情份,梁氏初过门的时候,长安鼎鼎大名的美人,追逐者如云,一朝为妇,这样的新婚燕尔,举案齐眉料想自己如今年事已高的祖父,与那早已芳魂杳渺的嫡亲祖母,未必没有恩爱甜蜜的时候。

    敏平侯并不俊美,但一贯以来都颇有手腕与眼力,这一点在齐王之乱中尤其彰显出来,他还年少青涩的时候,在当时的五陵年少里未必是风头最劲的那一个,却娶到了长安多少人朝思夜想出身名门的美人梁氏,年少的敏平侯,心中能不得意欣喜、如饮春风么?

    这一件姻缘的开始,不论旁人怎么想,至少当时的敏平侯,应是欢喜得罢?在当时的敏平侯看来,亦是极好的开始罢?

    可最后梁氏含恨早逝,唯一的元配嫡女与他反目,嫡长子、嫡四子阳奉阴违貌合神离,元配嫡子与继室、继室嫡子女之间争斗无止尽……

    当年曾有心花怒放,如今再看诸事衰残……

    卓昭节抿了抿嘴,不由自主拉紧了臂上锦帛,迷惘的想,祖父对自己的嫡亲祖母,到底是懊悔多些呢,还是怨怼多些呢?

    照理来说,敏平侯至今还记得当年梁氏的一番话,对梁氏不可能没有情份的,但他提起时那样的淡漠与干脆,毫无缱绻之意祖父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十九章 母女争执

    既然要进宫,那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别院了,卓昭节到别院是过来读书的,只带了几件家常换洗的衣物,要入宫觐见,自然要回侯府找家中几位诰命帮着参详那日的装束,除此之外,入宫时的礼仪,宫中大致路径,再加上皇家的喜好忌讳,都须提前知晓。

    太子生辰就是两日后了,辰光紧得不能再紧,敏平侯虽然每日入宫,但那都是前朝,后宫反倒不如沈氏清楚,再说他也没那个功夫来教导孙女,所以打发了卓昭节离开后不久,就使卓香追上她,让她回府去向沈氏、周氏请教。

    兹事体大,卓昭节不及收拾别院这边的东西,匆匆带了几件贴身之物,抱上小狮猫就上了车,回到侯府,先到沈氏跟前拜见,顺便告诉她进宫的时候,沈氏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和蔼道:“方才卓页过来已经说过这事情了,我正好叮嘱叮嘱你。”

    就柔声细语的提了礼仪、规矩、忌讳等等,对她的话,卓昭节到底不敢全信,但还是耐心的记了下来,等沈氏说完,放她回四房去见游氏,游氏知晓后,果然也是不肯信沈氏的,道:“你大伯母是周太妃的侄女,她没出阁前就常被周太妃召进宫里去玩的,比你继祖母对宫闱还要熟悉,有她给你参谋最是稳妥,你继祖母叮嘱的话听听就算了。”

    因为估计这时候大夫人正忙着,再说进宫也是后日的事情,游氏先不忙请大夫人,先问起了女儿到别院后的经历,卓昭节委屈的道:“祖父严厉得紧,那文先生苛刻又不通情理,日子难过极了,我瞧祖父和那文先生,喜欢沈郎更甚于我和八哥,实在心中不忿。”

    游氏听了这话,眉宇之间也浮现出一丝不快,但在女儿跟前还是轻斥道:“文先生是你祖父特别请的人,不可不尊重他的,你祖父为人最是喜欢勤奋用心的晚辈,想是你们两个刻苦努力不如沈家郎君的缘故?”

    “我又不要考状元,那样刻苦做什么?”卓昭节撒娇道,“母亲,你想个法子叫我留下来,不要再去别院那边了,好么?”

    “这法子不太好想。”游氏看女儿对别院那边畏惧如虎的模样,心中怜惜,但也不知道敏平侯的意思,却不敢打这个包票,柔声道,“我试试看罢……咦,你这哪里来的狮猫?”

    卓昭节今日穿的也是垂胡袖的交领绀青联珠团窠鸾纹上襦,因为狮猫如今还小,又极可爱,她刚才下马车时顺手把它塞进了袖子里,倒也不觉得很沉重,这会坐在游氏身边和游氏说话,袖子堆在了案上,小狮猫在里头爬来爬去,就冒出了头,被游氏看见了。

    因为敏平侯那边已经透出了口风,卓昭节这会倒不怕直言,只是到底还有些害羞,就道:“旁人送的。”

    游氏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使女却进了来,道:“夫人,门上来了消息,道是游家诸位郎君还要过几日才能到。”

    “怎么会这么慢?”卓昭节被这使女提醒,想起来之前林鹤望受伤的事情,惊讶的问道。

    游氏瞥她一眼,对那使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等那使女走了,游氏一时间也忘记提狮猫的事情,只叹了口气道:“船在路上的时候沿途一路访着名医过来的,能不慢吗?”

    “不是说冲着长安的太医来的?”卓昭节狐疑的问,“既然如此,怎么还要耽搁?”

    “如今林家是什么法子都要用出来了,甚至是逢山烧香遇庙磕头。”游氏蹙紧了眉,“所以路上但凡听说附近有名医,总要去问问,惟恐旁人家里就有个祖传的法子能尽去了痕迹会错过,唉,也不知道到了长安怎么个收场法?”

    卓昭节因为林家家世不过那么一回事,觉得他们再不甘心也闹不大的,总不能给游煊脸上也来一下吧?就劝说道:“母亲不必忧心,若是当真路上能够治好岂不是最好吗?这样三表姐与白家的婚事也不必受波折了。”

    “难说得紧。”游氏摇头,道,“你见过苏家小八娘罢?她头上磕的那么一块,也只能做个纹饰掩盖呢,当年苏家为了她可不是访遍太医,甚至长乐公主还打发人往河南、陇右询问过几位告老的太医,到底也只能掩饰不能去除。”

    卓昭节忽然想起卓昭琼又有身孕的事情,就把林鹤望先撇到一边,道:“我之前被祖父带去别院时,卓页说过五姐有了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长女,游氏面上才有些笑色,道:“她啊,之前太好强,吃了个亏,被我说了好久,自己心里也难受,这一回呢,倒是怕得过了头,这几日倒才好了起来。”

    “我之前还想着去探探五姐,不想被祖父看着脱不得身。”

    “等你从宫里回了来罢。”游氏皱眉,先把人都打发出去,这才细细盘问,“怎么会忽然要带你进宫里去?”

    卓昭节面上一红,欲言又止,只是摸着小狮猫不语。

    游氏心头一惊,道:“雍城侯世子?”

    见女儿面色更红,却未反驳,游氏哪里还不清楚?她脸色沉了一沉,半晌才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卓昭节正要解释,游氏已经气得一拍长案,厉声道:“说也不与长辈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倒是把终身给定了!你……你想气死我与你父亲么!”

    “……”卓昭节咬着唇,低声道,“可我实在不想嫁给阮表哥。”

    游氏气得手微微发抖,冷冷的道:“你不喜欢适之,咱们逼你一定要嫁给他了吗?也不过是叫你与他走近些看看罢了,有给你备了嫁妆叫你明儿个就出阁吗?你说!”

    卓昭节抚着狮猫的手顿住,低声道:“没有。”

    “既然如此,你私定什么终身?”游氏目中喷火,恨不得动上手,到底顾忌着外头的下人,她努力压低了嗓子,冷笑着道,“你要是定个可靠的,像你大姑父,我也不说什么了!章程我给你补上……可你选的那一个,你……我……你这个不听话的!我怕你伤心难过,再怎么心急,话都是兜着圈子的说……慢慢的哄,你倒是好,你是惟恐气不死我与你们父亲吗?!”

    这话说的卓昭节又惊又怕,道:“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那你说这个召见是怎么回事?!”游氏探手一把按住她的肩,咬牙切齿的问,“你给我说清楚!”

    卓昭节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愤怒,咬着唇小声道:“之前……之前九郎和我提过,道是花会过了就请纪阳长公主入宫求赐婚的旨意,我……我答应了!”

    “是什么时候?”游氏气极,反而冷静下来,松开了手,甚至还有闲心替她理了理衣襟。

    卓昭节怯生生的道:“就是……春宴那会。”

    饶是游氏早就知道这小女儿被宁摇碧迷住了心窍,怎么劝都不听,此刻也不禁一阵晕眩,她颤抖着声音问:“你回来一个字都没透露?瞒得这样紧?你好本事!真的好本事!”

    卓昭节捏紧了袖角,垂着头不敢说话。

    “我……你……你外祖母是怎么教导你礼仪廉耻的?!”游氏扣住她手腕,切齿道,“你给我说!快说!”

    卓昭节感觉到她指甲掐进自己臂内,却不敢叫疼,嗫喏着道:“我……外祖母……自然教导过……我……我也是……也是怕父亲与母亲知道了不喜……我……”

    游氏气得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低喝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会不喜,你还要答应他?!”

    虽然怒极,游氏到底舍不得下重手,这一下不过是做样子,卓昭节不觉得疼,然而头一次受这样的掌掴,又是羞愧又是惶恐,哽咽起来,道:“我不想嫁给旁的人!”

    “…………”这话说得游氏半晌都不能作声,很久之后,她才哑声道,“既然纪阳长公主已经开口,皇后也着你进宫,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卓昭节哽咽着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九郎名声是纨绔,可也不是一无是处,怎的你们都觉得我若是和他在一起了必然没有好下场?九郎待旁人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对我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再说我和他在一起也高兴,母亲嫌他纨绔,可他固然有骄横霸道的地方,在女色上可有什么牵扯?说起来高门大户珍爱出来的郎君娘子谁没几分脾气,他还年少,霸道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分得清里外不就成了吗?”

    游氏怔了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道:“你看中宁摇碧……是因为他在女色上……从不沾染?”

    “我先前在秣陵的时候没有多想过这些。”卓昭节咬着唇道,“后来到了长安后,我才听说纪阳长公主在旁的地方都纵容着他,惟独这一点看得紧……我听说,就是八哥,母亲也给了使女伺候的?”

    “宁摇碧和你八哥不一样!”游氏眼神一冷,冷笑着道,“你以为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已故的雍城侯夫人与祈国公夫人有仇怨,他身边的那个苏史那更是祈国公夫人的杀父仇人!他从小到大,自祈国公夫人以下,国公府的这班亲戚也不知道对他下过多少次手,若非长公主护着、苏史那惦记着旧主之恩不肯离开,甘心守在侯府里居个下人,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这还是长公主肯偏心庇护他长公主是怕他在床榻之际着了暗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怕雍城侯就这么一个儿子,小小年纪沉迷起女色,一来被带坏,二来弄亏了身子!如今宁摇碧也有十六岁了,雍城侯府的人丁如此单薄,你以为长公主还会继续禁止他近女色?!”

    卓昭节抿了抿嘴角,低声道:“如今长公主不禁止,但我也自然要看好了他的。”

    “你好看他?”游氏轻蔑的笑了,“如今这儿只有咱们母女两个,我也不怕和你说句私己话儿了,这天下的女子,有谁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那人只是一个生死操于自己之手的侍妾、甚至连名份也没有的婢女?”

    她看着女儿,眼中又是悲哀又是担忧,“可这天下的男子,又有几个不想着倚红偎翠、左揽右抱?!然而自来男尊女卑,男子多纳妾蓄婢,旁人不过一笑了之,道一句风流,女子……嘿!多言几句那就是嫉妒!若只是背个嫉妇的名声,这世上的女子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到底谁也不是傻的,可你管着拦着……最后伤了的,还不是夫妻之情吗?”

    游氏说到末句,语气里已有呜咽之意,“你道我很喜欢那个汪氏吗?很高兴把卓知安那个小东西养在身边天天看见他吗?我又不是你们大伯母,她只有你们大姐一个亲生骨肉,早早就出了阁,常年随夫婿外放不在长安,膝下空虚寂寞,所以愿意将庶子、庶女当成亲生的来养,我儿女各成双,孙儿都有了,还会稀罕庶子?当初你继祖母开口逼着我把那小东西养在了身边,不就是为了叫我天天看见他,好想起来……想起来当初你父亲带着汪氏回来、要给她个名份的样子?”

    卓昭节一个字也不敢说。

    游氏转过头去擦了泪,过了片刻才转过头,疲惫的道:“不要指望去管住哪一个男子,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你越管,心离得越快,七娘,你年纪太小,太天真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五房出事

    母女两个相对沉默了片刻,游氏勉强打起精神,低声道:“虽然皇后宽仁,不是很挑礼的人,但你头次进宫还是须得好生预备一番。”就扬声叫进冒姑,让她去打听大夫人什么时候有空。

    冒姑听完却道:“夫人不叫,婢子方才也要进来禀告呢,大夫人打发了人来请夫人去五房,听说方才五夫人晕了过去。”

    “莫非五弟又和她闹了吗?”游氏皱起眉,问道。

    冒姑道:“料想是罢?五房的郎主好像方才回来过,但这会又出去了。”虽然大房和四房与五房之间的矛盾防备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场面上总也要顾一顾,平常五房夫妇不和,还能当作不知道这回事,现在高氏居然晕倒,作为嫂子,不能不过去看看的。

    “真是作孽。”游氏看了眼卓昭节,道,“你跟着一块过去罢,过会正好请教你大伯母。”

    卓昭节低声道:“是。”

    跟着游氏到了五房,这五房的格局与四房仿佛,里头栽花种草的也极热闹,正房叫作“望福堂”,那望福堂的牌匾比较新,仿佛是近年才换上去的,卓昭节心想多半是为了卓昭宝的缘故。

    望福堂前栽着数株石榴树,另空着地方支了秋千架,上头缠着许多绢花宫绦,还绑了铃铛,随着春风摇摇摆摆,发出脆响,一看就是给卓昭宝预备的。

    堂前守着三两名使女,脸色都很不好看,又带着惶恐,又带着气愤,见到四房过来,无精打采的行了礼,游氏轻声问:“五弟妹怎么样了?”

    为首的一个使女正要说话,碧纱窗后倒是先传出来大夫人的声音,柔声安慰着五夫人:“……你想开点,五弟年轻,气性大,到底你是他的元配发妻……”

    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出言赞同,均道:“五弟妹宽一宽心,莫要与五弟计较了,五弟是父亲母亲的嫡幼子,自来受宠些,这性.子,不免就有些急……”

    就听五夫人似喘息了几下,随即冷笑出声,声如寒冰的道:“他是父亲、母亲娇宠长大的,我在家里难道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我让的还不够么?九娘……九娘弄成了这个样子,一年多了,他什么时候看过问过一句?这可是……这可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

    游氏听了这话倒没怎么,不想回头招呼卓昭节跟着自己进去时,恰好看见沈姑姑跨进院子来,听到五夫人这番哭诉,沈姑姑眉头就是一皱,游氏脸色也是微变,也顾不得叫女儿了,先扬声道:“沈姑姑来了?”

    沈姑姑还没回话,里头大夫人已经刻意高声问:“药呢?叫人去熬了安神汤,怎么还没拿上来?”

    游氏既然叫了沈姑姑,自然要缓一缓步与她一起彼此让着进了去,卓昭节跟在后头,就见这五房的正堂屋子倒是宽敞,但四周却是空荡荡的,除了不便移动的大件外,一应陈设都不见影子,别说寻常人家常设的珊瑚树、翡翠花了,就连个象样的摆瓶都没有。

    卓昭节忍不住就想起那次遇见卓芳涯、被他强行要走自己的谢礼,心想难道五婶为了管住五叔,居然连场面上的东西都不放了吗?不过也可以想象卓芳涯有多么向着外头的人,估计向五夫人要不到银钱,索性就拿了东西去当去送,五夫人才会把东西全都收起来。

    进了内室,但见华帐半卷,五夫人高氏头上敷着湿帕子,背后垫了一个隐囊,脸色恹恹的靠在榻头,手中捏着一条绣帕不住落泪,那柳氏半跪在榻旁照拂,面上也是不时滴下泪来,满脸都是心疼。

    先到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各自坐在榻边的绣凳上,面色沉郁,见到沈姑姑、游氏进来都招呼了一声,卓昭节也依次行了礼。

    沈姑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边一看,面有惊色,绝口不提在外头听见的话,却心疼道:“五夫人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淡淡的道:“还不是五弟?好好儿的把人气晕了,也不说叫个大夫,也不说告诉旁人,直接甩手就出了门,还是柳氏怕出事,到大房里寻我请大夫……我才晓得这事情。”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向都不说话的。

    游氏看了眼大夫人,道:“我正和小七娘说着话,听大嫂说五弟妹晕倒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了?”

    沈姑姑叹了口气,打断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养好身子最是紧要,五夫人且放宽了心,五郎那儿,回头老夫人定然不饶他的。”

    “不必了。”五夫人在她进来之后,就合了眼,似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这会忽然张开眼睛,冷笑着道,“不劳母亲费心,说起来,我过门到现在,也才几年?母亲为我出头的次数还少吗?无奈我没有本事叫夫君喜欢,母亲再怎么操心,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大夫人眼波一动,与游氏交换了个眼神,都没说话,沈姑姑脸色微变,忙道:“五夫人这话说的,谁家夫妻还不拌个嘴吗?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会有些争执,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五夫人向来就是宽宏大量的,千万莫与五郎计较……”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夫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冷笑,道:“是啊,宽宏大量……我就是太过宽宏大量了,他……他才不把我当回事!这些年……我看他忍够了,这次才会公然提了出来!我又何尝不是受够了?如此也好……”

    沈姑姑不敢叫她把话说完,恳切的道:“五夫人且息一息怒……老身说一句,夫人不念旁人,也请念一念小九娘,小九娘如今才多大?”

    她不说卓昭宝还好,一说卓昭宝,之前还只是面露怨怼的五夫人忽然一把抽出背后的隐囊,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虽然隐囊落地无声,但五夫人摔下来时那股子狠劲却叫众人都吃了一惊!就听五夫人厉声道:“九娘!我若不是为了她,我何必忍这几年?!可卓芳涯是怎么对我的?他要把那贱人接进来!以后这五房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地方!”

    大夫人叹了口气,悠悠的劝道:“五弟妹你冷静些……你是正经的元配发妻,凭外头什么人,不管进了这门没进,谁能越得过去你?再说小九娘乃是五弟与你的嫡长女,那些个小妾之流,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五弟妹何至于此?”

    沈姑姑总觉得她这个话有点不对劲,但听着到底是帮忙劝说五夫人了,卓家上上下下对五夫人的最大的印象就是性.子冷,自打卓昭宝出事之后就更加的冷了,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不顾体统的当着妯娌的面歇斯底里,沈姑姑心头震惊之下,就顺着大夫人的意思道:“大夫人说的极是,五夫人……”

    “他说外头那个花氏叫花央的?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五夫人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住了沈姑姑,冷笑着道,“花氏拿命逼着他,道是七日之内她不能过门,就喝了堕胎药弄掉身孕,与他一刀两断!所以他回来逼我,若是我不肯叫花氏进门,他就到我娘家去问我闺阁里妇德的教养!”

    听说卓芳涯居然连到岳家去闹事的话都说出来了,沈姑姑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暗骂卓芳涯没有分寸!

    五夫人说的太急,喘了口气才继续冷冷的道:“原本我与他就是相敬如冰了,这花氏进了门,我也不奢望他还能对我有几分尊重……九娘这些年来都没得过他正眼看几眼,我这个生母不争气,自己不能够留住夫君的心,连带着女儿也受委屈!可要叫我看着他把那花氏生的东西当个宝沈姑姑,你说一句,我好歹也是大家之女,再宽宏大量,被人欺到这个地步,我能不怄死?”

    沈姑姑脸色一变,道:“五夫人这话说的,先不说老夫人未必肯叫那花氏进门,纵然进了来,如大夫人方才所言,那花氏也不过是个妾罢了,五夫人若是不喜欢,哪天五郎不在府里,五夫人或打杀了,或卖了,还不都由着夫人做主?更何况花氏所出的子女,谁敢不叫五夫人一声嫡母?又怎么越得过小九娘去?”

    五夫人睨她一眼,忽然连着冷笑数声!笑得沈姑姑皱了眉,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沈姑姑,那可是个男胎!”

    沈姑姑一怔!

    大夫人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沈姑姑,兹事体大,涉及到五房的子嗣,偏五弟人又不在,五弟妹如今也伤心着,我看,还是去禀告母亲做主罢。”

    “……大夫人说的是。”卓芳涯成婚已有数年,只有卓昭宝一女,沈氏说不替他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子嗣是一个方面,世子之位是另一个方面,哪怕这个男胎还没生下来,又是个外室,但沈姑姑到底也要请示过了沈氏,才能决定怎么对五夫人说。

    但五夫人显然没这个耐心等待沈氏的意思了,她目送沈姑姑离开,就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妯娌侄女还都在,直接一把扯下敷在头上的帕子丢下地,冷冷的道:“车备好了不曾?柳婶,咱们走罢!”

    大夫人闲闲的问:“五弟妹这是要去哪里?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能到处乱跑啊!”话是这么说,她语气里的敷衍惟恐旁人听不出来。

    五夫人冷笑着睨她一眼,道:“大嫂这么聪明,还怕不能向母亲交代吗?再说四嫂不是也在?总有能想出回复母亲的话来的人的!”

    说也不理大夫人了,自己整了整发,催促道,“柳婶,快点收拾!”

    大夫人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然,笑着转了转腕上镯子,看着游氏道:“五弟妹这儿已经有了主意,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罢,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游氏点头,二夫人、三夫人也起了身,跟着与五夫人道别,五夫人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各有一房,都有事情要忙,不要管我了,这几年可多谢四位嫂子关心。”

    卓昭节一直静静的侍立在游氏身后,这话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愕然的看了眼游氏,但游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携了她的手,对五夫人道:“咱们到底隔着一房,也没帮过你什么,五弟妹这话太客气了。”

    五夫人吩咐柳婶拿长簪过来绾发,淡淡的道:“客气就客气吧,反正也没几回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娘的本性

    出了五房,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寻了个借口告辞先走一步,游氏就邀大夫人到四房去:“太子生辰那日,七娘要进宫觐见,她这是头一回,什么都不懂,还要请大嫂费心指点。”

    大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才收到消息,据说是皇后亲自使了人与父亲说的?看来曲江之畔的事情倒是也传进宫里去了。”

    游氏心知大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纪阳长公主带着宁摇碧进宫的事情,大夫人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大房和四房自来关系好,她这是帮着圆场,想到女儿不懂事的地方,游氏又气又恨,瞪了眼卓昭节,才勉强答道:“她啊哪里懂什么?都是外头人胡乱传话,她倒以为是真的呢。”

    “咱们府里也出个才女也是很不错的。”大夫人微微一笑,道,“如今七娘的名声可是能和长乐公主的爱女比了,那苏家小八娘一身风流气韵,我看也只有咱们七娘能压得住她。”

    “大嫂莫要夸她了,小孩子家不禁夸,我方才还问过,她在父亲跟前,哪一日不挨罚?都是功课没做好!”游氏叹了口气。

    大夫人抿嘴笑道:“父亲要求素来严格,又有沈小郎君和咱们八郎做着例子,七娘到底是小娘子家,从前花在功课上的辰光哪儿比得上她这两位兄长?”大夫人眼中有淡淡的羡慕与惆怅,大房的子嗣实在太过单薄了,统共两个庶子还夭折了一个,如今仅剩的卓知义至今无所出,性情还那样的懦弱,虽然还和沈氏争着,但大夫人心里实在是不看好大房的,卓知义即使是嫡子,凭他的性情也实在不像能够撑得起一府之事的样子。

    相比之下,四房的两位嫡子即使不是多么出挑的人物,在卓家平辈里也算过得去了,尤其卓昭粹是敏平侯亲自抚养长大的,究竟和旁的孙儿不一样,其实当年卓知义出生后,作为大房第一个男嗣,敏平侯也是关心过的,偏偏卓知义资质太差……那时候大夫人也盼望着能有个亲生之子,对他没怎么上心,不想这么多年下来,自卓玉娘后,大房不管是大夫人还是诸妾都再没有动静。

    大夫人现在和沈氏较劲,除了历年积下来的仇怨,更多的其实是为了卓昭艳考虑,大房子嗣单薄,卓知义也没什么能耐,她是希望四房以后能够帮上一把了五房现在出了事,四房的指望终究更大了一分。

    妯娌两个边盘算着边说话,四房就在五房旁边,也就到了门口,进去到念慈堂里坐下,游氏打发了人,却先低声问:“五房那边?”

    “还不是义宁坊的那个外室?”大夫人轻蔑一笑,道,“不是已经相好了有两年了吗?之前父亲与沈氏都说过不许五弟接她进门的,那边慑于压力,一直也算安分,所以五弟妹为着九娘一直都忍了,这会有了身孕,还是男胎,不趁着这个机会要求进门,是叫那孩子生了下来做个私生子呢,还是打算就这么把孩子送进府来养在五弟妹跟前,从此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若是如此,那外室一直跟着五弟弟干什么?难为是有真情?”

    游氏一皱眉,道:“我怎么听五弟妹这次是要……”

    “沈氏口口声声向着她,可这些年来,沈氏越向着她,她和五弟倒是关系越疏远了,如今是沈氏前脚公然训斥了五弟,后脚五弟就跑回五房里去寻五弟妹的麻烦。”大夫人转着腕上的镯子,漠然道,“九娘的事情都一年了,也不见好转,五弟一点也不惦记亲生骨肉……这样的日子,换了我,我也过不下去!五弟妹正当青春年少,高相也还在任,她早作打算,也是应该的……反正,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之前沈氏为了聘到五弟妹,可是下了不少血本。”游氏挑眉,道,“那时候五弟才中了举,也有好学的名头,高相才答应的,结果婚后不久,他就迷上了义宁坊的那一位……我倒是好奇,五弟妹当真走了,沈氏又要给五弟娶什么样的继室?”

    妯娌两个对望一眼,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卓昭节在旁听到这会,就轻声道:“原来五婶当真有求去之意?我还当我领会错了意思。”

    大夫人微笑着道:“没有错,她啊就是想和离了!没见沈姑姑走后她就能起身?今儿这晕倒估计也是她自己弄的,为要寻个离开的借口罢了,不然柳婶怎么不去找沈氏,反倒找到了大房去?还不是要借咱们的手推她一把,好让她能走?”

    五夫人高氏是宰相高献陵的嫡出**,极为钟爱的,沈氏让卓芳涯娶了她,自然也是为卓芳涯多个助力,哪里想到夫妻两个不和,如今高氏忍无可忍之下生出和离的心思高氏当真走了,以卓芳涯现在宠爱外室、逼走发妻的名声,还有他沉迷女色之后学业荒废的做派,门当户对的谁家不长眼睛才肯把女儿给他做继室呢!

    沈氏让卓芳涯娶了高氏,无非是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好让卓芳涯在敏平侯心里增加分量,不想卓芳涯冷落亏待高氏和卓昭宝,这门亲事现在倒是要成仇了,大夫人和游氏当然会高兴,也不在乎顺手帮把高氏。

    卓昭节嘀咕道:“我听五婶说的,五叔对九娘也太过了。”

    大夫人看她一眼,笑着道:“不是咱们背后议论你这五叔,他这个人,喜欢迁怒,不喜欢的人,比如你们五婶,连九娘也是你们五叔的骨肉,他啊,也不喜欢,喜欢的人,比如那外室,你瞧着罢,那外室如果当真能进门,不拘生男生女,说不定他就当成宝了……”

    游氏不冷不热的接话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你五婶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私下里说起来,她能够忍到现在也太苦了。”

    卓昭节听游氏接了这话,微微一怔,会意过来游氏这是拿卓芳涯来比宁摇碧呢只是话又没挑明,卓昭节虽然觉得卓芳涯没什么可和宁摇碧比的,但又不好直接这么说,只得装作没听明白。

    大夫人也听说过卓昭节性情娇纵,怕自己在这里时母女两个争执起来,就含笑圆场:“好啦,反正都是五房的事情,咱们如今要忙的不是小七娘进宫吗?”

    话题就转移到了进宫上头,大夫人见卓昭节闻言坐直了身子,就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皇后娘娘为人和蔼,加上你又是嫡女,即使有失仪的地方,请个罪,皇后也不会怪你的。”

    卓昭节乖巧道:“是。”

    大夫人就交代了下长秋宫的大致路径,虽然进宫时自有宫人引导,但也防止身边没人时不至于走到不该去的地方,至于宫中的礼仪规矩倒不很严格,卓昭节用心听着,对比沈氏说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心想到底进宫去是沈氏带着,当真出了差错,沈氏也要落个教导无方的责任,再说还有大夫人在,沈氏确实不会在这上面隐瞒或胡诌的。

    这些说完了,也到了快用饭的时候,游氏看了看辰光就挽留大夫人在四房用饭:“我也晓得皇后娘娘宽容大度,不过这孩子到底头一次入宫,方方面面得替她好生参详才是,大嫂不如用了饭再指点她一二?”

    大夫人爽快道:“你不留饭,我回头也要过来的,皇后对各家嫡出的小郎君小娘子都宽容的很,不过咱们七娘如今也是长安城里有名气的人了,这进宫不能不好好打扮。”

    “却是要大嫂帮着掌眼了。”游氏有些为难的道,“偏偏这两日还来不及给她做新衣。”

    大夫人沉吟道:“这倒没什么,我前儿个才叫人给六娘做了几套衣裙,她还没来得及上身,两个孩子身量仿佛,一会叫人去跟六娘拿两套来叫七娘试试。”

    游氏忙道:“怎么好抢六娘的?”

    “不要紧,六娘向来懂事。”大夫人笑着道,“你回头补她些糕点零嘴就是了,那孩子就是贪嘴些,衣物上倒不很计较的。”

    游氏找大夫人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卓昭节到长安来还没来得及大量的置办新衣,她在秣陵时的衣裙固然不少,但是一来与长安时下风行的款式未必一样,二来,卓昭节如今这个年岁还在长着的,去年的春装今年就未必合身了,这些日子以来,卓昭节穿的还是去年秋季,班氏为了她北上长安,特别掐算着尺寸做大的几套,以及为了花会游氏叫人赶工出来的几身这几日卓昭节出出入入,又被敏平侯带到别院,几身衣服都穿过了,这头一次进宫没身新衣服到底不成样子。

    而且游氏虽然责骂卓昭节与宁摇碧私下里约好了提亲竟然不告诉自己,却也知道这回进宫,纪阳长公主也好、皇后也罢,定然都要以打量未来的雍城侯世子妇的眼光来看卓昭节的,游氏恨女儿不懂事和任性,可事到如今,却也不能看着她不管,说不得这回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打扮女儿、争取留个好印象的。

    听了大夫人的话,游氏含笑道:“这些算什么?回头我再送六娘套首饰。”

    “这就太重了。”大夫人摇头,“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在意。”

    妯娌两个把事情说定,游氏叫人摆了饭,用毕之后,卓玉娘却是亲自送了衣裙来,看她脸色倒确实没生气,大夫人和游氏议论卓昭节进宫那日该穿该带的各是哪套衣裙,发式、首饰等等时,她悄悄坐到卓昭节跟前,道:“你要进宫啊?”

    “正是呢。”卓昭节见卓玉娘面有羡慕之色,好奇道,“六姐你难道没去过?”

    卓玉娘一撇嘴角,道:“你不知道皇后重嫡轻庶?我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人,谁还没事找事,带了我进宫去招皇后不喜吗?”

    卓昭节讪讪道:“我多嘴了。”

    “从前大姐在时倒是时常随母亲进宫的。”卓玉娘斜眼看她,慢吞吞的道,“那时候大姐常在宫里藏荔枝好郎君在荷包或袖子里,带回府来给咱们……”

    卓昭节因为桃花糕的事情在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嘴笑道:“六姐放心罢,若我跟前有这道荔枝好郎君,我定然会想法子的。”

    闻言,卓玉娘眼睛一亮,脉脉含情的睇她一眼,柔声道:“七娘果然善解人意……其实,大姐从前还带过杂丝梅饼儿、荔枝甘露饼、糖霜玉蜂儿、香药葡萄、缠枣圈、缠梨肉……”

    她说两样,卓昭节还面带微笑,认真的听着,说到三四样,卓昭节面现为难,说到五六件还不打住,卓昭节面色一僵……

    只是卓玉娘提到点心就眉飞色舞,根本不管她的脸色,滔滔不绝道:“甘草花儿、姜丝梅、梅肉饼儿、水红姜、天灵赤玫糕、千光纳福糕、六乾白玉酥、凝气软金饼、流珠聚宝糕、福鱼游湖糕、风舞荷叶酥……”

    卓昭节脸色青红不定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卓玉娘的袖子,小声道:“六姐……你……你还是说,哪两样你不爱吃的罢!”

    “我都喜欢!”卓玉娘眼睛闪闪发亮,悄悄的道,“好七娘,你看,我特别给你带了几个荷包来,免得把你的弄脏了!”

    说着,扬手亮出袖子里一叠至少七八个比寻常大了一倍还有余的荷包,针脚细密,精致可爱,卓昭节目瞪口呆之余,讷讷的问:“难道……是刚才做的?”

    “怎么可能?”卓玉娘快乐的眯着眼,道,“是早就做好了的……如今桃花糕快没有了,接下来不是还有荷花糕吗?我做给你到大姑姑家和其他有好厨子的人家去用的,你放心罢,里头夹了一层油纸,决计弄不脏你的裙子!”

    “………………”卓昭节对这个六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曙更起严妆

    太子生辰这日,天还没亮,卓昭节就被阿杏叫醒,阿梨捧进泡了玫瑰花瓣的热水来,伺候着净了手和脸,起身着了大夫人与游氏一起选定的藕色细绢中衣,初秋、立秋点起七八盏灯来,将内室照得通明,阿杏和阿梨才理了理卓昭节的妆奁,底下庭院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不久后,装束齐整的游氏带着人上了来,看到卓昭节已经起身,点一点头,道:“先上妆罢,冒姑你来。”

    阿杏和阿梨闻言,忙退到一旁。

    冒姑先叫人重新打进水来再次替卓昭节浣了面,又命跟着游氏来的人取出一只玉钵,轻轻揭开,露出色泽嫣红的凝脂来,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冒姑姑将玉钵放在桌上,自己拿雪白的巾帕擦了手指,才从卓昭节的妆奁里挑了支圆头玉簪,拿簪头沾了那红脂,轻轻在卓昭节面上点了点。

    卓昭节鲜少严妆,对这些脂粉不是很在行,被冒姑要求端坐镜前,不得移动,眼角瞥见玉钵里赤红一片,被烛火照着微微反光,还道是胭脂,心中暗奇与从前上妆的顺序不一样,就低声道:“不上粉直接用胭脂吗?”

    冒姑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游氏面色一窘,轻斥道:“这是太真红玉膏,极滋润的,莫看是红色,涂开了就没颜色了,和你素日用的紫雪都是面脂,不是脂粉……这东西是宫中御赐,别处买不到,论滋润与紫雪差不多,只是清香更甚,你大伯母给你择用的香囊是装荼芜香的那个,怕冲了味道,这才换用这个。”

    卓昭节一吐舌头,笑道:“我拿眼角看的,只看到一抹红,还道是脂粉来着。”

    冒姑笑着圆场道:“七娘天生丽质,这东西用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其实七娘就这么出去谁又能不赞上一句如花似玉呢?”

    说话之间,冒姑手势轻柔的替她揉开了红脂,卓昭节从镜中偷看一眼,果然抹开那脂粉后除了面色更显白嫩外,并不见胭脂的红色。

    接下来冒姑才拿了粉,只是往卓昭节面上扑了几下,旁边游氏就摇头,道:“不成,太厚了,过于苍白。”

    冒姑忙叫人拿条干净的帕子来擦去少许,不想游氏看着还是觉得太多,这么试了几回,冒姑就建议:“七娘肌肤晶莹白美,不如就不要上粉了,上了粉反而不及就抹一层太真红玉膏呢。”

    游氏叫人拿了灯火到附近,仔细端详,点头道:“就这样。”

    去掉了敷粉这一环,冒姑又和游氏商议几句,拿着各色胭脂在卓昭节颊边比了几回,最后选定了偏于酡颜的一种,游氏以为还是太红了,让人取了少须收集的花间露水来化了化,轻轻拍在卓昭节颊上、腮边,游氏退后几步观察,满意道:“拿螺子黛来。”

    螺子黛千金才买得一斛,不是真正富贵的人家根本用不起,冒姑接过后,也是仔细端详了片刻卓昭节的眉形才下笔,她描眉的手艺很好,整个人连肩都不必动,只靠手腕轻转,两道秀美的远山眉就已描成,丝毫不必再补,笑着道:“娘子的眉生的好,只需照着加深些就成。”

    收好螺子黛,阿杏机灵的捧上花钿盒,游氏在里头翻了片刻,道:“还是照昨儿个大夫人的建议,用翠钿罢,就用这个杏花的。”

    翠钿是翠鸟羽毛所制,游氏说的这个杏花形的翠钿却是以翠羽为花瓣,一颗米粒大小的宝石为花蕊,冒姑呵开鱼胶贴到卓昭节的眉心,但见那宝石折射烛火的光芒,与卓昭节明亮的眸子相映,赫赫生辉。

    游氏又替女儿择了一对星靥,冒姑将星靥拈在指尖,柔声道:“七娘笑一笑。”

    趁着卓昭节嫣然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冒姑眼疾手快的贴好了面靥,跟着又叫阿梨到底下书房里取了一支没用过的紫毫来,沾了丹色的胭脂,在卓昭节右眉后、鬓前的位置,绘了一枝艳丽华美的海棠。

    画完右眉后,冒姑叫阿梨把笔洗净了还回去,道:“如今长安时兴只画一边的斜红,夫人看如何?”

    游氏打量半晌,点头道:“那就这样,唇妆就用露珠儿【注】罢,小娘子家用露珠儿最俏皮不过。”

    所谓露珠儿,就是不将胭脂涂满嘴唇,只在正中点一点,望之犹如唇上含着一点红珠。

    既然要俏皮,这胭脂就选了明媚的丹色,恰好与鬓前的海棠呼应。

    这样隆重的上完了妆,冒姑叫人把东西收拾起来,拿牙梳替卓昭节梳起了发,发式是昨日大夫人做主定的,是常见的双螺,大夫人私下里这么和游氏说:“虽然七娘进宫到底为了什么咱们心里清楚,但怎么说咱们也是女方,本来长公主的爱孙,雍城侯世子,这门楣比咱们家就略高了点儿的,又是在宫里觐见,不打扮,未免无礼,打扮太隆重,倒显得咱们家惟恐七娘不被接受一样,到底没有面子,我看一切照着规矩来,比平常装扮郑重些,但也不能处处都究其新奇隆重,反正,皇后既然只说了着七娘进宫是要向太子妃贺太子生辰,咱们就当就是为了这个,至于旁的,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游氏很赞成大夫人这番话,所以这会冒姑不必询问,就手脚麻利的替卓昭节绾了双螺髻,束上两缕簇新的五彩丝绦,又各簪了一朵粉色宝石攒成、缀着绿松石的樱花短簪,这对短簪一个模样,宝石樱花的花萼下各有三串绿松石垂下,恰恰落在耳畔,若有动作,便随之摇曳,所以耳坠就用了一双碧玉蝉,玉色极好,是游氏当年出嫁时压箱底的东西了,不过指甲那么大的坠子,硬生生的将卓昭节脖颈都映成了一片森森碧色。

    冒姑拿篦子沾了浸泡着茉.莉.花的水,将几缕碎发都抿好,又将几朵茉.莉.花别进发髻里去,如此觉其香却不见其花,再端详一回,才问游氏:“夫人看看是不是可以请娘子更衣了?”

    游氏吩咐卓昭节:“起来转一圈与我看。”

    卓昭节依言起身转了一圈,游氏打量过了,这才点头,命阿杏、阿梨:“昨儿个叫你们收着的衣裙呢?”

    原本是为卓玉娘所裁、不及上身却被借过来的这套春衣是水色联珠团窠青鸾纹越罗窄袖短襦,襟袖用绀青色蜀锦为缘,衣上绣着洋洋洒洒的藕丝缠枝莲花,水色、藕丝、绀青都是清淡的颜色,下头就搭了一条丹色曳地留仙裙,上无彩绣,明明朗朗的大片丹朱之色鲜艳夺目,看得人心情都要开阔起来,折枝莲花织金紫棠披帛却是卓昭节另一套春衫上的,还不及用过。

    三四个使女随着冒姑和游氏的指挥,上前按序替卓昭节穿戴好了,阿杏又取过托盘,里头姹紫嫣红的足足有十几条宫绦,款式亦不同,色彩鲜艳,让游氏挑选。

    游氏选了一对五彩丝攒花串珠的,亲手替卓昭节系上,道:“这宫绦恰好和你头上的彩绦一样。”

    接着又挑璎珞圈、配镯子、玉佩、香囊、荷包,甚至连帕子都选了又选,如此忙到天色将明,才将卓昭节打扮停当,经过这么一番,卓昭节已觉劳累,无精打采的站在屋子中央,让游氏、冒姑等人四面八方的端详过了,没有不好的地方,这才放她下去用早饭,自然又要被叮嘱不要用汤汤水水,阿杏拿帕子小心的替她擦去了唇上的胭脂,伺候她吃了一小碗碧梗米饭配小菜,阿梨拿随身带的胭脂盒出来补了妆冒姑在旁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点。”

    “这露珠儿是极简单的。”阿梨甜甜一笑道,“若是圣檀心、天宫巧【注】一类,婢子就不太会了。”

    游氏又向卓昭节强调了一遍进宫中须留意的地方,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这才领着她往上房去。

    上房里沈氏和卓芳甸都已经准备好了,沈氏绾着宝髻,簪玉饰翠,穿着檀色深衣,衣襟上露出指宽的藕丝中衣,腕上拢着寸阔的羊脂玉镯子,她本来风韵犹存,又气度慈和宽容,这会收拾得更是雍容华贵、端庄慈祥。

    卓芳甸在她下首,穿着群青广袖对襟绉纱上襦,领口露出一抹翠绿底儿绣月季的绸缎诃子,下系柳绿并荼白的间色裙,梳着飞仙髻,发间一溜的玳瑁光辉。

    游氏带着卓昭节进去见了礼,又替卓昭节赔罪:“小七娘头一回进宫,不免着紧,倒叫母亲与妹妹等待了。”

    沈氏含着笑道:“不打紧,如今也来得及。”

    卓芳甸自上次被卓昭节“误作贼人”打了之后,就一改从前对卓昭节热络亲近的做派,一直冷冰冰的,这会也不理睬游氏,只是随着沈氏的话站了起来。

    游氏少不得要和沈氏托付几句,沈氏安然而笑,道:“你就放心罢,皇后素来慈仁,今儿个又是太子殿下的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贵人们都不会计较的。”又解释道,“本来应该带上米娘或者你的,偏偏米娘掌家走不开,你也要照顾媳妇。”

    “母亲这是体贴咱们。”游氏面上带着笑,“这回可要母亲操心了。”心里却暗骂沈氏故意的,虽然皇后只提了叫卓昭节今儿个随家中诰命进宫,但沈氏也是老夫人了,进宫时带上一两个媳妇女儿照料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淳于皇后不会计较进宫去多那么一两个人,偏偏沈氏一个媳妇也不带,只肯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同去,话说的好听,怕大夫人进宫府里会乱套,怕游氏走了赫氏有事寻不着。

    大夫人又不是昨儿个才当侯府的家,进宫连夜都不过的,难为这偌大的侯府都是木头人、没有大夫人发号施令什么事都做不了吗?至于游氏这边,赫氏如今气色都恢复了,再说游氏前两日成天往居阳伯府去跑,那时候赫氏还不是好好儿的?

    奈何沈氏占着长辈的身份,她这么说了,这份体贴不能不领受,游氏暗捏一把女儿的手,郑重叮嘱道:“进宫之后不可任性,凡事须得恭敬谨慎,知道了吗?”

    卓昭节恭敬的道:“是!”

    【注】古代唇妆的种类之一,根据资料,晚唐时唇妆尤其的多,都有名称,露珠儿、天宫巧、圣檀心都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好几十种,文中用到再注。实际上,其他的唇妆名除了名字外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就看过露珠儿的描述,让我用白话文来解释,就是嘴唇正中点一点所谓樱桃小口妆的那种,叫露珠儿,没错,你们一定在日(本)艺(妓)的电影画像什么的里看过,还有一种唇妆称半边娇,我推测应该是只涂半边……应该是上下的半边吧,就是不知道是哪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宫

    俗称东内的大明宫实际上位于长安城的东北,出了靖善坊,沿着朱雀大街往北,经光福、安仁、开化、兴道四坊就是最早建成的太极宫,因为内中暑湿的缘故,长年居住易病,这座真正处于长安正北的宫城如今只有在大典的时候才会用到,卓昭节打起帘子遥遥看了一眼,透过宽敞的广场,可以看到从西到东,含光、朱雀、安上三门巍峨耸立,气势非凡。

    转过兴道坊后折向东,沿着皇城往北,过了左右教坊所在的光宅、长乐【注1】二坊,便是大明宫前的丹凤大街,正门丹凤门照例是不开的,沈氏一行在建福门前下了车,与宫门前守着的侍卫通报过了,禀告进去后,便有一名蓝衣内侍手持拂尘赶到。

    沈氏与卓芳甸都认识这内侍,皆含了笑招呼:“常公公近来可好?”沈姑姑早已不动声色的递了荷包过去。

    那姓常的内侍也不推辞,背着侍卫收入袖中,面色和缓的行了个礼,道:“托圣人与皇后娘娘之福,咱家素来安康,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又赞卓芳甸与卓昭节,“早就听说府上的娘子都是才貌俱全,今儿随老夫人来的两位看着就是钟灵毓秀的,二娘子一向可好?这位小娘子倒是眼生,可是娘娘提过的小七娘么?”

    沈氏不动声色的溜一眼卓昭节,道:“公公好眼力,正是老身的七孙女。”

    卓昭节忙按之前大夫人与游氏叮嘱过的,行礼问安。

    那常公公笑着道:“小娘子可别客气,咱家一介奴婢受不起的。”避了一避,这才请三人入内。

    建福门后的角落里已经预备好了宫车,沈氏又与常公公寒暄几句,这才领着卓芳甸与卓昭节登车,那常公公却只坐了车辕,赶车的小内侍招呼了一声,响亮的甩了个鞭花,宫车便辘轳而起。

    沿纵街【注2】一路过含元、宣政、紫宸三殿组成的外朝,再过一道门,眼前豁然开朗,纵街东侧水波粼粼,岸边郁郁葱葱,时见假山亭台之景,中间偶尔有三五彩衣宫人说笑经过,或在水畔修剪枝叶,或手提臂挽履行差事,各有所司,虽忙不乱,对于宫车都是目不斜视,举止娴静,可见皇后治宫有方。

    卓昭节与卓芳甸同车,姑侄两个结下了仇,彼此都不说话,卓昭节恰好坐在靠水的这边,就伸手揭了帘子看,隔水但见正北方向一座巍峨宝殿矗立,数十级白玉台阶绵延上去,殿前朱柱罗列,殿檐鸱吻凌厉,和风时至,从这大殿的方向就传来阵阵厚重的铜铃声。

    宫车在殿前停下,下车后,卓昭节抬头一看,就见白玉阶上金漆匾书着三个大字蓬莱殿。

    这便是历代大凉皇后在大明宫中的住处了。

    一个圆脸宫人笑吟吟的在白玉阶下等着,沈氏下车时还虚扶了一把,脆生生的道:“老夫人仔细些脚下,这两日皇后娘娘嫌闷,今早才使人拿水浇了这台阶。”

    卓昭节闻言一看那些台阶,果然都是湿漉漉的,想起大夫人和游氏都要她进宫来别忘记照料些沈氏,忙上前挽住沈氏的手臂,道:“祖母,我扶你。”

    卓芳甸一挑眉,看了眼沈姑姑,沈姑姑识趣的松了沈氏的手,退开一步,卓芳甸也道:“我与小七娘扶着母亲罢,沈姑姑到底年岁也长了。”

    沈氏温和的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自己可也小心些。”

    卓昭节笑着道:“祖母放心罢,咱们万不敢不当心的,不然扶着祖母呢,自己摔了,再带到祖母,那罪过可就大了。”

    那圆脸宫人与常公公对望一眼,都赞道:“府上两位娘子都是极孝顺的,夫人好福气。”

    这么寒暄了两句,沈氏由女儿、孙女扶着上了台阶,到殿外的时候,因为之前就禀告过了,略等了一等,就有宫人出来请她们进去。

    跨过几乎及膝的朱漆殿槛,正对门最显眼的就是数级丹墀上的凤座。

    因为才从春光明媚的殿外走进来,前两息其实都不怎么看得清楚,走了两步,习惯殿中光线之后,卓昭节才看清殿上坐着的妇人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绾着家常的云朵髻,斜插了两支凤头钗,一支珠花步摇,坠着一长一短两串儿南珠,长的几乎及肩,短的恰好过耳,乍一看,和寻常的贵妇也没什么两样,且容貌秀美是秀美,也不是顶美的那种但一双凤目威仪赫赫,虽然是心平气和的望了下来,却叫人心头不由自主的生出凛然之意,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就是圣人元配、大凉的淳于皇后了。

    虽然今日是太子生辰,但皇后也没有严妆盛服的意思,不过穿了一件衔花双色绮罗对襟春衫,内中是藕荷色交领短襦,系着枣红五谷丰登织金裙,衣裙也不是很新,显然是穿过两三回了。

    宫人引沈氏一行到丹墀下行礼,卓昭节明显的感觉到皇后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息,才道:“平身。”

    淳于皇后的声音不同寻常女子的或娇媚或甜美,虽然也悦耳,却极为沉稳,透出一抹凛冽。

    沈氏领头谢了恩,淳于皇后又吩咐赐座。

    这时候卓昭节才有心情看到殿中已经有了些贵妇士女在座,单她认识的,义康公主、苏语嫣、古盼儿、淳于佩、唐千夏、宁娴容居然都在,除了义康公主外,却都是随着长辈而来的,皆跪坐在长辈席后。

    卓昭节与卓芳甸也是如此,只是才跪坐下来,就听一人缓缓的道:“这着水色短襦的小娘子倒是看着眼生,可是长安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卓家小七娘吗?”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右面最上首的席上,发话之人着绀青联珠对鹿锦衣,系着蜜合色罗裙,绾着望仙髻看面容与皇后年岁仿佛,但容貌兀自俏丽、轮廓秀美,年轻时候定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就听淳于皇后淡淡笑道:“太妃好眼力,正是卓家小七娘。”

    那位太妃继续道:“前两日小十四娘回府,说今年花会的趣事与我听,提到这小娘子写过的一首诗,又说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我方才想卓家的几位娘子都是见过的,这小娘子眼生,跟着敏平侯进来,又生得花容月貌,大约就是了。”

    十四娘大约就是唐若缥,这么想来,这位太妃应该就是大夫人周氏的姑母,先帝晚年最钟爱的贵妃,秦王生母周太妃了。

    周太妃说了这番话后,卓昭节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虽然大抵带着笑,却不乏好奇与打量。

    唐千夏身前的锦衣贵妇轻启朱唇,道:“花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也是巧这小娘子倒正好与咱们家小三娘对上呢。”

    这儿的贵妇们对卓昭节一个才回长安的晚辈都不是很清楚,虽然长安遍传才名,到底都是听来的,就有人问:“敢问晋王妃,这小娘子与郡主却是谁输谁赢?”

    晋王妃微微一笑:“恰好平了。”

    “倒是巧呢……”有人笑了笑,语气很有些意义不明。

    淳于皇后没有接这个话,却含笑看向了左侧第一席上的人:“二姐方才说到《春莺啭》,倒是巧,教坊前几日有些新人排了这一支,据戴如蓝说,跳的还不错,二姐可要看看?”

    那席上的贵妇望之比皇后长上数岁,极标准的瓜子脸,虽然岁月的流逝已留痕迹,但从卓昭节这个距离看去仍旧不失白皙柔美,两道飞扬入鬓的蛾眉,眼角斜挑的凤目中不怒自露的威仪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只是轮廓迥然,但那一身颐指气使比之殿中诸人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绾着堕马髻,斜插着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宝石蝶戏赤金牡丹珠花,穿着绛色瑞锦纹广袖交领上襦,系宝蓝留仙裙,仪态端庄中带着随意,纵然如此,侍立在她身后的宁娴容亦是眼观鼻、鼻观心,犹如木雕般纹丝不动,乖巧非常,这贵妇听了皇后的话,淡淡的道:“枯坐无趣,先看看也好。”

    皇后看了眼殿下,立刻就有内侍匆匆奔出去传懿旨了。

    沈氏趁着喝茶的光景低声提醒卓昭节:“那就是纪阳长公主。”

    卓昭节到底头一次进宫,心下难免有些忐忑,虽然看到了宁娴容,但光顾着自己不要失态,粗粗一扫之下还以为是祈国公夫人,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那绛衣贵妇,却见纪阳长公主应了皇后之后,悠闲的与她下首的一名约莫二三十许年纪、秀眉莲脸的少妇说笑那少妇身后是苏语嫣,身份不问自明,应该就是圣人与淳于皇后的长女、长乐公主了,皇家的这对姑侄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纪阳长公主根本连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好像卓昭节今日进宫和她半分关系也没有一样。

    见状,卓昭节心头一松,随即却又紧张了起来,暗自回想自己进殿以来可有什么举止不好的地方,又不免要忐忑的揣摩纪阳长公主的心思。

    她这边正捏紧了帕子,轻咬朱唇,外头侍者也进来禀告,道是教坊之人已到殿外,问是否现在就传进来。

    皇后点头,不多久后,就见两队各十人的彩衣轻罗少女鱼贯而入,另有乐工等人随后,礼毕,由一名内侍上前禀告将表演《春莺啭》,二十名教坊舞伎犹如花开花落一般在殿下的氍毹上迅速散开,各占一位,摆好姿势后,弦声一起,皆随之而舞。

    这《春莺啭》属于软舞,讲究柔娜婉转,徐徐之态,乐声也是时而欢快、时而婉扬,能够到皇后跟前表演的自然都是佼佼者,一时间蓬莱殿里的气氛都活泼了起来。

    这样的活泼中,离沈氏这边最近的淳于佩悄悄的起了身,移一步,再移一步,见无人注意,三蹦两跳的就到了卓昭节身边,低笑着道:“啊哟,你好啦?”

    卓昭节因为与淳于桑若、淳于桑酝在春宴上玩的不错,结果曲江畔却帮着时未宁赢了那盆虞姬艳装,后来淳于佩不记前嫌,在卓昭节病中还送了礼,这会就有点讪讪的,道:“是呢,前两日就好了,本来要到府上致谢来着,结果祖父把我拘到别院去教导了,实在是失礼【注3】。”

    淳于佩把头微微一扬,她梳着垂练双髻,上头簪着一对蜻蜓栖荷簪,那对蜻蜓做得极为逼真,尤其是翅膀,不动时随着吹进殿来的软风也微微的颤抖,她这么一扬头,更是频频振翅欲飞,淳于佩笑着道:“不打紧的,先不说令堂已经打发人回了礼,你看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卓昭节听她说的爽快也笑了:“是我冒昧。”

    “不说这些了。”淳于佩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很快就寻了新的话题,道,“花会上的斗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今年的魁首是盆姚黄,还是被踩过的?据说和宁九有关?”

    “是这样的。”卓昭节因为是在蓬莱殿里,虽然这会有乐声舞曲遮盖,但淳于佩靠过来时,还是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只不过都没作声罢了,就不太好意思提宁摇碧,委婉的道,“你这样过来不要紧吗?”

    淳于佩笑着道:“哦,你是头一次进宫,难怪会这么问……姑母一向宽容的很,咱们这样说说话算什么?上回十娘、十一娘她们在这儿绕着柱子追逐打闹,姑母也不过一笑了之,再说这《春莺啭》我可没兴趣看,要是《大渭州》那样的健舞,我兴许还有点兴趣。”

    【注1】长乐坊:《教坊记》中,左教坊在延政坊,右教坊在光宅坊,一个擅歌一个工舞,现在度度出来的古长安城俯瞰图上据说没有延政坊,其实就是长乐坊,在丹凤门外,十六宅的西边、大宁坊的北面。嗯,我忽然想起来我不考据啊?这个……大家随便看看吧。

    【注2】纵街:贯穿整个宫城的街道,有两条,分列于大明宫中中轴诸殿的左右,呈南北向,我理解里是两边高高的宫墙,中间夹出来用来迅速来往的专门的过道,比如通报什么紧急消息、救火(古代很长时间都是木结构房子)之类。

    【注3】失礼:悲剧的,到今天才发现小七的父亲叫“卓芳礼”,礼这个字常要用到,很难避讳,这个bug请大家就当作木有吧,卓芳礼的名字出现了那么多修改实在无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子妃

    卓昭节看着她笑道:“原来你喜欢健舞?”

    淳于佩小声道:“谁说不是呢?这《春莺啭》之类的软舞,软趴趴的,节奏缓慢,本来这个时节最容易犯春困了,这舞看着人想不睡着都难。”

    又道,“也就长辈们喜欢看,你看咱们这一辈的人有几个感兴趣的?”

    卓昭节随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苏语嫣单手托腮,支在身前的食案上,和邻席的古盼儿说着话,古盼儿脸色不太好看,未知是不是又吃了亏。

    而唐千夏懒洋洋的拈着樱桃,宁娴容恭恭敬敬,头都没歪一下……就连义康公主都斜倚在案上,拿盘子里的点心搭着宝塔玩。

    卓昭节在此刻也没心思去看舞曲,只好奇的问淳于佩道:“太子妃是哪一位,你能指给我看看么?”

    “你们来迟了一步,太子妃方才请了懿旨,去偏殿里代姑母摆宴去了,要过会才能回来。”淳于佩道,“定成郡主也去帮忙了。”

    “原来如此……说起来,怎么不见淳于十娘和十一娘?”卓昭节四顾之后,疑惑的问。

    淳于佩幸灾乐祸道:“她们两个惹了事情,如今正在家里头禁足呢!”

    卓昭节奇道:“是什么事?能说么?”

    淳于佩与姊妹之间彼此捉弄惯了的,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挨罚,她巴不得告诉所有人,哪里会不肯说?当下附在卓昭节耳畔,笑着道:“我悄悄告诉你啊,你不要叫这里其他人听见……她们两个闲来无事,穿了男装扮小郎君,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到咱们四姑府上去玩耍,连身边使女都作了男装,结果在四姑府里用了饭,玩累了就在四姑内室外头的榻上小睡,不巧漏了件外套在榻下,那天她们去时四姑父又不在府里,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隔了一日四姑不在内室,四姑父在,洒扫的使女当着四姑父的面从榻下扫出一件男装,又不是四姑的,又不是四姑父的……结果吵闹了一番才弄清楚,三婶知道后气得不行,拎着她们去赔了礼,又让她们在避暑前都不要出门,乖乖的抄写《女则》。”

    “……”卓昭节哑然笑道,“居然这么巧?”

    “可不是?”淳于佩吐了吐舌头,道,“她们两个胡闹,害了可怜的四姑,你看,为了这件事情,四姑和四姑父怄气,今儿都告了病没来。”又道,“哦,我四姑父就是光王殿下。”

    卓昭节道:“啊,原来是这样。”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外头有宫女进来,沿着墙角到丹墀下低声禀告,另外有淳于皇后的贴身宫女绕上丹墀,与淳于皇后说了几句,皇后微一点头,之前报信的宫女再次出殿,半晌后却又引了人进来。

    打头是个圆脸丰颊的妇人,衣锦饰珠,虽然不算美貌,但宜喜宜嗔的,很有福相,她身后跟着一个无精打采的紫衣紫裙的少女,卓昭节和淳于佩定睛一看,不是慕空蝉是谁?

    太子妃慕氏是淳于皇后亲自为太子挑选的正妃,虽然不得太子喜欢,但淳于皇后却是怎么看太子妃怎么顺眼的,是以皇后对慕家人一直都不错,这慕家夫人显然是经常进宫的,踏进殿来后看到众人正在赏舞,也不打扰,领着女儿在旁边行了礼,就在宫人的引导下入了席。

    过了片刻,一曲舞罢,纪阳长公主道:“这一班人跳的都不错,其中左列第三个最好。”

    淳于皇后笑着道:“能叫二姐出口称赞可真不容易,不可不赏。”

    皇后说了这话,那左列第三名舞伎忙面带欢喜之色出列跪下谢恩,先谢了皇后,又谢纪阳长公主,待皇后说了免礼,这才回到原位。

    这时候殿门外又转进了一个穿着桃红联珠团窠翼纹锦上襦,系郁金裙,绾着倭髻,髻中簪着一朵开得正好的首案红,周饰珠翠,眉贴花钿、扫蕊黄,描远山眉,施飞霞妆、圆靥、丹唇的妇人,望之与长乐公主年岁仿佛,水杏眼儿明眸善睐,盈盈一望很有使人眼前一亮的意思。

    她走进来,未语先笑,道:“我来的倒是正好呢偏殿里都备得差不多了,母后与诸位是现在就过去吗?还是再看一支舞?”

    听这话就知道是太子妃了,卓昭节好奇的打量着她,这慕氏不是顶顶的美人,但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俏丽人儿了,而且看她举止爽利,气度大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能得到丈夫欢心的妻子,卓昭节看着心里就疑惑,那绿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能够叫太子顶着淳于皇后的不喜也要纳进东宫不说,甚至还一心一意要捧着延昌郡王继位,甚至连唯一的嫡子真定郡王都比之不及?

    相比太子偏宠绿姬,皇后果然是更喜欢太子妃的,闻言立刻和颜悦色道:“辛苦你这孩子了,二姐,太妃,咱们现在就过去?”

    纪阳长公主点一点头,周太妃笑着道:“我正觉得就这么看舞没什么意思。”

    淳于皇后道:“那就让她们到偏殿里去伺候罢。”

    闻言殿下的内侍一挥手,那二十名舞伎并乐工们向殿上行了礼,再次鱼贯退出,往偏殿去备着了。

    这边皇后等人的移动自然要耽搁些辰光,众人先一起起来等皇后下了丹墀,打头出了正殿,才跟上去。

    设宴的偏殿也正对着蓬莱殿前的蓬莱池,春晖返照,映得殿中一片堂皇。

    定成郡主刚才没有陪太子妃去请皇后等人,此刻却是守在偏殿前迎接着,这位郡主今日穿了银红联珠对鹿锦上襦,系着银泥粉绶藕丝裙,挽着绛色披帛,和卓昭节一样梳了双螺,但螺髻上簪翠绕珠,打扮的十分富贵,因为年少,没有上什么脂粉,只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见到皇后很是乖巧的叫道:“皇祖母。”

    皇后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帮了你母亲的忙?”

    定成郡主恭恭敬敬的道:“孙女也没能做什么,都是母亲张罗的。”

    “嗯,你年纪还小,有这份心就很好了。”皇后摸了摸她的头,道了一句,就当先进了殿。

    殿中诸席都已经备好,这偏殿里没有设丹墀,主席也不过是占了个坐北朝南的位置,各席之后衬着屏风,殿中放了许多鲜花,多为红、黄、紫等艳丽的颜色,此外却也看不出来是为了庆贺太子生辰。

    之前皇后说今日是要让太子妃代太子受诸命妇贵女们的生辰之贺的,但一直到宴开皇后也没提,乐声起后,众人就如在家中一样,吃吃喝喝的看起了歌舞。

    卓昭节一头雾水。

    若不是从敏平侯到游氏都揣测这是纪阳长公主要提前相一相未来孙媳,特别叮嘱了敏平侯让卓昭节今日进宫,她简直要怀疑今儿自己只是随沈氏过来见识一下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纪阳长公主对自己毫无兴趣,反倒除了长公主之外,包括皇后在内的其他人对自己更为关切啊……

    卓昭节茫然了,若是敏平侯与游氏猜错,皇后特别叮嘱自己进宫是为了曲江畔之事,那么……为什么也没人提一句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酒

    跳《春莺啭》的舞伎又跳了两支曲子,周太妃点了个《伊州》,淳于皇后道:“这个云韶部常跳的。”就遣退之前的伎人,换进云韶部来,酒过三巡之后,殿中气氛热烈起来,众人兴致或在歌舞,或在彼此的闲谈,沈氏也就近与邵国公夫人慕氏说起了话。

    苏语嫣带头,将殿中除了执意要在纪阳长公主跟前伺候的宁娴容外的小娘子全部叫到一起斗起了酒,卓昭节是见过这位长安第一才女的酒量的,旁人就更清楚了,古盼儿拿眼斜斜飞她一眼,道:“今儿个皇后娘娘也没拦着不叫你喝,你要喝自己告诉宫人多取几坛来就是了,咱们这儿谁不知道你天生的海量?这还有什么可比的?”

    唐千夏温温柔柔的笑了笑,细声道:“八娘若是嫌弃独饮无趣,要咱们陪着,也不是不成,不过得你喝十碗,咱们喝一碗,不然就没有意思了。”

    古盼儿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淳于佩笑着道:“十碗比一碗,这个有看头……我作庄,谁要下注?先说好了,若是下场斗酒,必得只能下自己赢,不然放水了可就扫兴了。”说着就豪爽的拍下一对比目紫玉佩。

    “不错不错,谁也别想耍花招。”义康公主插进来,干脆利落的一挽袖子,摘了镯子就放下,“我赌八娘赢!”

    “那我赌盼娘吧。”唐千夏反手拔了簪子笑道。

    苏语嫣道:“我还没答应呢,你们急什么?”就说唐千夏,“表妹你好狠的心思,十碗比一碗,便是喝水也要破了肚皮了。”

    “坊间有句话说,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唐千夏柔柔一笑,道,“苏表姐你还着就是,咱们好生商议。”

    古盼儿又要坚守着十比一,两边嘀嘀咕咕半晌到底定了下来四比一,忽然卓昭节问:“谁与苏八娘子比呢?”

    义康公主笑着一拍手,道:“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谁上?”

    古盼儿、唐千夏都嚷着要上,淳于佩也是蠢蠢欲动,捏着义康公主的镯子和唐千夏的簪子,左右为难。

    “不如这样,这庄叫宁家小十娘来坐罢。”义康公主眯起眼,道,“咱们一起下场八娘你这边人少一点,另一边人多点,哪边喝得多算哪边赢,怎么样?”

    “啊哟,今儿个可是来给表舅庆贺生辰的。”苏语嫣也挽了袖子,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道,“都喝醉了成什么样子?”

    义康公主无所谓的道:“左右不过是一个心意,再说大哥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何况你们长辈都在呢。”声音一低,不使附近的诸位夫人们听见,“反正有她们圆场,难为还能把咱们都治了罪不成。”

    今儿这殿里都是皇亲国戚,再不济也是公侯女眷,俱不是没身份的人,加上又有公主、郡主领着头,很快宁娴容就被义康公主亲自从纪阳长公主身边要了过来,宁娴容之前虽然是陪着自己亲祖母,但纪阳长公主惯常偏心二房惯了,虽然宁娴容向来服侍上心,今日才被带过来,但长公主对她也不是很在意,倒是宁娴容在祖母跟前格外的恭敬拘束。

    这会被义康公主硬拖过来,虽然遗憾不能继续在祖母跟前表现,也是暗松了口气,在小娘子们中间,宁娴容倒是自然起来了,拿着淳于佩递过来的镯子簪子,望着她笑道:“淳于姐姐不做这个庄了?一会我抽头多了你可别后悔。”

    “不坐庄,我还可以下注呢!”淳于佩挥舞了下粉拳,笑着道,“我一定要做八娘的对家,之前总是被她灌到食案下头去,今儿个我非把她灌倒不可!”

    苏语嫣拊掌赞道:“好个有志气的小娘子!”

    “呸!”淳于佩听出她的调侃,轻啐一口。

    义康公主道:“好了好了先把阵营分了,不然还下什么注呢?”

    就听古盼儿、唐千夏、淳于佩一起叫:“我们做八娘对家!”

    义康公主看着卓家姑侄,笑着道:“那你们呢?”

    卓芳甸今日话少的很,闻言勉强一笑,道:“我今儿身子有些不大爽快,恐怕喝不成,倒是要扫你们的兴致了。”

    义康公主听了也不为难,再问卓昭节,卓昭节道:“我倒可以喝……”她看了眼苏语嫣,很是惭愧的道,“但酒量不成。”

    “你不要和她比。”卓昭节之前在义康公主面前喝醉过的,还是公主使人安置了她,对她的酒量也有个估计,这会眼珠一转,笑着道,“她啊,说才名冠绝长安,哪怕只在小娘子里也未必能够人人信服的,但要说酒量,轻松放到一桌子男儿半点问题也没有!”

    这么说了,义康公主自然有所计谋,就顺势道,“我看不如这样,小七娘与八娘你一起,我也到盼娘这一边你们两个如今都是长安闻名的才女,正好联手,叫咱们领教下两位才女的酒量。”

    公主这话说的仿佛很随意,但卓昭节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苏语嫣,却见苏语嫣慢条斯理的拈着樱桃吃,咽下之后才懒洋洋的道:“不错不错,就我和七娘两个,你们四个,一样把你们灌到食案底下去!”

    古盼儿见义康公主朝自己打个眼色,明白过来,笑骂道:“你想得美罢!咱们把你们灌到地上去还差不多。”

    既然说定了,就纷纷摘了首饰钗环交给宁娴容下注,又叫宫人拿了一摞粉彩贴金箔葵口碗来,挨个的摆开,一一斟满,苏语嫣一嗅那酒香就笑眯了眼,道:“我前两日还想说我那里的桑落没有了。”

    这桑落酒号称“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盛在碗里好看极了,苏语嫣本来就好此杯中物,这会毫不客气的端起一碗,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伸手就拿向了第二碗,宁娴容忙叫了自己使女帮忙记住。

    卓昭节酒量平平,不过既然是在斗酒,自然不能怕醉,跟着端了一碗,也是一仰头喝尽,反过碗来对众人照了照碗底,古盼儿几个一挑眉,都拊掌道:“好,你们两位才女这般爽利,咱们也不能落后。”

    古盼儿这边是四人,一人一碗就是四碗,苏语嫣和卓昭节须得各喝两碗才能追平,两边都是势在必得,酒到碗干,片刻光景,除了苏语嫣还面不改色外,余者雪白的粉腮上都染了一抹绯红,纷纷挽起袖子、捋上手钏,显然都动上了真格。

    卓昭节起初还因为头次进宫有些拘束,喝了几碗之后酒意上涌,渐渐就放开,袖子都被手镯勒到了肘上,鬓边的绿松石串儿也叫她别到耳后,端着瓷碗一碗接一碗,气势如虹,义康公主看得目瞪口呆,懊悔道:“你上回在我跟前不是三两下就醉倒了吗?”

    “那一次我之前先喝过些,又是头一回见贵人,心里有些忐忑。”卓昭节此刻双颊犹如霞烧,眸子却亮得仿佛寒夜里的星辰,她吐着酒气笑道,“再说上回也没斗酒呀!”说着把手里的空碗往前一推,从旁又端起一碗,爽快的喝了起来。

    苏语嫣喝到现在还轻松的很,闻言取笑道:“啊哟,六姑你以为小七娘喝不多,故意叫她和我一起?如今后悔了吧?我就说咱们两个灌倒你们四个不成问题!”

    古盼儿哼道:“还没完呢!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想她话音未落,旁边扑通一声,这第一个倒下的不是义康公主也不是看起来最柔弱最不禁喝的晋王小郡主唐千夏,却是古盼儿这边看起来酒量最好的淳于佩!

    她倒在地上倒还没睡着,而是仿佛划水一样挣扎几下,嘟囔着什么古盼儿脸色由红转青,道:“你倒是叫我把话说完呀!”

    “哈哈,这拆台拆得巧。”苏语嫣拍着手,道,“快点扶她下去休憩罢!现在开始可是二对三了,你们若是自知不敌不如现在速速认输,免得回头宿醉了头疼吃苦!”

    古盼儿与义康公主异口同声道:“你想的美!”

    唐千夏慢悠悠的道:“我才不信你们能撑多久……”

    古盼儿点头:“正是这样!”说着发泄似的抬手灌了一碗,不想唐千夏手一松,她手里的粉彩贴金箔葵口碗连着半碗桑落酒骨碌一下摔到膝上又滚到氍毹上,酒液将衣裙和氍毹都浇上了古盼儿、义康公主再次异口同声的喝道:“不许倒!”

    唐千夏倒是没倒下去,她仪态端庄的伸手抚住了额,虽然两颊似火,举止却还优雅的很,古盼儿正待松口气,不想唐千夏幽幽一叹,道:“接下来,可就看六姑和盼娘你们两个啦……我……我只能陪到这儿了!”语毕,她眼一合,放放心心的往使女怀里一扑,几乎瞬间酣声立起!

    “…………”苏语嫣和卓昭节对望一眼,都是乐不可支,两人拍着食案戏谑着问,“怎么样?认输还是继续?”

    古盼儿连着被同伴拆了两次台,脸色又红又白又青又绿,闻言咬牙切齿的道:“自然是继续!我什么时候认输过?”

    义康公主无所谓的道:“至多醉倒一场罢了,直接认输,怎么可能?”

    两边恶狠狠的对望一眼,同时各端起一碗桑落酒,大声道:“再来!”

    ……又喝了片刻,卓昭节暗拉一把苏语嫣,低声道:“我不太成了,接下来要看你了。”

    苏语嫣信心满满的道:“你再撑两碗……喝慢一点,我保证六姑比你先倒!”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周太妃又惊又笑着问:“淳于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这边还留着两分清醒的人都纷纷回头去看,都吃了一惊,却见原本要被扶下去休憩的淳于佩,不知怎的紧紧扑在周太妃身上,抱住了她嚷着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后族的晚辈,周太妃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得无可奈何的叫了起来。

    淳于皇后本来正和太子妃、纪阳长公主说着话,此刻看到也吓了一跳,忙让宫人提醒正和长乐公主说话的淳于家的大夫人乐氏,乐氏看到女儿的作为脸都绿了,顾不得请罪,先吩咐左右:“快点把这逆女拖开!”

    周太妃哭笑不得,道:“这孩子似是喝多了,叫人扶着走到我跟前就抱上来,亏得这儿没有男子,不然呀!”

    乐氏从席上迅速起身,少不得要代淳于佩给皇后、周太妃赔罪因为淳于佩喝醉,聚在一起的小娘子们的斗酒自然就被发现了,看到唐千夏栽倒在食案下,之前她打翻的酒液沾得裙上氍毹上一片,两个使女又扶又抱了半晌都没弄起来,而义康公主与卓昭节这会虽然还能看热闹,但也差不多了,均露出了醉态,要靠使女帮手才能准确的端住碗除了天赋异禀的苏语嫣还是神色不露,古盼儿也是烧得满头满脸赤如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殿中人声默了片刻,只闻丝竹继续,淳于皇后打头笑出了声:“她们倒是会玩!到底还是八娘厉害,这许多小娘子加起来都没能叫她倒下!”

    苏语嫣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皇外祖母说的是极!”跟着就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六姑、盼娘,你们已经输了,快把咱们的彩头拿过来!”

    “哟,你们还有彩头!”淳于皇后笑着道,“是什么好东西?”

    正热闹的时候,外头却有内侍飞奔进来禀告道:“圣人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咸平帝

    年号咸平的皇帝单讳一个字,他是先帝第十一子,与纪阳长公主同母,皆是先帝时教坊内人薛氏所出,薛氏生了纪阳长公主,因为当时先帝子嗣还不多,这才有了正式的名份,但不久就失了宠,一直到多年后一次宴上,薛氏献舞,偶然被先帝召幸,这才有了今上。

    先帝膝下长到成年的一共有十四子,公主略少,总也有五位,这十九个子女里头唐其实很不起眼,那时候梁皇后有嫡长子燕王,继立的郑皇后有嫡三子齐王,先帝不似今上这样独宠皇后,虚设六宫,先帝的时候后宫十分昌盛,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皆满,三夫人、诸妃位、九嫔,往下的诸级宫嫔……将整个六宫住得满满的,可想而知,两位有嫡出名份的皇子之外还有多少宠妃、皇子、公主争宠。

    那时候今上在先帝眼里地位还不如纪阳长公主,毕竟纪阳长公主是先帝次女,先帝的长女未长成即夭折,对于头一个长大的女儿先帝到底记得清楚些的,若不是燕王与齐王争储太过,将今上的诸位皇兄陆续牵扯下去,这皇位还真轮不到今上。

    说起来也是天意先帝贬了膝下诸子后,照着宠爱和生母位份其实是应该周贵妃所出的秦王登基的,偏偏这个时候先帝大病了一场,自以为即使撑过去也活不长了,忧心主少国疑,就匆匆从没有卷进夺储的皇子中择了年纪最长的今上为储,不想栽培了几年,今上羽翼丰满,先帝却还在位,但到底年纪在那里,再扶持秦王就不太可能了,就这么前朝近十位生母尊贵的皇子争得死去活来的大位,兜兜转转落到了今上头上。

    这咸平帝的容貌很是俊秀,轮廓之间与纪阳长公主非常的相似,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血缘,只是究竟是九五至尊,威仪比长公主更甚。

    虽然今日是太子生辰,但咸平帝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重视的,只穿了半旧不新的明黄色常服,头顶皂色软幞,蹬藏青朝靴,腰束玉带,那常服已经洗得有些淡了,卓昭节想起了开到快残的御衣黄。

    今日这里除了卓昭节外都不是头一次面圣,咸平帝与淳于皇后一样,都不是讲究繁琐礼仪的人,爽快的吩咐众人平身,自有宫人伶俐的在皇后旁边加席,众人重新落座后,咸平帝就笑着问:“方才看到两个小娘子被抬了出去?这是怎么回事?”

    “八娘打的头,趁长辈们说话的光景,斗起了酒,结果淳于六娘子、二郎家的小三娘都被灌倒了。”淳于皇后笑着道。

    淳于佩刚才还闹了出笑话,连带着唐千夏的醉态也被众人看在了眼里,乐氏与晋王妃少不得又要上前请一回罪。

    咸平帝笑着道:“既然是宴饮之际,小娘子家自在些也无妨,反正有皇后在,自会安排醒酒的地方。”又问候纪阳长公主,“有两日没见二姐了,二姐这两日可好吗?”

    纪阳长公主笑着道:“自然是好的,你也要注意些身子,莫要太过劳累了,百官可是拿俸禄的。”

    “二姐放心罢,我如今也只看内阁批不了的折子,方才是和温相说了一些事情才耽搁了。”咸平帝口角含笑,与纪阳长公主说话之间极为亲切,连“朕”字都不用,卓昭节心想,怪道九郎有长公主宠爱,什么事都敢做。

    纪阳长公主这才满意:“你如今可是身系万民,怎么能不好生留意?”

    淳于皇后笑道:“二姐放心罢,我听二姐的,盯着他呢。”

    “是有你在我才放心。”纪阳长公主感慨的点了点头,道,“十一郎最是倔强,轻易的话都不肯听的,能劝他的人就那么几个,内侍哪儿说得住他?”

    咸平帝贵为天子,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纪阳长公主这样当众戏谑,到底有些尴尬,就拿起酒樽笑着道:“二姐和皇后的话我几时不理了?”

    又叫底下的人,“诸位不必拘束,小娘子们爱玩闹只管玩闹就是,不必顾忌朕。”

    这么说着又想了起来问皇后,“皇后今日请诸府夫人并娘子进宫是?花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淳于皇后笑容一淡,淡淡的道:“你没见太子妃在这里吗?今儿个是大郎的生辰,她们是来贺太子妃的。”

    咸平帝恍然道:“倒是忘了。”

    太子妃忙恭敬道:“父皇日理万机……”

    只是淳于皇后直接打断了她圆场的话,对咸平帝道:“我也有几日没请她们进宫来热闹了,今儿说着话倒把事情给忘记了……这会东宫那边恐怕也在开着宴,我看不如就叫个孙儿来陪咱们会罢?”

    咸平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皇后,又看了眼纪阳长公主,顿了片刻,才道:“好。”

    淳于皇后一扬下颔,大声吩咐宫人:“去请真定郡王来!”

    殿中如今虽然都是女眷,但大凉风气开放,后妃与诸公主仗着宠爱,干政的可不少,女子议政,只要不是大庭广众,私下里说几句也没人计较而且今日这儿的女眷除了周太妃和淳于家外,哪一个不是有所立场的?

    沈氏的脸色在皇后说出只请真定郡王过来后,瞬间煞白!

    卓芳甸比沈氏还要不济,手一抖,大半碗酒水就浇在了裙子上,倒是卓昭节先为宁摇碧一喜,随即想到家族才是心头一沉,扶着食案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了片刻,皇后含笑四顾:“你们又不是头一次进宫了,这样拘束做什么?”

    周太妃是最快反应的,含笑道:“今儿个说是来贺太子的,不想到这会都没能和太子妃说一声,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呢!”

    皇后微微一笑:“太妃是他长辈,再说又不是什么整岁,不值得郑重其事,不过是寻个借口请大家来热闹热闹罢了,打从义康下降之后,这宫里素来就寂寞,再说谁还没个生辰?”

    听皇后的意思就是没把太子今日生辰放在心上了?

    周太妃脸色一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倒是咸平帝岔开话题问纪阳长公主:“九郎怎么没来?二姐不是一直要带着他的么?”

    卓昭节心头一跳,就听纪阳长公主道:“今早四郎邀了他去东宫凑热闹,一会四郎过来,他定然也会跟着过来。”这四郎自然就是唐四了。

    咸平帝笑着道:“今年牡丹花会,这孩子倒是出了个风头,上回本来要和二姐说的,奈何回来晚了没说几句。”

    纪阳长公主最爱听旁人赞宁摇碧,闻言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道:“这孩子天资着实是好,奈何他到底年纪还小,心性跳脱,定不下来,不过资质天赋放在了那里,叫我说,随便学学也比许多人强的。”

    咸平帝自然不会逆了长公主的话,含笑道:“这回花会的诗皇后拿与我看过,确实大气,到底是二姐教养出来的孩子。”

    “是这孩子自己用心!”纪阳长公主高兴的道。

    虽然提了宁摇碧,但到底没提卓昭节,只是皇后悄悄与咸平帝说了几句后,咸平帝似有意似无意的也看了几眼卓昭节,圣人神色平静,实在觑不出来喜怒,倒叫本已醉意上涌的卓昭节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赶忙坐好。

    中间周太妃说了几句话,卓芳甸悄悄告诉沈氏,带着使女推下去更衣……去东宫请真定郡王的内侍到底回来复命了。

    只是皇后只说请真定郡王,但内侍回来时,不但宁摇碧跟着来了,太子、延昌郡王、唐澄、晋王、光王居然也都跟了来。

    听内侍禀告这许多人求见,咸平帝皱了下眉,淳于皇后脸色也是一寒,只是到底顾忌着命妇晚辈们,淡淡的道:“既然来了就都宣罢。”

    众人涌进殿来行了礼,淳于皇后等咸平帝道了个“平身”就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开口道:“四郎到祖母这儿来。”

    纪阳长公主也笑着招宁摇碧到身边。

    卓昭节偷眼看去,宁摇碧一身姜黄交领越罗袍衫,栗色蜀锦衣缘,束玉带,顶上紫金冠束发,系着绛色宫绦,俊秀飞扬,在长公主身后跪坐下来,立刻向四面一望,恰好与卓昭节对望一眼,顿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卓昭节到底顾忌着大庭广众,面上一红,立刻低下了头。

    一直到这会,咸平帝也没提给余人赐座的话,宁摇碧也就算了,纪阳长公主宠爱幼孙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但真定郡王乃太子之子,如今倒是先在皇后身边被按坐下了,反而太子还站着殿中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只是无论咸平帝还是淳于皇后都权当没看见,咸平帝淡淡的问:“你们不是在东宫里热闹吗?怎么都过来了?”

    容貌酷似咸平帝的太子看这情形心头一沉,迅速扫一眼身旁微微颤抖的庶长子,勉强笑道:“闻说母后在此设宴,孩儿自然要带宝奴、珍奴来伺候。”听起来珍奴大约就是唐澄的乳名了。

    淳于皇后轻描淡写的道:“你那边忙,本宫让小四郎伺候着也就是了,你们都跑了过来,那边怎么办?”

    气氛正僵硬时,忽然晋王笑道:“孩儿是想母后这边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不然今早咱们过来时,母后不是还说今儿个乏,打发咱们快点退下吗?”

    这晋王长的更像淳于皇后,虽然也有四十余岁了,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才过而立到底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但这番撒娇的话说着倒不惹人厌,淳于皇后对次子还是很和颜悦色的,道:“不过是寻常的酒菜,还是太子妃张罗的,有好东西还能瞒着不给你吗?”

    晋王趁机道:“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这么一说,兴许母后今儿赏赐大哥生辰的东西,孩儿也能混上一份。”

    他特别提到了太子生辰,意在缓和气氛,也是提醒咸平帝与淳于皇后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好歹给太子份体面。

    太子不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只是淳于皇后闻言,却先看向了太子妃,脸色竟是一阴,顿了一顿才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记了。”

    接下来也没说赏赐的事情,只道,“东宫那边据说几位太子师都在?你们就这么把人丢下过来是什么道理?若没有旁的事情就先回去罢。”

    太子陪笑道:“是孩儿卤莽了,一心想着父皇、母后,一急之下就过来了。”因见淳于皇后根本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不敢违逆,就道,“那让宝奴和珍奴留下,一起伺候父皇、母后罢?”

    闻言,延昌郡王与唐澄都充满盼望的看了过去。

    淳于皇后眯起眼,淡淡的道:“本宫与你们父皇还没老到需要儿孙们全在膝前候着的地步!”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太子也变了脸色,正要跪下请罪,咸平帝干咳一声,道:“你们母后说的是,就小四郎留下罢,你们自去忙。”

    “……”太子沉默了下,深吸口气,道,“孩儿遵旨。”

    “等一等!”淳于皇后忽然道。

    太子一喜不想淳于皇后却道:“自义康下降后,这宫里越发的寂寥了,今儿看着二姐身边的九郎,本宫心里实在羡慕……陛下,不如索性叫小四郎住在咱们这边?”

    这话对殿中许多人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

    别说延昌郡王与唐澄了,就连太子也没维持住,脸色青白不定、满是惊愕!

    咸平帝深深看了眼太子,沉默了下,道:“就这样罢。”

    帝后当众说出这番话来,真定郡王的前途也等于说是定好了这位郡王也不知道是早就知晓还是沉得住气,只在淳于皇后提出让自己住到大明宫时露出一丝愕然,随即就恢复了谦逊之态。

    倒是太子妃不加掩饰的流露出狂喜、欣慰之色,最先离席拜倒:“臣媳代凤奴谢过父皇、母后!”

    太子妃这么一谢恩,太子想帮真定郡王推却都不成!

    帝后,这是要公然支持真定郡王了!

    原本咸平帝对两个孙儿的较劲从不干涉,淳于皇后偏心真定郡王也有限,太子自己都不曾登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捧着延昌郡王,是以两位郡王的争斗频繁却规模有限,像花会上的争执已经算是很公开的时候了,现在帝后同时表态和偏向,局势如此突然众人震惊之余,心中都是百味陈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平地惊雷

    这场宴会最终在帝后的若无其事、与真定郡王的祖孙和乐里看似和睦平静的收了场。

    因为此事,卓昭节也没了心思去想自己进宫的缘故,不想捱到宴终,淳于皇后却忽然道:“方才一直没顾上说……卓家这小七娘生得好生眼熟。”

    沈氏一怔,卓昭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彷徨之际,就听纪阳长公主懒洋洋的道:“嗯,梁氏的嫡亲孙女么,活脱脱是她当年的模样。”

    长公主不提梁氏还好,一提梁氏,卓昭节就想起来从前班氏说过,梁氏差一点嫁给了今上可现在皇后却姓淳于,难道当年两人有过仇怨吗?

    好在淳于皇后的语气里倒没带什么厌恶憎恨,笑吟吟的道:“好个绝色的小娘子,当年敏平侯先夫人可是咱们长安鼎鼎大名的美人儿,她去之后,本宫还没见过容貌能压过她的人,不想这小娘子倒是十足传了下来。”

    卓昭节忐忑的起身离席,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女惶恐。”

    “不必拘束。”淳于皇后示意她起身,笑着道,“这么个好看的小娘子就是只看着也舒服,听说你之前是在江南长大的?才回长安?往后闲着可以多往宫里来走动,诸王与公主们都已成年,本宫现下一来闲得紧,二来这宫里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人,你若是一个人不好意思来,可以去寻八娘她们。”

    苏语嫣笑着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我带呢,有人……”话说到一半,见卓昭节窘迫的红了脸,忙改口道,“小七娘与淳于家的几位表妹都熟悉得很。”

    淳于皇后于是顺势赏了卓昭节见面礼,绫罗绸缎、首饰头面之外,一柄玉如意让众人都是心照不宣。

    出了宫门,沈氏头一次没了扮慈祥的耐心,匆匆对身边人道了一句:“你们帮着送小七娘回去。”叮嘱了声,“仔细些赐物,不要弄脏弄坏了。”让卓昭节单独上了车,自己却是带着女儿直接去永兴坊了。

    虽然这个时候敏平侯应该不在别院,而是陪着太子商议对策,但沈氏如今哪儿还定得下心来回侯府?必要早早向敏平侯问个究竟的。

    卓昭节其实也是既茫然又忐忑,她在江南长大,因为地域上远离帝都的缘故,对政事一向就不是很敏感,虽然也在书中知道夺储的艰险与惊心动魄,但侯府里烈火烹油的富贵安稳放在那里,大房、四房与沈氏之间的争斗,不免就觉得其实和自己关系也不很大,但今日咸平帝与淳于皇后留下真定郡王后,看着殿中诸位夫人的脸色,也知道事情不小!

    这么一路沉默的回了侯府,游氏哪儿能够放下心来?掐着辰光守在了门口等着,见女儿独自归来,沈氏和卓芳甸都不见影子,顿时吃了一惊,但接下来又看到车前后的随从手里捧着分明是宫赐之物,这才松了口气,既然有赏赐,那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失礼的事了。

    游氏问女儿:“你祖母与小姑姑呢?”

    卓昭节道:“去别院等祖父了。”

    “别院?”游氏一皱眉,知道其中定然有内情,也就不在人前多问了,只道,“乏了罢?先回房里歇一歇再说。”

    如此到了四房,卓芳礼自也放心不下,只是到底没和游氏一样等到大门口,却是在念慈堂里翘首以盼,见游氏带着女儿进来,只叫冒姑去安置赐物的陈放,跟着又把四周伺候的人都打发了,惊讶道:“怎么了?”

    游氏扬了扬下颔,问卓昭节:“宫里出了什么事?”

    “今儿宴上,圣人与皇后对太子都淡淡的,甚至圣人连身新衣都未穿,倒是对真定郡王极好,中间太子特别过来,想留延昌郡王一起伺候圣人与皇后,却被推了。”卓昭节简单的说了下经过,“皇后还以膝下寂寞为名,要留真定郡王在大明宫里住下,圣人也依了。”

    卓芳礼与游氏对望一眼,均是倒抽一口冷气!

    “延昌郡王……糟糕!咱们家可怎么办?”游氏喃喃的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卓昭节闻言也变了色,低声道:“就是午时过后不久。”

    “之前两位郡王一直势均力敌,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卓芳礼的脸色一片铁青,握紧了手中的茶碗,失声道,“尤其是圣人……不是从来都没理会过两位郡王之争吗?就是皇后从前也只是偶尔敲打一下延昌郡王,对真定郡王虽然喜欢……到底也只是喜欢,也没到这样公然支持的地步啊!”

    “父亲,现在咱们家可是……可是……”虽然之前与卓芳礼之间还有芥蒂,但如今局势猝然变幻,谁还有心思计较那点儿委屈?卓昭节看着父母的反应,心里忐忑极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有危险?”

    卓芳礼沉吟许久,才迟疑着道:“危险……料想现在还不至于……毕竟……你祖父极得圣人看重,而且如今圣人还在……太子也没……纵然到了真定郡王,那也是好些年后的事情了……”

    游氏脸色变幻不定,忽然道:“但圣人与皇后素来精明,倘若当真为了真定郡王考虑,即使不至于危险,这声势上……”

    卓芳礼吐了口气,苦笑着道:“还能怎么样呢?”

    “你今日进宫,赐婚的事情可有眉目?”游氏心念电转,立刻撇下来敏平侯府的前途问女儿。

    卓昭节没想到话题转的这么快,不及脸红就被频繁催促,才怯生生的道:“没有呢,就当我和寻常小娘子一样,只有皇后最后问了几句,赐了东西。”

    游氏深吸一口气:“皇后问了什么?”

    “说我眼熟,纪阳长公主接话,说我生得像嫡祖母,就这样说了几句。”卓昭节咬着唇道。

    游氏面上掠过失望:“纪阳长公主没有特别问你或者看你吗?”

    “……”卓昭节茫然的摇了摇头。

    虽然纪阳长公主在长安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但了解她性情的人还真不多,卓芳礼和游氏照着常人来推测,既然长公主最为重视宁摇碧,那么宁摇碧的正妻,长公主必然要极为慎重,不说再三考察,怎么也要亲自过目,为孙儿掌好了眼才是。

    却哪里想得到长公主打的主意是“九郎喜欢就好,若不喜欢了再换个喜欢的”?

    这会听说纪阳长公主没有很注意卓昭节,均是倒抽一口冷气,心想,糟糕,圣人一向尊敬长公主,难道长公主早就知道了今日之事,帝后会一起支持真定郡王,所以不想和咱们家结亲了吗?

    敏平侯是极坚定的延昌郡王党,纪阳长公主的长子祈国公虽然也是,但长公主向来偏心幼子雍城侯,是以在两个侄孙里,长公主到底对真定郡王更和蔼的。

    现下帝后选择了真定郡王,延昌郡王一派大受打击接下来帝后为了真定郡王,很难说不会对延昌郡王这边进行打击,延昌郡王即使是庶出,到底是圣人与皇后的血脉,终究不会把他怎么样,那么这警告、这打击就只能是之前站在延昌郡王这边的人了!

    如此算下来,敏平侯府纵然不倒,也必然经风历雨,纪阳长公主疼爱孙儿,自然是不想让宁摇碧再娶个即将失势的侯爵的孙女了,既是如此,她当然无需再关注卓昭节!

    卓芳礼和游氏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以纪阳长公主的身份,与长公主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得到的消息自然不会是假的。

    所以,敏平侯府即将失势这个消息……十有八.九!

    敏平侯如今看着富贵,其实也是全靠敏平侯一个人撑着,卓家的情况和游家其实很像,敏平侯与游若珩膝下儿子不能算少了,偏偏一个能成器的也无有,从前敏平侯还要指望卓芳涯,不料卓芳涯中举后跟着娶妻,没多久就迷上了义宁坊那姓花的女子,满腔苦读的热情化作了绕指柔肠,成日里只顾惦记着哄花氏高兴,哪里还想得到读书?

    偏偏敏平侯忙于政事无暇管他,沈氏又管不住卓家、游家现在其实都在指望孙辈,游家指望游炽、游焕,卓家指望卓知润、卓昭粹。

    是以老一辈的人根本就不能出事!

    从这一点上来说,游家还要好一点,到底游若珩已经致了仕,留下的只有美名没有政敌。

    若是敏平侯一倒,没有他帮着晚辈铺路,这偌大的侯府又能剩几分富贵?

    卓芳礼一咬牙,顾不得旁的,问女儿:“今日宁九可曾进宫?他对你如何?”

    游氏听出丈夫的意思,一惊:“夫君!”

    “你知道个什么?父亲与真定郡王一派结怨极大!”卓芳礼面沉似水,低声道,“若当真……纵然不在乎给七娘寻个门楣低些的人家,但你想七娘生得这样好……自古红颜!此事必须速作计议!”

    卓昭节起初没明白父亲的意思,听到此处,到底会过意思来,只觉得平地惊雷,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游氏大怔,哆嗦着道:“亏得五娘已嫁……八郎……古家娘子反正也是……可七娘……长公主分明不理会七娘了,这事?”

    卓家有如今的富贵,全仗着敏平侯能干,如若帝后决意扶持延昌郡王也还罢了,可现在帝后选择的是真定郡王,那么延昌郡王一派必然会受到打压,否则帝后何必表这个态?敏平侯年岁已长,现成的理由就可以暗示他告老……一旦敏平侯因此告老,即使帝后念着他多年为国操劳不追究,但接下来卓家的门楣自然也要衰落下来……

    到那个时候,卓昭节这些还没婚配的晚辈,能够挑选的婚事自然要一落千丈!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敏平侯与真定郡王一派结怨不浅,失势之后,若帝后不追究,表面上也许不会怎么样,但背地里……尤其卓昭节美貌绝色,凭着这副容貌,生在清清白白的平民家都能招上祸事来,卓芳礼与游氏想到此处,哪儿能不急?之前对着宁摇碧挑来挑去,那是因为敏平侯地位稳固,护得住孙女,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既然想到了卓家接下来的衰败,头一个醒起的,就是如何为儿女筹划,以避家祸!

    子孙都是卓家人,那是没办法的,可女儿却可以出阁……出了阁的女儿,即使娘家被诛九族,也犯不着女儿身上了……以敏平侯的政敌来看,眼下除了雍城侯世子,根本没有旁的人家可以选择!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鹅墨池破春水

    御书房。

    咸平帝慢条斯理的看着案头堆积的一小摞奏折,对下头长跪不起的太子置若未闻,伺候笔墨的内侍动作轻如鹅毛,眼皮也不敢多抬一下。

    屋角铜漏不急不徐,殿外传来隐隐的风声,似乎要下雨了。

    内侍抬头看一眼窗外,研好一砚墨,快步走到最近的窗边关了半扇窗,折回来时却见太子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落,心头恻隐随生随灭,却是一抹凛然拥上来!

    太子唐昂是咸平帝与淳于皇后的嫡长子,咸平帝登基次日册后,跟着不到半年就正式立储,那时候唐昂尚且只是一介幼童。

    成为储君后,无论咸平帝还是淳于皇后都对他百般重视,处处比照着储君的要求来栽培,因着咸平帝专宠皇后,诸子女都是同父同母,彼此都处的不错,可谓是兄友弟恭,唐昂这个储君素来地位稳固,而且因为帝后恩爱的缘故,对太子一向就是悉心的扶持栽培,唐昂十岁即随咸平帝上朝听政,十三岁起独立处置事务,十六岁就在私下代咸平帝批阅军国大事。

    这中间虽然也有失误和出错的地方,但每一次咸平帝都不动声色的为他收拾好场面,再私下进行指点,在今日之前,帝后从来没有这样不给太子面子过。

    像这样的长跪,伺候咸平帝多年的内侍在这之前只见过一回,那是为了求娶平民出生的绿姬为太子妃,被淳于皇后大怒斥出后宫,太子也是这样抱着最后的希望在咸平帝跟前长跪不起。

    只是咸平帝任凭他跪了一天一夜,仍旧选择了支持皇后的做法朝野都知道淳于皇后虽然没有到和咸平帝一起上朝的地步,但朝政诸事,向来只有这位皇后不想插手、没有她插不了手的,而内侍因着身在宫闱知道的更多淳于皇后做出的决定,咸平帝从来没有反对过。

    所以这一次……

    内侍心中一叹,料想太子也知道结果的,只不过是实在爱惜延昌郡王,明知道无望,不来跪求到底不甘心罢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咸平帝批完了最后一封奏折,将朱笔放在笔架上,闭目往后一靠,内侍忙轻手轻脚的将奏章移到一侧晾干,自己迅速移步到咸平帝身后,手势娴熟的为咸平帝揉捏起来。

    “起来罢。”咸平帝淡淡看了眼太子,道,“这儿没铺氍毹,地上凉,当心身子。”

    语气不是不关心,却平静的出奇。

    太子用力磕了一个头,沉声道:“求父皇救一救宝奴!”

    “救他作甚?”咸平帝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嘲讽,道,“他是你之庶长子,虽然不是嫡子,但也是我皇家血脉,难道谁还敢对他不利?再说他不是好好的么?”

    太子膝行几步,哽咽出声:“父皇,慕氏与绿姬之间仇深似海!若将来凤奴继位,叫宝奴与珍奴怎么办?尤其是宝奴,这几年来凤奴就常常与宝奴过不去,名为兄弟,实如仇雠……”

    咸平帝淡淡的道:“照你这么说,若是宝奴继了位,凤奴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抹了把脸,迅速思索了下,悲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宝奴、珍奴、凤奴都是孩儿的骨血,孩儿怎么会不心疼凤奴?只是……只是凤奴还有邵国公府,慕氏乃邵国公胞妹,有外家扶持!而宝奴、珍奴的外家……”

    咸平帝笑了笑:“方才还说他们三个都是你的骨血,是我大凉皇室子弟,如今就替凤奴打算,让他将来靠着慕家去过活?难道皇家没用到了需要正经的嫡皇孙在外家寄人篱下苟活了吗?”

    咸平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的怒意却已是暗流汹涌!

    太子一怔,随即补救道:“父皇饶恕!孩儿说差了话……但慕氏与绿姬之间仇恨已无可挽回,孩儿……宝奴与珍奴乃是同母兄弟,慕氏却只凤奴一人,孩儿……孩儿总是想多保全子女的!”

    “但凤奴是嫡子。”咸平帝仍旧心平气和,几乎是和蔼的道,“他是你唯一的嫡子,我大凉遵循古制,以嫡子为重,当年你皇祖父时,若非燕王与齐王做的太过,有叛逆谋乱之心,为先帝所不容,这皇位,也断然轮不着朕来的!”

    他看着太子,慢慢的道,“你若只是朕的长子,这东宫,也轮不到你住,懂了吗?”

    太子全身一震!

    他抬起头来,触及到咸平帝平静无波的脸色,半晌,才沉沉的道:“求父皇指点!”

    “嗯?”

    “孩儿想知道……宝奴输在了什么地方?”太子带着祈求与绝望道,“父皇之前没有管过他们……母后也是……孩儿想知道,宝奴到底什么地方做的叫父皇与母后都失望了?”

    见咸平帝沉默,太子不顾仪态的啜泣起来,“父皇说孩儿能成储君是因为是嫡长子的缘故,但孩儿以为父皇固然看重嫡孙,却也不至于为此支持凤奴……求父皇念在了父子之情的份上,告诉孩儿……好么?”

    咸平帝怜悯的看了他一眼,顿了一顿才道:“你这样疼爱宝奴,朕难道不疼爱你?可朕疼爱你,所以才要帮你一把……由母及子,绿姬去太子妃太远,宝奴的心胸气量为人,绝非能够继承大统的人选!你因为宠爱其生母,一意栽培他,反而是在他为招致祸患!”

    太子失声道:“凤奴论聪慧并不胜过宝奴,只不过惯常作温润谦逊之态罢了,宝奴……宝奴也非桀骜之人啊!”

    “你是偏心。”咸平帝闭了下眼,随即睁开道,“但朕与你们母后看得清楚!”

    见太子还是一脸不肯相信,咸平帝抬了抬手,原本为他捏肩的内侍忙住了手,退后一步,皇帝吩咐道:“去把今年牡丹花会上斗诗的记载拿来。”

    内侍恭敬道:“是!”旋即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叠白宣,回到咸平帝跟前,咸平帝却没接,而是道:“拿给他看。”

    太子跪在地上看完了天香楼的这场斗诗的记录,怔了片刻才道:“父皇与母后就为了宝奴输了这一局?但凤奴从前也不是没输过。”

    “前头的都不重要。”咸平帝淡淡的道,“你只要看最后咏青龙卧墨池还有姚黄的两首即可。”

    太子忙翻到最后,仔细斟酌了一番,却仍旧不得要领,只得请教:“孩儿愚钝,求父皇指点!”

    咸平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丝失望,但还是道:“你且读一遍。”

    “陈子瑞所作《咏青龙卧墨池》:万紫千红非争春,捧出韶华一主人。驰骋青龙亦来卧,笑看此间献缤纷。”太子喃喃的读道,“宁摇碧所作《咏姚黄》:白鹅墨池破春水,睡鹤紫楼候天青。俱是人间倾城色,惟有姚黄冠王名。”

    读罢,太子低声道,“请父皇恕孩儿不敏,孩儿觉得,宁摇碧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朕本以为二姐是极偏心的了。”咸平帝这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不想你倒是像了她,但二姐只是长公主,而且她偏心的宁九,固然纨绔了点,却极有分寸,知道什么能犯什么不能犯,也不枉费二姐偏心他一番,对于一个侯爵世子来说知道分寸就成了,其他地方差一点好一点都无关紧要。大郎,你可是一国储君,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见太子满面羞惭的低头不语,咸平帝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虽然这两首诗不是宝奴、凤奴自己所作,但可以看出他们各自的为人性情!”

    “陈子瑞所咏的青龙卧墨池,用‘捧’、‘笑看’、‘献’来烘托青龙的尊贵……”咸平帝说到此处,太子忙替延昌郡王分辩:“父皇饶恕!陈子瑞以青龙比宝奴实为当时斗诗气氛所惑,宝奴绝无不臣之心!”

    咸平帝叹了口气:“自古以真龙比喻天子,青龙不过主一方,朕之子孙,比一条青龙,朕还不至于容不下!”

    见太子噤了声,皇帝继续道,“朕说的不是青龙!是陈子瑞用了那三个词来烘托青龙之尊贵后,宝奴面有喜色。”

    “再看九郎咏姚黄的这首。”咸平帝眯起眼,淡淡的道,“九郎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该知道这孩子天资不错,就是不肯用心!今日,你姑母说他虽然不用心,但天赋放在那里,随便学学也比旁人强……这话你姑母从前也说过,只是朕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你姑母实在没夸错!”

    太子低声道:“请父皇指点!”

    “白鹅雪莲、青龙卧墨池、春水绿波、睡鹤仙、紫重楼、雨过天青……”咸平帝慢慢的数着,“正是六局中,宝奴一方所有咏过的牡丹品名,陈子瑞欲以青龙之势压住凤奴一方,又以‘笑看此间献缤纷’暗藏杀伐,这种情况下,凤奴这边原本随便拿什么名品出来,气势上都要逊色一筹,但九郎轻巧两句,第一句就将青龙卧墨池也带了进去,六局六种牡丹无一疏漏!”

    他看着太子,“这六种牡丹的品名取其中诸词恰好可以连成场景,且色泽鲜明,不说其中深意,单这手已经别出心裁……但让朕与你们母后下定决心的却是后两句!”

    咸平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若是还不明白,他也枉费被当作储君栽培这些年了,可太子明白了,脸色却越发不甘:“宁摇碧素来顽劣,也许这是他无心之举!何况凤奴从前也不是没输给过宝奴……父皇,宝奴……”

    “闭嘴!”咸平帝轻描淡写的道,“九郎是无心之举,但凤奴接下来的借题发挥你也该知道罢?当时楼下有许多士子的消息,莫非宝奴就不知道?陈子瑞的那首咏青龙卧墨池,难道就不能借题发挥?他诗成更在宁摇碧之前!宁摇碧诗一吟完,凤奴就亲自临窗凭栏把斗诗与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的卓家才女事连到了一起但宝奴呢?陈子瑞成诗后,他高高兴兴的在席上等待着胜出……单凭这一点,他的气量格局比之凤奴差了多少?”

    咸平帝严厉的看向太子,“你方才自己也说了!宝奴与凤奴之间因为彼此生母的缘故犹如仇雠!是以两个人虽然是兄弟,明里暗里互相拆台的事情做过不少……所以天香馆中斗花会,宝奴惦记着的就是斗败凤奴!他也只看到了这个,凤奴固然记得要与他斗,却还不忘记为朝廷分忧!这就是眼界、器量的差距!……曲江一事,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那卓家小七娘在江南别说才女之名,连见过她的人都没几个!不想到了长安居然成了江南第一才女、声势直逼小八娘!这件事情,你以为为什么朝中无人去回答那些士子?!”

    太子冷汗津津,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他苦涩的想:绿姬、宝奴、珍奴,如今要怎么办,才能够护你们此世平安无忧?

    在咸平帝目光的逼视下,太子什么也不敢说了,可他心中却默默的想:我绝不容任何人伤害你们母子的……便是父皇与母后,我也要尽所有的能力护住你们。

    他用力捏紧了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慕氏(上)

    “俱是人间倾城色,惟有姚黄冠王名。”太子妃慕氏兴致勃勃的将这两句诗抄写于案前,墨迹淋漓,笔锋慑人,她好生欣赏了一番,待墨干了,这才舒心的笑出声道,“多年习字,就数写这幅最是痛快!”

    贴身使女抿嘴笑道:“那婢子可要给娘娘好生裱装起来。”

    “先放着罢。”慕氏轻快的一拍掌,含笑道,“如今还没到挂出来的时候呢,你收到暗格里去,仔细别叫虫子咬了……终究有一天,我会把它挂得人尽皆知的!”

    使女点头:“婢子祝娘娘早日如愿以偿!”随即,又好奇的问,“娘娘为何如此喜欢这两句诗?婢子知道这诗胜了陈子瑞咏那青龙卧墨池,但娘娘素来眼界极高,寻常的诗都看不上的,牡丹花会一年一度,佳句新词素来流传不少,为何娘娘独独看中了这两句呢?”

    慕氏心情很好,对着贴身使女自然也有耐心细细讲解:“你休要小看这两句诗,凤奴今日能够得圣人与皇后娘娘如此看重,这首诗有大半的功劳,剩余小半,才是凤奴自己的手段!”

    使女一惊,道:“居然如此?娘娘恕婢子愚钝,婢子觉得这诗虽然败了陈子瑞,看着就叫人心里解气,但……雍城侯世子到底年少,又素来有纨绔之名,圣人与皇后娘娘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为了宁九一首诗,就动了扶持皇孙的念头?”慕氏离了书案之前,走到旁边的贵妃榻上躺下,悠然的接话,“这是因为你不明白前因后果曲江之畔,宁九那个心上人,卓家小七娘才名一夜遍长安的事情,你不是也听闻了吗?”

    使女乖巧的取过美人锤,替慕氏轻轻的捶着腿,疑惑道:“此事,是士子们不满明年有许多权贵子弟下场,因此借着卓家小娘子的咏牡丹闹事儿呢!”

    “没错!”慕氏微笑着道,“这件事情,一夜传遍长安,沸沸扬扬,多少士子等着朝中给个答复,你可想过,为什么朝中始终没有动静?”

    使女歪了歪头,笑着道:“娘娘又要考婢子了,婢子人笨,猜不了什么,不过想来,朝中诸臣为国尽忠多年,加上明年下场的几位郎君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春闱三年才开一回,谁家肯叫自己的子弟平白耽搁上三年呢?但若是不理会士子们,又怕落下来轻士的名头,所以打算冷上一冷,再作处置!”

    慕氏含笑道:“你这样的想法呢,估计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疑馆’里那一位也这么提醒她的儿子!”

    “啊?”使女一惊,顿时住了手,诧异的望着慕氏。

    “如今是天下太平盛世繁华的时候。”慕氏没有在意使女停下捶腿之事,微笑着道,“唐家的天下稳固着呢,休说些个士子理不直气不壮的闹事了,纵然是哪个地方不长眼的反了,你以为能摇动得了圣心吗?”

    使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继续给她捶了起来,摇头道:“圣人与皇后娘娘俱是圣明果决之辈,当年齐王之乱,还勾结过外蛮,不是到底也没成吗?”

    慕氏微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圣人不怕士子们闹事,你以为诸臣难道就怕了?如今朝中,时相、温相、敏平侯、祈国公、雍城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从前朝过来、经历过圣人才登基时的齐王之乱的?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兵燹都不怕,士子闹事算个什么?”

    使女讪讪的道:“可是我大凉素来重士,圣人与诸臣是不是要顾忌着些在清流之中的名声呢?”

    “的确要顾忌的。”慕氏看着她,微微笑道,“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士子们闹事,根本就是理不直气不壮,既然如此,圣人与诸臣为什么要怕他们?这事情再闹大,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那些个士子罢了!”

    “为什么呀?”使女茫然的问。

    慕氏笑着道:“为什么?你方才不是自己说了?被士子们忌惮着明年一起下场的诸权贵子弟,可是有真才实学的!”

    使女啊哟一声,慕氏已经继续道,“从前也不是没有权贵子弟下场,为什么从前没有士子闹事?不外乎时雅风、阮云舒、沈丹古、范得意这些人声名太盛,惹了那些个愤世嫉俗的士子嫉妒,正好陆含冰在曲江边赞了卓家小娘子的诗,被他们知道后抓了把柄,趁势闹上一闹,想看看能不能捞到点好处罢了!那些个真正聪明的人,如陆含冰,索性就避上一次又怕什么?或者是机缘巧合之下改变主意继续下场,总而言之,时雅风这些人又没有舞弊,至于殿试,这天下都是圣人的,圣人高兴点谁为状元,轮得到士子们来说公平不公平?”

    “婢子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使女笑着道,“这些个士子自己胆怯害怕,想混水摸鱼呢,这事情他们做的可不地道,并且理亏在前,所以圣人与诸臣都不怕!”

    慕氏点头:“没错!时雅风这些人,正经的官宦子弟,又不是不能科考的贱籍,也是从童生之试到府试到乡试这么一路考上来的,他们想哪一回下场那是他们的事情,恰好撞在了一起,他们彼此都没说什么呢,那些个士子拿殿试说什么嘴?头甲统共只得三个人,不说别人家了,时雅风、阮云舒、沈丹古、范得意……到这里就四个了,这四个人哪一个不是才名鼎鼎、背后都或有一位为国鞠躬尽瘁的长辈、或有简在帝心如凤奴这样的人在?真才实学的考,爱哪一科下场,管旁人什么事?这事情就算一字不差的记到史书上,后世嘲笑的也是那些个世子,对圣誉、对朝臣能有什么损害?所以,你说圣人与诸臣,为什么要怕士子拿这个借口闹事?”

    使女若有所思道:“既然圣人与诸臣都不怕这件事,那为什么朝中一直没有动静呢?”

    “凤奴与唐三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了,上一科,唐三拉拢了陈子瑞,这一科,凤奴捧了那范得意。”慕氏淡淡的道,“现在是两边都把手伸向了拉拢士子了,从前圣人与皇后娘娘一来还没想好,二来他们争斗也不过是些意气之事,在圣人与皇后娘娘眼里都是小事。但是呢,现在两边都拉起了士子,这朝斗自然就要越发的激烈,再这么下去,当真撕破了脸,将来事情可就大了,争储从来都是皇室衰微最快的途径,没有之一!”

    “圣人与皇后娘娘何等精明?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慕氏微笑着道,“上一科唐三那边捧陈子瑞时何等的大张旗鼓,这一回却安静无比,你以为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警告唐三?是为了偏帮凤奴吗?不是的,皇后娘娘可不是纪阳长公主啊,一般是孙儿,皇后娘娘就算重嫡出,也不可能在涉及社稷之事上全然按着喜好来!皇后娘娘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暗示这争斗到此为止唐三那边捧出一个陈子瑞,凤奴这边也只能有个范得意,如此而已!”

    使女喃喃道:“婢子越发的不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圣人与皇后娘娘,故意不理会士子闹事的事情,是为了让咱们郡王与那唐三借此事比个高下吗?”

    慕氏欣然点头:“自然如此!各拉拢一个士子,这些个白衣卿相,可是将来的国之栋梁,原本凤奴和唐三争来斗去,在圣人与皇后娘娘眼里也不过是小孩子家意气,以那两位的胸怀一笑了之罢了,但手都伸到未来栋梁上面了,再不阻止,不说再酿一场齐王之乱,日后手足相残,也不是圣人与皇后娘娘愿意看到的。”

    “那太子怎么会不知道呢?”使女诧异的道,“娘娘容婢子说句诛心的话儿,娘娘自然是英明的,郡王年轻,总要靠娘娘扶持呢!但太子殿下……殿下他究竟是幼年为储的人呀,娘娘是怎么看出来殿下都没有看出来的地方的?”

    这使女是慕氏的陪嫁,绝对的心腹了,私下里说话向来很随意,所以慕氏没有计较她质疑自己眼光高于太子,而是带着一丝悲哀道:“因为我是太子妃。”

    “……啊?”使女一怔。

    慕氏轻轻一叹,道:“我只是太子妃,虽然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圣人对我印象也不坏,但我到底不是天家骨血啊!圣人与皇后娘娘的血脉,是太子!”

    使女迷惑道:“太子?”

    “唐三有太子作为坚固的依靠,因为太子对绿姬是真心的。”慕氏眯着眼,慢慢的说道,“同样的,太子有圣人与皇后娘娘为依靠,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深得圣人与皇后娘娘钟爱!凤奴虽然同是天家血脉,到底比太子要隔上一层,而他真正可靠可依的,只有我,我不过是个太子妃罢了。”

    “我可不是圣人与皇后娘娘的骨血,太子妃的位置,因着皇后娘娘的怜爱还能坐稳,可从前来说,皇后的位置却基本上没什么指望的。”慕氏自嘲的一笑,“所以太子只要等,绿姬也只要等,唐三也是等……等到山陵崩,嘿!”

    慕氏长睫闪动,悠然道,“可是啊,惟独我与凤奴,是等不起的!不趁着圣人与皇后娘娘还在,觑到一线生机,我和凤奴将来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这些年来伺候我读书,可注意过我读的都是什么?”

    使女回忆了下,顿时一惊:“历代皇后传记?”

    “错啦!”慕氏摇头,“是历代不得好死的皇后与太子妃的传记!”她漫不经心的掠了掠头发,感慨道,“秦汉以来,向来不受宠爱、太子另有所爱的太子妃,最好的也不过混到了王政君那样,她比我好,她的夫婿柔仁好儒,慑于汉宣帝与诸臣,不敢不立王政君与刘骜,可我这个夫婿的柔仁只对着‘不疑馆’的母子三个呢,他可不是汉元帝!但我也比王政君强我的凤奴可不是刘骜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慕氏微笑,“所以啊,安安心心等着的人,和提心吊胆不敢等的人,你说谁更容易发现逆转局势的机会?你以为太子自己没看出来,敏平侯那班眼力毒辣的老臣会没看出来圣心?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皇后娘娘对唐三之前拉拢陈子瑞的警告,也许是他们担心强硬表态会在士子中留下来骂名……因为他们只要好好儿的等着,就什么都有了,哪怕是一批不是最顶尖儿的士子,也舍不得冒险得罪呢!”

    她看着自己才擦过凤仙花汁、宛如血迹淋漓的指甲,欣赏似的道,“可我们母子却不能不这么拼啊!”似到此刻才暗松了口气,庆幸道,“亏得赢了!”

    使女本来还道她有万全之策,不想却是赌赢的,顿时大吃一惊,道:“娘娘这样也太冒险了!太子都不敢叫唐三去出这个风头……万一……万一出了差错,这……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第一百三十章 慕氏(下)

    “这你就不懂了。”慕氏心平气和的道,“若是赢了,像现在,不是很好吗?固然太子也好,绿姬也罢,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心,如今圣人与皇后娘娘还在,他们兴许还能遮掩些,但将来太子继了位,岂能无变?但……至少给凤奴争取到了一个机会!太子压根就没想过凤奴这个嫡子若不能继位之后会有什么下场,除了指望圣人与皇后娘娘,还能指望什么呢?至于这一次赌输了嘛……凤奴也是皇孙,你以为圣人肯帮着太子收场,会不帮凤奴收场?”

    “但……”使女后怕道,“但这样郡王也会失了圣心啊!”

    慕氏轻蔑的道:“若是失了圣心,那也是天意,我便叫凤奴趁此机会请罪,自贬到什么偏僻的角落里……我啊,跟着这个借口自去太子妃之位,陪他去角落里谨慎小心的过日子么,绿姬处处和我作对、太子百般看不顺眼我与凤奴,不就是为了这太子妃之位、将来的皇后之位?继而的储君之位吗?让了出去,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即使是做低伏小,到底能活的指望不小呢!可若继续在这太子妃位上,凤奴没有承位的指望,那就是等死!”

    她看着使女,欢快一笑,“不过看来天意还是在咱们这边的,谁能想到宁九这一阕诗如此的厉害,而凤奴……到底不愧我私下里的教导,抓住了这次机会啊!”

    使女吃吃道:“娘娘算无遗策,婢子……婢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疑惑的提出之前的问题,“可是娘娘……雍城侯世子这首诗,到底好在了哪里呢?”

    慕氏坐起身来,伸指一刮她面颊,吃吃笑道:“说了这么半晌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这首七绝,前两句将统共六局中唐三那边咏过的六种牡丹全部囊括在内!不过这不算什么,还入不了圣人与皇后娘娘的眼!重点却在于后两句,即是我方才写的那两句俱是人间倾城色这一句,代表器量!”

    她眯起眼,微笑着道,“身为人君,必须要有器量!这不仅仅是对于天下来说的,对于圣人与皇后娘娘……他们的确更看重凤奴这个嫡孙,可唐三与唐五也是他们的骨血,圣人不可能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你想有哪一位至尊会中意一个容不下兄弟、即使兄弟与他有罅隙的皇孙继承大统?其实单单这么一句倒不稀奇,这一句的厉害之处在于陈子瑞那首咏青龙卧墨池,又是‘捧出韶华一主人’,又是‘笑看此间献缤纷’,陈子瑞这首诗在前,宁九这句大大方方的赞美与承认,立刻就把他的气度格调比了下去,我猜都能猜到圣人与皇后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连太子都还不是呢,倒是先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哪里有一点点友爱手足的模样?这样的气量上了位,我与凤奴的下场不言而喻,连如今站在凤奴这边的人家也不得好!站在凤奴这边的其他人、包括慕家也还罢了,但雍城侯可是纪阳长公主最疼爱的幼子,圣人怎么可能看着纪阳长公主伤心绝望?单这份气量,凤奴泱泱之气在后……你说圣人与皇后娘娘岂会对唐三满意?”

    使女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点睛。”慕氏眯起眼,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借用自古以来,姚黄称花王、魏紫称花后的典故,一举压倒了陈子瑞的‘笑看此间献缤纷’,这一句当真用的好、用得妙……而且与‘俱是人间倾城色’连在一起,生生描绘出了王者的风范!”

    她合上眼,缓缓道,“承认唐三那边咏过的六种牡丹俱是人间好颜色,彰显王者的肚量,但‘惟有姚黄冠王名’,却彰显王者的自信!人主需要的品格有许多,这两样,却是明君绝不可缺少的!”

    “这天下英才俊杰数不胜数,没有容人之量,良才美玉再多也是徒然。”慕氏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了起来,“但若自信不够,君弱臣强……圣人怎么可能看得起这样的储君?宽宏大度又有分寸,谦逊自信而锋芒暗藏!宁九这诗,是凤奴展现的楔子,若只有这首诗,圣人与皇后娘娘恐怕只会赞叹宁九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但凤奴借着这首诗,慑住了天香馆中诸士子,又借着这些士子让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悄悄平息下去……这样才能够引起圣人同皇后娘娘的重视!”

    慕氏看着不远处书案上的字,平静的道,“没有宁九此诗,凤奴也得不到这样好的机会来展现,士子闹事对朝廷来说一点也不可怕,何况他们还没有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实际上陈子瑞那首咏青龙卧墨池,唐三本也可从‘笑看此间献缤纷’,同样提到那句‘不屑梅菊避花开’青龙等待着缤纷献上取悦它,好的自然有所赏赐,那么不献的,自然也就没有反正科举是朝廷主持,爱考不考,大凉地域广阔,子民众多,不缺那么一群士子!”

    她轻蔑的笑了笑,“可惜啊,唐三也许没想到,也许是不敢……也不奇怪,他只要等着就什么都有了,何苦为了朝廷都不作声的事情去得罪那些士子?兴许他还打着暗中拉拢些个士子的主意呢!”

    慕氏悠悠的道,“这蠢物却不想一想,他是帝孙,争的是储君之位,若是赢了,这天下都是他的,几个士子算个什么?寒窗苦读还不是为了卖与帝王家?这天下除了大凉他们还能卖给谁?这本来就是不公平已极的买卖……总而言之唐三没有站出来,我猜,圣人与皇后娘娘在陈子瑞咏完青龙卧墨池、跟着却是宁摇碧接阵,而不是唐三出面威慑士子们,对他就失望了!”

    使女吐了口气,钦佩道:“不管怎么说,唐三终究是太子殿下护着的,娘娘能够帮着郡王扭转局势,实在是智谋如海!”

    “一半是小心翼翼的算计,一半是运气。”慕氏眯着眼,道,“本来打小就让凤奴与宁九亲近,是看中宁九得纪阳长公主的偏爱,圣人对纪阳长公主极为尊重,长公主的态度,圣人向来都要顾忌的,而唐五早年和宁九有过旧怨,长公主要为宁九考虑,自然就会和雍城侯一样,选择凤奴,而不是唐三!长公主的话,圣人不可能不在意!原本我对宁九也没什么太大的指望,毕竟祈国公府一直都虎视眈眈,想他靠着纪阳长公主,也不过保全自己罢了……不想居然得他如此之助!”

    慕氏抿了抿嘴,若有所思道,“这宁九不可小觑啊……纵然疏懒学业,目下无尘,但胸中着实有丘壑,否则决计写不出这样大气堂皇的诗句来的!”

    使女笑着道:“可见上天也在帮着娘娘与郡王呢!不然长安城里谁信雍城侯世子那等骄横纨绔,居然能够在斗诗时斗败陈子瑞这状元出身的翰林呢?”

    “其实圣人之前说的很对。”慕氏偏头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圣人说宁九不愧是纪阳长公主教导出来的,当时我听了还没放在心上,只道是寻常的客套,不过现在想想也未必!”

    使女惊奇的问:“啊?”

    “纪阳长公主鲜少玩弄手段,喜怒皆形于色。”慕氏微微笑道,“不是长公主沉不住气,而是圣人登基之后,这天下根本没有人配叫她玩弄手段……不喜欢谁就光明正大的踩,喜欢谁就光明正大的抬举……谁敢在长公主跟前说个不字?这做派看似嚣张跋扈,又何尝不是一种堂皇大气?宁九郎没有传到十分,至少也沾染了五六分,不然以他能够胜了陈子瑞的才学,即使只是诗才,又怎么可能被人传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不是他做事随心所欲、结下来的仇怨太多,名声为人败坏与刻意污蔑、自己却自恃身份尊贵,根本不放在心上所致?”

    她托起腮,缓缓道,“这宁九天赋着实惊人,他不是肯隐忍的人,外头传他读书不上心,那是真的,却还能有这等句作……但望他如今有了心上人,为着那卓家小娘子,求些上进表现罢,不然实在是太可惜了。”

    使女转了转眼珠,道:“娘娘可要劝他……”

    “千万不要去!”慕氏立刻摇头,“长公主最恨旁人对宁九说三道四,除了夸宁九的话之外,长公主不想听见任何其他提到宁九的话儿,何况这宁九性情傲慢,他帮着凤奴是因为从小玩到大,也是因为他和唐五有仇,如今凤奴离登基还早得很呢,这会去劝说他用心读书,只会让他认为咱们现下就端出了主上的态度逼迫他出力……你以为他会低头么?纪阳长公主还在呢!”

    “婢子糊涂了!”使女赶忙请罪,随即惋惜道,“娘娘这般聪慧,古往今来,婢子所知道的女子里就没人及得上娘娘,男子里头能和娘娘比的也是屈指可数,可惜,太子殿下却看不到娘娘的好……”

    “我要他看到我的好做什么?”慕氏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世上哪里有处处称心如意的好事儿?我有个好儿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岂不见这古往今来,不得丈夫欢心的从山野妇人到庙堂皇后,有多少人不是这样苦熬了一辈子?有些人连一子半女都无有,更有些人好容易有了子女倒似专门来讨债的比如吕后之子,若非吕后精明,为了汉惠帝更是几次以皇后之尊跪求诸臣,不想一日高祖去后,惠帝反倒护起了那赵王如意!却不想想当初戚姬得宠时,是如何欲夺他之储位的?吕后可是陪着汉高祖风风雨雨多少年、为了高祖吃过多少苦头的元配发妻!那戚姬是个什么东西,仗着年轻美貌,倒想着吕后栽了树,她尽去乘凉?惠帝自己也是吃过苦头、几次被高祖舍弃……倒还要给吕后心上插这么一刀!”

    慕氏摇着头,“亏得凤奴不是这样的儿子,不然我就是做了太后也要被活活的气死!”

    使女笑着捧上茶水:“娘娘这话说的,那汉惠帝可是个憨子,咱们郡王龙章凤姿,可是天生明君的料呢!再说郡王多孝顺呀,那汉惠帝连咱们郡王半个手指都不能比!”

    慕氏再怎么精明,提到唯一的儿子,也不禁欣然而乐,点头道:“不错,就冲着凤奴,唐昂他宠十个绿姬,我也不在乎……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替凤奴铺好了路!如今既然抢到了先手,谁也休想从我这儿把优势扳回去!我儿可不是刘盈、刘那些个庸才,他值得最好的!”

    使女抿嘴而笑,道:“婢子可要学得再聪明些,免得太笨了被娘娘赶走,婢子可是想跟在娘娘身边,看郡王登基、开创我大凉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呢!”

    慕氏微笑着道:“那些都是往后的事情了,如今还是盯紧了‘不疑馆’罢……”

    她笑容如冰刀般凛冽,慢条斯理的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么好的名字,自往今来诸多宠妃宠姬的下场,你说,这绿姬会是什么样的呢?”

    使女连想都没想,便道:“婢子看她最多也就是戚姬的出息!”

    “哈!”慕氏开心的笑出了声,道,“你也把我想的太恶毒了……我吃的苦头和亏可没吕后那么多!”

    “不用脏了娘娘的手!”使女眯起眼,郑重道,“自有婢子为娘娘代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夫人

    帝后在太子生辰表现出来对于真定郡王明显的偏袒,甚至于真定郡王的帝宠更甚于太子,这件事情在长安掀起的轩然大波是之前对政事毫不敏感的卓昭节所不能想象的。

    不仅卓芳礼与游氏转瞬之间对雍城侯府这门婚事态度大变,整个卓府都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大夫人连续发作了好几个心怀二意、趁着上上下下的主人慌了神,盗窃财物的下人,又下令将那几个人合家都赶出侯府,中间甚至生生打断了好几个人的腿,又赏了用心做事的下仆,如此恩威并施,这才镇住了场面,到四房里来寻游氏商议别说沈氏还在别院那边没回来,即使回来了,她也不可能真心给五房以外拿什么好主意,再说她出的主意,大房和四房哪儿敢用?

    这个时候,也只有大房和四房聚在一起了,大夫人脸色很难看,但神态之中倒不见什么惊慌之色,道:“其实这一回圣人与皇后表了态也好,至少圣人还在,到底要念着父亲当年匡扶之功,最多也不过是让父亲致仕罢了,到底咱们家还有爵位在。”

    顿了一顿,大夫人沉沉的道,“若当真到了往后……真定郡王……那时候,可没圣人护着咱们家了!”

    游氏长叹了一声,道:“虽然如此,但太子乃圣人与皇后嫡长爱子,延昌郡王又是太子所爱,如今帝后表态择了真定郡王,便是不想看到兄弟再争执下去,以至于将来延昌郡王下场……堪忧,这样的话,咱们家可也不乐观。”

    “你说的是。”大夫人点了点头,道,“但父亲帮着延昌郡王,却没有做过什么谋逆之事,真定郡王是皇孙,又不是皇太孙,不亲近他难道就是罪了吗?就算圣人为了真定郡王要削弱咱们家和欧家,罗织罪名,总也不至于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我揣测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流放罢了,咱们反正也这点年纪了,当真死在了路上也没什么,可怜的还是孩子们。”

    说到这个游氏眼泪几乎又要掉了下来:“若早知道有今日,早点就该答应了七娘,雍城侯府那边哪怕只是交换了件信物来,我今日也……”

    “如今还不晚。”大夫人唯一的亲生骨肉卓昭艳已经出阁,大房里如今叫她母亲的庶子庶女虽然也心疼,但相比之下,她到底是要松口气了,所以此刻还是很镇定的分析,“雍城侯世子对七娘还是很上心的,我听说自打七娘回了长安以来,那位世子为了见到她,甚至在咱们这靖善坊与大娘子住的通善坊里都另外买了个院子,打听得七娘什么时候出门,提前一天到别院里去住,为的就是翌日早早起来在府门外等着相见。”

    游氏黯然道:“但如今局势如此……”

    “这位世子素来得纪阳长公主的宠爱,一向就骄纵任性惯了的,长公主什么都依着他的圣人与皇后既然选择了真定郡王,当然是不愿意看见延昌郡王再有足以与真定郡王抗衡的势力,站在延昌郡王这边的也不是咱们一家,话再说回来了,如今这时候,场面话我也不说了,咱们家能有今儿的样子,全靠了父亲一人支持,子孙却多不敏,照这么论下来,咱们家、古家、欧家之中,却是咱们家影响最小!”大夫人冷静的道,“圣人与皇后又不是想逼死延昌郡王,没有必要把三家都打下去。”

    “大嫂可是有什么主意?”游氏知道大夫人是嫡亲婆婆梁氏亲自挑选的冢妇长媳,又是周太妃的侄女别看秦王世子被雍城侯世子打了,那位太妃也只能跑到皇后跟前哭诉一番,这是因为圣人与纪阳长公主乃是同胞姐弟,自然没有不护着自己胞姐的。

    先帝的时候,这位太妃可是从进宫到先帝驾崩皆是春风得意,从来没失过宠的,若不是先帝大病得巧妙,如今帝位上坐的多半可就是秦王了。

    大夫人出阁之前,周太妃就已经是太妃,虽然大夫人不是周太妃的嫡亲侄女,却也常到周太妃跟前走动的,得过太妃教诲,向来最是沉得住气,也有主意。

    此刻游氏听出大夫人此来有所筹划,关系到卓家满门富贵乃至于安危,自然没有不急切的。

    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太傅年纪也大了,古家子嗣单薄,又是八郎的岳家……欧家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而且欧家还是延昌郡王的岳家,子孙昌盛,祈国公夫人也是出自欧家!”

    游氏深深吸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可就好了!但这件事情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顿了一顿,游氏犹豫着道,“大嫂的意思,是那宁摇碧对七娘……”

    “这要是旁人家的小娘子,我自然就要劝说让小娘子去寻了宁摇碧哀求了。”大夫人看了眼游氏,平静的道,“但咱们家的孩子,尤其是七娘,我不能害了她!这个口决计不能她去开!”

    大夫人沉声道,“本来咱们家不出事,门楣比之宁摇碧的背景就低了些了,七娘门都没过就求上了他,往后七娘过了门还有什么脸面?如今咱们家局势危急,再去求他,七娘更加体面无存!这架子咱们家必须给七娘端好了!不到最后的时刻丢不得!”

    游氏明白大夫人的意思,苦笑着道:“但要怎么办呢?”

    “我已有些眉目,但现在须得你帮忙才是。”大夫人眯起眼,道,“圣人与皇后虽然年纪都大了,但太子正当壮年,皇孙们继位还远着呢,就算现在把三家全部打下去,将来太子当**了心要扶持延昌郡王继位,没了卓家、古家、欧家,难道不能有张家、王家、钱家?更何况如今两位皇孙仇怨不深,这杀鸡儆猴,杀上一只也差不多了!”

    她看着游氏,“昭艳早就出了阁了,按说这家里我也没有太放心不下的人,但究竟操持了几十年,要我就这么看着总是不成的,这回的事情有些风险,你想想好了要不要做,再作决定但无论如何不可传扬出去!出了这个门,我绝不承认我今儿过来说的任何一句话的。”

    “只咱们妇道人家商量吗?”游氏听得心头一跳,踌躇了下,低声道,“是不是……禀告父亲一声?这到底是大事啊!”

    大夫人瞥了眼她,郑重的摇了摇头:“父亲不会答应的。”她解释道,“圣人年纪大了,太子正当壮年,未来如何还不好说,父亲未必会死心,当然父亲考虑的也周到,将来……太子总是更疼延昌郡王点的,谁能知道以后呢?父亲对延昌郡王花了许多心血,怎么肯就这么舍弃?所以这么一次,父亲定然宁可被帝后打压,也要护好了延昌郡王,问题是……若真定郡王当真借此成势,咱们家的委屈受了可就是白受了!”

    声音一低,“父亲……何尝不是年纪也大了?咱们两个都是媳妇,这话我才敢说,你不可在四弟那儿提咱们的夫君都没什么实职,一来是才学不足,二来是能力不显,父亲惟恐谋了外放的职务,一旦被真定郡王的人陷害了反而给延昌郡王招来麻烦,所以一直拘着人在长安……我倒不是埋怨父亲,但长安人才济济,咱们的夫君……即使在太子与延昌郡王跟前也不过是熟悉罢了,要说重用,那是差得远了,除了父亲,咱们家最得延昌郡王器重的也就是八郎了,可八郎多年轻?”

    “你想,万一父亲……所谓人走茶凉,八郎没了人扶持,延昌郡王身边有陈子瑞,那欧家更是郡王的外家,八郎要排到什么地方?”大夫人叹了口气,“所以,不但告诉父亲不会被答应,这件事情根本就不能叫父亲知道!”她看着游氏,“实际上古家的情况和咱们家差不多,老的若是去了,小的景遇可就差了许多,不像欧家,怎么说也有一位祈国公夫人、一位延昌郡王妃在呢!”

    游氏在政局上头眼力向来就不如大夫人的,此刻就茫然的问:“大嫂的意思,是把欧家推出去?我自然是同意的,左右欧家也不是咱们什么重要的人家,可这件事情要怎么做呢?”

    “若将来延昌郡王继承大统,欧家就是后族了,既然他们会得到最大的好处,如今没有不付出最大的道理,我揣测着圣人要下手也该从欧家下手,不然圣人在时,延昌郡王究竟是不能够死心的,就怕圣人动了欧家,还对咱们家不放心!”大夫人眯了眯眼,忽然话锋一转,道:“如今气候转暖,眼看就要入夏了,七娘才从江南到长安,难免气候不服,不慎病上一两日,也是有的。”

    她话题转的如此之快,游氏不禁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肃然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嫂指点!”

    有了大夫人的话,卓昭节当天晚上就“病倒”在榻,不能起身,甚至连几个堂姐妹的探望都被阿杏挡了,说是怕给她们过了病气。

    这消息跟着又传出了侯府……

    镜鸿西楼上,卓昭节穿着浅妃底越罗上绣红白莲花的诃子,系着群青与藕丝间色裙,外面松松的披着一件樱草色对襟宽袖外袍,懒洋洋的趴在案上吃着樱桃冻酪,她虽然神情郁郁,但面色红润目光湛然有神,怎么看都不像是病过的样子,咽了口冻酪,就无精打采的逗着氍毹上的粉团粉团便是宁摇碧所赠送的那只狮猫的名字,这小狮猫浑身雪白的模样似极了端午常食的粉团中的糯米团当然,这个像是卓玉娘提到的,卓昭节被堂姐说了之后看看也觉得很像,索性就起了这个名字。

    粉团跟着卓昭节的手跑来跑去,不时扑上一把,玩着玩着,忽然掉转头不理会卓昭节的手,却几下跑到了席上,勾着卓昭节的裙裾,爬到她膝上,卓昭节伸手把它抱起,勉强露出一丝笑色:“你也腻了么?”

    却见粉团爪脚刨动,呜咽似的叫着,卓昭节叹了口气,叫过阿梨:“许是饿了,带它下去吃点什么罢。”

    使女们都知道卓昭节这两日心情很不好,并不敢多话,阿梨轻轻的接过粉团,悄悄下去了。

    卓昭节也没了心思继续吃樱桃冻酪,而是恹恹的托了腮,望向窗外,怔怔的想:第三日……打从入宫觐见回来,这是第三日了,九郎他……卓家当真要出大事了吗?

    她咬了咬唇,大夫人亲自过来叮嘱过的,自己这“病”为了什么缘故很是清楚,卓昭节此刻心情复杂得没法说当初游氏反对她和宁摇碧来往,气极之下就责问过她是不是看中了宁摇碧世子的身份,如今却反过来要利用宁摇碧这身份……

    纵然大夫人郑重说明这件事情害不到宁摇碧,只不过是通过宁摇碧影响一下纪阳长公主罢了,但卓昭节再不懂政事,懵懵懂懂里也觉得……这算什么呢?

    家族与心上人……卓昭节放下手臂,把头一下埋进臂弯:“我若是当真病了多好?”

    病中苦痛,再不必全心全意来想这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旨意

    一连四天宫中都没有动静,连大夫人也有些疑心了,卓昭节因为曲江一事在长安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被皇后亲自吩咐召进宫中觐见,坊间也有传闻,这小娘子一回府,隔了一日就传出了病讯,这么巧合,谁能不多想一想?

    大多数人的猜测,还只是延昌郡王的失势,作为延昌郡王这方的敏平侯府必然要衰微,小娘子家年纪小,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回,被吓着了,但稍有城府的人,结合卓昭节之前与宁摇碧的传闻,哪儿还不清楚这是卓家在投石问路?

    毕竟卓家现在还没倒,敏平侯还是要面子的,这会就求上雍城侯世子也太过丢脸了点,可不试探一下,卓家想必也没法放心,因此只能利用两个小辈之前的两情相悦来作文章了。

    纪阳长公主的这位爱孙最是做事肆无忌惮,宁摇碧之前为了维护卓昭节,连雍城侯都顶撞得下不了台的事情固然不是人尽皆知,但知道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如今卓昭节病得满城皆知,她若还是宁摇碧的心上人,宁摇碧怎么可能不出手?

    通过宁摇碧的动静,卓家自可推测圣心,谁叫圣人向来敬重纪阳长公主,长公主自然要为宁摇碧着想呢?

    倘若卓家下场不好,长公主自然会阻拦宁摇碧,倘若圣人不打算下这个手……或者有旁的打算,总也能从中窥探上一二。

    这一点坊间自然不知,但高门大户却不可能看不出来大夫人这一计的盘算。

    如今卓昭节都病了这么些天了,宫中朝中、雍城侯府也没个动静,起初还在看卓家笑话的人,越发觉得局势诡异,也没了看戏的心情,各自琢磨起了圣心来。

    第五日的傍晚,游氏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大夫人的主意反而试出了个坏结果,这一手根本就瞒不过门楣相当的几户人家,这样下去丢脸的可还是卓昭节,是以傍晚时分她寻到了大夫人,遣退下人说起了此事:“如今既然没了指望,不如就叫七娘痊愈罢?否则这样下去……”

    大夫人很是尴尬,道:“正是如此,这件事情是我对你和七娘不住,是我的错。”

    “大嫂不要这么说,你也是为了卓家。”游氏叹了口气,这一次卓昭节是在长安高门大户里头小小丢了次脸了,不过实在怪不得大夫人,大夫人统共一个亲生女儿卓昭艳不但已经出阁,如今外孙都有两个,且均已半大不小了,在夫家地位也算稳固毕竟卓昭艳嫁的是秦王世子妇之兄,媒还是秦王亲自做的,就算卓家倒了,卓昭艳有外祖周家在,又是正经的正妻,在姚家也吃不了大亏。

    所以卓家如今的五房人里,其实最没有后顾之忧的反而是大夫人,大房和四房一向就没有冲突,大夫人也犯不着在这眼节骨上坑卓昭节,她出主意实在是为了整个卓家考虑的。

    大夫人犹豫了片刻,到底把话说了出来:“阮家……”

    “不提也罢。”游氏叹了口气,道,“七娘从宫里回来那天晚上,她回了镜鸿楼后,我就与夫君说了下是不是先设法给七娘定下婚事?结果夫君大发雷霆,说亏得姐姐出阁的早,阮郎子没被卷下水……若咱们现在为了七娘去拖累姐姐,这算什么?”

    听说卓芳礼这么说了,大夫人也是一叹:“我如今也在懊悔,六娘之前也看过几个人家,固然不很满意,但也各有可取之处……四娘回家都这么久了,之前由着她住着,如今看来,这由着她竟然反而是害了她!”

    妯娌两个满腹的心事,实际上卓芳纯与卓芳礼这几日也是忙碌得紧,四下里奔走打探消息,连永兴坊的别院也硬闯了几回,可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且不说,在别院那里被敏平侯下令扔了出来,更吩咐再敢强闯,索性就打断了腿敏平侯动了真怒,这两人固然一把年纪了,到底畏惧着严父,不敢造次。

    这么下来竟然是束手无策。

    而沈氏与卓芳甸在别院过了两晚后才回府,回府时脸色也是阴沉无比,各自回了院子就足不出户,大夫人和游氏当时特别到两边去看了看,沈氏现在已经连一贯的和善温柔都无心维持了,卓芳甸更是一反从前亲切亲热的做派,冷冰冰的没说两句话就借口自己要习字看书下了逐客令……

    也多亏了管家的是大夫人,这时候还能维持着侯府上上下下照着往常的规矩,惊而不乱。

    游氏自认自己未必有这份定力的,但她和大夫人又不一样,卓无忧、卓无忌两个孙儿还这么小,次子卓昭粹尚未娶妻、可古盼儿也是延昌郡王一派,好容易回到身边的小女儿卓昭节……

    她要担心的人比起大夫人来实在太多太多了。

    两人对坐着发愁半晌,游氏勉强起了身,道:“我回四房去了。”

    大夫人这会也没了心思和她客套,道:“我送你一送。”

    “大嫂不必了。”游氏叹了口气,才起了身,外头却有使女慌慌张张来报:“夫人!夫人!宫里来圣旨了!”

    大夫人本来看到使女的形状十分生气,她如今心头烦着,更恨下人不成体统,居然问也不问闯了进来,还这么急三急四,侯府到底还在呢!但听了使女后头一句,与游氏都愣住了!

    这道迟来的旨意让整个卓家上上下下的心情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劫后余生有一点,欣喜若狂又仿佛不到,总而言之众人心情都复杂极了。

    不过对于整个长安来说,圣人亲自赐婚敏平侯之嫡孙女卓家小七娘与雍城侯世子宁摇碧的婚事,最引人注意的不是圣旨本身,而是传旨的人正是真定郡王亲自至敏平侯府传达!

    按着大凉的规矩,上谕都是由黄门侍郎或中书省的官吏传达的,只有极重要、或者极特别的旨意,才会由宗室还不是普通的宗室传达。

    尤其帝后刚刚表态了对真定郡王的支持,而敏平侯却是真定郡王的政敌,雍城侯更是敏平侯之死敌,这种情况下,两位侯爵之间的联姻,由真定郡王亲自传旨,其中的意思,不由得各家不谨慎领会。

    这意思其实也不难猜。

    纪阳长公主府。

    宁摇碧一身艾绿圆领越罗袍衫,金环束发,一向难得离手的折扇被丢在案上,他俊秀的面容上满是阴霾,即使纪阳长公主在旁哄了半晌也无济于事,最后长公主也急了,道:“你想要赐婚,无非是要这个荣耀,这荣耀若是被人抢了风头去,又算什么?祖母答应你的时候,那还是春宴上呢!为什么会拖到现在?无非是为了不被花会和太子生辰抢了光彩!你这么些日子都等了,难为这几天反而等不了了吗?”

    “可之前昭节病了,祖母为何要拦阻我去探望?”宁摇碧沉着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祖母这几日不许我离开长公主府,我到昨日才晓得她病了,为什么祖母还是不许我出去?”

    纪阳长公主皱着眉,道:“你信她是真病了?你不是说这小娘子身体好得很?落了水都没发过热,怎么进一次宫就病了?不就是想着引你去探望吗?”她伸指点了点孙儿的额,语重心长道,“卓家这分明就是想要利用你呢!不但是要利用你,而且还惦记着端着架子,凭什么呀?”

    宁摇碧不满道:“这么点儿小事有什么可计较的?再说处处惦记着不叫人占了便宜去,小家子气十足何况祖母怎么知道昭节不是当真病了?万一是真的呢?”

    纪阳长公主眯着眼道:“若是真的病了又如何?卓家这几日日子不好过,但也不可能请不起大夫罢?那小娘子乃是嫡出**,听你说来她父母也是极疼爱她的,难道会不管她的死活?”瞥一眼孙儿,“你啊,你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

    “昭节病中心绪定然不好,我不去,指不定她会怎么想!”宁摇碧垮下脸来,挽住纪阳长公主的胳膊开始撒娇,“祖母就放我出去罢!我悄悄的走后门去看看还不成吗?祖母都答应昭节做我的妻子了,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祖母不叫我出门?”

    他变了脸色,“难道祖母是骗我的?”

    想到此处,宁摇碧脸色立变,腾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纪阳长公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道:“站住!”

    宁摇碧哪里肯听,道:“不成!我定然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你给我回来!如今四郎指不定在侯府里传旨呢!这旨意下去,你那昭节小娘子就是当真病了也能被喜气冲好了!”纪阳长公主拍着跟前的长案喝道,“你去干什么?今儿这风头得叫四郎去出!”

    宁摇碧听得一呆,倒是依言回了纪阳长公主身边,却满是疑惑的问:“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四去敏平侯府出什么风头?”

    纪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是本宫亲自抚养长大的,这样的事情也看不出来,本宫简直白疼你一场!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总而言之现在不许去!”

    宁摇碧故作糊涂被戳穿,也不脸红,再次抓着纪阳长公主又摇又晃:“好祖母,我心里实在惦记着昭节,祖母就准我去了罢……圣人的意思都这样明白了,我去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不去,免得冲淡了唐四亲自去传旨之事,那晚上我悄悄的去好不好?祖母知道我在靖善坊里也是有宅子的,坊门关了也不是没地方去……我就去看一眼,说几句话,这样我也放心些,好不好?好祖母……你向来最疼我的……”

    他俨然回到了三五岁的辰光,腻在纪阳长公主怀里又是撒娇又是耍赖,长公主哭笑不得,扶着案沿叫道:“停停停!快点儿住手!本宫这把老骨头都要叫你摇散了!”

    闻言宁摇碧忙住了手,笑嘻嘻的道:“祖母算什么老骨头?祖母天生丽质,韶华永在,我瞧祖母与长乐表姑在一起说话看着活脱脱的是姐妹,这老字过个百八十年再提都嫌早!”

    “再过百八十年本宫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纪阳长公主刚才被他一番纠缠,弄得鬓发都散了下来,簪子也掉了好几支,向来端庄威严的长公主此刻却是一身的狼狈,贴身使女皆是忍俊不禁,咬着嘴角上来给长公主整理仪容。

    宁摇碧一本正经道:“谁说的?祖母必能千岁的!”

    “你就油嘴滑舌罢!”纪阳长公主又气又笑,挥开使女给自己抚平褶皱的手,伸手拧了他一把,这摆明了哄人的话,从最疼爱的幼孙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顺耳,长公主看宁摇碧一力要坚持,只得道,“好罢,你去也可,叫苏史那他们一起陪着……”

    她话音未落,就见宁摇碧一下子从席上跳了起来,笑着道:“祖母放心,我理会得!”这话还没说完呢,他已经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长公主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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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因为……以上全部木有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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