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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明合、明吉

    “她们陪七娘出去这么几天,回来也累了,何况又有樗蒲的事情。”因为珊瑚的口风透出班氏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送了琼花来安慰卓昭节,明吟与明叶态度也放松了下来,笑着道,“用过午饭就困得紧,所以先去睡一会……珊瑚姐姐可别告诉老夫人!”

    所谓主仆有别,卓昭节外出归来,感到疲惫,不问辰光先睡上了,班氏知道了只会心疼,最多嗔她几句如今睡久了晚上睡不着怎么办,但明合与明吉是使女,白日里不做事却躲着睡觉,那可就是偷懒、耍奸了,上头晓得,是要打扳子给长记性的。

    珊瑚沉吟着道:“这是小事,只要七娘不在乎,我自不会多这个嘴。”

    明吟忙道:“多谢姐姐了。”

    “不是谢不谢的问题。”珊瑚心平气和的道,“问题是七娘闲在船上与宁世子玩几局樗蒲也还罢了,她们两个去凑什么热闹呢?老夫人方才在说,七娘性.子好,却把明合与明吉放任的惫懒了,全没个上下尊卑。”又道,“咱们做人奴婢的就该有个奴婢的样子,郎君、女郎们也许宽容,不在乎一些规矩,但他们可都有长辈在上头看着不许出错的呢,真以为离了这游府,有什么事老夫人就不知道了?”

    “……”明吟与明叶对望一眼,都不敢吭声。

    珊瑚忽然道:“她们还没起?”

    “是呢!”明吟脱口而出,这才醒悟过来,与明叶面面相觑,“怎么会还没起?!”

    在船上玩樗蒲的事情,傍晚前班氏是一定会做出处置的,明合与明吉再疲惫,晌午后睡到现在,怎么着也该早早起来预备着领结果了,如何会和卓昭节一样睡得如此不拘束?这样的话岂不是加倍的惹班氏不高兴吗?

    “去看看!”珊瑚皱眉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猜得倒是一点也没错明吟和明叶带她进了明合、明吉的屋子,掀了被子,就见两人均是面色酡红、双目紧闭,身子甚至还微微颤抖着,竟然是神智模糊了,珊瑚伸手一摸,吃惊道:“好烫!”

    “怎的会如此?”明吟和明叶还在惊讶,“方才睡前还好好儿的。”

    珊瑚皱眉道:“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许是在船上的时候吹了邪风之类的……快去禀告老夫人……不对!快去内室看看七娘是不是也……”

    明吟和明叶被她提醒,猛然醒悟过来!

    内室里,卓昭节睡得正香甜,被使女用力推醒,懵懂着问了缘故,知道明合、明吉都发起了热,愣了一愣,方道:“那还不快去禀告了外祖母请大夫?”

    “七娘,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珊瑚拍了拍明吟示意她让开,自己到榻前俯身摸了摸卓昭节的额,心里暗松了口气,道,“七娘倒没发热,但其他地方呢?”

    卓昭节揉了揉眼睛,道:“我好得很。”

    珊瑚道:“这样最好不过快用晚饭了,七娘还是先起来醒醒神罢,可怜见儿的,方才见着明合、明吉烧得烫手,想到她们是下了船就这样的,真真吓死婢子了!”

    “我是在船上睡不习惯,所以回来多补了会。”卓昭节淡淡的道,“不要耽搁了,发热拖久了也是要出事儿的,明吟你速去禀告外祖母请大夫,如今天色也不早,仔细宵禁了大夫不肯出诊。”

    明吟慌忙答应一声,珊瑚忙起身道:“婢子正要回去,就与明吟一道罢。”

    班氏听说明合、明吉都发起了热,原本打算的敲打只得取消,毕竟是卓昭节用惯了的人,总也要念几分卓昭节的体面,亲自打发了人去请了游家常用的大夫去缤蔚院给两人看了,说是着凉太重,染上风寒,好在发现的早,开些药吃了,多休息几日就好。

    大夫到端颐苑喝了茶,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风寒传人,既然缤蔚院里住着小娘子,最好就把病人搬走,免得过了病气。

    班氏自然照办,前脚送走了大夫,后脚就打发人把明合、明吉抬到下人住的院子里去了。

    做完这些,班氏打发了过来回命的人,转头就对卓昭节道:“后年你回长安,明合与明吉都不能带了。”

    “我晓得。”卓昭节因为睡了足足一下午,如今双颊自然染绯,看着很是精神,点头道,“她们为了躲避外祖母可能的惩罚,不惜使这苦肉计,虽然聪明,但心眼未免太多了些。”

    班氏叹道:“当初放着几房家生子不挑,特意买进了这四个人,一来你将来是要回长安的,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带,游家的家生子跟着你走自不方便,二来也是看中她们都没什么亲眷,说走就能走,没有牵挂,又想着侯府里人多事杂,太笨的未免用得不称心,故意拣了机灵些的,只是太机灵的又要烦心了。”

    “有明吟和明叶也很好了。”卓昭节道,“其实她们多长些心眼我倒不在乎,只是如今这样的行径实在是扫我颜面,难为我当真要护她们,外祖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班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你道我是为了这个?那样的话,明合与明吉你带回了侯府,又怎么样呢?左右身契在你手里,难为还怕她们翻了天去?”

    卓昭节一怔,班氏见她似还没想到,微微一笑,把话挑明道:“我是想着你将来出阁!明合与明吉这两个,这以退为进装病躲灾的花样倒是玩得利落,如今江南也没冷到容易风寒的地步呢,她们能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把自己弄得高热昏迷,不说这计策的仓促,足见毅力和心志坚定,心思若是转到了将来郎子的身上,嘿嘿!固然以后身契在你手里,即使过后郎子也同意打死了她们,终究是存了罅隙啊!这等聪明过了头的婢子,未必害得了你,却偏能恶心人,自然不能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班氏因为经历过游姿的生母做过类似的事情,向来对使女们就比较严厉,也最恨使女做妾的,这一点游家上下心照不宣,所以即使端颐苑也好,各房里也罢,都不乏年少俏丽的使女,但最爱拈花惹草的游霰、游震,也只敢在外头招惹良家或非良家女子,至于动家里的使女……那是决计不敢的,游家上上下下的使女也不敢勾引家里的郎君们须知道当年班氏容忍那使女生下游姿做了妾,那是因为她的婆婆给那使女做了主,如今换到班氏自己是老夫人了,谁敢犯了这个忌讳,只看紫玉、绮香的下场!

    “外祖母最是疼我,自然什么都替我想好的。”卓昭节上前抱住了班氏撒娇道。

    班氏最爱听这样的话,眉开眼笑的逗了她几句,就问起了船上经历卓昭节差点又变了脸色竭力维持着若无其事之态,就挑着景色说了说,对于班氏的故意试探,问宁摇碧的为人,卓昭节便用略带抱怨的语气道:“我最冤枉了,原本才没有想到樗蒲,连船上有樗蒲我也不知道啊!那宁世子玩腻了射杀沿岸鸟雀,闲着无趣,就一定要拉着我玩……偏偏就被外祖父抓住了。”

    “听说这宁世子也是好奇那个什么枫潭,他也跟上了枫岛,可看出什么名堂?”班氏笑着问。

    卓昭节道:“我不知道呢,那会我还听外祖父的话在舱房里。”

    “他后来没告诉你吗?”

    “后来就是船到渡口时,他只和苏将军、外祖父客套了几句。”卓昭节淡淡的道,“那是长安贵人,特别理我个小娘家家的做什么?先前也是因为外祖父和苏将军议着水文,他没什么兴趣,恰好遇见我在甲板上,才拉了我玩樗蒲的。”

    班氏听出她语气里对宁摇碧难掩怨意,不禁笑了:“哟,这话里怎么酸溜溜的?怨人家只理你外祖父不理你,觉得被轻视了?”

    “没有的事情!”卓昭节一口否认,“反正他看没看那枫潭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咱们问外祖父就是了。”

    “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枫潭枫泉,与咱们有什么关系?”班氏笑着道,“也就你外祖父并苏史那会特意跑一趟……我都懒得问,凭它是潭是泉,左右不过那么回事。”

    卓昭节对这个也没兴趣,当下就撇开了这话题道:“不过我这回弹那《夕阳箫鼓》倒是有些意思了,外祖母要听吗?”一面说一面回头才发现忘记把琵琶带过来了。

    班氏也发现了,正好给她个台阶:“今儿太晚了,你又才回来,别累着了,先去休息一晚,明儿从谢娘子那里回了来再弹也不迟。”

    祖孙两个又说了些闲话,班氏看看辰光不早,就打发了珊瑚送卓昭节回缤蔚院。

    次日,明吟和明叶伺候着卓昭节梳洗过了,换上群青团花交领上襦,玫瑰红联珠团窠浣花锦半臂,腰束豆绿宫绦,束藕底五色彩绣锦地裙,用过早饭,到端颐苑与班氏请了安,照例撒娇片刻,被班氏笑骂着打发出门。

    到了博雅斋,明吟扶了卓昭节下车,明叶抱着琵琶,到了门前,明吟朝里张望了下,奇道:“大环小环怎的都不在?”

    “谢阿姐忙着,伍夫人也不是每日里都能过来帮忙,许是偷懒去了。”卓昭节道,“门开着吗?”

    明吟道:“开着呢。”说话间一推,门就开了。

    这博雅斋她们都是熟门熟路,虽然两个看门的小使女不在,但青天白日的,身后就是车夫、小厮,秣陵向来就太平,都没把小使女擅离职守的事情放在心上,沿着园中小径,绕过博雅斋待客的小楼,直奔楼后用来教学的屋子。

    不想才转过小楼,就见一个满面风尘、神色之间甚至还有些惶恐的中年男子站在回廊下,见到她们,脸色顿时一变:“什么人?!”

    “我家娘子是随谢娘子学琵琶的,尊驾是?”见这情况,主仆三人都住了脚,疑惑的望着他,明吟开口道。

    那男子闻言怔了一下,随即道:“啊,谢……谢娘子么?我们是她的朋友,我师……我妹妹正与她说着话,今日恐怕不便教你了。”

    明吟狐疑的看着他道:“请问尊驾……”

    她话还没说完,袖子已经被卓昭节暗拉了一把,只听卓昭节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明吟和明叶心思一动,也都有些醒悟过来,再不敢多言,匆匆而去!

    看着她们有些仓促的背影,那男子瞳孔微微一缩,面现犹豫之色,忽然他身后门一开,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利道:“抓住那小娘!她是秣陵城里那个老翰林的外孙女!还是长安敏平侯嫡孙女!”

    卓昭节三人如今已经就要走到小楼前了,闻声脸色都是一变,卓昭节沉声道:“丢掉琵琶!快跑!”

第七十七章 陈珞珈

    可惜,已经迟了!

    明叶虽然闻声立刻丢下琵琶,三人都立刻奔跑起来,然而背后倏忽飞来一把乱石,不偏不斜,恰恰击中了她们的膝弯!

    主仆三人顿觉全身一麻,几乎同时被定住!

    跟着,三人衣领都是一重,只听之前提醒那男子的女子哼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了这小娘子,不怕咱们出不了秣陵!”她亲自赶过来抓住了从容貌衣饰气质一眼可知是主人的卓昭节,卓昭节穴道被制,才要呼喊,这女子早已拍住她哑穴,她这时候才留意到,听这女子说话的口音,却并不似江南人,带着明显岭南的腔调。

    那男子跟着提起明吟、明叶,却迟疑着叹了口气:“师妹,这是何必呢?为了那东西咱们已经惹上了一位侯爵,如今又要惹上另一位,这……”

    “你以为把东西还回去咱们就能保命了吗?”女子冷哼道,“休听谢盈脉胡言乱语!她不过是怕被咱们拖下水罢了,如今这小娘子既是来寻她学琵琶的,偏赶上了这件事情,又落进了咱们手里,由不得她不下水!不要多说了,那小世子的人随时可能寻到这里,快去和谢盈脉商议,她既然是这小娘子的师傅,很该知道怎么利用这小娘子的身份,送咱们平安离开!”

    说话间,她已经提着卓昭节一脚踹开了平常谢盈脉用来教导卓昭节的屋子的门,却见里头几翻案倒、杯倾盘碎,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大环和小环双双被丢在角落里,从仰卧的大环颈上还能看见几个淤紫的指印,若非大环胸膛还微微起伏,卓昭节简直要怀疑这小使女早已是命丧黄泉。

    谢盈脉自也在这屋子里,她倒是清醒的很,不但很清醒,而且气质与平常耐心教导卓昭节、热情招呼客人的博雅斋新东主迥然不同!

    她仍旧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满头青丝绾了一个简单的单螺,斜插着两支一看就是鎏金的簪子,缀了一颗谈不上精致也算不得简陋的珠花,手无寸铁,然而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冰冷桀骜之势!

    若说从前谢盈脉一直都是温婉大方如山茶,这一刻,她却仿佛变成了寒冬枝头含雪而开的傲梅,那通身凛冽的杀机都释放开来!

    她冷冷看着那女子并男子提着卓昭节主仆三人进来,道:“你们这是找死!”

    “小谢师妹。”那女子冷哼了一声,许是顾忌着卓昭节的身份,以及指望借用她的身份来保命,卓昭节被轻轻放在了她脚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这女子一身黄裙,卓昭节正拼命转着主意,忽听她称呼谢盈脉,却仿佛竟与谢盈脉大有关系,心中一急,几乎没一口气晕过去!

    好在谢盈脉立刻厌恶道:“陈珞珈!赵维安!你们罔故师门教诲,作下先前滥杀无辜、贪得无厌的罪孽,如今又挟持无辜弱女,已经不配为师尊之徒!又有何脸面称我一句师妹?”

    “也罢。”那女子陈珞珈并不勉强,也不生气,只道,“只是谢盈脉,你以为我为何点了这小娘的哑穴,却没点她睡穴?如今她已经亲耳听见,你我本是同门的师兄妹,不管你现在说得再好听……你觉得这小娘子会相信你么?即使她年纪小,被你哄得信了,但她背后的长辈可会信你?说起来,师尊离世也不过三年多,你当初扮着孝顺替师尊守足了三年孝,这才北上到江南来投奔你的表姐,算算日子,你到这里也没几个月,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才勾上了这等翰林、侯府的掌上明珠!但既然日子不长,信任料想也深不到哪里去,不提远在长安的侯府,单说翰林家,会饶了你?”

    谢盈脉冷哼道:“你方才听大环不懂事说出卓小娘的身份,怕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不然,为什么在外面提我还是谢盈脉,进来之后,开口就是小谢师妹?”

    陈珞珈道:“你也不必恨我们,从前师尊在的时候,向来偏心你,咱们关系都不好的,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想来找你之前你花银子买来的这两个小使女都能够叫你投鼠忌器,如今换了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小娘子,还是你弟子虽然不是学武而是学琵琶的,你总不能看着她往死路上去罢?”

    “你已经惹了雍城侯世子,那一位听说在长安都是多少达官贵人都招惹不起的主儿!”谢盈脉冷冷的道,“或许你们才到江南不知道,所以才会连他看中且已买下的东西也敢杀人夺宝!这位世子可不只是有个侯爵父亲,他的大伯乃是祈国公,祖母更是今上唯一的胞姐纪阳长公主!据说纪阳长公主虽然膝下儿孙满堂,但唯一得她亲自抚养的就是这位世子,所以极为疼爱,连今上为此都对他偏袒几分!他一句话,秣陵城随时可以封闭四门、衙役出动挨家挨户的搜查!到时候你们除非插了翅膀,不然躲哪里都没用!”

    她冷笑,“你们以为你们为什么能够平平安安的找到我这儿?因为这雍城侯世子前几日去了一回明月湖,应该到昨日中午才回了秣陵,估计他的手下暂时还不敢禀告上去,所以秣陵才会这么平静!就这么几个丢了东西不敢上报的下属已经把你们逼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你们想想若他们顶不住压力上报之后,那世子一道手令到太守府……何况雍城侯世子到底是长安贵人,他是偶尔才到江南来的,这翰林游家可是世居于此,最土生土长不过!你手里这个是游家老翰林、老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游家姻亲遍全城,你敢挟持她,分明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闻言,那男子赵维安忍不住颤抖了下,道:“师妹……”

    “你慌什么那又怎么样?”陈珞珈淡淡的道,“招惹了一个雍城侯世子,已经是咱们担当不起了,如今再加上个翰林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债多了不愁,就是这个道理。”

    谢盈脉道:“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那雍城侯世子是个被长公主宠大的主儿,连自己的表叔、秦王世子都能当街往死里打!你以为他会在乎翰林家外孙女的死活?你拿了这小娘子就想逃出生天,那是做梦!别说这个小娘子了,你就是拿了秣陵太守、县令,这一郡上下之长,也休想他有半点顾忌!”

    “雍城侯世子也许不在乎这小娘子的死活,但翰林府呢?”陈珞珈不屑的反问,“既然你都说了游家是秣陵的地头蛇了……唉,小谢师妹,看来我错怪你了!”陈珞珈忽然展容一笑,道,“原来你还是关心师姐师兄的,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迂回的提醒我们呢?真是对不住,师姐到底笨了点儿,居然到这会才听出来。”

    谢盈脉变了脸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谢谢师妹你的意思啊。”陈珞珈笑了笑道,“这也不奇怪,咱们之间虽然有些误会,但怎么说都是自小一起学艺,十几年的交情了,你与这小娘子才认识几天?无非是为着她家长辈的权势才耐着性.子教她几下琵琶,在你心里,她怎么可能和师姐师兄比呢?都是师姐脾气不好,这两日为着那酒珠被人追杀得东躲西藏,心火太盛,方才进来就当面打伤了你的使女,惹你生气,也难怪你如今不肯直接说要帮忙,这都是师姐不对,你千万莫和师姐计较!”

    谢盈脉皱起眉道:“陈珞珈,你这样颠倒黑白是没什么用的……”

    “谢盈脉。”见她如此,陈珞珈也敛了之前的亲切和睦,她很干脆的抽出腰间软剑,抵住卓昭节的面颊卓昭节感受着剑锋的寒气,若非被点了哑穴,几乎就要尖叫起来!

    陈珞珈冷冷的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今日不想下水也必须下水,我与赵师兄逃不出秣陵,总也要拉了你陪葬!你帮不帮忙?若说一个不字,我先划花了这小娘子的花容月貌!你自己想清楚了后果!”

    谢盈脉冷冷看了她片刻,师姐妹谁也不肯让谁,足足对视半晌,谢盈脉眼中才流露出悲哀之色,道:“陈师姐,从前你虽然脾气急了点,但这样滥杀无辜、挟持弱女子的事,也未必肯做的……”

    “那是从前!”陈珞珈嘿然道,“师尊他老人家还活着,虽然他最偏心你,可衣钵弟子的位置,不到最后,谁能放弃?结果师尊倒好,偏心偏到底什么都给了你,所以你千里迢迢到了这秣陵,就能买下这偌大地方店铺的手笔,可怜我与你赵师兄,一般是师尊的弟子,却只得十几两散碎银子打发了事……也不怕告诉你,从西洲到此地,杀人劫财的事情我们也不是头一次做了,不然早就饿死在路上!这次的那颗酒珠,若能够逃出性命,设法转手,足够我与师兄一辈子锦衣玉食,再不必受江湖风霜之苦……说起来若非你独占了师尊的遗物,你师姐师兄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难道这件事情,你没有半点责任?”

    她忌惮着追兵,不耐烦多说,喝道,“我数到三,你考虑好没有?一……”

    “我知道了。”谢盈脉吐了口气,点点头道,“你不必数了,放开她罢,我答应你,总叫你们不必再为酒珠之事操心。”

    陈珞珈闻言,立刻脸露笑容,抬手就收了剑,笑着道:“这才是好师妹嘛!有外人在呢,咱们师出同门,这样子内讧,岂不是丢了师尊的脸?”

    那赵维安也松了口气,他虽然是两女的师兄,但明显胆子、定力都不及两个师妹,谢盈脉虽然已经松口,仍旧是面带寒霜,陈珞珈倒已经是笑语盈盈、仿佛从来都没有冲突一样,惟独赵维安,不但脸色时青时白,神色也是一副心惊肉跳、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和人拼命的样子,如今见两个师妹达成协议,立刻忍不住道:“谢师妹,你真有把握帮咱们度过这难关?”

    其实他们虽然对谢盈脉纠缠不清,但也知道谢盈脉一来到秣陵并没有多久,二来她的亲眷在本地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没指望谢盈脉当真能救他们,只不过三人同门学艺时,陈珞珈与谢盈脉极为不和,如今自忖性命难保,心中恨意兀自难消,抱着拖谢盈脉同归于尽的念头才找上门的,不想这上门倒是得了一线生机先趁谢盈脉毫无防备,抓了她的使女僵持,不想,博雅斋里忽然进人,那被陈珞珈抓成人质的小使女大环年幼无知,脱口喊出卓昭节的身份,还道可以震慑这两人,倒是给他们发现了生路……

    只是这条生路,也未必不是死路,即使陈珞珈说得满不在乎,可她若是当真不怕死,也不会死死抓住谢盈脉这根稻草不放了,如今赵维安一问,陈珞珈面上笑容依旧,目光也盯紧了谢盈脉,等待她的回答。

第七十八章 袖手剑

    谢盈脉淡淡的道:“如今秣陵城门还没关闭,但追杀你们的人却都将四门盯紧了,所以你们才要缠我和你们一起出去作掩护,免得两人同行恰好被抓个正着,只是如今既然有卓小娘在,却有更好的法子。”

    赵维安忙问:“还请谢师妹明言!”

    “我到秣陵后就教了这小娘琵琶,这博雅斋原本在秣陵也是颇有名气的,所以如今城里几乎都知道我是这小娘的师傅。”谢盈脉并不看卓昭节的目光,只道,“所以若是我带着这小娘出城,比如说一起出去郊游,料想城门处的人应该不至于怀疑。”

    陈珞珈皱眉道:“那我们呢?”

    “卓小娘的身份,出游怎能没有随从?”谢盈脉反问道,“为了能够不引人怀疑的离开秣陵,委屈师兄师姐假扮一下车夫、使女总不难吧?”

    听她这么说,陈珞珈和赵维安才脸露笑容,但陈珞珈仍狐疑道:“万一路上被拦下询问呢?”

    “不是有这小娘子的正经使女在?”谢盈脉道,“陈师姐你和赵师兄都是才到秣陵,口音难改,偏又被追杀你们的人知道,所以这两个使女总要留下来预备答话的,卓小娘在咱们手里,她们必不敢呼救。”

    至于出了城,这主仆三人怎么办,师兄妹心照不宣,都没有提。

    陈珞珈将谢盈脉的计划仔细想了一想,虽然不算高明,但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尤其谢盈脉说雍城侯世子昨日已经归来,一旦问起酒珠,当真传话太守府封了四门满城搜捕,那是跑都跑不了,即使到时再利用卓昭节出城,但那雍城侯世子既然并不惧怕翰林家,未必卓昭节能够保得住他们过关再说纵然出了城,世子手令一样可以调动临近郡县的人手对他们追杀到底!

    她正要点头,就听谢盈脉道:“陈师姐最好快点决定,须知道这小娘子每日只过来寻我学一个时辰的琵琶,过了时辰,她家里的小厮可是要进来唤她的,如今人就在前头大门外,师姐师兄也千万莫打杀人灭口的主意,先不说外头足足十来个壮年男子,内中也有些个粗通拳脚,除非一瞬间把他们都杀了,否则必然惊动四邻,再者杀了那许多人,又怎么遮掩?这小娘子每日回府也有定时,过了之后,班老夫人自会打发人来看,总而言之,越拖延,越容易出事!”

    陈珞珈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快走罢!”

    “那还请师姐将卓小娘给我。”谢盈脉道。

    陈珞珈顿时警觉道:“不劳谢师妹操心,这小娘我带着就好。”

    “陈师姐以为我要做什么?”谢盈脉皱眉道,“这小娘子向来深居简出,别说她自己,连身边使女都没几个外头人认识的,她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女郎有个讲究,在家时一身装束,到我这儿来学琵琶一身装束,出游也有出游的装束,不给她换身正式点的衣裙,届时说是翰林家的外孙女谁会相信?”

    “既然如此,那你取了衣裙来,我替她换就是了,左右都是女子。”陈珞珈摇头说道。

    谢盈脉却不坚持一定要将卓昭节交给她,点头道:“好。”

    说着就起身到屋角一面倒下的屏风前,一边扶起来一边道,“亏得小娘之前到我这里来,因为遇过雨,后来放了几套衣裙在这儿,不然,我也拿不出合她身量的绫罗绸缎。”

    陈珞珈见她走远,才俯身迅速将卓昭节扶了起来,哼道:“这等人就是命好,咱们辛辛苦苦,拼了性命造下杀孽这才得了一颗酒珠,估计这小娘子都未必放在眼里的。”她抬手解了卓昭节其他穴道,惟留哑穴,捏着卓昭节的肩,格格一笑道,“一会我伺候小娘子你更衣,只不过我虽然出身贫寒,却也没做过伺候人的婢女的,若有粗手笨脚的地方,小娘子可别与我计较才好。”

    卓昭节到这会才看清楚了这陈珞珈的模样,她虽然是谢盈脉的师姐,但看着年纪却仿佛比谢盈脉更小一点,皆因这陈珞珈身量窈窕却娇小,直如十四五岁的少女,肌肤白皙,长眉斜飞入鬓,面容秀美,只看外表,全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即使手持软剑,也让人想起侠女而不是女贼,陈珞珈一面说话一面观察卓昭节,见她只顾盯着自己看,嘿然一笑,手底下一用力卓昭节感觉自己肩膀几乎要被她捏碎,眼中迅速噙了泪,连连点头!

    陈珞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见她乖巧,这才满意的松了手,细一打量卓昭节,眼中顿时露出嫉妒之色,忍不住用力捏了把她面颊,再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当真一身好皮肉,这么嫩,也不知道是多少金山银山里头才娇养出来的?”

    又说,“啧啧,年纪虽然未长成,将来也不知道迷死多少小郎君。”说着又捏了一把这回却故意捏在了卓昭节颈侧,痛得卓昭节立刻掉下了眼泪,陈珞珈看着她惊怒交加却不敢吭声的模样,得意的笑了。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了。”谢盈脉这时候也从屏风后翻出了一套彩绣辉煌的衣裙,双手捧了过来,见这情况,皱眉道,“快快给她换了衣裳,从后门离开!对了,赵师兄,你且趁现在去把马车套起来……唉,亏得我有驾马车,不然前头那驾马车也不是好抢的。”

    赵维安答应了一声,正待要走,陈珞珈却目光一闪,道:“且慢!”

    就对谢盈脉笑道,“谢师妹,你赵师兄初来乍到的哪里晓得你那马车在什么地方?为了不耽搁功夫,还是你去套吧,反正这小娘子更衣也不劳烦你。”

    谢盈脉一面将衣裙递给她,一面道:“也可以,不过赵师兄不可在这里,须得出门去!”

    “难为你替这小娘子这么考虑周到……”陈珞珈不在意的笑了笑卓昭节既知道他们的关系又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还看清了他们容貌……出了秣陵,怎么可能让这小娘子继续活下去?既然如此,给她更衣时赵维安避不避开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谢盈脉清声道:“如今城还没出呢!”

    陈珞珈嗯了一声,看了看虽然不能出声却满面愤怒之色的卓昭节,略一思索,到底点头道:“也好,那师兄你送谢师妹出去。”又叮嘱道,“师兄你目送师妹去套车就成了,你就在回廊上不要走远。”

    赵维安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什么都听她的,但也听出来陈珞珈这是不放心谢盈脉,当下答应一身,转身去开门。

    他才转身,谢盈脉忽然变捧为扬,将手中那套彩绣辉煌的锦衣一把挥向陈珞珈的脸!

    陈珞珈面上与谢盈脉谈笑自若,对她总是存了一份警惕的,见状迅速反应过来,也不抵挡,反手用力扣住卓昭节的咽喉,正要用卓昭节来威胁谢盈脉,不想手上一痛!

    却是卓昭节在谢盈脉动手的刹那,猛然低头,狠狠的咬住了她的手背!

    “松口!”这声断喝却不是吃痛的陈珞珈,而是谢盈脉,卓昭节听话的松了口,立刻觉得臂上一紧,兔起鹘落间,她已经被扯到了谢盈脉身后!

    “谢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珞珈一把扯下那件绣衣,狠狠扔在地上,脸色阴沉,再难维持笑容!

    赵维安也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动手。

    就听谢盈脉面无表情道:“出城之后怎么不说?”

    陈珞珈一怔,挥手止住赵维安,道:“什么?”

    “你们只要我设法帮你们出城,既然出了城,我难道还能回来?”谢盈脉冷冷的道,“可陈师姐你提都没提出城以后怎么办,论单打独斗,我也许比师姐你稍胜一筹,可若是师兄帮手,到时候我怎么办?”

    “原来为了这个。”陈珞珈眼中疑惑稍退,微笑起来,“谢师妹你太疑心了,大家如今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有你在总是个臂助,难道还怕师姐对你不住?”

    谢盈脉哼道:“赵师兄我还能相信,但陈师姐你向来就不喜欢我,我凭什么信你?”

    陈珞珈心中微感焦躁,担忧拖延之下追兵赶来,谢盈脉却摆出一定要说清楚的架势,她勉强耐着性.子问:“那谢师妹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可不要为了小事耽搁辰光!”

    谢盈脉道:“除非陈师姐你……”她说到此处,面现犹豫,陈珞珈皱起眉,正要说话,却不想谢盈脉猛然一振手腕,一道寒芒自袖中弹出,陈珞珈几乎是凭着多年学艺的本能、想也不想往后急退、急退之中甚至还一把抓了正赶过来襄助自己的赵维安,一把挡在面前寒芒如切豆腐一样切入赵维安胸膛,噗嗤一声!直透后心,赵维安这才惨叫出声!

    只是他惨叫到一半,谢盈脉手腕一转,剑锋偏转,顷刻之间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稀烂!

    赵维安叫声顿歇,眼珠瞪得几乎凸离眼眶、定定看住谢盈脉片刻,头猝然一歪,断了气息!

    这变故是如此突然,被丢在地上的明吟与明叶立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卓昭节往后跌出几步,跌坐在一张没翻倒的矮榻上,整个人都在激烈颤抖,死死捂住了嘴!

    而陈珞珈与谢盈脉这对师姐妹却仿佛看都没看见赵维安的惨死一样,谢盈脉神色淡漠,陈珞珈面有惊容,只是她这惊容却是:“袖手剑!师尊不是说几年前它就被弄丢了吗?竟然是你偷的?!你……师尊向来偏心你,若他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生前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却也不过是个女贼,你猜他会不会恨得自己剜了自己的眼珠?!”

    谢盈脉此刻手执的长剑,青湛如水,其薄胜纸,仿佛屈指一弹,就能弹断,然而观它刚才轻描淡写的杀死赵维安,剑锋刺入赵维安躯体时仿佛切入豆腐般的轻松,任谁也能看出它的不凡!

    “你为什么总是将旁人想得与你一样呢?”谢盈脉静静的道,“师尊那么说不过是为了不伤你们的心,你也知道此剑代表师门传承,在几年前,师尊就决定将衣钵传与我,所以这柄剑自也到了我手里,只是我是幼徒,陈师姐你又向来与我为敌,师尊就打算先告诉你们剑弄丢了,然后让我找个机会‘寻回’,这样以寻回此剑有功的名义,正式传我衣钵……”

    她摇了摇头道,“师尊一片苦心,全为了咱们三人纵然有罅隙,也不至于在他去后闹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但陈师姐你实在太过丧心病狂了,雍城侯世子也好,敏平侯府也罢,根本不是我等常人能够招惹得起的!在秣陵一个告老翰林就足够将你我逼上绝路了,更何况你若是为了自卫惹下来事情,我也不至于全然不念旧情,可你却是为了夺宝!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动手时留下来活口,知道你们来自岭南,你又是一路作奸犯科过来江南的,届时缉捕文书下到西洲……师尊灵前安能安稳?”

    陈珞珈冷笑着道:“总之呢,老头子偏心你,什么都能替你说,袖手剑传下来按理是要行正经仪式才能拿的,他也不管,若是咱们师祖在,怕是老头子头一个被逐出门墙!”

    “陈师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姐。”谢盈脉淡淡的道,“当年你父母出海双双身亡,亲族弃你不顾,多亏师尊路过,帮你收殓父母尸骸,又收养为你次徒,教你养你十几年恩情,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与欺师灭祖有什么两样?”

    “老头子样样帮着你,你自然是替他说好话的!”陈珞珈眼神闪烁,冷冷的道,“只不过凭一把袖手剑就想拿下我,也忒小觑我了!”

    闻言,谢盈脉微微变色,立刻后退了一步,护住卓昭节陈珞珈要的却正是她后退,但见她抓住了这个机会,双袖连扬,几只荷包倏然飞出,到半空猛然一爆,粉红色的迷雾顷刻之间散布开来!

    “无耻!”谢盈脉怒骂一声,这迷雾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她自己也许还能仗着内力继续追杀陈珞珈,但身后的卓昭节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偏还身份紧要根本不能有损伤!谢盈脉虽然有把握冲过去几剑就斩了陈珞珈,如今却不能不暂避锋芒!

第七十九章 死地生机

    只是谢盈脉退到卓昭节的位置,却一把拉了个空,她心头一沉,低声问:“卓小娘,你还好吗?”隐约里踩到地上有人,传来痛哼一声,谢盈脉这才心下略宽,以为卓昭节惊慌之下摔倒了,俯身摸索到地上果然有一人横卧,谢盈脉忙闭了气提起那人腰带,仗剑划破窗户跳了出去,不想到了外面,低头一看手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你家娘子呢?!”谢盈脉抓着明吟低叫了一声,将她往地上一丢,几剑将门窗都砍倒,里头粉色烟雾渐渐散去却见室中除了大环、小环并明叶外,再无他人!

    谢盈脉再次追出门,将附近屋子的门统统踹开寻了一遍,如坠冰窖!她仓皇四顾,却见四面人影杳杳,哪里还能看到陈珞珈和卓昭节的人影?

    卓昭节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轻微摇晃的地方,她怔了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船上,还没等她回想起来.经过,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哟,小娘子,可算醒了啊?”

    “……你想做什么?”卓昭节闻言,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跪坐在附近的陈珞珈,陈珞珈眯着眼,笑道:“我想做什么,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卓昭节咬了咬唇:“你可是想离开秣陵?只要你发誓出秣陵后放了我,我帮你!”

    “你当我真的出不了秣陵呢?”陈珞珈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盈盈的道,“城门可以关,但城墙又没罩子,以我的轻功不会溜出去吗?问题是你能为我消了雍城侯世子的追杀令么?那追杀令一日不消除我一日提心吊胆不敢妄动啊,就怕一个不小心,便给他的人追上来杀了!”

    见卓昭节沉默下来,陈珞珈叹道:“看来你现在就没什么用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杀意,卓昭节不由一个哆嗦,恳求道:“你……你们取那酒珠无非是求财,若你不伤我,我愿写信让家人奉上千金为谢!决不怀恨报复!”

    陈珞珈笑着道:“你说的是真的?千金?那可不是个小数字,那老翰林舍得换你这么个小娘子?听说那翰林家子孙不少吧?凭什么为你这么大方呢?”

    “我外祖父外祖母向来疼我疼我得紧,只要你肯答应,我这会就写信过去!”卓昭节心砰砰的跳,低声道,“我没骗你,真的!”

    “真是个好命的小娘子,生得这么好,纵然我是女子看着都嫉妒了。”陈珞珈似笑非笑的道,“凭着这副相貌即使出身寒苦这辈子都是个金屋藏娇的命,偏你还生在富贵乡里,千两黄金啊,可怜我长这么大,百两黄金也才见过两回呢!那还不是我的,你这话听着我简直嫉妒极了,想我前世里难道作了孽吗?为什么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好命呢?”

    卓昭节不敢回答,怯生生的望着她。

    陈珞珈笑着笑着就变了脸:“千金万金,总也要有命去花,可惜的很,我却没信心躲过雍城侯世子的人,你若是没有旁的能叫我有活路的用处,我也只能在死前先杀了你,以弥补我的嫉妒之心了!”

    卓昭节差点没晕过去,哭道:“我……我又没得罪过你,你……你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拖上我?”

    “小娘子这话说的。”陈珞珈格格一笑,柔声道,“聚宝记从上到下也没得罪过我呀,你说他们的冤枉往哪里说去?可见这都是命,你呀,就乖乖儿的认命吧!”说着,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面颊,施施然起身出去了,走到舱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笑着道,“其实,如今你已经不在秣陵城里了,我知道江南人都擅长划水,这小船上也就咱们两个,你若一定要往水里跳,我也不能拦阻你,只是我们岭南水也不少,你若是想看看我的水性,不妨试一试走水里逃走,当然我也要提醒你,一旦被我抓回来……”

    陈珞珈微笑着道,“瞧你这娇滴滴的样子能禁得住什么?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啊,就拿匕首,往你那吹弹得破的小脸上,这么划拉一下……你再逃,我再划一下,划完之后我还会给你上点药,你就放心吧!”

    卓昭节哆嗦着拼命点头!

    这样在水上飘了两日,卓昭节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是否还在秣陵,只知道是在河渠里转来转去,而陈珞珈如今说话也笑不出来了,显然景遇很不好,第三日的傍晚,她沉着脸道:“看来只能去明月湖里躲一躲了。”又恨恨的埋怨卓昭节,“你这累赘,若是你家的人先找来,或许我还能谈一谈条件,偏他们那么笨,每次都叫世子的人赶了先,你这翰林外孙女、侯爵孙女的身份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卓昭节心中大恨,面上却只作怯懦之态,陈珞珈骂了她一番,恨恨的出去操桨这两日她也试图让卓昭节做点事,比如做饭之类,然而班氏十几年娇惯不是白惯的,卓昭节做什么都是一塌糊涂帮足了倒忙,陈珞珈设法弄到的这艘船不大,上面预备的米柴都不多,为躲追兵又不方便补充,实在禁不起卓昭节练习和糟蹋,陈珞珈无可奈何,只能让她歇着。

    等陈珞珈出去了,卓昭节用力掐着掌心,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忽而急骤、忽而缓慢从舷窗望出去,夕阳的余辉里,岸上那个柳树环绕的小别院是如此的眼熟,再往前,那村庄的轮廓亦是似曾相识……

    机会就这么一次!

    卓昭节按捺住心绪,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陈珞珈此刻虽然不在舱里,但以她习武之人的敏捷身手,自己想从船尾跳水跳生,估计连水都没下,一出舱,她就能察觉……毕竟,这船也就这么大。

    届时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该怎么办?!

    深秋里,冷汗渐渐湿了中衣……

    就在这时,不远处,夕阳下响起一声清晰的鹰唳!

    卓昭节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扑到窗边,飞快的摸索起身上携带之物,她的钗环都是好东西,早就被陈珞珈收走了,但好在,还留了一支赤金簪给她绾发。

    卓昭节一把拔下簪子,心中默默祈祷夕阳慢点下去,对准了那只盘旋在屈家庄林上的猎隼,借着夕阳的光辉,不断调整亏得她身上就没有陈旧的物事,这支簪子黄澄澄的色泽鲜亮,在余晖里,反射出一点刺目金光,射向猎隼!

    ……几个月前,青草湖上第一次遇见那个顽劣的世子时,宁摇碧的声音电光火石般在耳畔响起

    “……毕竟今日烟雨蒙蒙,即使小娘子头上有几件光亮的钗环,没有阳光反射,也不至于被它认为是锋刃……它自然不会理会。”

    这席话反过来,也就是说猎隼会将钗环反射阳光看成锋刃、从而引发它的敌意了?

    但愿……那个说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世子这句话没有骗自己……

    卓昭节心中焦急的祈祷:过来!过来!快过来啊!

    眼看着那头猎隼唳声越发急促,盘旋着朝河上飞来,卓昭节紧张到了极点!

    “畜生!”船头,陈珞珈终于也发现半空的猎隼,似将自己这艘船当成了猎物,这里可不是深山大泽,既然有猎隼,定然有主人,一旦主人跟着猎隼过来,看见了这艘船,即使赔礼,少不得也要人出去说话,陈珞珈自己是不敢回话的,她的岭南口音如今根本不敢让人听!如果卓昭节出去答话……先不说能够养得起这等猛禽的人非富即贵,对秣陵人人知道的游家外孙女可能不可能认识,以陈珞珈行走江湖的经验,卓昭节那副容貌就足够平地生波澜了!

    让这畜生引了人来,简直后患无穷!陈珞珈决断极快,骂了一声,哐啷一下,立刻拔出软剑,预备迅速杀了它,趁着暮色将临,赶紧划桨离开此处!

    她不拔剑还好一拔剑,剑锋返照夕阳,寒光闪烁,原本就被不断反射到它眼里的金光所激怒的猎隼越发狂怒起来!

    船舱里,听着唳声急怒,卓昭节将金簪握回掌心,随便拿了根带子束起长发,阴阴的笑了……

    她无声无息的脱下碍事的外袍,拿在手里,只着中衣,屏息凝神的预备着。

    猛禽扑击时带起的风声即将落到船上的刹那,卓昭节一头冲到船尾,像是刚刚发现这一幕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陈珞珈本来注意力就没全放在那猎隼身上,大半倒是放在了提防可能的追兵上,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手一抖,险些被猎隼扑到了脸上,索性她武艺高明,双足立在船上亦是不摇不动,凭着一个倒仰折腰,生生避开,挥剑将猎隼逼开,气恼的回头瞪了眼卓昭节,喝道:“你要做什么?!”

    “你自求多福吧!”三日来,一直对她唯唯喏喏、显得怯懦无比的卓昭节,此刻对她露出得意而幸灾乐祸的笑容,话音未落,她抓着外袍和金簪,在船上轻巧的一点,蹿入水中,整个人仿佛一尾游鱼,瞬息之间已经游出数丈,头也不回的朝最近的岸上划去!

    陈珞珈勃然大怒:“找死!”举剑欲要追下,不想那猎隼极通人性,见到卓昭节跳水而逃,哪里肯再放走了她?见她也有跳水的意思,虎视眈眈的迫了上来!

    “你这该死的扁毛畜生!”陈珞珈咬牙切齿,却冷笑了一声,道,“这么窄的河,真当你上了岸,我又被这扁毛畜生缠住了,你就能脱身?娇生惯养里长大的小娘子,真是天真!”

    她专心对付起纠缠不休的猎隼起来。

第八十章 遇救

    “饮渊怎么会忽然飞到河上去?可是它寻着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屈家庄中踏着落日驰骋出数骑,沿着河堤寻着猎隼落下的位置奔去,为首的宁摇碧鲜衣锦服,兴致勃勃的道。

    这时候虽然是深秋了,但江南的柳叶却还没有落尽,河堤上长草如织,柳枝似帘,挡住了视线,一直到猎隼愤怒的唳叫已近,宁摇碧一行才勒住奔马,一行人一停,身后的昆仑奴立刻长刀出鞘,斩断附近一排柳枝!

    没了遮蔽视线的柳枝,虽然暮色渐渐降临,但借着残存的天光,河上一幕仍旧可以看得分明,宁摇碧定睛一看,顿时大怒:“好大胆的女子!居然敢对本世子的饮渊动手!放箭,射死她!”

    语毕立刻打个呼哨,令饮渊升空躲避箭雨!

    船头,陈珞珈脸色难看无比!

    她已经看见堤坝上纷纷摘弓的情形,只是……陈珞珈眯着眼,专注的打量着水面。

    就在第一支箭离弦飞向陈珞珈的刹那,卓昭节终于触摸到了实地,她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踩着水,从岸边已经枯黄的芦苇里探出了头。

    “哼!落到过我手里,还想活着回去?”陈珞珈盯着那个刚刚冒出水面,发上还沾了几片水草的头颅,眼神恶毒而残忍,反手拔下头上一支珠钗,高声道,“小娘子,还给你!”

    钗光如电!

    几乎无人反应过来,沉闷的“噗嗤”一声!

    陈珞珈不再看卓昭节,闪身避开最先到的一支箭石,接着倒仰着落入水中……

    “下河去搜!”宁摇碧眼神阴霾,森然道!

    “小主人,那是?”苏史那忽然惊讶的看着河堤下,稍远的地方,正是方才那支珠钗所向的位置,水面弥漫着一片乌黑,是女子散开的发丝。

    宁摇碧随意的看了一眼,就要转开继续命人追杀那胆敢砍杀他猎隼的女子,却变了脸色:“怎么像是……”话说了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左右,“不要跟来。”自己下了马,拿马鞭抽开挡路的长草,向那里走去。

    江南水土湿润,河堤以下没几步路就是湿漉漉的泥土,芦苇从堤上一路长下去,宁摇碧皱眉踩过半泥半水的草丛,在靴尖触及水面的地方蹲下,怀疑的看着飘荡在水上的青丝……刚才,分明抬起头过的?应该……没死吧?

    他的目光落在水面不远处的一点光芒上,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一半陷入泥沙,宁摇碧伸手去拾,不想却拾之不动,他微一用力,才从泥沙中抽出一支极长的珠钗,回想方才那一幕,他不禁笑了:“真是好运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去的。”

    见人还是埋在水里不出面,宁摇碧惦记着去追杀冒犯了自己猎隼的女子,不耐烦的倒转珠钗,用力敲了敲水中人的头,卓昭节一口气早已用尽,意识模糊里,似乎感觉到有人已经到了面前,不管是不是陈珞珈……她猛然探出水面,手心紧紧攥着那支金簪。

    宁摇碧看清她面容,啼笑皆非道:“果然……怎么到什么地方都能看见你?你这小娘子又做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听见这不算熟悉却不陌生的声音,卓昭节本能的睁开眼,整个人都是一软,跪坐回水中,单薄的中衣浸透了水,几近透明,紧紧贴在了她身上,身边,玫瑰红的半臂与群青上襦悬浮在水中,在斜下的夕阳下,一起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这殷红里有几抹游丝一样的边缘,是卓昭节浮出水面时,先举出外袍,珠钗穿破袍身,从锦缎里游离出来的断面小娘子生性好洁,不想被河边淤泥弄脏手、想先拿衣服垫上的想法,却在仓促之间救了她一命。

    “先别睁眼。”宁摇碧道,跟着拿袖子替她擦了擦水,掠开湿发,这才道,“好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带着好奇而促狭的神色,显然为撞见卓昭节狼狈的一幕感到幸灾乐祸,然而此刻卓昭节只有满心绝处逢生后近乎疯狂的庆幸与后怕,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似呜咽又似叹息的声音,所有的礼教矜持与理智在潮水般汹涌的恐惧面前一溃千里,卓昭节看着面前认识的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狠狠扑上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唔!”宁摇碧胸口之前在船上被她砸出来的淤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此刻又被卓昭节正面一撞,顿时又是一阵隐痛。

    他面上浮现出郁闷之色,喃喃道:“这是故意报复么?好狡猾的小娘子。”

    话是这么说,感受到卓昭节俯在他身上不住的颤抖,再回想方才那道钉入她身旁、深入泥中的钗光,宁摇碧明白卓昭节此刻抱紧了自己,是因为她必须宣泄那刹那生死的大恐惧,这可怜的小娘子啊,估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惊险吧?上次遇见饮渊,至少被吃的是猴子不是她,至少她还能祈祷饮渊吃完猴子就飞走。

    少年世子的眉头皱起又舒开,在同情与嘲笑中间犹豫了片刻,轻声自语道:“嗯,反正吃亏的不是我。”这才释然的张开怀抱,拥住了卓昭节,片刻后,察觉到她颤抖愈来愈烈,他用力将卓昭节从水里抱出来,就势撩起衣袍,在堤坝往上、干燥的草丛上坐下,安安静静的搂住她,轻声安慰道,“不必怕了,本世子的人已经追上去,有饮渊引路,那女子今晚必死!”

    然而卓昭节只是颤抖,甚至连啜泣都忘记了。

    宁摇碧又犹豫了片刻,道:“你已经没事了。”

    ……又过了半晌,宁摇碧幽幽道:“你看,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你还不高兴么?至少幸灾乐祸下罢?我可是难得这么狼狈。”

    卓昭节依旧颤抖着。

    宁摇碧再琢磨片刻,小心翼翼的道,“我手臂麻了……”

    卓昭节的颤抖猝然停下,只是她停得这么突然,宁摇碧却不敢动了:“算了算了,这个不急,你,嗯……你再歇会,我坚持下。”

    秋风吹过,衣服半干半湿的宁摇碧打个哆嗦,这才察觉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玉兔东升,星子冷寂,侥幸躲到温暖角落里的秋虫发出苟延残喘的哀鸣。

    ……难道,要在这里坐一夜?!

    可怜的世子艰难的转过头,对着堤坝上招了招手好在今晚秋月虽然不是十分圆,也有七八分,留在上面的苏史那看得清楚,大步走下来,带着笑意问:“小主人?”

    “你帮本世子劝劝这小娘子吧……”宁摇碧小声道。

    “劝什么?”苏史那纳闷的问。

    宁摇碧顿了一顿,才道:“你看她……虽然被吓得不轻,但如今既然没事了,是不是跟咱们回去,叫伊丝丽和莎曼娜帮着换身衣服,吃点东西,睡上一觉之类的,何必一直……嗯,这个样子呢?这里这么冷,天也黑了。”

    沉默片刻,见卓昭节没有回应,宁摇碧小声道,“苏伯,我饿了,也冷。”

    “……”苏史那叹息道,“小主人真是心善无比,只是……某家觉得……卓小娘……仿佛是……睡着了……”

    “………………”夜色里看不清楚宁摇碧的脸色,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冰冷,“快走!”

    “真是多谢你们了。”躺在温软舒适的锦绣榻上,拥着绸被,由体贴温柔的胡姬伺候着喝完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又用了一小碗碧梗米粥,配菜的酱菜腌得又脆又酸,开胃下粥极了,卓昭节放下牙箸,只觉得恍若隔世,真诚的对莎曼娜道。

    莎曼娜抿嘴一笑:“小娘子太客气了,这些都是莎曼娜该做的。”

    她俯身上来收拾杯盘,端起乌木托盘,笑着道,“只可惜小主人这儿没有适合小娘子的衣物,不过外头有个手艺很不错的绣娘,听说也很会做衣服,一会可以请她来给小娘子量身赶做一身。”

    “怎么能这样麻烦你们呢?”卓昭节拢了拢散到腮边的长发,嫣然一笑,感激的道,“把原来那身晾干就可以了。”

    莎曼娜解释道:“昨晚事情仓促,小娘子的外袍不慎撕坏了,而且……府上这两日不便来人迎接小娘子呢,小娘子可能要在这儿住上几日。”

    卓昭节顿时变了脸色:“我外祖父外祖母……”

    “小娘子宽心,说起来还要恭喜小娘子做表姑了。”莎曼娜嫣然道,“是游府有了曾长孙,所以十分的忙碌,暂时怕没人有暇来接小娘子。”

    “大表嫂生了?”卓昭节惊讶的问,大房因为守孝,从正月起就一直守着院门过日子,卓昭节都快忘记巫曼娘怀孕的事情了,如今劫后余生,听见这个消息,心下没来由的一暖,欣喜的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曾长孙,是郎君吗?”

    莎曼娜笑着道:“听去游府的人说,正是一位健壮的小郎君。”她仿佛不想多提游府的事情,急急道,“莎曼娜要去做事了,小娘子还请先静养为好。”

    说着,不等卓昭节回答,就匆匆而去。

    “即使大表嫂生产了,但我四个舅父,还有二表哥在家……怎么会没人有空来接我?”卓昭节眼中染上阴霾,“何况我自己难道不能回去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在凝神思索,听得步伐声由远及近,来得极快,进门之后直冲内室,“哗啦”一下掀了珠帘卓昭节歪着头看过去,就见宁摇碧一身锦衣,沉着脸,捏着柄玉骨扇大步走了进来,劈头就道:“你做的好事!”

    他正等着卓昭节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想卓昭节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诧异的问:“世子在说什么呀?”

第八十一章 各自的小算盘

    宁摇碧一噎,瞪眼道:“休要装糊涂!你昨天,哼哼,抱住本世子不松手,本世子念你劫后余生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没想到你……你居然还掐本世子!你知道不知道,昨天晚上把你送过来让伊丝丽和莎曼娜照顾后,本世子自己去沐浴,结果中衣、里衣竟然都没能脱下来,叫了侍者执铜镜进去,本世子才看见后腰和后背上全是指甲印,渗出来的血都沾到外袍上了!”

    他愤怒的说着,“本世子穿的可是极厚的重锦!这样都能被掐伤,血还沾透到外袍!你根本就是想趁机将本世子掐死吧?!”

    “……你说的,是真的?”卓昭节一脸震惊,尖叫道,“怎么可能!!!”

    宁摇碧气得简直想揍她:“难道本世子污蔑了你?”他怒气冲冲的卷起袖子,“你看这里,这还是最轻的一处!”

    他因为血统皮肤本就比常人要来得白,又向来养尊处优,如今臂上足足四五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子,伤口淤紫微肿,几处还积了血痂,望之可怖,卓昭节一见之下,顿时露出惊容,伸手掩住嘴,吃吃道:“……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宁摇碧怒道。

    卓昭节抱着被子沉默片刻,道:“可是……昨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宁摇碧的眼神危险起来,卓昭节吓得眼眶一红,哽咽着道:“真的真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觉得本世子会相信?”宁摇碧放下袖子,冷冷的问。

    卓昭节立刻哭出声来:“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叫陈珞珈的女贼说,要拿刀划破我的脸,然后我被吓得跳了河……拼命划啊划!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摇碧被气笑了:“所以本世子不该怪你?”

    “不是的!”卓昭节边擦眼泪边道,“……你怪我吧!”

    “……”宁摇碧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本世子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卓昭节摇着头,眼泪簌簌而落,小声道:“我想回游府。”

    “嘿!游家为找你就差上天入地了,你要是被直接从那女贼手里救回去还还说点,毕竟她也是女子,偏偏在本世子这儿,他们哪里敢直接把你接回去?”宁摇碧冷哼了一声,“莫忘记你祖父与本世子的父亲向来不和睦,若叫卓清素知道了此事,游家这十几年算是白替人养了孙女,少不得还要落一场埋怨!你若是还念他们家的好,还是等等吧,昨晚苏伯就打发人去告诉了,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你安全了。”

    卓昭节闻言,哭得更凶了:“我好想我外祖母!”

    宁摇碧郁闷道:“喂!本世子不计两家仇怨救了你,你好像还没谢过本世子吧?”

    “我……”卓昭节想了想,继续哭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人家就是害怕呀……我当然感谢你了,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哭着哭着,见宁摇碧还没走,她哽咽着问,“对了,那女贼……陈珞珈抓到了么?”

    “……还没消息。”宁摇碧默了一下,才不甘心的道,他昨天向卓昭节说过陈珞珈必不能活着过夜,结果手下到底让人给跑了,被这么一问觉得很是没面子,语气也生硬起来。

    只是卓昭节全不理会,她呜呜咽咽的哭个没完没了,嘴里嘟囔着翻来覆去,无非是念着班氏、游若珩,甚至是表姐游灿、表弟游煊,差不多游家上上下下,连刚出生、她还没见过的表侄都念叨了一回,中间又是说害怕,又是说难受,看起来可怜极了她一边哭一边飞快的思索着:昨晚的事情都忘记了?怎么可能!

    这样刻骨铭心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遭遇若当真能够转头就忘记,除非自己忽然变傻了!

    至今想到那支珠钗擦着自己面颊飞过的那种与毁容甚至死亡擦肩而过的凛冽、那个刹那头脑一片空白的巨大恐惧,卓昭节都觉得不寒而栗!

    ……至于接下来,遇见宁摇碧后的事情么……那个……实在是太丢脸太丢脸了……简直把自己埋到地里去都觉得羞愧难当啊……

    卓昭节几乎是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死不认帐的打算!

    之前在明月湖的时候,被宁摇碧拉上甲板时虽然也扑到他怀里过但那是意外意外意外呀!

    这次居然是自己主动扑进他怀里……

    卓昭节刚才蒙着被子恨不得回到昨天将自己掐死,昨天是很可怕啊!可自己怎么就选了去抱宁摇碧呢?为什么不是苏史那?那样好歹还可以说受惊过度,向长辈寻求安慰啊啊啊!

    总而言之,卓昭节和昨日傍晚的宁摇碧在同情与嘲笑里的选择里,出于觉得自己不会吃亏,所以才选择了抱住卓昭节并安慰她的考虑一样,在诚实的感激宁摇碧和装糊涂否认一切上,她怀着“昨天宁世子被我拖累得不轻,一定也很尴尬,为了两个人都好这件事情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要再提了”以及“如果提了这件事情我还怎么自处,但不提此事我也可以感谢宁摇碧的”的想法,轻易的打败了前者……坚决的……选择性失忆!

    这几天受了这么多委屈,昨天更是几经生死,恐怖如潮,我是娇生惯养锦绣堆里长大的卓小七,外祖母的掌上明珠,向来最娇弱的!怎么可能还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我全部都忘记了!

    没错,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世子你说什么我都不、清、楚;不、记、得;不、知、道!

    反正,什么主动投怀送抱,而且还抱着宁摇碧不肯撒手、甚至还在他怀里睡着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过!

    以上才是真相那些事情都是幻觉!从来不存在!

    ……我才没有为了昨晚的事情惧怕被宁摇碧追究呢……卓昭节用力捏紧了拳,如此想着当初,在端颐苑的书房里,我只是好奇多看了他几眼,他居然就说我轻薄他!昨晚的事情……卓昭节赶紧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那太可怕了!

    所以昨晚的事情她必须忘记!!!

    卓昭节告诫自己,那些全部是幻觉!而且都过去了……

    卓昭节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宁摇碧站在她榻前,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很为难,又似乎有点尴尬,卓昭节趁着抹泪的功夫偷眼看他,心想:外祖家上下都提到第二遍了,他可算受不了要走了吗?快走快走……他怎么还不走?我都快哭不出眼泪了!

    终于宁摇碧开口了,他说的是:“算了,好人做到底。”

    卓昭节还没弄清楚他所谓好人的意思,就见宁摇碧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外面的侍者不许进来打扰啊呀,总算要走了?卓昭节心里长出了口气,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混过这一关,立刻又听见宁摇碧折回来的脚步声。

    她恨恨的咬了口被子!走就走吧,难道还要特意回来告别下?

    不过,显然她想的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宁摇碧回来后,半个字都没提到走字,反而脱了木屐,跨上榻边的脚踏,在卓昭节的目瞪口呆中,他半跪到榻头踞坐,撩起一角袍子,伸手扶住卓昭节的肩膀,轻轻的,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还很熟练的按了下她因为震惊过度而僵硬的头颈,让她靠在自己颈侧……

    这这这……!!

    只听宁摇碧用很无奈的口吻柔声道:“放心,本世子在这里,陈珞珈纵然回来,也决计伤不了你,不要害怕了!”

    ……世子,你果然很好心!

    感受到他手臂很自然的揽住自己的腰,卓昭节的面色瞬间狰狞:怎么办?自己现在该怎么反应?

    她正心念电转,就听宁摇碧回转了正常语气,带着丝迷惑道:“好歹也过了一夜了吧?怎么还吓得这个样子?难道小娘子的胆子都这么小?”似乎察觉到卓昭节的僵硬,他随手摸了几把散在榻上的乌黑长发,安慰道,“唉,我不说你了,掐我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知道你昨儿吓得太重,喏,现在再借你抱抱,反正这儿也没旁的人,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抱到不害怕了再告诉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明明是他在占自己的便宜,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在做好事?

    更可怕的是连自己都在惭愧于欺骗他、从而滋生出愧疚了……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没忍住,下意识的接话问了句:“我想知道……昨儿……我掐世子时,世子为什么不叫我住手?”

    这句话问完,卓昭节瞬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撒谎也是技艺啊!这句话难道不是等于间接承认了么!

    一阵秋风吹过,卓昭节凄凉的想: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做个正人君子……

    好在宁摇碧居然没察觉出来,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两个原因,一来,你当时,才从水里上来,把我衣服也弄湿了,秋风吹起来冷得很,我没怎么注意,二来,你抱着我……嗯,后来我累了。”

    也就是说,宁摇碧是又冻又累得全身都麻了,所以根本没发现自己在掐他……

    卓昭节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对不起这位世子。

    哪怕是青草湖、端颐苑书房、明月湖三次见面,她都被耍了……但此刻,她实在没法再算计下去了……

    只是要她坦白,卓昭节努力半晌,最终还是颓然放弃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来……

    算了……就这样吧……她不负责任的想……以后再补偿吧……

    被陈珞珈劫持三日,惊险逃生,这些消耗的体力心力,不是睡上一夜就可以完全补充的,她东想西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安心的靠在宁摇碧怀里,沉沉睡去……

    只是被深深感动的卓昭节绝对不会知道,从昨日安置好她后起,宁摇碧心里也在不住的嘀咕:虽然是卓小娘主动扑到本世子怀里的,但她当时显然受惊过度,只要是熟人在跟前,估计都要被她抱住发抖了……自己又是定意要杀那敢对饮渊动手的女贼,将人都打发去追杀搜索女贼的踪迹,出于好奇,一个人下了河堤去查看,万一这小娘子误以为本世子对她心怀不轨,抓住这个大吵大闹,本世子好像……的确有点理亏啊?

    更别说自己抱了她那么久……该碰不该碰的基本都碰到了……虽然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什么温香软玉抱满怀之类的,那么冷……手脚都麻了……起身时,苏史那帮揉了半晌关节才能走动……怎么也旖旎不起来啊……

    不过小娘子么,大抵都是不怎么讲理的,而且她还占点理……嗯,怎么办呢?

    宁摇碧到底从小就有狡黠的评价,他略作思索,就想出了个好办法先声夺人!先抓住自己臂上的几处掐痕指责卓昭节!又将背上的伤痕大大夸张,反正卓昭节也不可能剥了他的衣服检查!

    果然……卓昭节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不过若是早知道这小娘子惊吓过度,把昨儿的事情都忘记了,自己何必还要辛苦的演这一场呢?唉,尤其是臂上本来只有两个浅浅的掐痕的,为了能够打动人心、更好的阐述自己是个多么可怜委屈的救命恩人,更担心那么浅的两个掐痕别过了一夜就不见了,他昨晚趁着卓昭节睡着后,还特意悄悄过来抓着她手又掐了几个……

    世子为了迅速引出卓昭节的愧疚之心,从而让她彻底忘记责问自己“趁人之危”的嫌疑,是真正下了狠手的,掐出来的伤,连他自己都不忍心多看。

    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结果是这次的苦肉计白用了!

    宁摇碧一边随口低声安慰卓昭节,一边认真的反思,不用怀疑,雍城侯世子在这类事情上,一向都要求自己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温故知新、孜孜不倦……

第八十二章 怀杏书院

    虽然宁摇碧说卓昭节不宜让人知道她是被自己所救,但游家到底关心这个外孙女,晌午后,游霖还带着几名心腹下人,匆匆赶到了屈家庄拜谢兼探望。

    舅甥相见,自有一番哭诉安抚,游霖见卓昭节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大圈,甚为心疼,道:“不要管那些了,别过世子和苏将军,就随舅父回去罢,在外面总不比回去了定心。”

    卓昭节隔了一夜,又和宁摇碧彼此算计了一番,此刻虽然见着舅舅还是后怕不已,却已经冷静下来了,她虽然也想快点见到班氏只有在这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身边,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心,但也不想为了自己连累游家,就摇着头道:“世子已经和我说了我不好直接回去的原因了,难得他们肯这样帮忙,不在乎这份救命之情被掩藏起来,怎么能辜负了去?我如今好好的,也就是吃了一番惊吓,晚几日回去都不打紧的,还请二舅舅转告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件事情就不要叫长安那边知道了,毕竟离得这么远,叫那儿晓得了也是徒然担心。”

    游霖向来胆子小,他内心其实是极为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但他又疼爱外甥女,两相权衡,实在难以决定,迟疑道:“这……不大好罢?毕竟叫你被那女贼掳了去,本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如今还要瞒住长安那边……这件事情还是回去请你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你人还是先回去吧?”

    “这都是意外。”卓昭节想到当日情形忍不住又掉下泪来,“谁能想到那女贼会闯到博雅斋里去呢?从前向来没有出过事的啊,哪里能怪舅舅?舅舅和舅母平常都是极疼我的。”她见室中没有旁人,又小声道,“再说世子年少,与我岁数仿佛……舅舅就当为了我闺誉着想罢。”

    其实大凉风气开放,男女把臂而游司空见惯,像这次,卓昭节为贼人所掳,跳水逃生恰好被宁摇碧救起,传了出去,旁人只会感慨她大难不死,并赞扬宁摇碧的救人之举,除非她从水中起来主动扑进宁摇碧的那一幕传出去,否则两人从前既然没有什么传言,鲜少有人会议论是非的。

    游霖再老实也听出来卓昭节这是为游家着想,免得游家因此和敏平侯府存下来罅隙,毕竟游霁或许能够体谅娘家,但那敏平侯继夫人沈氏可未必会不落井下石,要知道当初卓家打算把卓昭节寄养时,那沈氏说在京畿寻户人家养着也就是了,游霁对她不放心,这才千里迢迢把**送到娘家,这要是在游家出点事,即使卓昭节平安着,那沈氏能不借题发挥吗?更何况还和敏平侯的政敌雍城侯扯上了关系!

    只是游霖胆子小归小,究竟不是一味自私的人,外甥女这么懂事,反而让他坚定了决心,断然道:“这些自然有长辈替你做主,你不要操心了,我去请外头使女进来帮你更衣,你快起来,咱们这会就回去!”

    “……”卓昭节见他坚决,只得使出撒手锏,“二舅舅不为旁人想,也为我母亲想一想,当初是她坚持送我到秣陵的,据说我那继祖母并不赞同,现在我没什么事,那边知道了,我父亲母亲、兄长阿姐自然会担心,指不定母亲还要因此被继祖母埋怨,这儿没旁人,我与二舅舅说句私下里的话,那继祖母虽然是我长辈,可我听着,到底我父亲不是她生的,我那亲祖母……这些事情二舅舅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一次我已经害你们操心了,还要再连累母亲在继祖母跟前抬不起头来,这……”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游霖在游家四房兄弟里,他和游霁感情最好,也最疼爱这个嫡妹,想到会让游霁在夫家受委屈,还有敏平侯府那差不多快闹到台面上的世子之争……而且卓昭节除了受到惊吓外的确没有旁的事,他究竟改变了主意,不再提立刻接卓昭节回去的事情,只是好言安慰,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按说你是你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凡事向来有分寸,只是舅舅也要提醒你,这继祖母,虽然不是你父亲的生母,但总是你的正经长辈,你不能对长辈有怨怼或妄自揣测之心,以后刚才那样的话不可再说,知道吗?”

    “二舅舅放心罢,我也就是和舅舅说一说。”卓昭节嫣然道,“所谓,见舅如见娘么,我这几日,可是吓坏啦,难为见到舅舅,还不能说几句心里话?”

    “话是这么说,可自古以来,孝为百善之先。”游霖郑重道,“你往后回了自己家,也当听你母亲的话,孝敬长辈,不可使父母为你操心担过才是。”

    卓昭节嘻嘻笑道:“我向来就听话。”

    见游霖也想不出新的话来说了,卓昭节这才问起来自己新添的表侄:“我听说大表嫂生产了,还是位健壮的小郎君?”

    提到这个话题游霖神色也缓和下来,笑着道:“不错,你外祖父已经起了名,叫做游照,乳名凤郎,那孩子生得轮廓似极了你外祖父……”说着说着,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你外祖母也很高兴。”

    卓昭节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隐瞒了什么:“二舅舅,这几日家里可好吗?”

    “自然好得很。”游霖微笑着道,“说起来真要谢谢苏将军,你遇见他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是拿着世子信物叫开城门进城报得信,得了这消息,再加上你大表嫂母子平安,咱们家上上下下都高兴极了。”

    卓昭节听不出什么破绽,暗松了口气,笑着道:“今儿也辛苦二舅舅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这屈家庄离秣陵才几步路?”游霖道,“你这孩子方才还说见舅如见娘,如今倒客气起来了。”

    “对了对了!”卓昭节猛然想起了谢盈脉,“那谢家阿姐如今怎么样了?”

    游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那女子与贼人乃是同门师兄妹,因此才连累到了你,如今女贼还没寻到,未知是否是酒珠一案的从犯或主谋,她暂时被咱们家关了起来。”

    卓昭节大吃一惊:“不会吧?那个男贼可是她杀的!”

    “嘿!”游霖冷冷的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人心的险恶,那两个贼人是才到秣陵的,怎么就立刻知道了酒珠、还下了手?没准就是谢盈脉主使,贼人得手之后内讧,也是常事。”

    “可我亲耳听见,是那两个贼人盗了酒珠,要迫谢家阿姐帮他们啊!”卓昭节迷惑的道,“怎么会是内讧呢?”

    游霖不想她多为这个操心,就敷衍道:“是这样吗?那舅舅回去告诉你外祖父,让你外祖父做主吧。”

    看了看天色,他因为没打算在屈家庄过夜,是要在城门关闭前回去的,所以见辰光差不多了,就站起了身。

    卓昭节想要送他,却被游霖坚决阻止了,让她好生静养,又叮嘱了一番,许诺尽早安排出合适的理由来接她回去,这才心情沉重的去向宁摇碧、苏史那告辞。

    游霖走后没多久,珠帘一动,却是宁摇碧亲自端了一盘蜜饯进来,道:“这是你舅舅告辞时才想起来忘记给你的,说你最爱吃这里面的梅子。”

    卓昭节忙道:“劳烦世子了,怎么还要世子亲自送来?”

    就见宁摇碧将盛着蜜饯的银盘放到她榻边的小几上,一本正经的道:“游家另外送了本世子一份谢礼,里面没有蜜饯。”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难怪你会亲自一个人送过来面对救命恩人,区区一盘蜜饯又算什么?卓昭节大方道,“世子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尝尝?”

    宁摇碧根本不用她说第二遍,立刻卷起袖子,瞄准他盯了一路的所谓卓昭节最喜欢的梅子,眉开眼笑的拈了一颗放进嘴里,下一刻他脸色大变,呸的一声吐出来,飞快的扑到放着茶壶的桌上,不及用茶杯,直接拎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足足小半壶茶水,这才心有余悸的转过头,难以置信的问:“这就是你最喜欢的蜜饯?”

    ……卓昭节歉意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从小爱吃酸的东西,便是果子也不喜欢太甜的。”

    所以,卓昭节爱吃的、白家特意为她做的梅子,就是寻常孕妇都难放进嘴里……

    不是普通的酸啊……

    看着宁摇碧愤怒的眼神,卓昭节决定亡羊补牢:“世子不如试试这杏脯?这个很甜。”

    “如果不甜,本世子就把你的梅子全丢掉!”宁摇碧瞪了她片刻,才忿忿道。

    “绝对甜!”卓昭节肯定的点了点头。

    宁摇碧小心的拈了最小的一片杏脯,入口之后,仔细一尝,这才展颜道:“这才像个蜜饯的样子,嗯,本世子好像吃过?”

    卓昭节道:“这是秣陵最好的蜜饯了,也许是江南最好的,外头根本没得卖,世子一定是到了秣陵后才尝到的吧?”

    “这倒是。”宁摇碧一口气将杏脯吃掉小半,才意犹未尽的道,“难怪那书院名字叫怀杏。”

    “………………”卓昭节笑得很勉强,“这个,秣陵人人皆知,怀杏书院这个名字,乃是怀想春秋时孔圣于杏坛讲学,有教无类,追慕先贤,所以名之。”

    宁摇碧沉默了一下,看着手里的杏脯:“难道不是说他们杏脯做的特别好吃?”

    “这个,书院虽然建在杏林里,但书院确实是不做蜜饯的。”卓昭节斟酌着措辞,“蜜饯么……是白家做的,他们家大房的嫡次子白子静,即我三表姐的未婚夫在书院攻读,所以束里有蜜饯一类,世子去书院时,他们自然要拿出来招待……”

    “……我还以为,这杏脯是崔子和让学生做了之后送给游老翰林的。”

第八十三章 来龙去脉

    两人沉默了片刻,宁摇碧郑重道:“刚才的事……”

    “我什么都没听到!”卓昭节反应迅速,宁摇碧这才点了点头,继续挑着杏脯吃。

    卓昭节吃了几个梅子,忽然想起来,忍不住问道:“世子,那个酒珠是怎么回事?”

    宁摇碧咽下杏脯,抽出丝巾擦了擦手,这才道:“还记得明月湖上你舷窗外抹的猪油吗?”

    “啊?”

    “其实那次我说侍卫里有人想暗算我是真的。”宁摇碧心平气和的道,“到江南之后我就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为了一网打尽,我先迫着他们写信回长安,要祖母设法尽早接我回去,本以为这样他们会立刻下手,结果到了我说的日期,还是不见他们动作,我不想把麻烦带回长安去,因此就需要个理由拖延。”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继续道,“就是酒珠。”

    卓昭节瞪大了眼睛:“我还是不明白……”

    “那颗酒珠本来就是我的。”宁摇碧朝她笑了笑,“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所以我让苏伯派了我身边人都眼生的一个心腹,放到聚宝记去寄卖,而在这之前,我一直在说要搜罗奇珍送给祖母,以讨得祖母欢心……哦,博雅斋里,李延景几年前定做的那面琵琶,我不也亲自跑了一趟吗?所以聚宝记拿到酒珠后,自然通知了我,我当然要去看,看了再琢磨要不要买……这么拖了几天,他们还不动手,所以我先买了下来,然后再让苏伯约你外祖父去考察那个什么枫潭……我本来打算,枫潭回来,就宣布自己对明月湖的风景起了兴趣,这样不用再拿奇珍异宝做幌子,就可以再合理的留上几日了,而且到时候在明月湖上,烟水茫茫,内奸有得是机会!”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也会去,嗯,祈国公府一直希望能够拉拢你外祖父,我和苏伯都以为你和老翰林在船上,他们一定不会动手,结果倒是差点栽了一回。”宁摇碧叹了口气,“既然船上把事情解决了,回到这里,我自然要叫人去把酒珠收回来,却不想酒珠被人抢了!”

    卓昭节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顿了一顿才道:“酒珠还没找回来?”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找得回来就找,找不回来就算了,反正那女贼必须死!”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居然敢拿剑砍饮渊,本世子要将她的尸身做成肉糜!”

    ……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比不上那头扁毛畜生饮渊的感觉?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就听宁摇碧继续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所以你看,论危险,本世子所处的景遇比你危险多了,但本世子从来都不害怕,你不过落在那女贼手里三日罢了,这三日她也不是时刻要杀你罢?祈国公府可是无时无刻不盼着本世子死啊!你难道不觉得你该学一学本世子,胆子大一点?”

    “…………”所以世子你到现在还认为我太过胆怯太过懦弱么?卓昭节沉默片刻,虚弱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尤其多谢你这次只是以身作则的鼓励终于没有动手动脚了啊……

    宁摇碧欣慰道:“你明白本世子的苦心就好,嗯,本世子刚才跟你说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还是不要说出去了。”

    卓昭节道:“世子放心,我不会多嘴的!”为了我自己的面子,打死我也不说!

    顿了一顿,见宁摇碧继续吃起了蜜饯,她忍不住问,“世子!”

    “嗯?”

    “祈国公不是世子的伯父么?”

    宁摇碧丢下一枚腌过的杨梅,懒洋洋的道:“第一,我母亲当年忧愤而逝,和我那大伯母欧氏很有关系;第二,欧氏之父,曾在大凉征西时,被苏伯一箭穿胸,虽然当场没死,但送回军中也没撑太久;第三,我那大伯与我父亲向来不和睦,否则当年我祖母也不会亲自出面为我父亲要来这个侯爵的爵位了。”

    虽然他这么说时神态慵懒,语气轻描淡写,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卓昭节加以联想

    雍城侯夫人申骊歌的事迹之前被班氏当过反面的榜样当初西域不宁,景宗皇帝下旨西征,少年雍城侯文韬武略无一是处,却靠着五陵年少一脉传承的男子魅力生生俘虏了月氏族新任头人申骊歌的芳心,三十万月氏人的来归,加上纪阳长公主的情面、先帝欲扶持今上登基的心思,这才换得雍城侯这个爵位……这番经过,加上宁摇碧说的这三点,事情就非常的清楚了:

    大凉西征时,月氏族在申骊歌没遇见雍城侯之前,可是与大凉为敌的,祈国公夫人的父亲欧老将军显然没有雍城侯的福分,被月氏族中威望极高、景宗皇帝与今上都一意笼络过的苏史那慷慨的打发了个马革裹尸而还的待遇。

    父仇不共戴天,欧氏当然对申骊歌与苏史那恨之入骨,偏偏申骊歌还带着苏史那堂堂正正的嫁进雍城侯府,与欧氏成了妯娌!

    欧氏能对这个弟妹好,那真是见了鬼!问题是申骊歌可不是普通的侯爵夫人,她背后那三十万月氏族如今已成大凉西域樊篱,麾下之仆苏史那更是连今上都要给几分颜面的名将,大凉不怕月氏,但若能拿个侯爵的正妻之位换得三十万异族效劳,这么划算的买卖,任谁都不会不做。

    可想而知,欧氏与申骊歌必然是势同水火!若是祈国公和雍城侯兄弟情深,或许还有为妯娌转圜的可能,但偏偏这对兄弟本来就不和睦……祈国公对弟妹与侄子能喜欢么?

    再想一想,申骊歌后来因为雍城侯的朝三暮四,死得极早,甚至还引起月氏族使者来朝,仿佛祈国公也受了牵累,可见宁家妯娌之间的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宁摇碧少失生母,又因为月氏族提出不许雍城侯续弦、以保证他唯一嫡子身份的要求,似乎雍城侯也不是很喜欢他……

    这位世子,真是可怜啊……

    从小没了生母,跟着祖母长大,纪阳长公主再疼他,欧氏怎么说既是大伯母又是长公主的长媳,为难个小孩子还不简单吗?如今祈国公都公然往宁摇碧身边插人下杀手了,之前宁摇碧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呢……

    卓昭节同情之心大起,柔声道:“世子莫要难过了。”

    宁摇碧解释完后,就继续专注的挑选着蜜饯,茫然抬头道:“难过什么?”

    嗯,好像把话说的太直接了?卓昭节顿时懊悔自己交浅言深,忙转开了话题:“饮渊就是我见过的那只猎隼的名字?”

    “……是啊。”宁摇碧想起来前事,正色道,“当日其实我们也没说饮渊不是我们的,只不过也没承认罢了,要怪只能怪你们就问了一句。”

    卓昭节一噎,心想若非那日之事,我今儿是不是还活着也未必可知,哪里还能和你计较那扁毛畜生?撇了撇嘴角算是揭过,问起正事:“我几时能回去?世子知道吗?”

    “苏伯也许知道?”宁摇碧道,“其实你多住几日也不要紧,我又没有赶你的意思。”他看了眼蜜饯,“反正你舅舅说他会隔日过来送蜜饯的。”

    ……其实你不这么明显的提醒,我下次也会让舅舅多带点杏脯来的。

    卓昭节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世子在江南还要留多久,若是能够留到来年杏子成熟,可以请白家多腌一份,白家的蜜饯向来不卖,但若有人要,却是极慷慨的。”

    宁摇碧摇头道:“怎么可能留到那么晚?若非今年北地雪下得早,苏伯估计黄河往上如今已经封了冰,其实杀了那女贼,本世子就要回去了,如今至多留到来年开春。”

    “那下次二舅舅过来,我与他说,请他将家里的杏脯都留着,届时给世子带上。”卓昭节抿嘴一笑,道。

    宁摇碧道:“不用那么麻烦,叫白家把方子给本世子抄一份就是。”

    “……”卓昭节正色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白家的方子传了好几代了,祖训就是不外传的。”

    宁摇碧道:“你都说了,他们反正也不开铺子,即使开着铺子,本世子要方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吃和进献祖母,又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待会本世子就打发人去白家说这件事情!”

    “哎!你这个人!”卓昭节顿时急了,宁摇碧原本并不知道这样的蜜饯出自白家,还道是怀杏书院的特产,顾忌着书院的影响才没动这方子的念头,倒是自己无意间告诉了他,这要是害得白家不得不交出方子……白家还不得恨死了自己?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俯身抓向宁摇碧的袖子,“他们又不是不给你杏脯,你非要方子做什么呢?人家祖训就是不给人的,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宁摇碧见她直身就下意识的拿手臂在胸前挡了一下,看到她只是抓住自己袖子才松了口气,道:“本世子还以为你又要……本世子胸前的伤还没好全。”

    “那些都是没有的事情!!”卓昭节一瞬间满面通红,狼狈的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宁摇碧道:“怎么胡说八道?那天你分明就……”

    “就是没有!”卓昭节用力扯他袖子,恼羞成怒的喝道,“没有没有!你再说我可要恼了!”怕宁摇碧继续说出实情,她速度转移话题,“哎呀你不是喜欢杏脯么?让白家给你做现成的有什么不好?你若实在想到了长安也能吃到,我与外祖父说一说,往后用他的名义给苏将军送。”

    宁摇碧差点被她扯得摔下去,郁闷道:“你知道什么?这次苏伯约了老翰林去明月湖,恐怕传到长安,有心人还不知道会想些什么,若再千里迢迢送蜜饯纵然老翰林肯这么做,时锦章和崔子和也决计不答应的!”

    说到政局,卓昭节根本就是一窍不通,道:“你救了我,外祖父感谢你,这样的理由也不成吗?”

    宁摇碧似笑非笑道:“我和苏伯都不在乎这些,不过……你确定要传出去?”

第八十四章 人情

    卓昭节猛然想到自己如今不能回游府,可不就是受到长安的影响吗?她赶紧道:“那这样罢,让我外祖母写封信给我母亲,往后送到我母亲那里,让母亲悄悄给你送去?”

    “免了!”宁摇碧道,“那样多麻烦?再说你那祖父和我大伯交情不浅,你们卓府出来的东西我可不敢吃,还是要份方子最是省事。”

    “你省事了可白家不省事啊!”卓昭节苦口婆心道,“白家向来不肯给方子的,你要知道我二舅母是白家嫡女,当初白家阿公还在世时对我外祖父极为推崇,饶是如此,我外祖父因为不过意每年都收到白家的蜜饯,提出要了方子自己做,白家阿公也是毫不迟疑的推了!”

    宁摇碧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你可想过白家为什么会有方子不外传的祖训?”

    卓昭节道:“这样的秘方人家不爱抄出来那也是……”

    “他们也不卖,只送。”宁摇碧道,“纵然白家也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吧,但秣陵上下,得他们家赠送蜜饯的人家也不少吧?你可有算过,每年单是做这蜜饯,须得他们花费多少?相比之下,既然他们不靠卖蜜饯过活,为什么不索性把方子抄给旁人?莫说蜜饯了,你可知道在长安,百年相传的老店里的招牌菜,真正有权贵要起来,也不是不肯给的。”

    “这个……”卓昭节语塞。

    宁摇碧笑着道:“唉,我就知道你定然没想过白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维持人脉么?”

    卓昭节诧异的问:“什么?”

    “你看,这蜜饯方子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向来不给人抄,但若有喜欢的人家,他们却乐意送……只是你见过白家送给寻常百姓家么?”宁摇碧懒洋洋的道,“怀杏书院的山长那儿有一份,老翰林家有,估计宋家、连家之类的城中大户也都有吧?但莫非人人都可以上门去得一份?”

    见卓昭节蹙着眉若有所思,宁摇碧又道,“而且白家的蜜饯做得这么好,若是开间铺子出来,说句财源广进一点也不希奇,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开?”

    “为什么?”卓昭节下意识的问。

    宁摇碧道:“当然是为了不让你们这样的人家去买。”

    卓昭节惊讶道:“啊?”

    “有资格被他们送蜜饯的人家都不缺买蜜饯的那几个银钱,就是因为白家只送不卖,旁的地方又没有能比他们家做出来的,若想要吃只能收下,如此也等于欠了白家一份人情,蜜饯吃完了他们再送,人情也就一直在,虽然只是小小蜜饯,积年下来交情也不能不深了。”宁摇碧悠然道,“如果白家开了蜜饯铺子,别说游府了,就是你,月钱什么的也不可能买不起蜜饯吧?还会要他们送吗?既然旁人花了银子买了蜜饯,那当然就不欠白家人情了,是不是?”

    卓昭节蹙起眉:“竟然还有这样的关节?”

    “所以我只要方子,决计不会去要蜜饯的。”宁摇碧道,“否则他们源源不断的送,那人情也是源源不断的积累,倒不如一次性把方子要到手,再想个法子将这人情还掉我可不喜欢总是欠着旁人!”

    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道:“可是……若白家不肯给呢?”

    “白家守着这张方子无非就是为了积累人情,这样即使子孙平庸下来,靠着这笔人情也能维持家声,图谋东山再起。”宁摇碧了然的道,“本世子不上那个当,他们若是不给那就是与本世子结仇,你觉得他们积累几代的人情,会就这么用在了消弭本世子的怒火上吗?”

    “可是白家的方子从来不给旁人抄的。”卓昭节道,“一旦开了这个例子……”

    宁摇碧道:“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

    “……你一定要要?”卓昭节试探着问。

    宁摇碧点了点头,斜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卓昭节还能说什么,命是他救的,如今吃他的、住他的,却连救命之恩都不能安在他身上……这样宁摇碧都没说什么,她实在没脸阻止此事,只得小声道:“下个月十九,是白家吕老夫人的寿辰,虽然他们未必会给你发帖子,但你若是主动登门,想必吕老夫人会十分高兴……白家如今是吕老夫人做主。”

    “明白了,你是要本世子好好的和白家说?”宁摇碧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吕老夫人是个聪明人,本世子自然不为难她,将来若白家子弟中榜,本世子自会送他们一份锦绣前程。”

    听了他的承诺,卓昭节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这回真是对不住白家了……谁能想到无意的一句话会引出这么件事呢……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忽听外头一声鹰唳,宁摇碧立刻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打个呼哨,就见一道黑影卷进来,带起疾风,将窗上几张宣纸扑得一片翻飞,稳稳的落在宁摇碧跟前的翘头案上,正是黑羽水亮的一头猎隼,低叫几声,透出欢快之意,又拿脑袋去蹭他的胸。

    宁摇碧赶紧拿手挡住,随手摸了两把它的羽毛,道:“你也无趣了?”

    卓昭节虽然被饮渊在青草湖上吓得不轻,但这次落在陈珞珈手里,多亏遇见饮渊才获救,对它的惧怕之情就少了很多,如今见着它却也有几分喜欢,就从榻上支起身,道:“这猎隼好生威武,难弄到吗?”

    宁摇碧见她赞饮渊,心中得意,道:“这个自然,饮渊在长安众隼里也是出了名的,禁中这样的好隼也是屈指可数。”又道,“普通的猎隼在市上就能买到,本世子这一对却难得,是今上所赐。”

    卓昭节虽然对猎隼一窍不通,但她向来什么都用好的,听出似饮渊这样的好隼难得,就露出失望之色,宁摇碧看了出来,眼珠转了一转,道:“饮渊、饮涧是一对,往后若是有了小隼,本世子也不是不能送你一只,不过你拿什么换?”

    “你要什么?”卓昭节忙问。

    宁摇碧道:“本世子喜欢奇珍异宝什么的。”

    “……我没有。”卓昭节委屈道,“酒珠那样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你也不当一回事,我能有什么东西入你的眼?”

    宁摇碧道:“嗯,说的也是,那你没法和本世子换了?”

    卓昭节思索良久,颓然道:“嗯。”

    宁摇碧逗她道:“或者你可以想个法子说服本世子给你?”

    闻言,卓昭节大喜过望,道:“你肯直接送只给我?”

    “……不行!”宁摇碧断然道。

    卓昭节自觉被他耍了,又气又羞道:“你这个人!我不跟你说了!”她负气一把拉下帐子,把被子一蒙头,忿忿然缩了进去。

    宁摇碧笑着道:“唉,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卓昭节在被子里哼道:“因为我是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中的女子!你还想说什么?”

    “好像没别的可说的了……”宁摇碧想了想,道,“或者你亲本世子一下?”

    “你!”卓昭节一把扯下被子,怒道:“你这个登徒子!给我出去!”

    宁摇碧好笑道:“喂,这里是本世子的地方吧?”

    卓昭节瞪了他半晌,忿忿然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不理他了。

    宁摇碧又逗了她几句,见她打定了主意不理自己,眼珠转了转,忽然摸了摸饮渊,指着卓昭节的被子,对它比了个手势,饮渊心领神会,双翅一扬,狂风般卷过内室,“哗啦”一下撕破帐幕这么大声势,却轻巧的在榻边落下,接着,它一张嘴,叼住了被子一角,猛力后扯!

    卓昭节猝不及防,又用被子卷住了自己,差点没被它一起拖得摔下去,又惊又怒的转过头,看见饮渊所作所为,差点没气晕过去!怒喝道:“你!宁摇碧你好生无耻!”

    宁摇碧这会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故作正经道:“咦,饮渊,你在做什么?真是无礼,还不快快住手?”

    这番话是如此的没有诚意,卓昭节被他气得眼前一黑,怒道:“你还不快过来叫它住手……不对,住嘴!”

    宁摇碧忍着笑道:“你要知道,饮渊这些日子向来无聊,它难得兴致这么好,你又喜欢它,和它亲近亲近又怎么了?再说古人说女子美貌所谓沉鱼落雁,叫本世子来说,那大雁的眼界哪里比得上猎隼上击九天下俯深渊?这沉鲸落隼才是真正的美人啊!如今你勉强达到了后面两个字不高兴吗?”

    “谁要和这扁毛畜生亲近了?!你”卓昭节愤怒的道,“你叫它走我的被子!你这扁毛畜生,你!”她气得抱起玉枕,作势就要砸过去,喝道,“你松不松嘴?!”

    哪知饮渊力气远比她想的要大,见她要拿玉枕砸自己,猛然发力虽然半幅被子被卓昭节压在了身下,可她年幼体轻,也吃不住猛禽这一扯之力,当下被连人带被子拖得直接摔了下去玉枕本来抱在她手里,这样就跟着一下子砸到了脚踏上,卓昭节额角恰好撞上去,顿时一阵晕眩,她努力抬了下头,随即一歪,竟似昏死过去!

    “可怜的卓小娘!”宁摇碧也没料到饮渊会一把将卓昭节拖下来,吃了一惊,忙叫饮渊松嘴,然而卓昭节已经撞到玉枕了,他哭笑不得的走过来,蹲到脚踏边推了推她,“喂?”

    卓昭节动也不动。

    饮渊乖乖的站在旁边,乖巧又无辜。

    宁摇碧又推了推卓昭节的肩,正要继续呼唤,忽然卓昭节睁开眼睛,露出一抹愤怒和得意,抬手就给了他一拳,正中他心口伤处!

    “你……”宁摇碧才说了一个字,旁边刚才还在作乖巧温驯状的饮渊全身羽毛陡然倒立,愤怒的唳叫了一声,伸出坚硬如铁的弯喙,毫不客气的向着卓昭节一口啄下!

第八十五章 湖边斗

    “你简直就是在找死!”千钧一发之际,亏得宁摇碧反应奇快,伸手猛然将她拉进怀里!饮渊的喙几乎是擦着卓昭节的头皮啄在了脚踏上!怒喝道,“笨到了极点!你不是读过描述猛禽习性的书籍吗?!便是为了戏弄我装晕,居然也敢在饮渊跟前对我动手?”

    卓昭节从他怀里侧头看向身侧,看到脚踏上被生生啄出来的洞、以及被宁摇碧拦在身后依旧暴怒着扑扇着翅膀,意欲再次扑上来对自己动嘴的饮渊,脸色刷的苍白!

    “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宁摇碧脸色阴沉的瞥了她一眼,反手捏住饮渊一只翅膀往窗边一推,喝道:“出去!”

    饮渊委屈的低唳几声,扑了下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对不住……”卓昭节哆嗦着搂着还半裹在身上的被子,懊悔的认错,方才那一幕,实在是她昏了头了猎隼的习性她当然清楚,可看着宁摇碧随意逗弄饮渊的模样,再加上之前自己利用从宁摇碧处听到的猎隼习性逃出陈珞珈之手,在她印象里对饮渊自然而然有种亲切感,竟然忘记那只是自己觉得饮渊亲切,可不是饮渊觉得自己亲切!

    那头凶猛的扁毛畜生对宁摇碧亲热,那是它的主人,对自己……在饮渊眼里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即使没有威胁到它或宁摇碧,也不妨碍饮渊随便给她来一爪子,如今竟然当着它的面动了它的主人……

    若饮渊还不护主,也枉称猎隼里的佼佼者了!

    宁摇碧见她怯生生认错的模样,脸色变幻半晌,才冷冷的道:“猎隼十分能记仇,你这几日,最好都别开窗!”

    卓昭节听得一个激灵,差点哭出声来,一把抓住他袖子:“怎么办啊?”

    宁摇碧怒道:“还能怎么办?往后都离它远点!”

    卓昭节又惊又怕又后悔,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得打着转:“我……我……”

    “……算了,往后我让它不许擅自进入内室就是。”宁摇碧被她无意识的扯着袖子,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哼道,“你看你都做的什么事!”

    “这也不能全怪我,你居然叫它来扯我被子!”卓昭节冷静了一点,不甘心承担所有责任,委屈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摇碧面上掠过一丝尴尬,道:“我怎么知道你力气这么小?我就是想逗逗你罢了!”

    “我力气能有多大?”卓昭节怒道,“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娘子好吗!”

    宁摇碧果断的岔开话题:“你要一直在这脚踏上?我抱你上去吧。”

    卓昭节那日逃生之后受惊过度,心神受损,这几日都不怎么能起榻,闻言犹豫了下,道:“好吧。”

    ……宁摇碧才抱起她,忽然外头有人急步跑过回廊,木屐敲得地板一阵响,莎曼娜一阵急风也似撞开珠帘闯了进来,还没看清楚内室情景就劈头道:“卓娘子,游府方来了消息,说之前教你琵琶的那位谢……”

    说到此处,莎曼娜方反应过来,掩着嘴低呼一声,匆匆丢下一句:“婢子什么都没看见!”又是一阵风的卷了出去,徒留珠帘脆响……

    “……不是你想的那样!!”卓昭节被惊呆到此刻,才醒悟过来,弱弱的辩解了一句,尖叫着问宁摇碧,“怎么办?!”

    宁摇碧面不改色的将她放回榻上,若无其事道:“没关系,以本世子的才貌家世,向来想勾引本世子的小娘子可以从长安一路排到终南山中,她们已经习惯了,方才不过是因为本世子自到江南以来一直深居简出,有些日子没看到小娘子们成群结队的对本世子示好,因此有些失态……你不要和莎曼娜计较。”

    卓昭节顺着他视线看到自己还抓着他袖子的手、从莎曼娜的角度来看就仿佛自己在榻上拉着宁摇碧不让他离开……差点没吐出一口心头血!

    “你快点走吧!我看莎曼娜好像提到了谢家阿姐,约莫是有正经事。”卓昭节奄奄一息道。

    等宁摇碧走了,莎曼娜才再次进来,到底是侯府出来的使女,再次进入内室的莎曼娜,神色自若,态度如常,像是刚才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道:“卓娘子,之前教导过娘子琵琶的那位谢娘子,原本因为卓娘子为那女贼所掳的缘故,被扣在了翰林府,结果今儿个一早,却忽然不见了,老翰林担心那谢娘子记恨娘子你,是以派人前来通知,娘子这几日还请留神些,若发现什么不对劲,尽早叫人才好。”

    卓昭节惊讶的问:“怎么我告诉二舅舅,那谢家阿姐与那贼人乃是反目的仇人,外祖父还是没有放了谢家阿姐吗?”

    莎曼娜笑着道:“这个却不知道了,不过老翰林已经托了孟太守暗中缉拿那位谢娘子了,总之,人拿到了,再仔细问也不迟。”

    “唉!”卓昭节皱了下眉,道,“我却不相信谢家阿姐会为了酒珠杀人越货。”

    “卓娘子为何如此说?”莎曼娜好奇的问,“卓娘子大约不知道,那酒珠可是个稀罕的东西,将它浸泡在水里,即能化水为酒,整个中土也不过五指之数呢!小主人这颗还是主人偶然得到的,否则小主人都弄不到,若是拿去卖,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没有千金那是想都别想的。”

    卓昭节道:“正因为稀罕,所以才难出手,并且夺取之后也难逃脱追杀,我觉得谢家阿姐不像是如此不智之人,再者,谢家阿姐有个亲眷就在……”说到此处,之前提到白家蜜饯做得好的教训浮上心头,她忙隐去了伍夫人,道,“千金虽多,但这世上也并非人人都会动心,我觉得谢家阿姐实不像是这种人。”

    她心里想,谢盈脉当初可是千里迢迢来投奔表姐伍夫人的,可见表姐妹两个的感情,这伍夫人就在屈家庄,她的丈夫屈谈是庄上夫子,这屈家庄根本就是纪阳长公主的产业,屈谈即使不是长公主的奴仆,总也算是长公主的门下了,他是个读书人,将来未必没有一番前程,谢盈脉打谁的主意不好,打到自己表姐夫的主子头上?

    休说这酒珠是宁摇碧的了,就算是旁人的,谢盈脉难道不怕事发牵累了表姐一家?要知道伍夫人虽然看着是家境清贫的,可谢盈脉却不穷,即使她盘下博雅斋因为投了老斋主的缘,没花费太多,但陈珞珈和赵维安既然为了几人先师的遗产特意从岭南找到秣陵,可见谢盈脉的身家也不菲了,不然单是路上盘缠都划不来!

    既然身家不菲,谢盈脉又何必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何况那日卓昭节所见所闻,原本就是陈珞珈与赵维安故意要拖谢盈脉下水的。

    莎曼娜对谢盈脉可不熟悉,闻言嫣然笑道:“卓娘子是个心善的人,看谁都是好人。”

    卓昭节道:“也不是……”这么应了一声就听出了揶揄来自己难道不是曾经三番两次的把宁摇碧认成了一个好人吗?结果每次这么认为了,跟着就被他戏弄!这莎曼娜是宁摇碧的贴身使女,自然没有不清楚自己家主子的真正性情,估计背后不知道笑了自己多少次了呢,如今才有这么一说。

    她再想起刚才被莎曼娜撞破的一幕,双颊浮上晕色,强自镇定道:“嗯,反正……反正就是这样吧。”

    莎曼娜见她尴尬,也不敢继续嘲笑,嘻嘻道:“娘子似乎累了,婢子先告退!”

    等莎曼娜走了之后,又过了片刻,卓昭节用力一捶榻,懊恼的道:“方才怎么就没趁没旁人在,与莎曼娜好生解释一下之前的事情?哎!”

    是夜,秋白如霜,明月湖畔,浩浩荡荡的芦苇荡,随着秋风吹过,汹涌如潮。

    芦苇丛中夜鸟咕咕,漫天星子寂寥,八分满的月轮漠然垂望人间。

    嘈杂的奔跑声打破了万物天籁的祥和。

    靴子飞快扫过草丛的声音,混合着略带急促却仍旧远较常人悠长的呼吸。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清寂的夜中响起:“陈珞珈,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奔跑声蓦然停下,陈珞珈站在湖岸上仍旧葳蕤的长草中,猛的转身,十步外,谢盈脉面罩严霜,披着一身月华,好似桂宫仙子般不疾不徐的步出,淡淡的道,“你若还念半点师尊待你的情份,就乖乖的束手伏诛罢!”

    “哼!好威风的小谢师妹!”陈珞珈见自己已无路可逃,却反而镇定了下来,嘴角照例勾起一丝微笑,媚态横生,嫣然道,“赶尽杀绝,就是赶尽杀绝,偏还要抬出师尊的名头,做师姐的,真是被你吓坏了呢!”

    谢盈脉一扬手,袖手剑无声自袖中滑入她掌心,月下的袖手剑格外的美丽,那种单薄精致得近乎触手可碎的美中,又平添了三分清冷孤高之气,只是陈珞珈见到此剑,却忍不住退了一步显然,她对这柄利刃十分忌惮。

    “师尊!”谢盈脉没有再理会陈珞珈,而是对着南方,遥遥虚拜,“徒儿今夜,当执此剑,代师尊清理门户!绝不使师尊之名蒙尘!”

    语毕,剑光如练,挟着月华,疾劈向陈珞珈!

    “清理门户?”陈珞珈不敢硬接,翠袖飞扬,甩出臂上披帛,缠住袖手剑只是这以柔克刚用来对付袖手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上,却十分的不够,只一接触,已经接二连三的传出裂帛声,陈珞珈面色不骄不躁,微笑着道,“小谢师妹,你真的够格吗?师尊虽然偏心你,可也没有逐我出门墙,而你这柄袖手剑,甚至没有经过正经的传授仪式,谁知道,你是不是利用了师尊的偏心,偷偷藏起来的?”

    谢盈脉剑势如行云流水,绵绵无尽,轻轻一绞,便将披帛绞得粉碎,剑华如芒吞吐而出,淡笑着道:“陈珞珈,你说得越多,不过是意味着心中越慌,何况你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授首罢!我会送你的头颅去师尊坟前向师尊请罪!”

    陈珞珈失去披帛,不得不拔剑只是长剑甫出,与袖手剑只轻轻接触,就听得“叮”的一声,她手里一轻,但见陪伴自己数年的百炼精钢长剑已断成两截!

    “依仗神兵之利罢了!”陈珞珈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虽然师尊偏心,暗藏了许多妙招只传授了幼徒谢盈脉,但她出师早,与人动手的经验也多,原本师姐妹应该在伯仲之间,可现在谢盈脉仗着袖手剑之利,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谢盈脉斩断陈珞珈长剑,得势不饶人,袖手剑抖出数朵剑花,分袭陈珞珈上中下三路,与此同时,她清啸一声,足尖轻点,人如乘风,剑若流星!

    “不好!”陈珞珈脸色大变,手中半截长剑勉强打散两朵剑花,已觉大腿上一痛,袭向下路的一击到底没有躲过去,腿上负伤,行动自然不便,退势略慢,心口已然一凉!

    只是谢盈脉还待绞动剑锋,如同当日诛杀赵维安一样杀了她时,却见陈珞珈竟然不顾身体被长剑贯穿,运起所有的内力,聚集掌心,趁着两人相近,狠狠一掌拍向她心口!

    谢盈脉身为幼徒,一向受师父疼爱,虽然在岭南也走过几次江湖,但那都在师父的带领和庇护下,她的性格又不是惹是生非的那种,和人动手的经验究竟欠缺,当此之时,顿时曝露出经验不足的恶果来她下意识的一个躲闪,却忘记暂时松开袖手剑后退,虽然避过心口要害,到底被一掌击中左肩,只听得咔嚓一声骨骼碎裂声谢盈脉痛呼一声!

    连人带剑,被这一掌击得倒飞而出,落入长草之中,砰得一下,竟然摔得一时间爬不起来!

    “看来师尊还是不够疼你,竟然没告诉过你,我天生右心!”陈珞珈反手点住胸口几处穴道止血,喘息了几下,冷笑着向她走去,预备斩草除根,同时拿到觊觎已久的袖手剑,只是才走两步,她已经听见谢盈脉挣扎起身的声音,而自己却微微摇晃了下,面色一白,顿时改变了主意,“罢了,这小贱人有袖手剑在手,我如今却只得这么半截破铜烂铁,虽然她不知我是右心,让我躲了这么一劫,又利用她动手经验不多占了个便宜,但再拼下去,未必能够得好,不如先行离开,再图后计……”

    心念一定,陈珞珈飞快的后退,她背影即将消失在夜幕里,却听得一声弓弦轻响

    勉强爬起身的谢盈脉,惊讶的回头望去,就见一个异族老者,托着一张长弓,缓步从芦苇中走出,霜月下,蔚蓝的眸子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悠然道:“小主人说,伤了饮渊的必须死,某家让你多活了这么两日,已经是愧对小主人了,若再叫你逃了,还有什么脸回去复命?”

第八十六章 收场

    聚宝记被雌雄大盗杀人越货的大案,终究以博雅斋新东家谢盈脉慷慨出手,不但助衙役先后诛杀一双贼人,甚至还从后死的女贼手里救出被她劫持的翰林家的外孙女卓娘子而结束,谢盈脉的侠女之名一夜之间传遍江南,秣陵太守孟远浩更是亲书“侠骨柔肠”四字,赐予博雅斋以作嘉奖,随着这个定论,原本在易主后生意颇为冷落的博雅斋迅速宾客盈门。

    只是访客却都被掌柜伍氏以“舍妹追杀女贼时亦受了伤,如今正卧榻休养”为由,客客气气的拦阻下来。

    与此同时,卓昭节也在端颐苑里抹着泪:“外祖母怎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

    班氏病了!

    在卓昭节的记忆中,班氏身子向来就很硬朗,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着班氏生病,并且是病倒在榻!游家怕她担心,刻意隐瞒到她到了端颐苑才告诉她,到此刻,卓昭节才知道在屈家庄时游霖刻意隐瞒的消息是什么。

    侍疾的二夫人小声安慰:“也不是全为你,就是你出事那日,你大表嫂忽然发动,可情况却很不好,从你出门起,一直折腾到晚饭光景按说头胎艰难些也是常事,偏偏稳婆在里头嘀咕胎位似乎不大正,叫母亲隔着窗听见……又才留意到你没回来,母亲一边守着你大表嫂,一边打发人去问你……才晓得父亲特意瞒下来你被贼人劫持的消息,母亲知道后,这才急火攻心……后来捱到次日晌午,你大表嫂仍旧没生下来,你也没有消息,母亲究竟年纪大了,又吃不下东西,难免晕了过去……只是如今你大表嫂与凤郎都平平安安,你也回来了,料想母亲很快就能够好的。”

    三夫人见卓昭节眼泪吧嗒吧嗒直掉,也劝慰道:“你快点不要这样,自打凤郎平安落地,苏将军又送了你的消息来,母亲已经好多了,若再见你哭,恐怕又要为你担心,到时候好得就慢了。”

    卓昭节擦了又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二夫人、三夫人正轻声慢语的哄着,里头神色憔悴的周嬷嬷出来,道:“七娘,老夫人醒了,要见你呢!”

    二夫人忙抽出帕子:“快擦擦再进去!”

    卓昭节被舅母哄着勉强收了泪,跟着周嬷嬷进了内室,就见班氏颤巍巍的被珊瑚扶着靠在榻上,道:“昭节!”

    被她这么一叫,卓昭节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越过周嬷嬷,快步到榻边跪下,哽咽着道:“是我不孝,叫外祖母操心至此!”

    “我的儿,你怎么样?可有事?这回吓着了罢?”班氏一双明显枯瘦下来的手急切的抚摩着她的面庞,焦灼的询问着。

    “我好得很,却是外祖母……”卓昭节泪落纷纷,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外祖母这样担心!”

    许是见她神完气足,班氏渐渐松了口气,亦含了泪道:“这怎么能怪你?这都是外祖母太过大意,才叫你吃了这一回苦,受了这么大的罪,可怜的孩子,你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那是个女贼,可连杀人越货的事都做了出来,能好好待你吗?这些个天杀的贼子!活该不得好死!”

    说着班氏心疼得大哭起来!

    周嬷嬷赶紧劝说道:“如今七娘平安归来,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七娘定然就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老夫人怎么还要哭呢?该高兴才对呀!”

    又道,“凤郎君也有小半个月了,这满月宴,没有老夫人主持可不美,老夫人念着曾长孙,也要好好休养!”

    珊瑚、玳瑁都帮着说话,班氏和卓昭节才渐渐止了,班氏人在病中精神到底不大好,拉着卓昭节问了几句长短,就支持不住,露出乏色,周嬷嬷劝了一劝,班氏就让卓昭节回缤蔚院去安置担心卓昭节这次被劫持,心头有阴影,又叫周嬷嬷到缤蔚院去陪几天。

    卓昭节回到缤蔚院,却见明吟、明叶之外,另多了四个陌生的使女,都只得十一二岁年纪,俱是样貌清秀透着灵巧,各自在院子里做着活计,看到周嬷嬷陪着卓昭节进来,明吟、明叶忙领着她们一起行礼,两个大使女颤抖着声音道:“谢天谢地!女郎平安归来了!”

    周嬷嬷含着笑道:“你们很该去谢谢那位谢娘子,若不是她诛杀了那女贼,女郎也没有这么快回来,好在那女贼想拿着女郎做人质,没有伤害女郎,不然你们的罪可就大了。”

    明吟和明叶诚心诚意道:“嬷嬷说得是!”

    这次卓昭节遇袭,固然遇见了江湖高手,没能逃生不赖她们两个寻常使女不够英勇护主,可游家上下却不会这么想,班氏早就说过话了,若是卓昭节无事,那么一切好说,毕竟卓昭节用惯了的四个大使女一下子换掉,卓昭节也未必过得舒服,若是卓昭节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她们这两个贴身使女,就连当天送卓昭节出门的车夫、随车的小厮也都别活了!

    是以这几日她们可谓是度日如年,一直到昨日传出侠女谢盈脉诛杀贼人、救回半徒卓昭节的消息,她们才长长松了口气!

    相比性命,听周嬷嬷几句敲打又算得了什么?

    卓昭节看了眼那四个陌生使女,道:“这些人是?”

    “七娘,是这么回事,之前明合、明吉染病,怕过了病气给七娘,就让她们先搬到外头下人院里去住了,结果她们在那里倒是遇见了合宜的人,老夫人向来慈悲,也就没勉强她们继续回七娘身边伺候,这样七娘身边就缺了人,这四个是老夫人上个月就买了下来,先放在前头学着规矩的,昨儿个才调过来。”周嬷嬷道,“如今名字还没起,七娘得空给她们改个顺口的就是。”

    卓昭节叹道:“昨儿个外祖母还病着,还要这样替我操心!”

    “老夫人疼七娘,替七娘操心,老夫人心里高兴着呢!”周嬷嬷含笑说道。

    明吟和明叶知道周嬷嬷奉了班氏之命,要在缤蔚院里陪卓昭节住几日,不敢怠慢,忙将之前安置过曹姑等人的屋子打扫出来,又去取了崭新的被褥,这才带着四个小使女到卓昭节跟前听吩咐。

    卓昭节想起来周嬷嬷说的起名的事情,就道:“如今是深秋,你们从左到右,就叫初秋、立秋、高秋、暮秋吧。”

    班氏对外孙女一向疼爱,伺候卓昭节的人都是她亲自过目敲打过的,不管对卓昭节这么随便的给她们取下名字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极恭敬的道:“谢娘子赐名!”

    卓昭节让明吟开箱子各赏了一个精绣的荷包,四人又谢了,她如今也没心情细问,就叫明吟和明叶安排她们做事,自己细细的问起周嬷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来。

    班氏病倒,完全是出于担心巫曼娘难产会和白家大娘子一样一尸两命以及外孙女落入贼人之手,如今巫曼娘太平的坐着月子,游家曾长孙游照又健壮的生长着,外孙女也顺利平安的回了来,这心病去掉,她好得就很快。

    卓昭节回来第三天,班氏已经可以让人扶着下地了,游家上下都欢喜得很,大房巫曼娘和乳母赵氏尤其松了一口气,赵氏打发了旁的人,悄悄与巫曼娘道:“真真是谢天谢地,七娘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那起子小人怎么编排咱们凤郎君呢!女郎这回生产本来就受了大罪的,凤郎君能够平安落地真亏是祖宗保佑,却不想偏赶上了七娘出事,那起子东西,居然就拿住了这点说凤郎君不祥!如今女郎坐着月子不好发作,按着老夫人的行事,凤郎君满了月,这管家夫人的权定然要还给女郎的,女郎可要记得到时候不能手软,必要将那些个带头咀舌头的奴婢都重重的惩治了才好,不然往后更加没法管他们了!”

    巫曼娘点头道:“这个自然!之前祖母要我管家,我到底才过门不久,虽然把母亲留下的人手寻回来帮忙,一时间却也不便有大动作,但即使如此,也看出来二房、三房管家这几日是有缺漏的,只是她们是长辈,我本还想用个缓和的法子先商议着,不必立刻闹到老夫人跟前,谁知跟着就有了身孕!二房也还罢了,这趁着管家之际中饱私囊的事情,谁家后院没有呢?三房这次做得太过了!”

    赵氏道:“依婢子看,三夫人她这是明知道亏空躲不过去,又不想学二夫人悄悄补回来,又怕女郎告诉老夫人,所以趁着凤郎君这么一回,指使人传那烂了心肝的谣言,这样索性和女郎翻了脸,到时候女郎再说她亏空,她就抵死不认,道女郎为了凤郎君污蔑她……这连氏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婢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夫人!”

    巫曼娘轻声慢语的说道:“虽然她是长辈,却不是我小觑她,她啊也就能想这种撕破了脸死不认帐的法子了,真当我要为难她,只能和她翻脸吗?姑姑你且忍一忍,仔细看好了凤郎,等满月,祖母叫我重新管了家,我怎么给三房好看!”

第八十七章 白家宴

    班氏到底惦记着曾长孙的满月宴,加上卓昭节每日在榻前衣不解带的殷勤伺候,赶在满月宴前两日就完全恢复了,到了满月宴这天,虽然早早发出话闭门谢客,只开了家宴,却也是其乐融融。

    席上,班氏果然不出众人所料的吩咐二夫人次日就将管家之事交给巫曼娘,二夫人自是笑容满面的答应了,又奉承班氏道:“媳妇正说这些日子都没法怎么督促灿娘,到底母亲疼媳妇。”

    巫曼娘忙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辛苦二婶母了。”

    “我可担当不起你的辛苦!”二夫人笑得亲切,“你如今可是咱们游家的功臣,为着凤郎君,这么几个月算什么?我不过说了叫母亲疼我一疼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三夫人脸色变幻,忽然道:“母亲,大少夫人如今到底年轻,又才生了凤郎,这又要管家又要抚养凤郎,恐怕她未必忙得过来吧?”

    堂上笑声一顿,班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是为着满月宴的缘故,到底没有当众训斥三夫人,只淡淡的道:“凤郎自有乳母和使女照料,又有曼娘的乳母赵氏帮忙看着,又能耽搁得了曼娘多少辰光?难道灵娘、炽郎、怜娘他们,都是你亲力亲为的照料长大的?”

    三夫人还是不甘心,道:“但……”

    “母亲!”眼看班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巫曼娘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孙辈的席上,游灵忽然起身,大声道,“我裙子翻了汤汁,母亲新给我做的月华裙在什么地方?我想换上。”

    班氏冷哼了一声,念着游灵的面子,到底放过了三夫人,不冷不热的道:“你陪灵娘下去吧!”

    游震警告的瞥向连氏,三夫人眼中闪过分明的失望与怨怼,她究竟不敢公然的反抗婆婆和丈夫,低头道:“是!”

    出了门,三夫人气恨交加,狠狠一下拍在游灵头上,低喝道:“你多什么嘴?”

    游灵神情淡然,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疼痛与委屈一样,静静的道:“母亲,咱们是三房。”

    “正因为是三房,我才想去争这个管家!”游灵没有因为挨打落泪,三夫人却委屈的抽噎起来,“咱们房里领得那些月例银子还不够你们父亲在外头挥霍的,三房本来就分不到双份的家产了,我再不替你们设法,你们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你哥哥还好,到底还能考取功名谋个出路,你一个小娘子,没有丰厚的嫁妆将来叫夫家怎么看你?”

    游灵轻声道:“母亲,这些祖母也会想到的。”

    “她会想到你才怪!”三夫人咬牙切齿的道,“她最疼你大姑母和你四叔!孙辈里最喜欢的就是昭节、煊郎,她的私房,怎么轮得到你?”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在游灵头上拍了一把,喝道,“都是你没用!一点也不听话!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成日在那里呆头呆脑的绣花!你看看你替你祖父祖母做了多少绣件,他们用着戴着,对你还不如对昭节与灿娘那两个成日里游手好闲、专会在他们跟前卖乖的!你就不能机灵些,嘴甜一点?!”

    游灵漠然的任她打骂,不反驳,不辩解,才刚刚踏进少女的女孩眼神淡漠而飘渺。

    等三夫人一行走远,花丛后,游灿和卓昭节对望一眼,神色无奈而怜惜。

    “怪道四妹从来都不笑。”游灿叹了口气,“三婶母向来爱打三叔的妾,也喜欢打下人出气,我却没想到她连四妹也动手的。”

    卓昭节抿了抿嘴:“我们回席上吧,免得外祖母看不到咱们又担心。”

    游灿小声问:“告诉祖母么?”

    “你以为外祖母不知道吗?”卓昭节低声道,“但三舅母是四表妹的母亲,她私下里打,四表妹从来都不表示出来……外祖母能怎么管?”

    游灿眼中流露出不忍,喃喃道:“这日子……还不如请祖母设法,给四表妹寻个好人家,早早的出阁!”

    她提到出阁,卓昭节却想到了那日的麻折疏与宋维仪……

    满月宴后,众人散去,卓昭节和游灿蹭蹭挨挨的不肯走,班氏扫了她们一眼,微笑着道:“有事情?”

    两人一起点头。

    “说吧。”虽然席上三夫人有些不识趣,但因为游灵圆场及时,班氏今日心情还是不错的。

    卓昭节和游灿看了看四周,班氏笑着道:“哟,什么事情,这么秘密?”

    等班氏打发了人,只留了周嬷嬷,表姐妹两个才将事情大致的说了,班氏听着听着,渐渐的敛了笑容,与周嬷嬷交换个眼色,道:“你们怎么想呢?”

    游灿性.子急,抢道:“顶好快给四妹寻个好人家出阁,免得她继续被三婶母欺负!”

    班氏淡淡一笑,道:“出阁难为你想到了这个主意,只是你想过没有,一来,你是四娘的姐姐,你还没出阁呢,哪里轮得到四娘?二来,即使你肯为了她这会就嫁到白家去,四娘今年才几岁?没及笄,嫁什么人?三来,亲生母亲尚且有不知道疼儿女的,这好人家要怎么找呢?”

    游灿被问得怔住,就拉卓昭节的袖子:“昭节你怎么说?”

    “四表妹性.子太文静了。”卓昭节沉吟道,“其实我听着三舅母也不是不疼四表妹,只是四表妹的性.子同三舅母期望的相去甚远,这样的事情……我是没有主意的,还是要外祖母拿主意。”

    班氏道:“你倒是体贴人,不过我也要教你一件这体贴人,也得看看被体贴的值得不值得,你以为连氏这样的母亲,自己都不聪明,听她的话能有什么成就?”

    卓昭节顿时红了脸。

    “我晓得你因为之前昭粹的事情,总对三房有些亏欠感。”班氏道,“只是骨肉之间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若这么点事还要计较到现在,这样的人就更不能惯了!”

    游灿在旁点着头。

    班氏又说她:“你一见你四妹受委屈,就想着让她嫁出门去避开,可你想过没有?这女子的夫婿挑选起来要多么慎重?你这么心急火燎的……亏得如今你四妹婚事轮不到你做主,不然,也就是从一个火坑掉进另一个火坑罢了!你这毛躁的性.子,须得改改!”

    把孙女和外孙女都说了一遍,班氏这才透露道:“灵娘的婚事是可以相看起来了,就算你们不提,过几日我也要叮嘱你们的。”

    两人都有些惊讶,齐声问:“过几日?”

    “本月十九,不是灿娘你外祖母的寿辰么?”班氏笑着说道,“正好几家小娘子小郎君都到了要相看的岁数,吕老夫人之前使人送帖子过来,就叫人带了话,说若是咱们家有意,很可以趁这个机会,给灵娘、炽郎、焕郎留意着,即使一时间不定下来,心里也能有个数。”

    又道,“灵娘的性.子确实太过文静,恐怕到了那日,即使叮嘱了她,她也未必肯留意谁,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可得上点心,那日我可要交个任务与你们,你们就陪着灵娘,督促她多打量几个小郎君,若有好的,她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问,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这种热闹,小娘子们就鲜有不爱的,两人都高高兴兴应了下来。

    班氏想想不放心,又叮嘱道:“虽然要陪灵娘,可也得记得矜持些,莫要丢了咱们翰林府的气度!”

    “祖父放心罢!”游灿笑着道,“凭咱们游家在秣陵的名望,四妹又是个小美人儿,断然只有咱们对旁人挑挑拣拣的份!”

    “也不许太过傲慢!”班氏道,“免得让旁人以为咱们游家的小娘子性情不淑,须知道真正有志气的小郎君可未必喜欢刁蛮的小娘子,再说灵娘也不是刁蛮的人,你们须得小心,不可误了她!”

    卓昭节笑着道:“是是是,外祖母叮嘱的咱们必不敢忘,外祖母就放心罢,我与三表姐哪里敢拿四表妹的终生大事开玩笑?”

    十九日这日的一大早,游家除了大房还戴着母孝且要照顾游照的游烁和巫曼娘外,都换上出门贺寿的装束,簇拥着班氏浩浩荡荡往白家而去。

    白家早已是装扮一新,沿着大门两溜鲜花一直摆放到了阶下守门的石狮旁,如今已是深秋,即使是江南,这些花也是价格不菲的。门里穿梭出入的下人使女都换上了簇新彩色的衣裙以应景,与鲜花交辉,一派的花团锦簇,看着热闹极了。

    因为班氏乃是正经诰命,两家又是姻亲,吕老夫人亲自带着媳妇到大门迎接,两边你推我让,寒暄着到了堂上,却见一屋子从老到少,真真是人头济济这里面固然有白家交游广阔,老夫人寿辰贺者自然如云而来的缘故,吕老夫人有意为秣陵有头有脸的人家牵线,促成晚辈们姻缘这一点,也让来者都把适龄的晚辈带上,使得这回贺客特别的多。

    为此伏氏、孟氏两个管惯了家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亏得为了给吕氏贺寿,二房、三房虽然没能全部回来,但也回来了一部分,白家二夫人莫氏、白家三夫人宋氏也打起了下手,这才勉强应付了过来。

    班氏在秣陵地头诰命封号最高,她既然到了,也意味着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吕老夫人与她寒暄几句,两人交换个眼色,一起开口放小娘子们到园子里去玩耍,其他几位老夫人、夫人都笑着帮腔,让众人不必拘束。

    小娘子们大半都知道这话的意思,好些人红着脸应了,这才带着使女簇拥出去。

    因为究竟是到白家作客,吕老夫人又特别指派了很能和小娘子们打成一片的孟氏陪着过去招待,若有什么事情也好圆场。

    出了门,游灿左右看了看,忽然惊奇道:“怎么四表姐不在?”

    她这话引起旁边连小娘、宋小娘等人的注意,都纷纷去问孟氏:“白四姐姐呢?难道没有回来?”

    孟氏笑着道:“祖母寿辰,她哪里能不回来?”

    “那怎么不见她?”游灿好奇的问。

    孟氏笑吟吟的道:“她昨儿个到的,路上乏了,如今正在云水楼休憩呢!”

    一群没出阁的小娘子,可听不出来她这委婉的暗示,都道:“咱们都是一大早就起来给吕老夫人贺寿的,偏她这个孙女倒会躲懒,到这会都没起来?这可不成,咱们一块去闹她!”

    众人都起哄道:“对对,去闹她,先不去园子里了!”到底有些小娘子还是面嫩的,听老夫人们直接说让她们去园子里玩,还能猜不到这次过来的小郎君们正在园子里吗?如今听到白子华在云水楼,就觉得是个台阶,好歹比直接去了园子里自在点。

    孟氏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道:“她如今可是宝贵着呢,决计不能闹的,若是闹了她,林郎子不跟你们急才怪!”

    “咱们闺阁里的姊妹,闹上一闹,关林郎君什么事呀?”游灿不满的道,“这小气的人!”

    孟氏又好气又好笑。

第八十八章 白子谦

    到了云水楼,白子华身边的嬷嬷见着一群小娘子如狼似虎的要往楼上冲,忙将白子华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的事情说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就嗔孟氏:“孟嫂子路上也不告诉咱们,险些吓着了白姐姐。”

    孟氏笑着道:“我哪里没说?可说了又说你们偏不明白,光天化日我怎么好意思再继续?只能等这儿嬷嬷来给你们开窍了!”

    “孟嫂子就会欺负人!”小娘子们嗔她,“你悄悄的告诉一个人,挨个传着说不就是了?”

    孟氏笑着告罪:“是嫂子笨了。”

    这么说笑几句把事情揭过,因为白子华身边的人都道白子华有孕以来很难睡着,尤其昨儿从震城赶回来,更是疲惫不堪,好容易才睡得安稳,委婉的谢绝了众人的探望。

    众人都晓得白子华没出阁还做女郎时就是出了名的娇弱,如今怀了孕,那更是像琉璃一样须得小心翼翼碰不得了,自然不再坚持探望的要求,孟氏就道:“既然这么着,距离开宴还有些辰光,咱们家园子前不久刚刚翻新过一回,添了几处景致,又换了些花木,不如就去看看?”

    经过转到云水楼一趟,众人对再去园子里也觉得不是太尴尬了,纷纷应允。

    孟氏就又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浩浩荡荡的进了园子白家这园子也是传了好几代了,在秣陵诸家的园子里不是最大的一座,但也是花费许多心血的,内中假山池沼、花木繁盛,将江南园林的移步易景发挥到了极点。

    如今虽然是深秋,但因为种了许多常绿乔木,倒也不显得清冷,一群小娘子拥进来那就更加的热闹了,白家早有准备,在园子各处亭台楼阁里都设了瓜果茶水,宽阔些的地方还摆放了琴瑟之类并文房四宝,以供众人随意取用。

    先到园子里来的郎君们已经占了几个地方,起初两边都有羞意,但孟氏打头圆场,加上众人大多彼此认识,又有许多兄妹姐弟在两边,渐渐的也融洽了起来。

    游灿已有未婚夫,卓昭节须得回长安后听父母做主,今儿这样的场合对她们两个都没有意义,皆记好了班氏的叮嘱,跟紧了游灵。

    偏偏游灵对沿途所见的郎君们根本就是目不斜视,径自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凉亭,道:“咱们就在这儿歇息罢?”

    “四妹你不去看人吗?”看看四周无人,游灿就小声问。

    游灵淡然道:“不必了,我如今还小。”

    “……”游灿想了想道,“祖母说你太过文静了些,叮嘱我们今儿陪你闹一闹。”

    游灵淡淡道:“多谢三姐,可我不喜欢热闹。”

    卓昭节忙圆场道:“白家这园子我也没怎么来过,四表妹,咱们方才也没走多少路,不如一起转转吧。”

    游灵正要回答,凉亭外小径上却有人叫了一声表妹,几人循声望去,就见白子静一身锦衣,匆匆过来,见亭中除了使女外都是游家女眷,就笑着与卓昭节、游灵招呼,又埋怨游灿:“你怎么也到园子里来了?”

    “今儿我有正经事的,不和你多说,你去陪外祖母罢。”游灿嗔他一眼,赶人道。

    白子静笑着道:“你有什么正经事?莫不是想要……”他调笑到这里,到底顾忌着和游灵见面不多,就顿了一顿,但那意思已经很明白。

    游灿啐道:“今儿过来贺外祖母的郎君里多有俊杰才子,我高兴多看几眼管你什么事?”

    白子静笑道:“我也没说不许你看呀,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你分明就是想趁机看小娘子。”游灿道,“净会说好听的。”

    卓昭节暗拉了她一把,笑着对白子静道:“未来三表姐夫,今儿三表姐的确是没功夫与你说话的。”

    白子静反应极快,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游灵,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赶走,眼珠一转,倒是想出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你们认识的小娘子也许比较多,但认识和了解的小郎君恐怕没几个吧?”

    卓昭节和游灿对望一眼,游灿虽然答应班氏今儿把游灵放在首位,但她和白子静也很有些时候没见面的,到底舍不得就这么分别,虽然在两个妹妹并使女面前也不能说多么亲密的话,好歹也能说笑几句,这么想着她就露出意动之色:“我觉得很好,昭节你看呢?”

    “那就劳烦未来三表姐夫了。”卓昭节也觉得白子静在,也方便搭话。

    白子静如愿以偿的留了下来,就建议到一个地方去:“原来的清秋阁这回翻修时加了一层,如今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园子,虽然有树木遮蔽,但也看得清楚,不如过去小坐片刻,也便于观察。”

    游灿和卓昭节当然没有不答应的,游灵一直沉默着,无可无不可。

    如此一行人离了凉亭,边说话边往清秋阁去,其实主要是游灿和白子静说,卓昭节和游灵都插不进嘴,不过白子静好歹没忘记自己留下来的理由,路上遇见几位前来贺寿的郎君,略微出色些的,都热情的寒暄了半晌,务必让游灿记清楚了对方家世、姓名等等才走。

    到了阁下,就见之前只是一座寻常小阁的清秋阁变了个模样,旁边堆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假山,上阁的楼梯却是做在了假山里,做成两壁峭壁夹峙的模样,加上树木掩映,登阁时就有了此阁极高的错觉。

    白子静一面道:“改建之后,这楼梯难寻的很,如今定然没人来,咱们正好可以……”一面推开了门,就听门里有人笑着道:“五哥,真是对不住,弟弟我却是先带人过来偷闲了。”

    卓昭节和游灿抬头一看,却见这清秋阁里哪里是没人,里头济济一堂,足足坐了七八个郎君,内中林鹤望、麻折疏、宋维仪、江扶风都在,环顾四座,却无一个女子。

    一个绿衣少年笑吟吟的站了起来,道:“咦,是游表妹?你们莫非也过来躲懒吗?”听他声音正是方才叫白子静五哥的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俊逸,声音清越,他招呼完游灿,又对卓昭节、游灵含笑点头,态度友善。

    游灿见到他也有些惊讶:“原来这次六表哥也回来了?我却才知道呢!”

    “去年因故没能回来,今年若是再不回来,可不要被祖母念叨得狠了?”这绿衣少年笑着道,“许久不见,表妹倒是长高了不少。”

    白子静轻咳了一声,就为两边介绍道:“这是我的堂弟白六白子谦。”又介绍了阁里几位眼生的郎君,却都是怀杏书院的学子,闻说游老翰林家的女眷,俱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

    游灿这边自也忙不迭的还礼,白子谦就道:“五哥既然带了表妹一行过来休憩,何不进来一坐?”

    白子静心想如今阁里除了已经成婚的林鹤望,也很有几个合适做游家孙婿的人,而且有白子谦在这里分担主人之责,自己更好和游灿说话,因此立刻答应下来。

    众人又谦让了一番坐次,这才重新落座,游灿和卓昭节因为当初白子华出阁时为难过林鹤望,卓昭粹回长安前,卓昭节也与林鹤望三人谈过话,比之旁人就要熟悉点,就就白子华的身孕恭喜了林鹤望,林鹤望正得意此事,闻言更是满面春风。

    阁中虽然有两个如游灵一样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郎君,但更多的却是像白子谦一样善谑活泼的,即使有不太活泼的,看到卓昭节、游灵的容貌家世也活跃了起来,一时间气氛极好,卓昭节虽然不怎么和旁人家的郎君打交道,但凭着班氏栽培出来的应酬手段,在众人都一心讨好她的情况下也是应付自如,只是凭她使劲的带着游灵就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神态淡然,怎么都不开口。

    游灿见状急了,索性悄悄拉她袖子,哪知道游灵却忽然站了起来,道:“我竟忘记了,之前做过一个荷包特别给吕老夫人的,方才竟忘记给了,却要少陪一下。”

    卓昭节心里叹了口气,也起身道:“我陪你去。”就对众人歉意的笑了笑,游灿也要说陪,游灵已经道:“多谢表姐,不过我独自去就成了。”

    卓昭节哪里肯放她单独离开?道:“这园子我来过一回都不熟悉,更别说你了,咱们一起去吧。”又觉得这么把一群人丢下也有些冷场,就道,“三表姐你留在这儿罢,咱们一会过来找你。”

    游灿被白子静看着,不由一抿嘴:“也好。”

    白子谦忽然起身道:“两位小娘子都不熟悉这园子?那我送两位去吧,正好陪两位回来,这清秋阁上来的路径可不容易找。”

    这理由很是堂皇,林鹤望面上露出一丝微妙笑容,心里却有些遗憾,他知道如今阁里这三个小娘子,真正会在今日相看夫婿的只有游灵,而白子谦打从卓昭节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这番心思却是要白费了,问题是麻折疏和宋维仪即使熟悉白家的园子,有白家人在这里,带路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林鹤望心里不免要揣测游灵当初究竟有没有看中自己这两个同窗?而今日白子静带着她们前后脚的进了清秋阁,到底是偶然还是继续来看麻折疏或宋维仪的?

    卓昭节才说过对园子不熟悉的话,自然不好拒绝白子谦,笑着道:“有劳六郎君了。”

    白子谦爽朗一笑,道:“这是应该的。”

    下了清秋阁,白子谦果然转弯抹角的打探起卓昭节的爱好,卓昭节觑出他意思,心里有点哭笑不得,就故意拿话避了开去,只问着沿途风景,白子谦察觉到她的拒绝,却并不泄气,一面介绍,一面巧妙的赞着卓昭节,这么到了堂上,班氏和吕老夫人见到他们三人到,都有点惊奇,老夫人们眼力何等犀利?立刻看出白子谦似对卓昭节有意,两位老夫人都是一惊,听了游灵说的来意,吕老夫人按捺着焦灼赞了游灵,收下荷包,就道:“平嬷嬷代六郎送两位小娘子回清秋阁吧,六郎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就留下来陪祖母说一说话。”

    白子谦没想到祖母会这么说,面上当即就露出了惊愕之色,道:“祖母,我方才答应……”

    吕老夫人生怕他当众说出和卓昭节有关的话,赶紧打断道:“你这孩子,你这次回来,反正也是要到怀杏书院读书的,难道还怕往后没有和你五哥亲近的辰光吗?如今就不肯陪祖母了?”

    吕老夫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白子谦无奈,只得道:“是。”

    平嬷嬷引着卓昭节和游灵出了门,到了人少的地方,就悄悄与卓昭节道:“六郎年少无知,若有什么得罪小娘子的地方,还请小娘子莫要同他计较。”

    卓昭节听出这是解释白子谦对自己亲近绝对没有白家指使的意思在里面,心想白家也太小心了,不过刚才就在班氏跟前,也难怪吕老夫人要让平嬷嬷来引路,就含笑道:“嬷嬷言重了,白六郎是极好客的。”

    平嬷嬷了然一笑。

第八十九章 动手

    这次回到清秋阁,里头少了林鹤望和江扶风,却多了几位小娘子,孟妙容、连小娘都在,还有两个卓昭节看着眼生的小娘子,唧唧喳喳的聊得热闹,卓昭节和游灵进去,只有几人留意到,出言招呼,其他人才发现,因为平嬷嬷送她们到假山下就走了,众人就奇怪的问:“白六郎呢?”

    “吕老夫人许久未见到白六郎,就留了他说话了。”卓昭节道。

    众人都不相信,吕老夫人这次寿辰不就是为了给各家牵线的吗?她自己的孙儿白子谦特意千里迢迢跟着母亲从北地赶回来,也未尝没有这个打算,毕竟白子谦也有束发之岁了,吕老夫人刚才可是寒暄话没说几句就把晚辈们打发出来的,再说白子谦这次回来也要投考怀杏书院,自此留在秣陵读书,吕老夫人什么时候不好叫孙儿说话,非要在此刻?

    这件事情并不难揣测,猜一猜就知道,多半是吕老夫人故意分开白子谦和卓昭节以卓昭节的家世容貌,吕老夫人断然没有看不中的道理,这样还要留下孙儿,那也只有高攀不起四个字了。

    想到吕老夫人如此干脆的留下白子谦,原本有几个慕卓昭节美貌的少年冷静的想了想,都沉默下来。

    倒是孟妙容与身边人说了几句,招手道:“昭节昭节,你过来下,我有话要问你。”

    卓昭节看着游灵已经到游灿身边落座,这才走到孟妙容附近,道:“什么事?”

    “咱们出去说。”孟妙容张了张嘴,忽然起身,抓着她的手臂道。

    卓昭节道:“咦,你到底要说什么?”

    “出去下吧。”孟妙容道,“唉,难为我还能吃了你?”

    卓昭节被她硬拉到阁外,连使女都没带,孟妙容小声问:“前不久你被贼人劫持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么?”

    “你父亲是秣陵太守,你想知道什么不会去问他吗?”卓昭节脸色顿时一沉,“再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我说被那女贼劫持的经过你很幸灾乐祸么?”

    孟妙容道:“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不过问问。”

    卓昭节怒道:“什么时候你也被这么劫持一回?你想想你高兴不高兴被别人问!”

    “好吧好吧。”孟妙容只得道,“其实也不是我要问,是我师傅李大家,他……”

    “李延景?”卓昭节更生气了,“我又不是他弟子,我一个小娘子,他都一把年纪了,这么打听我做什么?为老不尊!”

    孟妙容道:“你这个人!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以为我师傅做什么要关心你?其实他来江南之前见过你一个长辈……”

    “呸!”卓昭节本来就对李延景当日对自己的评价很是不服,如今被孟妙容接二连三的追问着自己最不想提起的经历,哪里能不恼羞成怒?她心头怒火炽烈,冷着脸,啐道,“这是关心?我这会给你几个耳光,回头旁人来追着问你为什么会被我打,你怎么想?说起来,我是在秣陵城里被那女贼劫持的,也不知道孟远浩这个太守怎么当的!光天化日之下,贼人进了城都不知道!如今你倒还有脸来寻种种理由就此事对我问长问短!回去之后,我定然要告诉我外祖父!”

    孟妙容蹙起眉:“我师傅是怕你长安的长辈担心,才想细问一问,毕竟你后年才回长安,而我师傅开春之后就回去了!”

    “你给我闭嘴吧!”这样的大事,班氏瞒着敏平侯倒也罢了,对自己女儿能不特别写信说明吗?还用得着这对自己印象不好的李延景来传话?卓昭节猛然伸手推了她一把,怒喝道!

    孟妙容猝不及防,差点被她推得摔了一交,孟妙容也是千宠万爱里长大的,心性一向骄傲,要不是卓昭节家世、容貌都在她之上,她根本不会和卓昭节这么耐心的解释,如今委屈极了,一把拽住她袖子,怒道:“你!不识好人心,还对我动手?”

    卓昭节才不怕她,冷笑着道:“你再跟我纠缠,我叫你知道什么才是动手!”

    孟妙容怒道:“你给我赔礼!现在就赔礼!”

    “我偏不赔礼!”卓昭节比她还要生气,瞪眼喝道,“你若是想动手,我倒是奉陪到底!”

    “你!”孟妙容一跺脚,冲上去和她扭打起来!

    两个小娘子年岁仿佛身量相似,又都是打小受宠的主,打起来也是势均力敌,因为两人没带使女出来,阁外又没有人阁中如今谈兴正浓,热闹非凡,根本就没听见外头的动静,两人扭来打去的,折腾得头发也散了、衣襟也乱了,臂上都被对方划出几道血痕,偏偏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正红眼之际,忽然听见一人惊讶道:“表妹?!”

    跟着另一人苦笑着道:“快先把人分开吧!”

    江扶风一眼看出两个人打了很有一段辰光了,而且根本没有听劝的意思,当即挽起袖子,招呼任慎之,“不快点分开,仔细旁人路过,看见了不好。”

    江扶风拉住孟妙容,任慎之拖好了卓昭节,虽然他们是男子,但两个小娘发了性.子,竟然也是花了番功夫才分开,几家皆是转弯抹角的亲戚,都是尴尬得不得了,任慎之看着卓昭节满脸愤恨,正觉得自己表妹受了委屈,又见对面孟妙容也是一副看生死仇家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该问罪还是该赔罪,只得对看起来更有经验的江扶风频使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江扶风也感到很无奈,论起来孟妙容倒算他的表妹,只不过卓昭节也是他的晚辈呢,偏哪边都不是,只得先问经过。

    这一问两人都说自己有理,说对方不是,都是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只听得阁前一片脆声,字字诛心句句刻薄,江扶风和任慎之头疼得不得了,也顾不得给她们主持什么公道了,直接无视了她们的争执,道:“你们如今这个样子,一会哪里能见人?都先去梳洗下吧,我记得这阁子下面第一层的门进去有间屋子里备了东西。”

    任慎之也低声劝着卓昭节:“这到底是白家,外祖母还在,表妹你好歹念一念三表妹。”

    那边江扶风也说着孟妙容:“你堂姐今日忙得一塌糊涂,你不帮她的忙,还在这儿给她添事,届时你倒是一走了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家和游家是姻亲,吕老夫人向来重视游家这门亲戚,若这事情传出去,你堂姐能不被长辈责备?”

    好说歹说的,到底让两个人住了嘴也停了手,虽然还是彼此恶狠狠的瞪着,到底沉默下来,跟着两人去底下寻地方梳洗了。

    梳洗之后,卓昭节冷着脸,正要说话,孟妙容却还是气愤难平,忽然转过头来,大声道:“你不给我赔礼,我跟你没完!”

    江扶风一拍额,正要圆场,就听“砰”的一声大响,却见卓昭节将一把金梳狠狠拍在妆台上,猛然转过头来,眼中怒火勃发,喝道:“你想没完没了?!当我怕你?”

    “你们冷静些!”江扶风和任慎之又是一番苦拦,才没让两人打到一起,都是无奈得很了,江扶风索性对孟妙容道:“李大家今日没到白家来,独自在太守府里恐怕很是无趣,我看你不如回去陪他一陪吧,吕老夫人跟前我替你告个罪!”

    “我凭什么要让她!”孟妙容险些没气晕过去!

    那边任慎之也哄着卓昭节:“你何必与她计较,随便赔个罪,场面上过去不就行了么?”

    “呸!她来找我的事,居然是我给她赔罪,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道理?!”卓昭节怒不可遏!

    见这情况根本就不是说道理能够说通的,江扶风也干脆,直接把孟妙容拖向门口:“烦请任师弟在此处陪卓小娘少待。”

    “十七表哥,你欺人太甚!”孟妙容气得眼泪直掉,“要走也该是她走!”

    卓昭节怒道:“你给我滚远点吧!无事生非!专会坏人心情!”

    等江扶风把孟妙容拖远了,任慎之才放开卓昭节,苦笑着看着自己臂上被卓昭节挣扎时掐的伤处,道:“唉,我怎么说你?”

    “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卓昭节也哭了,“那孟妙容莫名其妙找到我出言不逊,你不帮我,反而还叫我跟她赔罪?!”

    任慎之无可奈何的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经过,何况如今怎么说也是在白家,些许口舌之争……”

    “是她先找我的,又不是我寻她麻烦,她都不顾忌她的堂姐了,我怕什么?”卓昭节怒道,“若是三表姐在这里定然也是帮我的,就你最会给白家考虑!”

    任慎之心想游灿当真在场那才要了命了,这白家可是游灿将来的夫家啊,还没过门就为了自己表妹把嫂子的堂妹打了,将来妯娌还怎么相处?

    只是他也知道卓昭节一向就被班氏娇生惯养,平常看着斯文有礼,若是惹到了她,可不是只会温柔娴静的主儿,何况孟妙容从家世到能力实在没有让卓昭节忌惮的道理,就哄着道:“如今她被江兄拖走了,到底是她让着你……”

    “不亲手狠狠揍她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卓昭节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要在这里了!讨厌死了,你走吧你走吧!你快走!”

    任慎之苦笑着道:“我上去叫三表妹来陪你。”

    “三表姐今儿要陪四表妹,我今儿本来也要陪四表妹!”卓昭节满腔怒火,朝他发泄道,“都因为这孟妙容,扫兴之极!若是因此误了外祖母交代的事情,我才要和她没完没了呢!你还要把三表姐叫下来,想叫我们回家怎么和外祖母交代!”

    任慎之还要说话,已经被她用力往外推:“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赶走任慎之,卓昭节愤然一拍妆台,恨道:“早知道有今日,早知道谢家阿姐有武艺在身,我就该和她学上几手!方才给那阿孟好看!”

第九十章 世子的心胸(上)

    卓昭节冷静许久,才开了阁门,预备去重拾班氏吩咐的任务,不想出门才走几步,就见不远处,宁摇碧一身华服,深秋里居然还握了把折扇,身边陪着两名昆仑奴,正皱眉望着自己。

    “宁世子?”卓昭节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他是来要蜜饯方子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提到自己,若是那样还不知道白家怎么恨自己呢,还有班氏也在,估计也是极尴尬的……

    她上前行了个礼,道,“世子见过吕老夫人了吗?”

    “那件事情苏伯去说了。”宁摇碧不冷不热的道,“你和刚才那人在里面做什么?”

    卓昭节此刻对任慎之虽然还是余怒未消,但究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她也不是随意对着外人说家中长短的人,就道:“那是我的一个表哥,方才我需要铜镜,使女却没带,他领我到这里来重新梳洗下。”

    宁摇碧思索了一下,忽然道:“之前本世子一直觉得你胆子很小,如今看来,倒是本世子被你骗了。”

    卓昭节闻言就是一阵心虚,只道自己装作失忆的事情被他发现了端倪,不想宁摇碧继续道:“在屈家庄的时候,动不动就抱着被子哭个不停,如今才几日光景,就与人有说有笑起来!”

    他说到“有说有笑”四个字时,很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卓昭节惊奇的问:“你说谁?”

    “方才陪在你身边的小郎君,穿绿色袍子。”宁摇碧冷笑着道,“看着像片芭蕉叶子的,你不是和他说笑着高兴得紧?”

    “你说白六郎?”卓昭节总觉得他语气有些古怪,道,“你拿芭蕉来比他那身衣服吗?的确很恰当,芭蕉大气爽朗,和他气度很是相宜。”

    宁摇碧闻言,脸色一僵,想了想道:“本世子说错了,他其实更像绿蝇!”

    “……”反正我和白六不太熟,还欠宁摇碧救命之恩,我……我还是装作没听见吧!卓昭节再次无耻的决定装糊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装了,若无其事的道,“世子,我表姐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宁摇碧折扇一开复一合,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你就这么把本世子丢在这里?”

    卓昭节惊讶的站住脚,回头看着他,道:“难道世子也要去上面?”

    “本世子不能去吗?”见卓昭节似乎根本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宁摇碧不由大怒,“本世子偏要去!”

    “……那就去吧。”卓昭节无语的道。

    再次到了清秋阁最上层,游灿看到卓昭节回来,正问着:“你去哪了?这么久才来?”一眼瞥见后头的宁摇碧,不觉吃了一惊。

    宁摇碧到秣陵时,虽然崔南风派了侄子和学生去迎接了他,他又是打着到怀杏书院读书的旗号南下的,但实际上他也就第一天到书院意思了一下,此后再也没去过,所以这阁中虽然有好些怀杏学子,但实际上,除了当时去接过他的宋维仪、白子静,其他人都不认识这位长安贵人。

    看到一个显然有着胡血的俊秀少年神色冰冷的跟着卓昭节踏进来,众人都有些诧异。

    白子静侧头与游灿说着话,还没留意到,倒是宋维仪一眼认出,忙起身道:“世子!”

    被他提醒,众人才纷纷恍然,白子静也吃了一惊,忙起身以主人的身份将宁摇碧迎上首座,恭敬道:“家祖母寿辰,未想世子也亲自来贺,敝家上下,实在是蓬荜生辉!”

    宁摇碧淡然道:“不过是恰好路过,进来叨扰一杯水酒。”他如今虽然神态傲慢、语气矜持,但措辞却很客气,以他的身份,亲自到来,说这么句话,白家上下已经是受宠若惊了,白子静也不例外,含笑道:“能得世子来贺,实是敝家之福。”

    卓昭节在游灵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心想你若知道他过来的目的其实是你家祖传的蜜饯方子,恐怕就不一定觉得是福了。

    游灿推了推游灵,叫她和卓昭节换个位置,拉过卓昭节悄悄的问:“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我在底下刚好遇见他,自然要打个招呼,他问我要去什么地方,听说这儿人多,就跟上来了。”卓昭节道。

    游灿听她这么说,就没再放心上,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人:“对了,孟妙容呢?她和你一起出去,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要和我提她了!”卓昭节厌烦道,“谁知道啊!”

    “咦,你们吵架了?”游灿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卓昭节沉着脸道:“不要问了,我如今心情坏得很。”

    游灿抿了抿嘴,不吱声了。

    这时候上头宁摇碧问起了为什么这许多人在这里,众人当然不好告诉他真正的缘故,就含糊道:“我等也是凑巧到这里歇个脚。”

    “本世子方才入得园来,看到的皆是少年男女。”宁摇碧若有所思道,“看来今日这园子是专门让出来的?”

    “世子聪慧。”有人笑着道。

    宁摇碧道:“在外头听着里面怪热闹的,但本世子进来似乎扰了你们的兴致?”

    “世子哪里的话?”白子静忙道,“其实原本咱们也只是在闲谈。”

    “闲谈?”宁摇碧噫了一声,仿佛很感兴趣的问,“都在说些什么?”

    一群少年男女在一起,又是得了长辈暗示的,除了风花雪月还能说什么?

    白子静正斟酌着措辞,宁摇碧忽然看向了任慎之,道:“这位郎君,本世子看着有几分眼熟。”

    卓昭节微微惊讶,心想宁摇碧问任慎之做什么?

    “学生任慎之。”任慎之一怔,忙起身道,“六月初三的时候家外祖父寿辰,世子莅临游府,学生尝随卓表哥见过世子一面,并谢过世子慷慨援手、为表哥游炬洗清冤屈之举!”

    宁摇碧淡然道:“哦,小事罢了。”他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也是游老翰林的外孙,当日未及细问,却不知道令尊是?”

    任慎之道:“先父任讳乐,为齐郡太守之子。”

    “齐郡太守?”宁摇碧似想了一想,道,“是任平川吗?奇怪,你怎么还在此处?听说你的祖母郑氏去年起就不太好,本世子南下之前,正好赶上你那大伯亲自带着厚礼到长安,欲请太医至齐郡为那郑氏诊断?”

    宁摇碧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任慎之显然毫无准备,竟是一下子呆住了!

    宁摇碧说的祖母当然不是任慎之的亲生祖母,而是任平川的正妻,任慎之的嫡祖母,也是他礼法上唯一能够叫祖母的人,所谓百善孝为首,即使任慎之是游家养大的,但他始终是任家人,如今祖母病重,孙儿非但没有回去探望,还一身锦衣的到亲戚家喝寿酒,这……

    只是还不等白子静设法圆场,宁摇碧又了然的道,“哦,看你的样子还不知道此事?看来,郑老夫人心疼孙儿,趁着南北路途迢迢,特意没告诉你……倒是本世子多事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缓了口气,任慎之也回过了神,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也只能顺着宁摇碧的话道:“多谢世子告知,学生的确不知此事,实在是不孝之极!”

    白子静也道:“齐郡距离秣陵足有千里,偏偏没有直达的水路,两地通信往来确实不便,郑老夫人心疼晚辈,倒也不是任师弟故意所为……只是老人家一番好意,未免叫咱们做晚辈的心下不安,幸好世子见告,任师弟回去之后,还是速速修书一封,询问近况才是。”

    任慎之自然赶紧称是他眼里满是苦色,任家早就没了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否则游姿在娘家就不受嫡母喜欢,生母也死了,又何苦千里迢迢带着他到秣陵?

    并且任家对他这个孙儿也是不在乎的,当年他考进怀杏书院,游姿欣喜之下,暗中求了游若珩修书一封寄到齐郡,将任慎之大大称赞了一番,希望能够得到任家的重视,结果任平川回信倒是回了,只是都是与游若珩客套,对任慎之那是提都没提一句,这般冷情,倒将游若珩气了一回,从此再也不肯写信到齐郡去。

    经过这么一回事,游姿对夫家也彻底死了心,两边从此就断了消息,任家再也没有只字片语来,不然游姿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替任慎之攒着私房。

    这么个家族,任慎之是打从心眼里,连提都不想提的,可谁叫他是晚辈?

    当众说出郑氏染病之事的还是雍城侯世子……

    即使雍城侯世子立刻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但这样的情况,由不得他还能继续在这里,必然是要立刻与任家联系的,不得到那边让他不要回去侍疾的消息,终究于他的名声有亏,这也是他还有个病母在,不然的话,此刻就该回去收拾行李了。

    宁摇碧垂下长睫,掩住眼中的狡黠与得意,他坑任慎之一把的目的达成,就不耐烦继续敷衍下去,借口赏景,离了清秋阁,离开时特别看了眼卓昭节,却见她只顾低声和身边的表妹说话,根本就没留意自己,宁摇碧脸色就是一沉,暗哼了一声,悻悻的走了。

    这一幕旁人没留意,正送他出阁的白子静哪里会发现不了?他不动声色的回到游灿身边,等阁中重新热闹起来,才低声问她:“世子和卓小娘很熟悉吗?”

    “不熟悉呀。”游灿不知道卓昭节被陈珞珈劫持的真相,还道她真是被谢盈脉直接救回来的,想了想道,“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湖上,一次就是祖父寿辰,那世子和随从走散了,恰好昭节路过,问了一句。”

    白子静笑着道:“你真没眼力……我倒觉得世子方才是特别为卓小娘来的。”

    游灿惊讶道:“什么?”

    白子静小声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幕:“……卓小娘仿佛也没察觉呢,不过到底还是告诉班祖母一声的好。”他不像白子谦般冲动,知道卓昭节的婚事那是连班氏都做不了主的,游家是他的岳家,白子静当然要为岳家考虑。

    游灿将信将疑道:“虽然那世子走前特别看了昭节,但也许他是被昭节带过来的,现在走了昭节却没和他招呼才感到不悦的吧?”说着就拉了拉卓昭节的袖子问,“你与那宁世子是怎么回事?”

    正低声劝说游灵活泼些的卓昭节吃了一惊,道:“什么怎么回事?”

    游灿和她自幼一起长大,说话一向直接,就道:“方才他走时一个劲的盯着你看,结果你光顾着和四妹说话,他很不高兴的走了。”

    卓昭节道:“咦?他走了吗?我没留意。”

    “你可别得罪了人。”游灿见她神色自若,就觉得白子静想多了,便道,“你也真是的,人是你带上来的,人家走了你也不招呼一声,难怪世子脸色那么难看。”

    “方才四表妹说要走呢,我哄到现在。”卓昭节低声道,“再说宁世子不是有未来三表姐夫接待了?”

    游灿闻言,看了眼游灵,发愁道:“她居然还是要走?这么多郎君好歹也该有那么一两个能入眼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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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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