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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为父

    ……两人足足愣了半晌,四周下人也是目瞪口呆,宁摇碧才悲痛欲绝的问女儿:“为什么说父亲一直在你们家吃饭?难道父亲不是你们家的人么?”天地良心,他又没外室没侍妾,与卓昭节恩爱得紧,两人一直同榻共枕的好么?怎么就会被女儿当成是外头的人了?!

    论说陪伴子女的时间,他花费的也不少罢?仔细想想,也就是这几个月,中了进士,补了从六品的起居舍人,朝夕需要跟在咸平帝身边记录君上一言一行。

    又不是旁人家妻妾数人,虽然嫡子、嫡女,也只是隔三差五去看一回,即使女儿还小,不懂得父亲与母亲的含义,然而既然把母亲当成一家人怎么女儿会说出来“父亲到咱们家来吃饭”这样荒谬的话了?

    “父亲是咱们家的人?”不想宁夷徽听了这话,小脸上露出吃惊之色,回头看向卓昭节,疑惑的求证道,“母亲,这是真的吗?”

    她这副如闻青天霹雳、惊讶万分的模样,让宁摇碧险些吐血!

    卓昭节这会正苦苦忍着笑,闻言差点就笑出了声,忍耐片刻才勉强道了一句:“你们父亲怎么会不是咱们家的人?”这话说完,她就伏在宁摇碧肩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脱力,整个人都趴在了宁摇碧身上……

    宁摇碧脸色发黑,把长子往地上一放,单独抱了女儿到膝上,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是谁在你跟前胡乱说话了,叫你不把为父当自己人看?”

    他一向对子女疼爱万分,从不曾疾言厉色,所以这会板起脸来宁夷徽也不在意,依旧天真的道:“因为曾祖母那儿的庞家令也不是曾祖母家里的人啊!”

    宁摇碧试着揣摩女儿的逻辑,试探着问:“这是庞家令告诉你的?”

    “是啊。”宁夷徽懒洋洋的往父亲怀里一靠,小手拨弄着宁摇碧的袖子,悠然道,“上回曾祖母让我和大哥还有大堂哥好生相处,曾祖母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当时庞家令恰好在,我就问曾祖母,庞家令也是一家人么?但庞家令说他只是下人,不敢当曾祖母和咱们的一家人……”

    卓昭节擦着眼角的泪水,喘息着问:“好孩子,告诉为娘,这样你又怎么认为你父亲不是咱们家的人呢?”

    “因为庞家令一直待在曾祖母那儿,我看父亲也一直待在咱们家;庞家令和父亲都一直给咱们买各种小玩意;庞家令总能把曾祖母哄高兴,父亲也是;庞家令……”听她煞有介事的扳着手指数庞家令与父亲的若干共通之处,宁摇碧脸色一黑再黑,若不是碍着女儿在膝、妻子在肩,差点就要掀桌而起了!

    他咬牙切齿的道:“徽娘乖,不要说庞家令了!”

    “好啊!所以我想,父亲在咱们家应该也和庞家令在曾祖母那儿差不多吧?那庞家令既然不是一家人,父亲当然也不是了!父亲应该和庞家令一样是下人罢?”宁夷徽觉得自己的推测好厉害!说完之后,她仰着小脸高高兴兴的等夸赞。

    “…………!!!”

    宁摇碧阴着脸,极勉强的笑了笑,敷衍的摸了摸她头,心不在焉道:“徽娘真聪明,这么小就会想这些事儿了。”女儿小,女儿是心肝宝贝,女儿不能怪……那本世子受的委屈……是了庞绥!本世子跟你没完!!!

    卓昭节同情的看着他,正待与女儿说清楚这里头的关系,不想宁夷徽极为敏感,小脸一垮,气急败坏道:“父亲不喜欢我了!”她怒气冲冲,满怀委屈,“往常父亲问了我问题后都是极高兴的,这会连笑都不像笑!”

    “谁说为父不高兴了?”宁摇碧立刻笑得灿烂无比,亲切的抱住女儿,正色道,“其实,为父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样!”

    宁夷徽收了发怒,怀疑的看着他:“真的吗?”

    “为父几时骗过你们?”宁摇碧斩钉截铁的道,“为父没想到为父的掌上明珠如此聪慧伶俐,实在是喜出望外喜极而泣……太高兴了,所以……”

    到底是小孩子,宁夷徽虽然敏感,却也好哄得很,被宁摇碧打点精神哄了几句,顿时又开心的笑出声来不想宁摇碧才抹了把汗,袍子被用力拉了又拉,现在轮到之前被他放下地去的宁夷旷气急败坏了!

    “父亲最是偏心,抱二娘为什么不抱我?”宁夷旷眼红的看着妹妹的位置,扯着宁摇碧的袍角用尽力气来回摇,大声道,“夸奖二娘也不夸奖我!父亲不疼我了,我要去寻祖父!去和祖父告状!”

    宁摇碧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哄好的女儿递给卓昭节,强作欢颜抱起长子:“你们都是为父的心肝宝贝,为父怎会偏心呢……”

    冒姑等人眼观鼻、鼻观心,状似端庄的垂手侍立在旁,然而双肩均是微微颤抖都在心里笑得直打跌了,可怜的世子啊……当年哄咱们娘子就够做低伏小的了,如今两位小主人渐渐长大,只看现在才两岁就这样的磨人,往后天知道会怎么个难伺候法呢……世子的苦头,还在后头啊……

    双生子年幼无知居然拿亲生父亲当成外人甚至下人的事情传到纪阳长公主和雍城侯耳中,让这两位长辈也大大笑了一场,长公主尤其的开怀,指着阶下的庞绥笑骂道:“都是你个老货,你伺候本宫这许多年,如今也还在本宫这儿听用,与本宫的晚辈有什么两样?偏你守那些破规矩不肯认,倒害得本宫的曾孙女闹了这么个笑话!”

    庞绥的年纪比长公主要年轻很多,说是差了一辈也不过分,但因着去年长公主的危急,他原本黑如墨染的鬓发也打了层霜色,面容亦苍老了许多,只是神态之间的从容安定如旧,闻言含笑道:“殿下乃是天家血脉,下官如何敢当殿下的晚辈?只是下官也没想到小娘子会这样误会了,却是下官的不对。”

    长公主挥手道:“哪里来这许多的废话?小孩子家都有许多奇思妙想,这儿一出那儿一出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笑笑也就是了,难为本宫还真的和你计较?”只是说了这话,长公主又皱着眉道,“但把这事儿给本宫管好了,别叫有心人折腾出来说他们不孝之类的谣言!”

    庞绥忙道:“下官听到之后就去做了。”

    长公主府的主仆见过的风浪比侯府那边多得多了,虚岁才两岁的小孩子说几句天真的趣话也许暂时无人注意,可谁知道将来长大了会不会被政敌翻出来说他们从小不孝、竟然以父为仆呢?跟着没准还要扯出卓昭节妻为夫纲的话头来。

    长公主可不想孙辈被这么坑一把,自然要帮手善后。

    然而庞绥精明能干,却是不必长公主提醒就去做了。

    既然二房的孙辈们不要操心了,长公主又叹了口气,问庞绥:“清郎这几日怎么样了?药还在吃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到时家

    宁朗清自然一直都在吃着药,吃穿用度上,宁摇碧和卓昭节待他一直都不差,只是不常让他到陌香院,不过这也有话说:“清郎的身子骨儿一直不大好,旷郎和徽娘都年幼娇弱,若是过了病气,三个孩子都病了,实在叫人担心。”

    连长公主听了这话也同意让宁朗清少与两个堂弟、堂妹接触,毕竟宁家如今子嗣单薄,现下三个曾孙都是嫡出,一个比一个金贵,不能不小心点,只是叮嘱卓昭节不可疏忽了宁朗清身边的人,不能弄出奴大欺主的事情来。

    这一点卓昭节自然是不敢怠慢,之前陪着宁朗清从剑南回来的人都被她以荣养为借口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因为打发他们的庄子说是以后要拨给宁朗清为产业的。叔父和婶母为侄子陆续置办产业,让他们这些心腹老人去帮着看着点儿、又是体恤他们当年追随大房去了剑南,赏他们一份清闲的差使,谁也挑不出理来,都要说宁摇碧和卓昭节厚道,不但抚养侄儿,还要将原本属于自己子女的产业分润给宁朗清。

    如今瑟兰居里都是宁摇碧亲自物色的人,对宁朗清照料得十分殷勤体贴,长公主几次着人突然去探望宁朗清,也不能不承认这些下人是用了心的,只不过老是拘着宁朗清不叫他出门。

    自己带大的孙儿自己清楚,长公主很明白宁摇碧是不可能拿宁朗清当亲生骨肉看待的,之前宁摇碧也这么说过,现在看宁摇碧果然对宁朗清给足了份例却不亲近,长公主反而放心。

    但宁朗清一直身体孱弱,让长公主却多了份记挂。

    此刻听了庞绥的话,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回头让许珍过去给这孩子诊一诊脉罢,老是病着,大房往后还指望着他呢。”

    庞绥劝说道:“下官听说小时候病一病,长大了反而更加的健壮,也许清郎君就是这样的。”

    “但望如此吧。”长公主沉吟着,道,“这会去翠微山,叫这孩子跟本宫住。”

    “可是殿下年岁长了,清郎君又一直病着……”庞绥为难的道,“恐怕会过了病气给殿下,下官如何能担这样的责任?”

    长公主皱眉道:“他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病?本宫看他多半是身子弱些罢了,九郎那边有旷郎和徽娘,不方便总叫他到跟前去,老是一个人待着怪可怜的。”又道,“这事儿你只管办,不必你担责任,行了罢?”

    “殿下言重了。”庞绥忙道,“那下官先去寻了许院判给清郎君诊断一二。”

    回过头来他把这消息报到宁摇碧跟前,卓昭节正好也在,不免忐忑,道:“祖母可是……”

    “许是祖母看他一直孤零零的,想带上几日。”宁摇碧平静的道,“不必担心,苏伯自有分寸。”他转开这个话题,道,“淳于和时大娘子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趁着咱们还没去翠微山,你各送一份礼去吧。”

    卓昭节惊讶的问:“时大娘子?她收拾什么东西?”

    “她不是一直恨为女儿身吗?”宁摇碧道,“又一心一意的盼望能够沙场报国,偏赶上了太平盛世,这回东夷山的事情可能打也可能不打,总归她动心想跟过去。”

    “圣人与皇后娘娘?”

    宁摇碧一哂,道:“当然不同意,华容姨祖母也不同意。但时大娘子直接寻了淳于,淳于赖在蓬莱殿里纠缠了一个多时辰,皇后娘娘烦不过了,就说华容姨祖母不答应,时大娘子哪儿也不能去!”

    卓昭节惊讶道:“那怎么时大娘子也收拾东西了?”

    “淳于去寻了时五帮忙,时五就和他的祖母说,时大娘子如今都二十有余了,还是不肯出阁,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淳于一直对时大娘子有意,这回去西域,索性叫时大娘子跟着,回头没准就成了一对呢?”宁摇碧哂道,“华容姨祖母为时大娘子的婚事操心着呢,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松了口,又说服了时相,这会时大娘子可不也收拾起来了?”

    “可时大娘子方便跟着吗?”卓昭节狐疑的问。

    “谁也没指望她当真跟到东夷山去,就盼望着这一路风尘劳顿彻底的打消了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宁摇碧道,“现在就怕淳于到时候也一个糊涂跟着她半途折回来,楚国公这几日正拎着淳于训示此事,让他不可为了一介女子荒废自己前程。我过会也要去楚国公府叮嘱他几句,这回是帝后平白送他一份好前程,若是犯了糊涂连带着楚国公都没脸,淳于往后也没什么好差使领了,他再恋着时大娘子好歹把轻重分一分。”

    卓昭节总觉得好好的劝降人员里夹进一个女子实在是荒谬了点儿,因为也有些日子不见慕空蝉了,送到时家的礼索性亲自带上门去,顺便打探消息。恰好苏夫人与时未宁都不在,却是慕空蝉迎出来招呼,两人寒暄着到了里头坐下,卓昭节就问她:“时大姐姐也要去西域?”

    “可不是?”慕空蝉一听问这个,就唉声叹气开了,皱着眉诉苦道,“我昨儿个还在怪五郎,祖父祖母都不赞成的事情,他非要去帮那淳于,结果好了,父亲母亲知道后生气极了,昨儿把五郎叫去上房骂了半晌,今儿一早,母亲就带着大姐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到这会还没回来呢。”

    卓昭节掩唇道:“我昨儿听九郎说起,心里还纳闷得很,这劝降叛贼,非同儿戏,怎么会让时大姐姐跟着呢?”

    “名义上当然大姐是不能算进去的。”慕空蝉叹道,“只不过大姐恰好也要去西域,又与天使熟悉,让她一起搭个伴罢了。”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这才释然,道,“不过此去西域万里迢迢,时大姐姐一个娘子未免多有不便吧?”

    慕空蝉道:“谁说不是呢?如今祖父祖母都盼望着她吃不住苦头,跟个两三天就转回来。不过叫我来说大姐倔强的很,若她当真一路跟到东夷山下,不打起来倒没什么,打起来,她可别真一个糊涂上了阵!”

    卓昭节惊讶的问:“那华容姨祖母怎么还准了时大姐姐去?”

    “还不是盼着她能和淳于成一对?”慕空蝉皱着眉道,“而且到时候当真动起武,淳于怎么也该拉住她的。但我总觉得不大妥当,咱们这些人,打小娇生惯养,所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看这些诗句是激动人心,然而当真到那开口说句话都容易吃一嘴沙的地方去能待吗?”

    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时未宁心气高,不屑和寻常闺秀一样以相夫教子为毕生目标,一意学前朝的巾帼女雄,但时未宁本身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虽然她多年来一直习武练枪,也算吃过些学武的苦头,然而哪次不是一群使女围在旁边,练完了就上去忙不迭的伺候?

    真到了西域那等苦寒之地去,哪里有时相府里这么方便快活,那地方似乎洗个脸都得算计着点儿水呢!

    慕空蝉叹道:“本来我能劝就劝,劝不住我也没办法。但这会五郎也插了进去,拿了大姐的终身大事说动祖母昨儿个父亲母亲还说了,若大姐这回平平安安的回来,也就算了,若大姐有失,非打断五郎的腿不可!你说这是不是无妄之灾?下回见到淳于我非骂他不可,自己觊觎着大姐,不敢去祖母跟前说,把五郎拖下水,这是什么事儿?”

    卓昭节安慰她道:“我想时伯父和苏伯母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他们疼时大姐姐,五郎也是她们的亲生骨肉呢!再说大姐名义上是自己去西域,可还不是跟着使者走吗?不说副使淳于会看着点了,时大姐姐也是父亲瞧着长大的,父亲还能不护着点她?圣人可是从御林军里拨了精锐护送使者西去的,东夷山下也有我大凉的驻军呢!这还能出什么事?”

    “别的倒不怕,就怕唐三搞风搞雨的。”慕空蝉冷笑了一声,抬头道,“我姑姑都叫我提醒大姐防着他点儿呢!这回宰相们的立场和太子殿下可不一样,谁知道唐三会不会中间弄些手脚?大姐一个娘子夹在里头……这不平白的多事么!”

    “他也不过是副使之一罢了。”卓昭节道,“盯着他的人也多得很,时大姐姐又会武,小心些就不会有事儿了。”

    慕空蝉掠了把鬓发,叹道:“听你这么说说我倒是放心了。”声音一低,“不瞒你说,昨儿个父亲和母亲说了话后,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些突突的。只是我亲自去大姐院子里劝了她大半个时辰,倒被她赶了出来。”

    这么个大姑子也是让人头疼的,卓昭节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如给时大姐姐派几个得用的人?这样也放心点儿。”

    “人手是祖父亲自预备的,都是骁勇能干之辈。”慕空蝉一拍手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横竖我也拦不住她……你今儿个过来怎么没带徽娘?”

    卓昭节笑着道:“你怎么就问徽娘不问旷郎?回头旷郎晓得了一定又会嗔你了。”

    慕空蝉拨着面前漆盘里的蜜饯,笑道:“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正缺个小娘子,你家徽娘又生得那般可爱,我见着了她就欢喜,对小郎君么就不如小娘子稀罕了。”

    “你这话叫旷郎听见了必然当场与你翻脸。”卓昭节笑了一阵,也问到鸿奴,“上回见到他消瘦了些,今儿怎么没在你跟前?”

    慕空蝉笑着道:“他成日里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能不瘦吗?这会又去撒欢了,我本来想拘着他学几个字,毕竟如今也有五岁了,然而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先纵着他这一年,明年再给他规矩罢。”

    正说着,外头使女进来禀告:“四娘子听说雍城侯世子妇来了,想过来说说话呢。”

    “我这儿还不让她进吗?”慕空蝉一怔,随即啐道,“什么时候四姐过来也要禀告了?”

    这时候时兮墨就在门外,听见这话就进来告饶,道:“哪里是和弟妹、初岁生份了?是想着初岁如今忙着一府事务,又有小郎君和小娘子需要照拂,突然上门,多半有事情要说,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呢!”

    慕空蝉这才道:“这话还差不多,只是我们说话几时特别避着四姐你了?纵然初岁上门来说事情,你难道听不得?”

    时兮墨转头对卓昭节道:“初岁你瞧,这话哪里像弟妹与大姑子说的?倒仿佛是嫂子教训小姑了。”

    卓昭节笑着道:“慕姐姐今儿个心急,时四姐姐你别和她计较。”就转开话题,道,“说来我还要贺四姐姐。”

    时兮墨到底还是与高寅定了亲,就定在了年底成婚,据说高寅闻讯之后欣喜若狂,对时家人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时兮墨……

    只是当真要成就美好姻缘,还是要时兮墨自己想得开才成。

    卓昭节这么说了,不免分心留意一下时兮墨的神情,却见她神色一黯,但黯淡过后也就恢复了常色,微微红着脸道:“你如今和五弟妹一样是学坏了。”

    卓昭节含笑与慕空蝉交换了个眼色,慕空蝉悄悄颔首见状,卓昭节也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时兮墨真的想开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孩子

    五月末的时候长安已经有点热了,但因为之前朝上争论耗费太久,好容易把使者定下来,既怕生变,也怕仲崇圣那儿得到消息会疑神疑鬼的反而对招降不利,所以使者还是都顶着酷热出京去。

    咸平帝命真定郡王代自己在十里长亭送行次日圣驾就驾幸翠微山。

    论起来卓昭节到长安也有四年了,可翠微山还就来过两次,有一年是敏平侯失势且病倒,那时候她还没出阁,合家大小都留在长安侍奉榻前;去年却是宁家大房有丧,为了守丧留了下来。

    这回到翠微山还和刚新婚时不一样,宁夷旷和宁夷徽现下会走会跑了,正进入了最闹人的几年。两个孩子打落地起就被千宠万爱,性情都倔强得紧,虽然年纪小,可身边人忌惮着宁摇碧和卓昭节对子女的宠溺,也不敢强迫了他们听话。偏偏丹葩馆里又多水又多小树林,既怕他们落了水,又怕他们在林子里刮到划到。

    卓昭节特意把年初才配了人的初秋等四个使女叫回来,一人两个的盯住他们,初秋、立秋、高秋、暮秋都是从江南来的,擅水会泳,当真出了事儿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到丹葩馆次日,谢盈脉打发人送了荷花糕来,卓昭节忙叫分两份送到旁边的曼徊山庄去,也给长公主和宁朗清尝一尝。

    因为有几日没和阮家来往了,就留着来人问问近况,这会过来送东西的赵氏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本是阮家仆,谢盈脉出身不高,出阁时也只有屈家替她买的一批下人,大抵年少,不能独挡一面。

    好在她也没有旁的妯娌,可以放心的用阮家旧仆,这赵氏就是谢盈脉掌家后提拔起来的,所以对谢盈脉一向忠心,此刻听卓昭节问起阮家人,未语先笑道:“郎主与夫人都好得很,大郎君与少夫人也好,小娘子这两日坐得稳当了,夫人和少夫人这几日都开心得紧。”

    赵氏说的小娘子,即是谢盈脉与阮云舒的嫡长女阮穗娘,正月里出生的,和卓昭节的生辰就差了三日,是正月廿一诞生。所谓三坐六爬,如今也有快四个月了,生得粉妆玉琢,可爱得紧。

    本来阮家子嗣也单薄,伍氏和谢盈脉都盼望能够和慕空蝉、卓昭节一样一举得男,对谢盈脉在夫家的地位稳固更有好处。然而阮穗娘落地之后,却勾起了阮致和卓芳华对早夭之女的思念阮云舒虽然是个很好的嗣子,可到底不是阮致与卓芳华的亲生骨肉。

    偏阮云端去的又早,阮穗娘虽然生得未必像阮云端,但因为都是娘子的缘故,一下子激发了卓芳华对亡女的怜爱和愧疚,这小娘子才满月就被卓芳华抱到身边亲自抚养,宠爱不尽。

    由于这个缘故,卓芳华自觉对不起媳妇,这几个月以来对媳妇是越发的体贴和照拂。实际上谢盈脉私下里与卓昭节说过:“父亲母亲统共就云端姐姐一点骨血,不想却是难产去了,舒郎也说穗娘能够安慰安慰父母之心那是再好不过……何况我们早晚都要到母亲房里去请安,横竖见得到不说,我养孩子哪里有母亲仔细?”

    谢盈脉自己父母早逝,她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她师父是江湖中人,又是男子,虽然很疼爱这个关门弟子,但带起她来和寻常孩子多的百姓家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供她吃饱穿暖、不叫她受了大的欺负便是。

    而谢盈脉是见过卓昭节对宁夷旷和宁夷徽的,那叫一个谨慎仔细,用谢盈脉的话来说,真真是把小孩子当成了一点也碰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了。那会谢盈脉就忧愁于她往后带子女若是不符合高门大户的规矩,别叫人挑了理去。

    如今卓芳华接过手去,虽然对头一个亲生骨肉不能养有点遗憾,但转念也想开了对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或高门贵妇,自己是半路出家,论到如何把阮穗娘教导成一个合格的闺秀,侯门出身又嫁得御史、还养大了自己的长女的卓芳华绝对比自己在行。

    谢盈脉早年随师父在江湖上闯荡过,虽然如今做了阮家妇,但心胸到底比寻常女子开阔,想通之后倒也不怨卓芳华,婆媳两个现在处得犹如亲生母女也似。婆媳和睦,阮家下人做事也方便,不必顾忌这个那个,所以赵氏兴致勃勃的描述了阮穗娘昨儿个自己忽然从榻上爬了坐起来,伸手抓着卓芳华的衣襟不肯放的经过,虽然这场景很普通,但四个月不到的小孩子做来却足以叫长辈们惊奇欢呼了,卓昭节回想着宁夷旷和宁夷徽四个月时的模样,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装了几盒侯府的点心做回礼,又取了几件小孩子的玩具搭上,送走赵氏,卓昭节就问左右:“旷郎和徽娘呢?怎么还没过来?”

    “方才乳母过来说,早上旷郎君起身后闹着要见君侯,乳母哄他君侯去西域公干了,奈何旷郎君又说也要去西域……正好徽娘子想去见长公主殿下,乳母就哄了旷郎君一起去。”冒姑含笑道,“这会怕是被长公主殿下留住了。”

    卓昭节道:“咦,不早说,方才送荷花糕时也把他们那份捎过去,这会怕是要把祖母的份子吃掉了。”

    “过会再送些过去好了。”冒姑笑着道,“上回送吃食,长公主殿下不是说,便是她自己不想吃,可看着郎君娘子们吃得香甜也开心吗?”

    既然在长公主那里,以长公主的为人自然会把两个曾孙都照顾的好好的,卓昭节就不担心的,叫人做好乌梅饮:“吊到井里去,等九郎回来了喝,大热天的回来吃冻酪伤身。”

    又盘算着七月里长公主生辰,叫了夏氏到跟前,问起生辰时献的舞练得如何,叮嘱她用些心,务必要让长公主看得开怀。

    把一干事情忙完了,也过了午时,卓昭节照例要小睡片刻。

    只是这日才睡了不久,就被冒姑推醒,说是宁夷旷和宁夷徽回来了,卓昭节揉着眼坐起来,看着窗口放下来的帘子,不确定道:“这会正热着吧?祖母怎么就放他们现在回来?”

    “婢子看是背着长公主殿下偷偷溜回来的,而且……”冒姑苦笑着道,“清郎君也来了。”

    卓昭节顿时一惊,道:“怎么会三个一起过来?”

    “听乳母说,是旷郎君把清郎君拉过来的。”冒姑尴尬的道,“这会长公主殿下好像也睡着了,旷郎君和徽娘子玩不到一起,就拉上了清郎君。”

    卓昭节皱眉片刻,道:“先把他们叫过来罢。”

    三个小孩子一起进来,脸色都红通通的,明显路上追逐嬉戏过,就连看着病歪歪的宁朗清也不例外。卓昭节不动声色的问:“你们怎么现在过来?可是瞒着曾祖母?”

    见她开口,宁朗清立刻脸色一变,甚至于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俨然很害怕她的模样。见这情形,卓昭节心中更加不悦了。倒是宁夷旷和宁夷徽,双双靠到卓昭节膝前,争先恐后的说着话,两个人硬是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卓昭节听了半晌才听出来.经过,和冒姑说的一样,兄妹两个各有所好,玩不到一起,宁夷旷就把玩伴瞄上了宁朗清。

    卓昭节便淡笑着道:“你们就只顾自己,也不看看你们堂哥这么弱的身子骨儿,大日头下的被你们拉了跑过来?”

    宁朗清似乎担心因此不能和双生子一道玩耍,忙道:“婶母,我没事的。”

    宁夷旷和宁夷徽唧唧喳喳的道:“我们没被晒到,乳母给我们拿扇子遮着呢!”又说想吃果子。

    卓昭节打发人去井里提上来,分与三人吃了,又看他们在跟前打闹一阵,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就借口宁朗清身体不好,别叫长公主担心,派人把他送回曼徊山庄。

    宁夷徽倒没什么,她虽然和宁夷旷玩不到一起去,但对宁朗清这堂哥兴趣也不很大。

    倒是宁夷旷颇为遗憾,还说明日再去寻宁朗清玩耍。

    听着儿子的许诺,卓昭节不免有些头疼,按说自己对宁朗清虽然谈不上亲热,但也没大声呵斥过,可今日看宁朗清对自己那副畏惧的样子,说这小郎君心里没什么想法,卓昭节是不相信的。也亏得刚才没有外人在,不然还道宁朗清平常在侯府一直被打打骂骂、所以才会这么畏惧婶母呢!

    何况宁朗清又比宁夷旷大了三岁,小孩子们一起玩耍,下人盯得再紧,总归难免有疏忽,万一宁朗清……还是把两人分开了好。

    所以宁摇碧回来后,卓昭节就与他说起了今日的经过,道:“我看不如把鸿奴、畅娘这些孩子一起邀到一块玩耍罢?”宁夷旷也未必就多么喜欢宁朗清,只怕还是与妹妹玩不到一起,想着另寻投缘的小郎君玩耍罢了。

    宁摇碧也赞成这么做,道:“明儿个你就开始发帖子,总之不能叫旷郎和清郎太亲近了,这小子被祖氏教唆过,我瞧他嘴上不说,心里对咱们这一房总归提防着,别到时候在旷郎身上使坏。”

    然而还没到明日,晚上夫妇两个带着子女用饭时,忽听宁夷旷道:“父亲、母亲,堂哥好生可怜,父亲母亲何必总是不叫他出门?”

    宁摇碧和卓昭节一起阴了脸,道:“这话是谁说的?”

    “是堂哥悄悄和我说的。”宁夷旷仰着小脸,一脸认真道,“堂哥说父亲母亲不喜欢他,所以经常不叫他出门,这回到翠微山来,若非曾祖母接了他去曼徊山庄,说不定他还会被留在长安的。”

    夫妇两个对望了一眼,宁摇碧不动声色的问:“哦,他说了这个?还说了别的不曾?”

    “还说很羡慕咱们有父亲母亲疼爱。”宁夷旷怪同情的道,“父亲母亲也疼一疼堂哥罢?我瞧堂哥这么说时眼眶都红了。”

    他这儿童言无忌,伺候他的人却连腿都软了!

    宁摇碧冷冷扫了眼失职的下人,按捺着性.子问:“你要父亲母亲疼爱他,可万一父亲母亲疼了他,却顾不上你了,怎么办?”

    就听宁夷旷天真道:“堂哥说他身子骨儿不好,不能和我比,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等他死了,父亲母亲再疼我好了。”

    “……”卓昭节深吸了口气,道,“谁教你乱说堂哥会死的话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没准还认为宁夷旷咒宁朗清早死呢!

    宁夷旷道:“堂哥自己这么说的呀!他说他身体不好,指不定就会早早死了……”想了想,又道,“堂哥好像很怕母亲,之前母亲说话时,堂哥被吓得都退了一步,母亲,念着堂哥快死了,对堂哥好一点成吗?”

    宁摇碧和卓昭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往后是万万不能让宁朗清与这两个孩子接触了,这才一起玩了半晌,就把自己长子教导得对他同情得一塌糊涂、深信不疑,再有下次还得了?

    半晌,宁摇碧难得没有回答儿子的话,而是简短的吩咐鸾奴:“话都记下来了?去告诉祖母!”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游氏出手

    原本打算次日邀别人家小孩子上门来玩的,但闹了这么一出,宁摇碧和卓昭节都觉得应该立刻把这对堂兄弟分开,免得宁夷旷年纪小不懂事,当真被宁朗清把这嫡长子哄了过去,那才叫冤枉!

    所以次日一早,卓昭节就领着双生子回了娘家,让他们与表兄弟一起玩耍。

    这时候卓无畏、卓无忧和卓无忌都已经入学了,但避暑中间,总归是要松弛些。听说姑姑带着表弟和表妹回来,全部抓了这个理由逃学到游氏这里来请安。

    游氏本来就对孙儿、侄孙们纵容些,加上女儿也不经常带子女一起回来,就笑着道:“你们来看姑姑和表弟表妹?”

    几人都道正是,拿路上折的花草逗双生子,游氏晓得这点大的男孩子未必有心思带小孩子玩耍,不过是借口逃课罢了,但也不说破,叮嘱道:“那正好带着旷郎和徽娘看看咱们的院子,记得别在太阳底下晒着。”

    卓昭节不免觉得几个男孩子粗疏得很,命下人多半都跟上去才能放心。

    把小孩子们打发了,游氏就问:“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卓昭节虽然回来之后神情如常,但知女莫若母,游氏却察觉到这小女儿似乎有什么事情,就关切的问起来。

    “还不是大房的那一位?”卓昭节今日一来是带子女回娘家,把宁夷旷和宁朗清分开,二来也是顺便与母亲诉诉苦的,闻言就叹了口气,道,“母亲也晓得他虽然是个小孩子,身世也堪怜,然而他祖母与九郎之间到底是……我那婆婆去世时,九郎不是和他如今差不多大?那时候欧氏也没可怜九郎啊!若非长公主和苏史那,九郎怕是根本长不大!所以这会虽然养着他,总归是不常让他出门的,结果这回到翠微山来,祖母把他带在了曼徊山庄,昨儿个旷郎和徽娘过去祖母跟前,和他就玩上了,回来就要我和九郎对宁朗清好点之前我问他们话,也没怎么样啊,宁朗清就当着旷郎的面一副被吓得倒退一步的模样,所以今儿个特意带了他们过来,万万不能再叫他们和那小子一起了。”

    游氏听了也皱起眉,道:“下人这是怎么看的旷郎?被挑唆了小主人也不管?”

    “昨儿个九郎重重的罚了几个,说是如今在山上人手不便,回去之后就全部换掉。”卓昭节蹙着眉头道,“问题是旷郎现在同情着他那别有用心的堂哥,我愁着要怎么和他说呢?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上几代的恩怨他哪儿懂?偏那宁朗清用心险恶,教得旷郎现在出言无忌!”

    “这宁朗清小小年纪就这许多心思,也不怪九郎防着他。”游氏沉吟了下,道,“也是你们疏忽了,没有提前和他说不要相信宁朗清的话,如今倒叫这孩子先入为主。”

    卓昭节愁道:“可不是吗?昨儿个九郎与旷郎说,宁朗清身体不好,所以就爱多想,他说的话都作不得准的。可旷郎坚持说宁朗清盼望着能够多得九郎和我的宠爱……这傻孩子,宁朗清和他哭了几声说了几句自己大限不久的话,他居然信以为真了!”

    游氏嗔道:“你心急了也别怪自己孩子啊!旷郎才多大?那宁朗清多大?这都怪宁朗清心肠狠毒,连这么小的堂弟也算计!而且旷郎同情他,也正说明了旷郎心善。”

    “能不急吗?”卓昭节皱眉道,“旷郎可是嫡长子,若他往后当真护上了这堂哥,我与九郎要怎么办?这宁朗清现在也才五岁罢了,心思就这么多,往后旷郎要是一直都被他哄着,岂不是产业都要叫他谋了去?”

    “尽胡说,那宁朗清又不是你们房里的,你们给他置点东西那就是对他的恩德了,凭什么谋取你们这一房的产业?”游氏斥责了一句,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有些得意的笑了,“你们啊,子女缘分是好的,成婚才一年就子女双全了。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都还脱不了被长辈护着的小孩子脾气呢,就要去带起了儿女,也难怪遇见事情就着了忙!”

    听游氏这口风,卓昭节忙问:“母亲可是有主意?”

    游氏微笑着道:“没主意的话,还怎么给你拿主意?”

    卓昭节一喜,忙问:“母亲快说一说要怎么办?”

    “宁朗清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料想九郎自有主意。”游氏淡淡而笑,道,“如今你为难的不过是怎么把旷郎的想法扭转过来,毕竟叫他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弄明白是宁家大房对不起他嫡亲祖母、父亲在先实在太过为难他了点。”

    卓昭节牵住游氏的袖子,道:“可不是吗?”

    “而宁朗清能把旷郎哄得帮他说话,无非也就是利用了旷郎年幼天真、心肠又好罢了。”游氏似笑非笑的道,“旷郎向来被你们宠得衣食无忧,生活甜甜蜜蜜,从来都没听说过苦日子是怎么过的,这样的小孩子忽然听说堂哥没父母疼爱云云,多少会同情点的,针对这点下手,不就成了?”

    “难道要让旷郎去过几天苦日子?”卓昭节为难道,“就为了宁朗清?恐怕我舍得,九郎也舍不得啊!”

    游氏又好气又好笑的打了她一下,喝道:“你怎么这么笨?!我是说,他从来没听说过别人的苦日子,所以宁朗清一说他就同情了,你就不会多找几个过的还不如宁朗清的人去给他说说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听多了比宁朗清凄惨几倍的故事后,你看他再看到宁朗清哭哭啼啼的告状说委屈,他烦不烦?”

    卓昭节恍然大悟,喜道:“果然母亲有主意!就这么办!”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叫人,却被游氏又叫住了,怒道:“我还没说完呢!还说旷郎,你自己都不是个好女儿,还好意思怪自己儿子不好!跟着你他能学好吗?”

    “母亲!”卓昭节复坐回游氏身边,扯着游氏的袖子撒娇,“女儿不是以为你都说完了嘛!”又殷勤的给游氏捧上茶水,“母亲请说!”

    游氏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水吹了吹,慢慢呷了几口,才不慌不忙的道:“这一次其实也正是个机会教导旷郎知事,总归他是嫡长子,你和九郎往后都是指着他的。你听我说,你也不要回去找了,我一会叫几个下仆去给旷郎、徽娘一起讲一讲他们下人过的日子!回头,旷郎与徽娘问起你来,你就把他们往自强那路上引,这样一来对旷郎和徽娘有好处;二来,下次宁朗清再哭诉,你等着看旷郎瞧他不起罢!堂堂一个郎君,在比自己小三岁的堂弟跟前哭诉,真好意思!”

    卓昭节欣喜道:“母亲英明!”

    “做下人的早起晚睡,中间辛辛苦苦、战战兢兢的伺候着主人,不留神还会叫主人责罚,都不敢因此在小主人跟前哀哭,不比宁朗清更可怜?好歹他还是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着呢!”游氏语重心长的道,“依我看为了这么一回就把旷郎身边的人都换了也没必要,到底是一直伺候着他的人,尤其是乳母。敲打一番也就罢了,正可以把他们的遭遇说与旷郎听都是因为宁朗清的挑唆才让这些一直伺候着旷郎的人挨打受罚的,宁朗清可未必不知道自己在旷郎跟前诉苦会害了这些人!可见宁朗清心肠才没有旷郎想的那么好!再者,也帮旷郎笼络一下身边人的心!我知道九郎御下严,可一味严了老是换人也麻烦,这批人若能再得机会,只会比换上来的人更防着宁朗清!”

    卓昭节深觉有理,频频点头道:“都听母亲安排!”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昨儿个为了长子对宁朗清的亲近和同情,夫妇两个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不想今儿个才到游氏跟前一问,就得了解决的法子。

    卓昭节觉得往后遇见事情还是多回娘家问问的好,到底亲娘跟前什么苦都能诉说请教。

    读者“巫妹”提醒,小孩子会坐和会爬的时间有误,是作者把“三翻六坐九爬”记成了“三坐六爬”,所以……这里注明下。谢谢巫妹的提醒。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绿姬

    虽是午时,骄阳正烈,然而名为流碧的八角亭上银练如瀑,飞扬直下,隆隆坠入亭外湖水之中。水幕仿佛隔开视线与声音的同时,也将季节隔开亭外正值盛夏,亭内却凛若高秋。

    太子妃身穿广袖深衣,侧卧榻上,云鬓半解,散于多宝玉枕之上,乌鸦鸦的一片,从侍立在榻边的侍女眼中看去,俨然在脑后盛开了一朵黑色曼荼罗,使得一向明快鲜丽的太子妃似乎有些楚楚动人的意思。

    只是伺候太子妃的人都知道,堪称大凉贵女楷模的太子妃所追求的是明艳照人的华美,最恨旁人赞自己的便是这四个字,因此侍女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面上嘴上丝毫不敢流露出来。

    实际上此刻太子妃也没留意下人的想法,她正兴致勃勃的拈着一根碧玉杆,逗着榻边香几上放着的一只翠羽鹦鹉。

    这只鹦鹉金嘴红头,翠羽蓝尾,一只脚被黄金细链拴在架子上,却还不时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去,显得野性未泯。碧玉杆伸到它跟前,便被毫不客气的一口啄下!

    太子妃每每在它啄时把碧玉杆抽走,使女见了,便笑着道:“娘娘若是喜欢它,不若拿出去让人专门**下,教几句吉祥好听的话儿?”

    “随便玩玩罢了。”太子妃漫不经心的一笑,却把碧玉杆放了下来,悠然道,“再说所谓吉祥好听的话儿,空空洞洞的听着有意思吗?要听,还是真正的好消息听了精神啊!”

    使女笑着道:“婢子瞧娘娘这两日越发的年轻了,这可是真事。”

    “嗯,也算个好消息。”太子妃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不觉一笑,道,“不过这好消息也就这么回事儿,最多赏你一盏茶。旁的,可就没有了。”

    “娘娘不必赏婢子任何东西,只要娘娘笑一笑,婢子比得了金山银山都高兴。”使女笑道。

    太子妃微勾了嘴角,道:“这话我爱听往后什么都不赏你,只要笑一笑就全抵了,多好的事情?话说,月例也能抵么?”

    使女以袖掩嘴,啊哟了一声,嗔道:“娘娘多么尊贵的人儿,几个月钱还要和婢子计较?”跟着又笑,“不过不给也没什么,婢子回头到郡王和郡王妃那儿一说,保准郡王和郡王妃会给婢子补上免得婢子想到月钱就疏忽了伺候娘娘,叫娘娘不能顺心!”

    她笑嘻嘻的道,“所以啊,娘娘不给,横竖郡王和郡王妃会给婢子的。谁叫郡王和郡王妃孝顺呢?”

    “唉,你说的我又心灰了,本以为想到一个省钱的法子,不想却不好用。”太子妃笑着道。

    使女嗔道:“娘娘就爱欺负人!尽日欺负婢子有什么意思?婢子都这样听话了。”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道,“婢子瞧,娘娘避暑以来都清闲着,不如换个人说说话儿罢?”

    “你说换谁?”太子妃指如兰花,在雪腮畔点了点,似想了片刻,微笑着道,“明白了好像绿姬还在外头?跪了多久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我也应该醒了……叫她进来罢。”

    使女笑着道:“娘娘就是心善,婢子可是听说过,这绿姬民女出身,没进东宫之前,可是极能干活儿的,才一个时辰,这翠微山上清凉得紧,怕是给她吹吹风的辰光都不够呢!”又道,“而且她也想得好,偏就跪在了离亭最近的地方,水珠都打身上了,方才婢子看了一眼,半身衣裳都湿透了,倒是更清凉了。再说她那面相看着就是个没福的,婢子才不想她到娘娘跟前来晦气呢,婢子说的是雍城侯世子妇,这位世子妇并膝下一对双生子,看着就赏心悦目,婢子觉得多看几眼心情都好了。”

    “衣裳湿了也没什么,横竖如今天热,一会再去晒一晒不就干了吗?至于初岁么,今儿个太晚了。”太子妃懒洋洋的道,“好啦,叫绿姬进来罢,凤奴一会要带着鹤奴过来,别叫他们撞见了坏了兴致。”

    使女忙道:“是婢子疏忽了,只想着叫绿姬多等一会,倒是忘记了今儿个郡王要带小世子来。”

    片刻后,午前就赶过来求见太子妃,却因太子妃的近侍都坚持太子妃才睡下,不宜打扰,只得跪在外头祈求、一直至今的绿姬才被带进来。

    绿姬虽然至今在东宫没有正经的名份,她的大名,却在咸平一朝如雷贯耳了出身寒门,姿色不俗,因缘巧合与少年时的太子唐昂在宫外一见倾心,太子甚至一度为她忤逆帝后,拒娶淳于皇后亲自选择的太子妃慕氏。

    一直到淳于皇后发雷霆之怒,让唐昂在太子之位与娶慕氏为太子妃之间作一个选择,唐昂才败下阵去。也因为这个缘故,淳于皇后对绿姬极为厌恶,厌恶到了虽然她没能做成太子妃,然而也坚决不允许她有侧妃或者孺子之类的名份。

    但即使如此,太子仍旧对她极尽宠爱,不但顶住淳于皇后的压力,让她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庶长子延昌郡王,甚至这些年来对延昌郡王的支持几乎已经达到了竭尽全力的地步。

    不过这件事情虽然感动了许多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但在朝野上绿姬的名声却不太好听。一来本朝有淳于皇后这位不问青红皂白的偏袒正妻的皇后,本就非常忌讳宠妾灭妻何况儒家正统也不赞成宠妾灭妻!

    二来帝后和谐、夫妻和睦都是兴旺之象,可宠爱妃子侍妾,那就是内闱将乱了。

    像绿姬这样,还没进东宫就挑唆得储君忤逆帝后,早就被一些顽固的臣子打上了未来奸妃的记号,私下里红颜祸水的名头也是稳稳的。

    只是绿姬虽然确实姿色不俗,但要说红颜祸水却是过了。

    楚楚可怜的进来、楚楚可怜的跪在太子妃跟前的女子望之约莫二十余岁,有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弯弯的眉,大大的杏眼,此刻微蹙着眉尖,杏眼欲流,看起来越发显得招人怜爱。

    是美貌,可也只比寻常的美人胜过少许,照着大凉如今喜好张扬明媚之美的眼光来看,还不如太子妃。更不要说与卓昭节这样真正的绝色来比了。

    凡是见过绿姬的人,无不诧异为什么太子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着她护着她,甚至爱屋及乌到了不顾一切想让两人的长子登上帝位的地步,莫非这两人当真是夙世的姻缘?

    这个问题慕氏才嫁进东宫的时候也考虑过,不过有了真定郡王之后,她也懒得去想了。此刻惦记着快点打发了绿姬好见自己的儿子、长孙,就更没心思多想,任绿姬跪着,直截了当的问:“什么事情非要在我小憩时来说?”

    绿姬素知太子妃不喜欢自己实际上太子妃不但不喜欢绿姬,也不喜欢太子,在真定郡王出生之前,太子妃还掩饰一下对太子的不喜,自有了真定郡王,太子妃对太子也懒得应付,横竖太子妃有淳于皇后为依靠,咸平帝听着淳于皇后的话,也一直认为这个媳妇贤德良善、谦逊大度,堪为皇媳楷模。

    帝后都对太子妃赞不绝口,太子妃行事又滴水不漏,连太子想寻她的麻烦也不容易,更不要说绿姬了,她是早就领教过太子妃手段的人,此刻便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妾身方才接到消息,珍奴如今在岭南过的很不好,还求娘娘开恩……”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妃已经皱起了眉,喝道:“真是荒谬!流放唐澄是父皇与母后的旨意!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让我开恩,难道是说这件事情是我挑唆的吗?先不说我素来不敢对朝政擅自置辞,就说父皇与母后何等英明,岂是那等会听媳妇挑拨之言的人?!”

    太子妃一拍几案,怒道,“还是在你心目中,父皇与母后就是这样的人?!”

    绿姬早知太子妃擅长辞令,自己远不能及,此刻又是过来求情,更是不敢针锋相对,只垂泪道:“妾身怎么敢呢?是妾身笨,说错了话……”

    “既然知道笨就少到我这跟前来。”太子妃不客气的道,“没得教坏了我这儿的使女!”

    太子妃的陪嫁使女在旁笑着道:“娘娘且消一消火,婢子虽然不敏,可规矩还是知道的,绿姬的样子可不敢学。”

    “娘娘!”绿姬听着主仆的羞辱,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忽然激烈的喊了一声,扑到太子妃跟前,哀哀哭求道,“妾身求一求娘娘了!妾身就这么两个儿子啊!之前宁家大房被流放到剑南,那儿还算富庶,尚且因为瘴疠为人算计,弄得兴旺一房只剩了寡妇弱子回得长安!珍奴他……”

    太子妃心平气和的问左右:“你们都听见了?”

    陪嫁使女目中闪动着寒光,点头:“绿姬哭喊得这样大声,婢子们想不听见都难。”

    “先掌嘴罢。”太子妃慢条斯理的道,“去年,由于雍城侯之兄长的事情,父皇病了好一阵,今儿这样的话,还是先告诉了母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父皇!只不过,我如今总是太子妃,这东宫的事情,想不管也难!”

    陪嫁使女叹道:“咱们东宫有这么个人,实在叫娘娘为难了!”

    说话间,已经有使女上前取了竹片来欲要动手,然而绿姬见状,却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根长簪倒转,抵住咽喉,厉声喝道:“娘娘看我不顺眼,拿我儿子出气算什么本事?!今日也不必娘娘这儿的人动手,我只说一句,娘娘不准我,我索性死在这里又何妨?!只是娘娘担当得起太子殿下的怒火吗?!”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太子妃丝毫不惊慌,怡然的抚着垂落胸前的长发,道,“另外你连个孺子都不是,唐缘和唐澄,你也能叫成儿子?!”

    “你!”绿姬气得微微颤抖,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冷笑着道,“这话你也不过是在人前说说罢了,口头上占着便宜太子殿下都多少年没到你那儿去了?你嫉妒我,对不对?所以挑唆着你儿子处处和宝奴作对,去年又设法让珍奴去岭南!甚至连珍奴被流放岭南也不放过他,派人搅扰得他三番两次送信回来哭诉……你不就是因为太子殿下冷落了你,让你只能做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妃,所以想方设法的与我们母子过不去?”

    她高高扬起下颔,轻蔑的道,“可即使这样又如何?帝位到底是先传给太子殿下的!如今仗着帝后,你尽可以欺负我们,等到来日……”

    绿姬话还没说完,太子妃的陪嫁使女忽然跨步过去,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轻描淡写的扬起手来,干脆利落的一个耳光扇下去!

    这伺候太子妃的使女手劲不小,绿姬又娇弱,生生被她掴得摔倒在地上!

    “真当每个人都似你一样,没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就连这宫里的一条狗都不如了?”使女呸的一口唾沫吐到绿姬身上,冷笑着道,“娘娘乃是皇后钦点、帝后所册,正经的皇家媳妇,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玩物罢了!便是恋着你的人是太子,辰光也长了点,玩物就是玩物,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出咱们娘娘会嫉妒你的话来?!你这张脸,莫非是城墙垒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召见

    太子妃命左右掌掴绿姬的事情,隔日才传出来,靠近行宫又正得圣意的丹葩馆当然是第一批听闻了,因着与太子妃关系不错,卓昭节不免为此有些担心:“太子殿下十分宠爱绿姬,可要为此为难太子妃了吧?”

    特意回来报信的鸾奴笑着道:“世子妇但请放心,太子妃行事自有分寸,这一回绿姬挨打也是自作自受。虽然太子闻讯赶去斥责了太子妃,然而事情说到帝后跟前,如今太子与绿姬可都被罚了……太子被命禁足寝殿三日反思己过,绿姬虽然已被太子妃掌掴过,却还是被皇后娘娘下令处了十下廷杖!若不是太子一再求情,皇后娘娘简直想要直接将之打死!”

    卓昭节诧异道:“她做了什么让皇后娘娘如此恼怒?”

    淳于皇后厌恶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为了太子的缘故一直也任她在东宫里享受着锦衣玉食。如今忽然起了杀心,肯定是有缘故。不过绿姬也不傻子,怎么会去激怒皇后?

    鸾奴道:“世子向宫人打听到,是绿姬昨儿个接到了唐澄从岭南捎回的信笺,内中提到在岭南过得苦不堪言,求绿姬设法弄他回长安。于是绿姬就到太子妃跟前祈求了,结果中途说漏了嘴,拿咱们家大房的事儿与唐澄被流放到岭南比,又说了其他一些激怒太子妃的话,这才惹得太子妃动手!”

    “是吗?”卓昭节蹙起了眉,道,“这可有点不对劲儿,唐澄又不是才被送走的,即使是头一次写信回来诉苦,绿姬要心疼儿子,之前怎么没去和太子妃求情,偏偏是现在?况且绿姬难道不知道提咱们家大房的事情必然会激怒帝后?而且这已经不是激怒的意思了,甚至是在咒自己儿子,等若是说帝后要谋害亲孙?她之前在东宫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这回忽然如此糊涂?”

    鸾奴垂手道:“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奉了世子之命回来,将这事情说与世子妇知。另外,皇后娘娘被这事情气得不轻,太子妃着人到御前寻了世子,让世子妇领了小郎君和小娘子进宫一趟,道是皇后娘娘是极喜欢世子妇的,也喜欢小郎君和小娘子,见着了世子妇与小郎君、小娘子,必能解颐。”

    “那今儿倒是亏得我在家歇一日了。”卓昭节没想到自己又要进宫,叹了口气道,“不然你还得满山去寻我们。”这几日她一直领着两个孩子挨个到有与他们年岁仿佛的嫡出子女的人家拜访,宁夷旷和宁夷徽都交了不少朋友,再加上游氏出的主意,听了几个口齿伶俐的下仆诉说的添油加醋的被主家收留之前过的苦日子的故事后,宁夷旷对堂哥的同情果然是迅速淡薄。

    而且照着游氏指点的,宁摇碧亲自为子女讲了几个男儿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后,兄妹两个果然是对宁朗清的哭诉没了兴趣甚至前日卓昭节故意邀了被纪阳长公主禁足曼徊山庄的宁朗清过来吃果子,提前吩咐下人任宁朗清再煽动堂弟同情自己,结果宁夷旷碍着与宁朗清之前玩的还不错,虽然皱着眉听他说委屈,本来就没和宁朗清玩耍到一起去的宁夷徽已经不耐烦的呵斥了:“我听说伯祖父这一房因为一些事情已经只剩了堂哥一人,堂哥却还不思进取,振奋门庭,反倒效仿孱弱之女,逢人便诉说自己的委屈与不幸,实在叫人看不起!”

    其实宁夷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是听着宁摇碧说的故事里都会带上两句教诲自己与兄长到底是宁摇碧的嫡亲骨血,宁摇碧十一岁即中举,天赋奇佳。双生子年纪虽幼,然而也渐渐展露出来传自他的思维敏捷与记忆力过人的天赋来。

    是以宁夷徽听了几次就大致记下了这番话,索性就说来与宁朗清听。

    宁朗清没想到小堂妹不但不同情自己在二房受到的遭遇,反而出言羞辱自己,羞恼之余,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暗道:“六婶说的果然没错,二房哪里肯真心的抚养我?就连他们的女儿,才这么点儿大,说话就这样的伤人了,往后我岂非每日都要活在这样的冷嘲热讽里?更不要说还会有其他的羞辱了!从前祖父还在时,我是国公嫡长孙,二房不过是侯爵罢了,这两个小东西的身份才不如我!结果祖父出了事情,我……我竟然要受他们的气?!”

    他虽然在从剑南回来的路上听婶母祖氏叮嘱、祖氏走时又设法紧急教导了他一番,让他知道在二房过日子须得隐忍,趁人不注意再挑唆宁夷旷、宁夷徽向着自己,渐渐的把这对兄妹笼络住了,再图后计可这样的打算本来就是祖氏有些想当然,宁朗清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记下她的大部分话已经是遭遇凄惨以至于刻骨铭心了,要把她简略叮嘱的计谋具体用出来还要用的不着痕迹这怎么可能?

    而且小孩子的掩饰本来就拙劣的很,此刻被比自己小的堂妹一刺激,脸上的怨毒自是流露出来!

    宁夷旷觉得妹妹说的话没错,但他之前和宁朗清玩耍了两个时辰,到底有些情份,此刻就想接着妹妹的话劝说堂哥振奋起来,未想却看到堂哥脸色骤然可怕极了,不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而旁边得了卓昭节的吩咐冷眼旁观的下人自是不敢怠慢,生怕宁朗清恼羞成怒之下打伤了自己的小主人,慌忙围上去把人都分开。

    这件事情禀告到宁摇碧和卓昭节跟前,连曾经同情过宁朗清的卓昭节也觉得这个堂侄养大了必成祸害但长公主还在,总归不能真的要了他的命。

    宁摇碧亲自去了一趟曼徊山庄,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长公主说的,回来之后就让卓昭节不必操心这件事情了。

    本来如今正是盛夏,虽然翠微山中不似山脚炎热,但没有树木的地方也晒得人头晕。若非为了避免子女缺少投意的玩伴被教坏,卓昭节也不想成日的出门何况带着这么小的双生子,万一在崎岖的山路上摔着碰着怎么办呢?

    是以宁朗清的事情既然有了结果、宁夷旷也不帮着堂哥说话了,卓昭节就打算歇下来。倒是双生子这些日子到处玩习惯了,坚决不答应,卓昭节和普天下所有宠爱子女的母亲一样拗不过他们,只得继续领着他们出门。

    今日是卓昭节实在乏了,硬是要在家里待一日歇一歇,倒是凑巧,恰好赶上了宫中见召。

    太子妃亲口托付,又是要去宽慰皇后娘娘,卓昭节自不敢怠慢,忙命人把在庭院里疯玩的满头是汗的双生子叫到跟前,命人替他们速速沐浴了一下,换上新衣,又叮嘱了几句规矩,便领人上辇,往行宫去觐见。

    翠微山的行宫不像长安城里的大明宫那么巍峨雄壮,走的却是轻巧精致的风格。进入行宫,沿途都是茂盛的树木,荫凉得很。帝后所居的幽簧馆外,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紫竹林,山风拂过,婆娑作响,还可以听见竹上所缚银铃的脆响。

    卓昭节在皇后与太子妃跟前都有一份体面,说起来她怀着双生子时被诊断出来,还就是在这幽簧馆。如今领着一双子女再来,不免回忆起前事,感慨着在馆外等着宫女进内禀告。

    因为是帝后居处之外,卓昭节与子女自是早早下了步辇,穿着簇新夏裳、精致可爱的双生子虽然不是头一次见皇后与太子妃,却是头一次到幽簧馆,此刻不禁好奇的张望着四周,不住发问。

    卓昭节瞪他们一眼,低声道:“娘娘就在里头,不许喧嚷!”

    “……哦!”双生子虽然顽皮,但大规矩上倒是听话的,此刻闻言,双双露出委屈之色,摆弄着手指不说话了。

    看这模样,卓昭节又有些心疼,正想着安慰他们,里头贺氏却迎了出来,含笑道:“娘娘与太子妃正等着呢,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往世子妇这跟前一站,三个人都仿佛神仙也似,真是看了就叫人心头一喜怪道娘娘今儿个心绪不好,太子妃不叫旁人,就要叫世子妇与小郎君、小娘子来!”

    “姑姑这话说的我可是不敢领。”卓昭节笑着与她寒暄,又命子女,“快见过贺姑姑。”

    贺氏道着使不得,到底还是被卓昭节拉着受了双生子的礼如今双生子其实也行不得多么规矩的礼,不过摆个模样,但小孩子行礼怪有意思的,他们又生得好,贺氏受得也是眉开眼笑,连说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曾孙,小小年纪就如此的知礼。

    这样谈笑风生的进了殿,却见殿中不但有皇后与太子妃,赵萼绿却也在,还领着真定郡王的嫡长子、乳名鹤奴的唐兴。

    而且皇后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震怒了,脸上虽然不能说喜笑颜开,到底也含着一丝笑色毕竟嫡曾孙就在跟前。

    看到卓昭节带双生子进来,众人都笑着道:“你们可算来了,母子三个这么走进来,仿佛凭空就亮了一层。”

    “是咱们进来觉得眼前光辉一片才是真的。”卓昭节领着双生子行过礼,皇后指了附近的席位让她坐,却招手道:“旷郎和徽娘到本宫这儿来。”

    双生子从襁褓里时就见过皇后了,略能记事后也见过两回,只是这会的小孩子忘性大,几个月前见的就忘记了,并没有认出皇后来,倒是像见生人一样规规矩矩的上前再次行礼。

    皇后笑着把他们搂到膝前,道:“才几个月不见,怎么与本宫如此生疏?是不是把本宫给忘记了?”

    虽然的确忘记了,但宁夷旷与宁夷徽却本能的含糊着不肯认,宁夷旷试图用岔开话题来避开回答,就看着下头坐在赵萼绿膝上,好奇的望着自己兄妹的唐兴道:“娘娘,这是谁呀?咱们这两日跟着母亲四处拜访,都没见过这位小哥哥。”

    皇后还没回答,赵萼绿先恼了,道:“好你个初岁!领着你家这金童玉女的到处拜访,偏不去看我?”

    卓昭节心想要不是你之前提过结亲、九郎又坚决反对,一再说不能让徽娘与唐兴当真互生好感了去,我何必要避开你?嘴上忙赔罪道:“哪儿是不去看赵姐姐?我这几日是被他们折腾得乏极了,今儿个硬是在家里歇一歇,这才接到鸾奴报的信呢!本想着缓口气再去赵姐姐那儿叨扰的。”

    赵萼绿这才哼了一声,道:“偏把我排在后头!”

    太子妃见卓昭节尴尬,正待圆场,不想端坐赵萼绿膝上的唐兴忽然道:“母妃,我想吃藕粉糕。”

    赵萼绿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十分钟爱,闻言也顾不得和卓昭节计较,亲手端了旁边案上的藕粉糕与他,又叮嘱道:“只许吃一块,啊?”

    唐兴道了一声是,果然只取了一块只是他拿着这块藕粉糕,却只在唇上沾了沾,趁着自己坐在母亲膝上、赵萼绿不宜看到自己面前,居然一把塞进袖子里!

    赵萼绿没看到这一幕,坐在她对面的卓昭节可看着清楚,正诧异唐兴堂堂帝之曾孙的身份,怎么会要藏块藕粉糕,却见他拢了拢袖子,便迫不及待的道:“皇曾祖母,这两位是谁呀?”

    ……合着唐兴是在替自己解围么?卓昭节惊叹于才三岁的唐兴的聪慧之余,越发笃定了宁摇碧的判断,这般聪慧的小孩子,若无意外必是未来九五之尊,这样的人的皇后是好做的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聪明和二聪明

    真定郡王与宁摇碧都坚定的认为两家不适合结为儿女亲家,但显然淳于皇后没有想那么远。在皇后看来年岁仿佛的小孩子一起玩是件好事,而且两方的父母都是自己所喜欢的,嫡亲曾孙就不要说了,宁家的孩子还这么好看,看他们三个在堂下追逐嬉戏都是享受。

    所以皇后很是高兴的为曾孙介绍:“这小郎君与小娘子,鹤奴以前没遇见过罢?是你表叔家的孩子,小郎君叫宁夷旷、小娘子叫宁夷徽的,都比你小一岁。”又笑着道,“说是一岁,其实也就是三个月,你们年岁仿佛,想是喜欢到一起玩的?”

    唐兴果然点头,兴致勃勃得紧:“他们为何生得一样?”

    闻言,几位大人都是哑然失笑怪道双生子一进来,唐兴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们,本来还以为他是看到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想一起玩,又或者是惊叹于这对兄妹的精致美丽,没想到的是他留意的却是双生子如今容貌如出一辙。

    原本双生子最有趣的当然就是相似,不过这儿除了唐兴以外都不是头一次看到双生子了,自不再惊讶,更多的是注意到有一位绝色的母亲和一个俊秀的父亲的双生子会出落成什么样的秀美出众。倒忘记了唐兴头一次看到双生子,还是不看服饰根本分不出来男女的双生子,也难怪他最注意这一点了。

    淳于皇后逗着双生子,道:“是啊,本宫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兄妹生得一个模样呢?”

    众人都好奇的等着他们的回答,正以为会把他们难住时,不想宁夷旷理所当然的道:“父亲说,我是兄长,当为妹妹之楷模,我问过父亲楷模的意思,父亲说,就是让妹妹向我学,所以妹妹当然长的像我了!”

    “……”众人忍住笑问宁夷徽,不想宁夷徽居然也是一脸认真的点头,还不忘记补充:“父亲说,若大哥有不好,我也不能学他,所以,若有一日我们长的不像了,一定是大哥没做好楷模。”

    众人纷纷大笑出声,连卓昭节也是啼笑皆非,淳于皇后哈哈笑着继续问:“为什么你们长的不像就是旷郎没做好楷模?不定是你没学好呢?”

    就见宁夷徽把头一扬,骄傲的道:“父亲说我最聪明了,我怎么可能学不好?”

    “你胡说!”宁夷旷立刻大声反驳,道,“父亲说最聪明的人明明是我!你最多第二聪明!”他强调道,“我是大哥,你是二娘!所以我是大聪明,你是二聪明!你怎么可能最聪明!最可是第一的意思,我问过父亲的!”

    宁夷徽立刻对哥哥怒目而视,用更大的声音道:“我也问过母亲,母亲说我虽然被叫成二娘,可也是嫡长女!叫成大娘也没什么!所以我也是大聪明!”

    “可如今大家都叫你二娘!”宁夷旷用再大点的声音吼回去,“你就是二聪明!”

    “母亲!”宁夷徽果断的转向卓昭节,怒气冲冲道,“我才不要做二娘!我要做大娘!”

    ……这会从皇后到卓昭节都已经笑趴在榻上,淳于皇后擦着眼角,颤抖着声音道:“本宫……本宫来说罢,你们两个都是大聪明……不,是最聪明,你们两个都聪明极了!”

    未想皇后才安抚着双生子,底下望着这一切的唐兴忽然扁了扁嘴,委屈道:“皇曾祖母,那鹤奴呢?”

    淳于皇后这才想起来自己唯一的嫡曾孙还在旁边看着,忙补充道:“鹤奴也是最聪明的好孩子。”

    眼看双生子又要说话,卓昭节虽然知道皇后宽容,也忙喝道:“你们不许再吵了!”

    双生子对皇后的圆场显然很不满意,先狠狠的对望了一眼,复有志一同的瞪向下首的唐兴,很显然,在竞争“谁是最聪明”的道路上,双生子已经把唐兴也纳入了竞争者的范畴……

    唐兴察觉到双生子的敌意,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饶有兴趣的道:“最者,极也。三个人都是最聪明,多没意思,不如咱们一起玩吧,谁赢了,谁才是最聪明!”

    卓昭节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淳于皇后俯身逗着双生子,道:“旷郎、徽娘,要不要与鹤奴一起玩?”

    双生子向来不憷人,此刻自是一口答应不过宁夷徽却在答应之后,警觉的问:“你想比什么?”

    唐兴回过头,对身后的使女道:“把那九连环拿来!”

    使女捧上一副银制镂空的九连环,唐兴道:“喏,咱们比解这个,谁解的快,谁就赢,怎么样?”

    九连环自古流传,寻常人家都爱备上一副给小孩子玩耍,甚至闺阁女子也喜解了解闷。宁夷旷和宁夷徽自然是在襁褓里时就拨弄过,只不过拨弄过不代表擅长。尤其宁摇碧三不五时的给子女带各种新奇的东西,双生子喜新厌旧得紧,玩具虽然多,却没一件是长久玩耍娴熟的。

    倒是唐兴,他提出来这个,使女又随身带着,自然是玩的熟的。

    卓昭节心想子女多半要输掉这一局了,不过小孩子家玩耍,输赢都没有什么,而且输给皇室中人更不打紧,倒是赢了反而不大合适。因此她只是笑着看着,丝毫没有提醒子女的意思。

    反而淳于皇后拆了曾孙的台,道:“这副九连环鹤奴好像玩了三个月了?你们要和他比,得想一想。”

    被皇后提醒,宁夷旷与宁夷徽齐齐一撇嘴角,异口同声道:“不比!”

    唐兴被曾祖母搅了计策,也不恼,想了想道:“那你们想比什么?”

    “比谁的玩具多!”宁夷旷连想都没想就道,跟着宁夷徽道:“比谁的裙子多!”

    唐兴还没回答,宁夷旷已经怒道:“不比!你那儿都是裙子,母亲说咱们小郎君不穿裙子的,怎么和你比?!”

    众人听了这两句话又要笑,赵萼绿也把之前嗔卓昭节的事情丢到一旁,抚着唐兴的背道:“鹤奴你可得仔细些,别叫宁家的弟弟、妹妹把你赢了去,那你这个做哥哥的可是好生没面子。”又说宁夷徽,“不必看人,只听这话就笃定了是宁九的血脉,这狡诈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宁九当年!旷郎反应之快,也像极了宁九!”

    卓昭节笑着道:“小孩子家说的孩子气话,哪儿知道什么狡猾?误打误撞罢了。”

    这时候唐兴又提议:“要比试,自然要大家都会的。不如比认糕点罢?请曾皇祖母的厨房端上糕点来,咱们说出糕点的名字和味道,认识多的人胜,怎么样?”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惦记着吃呀!”宁夷徽一听,立刻脱口而出,道,“为什么要比糕点,为什么不比认果子?”

    ……卓昭节尴尬的替她赔着罪:“都是我没教好,叫这孩子没了规矩……”

    赵萼绿之前嗔她,此刻倒是大方,道:“才说了小孩子家说孩子气话,你替徽娘赔什么礼?我是这么小气的人?我家鹤奴也不是这样的人!”

    果然唐兴没生气,而是好奇的问:“为什么要比认果子,而不是糕点?”

    “因为我不爱吃糕点,我喜欢吃果子!”宁夷徽理直气壮!

    宁夷旷也有意见:“为什么要比糕点或果子?为什么不比吃肉?我爱吃肉!”

    唐兴虽然看着脾气好,但究竟年纪小,听他们尽挑自己擅长或喜欢的,也嘟起嘴,不满的道:“都挑了你们喜欢的比,那输赢还有意思吗?”

    双生子异口同声的回答他:“为什么没意思?赢了才是最聪明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绿姬之疑

    回到丹葩馆,等宁摇碧归来后,卓昭节将双生子今日与唐兴争执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与他听,夫妇两个都笑得打跌,宁摇碧当然是要赞自己的嫡子嫡女聪慧,没有给唐兴骗着去比解九连环。

    卓昭节笑着道:“要不是皇后娘娘提醒,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上当?不过鹤奴性情真不坏,说实话,我这两年也没怎么见过他,只想着赵姐姐是很要强的人,鹤奴又身份尊贵,多半争强好胜的。但今儿一看,鹤奴性情倒更像是真定郡王。”

    宁摇碧理直气壮的很:“皇后娘娘是鹤奴的嫡亲曾祖母,却愿意出言提醒咱们的子女,这也是旷郎和徽娘的本事。”又道,“赵萼绿虽然要强,但在唐四跟前一向贤惠,何况鹤奴是唐四的嫡长子,往后多半也会是储君,就是赵萼绿要把他教得蛮横霸道,唐四也不会答应的。”

    显然他还记得当年赵萼绿提过的结亲一事,不忘记再次提醒妻子,“像唐四那样的人,虽然看着风度翩翩也算大度,知道进退,然而却决计不是肯多么宠爱妻子的,决计不是好女婿的人选。”

    “我就说下鹤奴那小郎君性情不坏,你想到哪儿去了?”卓昭节轻嗔着打了他一下,道,“徽娘如今看着比旷郎还要霸道,真嫁到皇家去,咱们还能睡得着么?就算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对着圣人时也是温柔细语的,何况他们如今才多大啊?十几年之后的事情,如今操什么心?”

    宁摇碧却很警惕:“怎的不要操心?如今不当一回事情让他们玩着玩着就青梅竹马了,往后再阻止还来得及么?”他强调,“回头把徽娘叫过来,我亲自与她说些那唐兴不好的地方!”

    卓昭节有点啼笑皆非,道:“我瞧鹤奴脾气好得很,有什么地方让你抹黑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摇碧连想都没想,张口就道,“就说这小子提议要比解九连环,就是不安好心,那九连环他玩了几个月,咱们家旷郎与徽娘可没有玩上几个月,他也好意思提出来比?再说他后面还恶人先告状说旷郎和徽娘只管挑着自己擅长的比……”

    “……你要点儿脸罢!”卓昭节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脸上一刮,郑重的道,“鹤奴才比你长子大三个月,正经要叫你声表叔的!为点儿小事你这么不遗余力的说他坏话,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你凭什么笃定了徽娘往后就会和他青梅竹马到两小无猜相亲相爱的地步?!”

    宁摇碧笃定的道:“徽娘也许瞧不中唐兴,但那小子怎么可能瞧不中咱们的女儿?就凭徽娘的好容貌,这天下若还有男子瞧她不中,那不是好男风就是瞎了眼!我可不想徽娘去宫里受罪,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虽然六宫没什么妃嫔给她添堵,可帮着圣人打点前朝也足够辛苦的。徽娘还是嫁个知情识趣会得体恤妻子的富贵闲人最省心!”

    卓昭节惊叹道:“我是打从记事起就听着身边人赞我生得好看、像我那长安第一美人的嫡祖母长大的了,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敢说这天下男子都会瞧中我!你……你可真敢夸你女儿!”

    “可爱慕你的郎君还少吗?”宁摇碧斜眼看她,似笑非笑,“若非我恶名在外,之前你才到长安时就请义康姑母把你请去怒春苑中赴宴,早早传出咱们关系密切的消息……你信不信敏平侯府的门槛能在你回长安不到三个月就被踩穿几条去?”

    卓昭节闻言恍然大悟,禁不住抬手用力打了他两下,恨道:“我还真以为你那会那么想我!合着你是故意的!”

    “我怎么不想你?”宁摇碧忙讨好道,“只是你以为追逐过你的男子不多,所以认为往后徽娘也不会有太多的追求之人这可是错了。她往后的夫婿可未必能像我这样镇得住长安各家子弟,说起来我虽然不在乎外头怎么说我,但回过头来想一想,有这副恶名倒也不错,否则成日里看着车水马龙的往敏平侯府去提亲,我瞧着也生气!”

    卓昭节恨道:“好啊!你自己使着法子拦阻了旁人去我家提亲,如今自己女儿倒是得意洋洋的端足了架子预备挑三拣四……”

    宁摇碧拥住她,好笑的提醒道:“那也是你的女儿!”

    “总之是你不好!”卓昭节觉得和他讲理太不利索了!所以利索的选择了打他几下,忿忿的道,“就是你不好!”

    宁摇碧自是乖乖的认错不迭……

    夫妻两个打闹这么一阵,卓昭节掠了鬓发说正事:“我总觉得这回绿姬的举止透着古怪,这两年我也见过她几次,风闻过些事情……这人说她智谋如海那实在太过抬举了,但也不是没几分伶俐劲儿,否则也不必太子妃出手,皇后娘娘就容她不下。向来她都安分得很,从不去主动挑衅太子妃,免得惹了皇后娘娘不喜欢的,这回是怎么回事?不但为了唐澄写回来哭诉的一封信笺在明知道太子妃正小憩的时候去打扰,还把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惟恐太子妃与皇后娘娘不动怒?”

    因见宁摇碧含笑不语,又继续道,“而且她虽然经太子求情只受了十杖,可如今也是卧榻不起了吧?还连累了太子禁足……这人若是一直这么蠢,怎么会活到现在?太子妃可不是好惹的!”

    宁摇碧听到这儿才笑着道:“你既然晓得太子妃不好惹,又何必为她担心呢?”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卓昭节不满的横了他一眼,嗔道,“我不是好奇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啊?”宁摇碧笑着道,“不过唐澄从岭南写信回来,我倒是知道的,他写信诉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两次似乎换了个才情更好的幕僚,倒是写得催人泪下。”

    卓昭节诧异道:“你怎的知道的如此清楚?”

    “唐澄用的是飞鸽传书,每次饮渊都守在长安附近先拿下来,等我与唐四、太子妃,前几次还呈与了皇后娘娘,都看完了,再给他放回去。”宁摇碧不以为然的道。

    “……那信上没做记号?”

    “记号便是唐澄的私印,不过那印本就是在长安刻的,再弄个一样的也不难。”宁摇碧笑着摸了摸她鬓发,道,“好吧,我来揣测一下绿姬一直以来的为人,这次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既然做了出来,除非她忽然发疯,不然就是另有所图。从现下来看,这回太子算是被她拖累,越发的让皇后娘娘不喜欢了……”

    卓昭节眼睛一亮,道:“难道绿姬本是他人棋子,为要使太子渐失圣意……是了,晋王之前不是一直都陪着皇后娘娘?那么殷勤,说是为了太子弥补与帝后的关系,可他那么殷勤的陪着皇后娘娘了,太子还不是照样被娘娘不喜?没准是他……”

    宁摇碧叹了口气,道:“就算绿姬起初是晋王派遣的,然而先不说太子对她数十年来的盛宠,就说唐三和唐五都是她的亲生子,往后的皇后之位与储君之位他们母子还有着几分可能……你说有哪个密间会蠢到已经有了这样的处境还要去帮着旧主?纵然是天生的奴才命罢,皇后娘娘看绿姬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晋王的安排,能叫皇后娘娘查不出来?晋王会这么蠢吗?”

    “那是为什么呀?”卓昭节的猜测被否认,顿时悻悻起来,把头往他肩上一靠,嘟着嘴道。

    “你想之前太子向帝后暗示唐四的势力已经超过了他这个父亲。”宁摇碧伸指在她颊上刮了刮,笑着道,“可这一回,劝降的使者里头除了唐三占了个副使,唐表哥不算,淳于说是出身后族属于中立,可凭他与我的关系,太子会相信他秉公而行?更不要说正使还是咱们父亲了。即使如此,朝中也不过起复了古太傅罢了,太子会高兴吗?”

    卓昭节诧异道:“是,他不高兴……然后呢?”

    “绿姬此番行为让太子跟着受了连累,他们母子的前程全部都在太子身上,所以不可能去害太子。既然不是想害太子却害了太子,那当然是受了太子的指使。”宁摇碧嘴角露出一丝嘲意,淡淡的道,“一来透过绿姬试探太子妃,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把柄;二来是为了为难唐四;三来么,前两个若太子妃或唐四处置不好,他就可以寻了帝后索取更多的支持了……总归,他是唐四的父亲。”

    卓昭节吃惊道:“为难真定郡王我晓得了,虽然绿姬让皇后与太子妃都收拾了,可现在谁都知道唐澄正在岭南受苦,以至于几次三番写信回来哭诉!唐澄怎么也是真定郡王的弟弟,真定郡王为了孝悌,少不得要帮他求个情。纵然真定郡王只想做做样子,太子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呵斥他对弟弟不友爱。可太子妃的把柄?这……难道他要说太子妃那样对绿姬不够贤惠?”

    宁摇碧淡淡笑道:“错啦,太子如今既然已经在提醒帝后唐四这两年势力太盛,有危及到他这个太子的可能,但偏偏太子妃和唐四虽然和太子不亲近,然而做事说话都是滴水不漏,叫太子也挑不出来不是……这一次当然是要逼着太子妃露出破绽。”

    他慢慢的道,“算着父亲他们的行程,若是时大娘子没有非常拖累队伍的话,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抵达东夷山了。这次劝降的队伍,唐三……或者说太子这边是非常吃亏的,倒是唐四占定了便宜。在这种情况下,正常来想,为了不表示唐四的咄咄逼人,长安这里发生些什么事情,太子妃与唐四都该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免得劝降成功之后,分功劳时太子可以说太子妃与唐四早就对绿姬母子深怀怨恨,譬如这回太子妃教训绿姬就不手软,故意分薄唐三的功劳……”

    “要是劝失败,那就说揭发唐表哥身份的是唐三,引出招降仲崇圣一事的也是唐三,太子妃与唐四故意和唐三过不去,从中阻挠。”宁摇碧随口说着种种可能,道,“由于太子妃的缘故,太子和绿姬对身边人一向管得紧,除了唐澄的书信截获方便些外,他们旁的盘算,我却也打探不到。横竖就是对付咱们这些人罢了。”

    卓昭节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太子妃与绿姬不和睦,虽然外头没传这样的风声,但想也知道不会和睦的。还需要这样故意闹出事儿来?倒仿佛是刻意为之了。”

    宁摇碧笑着道:“太子妃现在什么都按规矩办,端的就是堂堂皇皇的架子!这也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太子与绿姬也抓不住她把柄……嗯,我说的这些也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或许唐三会有什么动作,回头怕担责任,是以与绿姬约好了来这一下,到时候推脱到后院之争上去?”

    “东夷山,唉,还半个月才能到那儿,也不知道仲崇圣会不会接旨?届时消息传回怕也要好些日子……”卓昭节咬了咬唇,道,“传回朝中怕又是一番纷争,可这回父亲不在……就你一个人在朝上……”

    “消息传回来可不用几日。”宁摇碧揽着她,微微而笑,“当初咱们用饮渊传信,你忘记了?饮渊和饮涧,还是圣人赐给我的,圣人手里会没有其他能传信的猎隼吗?这回父亲随行带了好几个隼奴,为的就是伺候好所带的两对猎隼,都是矫健剽悍的性情,万里之遥,也不过几日功夫。”

    他不在意的笑,“至于朝上,那就更不要担心了,咱们可是有祖母坐镇的。何况朝野上下,可都是宁愿在朝上与父亲争执也不愿意对上你夫君啊!”

    卓昭节转念一想,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纪阳长公主在,宁家总归是稳固如山的,便笑着轻轻一捏他手背,笑道:“是是是,我怎的忘记了?我嫁的可是长安三霸之一,大名鼎鼎……朝中的栋梁们都是饱学之士,不怕与父亲慢慢的说道理,就怕你这样不讲理的啊!”

    宁摇碧板着脸道:“胡说!我怎的不讲理了?我素来最讲理不过!只不过我只讲自己的理罢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漠上(上)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比起长安暮色将临时格外的喧嚷与热闹,漠上的黄昏格外宁谧,甚至于夕阳下披上一层血色的铁甲都为此轻柔了相击的脆声。这样的宁静安详,久了,弥漫开来的,就是辽阔与荒凉。

    不过一里方圆的小湖,放在江南或有八水环绕的长安左近,怕是走过路过也无人多看一眼。在这片沙漠里,却衍生出了一片活命的绿洲,为大漠的辽阔荒凉里点缀出勃勃的生机。

    相对于使团以及随行士卒来说,这片绿洲实在太小了点,只是这名叫碧玉湖的小湖虽然不大,却极深,一群人取完了接下来行程需用的水,湖面足足矮下去丈余,竟还有受惊的游鱼来回蹿动,并不见水色如何浑浊。

    站在岸旁的时未宁来了兴趣,俯身从地上拾起几块指节大小的鹅卵石,玉指轻弹,将近处几条较大的游鱼击昏,浮上水面。

    “心烈,你真厉害!”打从长安起,一直跟在她身边,想方设法的讨好心上人的淳于桑野眼睛一亮,立刻不遗余力的大声称赞,甚至于不顾今日白日赶了整天路的疲惫,亲自挽起袖子去捞起被打昏的鱼,“自进了这劳什子的沙漠,成日里吃的不是肉干就是胡饼,今儿可算有鱼吃了!”

    “你该叫我时家大姐。”时未宁本打算自己捞鱼,但见他动了手,也没有阻止,只是却语气淡淡的道,“而且你是副使之一,这会,雍城侯料想正请了延昌郡王与义荣侯这两位副使商议行程,你却跑来我这里,实在不合宜。”

    淳于桑野到底是与时采风、宁摇碧并称长安三霸的人,厚颜得紧,闻言一点也不脸红的道:“我这个副使不过是圣人念着皇后娘娘,送我份功劳罢了。心烈还不知道吗?凭我的能耐和资历,不论是劝降,还是明日的行程,我哪里插得上话?便是雍城侯念着宁九肯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横竖跟着走就是,若非你要来,老实说这一趟我还真不想跑,这才出了玉门关多久?便要在大漠之中跋涉,我情愿不要这份功劳,此刻却在翠微山中享受着山风拂面、冻饮满杯的惬意。反正如今正使是宁九的父亲,事到临头纵然不偏向我也委屈不了我,我又帮不上忙,去他跟前也是耗费辰光,倒要连累他与我寒暄。还是陪着你最好。”

    他是后族嫡出子弟,大明宫都是随意进出的,长安城里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什么时候吃过这样万里跋涉的苦楚?这些日子下来,真是感慨万分,又早将时未宁视同未来妻子,这番抱怨的真心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时未宁背负起手,凝视着西天即将消逝的残霞,淡然道:“这次是我为难你了。”

    淳于桑野脸色一变,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愚蠢,忙道:“心烈莫生气,我说错了话实际上……”

    “我没有生气。”时未宁收回视线,却摇了摇头,平静的道,“不愿意到西域来的人也不只你一个,比如说我家五郎,一样是明知道这儿有功劳现成可以拿也不愿意来的,毕竟你们本就生于富贵,多一点少一点不在乎,这……”

    淳于桑野忙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方才真的说错了,其实我并非当真如此不求上进!”他想说一说自己擅长的地方,只是仔细一想,除了武艺,似乎自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可论到武艺,他还没把握打得过时未宁;论到学武之后的成就,不是帮着时五殴打情敌、就是替宁九助阵镇压对头……或者索性就是自己看人不顺眼……

    总而言之,长安三霸,除了宁摇碧还有个十一岁就中举的名头可以炫耀外,淳于桑野和时采风,都不具备可以称赞的地方……

    好吧,三霸的容貌都算不错的,到底大凉上下都重仪容风度,凭着他们三人做下来那些罄竹难书的恶事,只落了三霸而没有得到更龌龊恶毒的评价……也和这个大有关系了。

    若像时采风那样只看有几分姿色、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统收、闺中女子与已嫁人妇兼要、喜新厌旧翻脸无情的话,容貌之外靠着家世、银钱和口才,即使声名狼狈,一样可以在风月场或年少天真的名门闺秀之中如鱼得水;像宁摇碧诡计多端,他所娶的卓氏虽然刁钻任性又容貌甚美,可喜好目的总归也在寻常闺秀的范畴之内。

    但时未宁与这些娘子都不同,她本身是华容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宰相时斓的嫡长孙女,身份高贵,不愁银钱,见惯了长安风流人物要论风仪,她的堂弟时雅风自认第二,这长安,谁敢称第一?

    家世、钱财、容貌、风度……甚至于才艺,对于时未宁来说都不算什么,她的祖父时斓不但是本朝名相,还是前朝状元郎,堂弟时雅风上一科高中榜眼,如此书香门第,如此奢遮人家,一出生便可以轻松踏上一条花团锦簇的道路。

    可时未宁却选择了十数年如一日的苦修武技、孜孜不倦的追求着一个俨然如古时木兰、中古妇好那样驰骋沙场的机会。在一片对盛世太平歌颂声里的大凉,如今连男子都鲜有这样追求的了,又何况是一个女子?

    时未宁这些年来,听过的嘲笑、挖苦、劝说、呵斥、责骂……种种的阻止与恳求,太多太多了。甚至于连淳于皇后,也受过华容长公主的托付,代为劝解。可时未宁依旧顶住了皇后的压力。

    前年长乐公主为了女儿苏语嫣与时雅风的婚事,要求时未宁出阁被拒绝后,亦是想方设法的想要达到这个目的。

    ……然而时未宁如今仍旧独自一人,悠然自得的站在这片绿洲上,餐风露宿的跋涉,再注重风仪的人,如今也不复出发时的整齐。为了行动方便,她满头乌发都拿锦缎整齐的束在脑后,毫无钗环,穿着紧身的胡服,因为漠上白日酷热、夜间酷寒,胡服外,系着披风,白日里遮挡骄阳,夜晚时抵御寒风。

    霞光没入天际后,夜空中很快亮起了密密麻麻的星辰,碧玉湖返照星光,照出湖畔之人的轮廓,至少在长安,淳于桑野从来没有见过站得比时未宁更笔直更挺拔的娘子。

    自**好一起长大的宁摇碧捧在手心的那位卓家小七娘,站在水边时犹如一朵累累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却怎么也不能叫人想到挺拔;淳于桑野的姐妹们,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是俏丽的红白莲花,一直与时未宁作对的六娘淳于佩是艳丽带刺的玫瑰。

    这些娘子不是不好不出色,可骨子里都带着长安的烙印华贵、美丽,与富饶繁荣的长安相得益彰。

    惟独时未宁是不一样的,她站在那里,虽然明明容貌秀美神态温和,可无论是谁都不会因她想到花因为本能的认为一切的花,无论茎杆如何,但花朵总归是娇嫩的。

    娇嫩这个词,很难安放在时未宁身上。

    在淳于桑野看来,自己爱慕的人更像一棵树,于庭前亭亭如盖,虽受过往之人赞誉,却皆不在意,若能选择,她更愿意生长于无人的山野,沉默而坚韧的生长着、执着着、追求着,于岁月的沉淀里、于时光的积累中,追寻自己的方向。

    不似庭花的娇贵,需要精心呵护与照料,才可以绽放出华贵高雅的光芒,时未宁的风采,本就与繁华富饶、雍容华贵的长安不合,她在旷野在漠上,经历风沙磨砺,愈见风骨嶙嶙,引人瞩目。

    原本才出长安城时,念着时斓等人的面子才同意时未宁同行的诸人,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不喜劝降一个叛变数十年又远在西域的前朝名将这样**重大的事情里却夹进了一名女子,但这些日子下来,被所有人都认为娇生惯养长大却好高务远有完全不切实际的盘算的时大娘子非但丝毫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甚至以连时家下人都震惊难言的速度适应了旅途的疲惫与艰苦。

    她不但没有成为任何人的拖累,让做好了无数英雄救美、甚至于幻想中为了时未宁敢于与雍城侯这位正使正面冲突的淳于桑野又是失望又是佩服。甚至时未宁在途中还帮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忙,比如说从一开始就主动让出原本是她自己乘坐的马车,来安置一些体力不支或病倒之人。

    淳于桑野心里叹了口气,以他的厚颜,也寻不到自己有什么可以在时未宁面前夸耀的?

    时未宁的年纪,比淳于桑野还长三岁,她不会像长安那些寻常小娘子一样,被花言巧语所哄动,淳于桑野的厚颜无耻,时未宁虽然不生气,却也只是一笑了之。

    由于淳于桑野和时采风的关系,时未宁从来都是将他看成了一个弟弟。即使淳于桑野一次次固执的叫她心烈,一次次纠缠着她表白心迹,但这样的死缠烂打,丝毫不能叫时未宁有任何烦恼或动容。

    从小由于与众不同的志向已经听过太多说教的时未宁,耐心其实一直都不错。

    不是说话刻薄恶毒又是专门针锋相对如淳于佩,是很难激怒她的。

    那种姐姐看不懂事的弟弟胡闹的轻描淡写,对于淳于桑野来说,是一种不能忍受的俯视甚至是藐视。连时未宁异样的情绪都无法引动,这样的相处,辰光再久,又与他的目的有何益处?

    作为长安三霸之一的淳于桑野,受宁摇碧这样的嘴毒心狠的好友耳濡目染,不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破时未宁眼前的云淡风轻,可他不是堂妹淳于佩。

    何况即使让时未宁情绪起伏了……也不过是厌恶他罢了,这一点淳于桑野不懂得,可时采风绝对不会不懂得。

    淳于桑野沮丧的住了嘴,好友时采风没有偏心,当初怎样详尽的指导宁摇碧哄得卓氏倾心,此次西行,受祖母之命尽量撮合胞姐时未宁与淳于桑野的时采风,耗费了好几日的辰光,巨细无疑的对淳于桑野进行了极为用心的教导。甚至于指天发誓,当初教导宁摇碧时,也决计没有这次的费心,更不要说这回的教导还加进了他这几年的新的领悟。

    如今那一份时采风夜以继日写出来的《西行概要》还小心的藏在他怀里,每晚抓紧辰光,苦读不辍。可即使如此,他仍旧进展缓慢。

    “心烈与卓家那小娘子才不一样,那小娘子多好哄?”对比宁摇碧的战绩,淳于桑野实在是一败涂地,至于时采风,在追求小娘子这件事情上,连一向自负宁摇碧也不想提到他的,淳于桑野沮丧懊恼之余,只得自我安慰,“心烈与长安所有娘子都不同,即使有时五指导,我进展缓慢,也是应该的。这是因为卓氏太笨的缘故,并非我不及宁九,嗯,一定是这样。”

    看着已经在星光下出神仰望天穹、完全不在意自己回答的时未宁,淳于桑野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忽然不顾一切的道:“心烈,我从前一事无成,也做过许多糊涂事,可往后……你……你喜欢怎样的人,我便可以知道要怎么做,你若喜欢大漠喜欢西域,这次回长安后,我求圣人赐我一个西域的官职,陪你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漠上(下)

    淳于桑野脱口而出的心迹,像压出了一切筹码的赌徒,只是时未宁却仍旧专心观察着天空的星辰,也许她无声笑了,也许她无声皱了眉可疏淡的星光下,这些都看不见。

    心上人的镇定,让淳于桑野冲动过后,本能的不知所措起来。只是他决计不愿意就这么收回自己的话,讪讪退场,却选择了孤注一掷,定了定神,继续道:“你若住腻了大漠,想去旁的地方,我也求圣人……哪怕到了往后,我想淳于家这点儿面子总归有的,我也不求多高的官职,只要便于陪着你就好……实在不成,我不做官也没什么……”

    “这样的话,在我及笄时,皇后娘娘就与我说过。”夜幕下,时未宁终于开口,带着淡淡的笑意,态度自然,丝毫没有窘迫与羞恼,从容而镇定,像在闲谈着大漠的星空一样随意道,“我的志向,实际上若是早早嫁个武将,或者嫁一个肯陪我游走天下的男子,也不会一直被人议论,更不至于叫家人操心。皇后娘娘那时候就建议过,若我肯嫁人,也不必一直被拘在长安……这次好容易才能够出来。”

    淳于桑野一怔,时未宁十五岁时,他才十二,先不说他当时对时未宁还没起心思,即使起了,皇后也不会让十二岁的淳于桑野去娶十五岁的时未宁,他正满心复杂的听着皇后到底为时未宁预备了什么样的丈夫,然而时未宁却淡淡的道:“可我不愿意,千百年来,女子总是依附着男子,我想过自己过的日子,不曾触犯大凉律,也未必害了谁……凭什么一定要借着人妇这个身份,终究是受制于他人?”

    她轻轻一叹,悠悠的道,“当年木兰从军,亦是假冒其父,女扮男装。如今皇后娘娘可以与圣人一样临朝听政了,可那一次,皇后娘娘说,若无圣人,她又如何听政?”

    淳于桑野迷惘的听着,在长安三霸里,他鲜少动脑,一来有宁摇碧,二来,他也不像时采风那样成日周旋于众多女子之中,需要绞尽脑汁的应付妻妾外室与一位位新欢。

    淳于皇后的强势,让后族本就地位极高,他惹的事情,大抵都是直接闯下来的。再加上对时未宁看得极重,不敢轻易揣摩确定她的心意,听到此刻,却还是有些琢磨难定。

    “所以我不会答应你的,十三郎,世人所谓为人之妇要做的,上敬舅姑、下抚儿女、中扶丈夫、和睦妯娌,这些我全部做不到,我也不想做。”时未宁终于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然而我不会觉得这样就对不起谁,是以你先不要说你不嫌弃我之类的话。”

    她对淳于桑野想说的话却是了如指掌,抢先一步让淳于桑野住了声,沉声续道,“只是我有我的志向,你也应该有你的志向,你如今恋着我,便以为可以将我的志向当成了你的,可这终究只是我的。即使你愿意一辈子都这样过……可我不能让你这样这次西行我已经欠下你一份情了,以你的身份我还没想出来要怎么还,若是往后……”

    “可我不觉得这是人情!”原本不知所措的淳于桑野忽然涨红了脸,星光之下看不出来脸色,可即使因为心照不宣的明白帝后特许时未宁“同行”一事,故意避开了两人所在之处的众人也听到了他的怒吼,都诧异的循声望去

    淳于桑野握紧了拳,闪动着炽热怒火的眸子比星辰更明亮,他咬牙切齿的道:“我高兴为你这么做,谁要你记成人情?!是,我是喜好享受不想吃苦,更烦极了这该死的大漠!可若是你喜欢,我陪你在这儿住一辈子我心甘情愿,我就爱这样谁要你记人情?!”

    夜色中时未宁还是沉默的站立着,似乎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但远处却传来宿营之人有善有恶的低笑,这些笑声刺激了本就羞愤难当的淳于桑野,他猛然扭过头,扫视着远处营帐的轮廓,怒喝道:“谁在那里笑?!给老子滚出来!”

    ……自然是不会有人站出来的。

    夜色里沉默下去,却有更多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注意到了湖畔。

    正使的营帐距离湖边并不远,雍城侯与登门拜访的唐慎之静静的听完了淳于桑野的一番咆哮,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既不为此唏嘘,也不为此讥诮,像没听见一样,淡漠的喝着手中的茶水。

    半晌后,雍城侯开口,却道:“淳于十三郎这些日子以来,只顾追逐着时家娘子,从来不管其他事情,义荣侯以为此人如何?”

    唐慎之淡淡的笑了笑:“君侯叫我慎之便可,令媳乃我之表妹,我自也视君侯为长辈的。”

    “如今只怕人人都认为淳于十三郎此人胸无大志,即使圣人主动送他个立功的机会,他竟如此的扶不起来。”雍城侯没有和他寒暄,而是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但其实他这么做,才是最聪明的。一来他是被圣人塞进来分润功劳的,这点朝野上下都清楚,本就使人不服了,若还想着指手画脚……嘿!以他的年岁和能力又能出得了什么好主意?当真想争权,不过是白费力气之余,替长辈结几个对头!二来争储之事,淳于家一向两边不管,即使皇后明着偏心真定郡王,淳于家却只有这个十三郎与九郎关系交好,而他连世孙都不是!淳于家没必要下这个水,圣人护着后族,他就是来分功劳的,这一点,这小子清楚明白得紧。”

    雍城侯慢慢的道,“他诸事不管,既不操心,又无风险,还能省出辰光去追逐他的心上人。”

    唐慎之嗯了一声,道:“究竟是皇后娘娘的晚辈,大智若愚,慎之却是受教了。”

    “他不算大智若愚。”雍城侯却淡淡的反驳,道,“他若并非出身后族,这回也轮不到他来,即使来了,也断然没这份底气!他的底气是淳于家给的,就如同九郎在长安怎么胡闹都不怕,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能干,是因为他的祖母,是圣人胞姐,他的母亲,是月氏前任头人,如此而已。”

    雍城侯淡淡的道,“你的祖父是齐王,论起来也是我的舅公之一。他虽然死了,但如今你却因他得到了一个侯爵的爵位,还有你父母的追封。只不过,你之所以得到这些,到底还是因为东夷山。”

    “还请君侯赐教。”唐慎之沉吟良久,道。

    “帝后年岁都长了。”营帐之中无第三人,营帐之外是苏史那亲自领着月氏战士守卫,雍城侯话说的很直接,“数十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帝后都不希望这样的局面结束,当然换了哪位君上,几十年治理得到的锦绣河山,谁也不希望晚年再添一笔烽火,坏了贤君能君的名头。所以才会准许这次的招降如此郑重其事,不但是为了仲崇圣糊涂到底,也为了威慑西域诸胡。”

    雍城侯淡淡的道,“你既然自居晚辈,那我今日明着与你说一句帝后的态度,才是你如今最该考虑的,至于其他,对你来说都太远了。”

第一百八十章 寿宴、招降

    七月十一是纪阳长公主的寿辰,只是今年这日不凑巧,翠微山中从两天前就开始下起了一场雨,不大,然而在外头多站一会,衣裳就湿漉漉的了。

    因此这一场寿宴虽然宁摇碧特意向咸平帝告假回来亲自主持,热闹里还是带着点冷清。好在夏氏**的家伎照例出色,让喜欢看歌舞的长公主很是满意。

    寿宴结束之后,宾客散去,宁摇碧一家却还留在曼徊山庄陪着长公主说话中间长公主乏了,是索性告别宾客去小睡过的,如今精神倒比宴至中途更足。

    是时夜色已临,从挂着鲛绡的帘下望出去,廊上的灯火照出栏杆外银亮的雨丝,淅淅沥沥的下着,衬着屋中幼童清脆明媚的笑声,有一种无忧无虑的自在。

    纪阳长公主含笑看着氍毹上追逐嬉闹的双生子,宁夷旷和宁夷徽为了曾祖母的寿宴喜庆,今日都穿了一身大红,四合如意瑞云锦纹绣深衣,虽然男女服饰有别,可打闹起来被大红色一晃,看着却仿佛一样了。

    这般相似又这般秀美的曾孙与曾孙女,今日往长公主跟前一站,夸奖的话差不多听了几箩筐。只不过双生子还小,平常也听多了父母的赞誉,对这些话并不很放在心上,转过身来,又玩闹起来。

    可他们不在乎,不代表宁朗清不在乎,身体单薄、脸色略显苍白的宁朗清侍立在纪阳长公主身旁,他站的离曾祖母非常近,心中却并未感觉到太多被特别对待。因为纪阳长公主的目光多半还是落在了双生子身上,不时轻声提醒着他们留神些,不要摔着碰到。

    宁朗清有些出神的望着这两个堂弟、堂妹,他五岁了,明年就要开蒙,也已经知道些规矩,自己是大房嫡长孙,即使大房还在,在曾孙一辈里的地位,也该列宁家第一。如今大房都没有了,就剩下自己一个,照理也该得到更多的怜爱与呵护。

    可这些都没有。

    包括今日来贺长公主的人,夸奖长公主的子孙时,基本上对宁朗清都是一带而过,更多的称赞都落在了宁夷旷与宁夷徽身上。

    宁朗清不觉得这是来人都怕招了长公主为大房伤心,这才刻意少提大房的子嗣,他觉得这都是因为九婶卓昭节一直站在旁边的缘故。想起从剑南回长安的路上,六婶祖氏不断说起两房之间的恩怨其实怎么个恩怨法他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只知道二房不喜欢自己,不会喜欢自己,九叔宁摇碧为人苛刻,九婶甚至能把九叔治服,想来只有更厉害的道理。

    在这样的亲戚手下过日子……祖氏几次把眼泪都打湿了他的衣襟。假如有可能,他更愿意祖氏留下来陪伴自己,可这个六婶早在去年就被他的大姑姑宁瑞澄硬押回娘家去了……

    这样孤零零的在二房里,宁朗清觉得无限寂寞和恐惧。虽然他还享受着锦衣玉食,可身边熟悉的下人全部被打发走,二房派来的人那样的客气又强硬。他能做的事情那么少,能去的地方那么少,鲜明对比的是堂弟与堂妹,如此自由而恣意。

    所差别的无非就是他们有父母罢了……

    每到这样的时候宁朗清总会想,从前隐约听到的大房在剑南出事与二房有着什么关系到底是不是真的?渐渐的他几乎更想相信这是真的。

    只不过在乎他怎么想的人,如今大约也只有纪阳长公主了。自从在宁夷旷跟前说了诉苦的话之后,被宁摇碧报到长公主跟前,长公主已经和他交了底

    长公主是不可能庇护着他一辈子的,甚至能不能护到他成年也未可知。而且长公主本来就喜欢二房的子孙,不可能完完全全站在他的立场上不问青红皂白的压制二房来哄他高兴……实际上长公主现在的身体也没有多少精力来哄晚辈高兴了。

    假如他不愿意依靠宁摇碧,那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附,婶母祖氏不管替不替他的六叔守节,仅仅只考虑到祖氏如今才二十来岁,十年之后也不过三十许,正当韶华,与侄子瓜田李下,也不可能让他最盼望的祖氏来养他的。

    大姑姑宁瑞澄不是不想把他带在身边,可说来说去,不让二房养,那就是打二房的脸,就是得罪了二房……如今没人愿意这么做,宁瑞澄也有自己的子女。

    所以现在他恐惧与怨恨都无用,他必须在二房寄人篱下。

    长公主明确让他以后不要再做不必要的事情这位威严的曾祖母淡淡的道:“你九叔的为人本宫清楚的很,他是不会拿你当亲生骨肉看待,不过你也犯不着觉得委屈,本来你就不是他的子嗣。他自有嫡子与嫡女,爱惜不过来,能分多少关心给你?更不要说你的祖母害了你九叔的亲生母亲,若没本宫这儿的情面,他甚至不会养你!大房现在已经就剩你了,在这之前,大房的爵位也已经被夺去,你如今不过一介庶民……这还是因为你父亲祖父都去了,圣人恩典赦免了你们一家之罪,否则你们还是流徒之中……而你九叔的子女都是侯门子弟,你凭什么和他们比?”

    “二房什么都不欠你的,能不计前仇好吃好穿养你长大不错了,你九婶还替你置办了点产业……”

    “可曾孙从前的下人被……”宁朗清下意识的反驳。

    长公主不屑的冷笑:“愚蠢!本宫看你这辈子都栽在了祖氏与这些下人手里!若无他们教你这样作怪……算了,你是本宫的骨血,祖氏本宫会去处置,这些人……念他们对你们大房忠心,暂且饶过,横竖二房也不会把几个下人放眼里。把他们留在你身边,让他们一直教着你学坏?还是让他们帮着祖氏给你出谋划策?换作了你是你九叔九婶,恐怕连他们如今的心胸都没有!”

    长公主闭目片刻,道,“你以后都不许再去见你堂弟堂妹了,这一次已经是你九叔念着本宫的情面最后一次饶过你,再有一次,本宫也护不得了你了!”

    宁朗清紧张起来:“可大房只有曾孙了!”

    “可你九叔会在乎这些?”长公主讥诮的道,“你大约还不大清楚你九叔在长安的名声!记着,往后你再不安分,没人能帮你了,不是本宫不疼你,可本宫也没把握时时刻刻保住你……你九叔也是本宫的嫡亲孙儿,还是本宫亲自养大的,你以为本宫会舍得大义灭亲?”

    ……七月初的时候,长公主让常嬷嬷告诉宁朗清一个消息,祖氏中暑,暴毙了。

    宁朗清本能的明白,这是曾祖母怨恨这个婶母对自己的那些叮嘱与教导,下了手……

    他现在又是不甘心又是惶恐……

    只是每次不甘心时,想到曾祖母那漠然的神色、还有她说再也不会管自己的话,心头便是一凉,竟然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在这里神色变幻的想个不停,长辈们也各有思虑。

    长公主见下人们都在,皆盯好了双生子,便转头问宁摇碧:“算起来如今你父亲该到东夷山了罢?”

    “若行程无误,应是昨日就上山宣旨了。”宁摇碧笑了笑,道,“料想再有几日,仲崇圣是识时务还是冥顽不灵,便有消息。”

    长公主显然也掐着日子,有些担心:“仲崇圣受先帝大恩,不思报答,反而追随逆王,又盘踞东夷山数十年不降,可见顽固。但望这次能够畏惧上谕,不至于狗急跳墙才好。”

    “苏伯陪着父亲上山。”宁摇碧安慰祖母,“父亲为人敦厚,苏伯却素知西域情形,又擅两军对垒,必不至出错的。何况仲崇圣当真不惧死,当年自杀殉了逆王,岂非还落个干脆?”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但望如此罢。”

    翠微山中雨微凉,一般是山的东夷山上,却晴朗得紧。

    这座西域名山不算高,但地势之崎岖陡峭,却非同寻常。沿着山势与草木,几乎是见缝插针的筑满了防御工事,足见仲崇圣确实不负名将之名。

    雍城侯虽然因为当年蹭功劳、结果头次上阵就做了俘虏,甚至还被异族美人强抢了一把,以至于名声扫地,但到底也是上过阵的人,不算非常外行,在东夷山上看的越多,脸色越难看。

    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边的苏史那号称西域名将,几次三番打退过大凉将领,眼光的高明,更在雍城侯之上,苏史那惯常口角带笑,可几处看了下来,连他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大凉一直有军队驻扎山下,防止仲崇圣逃窜他处。

    实际上几十年来很有人疑惑这些年中军队或将领都换过几次了,怎的无一人没打过东夷山这个功劳的主意?等到上山亲眼看见了眼前密密麻麻简直无从下手的局面,长安的使者们方明白了为什么帝后也赞同招降而不是强攻了……

    若东夷山就在长安左近,这儿的防御再强一倍也无妨,可这里是西域。

    虽然月氏诸胡已成大凉羁縻,可当真想支使他们去送死,这也不可能胡人又不傻,情愿暂时撇了产业远遁,大凉的大军难道还能永远驻扎在他们的地方?

    到时候重头还是要大凉军队为主力,那辎重呢?劳师远征,本就容易出意外……雍城侯的军略很一般,他也只能想想这些常人都能考虑到的地方,多想了不免就要想到……申骊歌,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再想下去了。

    因为,仲崇圣已经降了。

    已到风烛残年的名将,昨日接到小吏上山禀告大凉天使前来,且内有齐王血脉义荣侯,仲崇圣甚至是被人扶着下山跪迎诸天使、自称罪臣,态度之谦卑,让本以为需要好生费番口舌的使者们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但抱着警惕上山之后就不奇怪了,仲崇圣年岁已长,没几年活头了,他在山上居然子孙兴旺的很,大大小小的足有几十人。最得仲崇圣喜欢、这两日一直伺候在众人跟前的几个仲家子弟,也不过十余岁,是伶俐且剽悍的人,然而到底因为生长的环境显得笨拙和无知了。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处境……见识过大凉的繁华,有几人在临终前还不抓住机会让后嗣脱离东夷山这样的荒僻苦寒之地?

    仲崇圣若子女不多,也许还有改头换面设法逃离东夷山的指望,可这么多人……

    再者当年带上山的女子本就远远少于男子,这些年下来,东夷山的防御越发的稳固,可情况反而越发不妙了。

    雍城侯没想到,苏史那却想到,山上如此之多的工事,恐怕和女子稀少也大有关系女子少,分配不均,那么剩下来的男子,即使仲崇圣也很难强行弹压下去,索性让他们一天到晚做着事情,还安稳些……

    万里迢迢的跋涉,从初夏到夏末,一路上也不是没有经过艰难困苦,可到了地方,事情处理得如此顺利……顺利得雍城侯都不敢相信。

    使者们的心情反而复杂起来。

    一直到下属来报:“宴席已经设好,敢问诸位大人,是否现在就去请仲将军?”

    昨日仲崇圣接到消息就投降,并请众人上山后饮宴,事情这样顺利,充分体谅了大凉天威的不可侵犯与当今天子的贤名远播。天使们都满意的很,今日雍城侯便设宴回请,虽然还在东夷山上,用的是仲崇圣昨日请客的地方,但大凉士卒却已经代替叛军接管了各处,这次的宴饮也是使者这边一手打理的。

    而仲崇圣虽然投降了,但具体的职位还是要回长安后请咸平帝来定……所以如今还是含糊的称其为将军。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之后

    宴饮自然是宾主尽欢。

    其中雍城侯一行所携带的家伎和着盛世雍容的乐声翩然起舞,更让座中许多从前朝就跟随仲崇圣的老将睹之落泪这本是为了在劝降中进一步勾起仲崇圣思念长安的计策,虽然成了鸡肋,然而如今倒更让这荒僻的东夷山上的宴席有了几分长安的感觉。

    在东夷山出生、此生都未曾见识过长安的诸人,虽然不能从乐声舞袂里追想盛世长安的风流景象,可在女子本就极为匮乏的东夷山,几曾有过这样的享受?

    原本这些家伎就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个个色艺双绝,虽经跋涉,容色消减,可到底是长安滋养多年,沐浴更衣之后,用从长安一路所带的脂粉钗环打扮起来,足以让东夷山之人想起诸如“倾国倾城”的词语来了。

    这场宴乐一直持续到深夜,雍城侯慷慨的答允了几名年轻卤莽的少年将领所提出的要求令家伎为诸人侍寝。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差不多笃定了。

    宴散后,雍城侯与三位副使略作商议,便决定先将结果送回长安。

    猎隼振翅飞远,回到自己住处的雍城侯的目光,却没有看向东方的长安,反而凝视着西北的方向,久久不语。

    “那里是月氏的方向。”苏史那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雍城侯一惊,随即淡淡的道:“苏将军还未安歇?”

    虽然苏史那是宁摇碧的下仆,却并不是雍城侯的下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这次苏史那会陪雍城侯西行,一方面是忌惮圣意,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宁摇碧的命令。

    苏史那闻言,也淡淡的道:“招降仲崇圣既然十分顺利,接下来就要兵分两路了罢?却不知道君侯打算让某家参与护送仲崇圣回长安,还是去月氏一行?”

    “骊歌说过她不要葬在大凉,须将骨灰送回月氏安葬。”雍城侯沉默片刻,才道,“我既然是她丈夫,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做罢。你与月氏不和,还是不去的好。”

    “恐怕某家不去,回了长安对主人无法交代。”苏史那眼中露出讥诮之色,道,“某家知道君侯已经求得圣意,以好生安葬与看守好老主人的安葬之处为条件,答应将正式的头人之位归还月氏族中……密旨是在君侯腰间是吗?只不过月氏头人之位是老主人留给主人的,君侯有什么资格交出去?”

    雍城侯沉下脸,下意识的摸住腰间玉带,半晌才道:“九郎愿意到这西域来?既然不来,拿了这个与他母亲换取身后事有何不可?”

    苏史那淡淡的道:“君侯方才还说自己是老主人的丈夫,君侯正在人世,原来大凉的规矩,做妻子的去了,安葬都是儿子来,丈夫却是什么都不出的?”

    “……”雍城侯冷静了一下,才道,“这是我宁家之事,你的老主人也好,如今的主人也罢,都是我宁家妇宁家子!我为宁家之主,他们的东西我为何做不得主?”

    苏史那冷笑:“君侯既然这么说,那某家便先祝君侯一切顺利了。但望君侯不要因此误了某家如今的主人才好。”

    他这话让雍城侯心里有些诧异,下意识道:“难道此行有什么不妥?”

    然而苏史那却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雍城侯到底拉不下脸来留住他,皱眉良久,命人:“请义荣侯过来。”

    唐慎之到后,雍城侯开门见山:“未想到仲崇圣如此好说话,如今东夷山上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回归长安。只不过我来之前求了圣人一件私事,要将先妻的骨灰葬回故乡月氏,原本以为劝降要熬上些日子,可以趁着仲崇圣考虑的时候去办,如今看来却不能了。”

    “君侯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的私事我自己去办,但此地离月氏来回尚且要十数日,而且去月氏之后未必有此次的顺利,恐怕这里收拾好了,我也未必能够赶上,总归不能让私事拖累公事。到时候,你们会先走,我设法追上。”雍城侯沉吟道,“我走之后,自是你们三个副使为尊。我担心唐三会趁机行事,不过料想让淳于十三郎借着后族的身份去看住他,却也无妨。但仲崇圣……”

    唐慎之忙道:“我定然盯紧了他!”

    “不,你盯不住他。”雍城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把苏史那留下来坐镇。”

    唐慎之一惊:“君侯要留下苏将军?这……不太好罢?西域诸胡……”他虽然是新封的侯,可西行之前,也打听了不少当年之事。对于雍城侯和月氏族的纠葛,却也大致晓得。

    “西域诸胡如何敢动我这大凉侯爵?”雍城侯一哂,道,“我叫你来,是要你看好了唐三!”

    唐慎之沉吟,若是盯住仲崇圣……确实他也盯不住,可至少做起来方便些。但唐三……着实是有些为难了,论爵位他不如唐三,论宗室血脉唐三是正经的皇孙,他却是叛王之后,而且这皇孙争储的事情……

    好在雍城侯道:“不是让你一个人看,我之前说了,唐三会让淳于桑野盯好,但淳于为人卤莽霸道,恐怕他们闹成僵局……苏史那未必会管这些,到时候还要你出面圆场。”

    唐慎之松了口气,道:“这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会说明此事,前往月氏。”雍城侯说完事情,便端茶送客。

    送走唐慎之,他又先后单独请了延昌郡王和淳于桑野来告知此事。

    对淳于桑野自然是三言两语叮嘱过了便算,对延昌郡王则是这么说的:“义荣侯温文守礼,我倒不担心他,只是淳于家的十三郎年少飞扬,跳脱了些,我走之后,恐怕难有人弹压得住他。这却交与郡王了。”

    延昌郡王脸上顿时露出为难和怨色,淳于桑野一没爵位二没资历,论理他一个郡王要弹压此人很容易,可谁叫淳于桑野是皇后的娘家人?这次到西域来还是圣人亲自点的!本来他就在祖父祖母跟前很没脸了,要是再把祖母的娘家人得罪,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要是不得罪,淳于桑野当真弄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还不都算在他头上?

    然而正使一走,三位副使里论爵位和年纪都是他最长。雍城侯不把淳于桑野托付给他反而是故意看他不起了。

    延昌郡王只能按下怨意,道:“好。”

    只是事情还没完,雍城侯非常信任的要把仲崇圣也托他留意些延昌郡王自然不敢给他打这个包票,一再强调自己年轻,建议要么雍城侯这次别去月氏了,要么……索性把苏史那留下来负责?

    两人推来推去半晌,雍城侯才勉强答应把苏史那留下,但也是从旁协助延昌郡王……

    这就是把招降之后的事情全部压在延昌郡王身上了。

    唐缘心里恨得紧他知道真定郡王一派都在提防着他搅扰招降一事,如今仲崇圣投降得快,眼看大功在手,从上到下怕都不愿意被他摘了果子,可为了防止太子给了他什么杀手锏毕竟这父子两个筹划日久,雍城侯索性来了这么一下!

    所谓的要送妻子骨灰回月氏故乡,申骊歌又不是新故之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雍城侯父子也没提过这个事情!现在公干着倒是忽然要跑去办私事这也太荒谬了!

    雍城侯能力只能算中上,不能算多么能干厉害的人,但一向做事认真。之前时未宁要同行时,这位君侯都不太高兴,更不要说郑重的招降……他这个正使把上上下下一座山丢下独自去埋他死了十几年的发妻了。

    摆明了是才向长安禀告了一切顺利,先把真定郡王一派的功劳给说明了,跟着把事情往他手里一塞!这样不出事的话,横竖大头功劳也是真定郡王这边的,出了什么事情呢,就都算到延昌郡王头上,用这样的法子,好让他不敢有所动作!

    对于雍城侯的打算,延昌郡王心里清楚得很,怨恨之余,却暗暗冷笑此番之事,是太子与他隐忍数年筹划而成,若是这么容易就被雍城侯将住,那太子也太过无用了些!

    所以他虽然心里极恨雍城侯,此刻却还是恭敬而谦逊的与雍城侯告别。

    回到自己的住处,延昌郡王脸色迅速铁青下来,他叫来一路伺候自己的使女,这个使女容貌不算美貌,但即使如此,今日宴上,延昌郡王也没让她露面,免得被人要走。可见延昌郡王对她的重视。

    使女进来看到他的脸色,乖巧的斟了一盏凉茶捧上:“婢子听说郡王方才去见了雍城侯,正想着打听打听。”

    “有什么好打听的?”延昌郡王接过茶喝了一口,冷笑着道,“他拿了个要送亡妻骨灰回月氏安葬的理由,明儿个就要走,接下来,把事情都丢给孤!”

    使女一怔,随即笑了:“这样不是很好?这样郡王不就在这儿当家作主了吗?”

    “不要说废话了!”延昌郡王显然心情很不好,低喝了一声,道,“真是可笑,仲崇圣投降得如此之快,虽然是情理之中,然而也不可不防!至于淳于十三,别看他一直围着时大娘子转,这小子找起麻烦来,尽得宁九真传!义荣侯大概是最省心的一个了,但他是宁九的表舅子!这些人会因为雍城侯一走就听孤的?别是雍城侯发现了什么,打算一走了之,好推卸责任给孤罢?”

    他发泄了一番,盼望的看向了使女,“走之前,父亲让孤听你的安排走……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使女淡淡的笑道:“郡王不必担心婢子方才那么说也是有缘故的,按着太子殿下的计划,正需要对外头的人动些手脚,雍城侯走了,郡王做主,这正是机会!而且雍城侯即使事先求得圣人准许趁此次西行办私事,总归也是正使,这里出了事情,说怪郡王,难道就能怪了?到底还是正使首当其冲啊!”

    延昌郡王沉吟片刻,道:“孤明白了……”

    “只是淳于十三恐怕会盯紧了郡王。”使女提醒道,“他是后族之人,虽然官职不高,却与郡王一样同为副使,而且也要顾及皇后娘娘……此人也并非讲理的人,若留在山上,怕会有变故,雍城侯走后,郡王还是设法把他引开的好。”

    “引开吗?”延昌郡王一想,道,“这个不难,时未宁在山下没有跟上来,淳于十三这两日已经有点心神不宁了,等明日傍晚,你去安排给时未宁找点麻烦,再让人上山来报,淳于十三必然会强行下山去看!而这几日为了防止变故,天黑之后山上山下再不通行,这样可以将他留在山下至少一夜。”

    使女点头:“一夜虽然不长,然而只要郡王拒绝时未宁上山,淳于十三不放心之下,必然会选择在山下陪着时未宁。”

    “让他去陪罢。”延昌郡王冷笑了一声,道,“一个夯货罢了!咱们再说正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心惊

    次日雍城侯匆匆而去。

    傍晚,山下传来时未宁与人发生争执、到了动手的地步,虽然她武艺高强,随行的时家下仆也都身手不弱,可对方人多势众,下人们已经好几个都吃了亏。

    听到这个消息,淳于桑野自是再也坐不住本来这两天他作为副使跟上山来,却除了宴饮时坐一坐席外毫无用途,已经十分无聊且思念时未宁了。如今听说时未宁有了麻烦,那就更加待不住山上,说什么也要下山。

    延昌郡王当然要劝说:“如今时辰已晚,十三郎下山之后今晚恐怕就上不来了,而且时大娘子与我等一路同来,山下驻军虽然不全认识她,可总有人是知道的,怕是这会事情已经平息……”

    “如今仲崇圣已经投降,我在山上本就无事,不过是在山下住一晚罢了。”淳于桑野冷冷的道,“难道明日就上不得山了?”

    对他话里的刺延昌郡王只是叹了口气,叮嘱道:“山下士卒多年守疆有功,十三郎还请手下留情。”

    淳于桑野立刻回道:“冒犯了心烈,还和我说什么情份?”

    延昌郡王一噎,随即道:“十三郎此言差矣……”只是淳于桑野已经叫齐了随从,理也不理他,径自往山下奔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扶疏的花木间,延昌郡王面上却无怒容,反而露出一抹冷笑!

    但转过身后,郡王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远处闻讯赶来也想劝说的义荣侯唐慎之点头示意。

    唐慎之听说淳于桑野下山,立刻想到了雍城侯前一晚的提醒,心中顿时忧愁起来。他当然猜到淳于桑野是被延昌郡王算计下山的,这也意味着延昌郡王果然要有动作。但凭他一个侯爵,还是叛王之后,毫无根基,即使知道,却又能拿延昌郡王怎么样?

    他心里叹了口气,敛了忧愁之色,尽量如常的上前与延昌郡王见礼……

    这一日一夜都无话,次日一早,淳于桑野果然上得山来,要求带时未宁上山,看他神色,显然后族之人的身份对于昨日的纠纷起到的作用不太大这些长年驻扎边疆的士卒剽悍而勇猛,恣意而狂放,血气上头,什么事情不敢做?未必肯认长安来的权贵。

    时未宁似乎就遇见了这么一群。

    所以指望着英雄救美的淳于桑野也没落什么好,把帐记下,他为时未宁考虑,到底还是上山去住比较放心。然而好容易说服了时未宁,上山后以为和延昌郡王打个招呼便可以收拾出合适的屋子来后,延昌郡王却阻止了想告诉淳于桑野山上有什么地方适合安置娘子的仲崇圣,以时未宁并非朝廷中人、容她在山脚停留已是例外之事为由,拒绝了时未宁的上山。

    淳于桑野自是勃然大怒!

    两人越说越僵,顿时成了口角唐慎之赶到后,反复劝说,用尽办法,甚至于连仲崇圣也颤巍巍的圆着场,到底还是变成了大打出手!

    论打架,延昌郡王自然不会是淳于桑野的对手,侍卫拖得快,与满长安纨绔都交过手、深得斗殴精髓的淳于桑野早已眼疾手快的给了延昌郡王脸上几下……而且不顾延昌郡王的怒吼,忿然带人重新下山去陪时未宁了。

    这么一闹,不仅仅是延昌郡王颜面扫地,对于才投降的东夷山之人……到底也是侧目而视。

    唐慎之先命随行的大夫为延昌郡王诊断伤情,跟着安慰仲崇圣、安抚诸人……一直忙碌到了深夜,他才能休憩,筋疲力尽之余,便问一直跟着自己的书童:“君侯如今才走了两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天使在东夷山人跟前丢尽了脸!这事传回长安,君侯定然要被问责……君侯难道会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何还要坚持去月氏?”

    书童是从游家起就跟着他的,老实有余而伶俐不足,但却是唐慎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闻言犹豫片刻,才道:“贵人们的事情,小的愚笨,不能揣测。”

    唐慎之微弱的叹息了一声,道:“是啊,我也猜不出?君侯一路上说的话,我本以为听懂了,可之后又发现根本不是那样……但两位皇孙争储多年,这次延昌郡王隐忍数年还击,揭出我这身世,必然有惊涛骇浪,欲要力挽狂澜!君侯一举一动,必然都有深意……”

    他凝神了片刻,自失一笑,“横竖不过一死罢了,好在卓八娘子已经另选佳婿,我借口为父母合葬拒婚至今,总归没有多拖累他人。”

    书童吃惊道:“郎君!”想想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君侯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君侯的富贵还在后头!”

    “此处无他人,你还是叫郎君罢。”唐慎之怅然的道,“若非这个身份,父亲未必会被任家一直冷落,也未必会早逝……父亲不早逝,母亲的身体也不会……我如今考取了榜眼,却只能靠这个爵位过活,虽然时相至今仍旧无爵,但……”

    他忽然住了口,道,“这些话不应该再说的,下次你得提醒我。”

    老实的书童忙应了一声,暗暗记了下来。

    “如今淳于十三下山去了,山上由郡王做主。”唐慎之沉吟着道,“虽有苏史那在,可今日这样的事情……现下三个副使都年轻得紧,仲崇圣……不,料想他没那么糊涂,我们年轻且不和睦,但大凉可不是好惹的!倒是他的手下,万一有……”

    他脸色微微一变,道,“糟糕,难道延昌郡王就是图这个?”

    书童茫然的问:“郎君说什么?”

    “现下君侯不在,他以拒绝时大娘子上山来住激怒淳于十三,而且还是当着仲崇圣等人的面与淳于十三翻脸……让东夷山之人对我等产生轻视之心。”唐慎之目光闪动,试图从中推测唐缘的思路,“我在长安隐约听到太子……延昌郡王这边是希望动武而不是招降的,但仲崇圣如此的合作!难道是要趁这个机会,引诱东夷山翻脸?但他不怕自己也栽在这里?”

    唐慎之喃喃的道,“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君侯会暂时离开这里去月氏,我到昨晚被君侯叫去才知道,在这之前,根本不曾听说!谁能想到如此大事,君侯会去做私事?!假如君侯不离开,延昌郡王哪里来的这样的机会?”

    他皱紧了眉,“太子与延昌郡王,必然另外有计划!可这回的目的是什么?杀了仲崇圣?那样确实可以引起事端,可不提延昌郡王要担责任了,到时候仲崇圣部下哗变一起,虽然有大凉士卒为护卫,但混乱里谁也说不准!延昌郡王千金之子,何必冒这个险?”

    “等一等!如今天色已黑,若延昌郡王悄悄杀了仲崇圣,趁天黑跑下山去……回头反污仲崇圣是假意投降……”唐慎之顿时变了脸色!

    “现在仲崇圣的旧部皆已交了弓箭被看守在山上,但人却不少……当真激怒他们,山上未必安全!”唐慎之立刻想到,“所以延昌郡王激怒淳于十三到山下去也是故意的?他可以把我等都扔在这山上作为仲崇圣假意投降刻意屠戮的佐证,但……君侯说过,淳于乃是后族之人……”

    想到这样的可能,唐慎之顿觉睡意全消!他猛然坐起,吩咐道:“为我更衣,我要去见郡王!”

    这只是他忽然冒出来的猜测,但假如唐缘不肯见他、或者他那里根本就没人的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长夜

    同样的夜里,太子妃照例独居。

    山风从廊下穿过,偶尔从半掩的窗中吹入,将帐内的一串风铃吹得一阵脆响。使女跪在榻边,慢条斯理的拨着石榴。

    红如玛瑙的石榴籽落进甜白釉色折沿碟内,渗出的石榴汁液触目惊心的红,仿佛是汩汩淌出的鲜血,在烛火下,诡异得紧。

    太子妃的指尖却比这血色更浓,白日里才擦的凤仙花汁,选取盛开时最红的花瓣,每一瓣都是使女精心挑选出来,色泽力求毫无差别,加明矾捣烂,以绣花针极耐心的一点一点垒在指甲上。

    干涸之后剥去还没完,单这么一回,凭怎么艳丽的花瓣,也只能染上橘色,须得反复染上数次,才有垂下时犹如在滴着血的效果。

    凤仙花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明矾亦然,坊间小娘子没有染不起的。只是未必人人有这个功夫,譬如挖石榴的使女,太子妃这双手是她亲自帮染的,她自己却素着十指。

    太子妃手里掐着一只去年窖藏至今的秋梨,秋香色的果皮被掐出一片,雪白的梨肉,将她指尖的血红衬托得越发艳丽夺目,夺目到了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然而太子妃的声音却是慵懒的:“怕就是这几日了罢?”

    “娘娘是说东夷山?”使女专心挖着石榴,道,“若无意外,这会怕是正在那儿劝降仲崇圣呢!”晓得这次虽然真定郡王没去,然而却利益相关,使女放缓了挖石榴的动作,分心安慰道,“仲崇圣年已老迈,料想不会再有与我大凉为敌的胆子!娘娘不必担心,天使此行,必能马到功成,扬我大凉国威!”

    大凉的国威,如今自然不是太子妃最关心的,所以使女又道,“届时绿姬那个贱种,必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却看着咱们郡王,势力越发壮大!到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母子的脸色,会是绿的、还是灰的?婢子想还是绿的好,到底也能名副其实。”

    “仲崇圣何足为惧?”最后一句的笑话让太子妃淡淡的笑了笑,只不过太子妃显然没把精神放在笑话上,继续道,“我所担心的,是雍城侯啊!”

    使女惊奇的问:“娘娘是说雍城侯?可雍城侯帮着咱们郡王好些年了啊!”

    “真是个傻子,我怎会怀疑雍城侯对凤奴的忠心?”太子妃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眼神却很郑重,“我说的,是唐三要对雍城侯下的手……未知道雍城侯能不能完全躲过这一灾、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使女大吃一惊,失手把还剩了小半的石榴都摔到了裙子上,站起来道:“唐三好大的胆子!娘娘!这怎么能不告诉纪阳长公主?”

    “坐下坐下!”太子妃皱起眉,道,“看把裙子与氍毹都染上了。”

    “娘娘,现在还管婢子的裙子做什么?那氍毹,婢子回头去洗!”使女惊慌的道,“雍城侯?雍城侯若是出了事情,长公主如今还能撑得过去?!到时候郡王……啊!婢子明白了!唐三他们……他们就是要长公主殿下撑不过去?!”

    “他们就是要祖母撑不过去!”丹葩馆内,帐外灯火如豆,朦朦胧胧的照进来,卓昭节侧头看着丈夫的轮廓,听他闭着眼,缓慢的道。

    卓昭节低呼了一声,道:“绿姬之前故意去惹太子妃与皇后娘娘,是为了对付父亲?他们究竟想在西域做什么?你还说他们要用父亲来害祖母?他们……他们是想先除了真定郡王的膀臂?”

    宁摇碧无声的笑了笑,淡淡的道:“昭节把他们想的心太善了。”他睁开眼,看着帐顶,用不到任何感情的语气道,“去年大房出了事情,虽然大房因为早年伤过祖母的心,可究竟嫡亲血脉,祖母尚且悲痛到了一夜白头、将养至今仍旧元气未复的地步!你想,若是再知道父亲出事……父亲可是祖母最心爱的幼子!也是祖母亲生骨血里如今唯一还在的!两个嫡亲血脉都出了事情,就算壮年人都未必能熬过去,更何况是祖母这个年纪?”

    “他们想灭绝了咱们合家上下?”卓昭节心砰砰的跳着,迫不及待的问,“那父亲现在……?”

    这一计实在恶毒!原本宁家二房是真定郡王一派的柱石,可雍城侯一死,宁家最强大的依靠纪阳长公主基本上活不了!到那时候,先不说丧了祖母和父亲对于宁摇碧的打击,作为独子嫡孙的宁摇碧和嫡媳的卓昭节必定要守孝!

    祖母和父亲的孝放在一起守至少也要三年,到时候哪怕太子和延昌郡王……或者其他任何人什么都不对宁家做,这三年的辰光也足够宁家没落了。

    至少三年中朝上的事情明里宁摇碧根本问都不能问!三年……真定郡王从与延昌郡王势均力敌到如今的已经可以威胁到太子才用了多久?

    谁知道三年之后,这天下又是什么样子?甚至于圣人如今的身体可也不太好……

    一个雍城侯,看起来怎么也不该是太子或唐三最恨的人,可却能够通过谋害雍城侯,达到他们扳倒真定郡王的第一步毕竟真定郡王的靠山虽然是帝后,可纪阳长公主的选择影响决计不小!

    卓昭节此刻只能竭力祈祷公公能够平安无事!

    宁摇碧却没回答她关于雍城侯的话,而是平静的道:“他们想让太子登基!”

    卓昭节一怔。

    “你忘记了么?当初大房噩耗告诉祖母那一次,祖母固然是一夜白头,可圣人何尝不是回宫后就大病了一场,甚至于一直到现在都恹恹的?”宁摇碧冷哼了一声,道,“帝后年岁都长了,但在朝野威慑依旧!太子想扶持唐三,在本朝完全没有机会了。就连太子暗示自己被唐四的势力威胁,帝后都没真正理会!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唯一的指望,就是尽快登基!”

    卓昭节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上回祖母昏迷,圣人忧心之下亦然!所以……太子与绿姬,是想通过谋害父亲,使祖母再受打击,却用祖母不好,牵动圣人心神!若圣人……那太子就……”

    “不仅仅是圣人。”宁摇碧嗤笑了一声,道,“帝后恩爱,六宫无妃!上次圣人与祖母双双昏倒在湖边,许珍进来,皇后却做主让他先为祖母诊断!这不是皇后不在乎圣人,是皇后太在乎圣人!宁可背负起轻视御体安康的罪名也不愿意与圣人生出罅隙……休看皇后强势,然而皇后对圣人用情极深,一旦圣人有事,皇后……皇后也有这把年纪了!”

    “之前绿姬激怒过太子妃与皇后的缘故如今也清楚了不是为了惹恼太子妃,是为了试探皇后娘娘。毕竟圣人的身体如今是不及皇后娘娘的,而且祖母若出事,帝后之中自然是圣人更加悲痛!”

    听着宁摇碧的话,卓昭节提上了心,道:“你说……她要试探皇后娘娘什么?呀!难道……难道是为了激怒皇后娘娘吗?”

    “嗯。”宁摇碧抚着妻子的背,缓缓道,“这次皇后娘娘处置了她之后,足有半晌都愤恨难平,甚至于太子妃子和赵萼绿、唐兴都去宽慰不说,还把你和咱们孩子也带了过去一起安抚……那时候咱们都觉得情况古怪,只是一时间没觑出来绿姬怎么忽然这么蠢了?但方才接了苏伯的密信,提到唐三的异动,我才猜出她当日之举的用意所在!”

    “为的是试探出皇后娘娘如今的年岁能够禁住多少事情……皇后娘娘年岁真的长了,震怒之后血气翻腾,难以像壮年时那样迅速平定下来。加上这盛夏时节,虽然人在翠微山中不觉得热,可到底是内火容易上腾的时候。”宁摇碧冷笑着道,“区区一次绿姬出言在太子妃跟前出言无状,都能叫皇后娘娘震怒良久!”

    “若再有大事,皇后娘娘一个心神失守,只怕……就是万劫不复啊!”

    “届时帝后……那这大凉朝,就是太子做主了。”卓昭节心惊道,“难怪绿姬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去找太子妃不说,还要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她是巴不得太子妃告到皇后跟前!这贱人好生歹毒!”

    她越想越是心惊,“亏得你让苏史那跟着父亲!苏史那……他走之前可知道唐三他们的谋划?”自从苏史那对宁摇碧动手后,卓昭节对他一直恨之入骨,即使后来宁摇碧从中说和,苏史那也待她尊敬如旧,但卓昭节始终对这个月氏人十分不喜。

    但此刻却万分庆幸他跟了雍城侯西行。这狡诈残酷的月氏人,只要忠心的话,当年能够保住年仅十八的申骊歌牢牢把持着月氏头人的位置,如今既然跟随在雍城侯之侧,料想也能保雍城侯无碍!

    否则当真让太子这一连环计生效,那……帝后驾崩,即使不驾崩,这把年纪的老人了,恐怕也无力再视事。大权落入太子之手,真定郡王一派焉能有好?

    恐怕雍城侯身死西域,还要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好在宁摇碧眯着眼,道:“此事还是苏伯这回提醒我的。”

    亏得婆婆留了这么一个人!

    卓昭节暗松了口气,恨道:“帝后虽然不喜绿姬和唐三,但对太子既有生恩亦有养恩,太子少为储君,帝后不知道在他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为了一个侍妾和一个庶子,居然连弑杀君父的心都有了!真是丧心病狂!”她蹙着眉问,“这事儿能禀告圣人或皇后娘娘吗?”

    “不成的。”宁摇碧叹了口气,道,“以圣人与皇后娘娘的精明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他们愿意不愿意相信……做人父母的谁会愿意相信子女会谋害自己?当然仅仅是这个倒是无妨,我所担心的是帝后当真想到此节,或者听了这样的风声,你想这和祖母出事的后果有什么两样?都是剜心之痛啊!”

    卓昭节半晌作不得声,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如今就对父亲起了杀心了,连祖母都被算计在里头……当真太子承了位,那咱们家……”

    “这个你却不要担心。”宁摇碧忽然止住叹息,冷冷的笑了起来!

    差不多的时候,东夷山上,延昌郡王让心腹使女送走唐慎之。

    离开延昌郡王住处的唐慎之暗擦了把汗,对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自失的一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却不知道送他的使女才回去,延昌郡王便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数年前安置下来的人,除了昨日寻时未宁麻烦的那几个,已经全部派了上去。”使女道,“在前往月氏族的必经之路上,还埋伏了一批人手。雍城侯没带苏史那,所带的士卒不过百人而已,足够了。”

    “那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来?”延昌郡王急切的问。

    使女微笑着道:“郡王莫要急,他们都配了鹞鹰传讯,料想雍城侯的人头一被割下,必有佳报传来!”

    延昌郡王期盼的点了点头,喃喃道:“但望尽快成功……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郡王,长安的猎隼备好了不曾?”使女提醒道,“届时把噩耗立刻传去长安,这才能够勾连起来!”

    “来人,把隼奴叫来!”延昌郡王被她提醒,连忙吩咐。

第一百八十四章 喜大普奔

    雍城侯走之前,亲口令延昌郡王代行正使职责。如今要传隼奴,自然无人敢违背怠慢。

    片刻后,一个身量矮小、几如孩童,穿着下仆服饰的人,低眉顺眼的抱着一只猎隼进门,与此人的矮小相反,帝赐此行所携带的猎隼矫健得紧,看那隼奴的模样仿佛抱得很吃力。

    延昌郡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隼奴,他虽然不像宁摇碧那样养着一对猎隼,熟知隼性,但狩猎时也用过鹞鹰,见过自己府里伺候鹞鹰的下人呈鹰上来的,此刻便狐疑的问:“如何是把隼抱进来?难道此隼还没驯服?”

    听得他这话,侍奉在旁的使女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手才按到,却听那隼奴哑着嗓子道:“回郡王的话,此隼乃是御苑所出,自然是驯服了的。只是终究是扁毛畜生,入夜之后难免有些凶性,郡王又身份尊贵,小的为防万一,还是将它抱住了进来,免得乍见灯火扑腾起来惊扰了郡王。那样小的便是万死也难辞其罪的。”

    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听过这样恭顺奉承的话了。

    延昌郡王心头微微有些感慨,自从……三年前的牡丹花会之后,父亲生辰的当日,皇祖父与皇祖母选择了自己那嫡出的异母弟弟,之后,自己的声势一降再降,甚至于堂堂郡王连岳家都不曾保住……

    虽然身边伺候的下人不至于因此就敢不听话,可在郡王府和太子近侍之外,类似的讨巧的话,基本上都是冲着真定而去,到他……到底是敷衍了。

    听着这久违的奉承,延昌郡王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你叫什么名字?”他今晚心情很好,不介意给这口齿伶俐又运气好的小子一个机会。

    “郡王垂询,小的铭感五内!”隼奴显然也明白他问自己名字的用意,欣喜之下,抱着猎隼的手都松了松,扑通一声跪地就要行大礼,激动万分的道,“小的……”

    就在隼奴即将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的未雨绸缪似乎并非杞人忧天!手中的猎隼趁他激动松手的刹那,猛然一把挣开!在延昌郡王的惊讶里,这只猎隼气势汹汹的扑向了郡王身后的使女!

    “小娘子你头上的发簪反了光,快拔去!”隼奴飞快的提醒几乎与猎隼的暴起欲伤人同时惊动了使女!

    隼奴提醒完后,立刻伸手入怀,似乎要取出隼奴们用来**和指挥猎隼的哨子,他的提醒和这个动作让使女犹豫了下,考虑是不是相信他?手,就松开了腰带,下意识摸向鬓边。

    只是下一刻,使女立刻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相信这隼奴了因为隼奴从怀里掏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哨子,而是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刃口涂成漆黑,避免反光,一望可知是专精于刺杀之人特用之物!

    “郡王小心!”使女大惊失色,指尖在腰间机括上猛然一按,软剑弹出,顾不得猎隼的利爪正向自己的面上抓来,剑锋荡向延昌郡王身前,欲要不顾一切的救下延昌郡王!

    不想那隼奴格格一笑,笑声脆如银铃,赫然是女子之声!在延昌郡王与使女的惊恐里,亦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却倒仰上身,在身后地上一拍,借力以双膝滑向延昌郡王,匕首直奔其胸口而去!

    忠心使女的一击,因着距离和隼奴如今尚且不到半人高,剑尖极无奈的在隼奴胸前掠了个空!与此同时,使女凄厉尖叫经过训练的猎隼一击便抓得她半边脸皮开肉绽、甚至一只眼珠也被啄到隼喙上去!

    延昌郡王不是没有习过武的人!只是,习过武和经历过生死搏杀到底是两回事!他在长安与真定郡王的争斗固然也算你死我活,但那都是权谋之争、暗流汹涌!几曾遇见过这样直面锋芒的阵仗?!

    更不要提使女的惨叫和伤势,都让养尊处优的唐缘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虽然被猎隼猝然之下抓瞎了一只眼的使女剽悍之极,一面挥剑迫开试图抓向自己另一只眼的猎隼,一面扑上来救助且竭力大声提醒他坚持住,并拼命呼救但之前两个人为了私下商议太子所定之策,避免风声外传,特意让侍卫远远戒备。而且如今所居的屋子由于建在山上,山间长年风声呼啸,建造时就考虑到隔音,即使使女的尖声有些传出去,混在风里,侍卫一时间根本难以分清……偏偏之前延昌郡王严厉的吩咐过,不经召见靠近者,一律处死!

    在惊慌中闪避了片刻,延昌郡王惊怒交加之下到底被一张榻几绊倒在地,欲要起身,却见刺客已然将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不要!”感受到一道温热已经流下脖颈,而满头是血的使女忽然砰的一下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生生痛晕过去可外头的侍卫却一直不见动静!延昌郡王绝望万分,本能的叫道,“孤是太子爱子!你杀了孤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要杀孤,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郡王何必如此害怕?”刺客吃吃的笑着,慢慢抬起了头,把脸偏向灯光的一面,悠然道,“我只是想告诉郡王我的名字而已……却又怕郡王会像从前一样对待我,所以想着还是让郡王不敢动弹了再告诉郡王更加稳妥,郡王以为呢?”

    延昌郡王战战兢兢的端详了一下那张大半露在火光里的脸,瞳孔骤然收缩:“你……你……你是陈珞珈!?”

    “郡王真是好记性!”陈珞珈笑容天真而明媚,忽然抬脚踩住他胸口,侧着匕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脸,延昌郡王自幼在锦衣玉食和富饶繁华的长安养就的一身细皮嫩肉,顿时被锋利的匕首拍出数道血痕,陈珞珈欣赏的看着他的脸,微笑着道,“郡王看没错罢?我就说,我若不先抓住了郡王,郡王听到我的名字,一定会像一起那样下令杀死我的!”

    她的年纪怎么也该有二十余岁了,可容貌神态、语气声音,无一不似足了十四五岁的稚女,此刻这样笑意盈盈的说来,娇俏鲜脆,若换成了锦绣明堂,大部分的男子,都不能不为之而心醉。

    可认出她后的延昌郡王,却剧烈的战栗起来,战栗得如此厉害,以至于他几次险些咬到了自己的牙齿,他不敢相信的、哆嗦着道:“你还活着?”

    “如今我就在郡王跟前,郡王若是活着,我自然也活着,郡王若是死了,我想必就是亡魂了!”陈珞珈用温柔而甜蜜的声音,一直俯到了延昌郡王的耳畔,悄悄的道,“不过郡王问这话,必是不能确定自己还是不是活着?郡王请放心,这样的小忙,我岂能不帮郡王?”

    延昌郡王还没醒悟过来,忽的左腕传上一阵剧痛痛到他简直不敢置信陈珞珈只是轻轻一扬匕首,便将他的左腕齐齐切断!

    “郡王疼么?若是疼,那就是还活着了。”陈珞珈举袖掩嘴,吃吃的笑着,眼神娇媚而恣意,“郡王若是还不能确定,或者我继续帮一帮郡王?”

    血流如注中,延昌郡王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断腕,他居然没有立刻惨叫,第一个念头却是:“糟糕,没了左手,往后父亲成了父皇却要如何立我为储?”这个念头过后,他才感受到那种难以形容的疼痛,还有铺天盖地的恐惧,都使得他疯狂的挣扎与试图呼救!

    只是陈珞珈没有给他醒悟过来之后呼救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卸了他下颔,让他拼尽一切的叫嚷都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匕首在他胸膛上漫不经心的雕刻着,陈珞珈江湖出身,自然不会有什么匠作手艺,她也不在乎,横一刀、竖一刀,鲜血飞溅、皮肉翻卷,延昌郡王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可每次都被陈珞珈按住大穴,刺激着他清醒。

    这样残酷的场景,陈珞珈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当初郡王说,我立下了大功,必保我一生富贵,甚至做个诰命夫人,荣华一世也不在话下!可转过头来,郡王却下令杀了我!”

    她骤然之间,变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像我这样刀头舔血的人,杀人和被杀都是理所当然……若只如此,今日我也不是不能给郡王个痛快!只是郡王是怎么对我的?我怎么也是为郡王做过事情的人!一旦没了用,你就将我交给你那个连畜生都不是的弟弟唐澄……等他用那些龌龊的手段玩过了,你再杀了我?”

    延昌郡王心中惊恐万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腰间忽然一凉,心中如入冰雪,“不要”两个字在舌尖疯狂的咆哮,却怎么也吼不出去!

    意料之中,下体剧痛,即将昏迷的刹那,陈珞珈准确的将匕首刺入他一处大穴,悠然道:“我好容易才讨了这个差使,说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若就这么昏了过去,我这是报仇,还是切着一头猪?所以郡王,你还是勤快些,醒着罢!”

    匕首转到大腿,利落的转了个花,碗口大的肉块,被生生割下,鲜血如泉涌,然而陈珞珈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药包撒下去,鲜血流淌的速度顿时遏止。

    她重新吃吃的笑,“只是郡王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没有死?”

    延昌郡王确实想知道

    只是陈珞珈才说,他就又后悔了!

    “说起来也要谢谢郡王,若是郡王直接杀了我,我能有什么法子?倒是郡王把我交给了唐澄,后来要杀我了,唐澄却还没把我玩腻,偏郡王你催促得急,所以啊,他就另外弄了具尸体,把你糊弄了过去!”陈珞珈笑得很开心,“郡王你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亲弟弟会为了一个玩物欺骗你?”

    匕首这次直接挖去了延昌郡王的一只眼珠,“甚至于后来我把他哄高兴了,他还会听我的话……你知道他被流放去岭南是他自己私下向太子求的罢?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求么?”

    陈珞珈微笑着道,“因为我知道他会离开长安后,告诉他我师父在岭南隐居的村落里,有好些个极有意思的小娘子……郡王这金尊玉贵的弟弟,就这么信了!”

    延昌郡王仅存的一只眼睛骤然满了血色!

    “没错,一直到岭南,他都带着我。”陈珞珈笑容如刀,匕首毫不客气的捅破了这只血红的眼珠,欣赏的看着延昌郡王在自己脚下疯狂的挣扎,也不管唐缘如今是否还有心思注意自己说的话,慢条斯理的道,“也亏得唐澄平素荤素不忌,玩物众多,又没太多人管他,我假扮少年内侍混在其中,居然无人察觉!到了岭南,我便留下暗记,汇合了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同伴,把我救了出来……”

    “哦,是了,你之前那么急,是想问你这弟弟?”陈珞珈仿佛才想起来一样,温柔的道,“你放心罢,我走之前,特意给他留了一包好药……别这样,对他来说,决计是好药,因为,我听说他这些日子,从来没断过女子?不然,他怎么会不告诉你我不见了呢?自然是他忙着夜夜御十女,早就把我忘记到脑后了……差不多你的死讯传回长安后,他的死讯,也该叫太子与绿姬晓得了……二子偕亡,甚至无一孙辈,多干净?郡王你说是不是?”

    素白的手上,漆黑的匕首飞旋如风,落下处,又一抹血花飞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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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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