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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碎玉

    “母亲要把郑家姐妹送给林鹤望?”卓昭节听说林鹤望与白子华走时还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哄着宁夷旷继续与表姐卓无瑕玩耍,脱身到正堂来问,不想到时禀告的下人已经走了,游氏倒正和卓昭琼商议着处置郑家姐妹的事情,就道,“这成么?到底咱们没有她们的身契。”

    游氏道:“这有什么关系?她们本来就不是下人,哪里来的身契?”轻描淡写的道,“现做一份,让她们按上手印,不就成了?”

    卓昭节恍然大悟,道:“这倒也不错,往后郑家任家找过来,咱们也可以说是以为三哥和任表哥带了两个婢女回来。”

    “本来就是这样,有到处跟着男人跑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吗?”游氏冷笑了一声,道,“若非她们来时恰好是畅娘满周,跟着又是年关,不宜传出不吉利的事儿来,嘿……这样水性杨花的小娘子,放在哪家不是沉河的料?我是念着如今子孙满堂,能不作孽就不作孽了,不过这种东西,除了还真未必就是作孽!”

    又道,“白家这白子华,在长安这些年,也叫咱们头疼了好几回了,如今也该伏氏代她这宝贝女儿还一还债,谁叫她教女无方呢?尽拖累旁人!”

    卓昭节心思转了一转,任家不要脸的让郑氏姐妹赖到长安来这姐妹两个本来就是在任家寄养的,横竖不是任家血脉,她们的名誉前程任家也真是不心疼的。卓家这儿要叫这两个人消失也不怕,但之前和三房约好了婚事,任慎之又是个心软的性.子,加上年关在即,卓家上上下下都忙碌得紧,丁氏又一味怀疑任慎之,这么兜兜转转的居然叫郑家姐妹活到了现在。

    不但如此,这姐妹两个还不安生的对着头次见面的外人诉说起经历来……白子华也是个糊涂的!

    她摇了摇头,道:“那什么时候送人过去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游氏眼中厉光一闪,冷笑着道,“林鹤望过来辞别,走时看中了咱们房里两个使女,咱们索性送给他以壮行色……横竖有章老夫人在,要让这对姐妹听话的南下也不难。”

    就吩咐泉鸣,“去找人来,今儿个晚上就把身契弄好,明日,把人和身契都送到林家去!”又叮嘱,“身契上不许写什么郑家嫡女庶女,只许写名字,就说……是慎郎离开齐郡时,他的大伯母特意指了两个身边的使女一路服侍他,盛情难却,这才让她们跟到长安来了。然后慎郎要专心攻读,而且水荭馆的下人也够了,就把她们交给了我安置,我就让她们在跟前伺候……结果今儿个被人看中的。”

    如此以来,到时候即使任家、郑家寻来,游氏也可以问他们将父母双亡的郑家娘子当成使女送给任慎之是何居心了……

    泉鸣领了命,自去办事。

    游氏打眼一看四周,见只有两个女儿在跟前,侄女游灿却是去和白子静说林鹤望夫妇辞别经过了,便皱着眉道:“你们三嫂也太小心了点儿,这两个人横竖是要处置的,三郎也没生那心思,她这样的急。”

    卓昭琼和卓昭节毕竟是已经出嫁又有了子女的女儿了,对娘家的关注不免大大减少,如今都诧异这一句,道:“三嫂?”

    游氏哼道:“这郑家姐妹,我是吩咐了单独备个院子关着不许放出来的,这件事情交给了你们三嫂,不是你们三嫂暗中叮嘱,她们今儿个哪来的机会出门摘梅花?又那么巧合的遇见了林鹤望?”

    很显然,虽然卓昭质没肯要郑家庶女做妾,但这么个死缠着自己丈夫、没事就往自己跟前跪下来求着自己容她伺候卓昭质的主儿,赫氏哪里能够一直容忍下去?偏因为卓昭姝和任慎之的婚事,三房要任慎之表决心,这姐妹两个被当成了表决心的用具一直养着,赫氏横竖看不顺眼忍到现在,拼着惹婆婆不高兴也要引祸水东流的把人赶走了。

    当然赫氏今日回了娘家,未必能够提前吩咐把人往林鹤望身上推。但她一定留下过相似的叮嘱,趁着过年人来人往,把这姐妹两个弄出去……结果她的人手就壮着胆子来了这么一着,不想白子华和郑家姐妹还真是配合,现成送个理由给游氏。

    而游氏做的又比赫氏更绝,直接弄个身契把姐妹两变成奴婢……

    卓昭琼和卓昭节对赫氏这个嫂子印象一直不错,却都不喜欢见也没见过的郑家姐妹,闻言当然要帮赫氏求一求情,游氏说是这么说,也没真的对媳妇动气,只悻悻道:“趁着今日有机会就动手,正好你们在,哪儿会不帮她说话?这孩子还真是好算计!”

    卓昭琼笑着道:“三哥根本就不屑要那郑氏,这一点咱们家上上下下都清楚,否则从齐郡一路到长安,多少地方不能收了她?三哥为什么连正眼都不看她一按?三嫂的聪明还会不知道吗?若非在乎极了三哥,三嫂也不这么急了……总归三哥和三嫂恩爱,不正是母亲所想的?”

    卓昭节也劝:“因为这么两个人,把任表哥和八娘的婚事拖下来实在是不值得,现下打发了也好。明儿个把人送走,再和三伯母、七嫂说婚事,料想也不会继续为难了,难道还要从林家追回来不成?三伯母之前也不是不知道任表哥是个性.子软的,但八娘也不是泼辣的人,三伯母到底还是看重任表哥的好脾气的。我想这两个人弄走了也是好事,没准恰好打破僵局呢!”

    游氏被女儿说着,琢磨半晌,道:“明日我去问问你们三伯母……唉,你们三伯母担心八娘性.子和软,嫁个强势的夫婿怕被欺负,我何尝不担心慎郎?八娘性情和软好歹还不失侯府娘子的气度,可慎郎……”

    提到这个唯一的外甥,游氏直叹气,“除了八娘这样好说话又文静的小娘子能和他过到一块去,换个泼辣的娘子,往后岂非被妻子管得死死的?这怎么成!”

    人总是偏心的,对卓昭琼和卓昭节,游氏一边教着种种规矩,说着贤良淑德,可当初听到杨谋想纳妾,游氏立刻把贤妇二字踩到了脚底,当下就找上了当时还在的居阳伯夫人说道,软硬兼施的让杨谋打消了主意!

    而小女儿卓昭节这边叫宁摇碧宠得如珠如宝,游氏也不过是场面上说几句要女儿贤惠的话,让她劝女婿不要太宠着女儿?开什么玩笑!她是岳母又不是婆婆!巴不得女儿在夫家地位更高点呢!

    倒是对赫氏、古盼儿,才是真正要求贤德。

    任慎之固然不是游氏亲生的,但唯一妹妹的骨血,又是个会读书的料,游氏当然也盼望这苦命的孩子能有个好结局。偏任慎之身为郎君,寄人篱下久了……却养出个什么话什么事都忍下去的性情。

    这样一个外甥,按着如今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普遍的刁蛮跋扈的小娘子的性.子,往后难免事事被妻子掐在手里,游氏想想都憋屈!所以她和三夫人一个想法,自己这边的孩子既然是个软绵绵的性情,那还是配个同样软绵绵的人罢,就算过得闷一点,总比受欺负要好!

    所以三房、四房都认为,卓昭姝与任慎之是非常般配的。

    谁都不想轻易的罢了这门亲事,只是三房到底是女方,总归要更仔细点,却疑心着任慎之性.子过软,往后身为一家之主却半点没担当……

    只是游氏母女自以为为任慎之谋算时,却不知道,水荭馆里,焦急等到了书童打探来的确切的消息游氏的贴身大使女泉鸣领着数名健仆进了郑家姐妹的院子,在外头还能听见身契、郑氏使女之类的字眼时,如释重负!

    三九的天里,虽然水荭馆有充足的炭火供应,可任慎之之前忧心过度,觉得房内炽热难忍,禁不住把炭灭了,如今正是砚台冻结的时候,但听到书童此言,揣测着郑家姐妹足有八成可能会归了林鹤望,任慎之方长长松了口气,一身冷汗,滚滚而下,竟瞬间湿透了中衣!

    只是,事情到这里还不算结束,任慎之挥退书童,快步走到榻上,从枕后翻出一个锦囊,里头,赫然正是当初想给卓昭节添妆、却没能添成的那对镯子,亦是他亡父赠于亡母的定情信物,不论本身的价值,还是纪念意义,都重逾千金!

    然而任慎之捧着这对镯子,不舍的摸索半晌,但目光触及到窗下书案上的几封信笺,眼中却透出狠色,他将镯子重新包进锦囊,抓紧了囊口,忽然用力向床柱甩去!

    隔着锦缎,玉镯碎裂的声音很小,完全被风雪掩盖。

    任慎之抱着锦囊,露出极度悲痛之色,却生生的忍耐着……

    半晌后,他才收拾了情绪,想叫进书童,可话到嘴边又顿住,踌躇之色在脸上浮现,低语道:“还是……还是我亲自去罢!”

    正琢磨着如何完成这事,外头,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温和、透澈:“任弟在么?听说你这几日饮食不佳?可是身子不好?”

    听出是沈丹古的声音,任慎之一惊,下意识的顺手把锦囊塞进怀里,整了整衣冠,这才过去开门:“沈兄怎么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满周、会试

    正月过后,二房也除了孝,但仍旧闭门谢客,以为宁摇碧预备一个清净的读书环境。

    然而二月初三是双生子满周岁的日子,几个月来都快吃住在书房的宁摇碧破例出来和卓昭节商议为子女庆贺的事情,卓昭节就嗔他:“这都只剩几天了,你怎么还来操心这个?我来安排不就成了?他们才这么点儿大,我看也不必怎么大办,抱到祖母跟前让祖母看看,各给他们做点吃食也就算了。”

    宁摇碧笑着道:“横竖就六天了,难为还能扭转乾坤?这些日子我都冷落了你们,前两日你生辰我都只回来了一小会,如今咱们孩子满周怎么能疏忽?”

    卓昭节闻言,斜看他一眼,要笑不笑的道:“果然孩子们如今是比我重要了。”

    “这怎么可能?”宁摇碧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忙讨好道,“若没有你,咱们哪来这双掌上明珠?我是想着要教导他们往后好生孝顺你呢!”

    “他们如今才开始学步学语,你说的这些话,不过是耳旁风,哪里有什么用?”卓昭节白他一眼,正要再说,也是该宁摇碧命好,长子宁夷旷却过来解围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在榻上走了两步,忽然扬头叫了一声:“米亲!”

    宁摇碧与卓昭节顿时愣住了,数息后,卓昭节欣喜若狂的扑过去把他抱住:“好孩子,你方才说什么?再叫一声!”

    不想宁夷旷这会却只顾腻着她怀抱咿咿呀呀,仿佛之前那声含糊不清的“母亲”不过是听差了一样,宁摇碧试探着道:“或者叫声父亲?”

    然而宁夷旷似乎认为替父亲解了围便已足够,根本不理会父母的讨好哄骗,自顾自的抓着母亲鬓边珠钗上坠下来的珠串玩耍,开心的格格直笑夫妻两个哄了他半晌都没能让这小子再叫一声,不免失望未想这会坐在不远处摸着九连环的宁夷徽忽然转过头来,软糯的叫道:“米七!”

    她叫的比兄长发音准确更不如,可宁摇碧却是如获至宝,一把将她抱到怀里,紧张的柔声哄道:“徽娘乖,再叫一声!”

    宁夷徽果然乖巧,闻言不假思索道:“米七!”

    “好孩子!”宁摇碧与卓昭节都是大喜过望!宁摇碧欢喜的道:“再叫声父亲?”

    宁夷徽偏着头,思索片刻,才迟疑着道:“库切?”

    “怪道人家都说女儿贴心!”宁摇碧原本因为自己这些日子冷落了妻儿,今日才满周的女儿未必肯听话,未想宁夷徽这般讨喜可爱,欣喜的几乎不能自已,只觉得满心甘甜几乎要流溢出来,乐得他抱着宁夷徽在屋子里直转,想到长子的“捉弄”,不免笑骂道,“这小子,若说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他,不肯理我也没什么,怎么就连他母亲也只叫一声?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卓昭节也为女儿的灵巧高兴,但听宁摇碧说宁夷旷,又心疼了:“他还小呢,哪里懂得什么?不过是一直教着他们‘父亲’、‘母亲’这两个词,硬记着罢了。”

    “还说我见着孩子们就轻了你了,你看看如今是谁有了儿子就把夫婿不当一回事儿?”宁摇碧趁机取笑,“可怜我往后在这府里的地位难道还不如这两个小的吗?”

    卓昭节啐道:“没见过你这样为人父的,居然和自己的子女呷起醋来了。”

    宁摇碧道:“我这是未雨绸缪,先说好了,凭咱们往后膝下有多少子女,宠归宠,到底也不能越过了我去。”

    见他正经计较起来,卓昭节也不禁扑哧一笑,道:“好罢,看你可怜,我就答应了你。”

    “世子妇真是英明!”宁摇碧故作感激之色,“本世子感动不已,决计发誓这辈子都卖与世子妇了!”

    “你岂非本来就是本世子妇的人?”卓昭节听得好玩,斜斜飞了个媚眼过去,娇嗔着道。

    宁摇碧正色道:“本世子的确早就被世子妇占去了人,可如今心也被世子妇生生的攥住了……”

    “呸!都说到哪儿去了?”四周下人都掩袖轻笑,卓昭节不禁面上一红,啐道。

    两人一面打情骂俏,一面逗弄着子女,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才唤过下人替双生子更衣,到纪阳长公主府去见长公主。

    经过去年大房的打击,长公主不但迅速苍老,精神也是大不如前,原本宁摇碧三五日一过府,长公主几乎是日日盼着他,可自从长公主痊愈后,三五日见一次孙儿曾孙,常常在中途就昏昏欲睡。

    不是长公主对二房不关心了,却是元气损伤得厉害,加上年岁也长,许珍虽然隔日上门来请脉,然而也没办法一下子叫长公主好起来,不过是开着调理的方子让长公主静养着恢复罢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侯府这边往往一个月才去一两回,就怕累着了长公主。

    今日是双生子满周,卓昭节不打算大办,特意提前请示过长公主,长公主当然不会忘记。其实依着长公主,这么一对宝贝曾孙的周岁不大办实在是太过可惜了,然而卓昭节拿了宁摇碧会试在即一事出来说,长公主权衡利弊,这才同意。

    这日雍城侯先到一步,陪长公主候着,见着被特意包在了石榴红地四合如意锦纹缎襁褓里的两个曾孙,母子两个都欢喜得紧,长公主更是不顾身体虚弱硬是把两个曾孙搂在榻上端详了好一阵,少不得从私房里流水似的赏出东西来。

    双生子如今还小,不会谢恩,卓昭节代子女谢了长公主,这样玩耍了片刻,老少都露出乏色,常嬷嬷就建议开席虽然是珍馐络绎不绝,然而统共就这么点儿人到底冷清了。

    不过现在除了宁摇碧外,众人心思都系在了会试上,倒也不怎么在乎。看过家伎跳了几支舞,又听了几个曲子,长公主觉得困倦,常嬷嬷忙以目示意卓昭节,卓昭节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暗中与宁摇碧说了,便草草结束宴席。

    虽然双生子的满周极为低调,甚至到了草率的地步。然而宫中却没有忘记,帝后、太子妃都有所赏赐,连真定郡王也送了厚礼来。至于双生子的外家卓家自也不例外。

    到了二月初九,卓昭节三更天就起了身,忙碌着替宁摇碧检查下场要带的东西,不厌其烦的叮嘱他在考场上注意身子……与这日所有下场士子的家眷一样,殷切又忐忑的把丈夫一路送进场。

    相比她的担心,长公主和雍城侯倒不怎么在乎,一来他们知道宁摇碧的天赋,二来却是这两位长辈要的是宁摇碧刻苦发奋的态度,如今宁家又不缺个进士来撑门面,这次不中,还有下次。凭宁摇碧十一岁中举的资质,加上长公主爱孙、侯爵世子的身份,便是文章不入主考之人的眼,只要写的不差,料也没人敢故意不取。所以即使这一回荒废太久,温习不够,但往后总归会中榜的,以宁家的家势,等几年也无所谓。

    三日之后,宁摇碧出了考场,虽然因他的身份,被着意安排在了最好的号里,然而出来之后到底也显得心力交悴了。卓昭节亲自在外头接了他,奉上参茶,让宁摇碧喝了两盏才恢复了些精神,看着妻子在马车里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宁摇碧却又不老实起来,少不得挨上几声娇斥……

    到了杏榜贴出的日子,卓昭节打发了纪久去看,到晌午回来禀告,喜气洋洋的说是宁摇碧果然榜上有名。

    只是与宁摇碧之前估计的差不多,虽然中了榜,但名次也不很高,足足排到了百名开外。大凉会试,每次大约也就取三五百人,这个名次若放在普通人身上不错了,按着宁摇碧这两年的名声也很好但照着他当年中举的天赋实在低的离谱。

    但会试原本就是大浪淘沙,宁摇碧又荒废了数年功课,卓昭节起初失望,但想明白后也觉得丈夫很厉害了,心花怒放之余倒是把他大大夸奖了一回。

    就连雍城侯知道后,也破例赞了宁摇碧几句。这位君侯与长公主的想法差不多,以宁家如今的家势,宁摇碧不走科举之路还不是一样出仕?然而殿试出来到底是最正统的,横竖只要能过就成了。

    至于名次,作为帝后嫡亲甥孙的宁摇碧排哪里都差不多。反正帝后决计不会亏待他的。

    雍城侯府这边欢喜此事,敏平侯府却也是传了佳讯卓昭粹、游焕、任慎之、沈丹古、宋维仪、白子静都是榜上有名,而且曾为秣陵解元的宋维仪一洗上一科因病落榜的耻辱,名列会试第一!

    假如殿试不改他的名次,这一位可就是状元了!

    沈丹古与任慎之的名次随后,一个第三,一个第六。而卓昭粹等人却不如这三人惊才绝艳,却只和宁摇碧差不多。敏平侯府一下子出了六位贡士,实在是让人侧目,一时间这个衰微的侯府倒是大大出了把风头。

    但敏平侯这几年都在翠微山“养病”,而且这回中榜的人里头也就卓昭粹是卓家人,众人赞叹一番后,倒也没有生出什么风波来。

    这许多人中榜,亲眷之间当然要好生庆贺。

    以宁摇碧的身份,只要过了会试,殿试时圣人只会给他提名次,是一点都不用担心殿试不过的。所以卓昭节也放下了心,之前因为宁摇碧要专心温书的缘故,她这大半年来都没怎么回娘家,正月初二时也只是匆匆一晤。

    这时候会试出了结果,嫡兄和表兄弟们都有收获,就想着回娘家说一说话。与宁摇碧提了,宁摇碧便直接陪了她回卓家。

    相见自然大抵是喜气洋洋的。

    之所以说大抵,却是因为游炽一直没肯露面,游灿悄悄和卓昭节道:“四弟出了考场后,与五弟说起题目,两人都说指望不大。结果如今五弟中了,四弟却没中……下半年他就要迎娶孟家小娘子,这几日心绪都不大好,不肯出来。”

    游炽是兄长,与堂弟同科下场,结果堂弟游焕中了榜,他却名落孙山,偏他和孟妙容的婚事定在了会试之后。本来若是金榜题名,跟着洞房花烛,正好双喜临门。可这回会试失利,虽然孟家不至于因此悔婚,到底是扫兴的。游炽少年心性,也难怪会躲起来不肯见人。

    卓昭节关心的道:“四表哥何必如此呢?四表哥如今也年少,偶尔失手,下一科再来,不就是了?再说这一回我七哥也没中。”卓知润这是第二次下场了,仍旧榜上无名,恐怕此刻三房里也不太痛快。

    不过横竖卓知润现在不在,卓昭节和嫡亲表姐私下说话,不必担心拖了这堂哥出来说嘴会被传出去。

    游灿叹道:“你晓得当初因为煊郎的事儿,三房与四房生了罅隙,四表弟和五表弟这两年关系一直都平淡得很,课业上更是暗中较着劲。如今五表弟一考即中,四表弟却……一时间到底难以转过弯来。姑姑姑父亲自开导了半晌,奈何他说自己想静一静,如今也都不去吵他原本姑父的意思是想这回大办宴席庆贺的,但姑姑说一来不要叫你家七郎与四表弟难过,二来这事情还是问过了君侯的好。”

    她说的君侯当然是敏平侯。

    卓昭节自幼富贵,对宴席兴趣就不是很大,她膝下的一双儿女满周尚且没有大办,如今兄弟们中了榜不大肆庆贺倒也无所谓,道:“我想四表哥过几日定然能够想清楚的,何况过些日子他就要回秣陵去迎娶孟小娘子了,届时见着秀美可人的妻子总归也会心绪好起来的。”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表姐夫这回高中有名,表姐往后可也是前途似锦了。”

    一说到这个,游灿顿时止不住脸上都发出喜悦的光芒来:“我原本也没指望表哥一考就能中,看来还是低估了表哥的学业!”但立刻又想道,“我正要和你说呢,殿试还有之后的事儿?”

    “我早就与九郎说过了。”卓昭节心领神会的道。

    游灿欣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眼前就剩一关,五日后去送一送四姐,但求一切顺利,等他们上了船,我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之前章老夫人说是开春再走,但开春之际白子华的胞弟白子静要下场,横竖会试和发榜都在二月里,北地天寒,三月初才透出明显的春意来,也不耽搁几天,这样亲近的亲戚当然是等个消息、顺便带回给白家。

    林家回江南,其他人倒没什么,游灿头疼的还是白子华,不要走时再生风波才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殿试风波起

    谁也没想到,游灿私下与表妹抱怨的话,却是一语成谶。

    林家根本没走得了。

    因为三日之后的殿试上,圣人按着会试的名次,挨个询问贡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时斓的情面,也是为了进一步扶持真定郡王圣人照着会试的名次,点了宋维仪为状元,却将第三的任慎之许为榜眼,而会试第二的贡士为探花。

    ……原本排第六的沈丹古,殿试中却排到了十名开外。要知道这一科的主考官为温峥,此人本来就有向真定郡王靠拢的做法,如今更是与真定郡王一派极为要好,沈丹古的名次,在会试时,其实就已经被压过一回了。

    当年敏平侯让他缓三年考,就是希望沈丹古名次高些,然而敏平侯也没料到,三年来时局变化莫测,真定郡王到如今虽然是根基已深,然也没到大局已定的地步。再加上圣人担忧长公主,身子骨儿越发不好了,生怕这时候太子继续扶持延昌郡王,使时局不稳,所以惟恐诸臣认为自己有对延昌郡王一派留情的意思。

    经过两次刻意降低排名也列到了二甲十一名,倘若不是受此牵累,沈丹古真正的名次,恐怕连三甲都能进的。

    至于其他人,除了宁摇碧被刻意从百名以外提到了五十名之内外,变化都不大。

    圣心所向,只看这一回的殿试名次,便是一目了然。

    可内侍宣读上谕毕,众新科进士正随着礼官指挥一起跪下谢恩,未想这几年来已经越来越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即使到了也默默无声的延昌郡王忽然当众出列,高声道:“且慢!”

    朝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众人都用既迷惑又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位明显憔悴许多的郡王,延昌郡王这两年实在是太过沉寂了,沉寂到了众人都快忘记今儿个朝上还有这么位郡王了以至于看到他出面阻止新科进士谢恩,众人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不知所措。

    连圣人都露出了讶色,尔后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太子。

    太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但圣人的眼眸却深沉了一分,他与皇后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储君,什么性情还不清楚?

    更不要说延昌郡王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依赖,就是太子了。

    圣人心中浮现出一抹不悦,自己与皇后要立真定郡王的意思如此明白,甚至几次明着告诉太子了,真定郡王也是极杰出的储君人选,可太子却一再的忤逆……

    但这些话也不能当朝训斥出来,所以圣人按捺住了不悦,淡淡的道:“唐缘,你此举何意?”

    圣人在朝上也一直唤真定郡王等晚辈的排行的,对延昌郡王却叫起了大名,帝心的偏向已经非常明显了,可延昌郡王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他恭敬的对着丹墀上再拜,道:“臣有要事禀告陛下。”

    圣人直呼其名,显然没有让他以孙儿的身份进言,延昌郡王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也只能以臣子的身份说话即使如此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朝臣们都不傻,彼此交换着眼色,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看来,今儿个这场朝会,怕要出事儿了。

    “准奏。”圣人沉吟了下,淡淡的道。

    圣人当然也猜测到延昌郡王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太子给了他什么?不过,圣人自认为虽然这两年精神不济,可这天下,到底还是在他的手中。区区一个太子,区区一个孙儿,即使竭力挣扎反抗,到底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这回不叫延昌郡王说出事情就打发他下去也不是不成,可圣人觉得不妨让他再挣扎这一把,也好看清自己的地位与处境,彻底的死心!

    就听延昌郡王禀告:“臣以为今日所取新科进士,余人不论,但有一人,却是不妥!”

    圣人皱起了眉,没去看因这话引起一阵骚动的进士们,而是平静的道:“哦?是谁?”

    虽然延昌郡王没说是谁,朝臣们却都心照不宣的看向了宁摇碧宁摇碧虽然已经到了殿试这儿,可他当年中举的消息还没怎么传开,许多人都和卓昭琼一个想法,这小子是什么时候中的举?怎么就能去会试了?继而就是,必是这两年靠着长公主混到的,帝后真正偏心,如此纨绔,居然还名列二甲!

    但这么想的同时,众人又怀疑起了延昌郡王的用意,谁都知道雍城侯父子是真定郡王一派的柱石,可这对柱石也是真定郡王一派最难对付的。甚至于连太子都不太敢明着与他们过不去,毕竟,他们的背后,是纪阳长公主。

    即使延昌郡王被逼到了绝处,可这样直截了当的针对宁摇碧,真的成么?

    朝臣们心中疑惑不已,看雍城侯却是神色自若,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然而这时候,延昌郡王却出乎意料的道:“此人,便是今科榜眼,任慎之!”

    众臣哗然!

    真定郡王也露出愕然之色!

    任慎之在会试中名列前茅,真定郡王当然也不会不清楚他的底细,齐郡太守任平川庶孙,却因着种种缘故是外祖父告老翰林游若珩栽培出来的,命途说来也多舛,父母早已亡故,但履历却清白之极。

    虽然他的表妹卓昭节是宁摇碧的妻子……可寄居的卓家又是敏平侯府……

    实际上任慎之和争储根本没什么关系!这点一查就知。再说长安就这么大,真要计较这种两边都有关系的人计较得过来吗?

    哪怕今日延昌郡王证明了任慎之舞弊……或者更加十恶不赦的罪名,可这对争储来说又有什么用?

    延昌郡王当众为难这样一个人,是想做什么?

    真定郡王飞快的思索着,眼角却瞥见御座上圣人也是一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好!真定郡王固然还是一头雾水,可他自幼极得帝后欢心,伴驾的机会不比太子少,对这皇祖父的性情也颇为了解若非这任慎之有异,圣人是不会这样的!

    可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真定郡王这几年来受到帝后的支持,一直在笼络贤才,上一科的榜眼范得意,因为才貌双全又忠心,甚至被真定郡王许嫁唯一的庶妹定成郡主。任慎之虽然寄居卓家数年,然而卓家如今也不能说是延昌郡王一派了,而且任慎之还是卓家四房的亲戚卓家这四房如今多多少少都打上了真定郡王的烙印。

    是以真定郡王早就把这任慎之当成半个自己人,认为凭着这人受游家恩惠、有宁摇碧的岳母和卓昭节从中穿针引线,不必特别笼络也能够到自己手下来的。

    既然有这个打算,任慎之的为人性情他当然也要查一查。这一查之下因为任慎之的软弱不免有些失望,但名次放在这里,换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也是好的,横竖笼络这人也不会耗费太大……

    但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

    真定郡王一无所知,诸臣也纳闷得紧,都觉得眼下这局势是往诡异处发展了下意识的去看任慎之,却见这之前接受圣人垂询还表现得体、举止从容的少年进士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真的心虚,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着了?

    圣人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下:“荒唐!榜眼任慎之乃是前任翰林修撰游若珩亲自教导出来的外孙!如今的首辅时斓亦称其有才华……如何有异啊?!”

    真定郡王听着皇祖父这么说,心头微微一松,他听出来皇祖父这是在警告延昌郡王了,不然也不会着重强调任慎之现在已经是榜眼,还抬出任慎之背后的游若珩、时斓,这两个人都是南官里的楷模,尤其时斓多年为相,势力极大。

    延昌郡王倘若听了这话还要继续攻讦任慎之,那就要把这两个人都得罪了。哪怕他今日胜了,往后想谋取储君之位,也是难上加难。

    听了圣人的暗示,延昌郡王短暂的静默了数息,却是从容一笑,抬头道:“臣岂敢欺瞒君上?臣却是有证据的。”

    这就是不顾一切也要揭发任慎之了?真定郡王心里满是迷惘,他忽然想了起来,看向进士人群里的宁摇碧因着圣人近乎公然的偏心,硬生生的把这个甥孙的名次提了五十名,进士们之前欲要谢恩,是按着名次站的,如今宁摇碧的位置也算靠前,倒不难找。

    看到宁摇碧时,真定郡王不禁微微一怔按着礼制穿着绛袍皂幞的宁摇碧,即使在一群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里,亦是俊秀出众、说不出的丰神俊朗,面对延昌郡王此刻近乎孤注一掷的反击,他却浑若无事,嘴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甚至看都没看延昌郡王,显得与此刻朝堂迥然不同的……闲适?

    那是一种笃定的、一切在握的悠闲自在。

    真定郡王若有所思。

    难道,宁九知晓此事?怎未与自己说?

    真定郡王有些神思不属。

    圣人也似乎陷入了为难之中,足足考虑了半晌,都没说话,因着圣人的沉默,朝上气氛开始紧张。众臣都不明白任慎之的身份到底有何异常,又因为提出来的是延昌郡王,担忧被莫名的卷入夺储里去,皆不作声。

    到底太子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三郎素来稳重,今日既然有此禀告,料想不会是无的放失,还请父皇给三郎说明的机会。”

    因见圣人眸色沉沉的望了下来,太子心下一突,可为了爱子,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毕竟如今三郎已经开口点出了任慎之之名,若不说完,恐怕多有猜疑,反生是非!”

    太子的声音在广阔的殿堂上响着,语气与措辞虽然还温文尔雅,可望向丹墀上的目光,却充满了恳求与祈望……那样毫不掩饰的为延昌郡王的祈望与恳求,圣人的脸色越发的阴郁,诸臣都识得眼色,一律不作声。

    片刻后,圣人深深的看了眼太子,眼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才沉声道:“你真的……既然你这么求了,那朕,便给他个机会!”说着,转向延昌郡王,冷冷的道,“说罢,任慎之为榜眼……到底有何不妥?!”

第一百五十八章 石破天惊!

    一直到这里,圣人还在给延昌郡王台阶,太子和延昌郡王把矛头对准了任慎之,说的是任慎之身份上的问题,而圣人此刻问的却是任慎之做榜眼为什么不妥当延昌郡王可以借口任慎之太过年轻,或者会试只是第三、点为头甲第二的榜眼不妥云云,敷衍过去,这台阶也就下了……

    但延昌郡王闻言,却没什么犹豫,便禀告道:“回陛下的话,臣昨日得一消息,本拟立刻进宫禀告,不意,坊门已经关闭,未敢打扰,这才拖到了今日朝上!”

    这个消息当然就是与任慎之有关系了,至于到底是不是昨日才得到,那就是心照不宣了。

    重点是,这消息到底是什么?

    “这任慎之,乃是齐王余孽,处心积虑到这朝堂上来,未知有何盘算!?”延昌郡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石破天惊的话说出!

    “因此,臣以为其岂能点为榜眼?!”

    “什么?!”诸臣本来都在冷眼旁观,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真定郡王的心也是猛然一跳,满是骇然的看向了那看似文弱的新进榜眼!

    就连任慎之身边诸人,包括宋维仪在内,都因这话,下意识的退开一步,似乎担心任慎之随时暴起伤人!

    这样的震惊之中,之前因为被延昌郡王点了名而惶惶不安的任慎之,反而冷静下来,他恭敬的对着殿上一拜,这才清声道:“延昌郡王所言,臣满心疑惑与惶恐,臣乃齐郡太守之孙,秣陵告老翰林外孙,父母皆命薄,未及臣长成即去!每思及此,臣伤心难耐,为勉泉下,日夜苦读不辍,方有今日之幸!却不知道如何与宗室有了关系?郡王之指,请恕微臣惶恐万分!”

    听着他井井有条的反驳,众人也有点疑惑,先帝时就能在这朝上的臣子,如今也还有,比如说时斓,都是见过齐王,而且不只一次的。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可当年齐王叛乱,让新登基的咸平朝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这些经历过的老臣,对齐王的印象不免十分的深刻。

    所以此刻纷纷打量起任慎之的形貌,继而露出狐疑之色来:“这位郎君,并不似齐王。”

    延昌郡王却是胸有成竹:“虽然不像齐王,却是随了齐王昔年所纳的一名侍妾,因闺名有一桃字,是为桃姬的。此处有当年齐王亲笔为桃姬所绘小像在,诸位一比便知!”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个狭长的绣囊,从中取出一幅陈旧的画卷。

    时斓看了眼圣人的脸色,干咳一声,示意附近的官员接过,画卷展开之后,果然是一幅闺中丽人图。画中女子约莫二十余岁,入画时应是夏日,她手持宫扇,身穿薄裳,倚在栏边,轻颦浅笑,甚是动人。

    假如江扶风与卓玉娘在这里,定然可以看出这画中女子,与从前许镜心手里的那幅任乐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

    画被递到了任慎之手里,任慎之原本的沉静,果然也露出一丝惊疑:“这?”

    “当年桃姬甚得齐王宠爱,育有数子,最幼者亦是齐王膝下幼子唐勒,齐王伏诛时,此子尚在襁褓。”延昌郡王嘿然道,“后经人救出,假借醉好阁行首顾秋水私生子之名,赖上与顾秋水有过露水情份的任平川,而任平川虽然因顾秋水为醉好阁行首,鸨母为免其风尘中迎来送往、若暗结珠胎则不宜待客,时常于顾秋水饮食中投入绝孕之药,因此难以有孕,且顾秋水当时入幕之宾并非任平川一人,心中生疑,然而又贪慕顾秋水美色及累年所攒之私蓄,被纠缠不过,答允认下改名为任乐的婴孩,接顾秋水进门!”

    他瞥了眼神色大变的任慎之,冷冷一笑,道,“然而顾秋水红颜薄命,进门不多久,便染病而死!却叫汝父在任家失了依仗,原本,齐王余孽欲将他接出,可这时候朝中搜捕严厉,惟恐连累了他,便只遣了数人卖身入任家,暗中照拂,又恐引起注意,也不敢过于维护……后来‘任乐’去世,其妻游氏携独子、即任慎之南归母家,也是这些人一路尾随,孤儿寡母,方能够千里迢迢却有惊无险的抵达秣陵!”

    “醉好阁在前朝时,就为齐王眼目,去年方自赎而去的行首许镜心,亦是余孽之一!曾假南方永夜楼之请,奉命前往秣陵与任慎之联络!”

    “还有之前意外身故的琵琶国手李延景,同为余孽!甚至还起过主动自荐为任慎之表妹、即如今的雍城侯世子妇之师的念头,以进入游家,与当时寄居游家的任慎之来往!后恐因忌惮其时敏平侯遣其孙卓昭粹南下,担心露出破绽,这才止住,转收了当时的秣陵太守女孟氏为徒,借故留在秣陵,暗中打探……这暗中是否与任慎之有所联络,却是不得而知!”

    延昌郡王缓缓道,“如今桃姬画像在此,凭着如此相似的容貌,也知任慎之确为我唐氏血脉,却是乱臣贼子之后!然其却仿若无事,一心埋头苦读,今日金榜题名……焉知是何居心?”

    听完这番话,朝上一时间没了声音任慎之确实太像画上的桃姬了!

    当然,大凉幅员辽阔,未必没有毫无关系却凑巧生得仿佛的两个人。问题是……延昌郡王当朝说出此事,若无笃定把握,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何况他还说的这么清楚,连许镜心、李延景这两个教坊中人都提到了具体的名字!

    可见来龙去脉都了如指掌!

    只是到了这里,真定郡王却还把不住延昌郡王想做什么?

    忽听一人淡淡的道:“郡王此言差矣!当年齐王伏诛,陛下本有赦免其年幼子女之意,未想齐王心狠手辣,事前有话叮嘱侍卫,若事败,则杀诸妻女随于地下!依郡王所言,唐勒若未丧身于其中,自然是齐王余孽怜其弱小,或有旁的用意,才将他藏了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要托付给顾秋水,冠以别姓?甚至坐视其以私生子的身份进入一个小小的任家?难道齐王余孽能够千里迢迢的将之从西域带到长安交给顾秋水,又三番两次护送在暗,却不能够私下将其养大?”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宁摇碧越众而出,走到任慎之身边,微微颔首,道,“任表哥,你不必惊慌,这等荒谬事,圣人英明,自不会相信。”

    任慎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沉住了气,点头道:“雍城侯世子所言甚是,慎之父母早故,却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的,至于生得与桃姬相似,慎之亦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就里,所以不知该如何辩驳,然而世子之言,还请郡王解惑。”

    延昌郡王没有理会他,而是望向了宁摇碧,森然道:“齐王乃是谋逆之人,世子却为其居心叵测之后人解围,就不怕自误吗?”

    “我妻早年寄养秣陵外家,受游家诸人教诲怜爱长大,婚后尝与我提过些许,其唯一的姨母、即你所言任慎之之母对我妻甚为疼爱。”宁摇碧直言不讳的道,“这次任家表哥考得会试第三,我妻深为姨母感到欣慰,曾叮嘱我殿试之时代为照拂。论这亲戚,是我的大舅子,再说今日同在一殿,又有同科之谊,我岂能不管?再说郡王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老实说,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他不给延昌郡王说话的机会,跟着轻蔑的道,“何况齐王叛乱,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若非今日郡王提起来,怕是这满朝都没人记得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任表哥乃是齐王存世血脉,如今天下安定,民心归一,难道以圣人的恢弘气度,还要担心所谓的余孽?郡王今日为一人之私,作此悚然听闻之语,扫了新科进士之喜庆,实在不智!”

    宁摇碧乃纪阳长公主爱孙,不但是帝后看着长大的晚辈,且因长公主的缘故,他见到帝后的机会,比延昌郡王和唐澄都要多,帝后看他,也比庶孙们更亲切。再加上幼时与唐澄的冲突,早早就和绿姬母子有了罅隙,对延昌郡王说话,根本就是肆无忌惮。

    此刻直言延昌郡王不智,已经是念着御前有所收敛了。

    延昌郡王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只是他很快将这丝情绪掩饰下去,平静的对着殿上一拜:“还请陛下圣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夷

    圣人也很平静,他是先帝亲立的太子,奉遗诏继位,这帝位来的再正统不过。更何况登基数十载,天下归心社稷安定,就算当年是谋逆上位的,如今也已经变成名正言顺了。

    若说当年圣人初登基时,煽动了名将仲崇圣及麾下大军的齐王确实一度惊动长安,使紫宸摇动,然而现在别说任慎之一个流落民间的齐王庶孙了,就算齐王还活着,又能怎么样?

    时移景迁,对圣人来说,齐王燕王双双复生,也不是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还是自己膝下的两个皇孙,当然,还有太子若非是亲生骨血,圣人更有何虑?

    所以圣人只是淡淡看了眼延昌郡王,便转向时斓等几位宰相:“众卿家以为呢?”

    宰相们眼色交换,又低声商议了几句由于时斓年长体衰,殿前禀告有些中气不足,就由他之下的高献陵上前答话:“陛下,臣等以为,第一,仅凭一幅画、数名教坊伎人揣测天家血脉,实在是过于仓促了;二则,如雍城侯世子所言,即使任慎之为齐王血脉,然而齐王叛乱时,其父尚为襁褓之中幼子,且陛下仁慈,当时即有上谕宽恕王府年幼子女,却是齐王丧心病狂,兵败之后,亲杀骨肉!所谓稚子无辜,臣等以为假使任乐乃是唐勒,亦不可与齐王同罪,更何况是任慎之?”

    高献陵顿了一顿,见圣人没有说话,便继续道,“任慎之未必知晓自己身世这是其一,其二,此子从府试到会试乃至于今日之殿试,均是清白无瑕,靠着自身才学踏上这天阶!可见本身亦是才学之士!陛下素来宽宏大量,当年能饶恕齐王子女,如今又岂不能宽容其一庶孙?”

    宰相们的态度很明确齐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仲崇圣还把持着东夷山,但不足为惧,以圣人如今的帝位之稳固,还有大凉现下的安居乐业,齐王有八百个子孙又何足为惧?何况圣人一向宽容,当年齐王叛乱,既是重臣又是驸马的时斓态度暧昧,事后非但未被重责,甚至还一路做到了如今的首辅……这也将是青史上留下圣人气度恢弘的一笔,宰相们如今都已是位极人臣,除了为子孙谋,就是指望史书上的君贤臣忠里多记几笔,都不希望圣人为了个流落民间多年、既没有图谋不轨,也没有作奸犯科,反而在寄人篱下之际还勤奋苦读的齐王血脉失了贤德之君的名头。

    何况事情到了这儿,延昌郡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揭发出来任慎之的身份,不过是个引子。任慎之与真定郡王一派没有什么太大的牵扯,即使有,说真定郡王有意效齐王前事,这太荒谬了,毕竟无论任慎之还是真定郡王手里根本都没有兵权,真定郡王一派,苏太师、雍城侯、邵国公,也都是文臣!

    任是呆子也会想到真定郡王久居长安,支持他的多是文官,即使有齐王之心,却怎么效齐王之行?何况帝后摆明车马了支持这个嫡孙,现在天下都认为真定郡王就是皇太孙了!再蠢的人也不会在现在去谋反真定郡王还这么年轻,就是寻常民间有个铺子的人家,家里也不会让二十来岁、嫡长子才三岁的儿子去接掌家业的,更不要说是天下至尊的位置了。

    延昌郡王提出任慎之的身份,目的当然是……东夷山。

    不,也不能说是东夷山。

    应该说,目的是引起兵燹,尔后延昌郡王一派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与得到大部分文官、尤其是文官之首的苏太师的支持的真定郡王不同,支持延昌郡王的重臣里,却是以武将居多的。古太傅就不要说了,去年被夺爵的敦远伯欧家,其上一代敦远伯、即延昌郡王妃的祖父,可不就是在大凉征西域时与其时还未归顺大凉的月氏名将苏史那阵前交锋,被苏史那射成重伤、不治而亡,所以欧氏才与申骊歌主仆结下大仇?!

    就连敏平侯这一支,所谓应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断如神曰敏……卓俭自己没上过阵,可祖上也是以军功得爵的敏字本就是常用于武将封爵而非文官。

    以大凉的国力要打下东夷山毫无问题,之所以没有强攻,一来是东夷山地势复杂,强攻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又地处西域,四周局势颇为复杂;二来,当年仲崇圣出身庶民,却于前朝的济济名将之中横空出世,弱冠成名,兵法上的才能可见一斑,不然,怎么能够得到先帝的青眼,特令其镇守西域?

    毕竟月氏等西域胡族是本朝归顺的,纵成羁縻,然而因着种种缘故,大凉到底对它们不甚放心,尤其当时先帝垂老,非常担心胡族会趁着新帝登基有所动作,这才将极为赏识的仲崇圣派去守边。然而谁也没想到,仲崇圣竟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跟着齐王作乱守边虽然是苦差使,然而以大凉的国力、仲崇圣的才能,月氏等族若反,那是现成给仲崇圣送军功的这样正好让新帝施恩。

    且不说先帝晚年预备的一箭双雕计到底成空,单论仲崇圣本身的才华,如今朝中,能与他相媲美者……横竖真定郡王手里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所以一旦要收回东夷山,那只能用延昌郡王一派之人。

    如今的几位宰相全是文官出身不说,因着这两年帝后的偏向,或多或少也向真定郡王示好过了,前头有什么都能看得见。现在若叫延昌郡王得了机会,古太傅这些人重新掌权,趁势复燃,那到了新朝还有他们或他们子弟的地位吗?

    既然觑出延昌郡王的用意,宰相们哪儿肯叫他如愿?只是宰相们心里也清楚,延昌郡王如此言辞凿凿,任慎之皇室血脉的身份极为可能。所以上禀时虽然也表示了对此的怀疑,却立刻又提出即使任慎之乃是齐王血脉也不算什么大事的看法。

    总之,现在明面上还在争议任慎之的身份,可实际上,矛头却对准了东夷山延昌郡王希望借此机会讨伐东夷山,可宰相们却另提了一个招降东夷山的策略,高献陵几次提到圣人仁慈,可不只是随口说说……

    真定郡王迅速盘算了一番,他当然是选择站在宰相们这边,要动兵戈,他手里根本就没有懂兵法之人,就算帝后让他推荐,他都推不出人来不对,唯一能够推出来的大概也就是苏史那了,问题是这月氏人做一路偏将都要派监军盯着防着,即使他是个帅才,可他却是个月氏人,怎么能用?

    不说苏史那的忠心了,泱泱大凉,月氏的上国,却连个将帅都寻不出来、以至于兵权交与月氏族人?帝后再偏心真定郡王也不会让大凉丢这个脸的。

    所以他发自内心的赞成若是证明了任慎之乃是齐王血脉,正好可以用来招降仲崇圣这个做法。

    当年仲崇圣的叛乱非常的意外,意外到了至今都无人知晓齐王到底是怎么把这个深受先帝钟爱的名将说反的?但不管怎么说,仲崇圣总归名义上是奉齐王为主、所以圣人登基之后,他才造反的。

    齐王既死,子孙亦在兵败时被他自己杀了,仲崇圣不愿投降,携残部奔入易守难攻的东夷山,一直坚守至今之前大凉出于种种考虑不愿意强攻,也不是没向他提出过招降,但仲崇圣每次都言他受过齐王大恩,不愿意背叛。

    现在齐王唯一剩下的血脉却成了大凉的榜眼,若任慎之去劝降,仲崇圣之前的理由当然就站不住了。如此大义名份上,仲崇圣将一败涂地,东夷山的军心,未必没有摇动的机会。

    从大凉的角度来想,招降的代价也比征伐轻。

    真定郡王觉得,即使不出于对皇孙的选择,单纯从大凉的角度来看,帝后也更愿意招降仲崇圣的。

    大凉虽然富裕,可兵马一动,终究耗费国库无数,却又是何必?

    他放下心来。

    却听延昌郡王淡淡的道:“诸位相公所言甚是,陛下胸襟若海,区区一个齐王庶孙,若无恶行,自然未必不能宽恕。但……若此人本就是包藏祸心,就连参加科举,亦是有所图谋呢?”

    时斓等人都皱起了眉。

    延昌郡王这么说,难道是这任慎之当真是齐王余孽的一步棋?圣人和宰相现在都愿意宽恕任慎之,问题是,倘若任慎之真的干出过让人认为对齐王一事心怀怨怼、有对圣人不利的事情的话……延昌郡王以此为借口,坚持要讨伐东夷山而不是招降,却是一个很难驳斥的理由。

    因为天家威严,岂能轻易侵犯?

    这件事情闹出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了,突然到了除了延昌郡王外,这朝上几乎再无人有准备!

    以至于,宰相们虽然想反驳,却是无从下手!

    正自沉吟,却听宁摇碧再次出声,道:“郡王既然一再认为任表哥参加科举是别有用心,未知可否说一说详细?”

    “毕竟郡王说了这么久,除了一幅画像外,什么也没拿出来,却叫我等如何相信?”

    不待延昌郡王回答,众臣纷纷开口赞同,都要延昌郡王拿出任慎之不但是齐王血脉,而且居心叵测的证据来。

    时斓、高献陵等人脸色尤其的慎重,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原本就不能轻易表态了,之前是看出延昌郡王有意以任慎之为引,东夷山为由,使支持他的武将们重掌大权,三位都是文官的宰相自然是被踩到了痛处,说什么也要阻止!

    现在他们仍旧想要阻止,但倘若延昌郡王当真掌握了任慎之欲对圣人不利的证据……那却要换一种阻止的方式了,此刻自然是格外的沉默谨慎。

    延昌郡王果然早有准备,胸有成竹道:“世子所言极是,孤当然是有证据的。”说着,复向丹墀一礼,请道,“还请陛下容臣的人带人证与物证上殿!”

    圣人还未说话,时斓与高献陵、温峥互望一眼,忽然一起出列,禀告道:“陛下,虽然任慎之身份可疑,然而不论结果如何,总归只有他一人。今日乃是殿试之期,宫外未知有多少人翘首相盼金榜之出!取士乃是国之根本,岂能为一人而耽搁余人?臣等请陛下暂且搁置任慎之一事,容后再议,先将余人名次定下!”

    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情如平地惊雷,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呢,尽听着你在这儿又是揭露身世又是呈上证据,难为咱们只能看着听着了?!

    宰相们这一缓兵之计,太子自是清楚,皱眉发话:“这样不太好罢?毕竟这任慎之本是头甲榜眼,不查清他的事情,却叫金榜怎么写?”

    “科举取士,讲究的便是一个公平起见,使天下士子,不论出身贵贱,只要勤奋苦读,终究有鱼跃龙门的一日。”然而太子的帮手被时斓轻描淡写的堵了回去,“既然如此,臣以为不论任慎之是何身份,今日既然殿试被点为榜眼,就该按此成绩下达。他日若查出作奸犯科,再下旨意剥夺榜眼之衔,使探花与传鲈补上便是!”

    殿上诸位士子本是满心欢喜的等着跨马游街、曲江赐宴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苦尽甘来,不想这一科如此多舛,竟赶上了延昌郡王发难,正自惴惴,听时斓这么一说,心中都感激得紧,深觉这位时相到底自己也是布衣子弟,科举出身,这般体谅新科的进士们,而阻拦的太子,当然就没那么可爱了。

    太子察觉到士子们的心意,心头一沉再坚持拖延的话,得罪这一批士子没什么,然而在天下士人里,可就要留下不好的名声了。

    不过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这样场面的出现,本来也没指望能够当场定下来……因此淡淡的道:“还请父皇圣裁。”

    圣人果然道:“锦章之言甚为有理,先将金榜贴出,任慎之一事,着由今科考官温峥查清,三日之后再议!”

第一百六十章 皇家

    殿试当日,殿上之事,自是迅速传遍长安!

    卓昭节大吃一惊!也不管顽皮的长子宁夷旷偷偷扯了自己衣袖擦口水,花容失色的问宁摇碧:“这是真的?!”

    “是真的。”这会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两人一起逗着子女,气氛极是温馨,宁摇碧换了常服,因才沐浴过,还有些湿意的长发拿锦带松松缚着,俊秀之中透着随意,他坐在卓昭节身后,揽着妻子的纤腰,另一只手却任女儿宁夷徽抱着双生子如今都会走路了,且是极热心的时候,只是还不大稳当。

    往往走着走着,就摔了下去。倒比之前还不会走时更加需要着紧看着。

    虽然地上铺了极厚的氍毹,不怕他们摔着,但宁夷徽摔了几回,还是默不作声的腻到父亲身边,抓着父亲的手指借力,挨着夫妇两个坐的榻来来回回的走着,这样可轻省多了……宁夷徽因此走的非常起劲。

    卓昭节胡乱搂着长子,心急如焚的问:“这怎么可能?!”

    因着同在外祖父家长大,然而游家对待两个寄养外孙的态度的悬殊,任慎之这个表哥在卓昭节的印象里,便始终是斯文俊秀、阴郁怯懦八个字,未想有朝一日,他竟然成了皇孙贵胄!

    而且这个皇孙贵胄的身份,还是如今的两位皇孙争储揭发出来的!

    这一瞬间,卓昭节心中成千上万个念头同时浮起!

    最悬心的一个,当然是游家和卓家会不会因此被卷进去?

    宁摇碧也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罢,圣人是不会赞成伤害任慎之的,回头恐怕还会封他个爵位,虽然往后不可能重用他,然而一世荣华却是跑不了的。”

    卓昭节心乱如麻,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你之前知道?”

    “……你记得李延景么?”宁摇碧沉吟了下,不答反问。

    虽然朝上延昌郡王就提到了李延景,然而这件事情传出来,还没传得很详细,卓昭节茫然道:“什么?”

    “当初你说你受过李延景的气,又说他与咱们大姑姑说的根本不一样……我便想着替你出气,着人去查了他。”宁摇碧平静的道,“原本我只想找些他的麻烦,不想却查出了些疑事。深入下去,就发现他与许镜心千丝万缕,两人有意无意,都对秣陵特别的关注。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延昌郡王那边的,便暂时住手,留上了心。结果之前任慎之北上,他们顿时就关心起了敏平侯府……我这才知道他们真正关心的人是谁,任慎之表面上的身世与他们毫无关系,我岂能不疑?然后几次下来就查到了他乃齐王血脉一事。”

    卓昭节低叫道:“你!你查到了为何不说?!”

    “说了就麻烦了。”宁摇碧叹道,“不然为何如今揭发他身世的会是延昌郡王?你想如今社稷安定,圣人贤德之名广传四方,难道还怕齐王复生吗?更不要说齐王的一个孙儿了。纵然有些余孽,又能拿圣人如何?”

    顿了一顿,他嘿然道,“但现在延昌郡王把任慎之的身世一揭露,东夷山之议就是想不议也不成了!之前为避嫌疑,也是与唐三争斗里没必要,到底上头两层长辈都看着,唐四手里半个将领也无,倒是唐三那边,连太傅都是支持他的……这也算是最后一搏了,横竖唐三再不拼命,即使太子立刻登基,他也很难把早已深入人心的唐四赶下去!”

    卓昭节惊慌失措道:“照你这么说,祖父他?”

    “敏平侯会不会被拖下水,还要看他自己。”宁摇碧平静的道,“不过兵燹不是那么容易起的,东夷山打起来也不简单,不说地势和仲崇圣本身的才干,就说西域那边的局势,月氏等族,固然已是大凉羁縻,但……前朝时候他们何尝没向中原称过臣?可后来前朝衰微,这些胡族还不是立刻翻了脸?大凉如今国富民安,倒也不是无力镇压他们的野心,然而到底是折损之道。尤其帝后年长,不欲朝中生变,是不会轻易给延昌郡王这个机会的。”

    闻言,卓昭节心下稍安,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拢了拢,忐忑的问:“你说这话,到底有多少把握?我怎么听着,咱们家……或者说我娘家、外祖父家,这回都被拖下了水?却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帝后、重臣现在都不愿意讨东夷,最想要的结果是以任慎之齐王之孙的身份,劝仲崇圣投降。”宁摇碧淡淡一笑,道,“实际上仲崇圣虽然把东夷山一守几十年,可山上之凄苦,想也知道。从前他不愿意投降,道是不肯负了齐王之恩,也许确实有这个缘故,但更多的是畏惧圣人的处置。假如任慎之去劝降的话,一来他可以借此保了名节,好罢,之前背叛先帝之命,他本也是叛将了,但叛了又叛总归名声更差的;二来圣人若能容任慎之,自不会轻易加害他这个昔日齐王麾下之将。所以有任慎之,招降仲崇圣的可能不小,除了太子和延昌郡王,朝中上下怕都希望可以兵不刃血。”

    卓昭节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抹笑色道:“那延昌郡王如今可是亏了一把了,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此事的?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怕是回头要气得呕血了!”

    在她想来既然这么多人都反对发兵、尤其是帝后也反对,那延昌郡王这次却是劳而无功了这也是宁摇碧要她这么想,实际上宁摇碧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唐三被压制这些年,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岂会不料到帝后与朝臣们的倾向?他这么做,当然是有把握推动兵戈之起的,比如说……”

    “若任慎之暴毙宫中,没了劝降仲崇圣的人,也断了仲崇圣投降的两个理由,加上唐缘在殿试之时当众揭发,事情已经被提起,东夷山,就是想不打也不成!以仲崇圣的才华,寻常将领去了也是丢脸,必得古、欧等人出面,是也不是?”蓬莱殿里,散朝之后,圣人即可命子孙都随驾到此,淳于皇后早就得了宫人禀告,帝后相见之后,皇后劝说圣人进内休憩,将事情交给自己来处置圣人一走,皇后便是勃然大怒!

    听着皇后震怒的喝问,太子与延昌郡王均是额上冷汗滚滚,太子擦着额汗,勉强笑道:“母后,父皇既然说了三日之后再议此事,儿臣怎会做这样的事情?何况任慎之乃齐王血脉等证据,宝奴那儿是早就收着的,三日之后再议也不怕拿不出来证明,又何必再……”

    淳于皇后冷笑着道:“你给本宫闭嘴!本宫现在想问唐缘!”皇后目光如电,扫了眼延昌郡王,延昌郡王顿时一颤!

    只听皇后喝道:“你是几时知晓任慎之身世的?!”

    “回皇祖母。”延昌郡王小心翼翼的道,“是昨日敏平侯之子卓芳涯至孙儿的郡王府求见,告知此事,孙儿……”

    “敏平侯之子卓芳涯?”淳于皇后虽然年事已高,记性却不坏,立刻想了起来,“这卓芳涯好像是沈氏所出?”

    延昌郡王道:“是。”

    “嘿!”皇后想说什么却住了口,淡淡的道,“说下去!本宫倒要听听,这卓芳涯文不成武不就,废物一个,却是如何知道这等大事的!”

    延昌郡王定了定神,才能继续道:“卓芳涯道,此事他也是偶然得知,皆因卓家四房的岳家侄女、侄婿如今亦在长安,借宿于卓家!而这侄婿姓白,名为白子静,亦是这次殿试中榜之人!他之胞姐与姐夫,早先因伤入京求医,这伤,与游家却有关系……”

    淳于皇后皱着眉听到这里,实在不耐烦了,喝道:“闭嘴!谁要听这些麻烦的?你只管说任慎之的身世!”

    “……是!”延昌郡王接二连三的被祖母呵斥,越发惶恐,斟酌了下才敢道,“白子静的姐夫林鹤望去年年末打算携眷属归回江南,因此正月里与妻子一起到卓家辞行,结果看到了两个女子……尔后卓家隔日就把那两个女子并身契送到林府!”

    眼看皇后就要动怒,延昌郡王慌忙道,“皇祖母,任慎之的身世,即是这两个女子所言!”

    皇后眼中露出诧异之色,道:“既然被用来赠人,那应是婢子之流,如何知道这样的大事?”

    “皆因这两个女子乃是任慎之去年至齐郡参加秋试时带回来的,卓家对外说她们乃是任家大夫人跟前的使女,任慎之回长安时,任家大夫人担心他途中伺候的人手不足,特意给了他。实际上,这两个女子却是任家大夫人的亲侄女!因卓家四房不满任家处置任慎之婚事之事,不肯承认,这才硬逼她们自认奴婢,以保全性命!”延昌郡王沉声道,“而任慎之的身世,自然是从任家大夫人处听来的!”

    “这么说来任家也是齐王余孽了?”皇后冷笑,“但本宫所知,这任慎之在任家过的可是很不好!连他父亲和名义上的亲祖母,都早早去世!只剩孤儿寡母后甚至在夫家完全站不住脚,不得不跋涉归回游家,以求托身!这样的余孽是齐王的旧部呢还是齐王的旧仇?”

    延昌郡王恭敬的道:“皇祖母,孙儿认为,这正是任家试图掩人耳目、迷惑视线之举!若任家不知任慎之身份,为何当初会放游氏带着任慎之离开任家?恐怕是怕被追查到蛛丝马迹,这才故意排挤游氏,让其携子远下江南,彻底避开朝中视线!”

    淳于皇后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圣人早在齐王兵败之后就下旨赦免齐王子孙,纵然查到,也不会伤了任乐,照你这么说,莫非圣人当初下的不是赦旨,却是赶尽杀绝的旨意吗?”

    皇后最是支持真定郡王,延昌郡王想说什么做什么,皇后当然是处处与他过不去,这话把延昌郡王问得顿时噎住了。

    见这情景,太子忙道:“母后所言极是,所以宝奴以为,任家狼子野心!否则何必故意隐瞒齐王血脉?”

    “任家既知此事,又一瞒多年,如今为何却又透露给了任家大夫人的侄女这样的外人知道?”淳于皇后并不更给儿子面子,依旧冷冷的问,“你们这话说得通?老实点儿交代罢!”

    太子小心翼翼道:“母后,是这样的,那两个女子父母双亡,不得已寄居任家,被任家大夫人许与任慎之后,本以为终身有托,然而任慎之以侯府比任家更为富贵,不愿意娶任家所聘之女,刻意推脱……”

    “他若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份,敏平侯府又算什么?”皇后再次冷笑,“封王是不可能,但随便打发个爵位以向天下表示你父皇的宽容大度……他需要羡慕侯府?”

    皇后摆明了努力挑着刺,太子与延昌郡王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

    好在一直陪伴在旁的真定郡王轻声劝解:“皇祖母莫要生气,孙儿想,父亲与兄长也不会无的放失,此事经过仿佛颇为复杂,恐怕其中别有内情……”

    真定郡王一劝,皇后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这一幕看在太子与延昌郡王眼里,心情越发的复杂。却不知道真定郡王这么说时,心头也忧虑得很:“贺姑姑为什么会使眼色让我劝和?可见皇祖母还是想听完的,但父亲既然出了手,必然有不小的把握……接下来若是事情对我不利,我却要怎么办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经过

    “……那两个女子,就是卓家四房送与林鹤望的郑氏姐妹,因任家之前刻意冷落任慎之母子,心中不免轻看任慎之几分,任家大夫人为使她们对任慎之尊重,这才私下透露了些许口风,命她们不可轻看任慎之。”延昌郡王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这样的大事是这么简单就说出来的吗?

    更不要说郑家姐妹是寄居在任家的,任家大夫人发话,她们敢不听?

    但兴许是因为真定郡王的劝说,以及皇后想听完他编造的故事,所以还是沉默着。

    延昌郡王也不知道这位皇祖母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他飞快的继续道:“谁知她们到了长安,任慎之便立刻指她们为仆,卓家四房也不愿意任慎之娶郑氏,索性迫着她们按下契书……跟着又因为偶尔遇见林鹤望,被送到了林家。郑氏姐妹心中冤屈不忿,便将事情经过、包括任慎之的身世都告诉了林鹤望!而林鹤望大惊之下,不敢全信,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到卓家一问。由于郑氏姐妹言卓家四房有遮掩此事的打算,林鹤望担心贸然去问四房,反害己身,就向五房打探……卓芳涯听后,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拖延,寻上了孙儿禀告。”

    淳于皇后嘿然道:“既然知道兹事体大,卓芳涯为何不先问一问敏平侯?”

    延昌郡王道:“只因林鹤望一行后日就将返回江南,卓芳涯担心送信去翠微山,一来一回,林鹤望便先走……”

    “这么大的事情,让那林鹤望多留几日,他会不肯?若是不肯,当初又何必去与卓芳涯说此事?”淳于皇后不屑的道,“直接将郑氏姐妹打死,装糊涂不成吗?”

    “林鹤望一时好奇才去打探,知道卓芳涯欲将此事告诉孙儿时,非常的惶恐,再三请求卓芳涯不要提他,所以……他如今还不知道此事。卓芳涯为履行诺言,这才仓促告诉了孙儿,为的就是林鹤望还未离开时,若有什么疑惑可以由他去问。”延昌郡王沉吟良久,方道。

    淳于皇后冷冷的道:“是吗?这么说来卓芳涯没有守信这也不奇怪,此人之前宠妾灭妻,本宫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然而你也不想守信?”

    延昌郡王忙道:“孙儿不……”

    “不是吗?林鹤望不愿意被拖下水,他如今还没回江南呢,你就在朝上揭发了此事,岂不是让他想不下水也要下水?”淳于皇后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孙儿!”

    太子忍不住道:“母后,任慎之一事……”

    “纵然继续说前头的,林鹤望怕到卓家四房去问被灭口?那他怎么就敢到五房去问?就不怕五房出卖了他给四房?五房现在不是把他卖给唐缘了吗?”淳于皇后冷笑着数落道,“而且如今卓家虽然没分家,各房却也是各过各的,他凭什么认为五房能够知道四房的事情?!”

    太子道:“母后,卓家大房、四房与五房之间不和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五房是怎么知道四房的事情的?若是两房之间不和睦,这样的事情会让五房知道?”皇后反问,“而且郑氏姐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她们不就是为了嫁给任慎之?为什么不说了出来威胁卓家四房同意这门婚事?毕竟这件事情是任家都知道的,灭了她们的口也要顾忌着远在齐郡的任家罢?而且卓家四房若知任慎之身世,难道还敢继续做主他的婚事?恐怕早早与他撇清了关系是正经!若说郑氏姐妹被任家大夫人叮嘱不许透露此事,怎么又和林鹤望说了?而且还这么快?”

    太子定了定神,道:“母后,是这样的,郑氏姐妹在卓家四房时,虽然四房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但还是锦衣玉食的招待着她们,只是林鹤望拜访后,见林鹤望出府时与她们相遇说了几句话,这才起了把她们污蔑为仆送人的盘算。那时候她们想见主人已经晚了,到了林家后,不意老夫人担心回了江南,在姻前面前不好看,索性打算除了她们,生死之际,她们……就什么都说了。”

    又道,“至于卓芳涯如何知道四房的事情,儿臣想,两房不和,难免要多打听些动静,何况四房、五房相邻,许多动静都能够听到的。”

    皇后冷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再纠缠这些问题,道:“那么唐缘在朝上说,他有任慎之居心叵测的证据,却不知道这证据是什么?”

    太子轻咳了一下,看了眼长子,延昌郡王上前道:“皇祖母,孙儿查得,前年年末时,任慎之曾因故为林鹤望及相好青楼女子所伤,事后竟是忍气吞声!”

    “这算什么居心叵测?”皇后看了他一眼,冷然道。

    “皇祖母,以任慎之其时所倚之势,决计不必畏惧林鹤望,却不敢声张,分明心里有鬼。”延昌郡王恭敬的道,“可见此人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直隐而不报当年皇祖父赦免齐王子孙的旨意,一度风传天下,此人岂能不知?从前人在江南且不说,他在长安都住了两年了,若非此番孙儿揭发,却还故作懵懂不知,自然是有异心,不肯泄露身份!”

    皇后淡淡的道:“本宫倒觉得这任慎之很好,虽然有姨母兄弟可依,却不愿意仗势欺人!他这么忍了,也不过吃点小亏罢了,男子自当如此心胸开阔!”皇后边说边打量着延昌郡王。

    延昌郡王的脸色顿时苍白,随即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他如何听不出来皇后这番话根本就是在说他?仗势欺人……延昌郡王想不承认也没办法,纪阳长公主是怎么偏心宁摇碧的,太子就是怎么偏心他,问题是,太子无法像长公主那么随心所欲。他要争取和担负的也比宁摇碧更多,而且宁摇碧没有另外一个看他不顺眼、地位又还在长公主之上的长辈……

    所以,宁摇碧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印象无所谓,而他……这样一个印象,却在大部分人面前,将他本身的才干掩去延昌郡王,朝野对他的印象,大抵都是四个字:太子爱子。

    皇后这番话,便是再一次承认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的意思是:没有太子,他什么都不是。按着皇后的意思,他就这么让了真定郡王,也不过吃点小亏,而他如今与真定郡王争着位,当然就是心胸不够开阔总而言之是他不好。

    太子再次开口圆场,语气里带进了恳求:“母后,宝奴这么想,也是担心父皇和母后。母后请想,若无宝奴提出此人身世渊源,他以榜眼之名入了翰林苑,又有游若珩、时斓等故旧照拂,还是雍城侯世子的表舅子,何愁不能平步青云?往后入主中枢都未必没有可能!届时无人提防他,一旦近了父皇母后的身,做出丧心病狂之事,岂非后悔莫及?再者一旦他入仕,位高之后被揭发出来,时相、雍城侯等人莫不受到牵累,亦是伤了父皇与母后的心。”

    到底是太子,这番话说得皇后也默了一默,才道:“你们认为朝臣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太子一愣,正待说话,内殿中忽然走出一名侍者,躬身道:“娘娘,陛下传太子单独入内说话。”

    闻言,延昌郡王露出一丝紧张淳于皇后是明摆着打压为难他了,却不知道圣人会不会一样这么对太子?而且太子走了,自己单独面对皇后,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帝后失望

    之前咸平帝说是到内殿休憩,但太子进去后,却见咸平帝并未卧榻,而是在西窗下的榻几上摆着棋子,太子偷眼望去,却觑不出帝心喜怒,只得谨慎的上前行礼:“父皇召见,未知有何吩咐?”

    “你便这样见不得凤奴活下去?”咸平帝慢慢摆弄着面前的棋局,缓声道。

    太子闻言,脸色煞白,眼中却流露出深沉的悲哀之色:“父皇,儿臣何想膝下手足相残?可凤奴一再觊觎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什么叫做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咸平帝冷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太子道,“你自以为你是他的父亲,所以你不属意他为储君,他就必须乖乖的听话?那朕是你之君父,朕希望凤奴成为皇太孙,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你是孝子?”

    太子无言以对,半晌才黯然道:“父皇,儿臣如今只是想给宝奴寻一条生路!”

    “生路吗?”咸平帝冷冷的看着他,“当年,齐王兵败,仲崇圣退守东夷山,西域诸胡有异动,朕不得已放弃了强攻东夷的打算,命大军还朝……仲崇圣这些齐王余孽不足为患,真正的隐患在何处,朕以前是怎么告诉你的?说!”

    “……在于东夷山。”太子低下头,仿佛回到自己垂髫之龄,侍立御案一侧,听着帝后教诲,轻声道,“东夷山地处西域,易守难攻,仲崇圣一代骁将,然不足匹敌我泱泱大凉,惟虑其与西域诸胡勾结,乱我西疆!”

    咸平帝冷冷的道:“所以朕虽命大军还朝,却仍旧留下足够的兵马围住东夷山,免得西疆生乱!朕问你,当年提到东夷山,朕与你说了什么?”

    这次太子沉默的时间更长,方艰难的道:“父皇与母后一片苦心,儿臣如今……也一样怜爱宝奴的。”

    咸平帝看着他,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当年齐王煽动仲崇圣,朕虑他还有其他的后手,因此命潜伏于齐王眷属之畔的死士假借齐王密令,诛杀其妻子儿女,以绝后患!又独留了幼子唐勒,任其余孽救走,寄养任家!为的便是将齐王唯一的血脉置于视线之内,待得时候成熟,便可通过他将齐王余孽一网打尽!这件事情,朕与你母后都说过,是打算留给你去做的。”

    自齐王兵败后,咸平帝与淳于皇后威望日隆,再将齐王余孽一网打尽,不过是锦上添花。加上当时的局势,若要彻底的斩尽杀绝,耗费过多。是以,帝后商议之后,留了改名为任乐的唐勒这个引子,却使人暗中监视,顺藤摸瓜将齐王余孽摸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任乐在襁褓中受过颠簸,身体十分的坏,活着的时候需要长年静养,离世时加冠未久,根本不能做什么,所引出的余孽也不很多。好在他留有一子任慎之,这个儿子身体健康,才学也好,帝后认为任慎之足以引出更多的余孽来,尤其是任慎之甚至进京备考一旦他得了功名,对齐王余孽来说自然报仇的机会更大了。

    所以帝后一直心照不宣的任凭任慎之顺顺利利的上了殿,横竖齐王的这点血脉的来龙去脉,帝后比任慎之自己还清楚。

    这个人,或者这件事情,他们早就打算好了要留给太子。

    毕竟现下盛世太平,四境安宁,将来太子登基,不过是承平之君,难以出彩。但帝后也不可能故意留下大的隐患来给太子,以免失手。扫除齐王余孽、收回东夷山,这是帝后给太子预备的立威的机会。

    可谁也没想到太子却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延昌郡王……

    咸平帝长叹:“你说你爱宝奴之心与朕与你母后爱你之心是一样的,这不对。东夷山这份功劳名声,是朕与你母后备下来、为你预备的,并非先帝所赐!你想将之用在给宝奴东山再起上,可曾问过朕与你母后?如今朕与你母后还在,你就这样阳奉阴违了,还有脸说凤奴不好?凤奴这样对待给你赐予的东西吗?”

    太子低着头,道:“儿臣知错。”顿了一顿,他难过的道,“儿臣真的只想给宝奴留条生路,决计没有再扶持他夺储的意思。如今凤奴羽翼已成是其一,儿臣……儿臣也不愿意总是忤逆了父皇与母后的意思,所以……”

    “你若是想宝奴保住性命,为什么不来问朕和你母后?难道朕与你母后是会杀子灭孙之人?”咸平帝冷冷的问。

    太子想说什么,未料咸平帝紧接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还是想施缓兵之计,借口讨伐东夷山,让宝奴领此大功、接着就留在西域不回来,在西域立下根基……等朕和你母后死了,你登基为帝,废不成凤奴,也能让他裂土称王?!”

    太子脸色剧变,张口便道:“儿臣绝无此想法!”

    “是吗?”咸平帝目光如电,冷冷的望着他,道,“若非如此,此番揭露任慎之身世之事,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太子深吸了口气,道:“儿臣……儿臣只是想让宝奴立下这一功,以向父皇、母后讨得一道保他平安的圣旨。”

    咸平帝气得发笑,道:“这是功劳?!”

    “……宝奴与凤奴相争多年,儿臣担忧他日凤奴不会放过宝奴,且宝奴于国于家无寸功,他日便有臣子说情,亦是……”太子的话被咸平帝打断:“骨肉血亲,天下还有什么功劳能越过?”

    咸平帝冷冷的道:“你不必说两个孙儿相争!他们相争,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原本你就不该宠妾灭妻!更遑论为了让绿姬压太子妃一头,居然让庶子生在长子之前!你去看看朝野上下,除非正妻生育艰难,谁家会做这样的蠢事?!虽然如此,也并非不可弥补!但你跟着宠爱庶长子、冷落嫡子,滋长宝奴的野心,却又无力将宝奴教导得压过凤奴!今日他们兄弟不和,他日若是手足相残,你给朕记住,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第二个人!”

    太子惨然道:“儿臣当初实是不想娶慕氏的。”

    “你这是埋怨本宫了?!”一声带着怒气的喝声,蓦然从门口传来!

    太子一惊,却见人影一闪,淳于皇后由贺氏扶着手,快步而入,凤目之中,怒火高炽!她又是失望又是愤怒的望着太子,“当初本宫没叫你选择?你若是决意要娶那绿姬为妻,便不必再做这太子!横竖本宫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怎么说的?”

    “……儿臣并无怨怼母后之意。”太子再无话能辩解,他艰难的道,“都是儿臣自己不好。”

    “储君乃是国之重本,你是本宫与陛下嫡长子,自幼被寄予厚望,这些年来,谆谆教诲、循循善诱,从未有怠!未想你竟如此不争气,为了一个女子,闹到了使诸子不和的地步。”皇后快步走过太子跟前,到咸平帝身边振衣坐下,冷笑着道,“你自己看看你如今,不思为国为民,不思为君父与本宫分忧,亦不思体察民情……却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保你心爱女子所出之子的储位之上!你哪里还有一点点太子的模样?!”

    太子这些年来虽然经常因为绿姬和延昌郡王的缘故受到帝后的训斥,可这样重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心中惶恐,一时间不敢出声。

    还是咸平帝叹了口气,圆场道:“你既然说不敢起让宝奴裂土称王的心思,那你将此事告诉他,让他闹大,究竟意欲何为?”

    “儿臣是怕宝奴会不好。”太子沉默片刻,方涩声道,“任慎之……他与凤奴那边隐隐牵扯上了,将来……一旦事发,恐怕太师等人会误会,从而对宝奴不利。所以儿臣只能让宝奴抢先一步揭发。儿臣着实是没有那些大逆不道的盘算的。”

    帝后沉默下来。

    确实,任慎之的身世,游家、卓家甚至宁家都不清楚,然而因缘巧合,齐王的这点血脉却与真定郡王这边牵上了关系今日殿上,宁摇碧一个劲的帮他说话,不就是因为他是卓昭节的表兄吗?可见若没有今日延昌郡王揭发其身世一事,接下来入仕,宁摇碧必然也会不遗余力的提拔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宁摇碧宠爱妻子的缘故,更大的原因是宁家大房已经只剩了一个小郎君,即使还在,与二房也不和。宁摇碧身为独子,如今有祖母和父亲在,自己也未正经入仕,倒不在乎什么。可他现下已有子女,为了子女往后的前程,以及垂老的祖母,必然也要未雨绸缪,为往后思虑没有兄弟、长子尚幼又和妻子恩爱的他当然会选择妻族来扶持。

    如今帝后正纵容着真定郡王增长势力,任慎之又是榜眼,前途自不必说没错,帝后晓得他的来历,不会真正给予他大权在握的机会,可也不会明着打压他,毕竟还要用他将齐王余孽一网打尽……

    但真正到了收网之际,宁摇碧这些人会不被拖下水吗?

    这是延昌郡王打击真定郡王的一个机会,也是一次送命的可能就看今日宰相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还是绞尽脑汁的把局势往对他们有利的掰、甚至抓住机会提议三日后再议此事可见,一旦出现了危及他们切身利益的大事,那这些在外声名颇好的重臣,决计不惮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到那时候,被拖下水的人,如真定郡王一派;试图保住自己地位的人,如不愿意看到武将借东夷山事翻身的文官、尤其是太师与宰相们,必定疯狂反扑!

    延昌郡王必成众矢之的!

    太子即使已成新君,也未必能够拗得过朝野上下!

    毕竟咸平帝与淳于皇后在本朝的威严,也不是朝夕得来的。名义上帝王至高无上,可若没有相应的手段与威望,古往今来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或者是被蒙蔽圣听的君王……还少吗?

    至少太子自认储位稳固,但如今朝中那几位两朝重臣,他便是登基了也不敢轻易怠慢的。

    平定齐王之乱、带给大凉几十年盛世安康的,是咸平帝与淳于皇后,所以重臣对帝后不敢违背,民心所归的也是这对帝后,而不是太子。

    “儿臣知道父皇与母后的意思。”太子小心翼翼的继续道,“留着任慎之冷眼旁观,不但可以将大凉上下的齐王余孽一网打尽,因他与宁九等人亲善,往后……也是施恩之处。儿臣辜负父皇、母后的苦心,儿臣知罪。”

    如今帝后当然是对宁家优容的,一则为了长公主,二则是宁家子嗣单薄,不怕他们做出什么来。何况以帝后的地位,现下大凉有什么压不住?

    但……帝后或长公主去了,天家与宁家,到底还是君臣的关系,尤其帝后看中的太孙人选真定郡王受宁家扶持甚多,以帝后的城府,怎能不防着宁家往后功高震主?毕竟宁摇碧成婚一载就有了一双子女,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想象几十年后宁家子嗣兴旺的景象,到那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又是一个梁家……

    但贸然打压的话,又容易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以咸平帝与长公主的感情,也不愿意这么做。正好任慎之与宁家有了关系,往后,施恩也好,打压也好,这是现成的把柄,主动权都在天家手里。

    这同样是帝后留着任慎之、心照不宣的缘故之一,同样是帝后留给子孙的牌。

    然而却被爱子心切的太子全部打乱了。

    不由得帝后不失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子用意

    “太子真的只想保住唐三的性命?”宁摇碧冷笑,“若是如此,早先让唐三韬光养晦,岂非相安无事?”

    雍城侯皱着眉,道:“但唐三此计不佳,别说帝后与诸位相公都不会赞成讨伐东夷山,即使真的起了兵燹,一切依太子与唐三所望,使古、欧起复,然东夷山易守难攻,仲崇圣武略过人,届时我大凉士卒必定折损不小!虽然承受得起,可帝后却能以体恤士卒为借口,让古、欧之辈来个功过相抵到那时候,唐三岂不是仍旧一场空?即使唐三想不到这些,太子也会为他考虑到的。此番之事,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东夷山轻易是打不起来的。”宁摇碧摇了摇头,平静的道,“即使当真打了起来,帝后也不会用古、欧,也不需用古、欧。”

    雍城侯疑惑道:“如不用古、欧这些沙场老将,恐怕这些年来新擢之将未必是仲崇圣的对手,届时靠着大凉兵强马壮打下东夷山,恐怕也将使国力有损?”

    “父亲忘记了吗?”宁摇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提醒道,“还有苏伯!”

    “嘿!这怎么可能?!”雍城侯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苏史那确实一代帅才,足以与仲崇圣抗衡!但堂堂大凉,不过收复一座东夷山,竟要靠月氏之将!你以为朝野上下诸公丢得起这个脸?”

    宁摇碧淡淡的道:“若使苏伯率大凉士卒,大凉当然丢不起这个脸,但如使苏伯率月氏之军呢?”

    “什么?!”雍城侯脸色顿变!

    宁摇碧嘿然道:“父亲别忘了,如今我的舅父仍旧是代头人,而非头人!父亲说,若是他有机会名正言顺的登上头人之位,不必担心我或我之子孙持头人信物返回族中……舅父会放过这份功劳?”

    他继续道,“也不仅仅是月氏!西域诸胡,如龟兹等,虽然桀骜,然而如今大凉正值鼎盛,若上谕遣他们为马前卒,他们必然不敢反对!但东夷山之地形及仲崇圣的才干,都决定了除非仲崇圣投降,否则无论是谁前去讨伐,若不付出惨重代价,都不可能攻下!

    “若纯以大凉士卒去攻打,帝后与朝中诸公岂能不心疼?但如使古、欧之辈前去驱使胡人打头阵,必然会使西域诸胡心有不满,也有失我大凉天朝上国之名誉。所以让苏伯归回月氏族中,以月氏为首,统领诸胡……横竖胡人死再多,朝中发道上谕体恤,赏赐些钱帛也就是了,不但不必伤我大凉子民的性命,而且也免了千里迢迢,辎重不便!”

    宁摇碧冷静的分析着,“苏伯当年名震西域,让他统领胡兵,名正言顺,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但苏伯素来忠诚母亲,自母亲嫁到长安后,与月氏族中颇为交恶!所以苏伯仓促回去月氏族中,即使慑于上谕命其统兵,月氏不敢加害,却不可能不加以牵掣!即使不牵掣……父亲请想,苏伯已与月氏族中不和睦了,又是统领诸多胡军,为了得到月氏的合作,会怎么办?”

    雍城侯沉声道:“自然是尽力保全月氏之军,让其他胡族、尤其是与月氏不和的别族打头阵,以消耗其实力!”

    “不错!”宁摇碧郑重点头,“西域诸胡原本就互有仇怨,当年大凉西征,诸胡莫能抵抗,因此纷纷投降,甘为我大凉羁縻!既然同归一国,自要放下恩怨,不敢再妄动兵戈!然而胡人剽悍而用意气,之前被大凉强压下来的恩怨未必就这么忘记。这一次若苏伯一个处置不好……不,苏伯一个不留神,太子和唐三也会从中挑唆,使诸胡之间的罅隙增大!增大到了也许东夷山一打下来,诸胡之间会接着打上一场的地步!”

    “到那时候,身为统帅的苏史那自然首当其冲,必被问罪!”雍城侯目中寒光闪动,接口道,“他是你们母子的忠仆,这把火就可以接着烧到宁家来!”

    宁摇碧嘿然道:“因为事情是唐三提出来的,西域因此出了事情,自然是咱们对唐三不满,故意为之,以使唐三受责罚有祖母在,这口舌官司咱们家未必会吃亏,然而一场麻烦是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如此西域不宁,这才是古、欧起复之机!”

    他眯着眼,淡淡的道,“区区一个东夷山,打下来不难,若没有新的兵燹需要大将镇守提防,古、欧这些人,不过是用完了再打下去罢了。”

    “养贼自重?”雍城侯恍然,喃喃道,“好个唐昂!他可是太子殿下,为了唐三,这样自点边疆烽火的事情也做了出来?!”

    “依我之见,他也不全是为了唐三。”宁摇碧平静的道,“父亲想,唐三有什么能让古、欧之人看中的地方?古、欧、卓这三人支持他,无非是因为太子宠爱长子、唐三本身也还过得去的缘故再深一层,苏太师等文官已经选择了唐四,武将这边本来就因为这些年来的太平昌盛,地位日降,自然也要为自己找个出路。”

    古家、欧家,还有敏平侯,都不是傻子,夺储这种事情,凶险之大,他们岂会不知?当初选择支持延昌郡王,自然有所考虑,甚至是迫不得已的。本来大凉因为富庶昌盛的缘故,就有些重文轻武,这些年来世道太平,武将的地位、朝上说话的分量那就更低了。

    而且这些人的子弟里也没有出特别会读书、足以改从文来支撑门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自要考虑如何延续家声。

    像敏平侯和以前的欧家,还可以靠爵位撑上几代,但古太傅因为为武将之首,在军中威望过高,所以虽然得了三公之位,却到底没能封爵。

    为子孙计,再加上太子明显的偏爱,他们选择了延昌郡王在当时,这个选择实在不坏,毕竟真定郡王想登基,必定是从太子手里接过帝位。而太子那么宠爱绿姬……

    那时候谁都认为真定郡王的指望不大。

    可几年下来,局势变幻,真定郡王却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反而是延昌郡王每况愈下!

    古、欧这些人,包括敏平侯,甚至还有曾经的祈国公宁战,都在这场争储里一败涂地。如宁战甚至因此合家身死,几乎灭门。

    “唐三的势力来自于太子,因着帝后支持唐四,唐三受到打压,也等于是太子的势力受到了损失。”宁摇碧哂道,“如敏平侯这些人,之前可都是兼着东宫属官!却皆在支持唐三时被打压了下去,反而唐四深得帝心……”

    雍城侯了然的点了点头宁摇碧把话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

    太子现在指使延昌郡王揭发任慎之的身世,从而提出东夷山之议,不仅仅是为了为长子铺路,还有为自己……甚至,更多的是为自己的缘故。

    正如宁摇碧所言,支持延昌郡王的臣子基本上都是太子的势力,却由于延昌郡王在和真定郡王交锋中的一再失利,形势逆转,导致这些人被打压得极为凄惨。使得太子一派的势力也大大下降。

    当然咸平帝无妃,诸皇子都出于淳于皇后,彼此友爱,而且晋王、光王一向都对太子十分恭敬,即使如今太子很失帝心了,这两王对太子依旧竭力扶持、恭敬有加,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意思。

    所以太子势力被严重削弱,他不担心晋王和光王他现在,担心的是真定郡王。

    虽然真定郡王是太子唯一的嫡子,然而由于太子宠爱绿姬的缘故,一向对这个儿子不大亲近,甚至为了真定郡王与延昌郡王相争,多次训斥这个嫡子。父子之情淡薄。

    这几年真定郡王在帝后的支持下,皇太孙之位越发的稳固,反而是太子,由于执意支持庶长子,一再被帝后训斥责备,不管是势力,还是帝宠,都摇摇欲坠。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当然要担心真定郡王羽翼丰满太丰满的话,那可不是太子登基之后也无法不立他为东宫的事情了。

    而是……太子登基之后,朝政到底是在新帝手里,还是在真定郡王手里?

    本来太子是为了心爱长子的未来策划,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策划……也难怪太子身为储君,却不惜亲自挑起边疆战火!

    “其中曲折,你既然能看破,帝后当然也会看破。”雍城侯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太子此计,自不会成功,只看他们这回如何收场罢。我倒更担心太子如此不智,帝后可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宁摇碧冷笑着道:“此计怎不会成功?若不能成功,太子又何必得罪今年这一班新科进士,还让同样毫无防备的宰相们心生不悦?”

    雍城侯变色道:“为何?”

    “圣人是君也是父。”宁摇碧平静的道,“太子是帝后嫡出,唐四是太子嫡出,一般是嫡出,但对帝后来说,唐四总归比太子隔了一层的,不是吗?”

    雍城侯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再变。

    “若是只是唐三和唐四相争,那么帝后必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唐四!为此不在乎对唐三更冷淡些,但若太子与唐四之间,帝后却不能不管太子的。”宁摇碧嗤笑了一声,道,“这几年来,太子的势力确实被削弱得太狠了,往后太子登基,压不住唐四,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们父子情份淡薄,太子又一直偏宠绿姬母子……往后若父子反目……父亲请想,帝后岂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父弱子强,从帝后来看也是不愿意如此的。”

    太子花言巧语的为延昌郡王说话,帝后可以不理,但现在真定郡王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太子登基之后的权柄,这个事实却不容帝后不理了!

    “但太子既生忌惮唐四之心……”雍城侯面上掠过震惊之色,“那唐四岂非极为危险?”

    宁摇碧道:“唐四羽翼已成,除非帝后将之打下去,否则即使古、欧重获重用,太子想铲除他,也不太可能了。实际上太子势力被削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故意隐忍到现在才说,显然也是为了逼迫帝后,为了避免父弱子强、子弑父的情况,这次东夷山不管是打是招降,总而言之接下来帝后应该会偏向些太子了。”

    “帝后扶持唐四数年,如今已经深入人心,料想不至于因太子将之废弃罢?”雍城侯脸色极为难看,道。

    “无论太子还是太孙都非同儿戏,不可能因小事废立。”宁摇碧点头,平静的道,“再说这件事情之后朝局的变化罢,欧家得罪了祖母,祖母还在,是不可能起复的。卓家现在是咱们的姻亲,又立了亲近四房的大房为世子,我想太子定会选择古家为主,卓家为辅卓芳涯不是一直都与唐三亲善?不过帝后到底会怎么做,我亦不知。”

    雍城侯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些人死灰复燃,还是帝后允许的复燃,虽然从帝后考虑是避免未来太子压不住真定郡王,却也意味着真定郡王此刻就被太子猜忌上了……原本已经看到曙光的夺储之路,现下仿佛又重归黑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封侯

    三日之后,君臣于紫宸殿中议任慎之一事。

    延昌郡王自然是呈上确凿证据,不但有林鹤望、卓芳涯、郑氏姐妹上朝佐证,甚至还利用这三日光景,快马从齐郡带来一名任家老仆若非任平川据说已经病倒在榻,这过来的就会是任平川了。

    那已经垂老的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几次打量任慎之后,确认他确实为任乐之子。

    关于任乐,任家老仆指天发誓任平川当年纳顾秋水进门前就知道任乐并非其子了,之所以会认下这个儿子,全是为了顾秋水不菲的私房,也因此,顾秋水去后,任家对任乐十分恶劣。

    朝臣对这个回答自然不会没有疑问,尤其是温峥,他不但是今年的主考,而且是吏部尚书。结果殿试当日被延昌郡王点出任慎之的身世,虽然未被问罪,然而总归是个对考生身份失查的印象。

    再加上这几年考绩,任平川的评价不差,可如今从这老仆说来,不但贪财,甚至为了贪财冒认他人之子、纳妓.女进门品行低劣至此,温峥掌管吏部,若被这老仆落实了任平川此举,岂非跟着要落个失查之名?

    于私于公,温峥都不可能沉默,当下出列,道:“陛下,齐郡太守任平川考绩素来不错,何况任平川并非家中贫寒交迫,臣以为此人不至于如此无耻,为区区财货,认下与己无关的血脉!恐怕内中另有隐情!”

    顾秋水携任乐进任家门时,温峥可还没管吏部,若任平川是被骗过,以为任乐是亲子,那接纳这两个人进门就不算品行有缺了;或者是他索性就是齐王余孽,责任也该由当时负责追剿齐王余孽的人负责。

    咸平帝淡淡的道:“任家老仆可有解释?”

    “回禀陛下。”那老仆年岁已长,跪在那里,显得颤巍巍的,胆子却不小,御前回话又被宰相质问,却还是镇定自若,嘶哑着嗓子道,“顾秋水时为长安行首之中的翘楚,自赎其身后,单是示与家主人所观,黄金足有数箱之多,珠翠无数,至于名家字画、珍琴玉笛自不必提,甚至还瞒着鸨母另置了庄园良田,便是长安城中富户,也鲜有能及。她泣诉于家主人,道是自己也不知任乐生父为谁,然而亲生爱子,不愿他流落贱籍之中,愿以财货换取任乐得一官家子弟的身份,家主人不知内情,一来怜她红颜弱质,二来确实对财物动心,所以……”

    “此言甚是荒诞。”高献陵摇头,道,“且不说顾秋水当年名动长安,结交无数,又能自赎其身,若想脱籍,有何难处?顾秋水来往之人中,任平川身份官职皆不高,何以偏偏选中了他?任平川岂能不疑惑?此人为一方太守多年,如何这点儿警醒也无?”

    时斓年岁已长,虽然帝后一再挽留,但致仕也就是这几年了,时斓既去,高献陵虽然现在仅排在时斓之后,然而却不代表着他必然能够接下时斓的位置,比如说今年帝后都十分宠爱的晚辈宁摇碧下场,主考之人却是温峥,可见温峥也未必没有机会。

    因此虽然如今是宰相们一起反对对东夷山动武,可有机会踩温峥一脚,他也不想放过,这会他名义上是在帮任平川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咸平帝温峥的失职。

    温峥察觉到,脸色不禁沉了沉。

    却见任家那老仆胸有成竹道:“高相公不知,顾秋水其时能够自赎其身后还剩有大笔财货也是有缘故的,是因为她不慎伤了容貌,无法再抛头露面招呼各路恩客,这才得鸨母放人。原本她能够结交四方,靠的也就是一副好容貌,结果一朝出了变故,自不敢再登高门,也不欲再留长安与故人相见,这才择了家主人。为的就是能够离开长安。”

    高献陵皱起了眉顾秋水当年被任平川纳过门非常的突然,因为消息传出来时人已经到齐郡了外人惋惜一番,但连任乐都有了,到底没人干出来到任家抢人去的事情,只道顾秋水独独爱上了任平川,这才放着无数良缘不就,偏愿意去给一个太守做小。

    现在照这老仆说,是因为顾秋水毁了容貌,倒也可信。不过顾秋水从进任家后就没再露过脸,假如任家想脱身,编造了这话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区区三天,虽然他们竭尽办法,终究搜集到的消息不足以与早有准备、深知内情的太子、延昌郡王比的。

    所以尽管朝臣不断挑剔延昌郡王提出的人证物证,最终延昌郡王还是证明了任慎之的确是齐王血脉,只是任慎之坚持自己至今方晓得此事,在这一点上,被传上殿、明显受刑无数的许镜心亦不肯松口,延昌郡王却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任慎之确实是齐王血脉,那接下来要商议的自然就是如何处置此事了。

    在这一点上,朝臣们很不情愿的提起了东夷山,众口一词,要求任慎之出面劝降仲崇圣。

    对于这个要求,任慎之自是满口答应,他在丹墀下长跪不起,几度落泪道:“小子无知,今日始知乃是罪臣之后,幸蒙陛下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又有诸公宽仁,幸何如之?陛下与诸公既不弃,小子何敢不效死之劳?”

    他的态度让君臣都满意的很,咸平帝和蔼的道:“汝之祖父已故,其时汝父尚且方才出生,所谓稚子无辜,朕何忍复责于汝?且起身,此事诸卿自有计较,不必害怕。”

    最终朝议的结果出来,任慎之还真没吃亏,他榜眼的名次被保留着不说,咸平帝以他为皇室血脉、流落民间饱受苦难,却还孜孜不倦的勤奋苦读为由,封为义荣侯,亡父任乐改回唐勒之名,追封义荣公,亡母游氏追封义荣公夫人任家虽然咬死了不知任慎之身世,皆因贪财才接纳顾秋水与任乐进门,躲过了齐王余孽的罪名,却也被咸平帝以亏待了任慎之,不,是唐慎之父子削职为民。

    这样兔起鹘落的变故,使得朝野上下都有点应接不暇。

    尤其是卓家。

    殿试之日,四房是欢欢喜喜的六名新进贡士送进宫的,游氏甚至连晚宴都安排好了,结果六个晚辈进宫,午时就有人出来,原本只道是圣人如今精神不济,省略了赐宴。未想一点人数却少了外甥任慎之不说,其余五人脸色都古怪得紧。

    当问出任慎之很可能是齐王之孙后,游氏差点没晕过去!

    本朝因为正逢盛世太平,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值得说嘴的,齐王之乱算是本朝最大的一件事儿了游氏生长于太平之中,虽然因为公公敏平侯的站队失误导致卓家如今门庭衰微,但比起古家、欧家和宁家大房,敏平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游氏何曾想到除了敏平侯去职养病之外,这辈子还会经历这么一件惊魂之事?!

    而且这回她不仅仅要为卓家忧虑,更忧虑的还是娘家!

    卓家好歹还有几门姻亲在,比如最可靠的是宁家,长公主的面子帝后总要给的,而且任慎之不过是这几年才到卓家寄居的,料想再被追究问题也不大。游家远在秣陵,出点什么事情或者有点什么动静,一时三刻根本就照顾不到!而且班氏非常的厌恶或者说憎恨任慎之的亲外祖母,她肯让庶女带着外孙回娘家长住,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任慎之书读得好,有栽培的价值。

    结果却栽培出来一个余孽……班氏现在年纪也大了,一旦听到这个消息她怎么受得了?!

    即使班氏受得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居心叵测,哄她自尽以撇清家族的关系?毕竟长安和秣陵隔得远,消息传递困难,班氏被蒙蔽的可能不小!

    若非卓昭节从宁摇碧处也听到这个消息后,次日匆匆回了娘家,告诉游氏,她已经在知晓后立刻将来龙去脉、并帝后的态度写信以猎隼送往江南了这一刻,游氏无比的感激上天,对于之前小女儿和小女婿未定名份就私下书信来往真是既后怕又庆幸了!

    要不是当年宁摇碧留了这么一手,如今哪里来更快的法子与班氏说明?毕竟班氏可不知道帝心如何,万一有人告诉她,帝后因任慎之的身世深为震怒,要牵累游家,那以班氏的为人,做出舍弃自己、保全家族的事情来不是不可能!

    晓得游氏必然被这个消息惊吓,卓昭节索性将双生子丢给宁摇碧和乳母,在娘家暂时住了下来,陪伴游氏等待朝中决议。

    现下听到任慎之改回唐姓、又封了侯的消息后,上上下下,都是长松了口气!方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去!

    不管往后会怎么样,至少这一次,卓家、游家都是有惊无险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非是心软,实不得已

    唐慎之的爵位来的突兀,圣人虽然赐了宅子,但一时三刻也收拾不过来,所以暂时还是借住在姨母家。

    看着宫人殷勤送他进门,卓家上上下下、包括游炽、宋维仪等人心情都复杂得紧,游焕、游炽兄弟两个更是暗暗庆幸幼时不曾为难过他。一群人各怀心思的彼此见了礼,卓芳礼亲送了宫人回去复命,再回堂上,看着已经改回本姓的外甥,便有些尴尬。

    卓芳礼赖父荫,至今也才一个四品散官,唐慎之若只是中了榜眼,横竖还是晚辈,可如今既封了侯,又是皇室血脉,卓芳礼也吃不准该怎么对待他了。还好唐慎之并非得志便猖狂之人,主动提议还是按着家礼,并当堂跪下谢过姨夫姨母的照拂之恩。

    他这么一跪,卓芳礼和游氏虽然是忙不迭的搀扶叫起,心里的不悦和生疏倒是去了大半。只是游氏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寒暄之后,把余人打发了,便叫了唐慎之到跟前,正色道:“你是几时晓得这身世的?可是你母亲叫你瞒住你外祖母?”

    班氏的为人游氏很清楚,倘若班氏早就知道唐慎之的身世,就算不立刻揭发他们母子,肯定不会让唐慎之到卓家来的。然而之前唐慎之进京,班氏可是专门写了家信让游氏多照拂他一些,免得这内向寡言的外甥在侯府受了委屈。

    要说唐慎之这些年,最疼他的,当然是其母游姿,可论到为他长远考虑的决计是班氏了。游若珩虽然爱才,可性情木讷,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全靠班氏斡旋打点,一家子才兴旺如今。不说旁的,只说同样是寄人篱下,沈丹古打小受了多少委屈欺负?唐慎之的景遇比起沈丹古可好多了,这不仅仅是他有个母亲,毕竟游姿在娘家也是做低伏小的;也不仅仅是侯府的恩怨比游家复杂,班氏对唐慎之的亲外祖母可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然而当年游姿带着唐慎之回娘家,班氏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到底也没赶他们出去。后来唐慎之展露出读书上的天赋,班氏也随之提高了他们母子的待遇。本来么,嫁出门的女子泼出门的水,尤其还是爬床使女生的一个庶女,班氏能容游姿拖着幼子回娘家吃住就算大度了,要说读书的才华,游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子孙,换个心胸狭窄些的老夫人唐慎之怕是书都没得念。

    就连游氏对这个外甥的上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班氏的叮嘱。不然游氏可没什么需要指望唐慎之的地方。她的次子卓昭粹这回不是也中了吗?名次是没有唐慎之高,可前程却未必不如唐慎之。

    更不要说这次的状元宋维仪,进士白子静,也是游氏的侄女婿,而且游氏还有两个世子女婿。唐慎之这个外甥对游氏来说并非必须笼络的。

    所以班氏对情敌的血脉真的很用心了唐慎之却还把这样的大事瞒着班氏,即使考虑到他恐惧于班氏的翻脸,游氏也替母亲觉得心寒!

    她问过之后,紧紧的盯住了唐慎之的眼睛。

    唐慎之沉默片刻,才道:“姨母,我是这次回齐郡后才晓得的。”

    “齐郡?”游氏一皱眉,诧异的道,“任家?”

    “不是任家告诉我的。”唐慎之轻声道,“是回来的路上,那对郑家姐妹一个劲的纠缠,我怕带她们回来让姨母为难,所以拉下脸来让下人把她们赶开。哪知,当天晚上,忽然有人潜入我屋中,让我把她们带上!”

    游氏一惊,道:“竟然如此?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来人蒙着面,看得出来武艺高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唐慎之苦涩一笑,道,“现在想来,恐怕是太子殿下或延昌郡王的人罢?”

    游氏脸色微变,本来她是敏平侯的媳妇,敏平侯既然选择了延昌郡王,她当然也是盼望着延昌郡王得胜、卓家有一份从龙之功的。但后来敏平侯失势,倒是小女儿卓昭节嫁了真定郡王一派的雍城侯世子,游氏自然是觉得还是真定郡王上位对自己家更有利了。

    如今听说外甥的封侯竟然是被太子与延昌郡王拖下了水,一颗心顿时提得高高的,忙问:“郑家姐妹也是他们安排的?”

    唐慎之叹了口气:“我想是的罢?原本我是不肯答应的,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郑家姐妹有什么不对,但那人既然迫我带她们到长安,自然有内情。可那人见我不答应,就取了一缕头发与我瞧,让我翌日起来去看三表哥。”

    “那缕头发是三郎的?”游氏立刻明白了。

    “不错。”唐慎之眼中露出悲哀之色,“那人出入,咱们随行之人竟是毫无察觉,连三表哥自己都没发现被割去过一缕头发,我若不依他说的做,那三表哥……”

    游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唐慎之继续道:“后来那人又来,与我说了身世……我自然不信,但那人说,之前七表妹出阁,我打算给她添妆的那对镯子,其实根本不是我那所谓的亲祖母顾秋水之物,而是……齐王府里出来的!当时镯子并不带在我身上,可那人却描述的丝毫不差,我……将信将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着回来之后,尽快将那对镯子处置了。”

    说到这儿,唐慎之眼中露出一抹痛色,道,“许镜心……就是今儿个上殿佐证的那位行首,她那里有我父亲的画,这个我之前知道,只是当时她也没和我交底。一直到这次经历后,我才怀疑起了许镜心的来历,所以我后来才一路劝三表哥答应任那郑家姐妹一起到长安。后来……正月初二,五表姐和七表妹归宁那日……郑家姐妹其实是我劝说看院子的人放她们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三嫂的人,自然不会不答应……”

    显然那段日子的煎熬与恐惧,不是什么好回忆,唐慎之此刻说起来还有点语无伦次,顿了片刻,方继续道,“其实一回长安,我就设法寻到许镜心,问明了事情经过。许镜心说,只要将郑家姐妹弄出侯府,她会为我解决此事。所以当初七表嫂让我表态,我说给她们银钱,送她们出府……我不是心软,姨母,我只是不想侯府染上麻烦当时我实在不知道那个在客栈里割了三表哥头发与我看的人是太子与延昌郡王之人,因为许镜心也推测成了……燕王余孽。”

    游氏喃喃的道:“燕王哪里来的余孽?燕王与燕王世子……早就都死了啊?几位郡主各自成家,燕王妃如今还在长安好好的待着呢!”

    没有男嗣,即使有些忠心下属,又如何成事?到底也不过是守着旧主的眷属过日子罢了。

    即使有那么些个不肯死心的,几十年了,早就换了两代人,哪儿还有这样的不死心的道理?要知道燕王可是死在了先帝之前而且燕王与世子都是病逝,这一点,是先帝亲自命人彻查的。

    唐慎之苦笑着道:“当时以为燕王或许在别处有不为人知的血脉。”

    游氏只觉得一片纷乱,她定了定神,沉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既然自己没主意,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认为一说之下,我会立刻害了你?!”

    “我怎么会这么想?”唐慎之摇头,道,“姨母忘记了吗?当时在路上,我担心三表哥,回来之后,我立刻去找了许镜心,她说可能是燕王余孽,我也以为是了。然后我便想,这件事情若是告诉了姨母,固然有姨母给我出主意,但却更可能打草惊蛇那被我误认作燕王余孽的人既然有高来高去的武功,万一伤了姨母、还有秣陵的外祖父外祖母……便是我粉身碎骨又如何弥补?而且我也确实担心我的身世会招来天家怪罪,可我并不是怕姨母赶我出去,我担心若告诉了姨母,即使上殿陈明,卓家也难洗脱干系。”

    惟恐游氏不相信,他迟疑了下,才缓缓的道,“因为我到姨母这儿来后,隐约听到些以前的事儿。仿佛……君侯的元配梁老夫人,乃是燕王的母家,燕王是与齐王争储,才会被流放的。后来梁家却跟了齐王……所以我想,若是燕王余孽的话,怕是对梁家也不喜欢的。”

    “燕王余孽最恨的我想应该还是我,可在回长安的路上,那蒙面人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有杀,反而拿了三表哥的性命迫我带郑家姐妹到长安侯府里来。我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他们是想害侯府,这许多年都没听见过燕王余孽的风声,既然有所动作,怕是……会有雷霆一击!我想着姨母对我有大恩,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如愿,因此从许镜心那儿证实了那蒙面人的话后,便想方设法的把郑家姐妹弄出侯府,让许镜心设法除了她们齐王余……我亲祖父的人手与燕王余孽本就是对头,总而言之我不想拖累姨母。”

    唐慎之垂首道,“我想这样的事情姨母知道了怕更麻烦,索性我悄悄的处置了……许镜心也赞成这么做,那蒙面人提到的镯子,我也摔碎后扔到护城河里去了,为的就是……若有一日事发,少了一件证物总归是好的。许镜心那里的一些东西我也叫她烧了……可我没想到,设计这些的不是燕王余孽,而是太子殿下。而且证明我身世的也不只是那幅镯子。”

    他颓然闭目,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回长安后离会试也没多久了,立刻搬出去,姨母这儿我交代不出好的理由,也容易引人注意。本想过了殿试,设法求姨母寻个偏僻的地方去任职,这样往后再出事,尽力不拖累姨母和外祖父他们。许镜心答应会留意好了燕王府相关之人的动静……我以为几个月的时间总归不会出事的。”

    游氏深深叹了口气,明白了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了!

    之前唐慎之竭力劝说卓昭质,硬把郑家姐妹带回侯府,游氏不高兴之余,就觉得有些疑惑。因为唐慎之也许确实是个心软的人,可像他这样长年寄人篱下的晚辈,却又哪里来的胆子做这个主?

    毕竟唐慎之自己都是在侯府都是寄居之人,没有侯府的准许,贸然带人进门,这实在不像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人做的事情。

    却不想是太子在幕后操纵!又因为唐慎之知道身世后自己心虚、敏平侯府本身错综复杂的关系再加上许镜心这些齐王余孽的判断失误,让唐慎之误以为对手只是燕王余孽,所以唐慎之小心翼翼的安排着、策划着,自以为守口如瓶是对卓家好可谁想到,幕后之人并非什么燕王余孽,而是大凉的储君!

    那么许镜心等人的防范,自然成了一场笑话。

    唐慎之的为卓家好,也是一场空。

    殿试当日,唐慎之可谓是彻底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他一向寡言,又性情隐忍,怕是当场就会惊骇失仪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婚事

    问明了唐慎之如何晓得自己身世的经过,游氏心中又添了一件心事延昌郡王在殿上拿出了任慎之实乃唐慎之的铁证,这些铁证完全没必要让郑家姐妹参与其中、特别赶到长安来,但事实却是唐慎之被迫带了这对姐妹到长安,而后“顺理成章”的引出了如今的事儿,如今看起来唐慎之因祸得福封了侯,可太子父子至于这样为他考虑么?

    说太子往后没有再用到唐慎之的地方任谁也不相信的。

    好好的外甥,高中榜眼,正该给秣陵报喜、一起庆贺的时候,偏突如其来了一个皇室血脉的身份,又涉及到了太子,如今纵然把宴席摆上来,谁还有心思享用?

    游氏不知道唐慎之的身世早就在帝后掌握之中,太子亦是心里有数,这是特意拿出来给庶长子用的,之所以兜这么个圈子,主要还是掩盖帝后早就晓得此事的痕迹。毕竟当年咸平帝明着下旨赦免齐王姬妾儿女,颇得了一个仁德贤君的名头,暗中却命潜伏在齐王后院的死士斩草除根,仅留唐慎之之父做诱饵,虽然如今咸平帝帝位稳固,真相传出动摇不了什么,然而总归是青史上的污名。

    到底满朝文武都不是吃素的,太子父子揭出此事,欲使武将得势,文官们能不可着劲儿阻止?是以如何发现唐慎之身世的经过必须能够自圆其说,免得本朝文武不敢深究,后世却会从中觑出端倪,有损帝后贤明的名誉当初殿试后,淳于皇后责问延昌郡王,虽然皇后心中恼火,却碍着木已成舟,不得不帮着他将几处疏漏弥补过去,否则今日紫宸殿议事,延昌郡王也未必那么容易在宰相们手下过关。

    在游氏想来,太子的人既然早就知道唐慎之的身世了,那要揭发唐慎之,又何必提前让唐慎之知道?还特意把那看着不起眼的郑家姐妹弄进侯府来虽然现在这对姐妹不在卓家了,可谁知道太子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也许这对姐妹另有用处呢?

    虽然游氏想不出来郑家姐妹、林鹤望这些人接下来的用途,可总归是提着心!最重要的是,唐慎之想摆脱太子父子的控制与利用,怕是没那么容易……

    毕竟他的弱点太多了,长安的侯府占了天子脚下的便利也许还不那么显得孱弱,江南的游家可是极好作文章了。即使唐慎之足够狠心,不理会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们的生死,太子的人能够潜入客栈里割去卓昭质的头发拿给唐慎之看,难道唐慎之以后的侯府在太子跟前会安全到哪里去?

    以唐慎之的身世,他便是有机会招揽武艺高超之辈,为了避讳也是不敢的。更不要说,东夷山的事情一解决,他也就没用处了。而且他的父亲唐勒死的很早,母亲游姿更是一直病歪歪的,仲崇圣一旦下了山,或者死了,唐慎之若暴毙、病逝有他父母的例子,谁都会说是他自己福薄。

    游氏紧锁着眉头,思来想去半晌,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道:“你这孩子,这些事情你自己明明就不太应付得过来,做什么还不肯告诉长辈?你这哪里是体恤,你这……殿试那日听说你被留在了宫里,我险些就……你姨母我虽然不敏,可好歹长你一辈,见过的事情总归也多些的,纵然不能给你出主意,总也能宽慰宽慰你。”

    唐慎之自是赔礼认错不迭,他现在身份非同以前,虽是叛王之后,却是咸平帝钦封的侯爵,游氏也不能当真怎么骂他,说了一番,就叮嘱道:“虽然你如今封了侯,但因你祖父的缘故,往后还是继续谨言慎行才好。”

    既说了这话,游氏却感慨:“也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你起名‘慎之’,是否是这个意思?”

    提到早早亡故的父亲,唐慎之神色也不禁黯淡下来,道:“只可惜父亲与母亲都去了。”

    “任家实在没良心。”游氏蹙着眉,道,“即使你父亲不是任平川的亲生子,可他当年本就是觑中了顾秋水的产业、自己答应了接纳他们进门的!顾秋水偌大产业,放在谁家寄养个小孩子,不说怎么的锦衣玉食,也犯不着特别欺侮了罢?这次任平川被削了爵,我看实在是太轻了!”

    唐慎之叹了口气,道:“任家……我如今倒有事情要求姨母。”

    游氏皱眉道:“你直说便是,自家人犯不着提一个求字。”

    “我想让父母合葬。”唐慎之沉吟着,道,“原本母亲让我金榜题名之后,再去任家商议此事。但现在此事已经无需经过任家了,反倒是父亲的灵柩也要从任家祖坟里起出来重新安葬……”

    游氏闻言,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你打算将他们葬在何处?”

    “首选自是北邙,只是到底还是要寻人过去看了才知道。”唐慎之思索片刻,道,“不过姨母也知道,圣人封了我这个侯,事情却还没结束,东夷山那边……不管朝廷最终决定怎么办,总归不会拖下去,到时候我必然也要去西域一回的,可母亲停灵江南这些年,我实在希望能够尽快将她与父亲合棺。”

    洛阳北邙山自古为入葬佳穴所在,帝陵几选此处,王孙贵胄,于此山中各自圈地,是古往今来公认的吉穴。从前朝起,在这山中安葬就没平民百姓的事情了,还叫任慎之时唐慎之当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但现在他又是侯爵又是宗室,倒也可以去看看了。

    “这么说来你过些日子就要去西域了?”游氏沉吟道,“的确,不管仲崇圣是打是降,此去西域万里迢迢,一来一回也要好些日子了。但你父母只你一子,若要安葬,你不到场也不像话。若只是先将他们的灵柩移到洛阳去,我来安排就是。”

    唐慎之郑重的谢过了姨母。

    姨甥两个私下里谈过了话,这事情也算是向侯府交代过了毕竟齐王是反叛过且又死在咸平帝手里的,虽然如今唐慎之封了侯,可往后怎么样还不太好说,四房根本就没心思庆祝,唐慎之自己也不赞成为此摆酒。

    有几家送了礼来贺他封侯,都由游氏回礼应付,横竖是不想引人注意不说唐慎之其实前程未卜了,就说卓家今年出了六名进士,囊括状元和榜眼,这风头已经太过,唐慎之这一件实在是没人想庆祝了。

    ……不过仿佛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比如说。

    卓昭节在唐慎之回来后的次日,见娘家暂时没事儿了,思念丈夫和子女,正打算与游氏告辞,不想正好遇见丁氏陪着三夫人过来,只得先把告辞的话咽下,陪着游氏接待她们。

    三夫人的脸色有点迟疑,还有点不好意思,丁氏倒是有些跃跃欲试,叙礼落坐后,妯娌两个先寒暄了几句,三夫人就吞吞吐吐的说明了来意,她却是来催问婚事的。

    听出三夫人的意思后,游氏有些为难,原本因为不知道唐慎之的身世,游氏觉得性情温柔的侄女卓昭姝会和温良恭敬的外甥是很好的一对。但现在唐慎之成了宗室,还是身世如此复杂的宗室,温柔贤惠却心思不多的卓昭姝做个贤妻良母足够,要做好义荣侯夫人就有些悬了。

    最重要的是游氏心里对唐慎之的未来也没个谱,这会是尊贵的君侯,可回过头来,唐慎之甚至是生死难料,到时候他的妻子还能得好吗?虽然说卓昭姝与游氏没有血缘,但总归是在她面前长大的,三房和四房又没仇恨,游氏便觉得不管是为侄女想还是为外甥想,这门婚事还是不要结的好。毕竟卓家现在也衰微了,还不如让唐慎之另娶大家之女,也好多拉个帮手,以后继续富贵的可能还大些。

    然而三夫人现在带着媳妇专门过来,说是问游氏对这门婚事怎么看,这意思就是还想把卓昭姝嫁给唐慎之了?当着女儿和侄媳妇的面,三房是女方,游氏怎么也说不出来不赞成的话,只得道:“本来以为任家不管他,我父亲母亲把这事情托给了我,我也就以姨母的身份接下来了。结果如今才知道他另有身世!这宗室中人的终身大事我哪里能多说呢?想想还是择日让七娘进宫时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三夫人正要说话,丁氏却忽然道:“四婶说的极是,唐表弟今时非同往日,这终身大事确实是不能轻忽了的,到底侯爵夫人迎娶起来排场也不小呢!好在侄媳听说,皇后娘娘向来喜欢七娘,若是七娘去说,一准能成。”

    她说了这话,游氏和卓昭节微微惊讶,三夫人也露出不安和不喜的神色三夫人只是问游氏对之前约定的婚事怎么看,丁氏这话倒成了让卓昭节到皇后跟前为唐慎之和卓昭姝求赐婚一样了。

    虽然这会没有外人,可三夫人到底觉得这话说的女儿很没有面子,便出言呵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四婶是说义荣侯如今的婚事该由皇后娘娘做主,皇后娘娘要怎么赐婚那是娘娘的事儿,你若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丁氏微微一撅嘴,似甚委屈,然而畏惧婆婆,倒也不敢多说话了。

    但被她这么一提,三房的心思昭然若揭,三夫人本来不想明说打算继续这门亲事,现在也不能接着装糊涂了,只得尴尬的坦白道:“我前两日就打算过来的,慎之……义荣侯性情与八娘相若,从前郑家姐妹的事情,少年人么总归有心软的时候,而且也正因此显出这孩子的慈仁来啊!只是想着不要打扰了这孩子下场,这才耽搁了,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样的来历。四弟妹,之前咱们是说的好好儿的,这两年为此我都没给八娘看旁的人家,如今八娘的年岁……你说这事儿……”

    游氏心里清楚的很,三夫人和丁氏今日过来,还真不全是冲着唐慎之的侯爵之位来的只冲着榜眼这个名次,足够三房把郑家姐妹丢到一边去了。

    如今唐慎之又是宗室又是侯爵,三房哪里能不抓紧了?

    游氏自己统共两个女儿现在都嫁了人、孩子都有了,嫁得也不差,就连侄女,也都嫁得嫁、许人的许人,不必留着唐慎之给自家的孩子。她对三房的印象也不坏,倘若能帮三房一把,游氏也不介意。

    然而唐慎之的身世揭露背后有太子一系的明显推手,游氏哪里能对他的前程放心?这些隐秘事不方便告诉三房,何况即使告诉了,三房现在明显是被侯爵和榜眼这两块招牌迷住了,也未必听得进去。

    游氏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觉得现在赞成和不赞成都不妥当,赞成的话,以后唐慎之下场不好,三房恐怕反过来又要埋怨自己,而且届时没准自己房里也被拖累,再说现在她能不能做唐慎之的主,游氏自己心里都没数;不赞成呢,当场就要得罪三夫人与丁氏,几十年的妯娌都没红过脸,实在不值得。

    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事情推给皇后:“三嫂说的正是,我这几日为这孩子担心着,倒是忘记先去和三嫂说声,还劳三嫂亲自过来,实在是我的不是。”就直接道,“若非慎郎改回唐姓,这事情我这会就定了,问题是现在不问过皇后娘娘,我便是答应了,又怕反而误了八娘。”

    三夫人也不能肯定皇后会任由游氏来决定唐慎之的妻子人选,听了这话虽然失望倒不觉得游氏是推脱,只得叹了口气,和丁氏一样把目光放到卓昭节身上:“那就劳烦七娘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如何阻止挑拨离间

    卓昭节临回家之前得了这么件差事,回到雍城侯府当然要和宁摇碧说起,宁摇碧听了之后,不禁笑出了声,道:“这件事情现在最该问的是唐表哥自己罢?”

    “母亲问了,但表哥说他如今无心此事。”卓昭节道,“我想也是啊,东夷山的事情到现在都没议出个结果,还不知道是打是招降,再说表哥才和母亲提了要把姨夫姨母合葬,这会子哪里有心思想到娶妻上头?”

    又道,“至于表哥怨不怨七嫂之前迫着他拿郑家姐妹表决心,却不清楚了。”

    宁摇碧哂道:“岳母大人说这件事情问问皇后娘娘也是正理,回头你进宫去与皇后娘娘提一提,看看娘娘的意思罢。”

    “唐表哥往后会怎么样?”卓昭节忍不住问,“母亲不大赞成这件事情,因为不知道唐表哥的前程到底会如何,他的祖父总是齐王啊!”

    宁摇碧微笑着道:“这可难说得紧。”

    卓昭节挑眉道:“我怎觉得你仿佛晓得什么?”就扯着他袖子,“快说快说!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半点不拿人家当妻子看了吗?”

    “我怎么敢?”宁摇碧伸指在她粉嫩的颊上轻轻一划,微微而笑,道,“确实难说得很啊,这回太子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古家甚至是祖父起复了,唐表哥的身世又是他们揭露出来的,如今虽然帝后和宰相都不赞成他们这么做,然而太子决心已定是其一,早有准备是其二,咱们家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问我唐表哥往后,我哪里能保证?”

    卓昭节失望道:“那你揣测下呢?有几种可能?”

    宁摇碧沉吟着道:“若无意外的话,他最差也就是守着这个爵位却做不了官,就这么过罢了。”又道,“他这两代也许还会被朝廷忌惮下,往后大家都把这往事忘记得差不多了,也和寻常人一样,若子孙争气……”

    “三房如今虽然还住在侯府,八娘算是侯府的娘子,可一旦祖父……三伯父不过一个六品散官,八娘的婚事确实需要抓紧辰光了。”卓昭节忙道,“我看三伯母和七嫂的模样,只要唐表哥能一直保着这爵位不被夺了,也无性命之忧,没有实职她们也未必在乎。”

    卓家三房因为是庶出,偏敏平侯在元配死后续了弦,三位嫡子争世子之位闹得家门不宁,庶出的二房、三房根本没有说话的地方,只能两边不得罪的艰难度日,那时候三夫人是只求不被拖下水就谢天谢地了。

    但四年前局势变幻,世子人选定下来,沈氏母女出了家,侯府重归宁日,各房也有心思考虑以后了。

    毕竟敏平侯这把年纪,一旦去世,大房袭爵为敏平伯,略改侯府规制,大房的子女身份变化不大;四房的次子这回中了榜,又有两个好女婿,日子也不会过差了去;五房是嫡幼子,敏平侯不会亏待了卓芳涯,而且沈丹古这次不也是榜上有名吗?这沈郎君欠侯府、沈氏的恩情怕是这辈子都要还不清了……

    和三房一样是庶出的二房,虽然一样三个儿子没有一个中榜的,但大郎卓昭美与六郎卓知勇本身才干不差,经敏平侯认可后,早就为他们谋取了外放实职,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升迁入京,但在地方上捞的油水想也不少。所以二房分家之后必不会一落千丈的,何况二房里唯一的女儿二娘卓昭丽子女都快要说亲了。

    相比之下,三房最弱,庶长子卓知润这次下场是第二次了,仍旧一无所获。庶女嫁是嫁了,没有低嫁,也得意不起来。唯一的嫡子卓昭嘉至今还没中举,去年娶的妻子由于侯府衰微的缘故门第也平平,原本三夫人也许心里失望,但也没想过卖女求荣不然也不会选择身世没被揭发之前的唐慎之了。

    可现在是三房本就看中且说好了的未来女婿忽然成了宗室又封了侯,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三房攀附富贵。三房不想放过这个光耀门楣的机会,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侯爵之家一下子落到六品散官、又不像二房有外放多年的两个儿子可以补贴家中,往后产业上也只有分家的那一份,既然有机会结一门高贵的亲事,三夫人动心不足为奇。

    至于唐慎之会被天家提防架空,对于一旦敏平侯去世就会立刻成为长安几乎满大街都是的六品散官中的一员的卓家三房来说,有爵位就代表着身份在那里,自己家自也跟着沾光这要是唐慎之还是任慎之,即使孜孜不倦的操劳上一辈子,譬如时斓,到现在连个开国县男的爵位都没有呢!

    女儿能够做到侯爵夫人,三夫人已经很满意了游氏的两个女儿,一个未来是子爵夫人,一个未来是伯爵夫人,谁说妯娌私下不羡慕了?

    三夫人的这点盘算宁摇碧也明白了,他思索片刻,道:“若三伯母要求不高,这门亲事倒也未必不能结,不过我与你说一句,八娘子……是那年义康姑母宴上把位置让给我的那位年罢?”

    卓昭节啐道:“你说的仿佛是她主动把位置让给你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玩弄手段,也就是八娘她脾气好,没和你计较。你若是挑了六娘,你看你什么下场!”

    宁摇碧笑着道:“六姐似乎刚强很多,但我想让她把位置让与我也不是没办法……好吧,先不说这个,我是说,这八娘太好说话了点儿,依我来看她是不适合做唐表哥现在的妻子的,宗室里头那些弯弯绕绕,她哪儿应付得下来?当然她应付不下来的话,本来也没关系,然而唐表哥也是有问题的。”

    “唐表哥怎的了?”卓昭节诧异的问。

    宁摇碧微笑着道:“唐表哥又不是我,有把握把妻子护得好好儿的,我瞧唐表哥自己应付如今的身份就有点吃力了,哪里还有心力为八娘分担?他这样的情况还是娶个能干伶俐的妻子,要么就是出身大族比如说淳于家,否则恐怕夫妻两个过得都不会舒服。”

    卓昭节打了他一下:“是是是,你把我护得好好儿的,如今长安上下还在传着呢,说我最没用不过,什么都得靠你!”

    “那起子长舌妇是在嫉妒你呢!”宁摇碧一本正经的道,“她们自己过不好,就看不得别人好!我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了吗?这样粗浅的挑拨离间,你怎么还要上当?”

    卓昭节被他说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好吧,我不上当。”

    宁摇碧伸手抚着她面庞,慢条斯理的道:“你就这么说句不上当,还是无法震慑她们!其实你以后若不想听到她们这么嚼舌根,我觉得有个法子可以用一用。”

    卓昭节把头一歪,索性依偎进他怀里,笑道:“咦,你又有什么名堂?”

    “就是每次听到她们这么说,你便对我好一点,主动亲亲我,抱抱我。”宁摇碧正色道,“她们那么说,无非就是盼望着你听了生气,回来与我争吵,这样她们就痛快了!结果你不但不上当,咱们反而倒更加的恩爱了,这起子东西越想越生气,不定气死几个,纵然还有没气死的,然而见这挑拨离间不好用了,你说她们还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他不怀好意的搂上卓昭节的腰,“所以为了不让这起子东西得逞,昭节你快对我好点……喏喏,亲这里这里!”

    卓昭节又好气又好笑,捏拳在他胸前打了两下,笑骂道:“你果然就没正经话说!谁理你?”

    未想话声方落,就被宁摇碧趁机按倒在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使者人选

    东夷山虽只一隅之地,对于地域辽阔又富庶的大凉来说不足为惧,然而地处西域,当年齐王煽动仲崇圣叛乱,为策万全,还对西域诸胡许以重诺只是当时苏史那执掌月氏,忌惮大凉国力昌盛,虽然答应了齐王会出兵,但事到临头却选择了观望为主、出兵为辅。

    那时候月氏在西域诸胡中极为强盛,苏史那之名响彻西域,其余收到齐王请求的胡族自然有样学样。结果仲崇圣果然是独木难支,西域诸胡看到这般景象,当然不肯继续和大凉鏖战。之后仲崇圣兵败如山倒,齐王伏诛,仲崇圣退守东夷山。

    大凉也不是完全没打过东夷山,只是西域诸胡见到大凉兵强马壮之后,非常担心大凉打下东夷山后,会趁势扫荡西域,重开前朝的西域都护府,迁胡人入关,占据他们的桑梓地,因此相约囤兵东夷山附近,大凉本就恼恨他们答应襄助齐王,见这情形,自是飞报长安,言胡族有异心,那时候横竖大军还在西域,咸平帝自是命其时为帅的古太傅大可便宜行事这就是大凉西征、老敦远伯重伤殁于军中、月氏等族投降、申骊歌远嫁长安、苏史那陪嫁等前事的始末了。

    这样错综复杂的前事,再加上帝后打算留给子孙建功的私心,东夷山之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如今再提起,少不得要反复争论,毕竟东夷山的收回,关系到朝臣们的切身利益,甚至于对于目前朝中局势的变化都是一个极微妙的引子。

    帝后的态度又暧昧不明,这样一路争议到了五月初才定下来。到底还是宰相一派胜出,决定先礼后兵,派遣使者陪同义荣侯唐慎之前往东夷山中劝降仲崇圣。

    对于仲崇圣投降的条件,咸平帝开的也不差,因为唐慎之这个名义上的仲崇圣故主封了侯,仲崇圣自然不能越过他,君臣商议下来,若仲崇圣决定投降,可以封其不超过伯的爵位,另赐府邸钱帛,使他可以回长安颐养天年。

    至于仲崇圣的麾下,也各有封赏赦免。

    本来仲崇圣至今没有投降,早先是因为齐王,加上畏惧朝廷事后翻脸。后来帝后有意留他给子孙建功,既然不理他,仲崇圣想投降也寻不着门路如今唐慎之既受了咸平帝的封侯,又考了咸平朝的榜眼,这个齐王血脉都降了咸平帝,还亲自出面去劝仲崇圣,仲崇圣不降反而就难以下台了。

    而且咸平帝既然宽待唐慎之,照理也不会杀害仲崇圣,即使被拘回长安软禁,好歹比一辈子埋骨荒山好罢?

    所以朝野上下都认为东夷山这次能够兵不刃血的拿下来,其可能至少有七八成。因为唐慎之毕竟是齐王之后,不可能让他独身一人上东夷山,总归是要派人陪同也可以说是监视的,不然万一唐慎之与仲崇圣会合,一起反了大凉这样的可能虽然不多,若是出现,岂不是丢尽了朝廷的体面?

    既然劝降的事情这么有把握,这一趟去东夷山,等若是现成的分功劳了。唐慎之齐王之后的身份,咸平帝已经封了他一个侯爵,以示对齐王一脉的宽容,这回劝下仲崇圣,也不太可能给他什么好处了,那么大头的好处当然是陪他前去的使者来分。

    大凉太平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这么个立功的机会,自然是满朝文武都不甘心落后,为了决定使者的人数和身份,朝臣几次差点在御前打了起来!

    还是避暑的日子近了,为了不耽搁去翠微山避暑,咸平帝几次当朝震怒,才让众人勉强议出结果。最终定下来的却是一名正使、三名副使,唐慎之占定了一个副使的身份,另两名副使的名额,一个被太子拼死替长子延昌郡王要了下来,毕竟唐慎之的身份是延昌郡王“发现”的,太子抓住这个理由死活让延昌郡王也成为副使之一。

    两名副使已经一郡王一侯爵了,最后一名副使若身份相齐,也太过抬举仲崇圣,反而不美。所以朝臣提议最后一名副使不宜再遣高官厚爵之人担任,他们这么一提,咸平帝倒是觉得可以给后族的人一个机会,比如说皇后的嫡亲侄孙淳于桑野,因为长头还有嫡亲兄长,不是世子,虽然也有荫封,到底品阶不高趁着这一回跟过去见识见识场面,混份功劳,回来之后,好歹是后族的体面。

    因此咸平帝直接点了淳于桑野的名,本来对此事装聋作哑置身事外的楚国公当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出列替孙儿谢恩。

    三名副使都有了着落,各方便挽起袖子争起了正使的人选。

    只不过这个人选咸平帝与淳于皇后早有设想,轻描淡写的否认了众人的提议,直接点了雍城侯。理由是现成的,一来雍城侯去过西域,二来月氏族算是雍城侯的岳家,月氏在西域诸胡中算得上兵强马壮,万一仲崇圣倒行逆施,雍城侯也便于就近搬救兵,免得大凉士卒远水难解近渴;三来此去西域万里迢迢,老臣们年岁长了,雍城侯却正当壮年,来回跋涉,不会因此耽搁了事情。

    咸平帝振振有辞,朝臣们虽然颇不甘心这份大好功劳就这么落到雍城侯手里,可多年积威之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叩谢咸平帝的体恤。

    只有太子与延昌郡王心中恨意绵绵前一日,雍城侯世子妇卓氏携膝下一双子女进宫陪淳于皇后说话,据蓬莱殿里的宫人传出消息,那卓氏虽然在蓬莱殿的一个时辰里大部分辰光都在和皇后说笑、逗弄双生子,可快告退时,却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前两日去祖母那边说话,提到西域,祖母感慨,道那里究竟是母亲的故乡,自母亲去后,父亲一直惦记着想再去看一看呢,可惜父亲如今在朝为官,等往后致了仕,年岁既长,怕也去不得了”由于宁家大房的事情,咸平帝自觉亏欠了纪阳长公主,这一点皇后也清楚,现下卓氏打着长公主的旗号这么一说,帝后纵然有旁的考虑,也会把宁戡换上去了!

    毕竟帝后即使对宁家将来有所提防,但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除非宁家丧心病狂,否则对雍城侯府是只会扶持加恩决计不会打压算计的。

    问题是卓氏这理由说的也太荒谬了点儿!

    满长安谁不知道雍城侯当年是被迫迎娶申骊歌那胡女的?他会不会想念申骊歌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申骊歌的故乡了英雄救美人那是千古流传的佳话,美人救英雄……咳,雍城侯当年由于纪阳长公主的缘故跟着大军去捞军功,不想头次上阵就被俘虏、甚至被逼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即使他真的思念申骊歌,也决计不会思念西域的!

    这等于是摆明了告诉众人,这件功劳宁家要了。

    而太子竭力推荐的古博,最终只得到了官复原职以作安慰这也算是帝后看出太子对于自己势力已经不如真定郡王后的安抚了,帝后的底线也看出来了,他们并不相信太子会对真定郡王多么慈爱,倒更相信真定郡王会是个孝顺的孙儿。

    所以即使为了安慰太子,避免父弱子强、子弑父的情况出现,帝后对太子的支持……也就是还给他一个古太傅。问题是古博这么大年纪了,即使在军中威望很高,可最多保证真定郡王不敢兵变,在朝上可说不上太多的话,到底是被贬过一次的人,何况朝上武将说话的分量本来就不如文官。

    古太傅的官复原职,所能够起到的作用还不如帝后此举的作用大。

    对于这场前后耗费了四个月的争议投入颇多的太子当然很不满意。然而他不满意也没办法,纪阳长公主活着一天,不是涉及社稷民生的大事,帝后就会迁就她一天,更何况长公主向来有分寸,难得提了这么一次要求,几个两朝重臣都不愿意拂了长公主的面子的。

    远赴东夷山劝降仲崇圣,若是事成,正使的功劳当然是最大的,副使等人,没有正使的首肯,功劳当然就要小得多。想也知道,雍城侯是绝对不会说延昌郡王什么好话的,此去西域,延昌郡王还得防备着被雍城侯挑刺,届时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有过无功了所以虽然雍城侯如今得了人人羡慕的位置,但宁家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卓昭节蹙着眉道:“恐怕太子会从中做手脚!”

    劝降顺利,雍城侯拿大头的功劳,劝降失败,担主要责任的也会是雍城侯尤其是被证明失败的缘故在于雍城侯的情况下。在这儿太子不插一脚才怪了,如今就一个古博哪里能够让太子放心,不起烽火,太子一系如何起复?

    “放心罢,圣人私下有口谕,劝降归劝降,若仲崇圣执迷不悟,打下来也一样。”宁摇碧微笑着道,“苏伯这回会与父亲一起去,届时若劝降不利,那就从月氏族中调兵……本来这也是圣人当殿说过的。”

    “要给父亲预备什么吗?”卓昭节问,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婆婆来做的,然而她的婆婆去的早,如今侯府是她当家,但公媳之间多有不便,总归要通过宁摇碧来转话。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你不用管父亲,父亲身边用的都是老人,有几位是从前伺候着父亲去过西域的,他们都会预备好。”又道,“家伎里头挑两个能歌善舞又会得说话的,最好亦有几分姿色。”

    “还要带家伎?”卓昭节惊讶的道,“会不会太过儿戏了?”

    “不是父亲他们用,到了西域,劝降了仲崇圣,总要就地庆贺下,若是要打,召聚胡族为先锋,赏几个人下去也热闹些。”宁摇碧道,“横竖去了人咱们可以再补,你挑两个好的。”

    卓昭节不清楚军中情形,不过就两个家伎也没有什么,便记下此事,等得空就叫了夏氏到跟前本来许镜心齐王余孽的身份出来后,这夏氏也被大理寺拷去拷问了,然而许镜心与夏氏都说夏氏与齐王毫无关系,之前夏氏想替许镜心也推荐到雍城侯府来任教习,不过是念着都是醉好阁里出来的情份。

    没有证据,再加上夏氏正当韶华,众多恩客帮着说话,不几日就赎了出来。卓昭节本不想再要她,可又怕唐慎之知道后生出芥蒂,想着横竖如今帝后对齐王一路都是宽仁的,夏氏又没被定成余孽,加之她确实是个不错的教习,就让她仍旧留了下来。

    这会把她叫过来,就将宁摇碧的要求说了,夏氏思索片刻,道:“若说能歌擅舞,家伎本就是学这些的,奴家教导的这些人里头都会得。不过论到口齿伶俐,倒也就那么七八个,姿色都是好的,虽然世子妇绝色,她们到了世子妇跟前便灰扑扑的了,若单独来看皆有几分颜色的。”

    卓昭节便道:“那你回去让她们收拾一下,明儿过来叫我看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怜的父亲

    夏氏得命,翌日一早就领了八名彩衣少女到陌香院。

    卓昭节把手里的事情暂且放下,传了人到跟前,打眼一看,这八人都是十四五岁年纪,确实颇有几分颜色,环肥燕瘦的各有千秋。因着长年习舞练技的缘故,身量匀称窈窕,眉眼灵动,看着着实不坏。

    她一面打量着一面问了几句话夏氏**这些家伎很有一手,雍城侯府的家伎水准这两年在长安也有些名气,几次献艺连纪阳长公主都很满意,所以来讨要的人也不少,人员自然换得频繁。

    卓昭节也不是每一批家伎都要亲自过目的,如今这里头好几个她看着都眼生,自进府以来头一次见到女主人,又是如此艳光逼人的女主人,有两个少女就显出紧张来,回话时也显得怯生生的。好在这怯生生和紧张都不讨人厌,倒是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连卓昭节都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楚楚动人,那这样的羞怯就不是大问题了。卓昭节心想夏氏的眼力还是值得信任的,便满意的点了头,道:“夏娘子叫你们来时料想和你们说过了,这一次君侯领了上谕,要往东夷山招降仲崇圣,路上得带一些人伺候。”

    众人应了一个是字,脸色都有点悻悻,这也难怪,虽然不管在长安还是去西域,她们都是为奴为婢,然而长安富庶,侯府里也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她们,侯府因为人少,宴乐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次,虽然平常夏氏**起来颇为严厉,可日子怎么也比万里迢迢跑去西域舒服。

    而且这些人也晓得,让她们跟雍城侯去西域可不只是为了伺候雍城侯,谁知道这一路上会被送给什么人呢?若遇见脾气不好的客人,被打死了出气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当着卓昭节的面,她们也不敢说个不字,毕竟卓昭节虽然名声不算太苛刻,但离贤德良善还差得远,这样的贵人贸然开口求饶没准现在就是往死路上走来的时候夏氏就警告过她们不要做多余的事儿了。

    而卓昭节虽然看出她们不甘心的心情,但也没当回事,横竖这些人跳不开手掌心的。叮嘱了他们几句好生伺候好雍城侯,因为雍城侯这会是奉旨公干,带上一批舞伎着实不成样子,对外的说法当然是随行伺候的使女,家伎本来就是要学各样伺候人的活计的,这些个人要承担使女的差使都是绰绰有余。

    敲打完家伎们,少不得再给她们许点好处,譬如若是路上被送人,必赏一份程仪,这笔钱卓昭节会叮嘱雍城侯的身边人;若是回来了呢,届时也有赏赐,甚至用心的还可以提前发嫁出去……

    把家伎的事情解决了,卓昭节正继续拿起帐本来看,外头回廊上却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母亲!母亲!”

    “旷郎?”卓昭节听出是长子的声音,不免吃了一惊,忙把帐本一丢,刷的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可是出了事儿?”

    她走到外头,却见右侧回廊上,数丈开外,一个着锦衣的小郎君甩开乳母和使女的手,站在廊上又蹦又跳,大声叫着母亲这小郎君一双眼睛神似宁摇碧,睫长眸明,极为有神,听到卓昭节出来的声音,转头一看,一眼看得卓昭节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卓昭节快步走过去,柔声道:“旷郎怎的了?可是谁惹了你生气?”再看乳母等人,她眼里可就半点温柔也无,满是严厉了!

    两岁的宁夷旷说话已经有些利索了,他被卓昭节抱起,伸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委屈道:“我想去祖父那儿,可他们都拦着不让。”

    “旷郎乖。”卓昭节还以为是下人亏待了这宝贝长子,未想是想去见雍城侯不成才闹了脾气,便笑着安慰道,“你祖父过几日要去西域呢,想是这会子忙碌得紧,你去了未免叫你祖父分心,届时若东西收拾不齐整,你祖父在西域过得不好,你想想……若是你换个屋子住,结果把你的翡翠马儿、珊瑚盆景、琉璃小人……这些全部不带过去,你是不是住着也不舒服呀?”

    宁夷旷严肃的想了想,才悻悻的抓着母亲发间簪子下的流苏,嘟嘴道:“上回祖父说了故事与我听,结果中间父亲去带我回来睡觉,我都没听完!”

    和大部分人家一样,雍城侯府也是隔代亲。雍城侯虽然只宁摇碧一个儿子,然而因为申骊歌的关系,或者是父子天生不和,虽然雍城侯大处确实是不遗余力的为儿子考虑,但相处时对宁摇碧却是横竖看不惯。

    而宁摇碧自恃是独子,加上长公主的宠爱,对这个父亲也半点谈不上尊重,父子两个关系实在不怎么样。

    但雍城侯对独子和媳妇都谈不上好,对孙儿孙女却和蔼得紧。

    长孙宁夷旷比胞妹宁夷徽活泼许多,虽然如今许多话还不大会说,却聒噪得紧了,就连宁摇碧与卓昭节有时候也被他纠缠得受不住。倒是雍城侯经常眉开眼笑的又听又说一抱就是半天一天,是以宁夷旷现下对祖父倒比父母还粘着一些,差不多每日起来后就盼着雍城侯快点下朝。

    卓昭节伸手点一点长子的额,啼笑皆非道:“不就是个故事吗?为娘使人去前头探探,看你祖父忙不忙,若是闲了再送你去,好不好?”

    “好!”宁夷旷小嘴儿高高嘟起,听到这会才转嗔为喜,欢快的在卓昭节怀里扭动起来,叫道,“母亲放我下去,我要自己走。”

    “是是是,你小心些。”卓昭节俯身把他放回廊上,又气又笑的道,“有事情过来与为娘说声不就是了?何苦要跺脚?仔细把脚跺疼了!”

    宁夷旷拉着她裙摆嚷道:“一点也不疼,母亲放心罢!”正要就这么走了,忽然想起来又一件事情,复委屈道,“我想与二娘一起去,可二娘想去曾祖母那里我与她说那几只鹦鹉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她就打了我一下!”

    “哪里被打了?”卓昭节听说女儿打了儿子,微微一惊,忙蹲着身子仔细端详宁夷旷的小脸,虽然知道女儿这年岁能有多少力气,然而宁夷旷也小,娇嫩着呢,怎么能不上心点。

    好在顺着宁夷旷指过去的位置看了看,倒也不见什么伤痕,卓昭节拿手指小心翼翼的按了按,道:“疼吗?”

    “不疼。”宁夷旷委屈道,“可二娘打我!”

    “你是兄长,又是郎君,好郎君就该气量大些,做兄长哪有不让着妹妹的?”卓昭节见他无事,便安慰道,“咱们旷郎往后要做个好兄长呢,是不是?”

    然而宁夷旷虽然年幼,却也没这么好哄,坚持道:“二娘打我,她也不是好妹妹!”

    “那叫二娘过来给你赔礼,好不好?”卓昭节本想把儿子先哄过去,再和女儿讲道理,然而儿子既然坚持,便换了种法子。

    与宁夷旷生得完全一样、只不过穿了小娘子服饰的宁夷徽被乳母下人带过来,一进门就扑到卓昭节怀里,委屈的道:“母亲,我方才睡得好好的,大哥偏跑过来把我推醒,还要我一起去祖父那里,我与他说了,我过会去寻曾祖母说话!他还要闹我!”

    ……这是两边都有理了,卓昭节觉得很无奈,先说长子:“旷郎可是不乖,你只说妹妹打了你,怎不说是你先推醒了妹妹?”

    宁夷旷扬着头,很有理由:“我好意叫妹妹一起去见祖父!”

    “明明就是不让我好好儿睡!”宁夷徽闻言,明媚的俏眼一瞪,捏拳踏上一步,大声道!

    这个次女在襁褓里时表现得一直非常温驯,甚至于太过温驯,让卓昭节总怀疑她长大了性.子太好而吃亏。结果满周之后,这小娘子却是越来越霸道了对兄长动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卓昭节虽然对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偏心不偏心,但也觉得女儿对外人霸道没什么,老是欺负兄长到底不成样子,毕竟宁夷旷说是哥哥,和宁夷徽也不过差了前后脚,这长子也不像多么宽厚的人,不替他们处理好,别好好的兄妹闹成了对头!便皱眉道:“徽娘不许这样!你兄长叫醒你是打扰了你,可他也是为了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见你们祖父!你好好儿的说话不成吗?怎么可以对兄长动手?”

    宁夷徽不服气的道:“母亲,是大哥一直纠缠着我,所以我才不耐烦的!”

    “那也不能动手呀!”卓昭节放缓了语气,道,“你们是嫡亲兄妹,至亲手足,应该彼此和睦才对!怎么能互相动手?这样岂不是叫为娘与你们父亲伤心?”

    宁夷旷和宁夷徽对父母还是很依恋的,闻说让父母伤心,神色顿时也松弛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道:“母亲,我们下回不这样了。”

    虽然如此,但卓昭节还是觉得这兄妹两个关系还是不够融洽,顿时头疼起来,正琢磨着要怎么给他们说合,外头庭院里有人招呼宁摇碧,却是宁摇碧来了。

    她便按下教导子女,道:“你们父亲来了……”就见兄妹两个都是眼睛一亮,双双拔腿就往外跑,宁夷徽因为穿的是裙子,甚至不顾仪态的把裙裾拎到了小腿,异口同声道:“父亲父亲!今儿个给我们带什么好玩的了?!”

    宁摇碧十分宠爱子女,从他们诞生起,每次出门都不空手,不拘他们还能不能玩,坊间各种各样精巧的小玩意儿都快把屋子堆满半间了。两个孩子会说话走路后,他更是见什么买什么,平常又极宠爱他们,从来不说半个不字的,时间一长,双生子自是听说他回来就拥上去要这问那,这一次也不例外。

    等卓昭节一迭声的叮嘱着“慢点”的跟出去,却见双生子已经被宁摇碧一边一个抱了起来,宁夷旷手里拿了个风车,宁夷徽如今还稀疏的小脑袋上则别了朵绢花,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摸着新得的东西卓昭节就嗔道:“你每次都买新的回来,如今他们两个是越发的喜新厌旧了,满屋子的东西就没几个是爱惜的。”

    “那也没什么,不喜欢了再买就是。”宁摇碧抱着一双子女,心情大好,笑着道,“我今儿可是给你也带了东西的,进屋去给你。”

    卓昭节闻言,顿时嫣然一笑,道:“这可真难得,出去十次,可算有一次带上我了。”

    “这话说的真是没良心,给他们买上三五次总归也要给你带一份的好么?”宁摇碧笑着叫屈,“这还是因为你总是嫌我买许多不必要的东西,不然给他们买怎么会忘记你?”

    卓昭节横他一眼,宁摇碧立刻道:“是是是,世子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才是糊涂的那个人!”

    下人都掩嘴窃笑,宁夷旷咬着手指好奇的看着父母,忽然道:“父亲怎的一直让着母亲?”

    卓昭节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教导他和宁夷徽友爱的机会!她正要说:“因为你们父亲是郎君,你也是小郎君,是不是也要让着妹妹呀?”

    不曾想宁夷徽摸着头上的绢花,斜眼看兄长,道:“大哥真是笨,当然是因为母亲对父亲有救命之恩了!”

    咦?!

    宁摇碧和卓昭节一头雾水,两人开始沉思当年明月湖上卓昭节跳湖救宁摇碧的那件事情难道偶然被女儿知道了?然而宁夷旷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诧异的问:“母亲救父亲?”

    “我听祖父说,人若没饭吃就会死的。”宁夷徽一本正经的大声道,“父亲一直在咱们家吃饭,若非母亲经常给父亲饭吃,父亲早就饿死了,所以母亲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所以父亲要听母亲的话啊!”

    宁夷旷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样……父亲好生可怜!”

    宁摇碧:“…………!”

    卓昭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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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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