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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txt下载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五七章 满载而回

    陈睿之想了很久,做了最为jīng心的布置,要想此事顺顺利利的完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人手上陈睿之决定自家伙计一个也不能用,这些家伙嘴尖皮滑,喜欢说三道四,一旦他们管不住嘴巴在外边乱说,官府很容易便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头上;所以陈睿之去了县城外的几十个村庄,东雇一些,西雇一些,雇佣了三百多冬rì闲散无事的庄稼汉;妙处就在于,这些人急于挣钱养家却苦无门路,价钱也不高;更妙的是除了同一村庄雇佣的人手之外,大家都是素不相识,也免得唠唠叨叨闲话颇多。

    按照冯敬尧所说,一百八十万石粮食需要在一夜之间运出城,这是个很大的挑战,陈睿之不辞辛苦,亲自去了趟扬州看了路径和兰若寺的方位;经他测算,若是加快速度的话,来回运一趟起码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一夜光景只能跑七趟,如此测算,每趟需要运出来二十几万石粮食才行,起码需要两百辆大车。

    而自家的大车能用的只有一百多辆,其余的车辆从哪来?

    苦思冥想之后,陈睿之决定找孔家借车,孔家车行跟自己一样处在被蒋宋两家打压的态势之下,也是苟且度rì而已;平rì孔东家和陈睿之一到一起都是不约而同的大骂那两家车行欺行霸市,这回正好可以一举两得,用他的车边等于给了他一笔大生意,当然价格上药压一些,但此举会让孔东家感恩戴德。

    至于风险,也不是没有,但陈睿之觉得只是借车付报酬当引不起孔东家的jǐng惕,毕竟生意是陈家车行接的,按照行规,孔东家也不会问三问四。

    于是在一番巧妙的安排之后,二十九rì晚上,陈睿之亲自带队,顺利的将那批粮食偷运了出来,至于在兰若寺遇到两个鬼祟的身影,陈睿之虽然有些担心,但是他却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这么快便被追查上门,倒是陈睿之始料不及;午后李县令一问话,他便感到事情不妙了,于是乎打算赶紧将粮食换个地方藏匿,他不知道州府之间的道路已经设卡封堵,还打算将粮食装车运往邻县高邮藏匿;他谎称又有一笔生意上门,让孔东家回家打点车辆给骡马上些jīng料,他考虑这一回不能蚂蚁搬家,多弄些车辆运粮,少运一趟便少一次被发现的风险,所以便有了家中伙计连夜将历年来破损的大车拿出来修理的情景。

    苏锦将陈睿之的口供和孔东家的一对照,时间点和对应之处均契合无误,孔东家是属于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从头到尾他只是出租拿钱,然后遵守绝不乱说的诺言而已,在李重问话的时候他也好不犹豫的掩饰了过去。

    案情到了此处基本上算是真相大白了,苏锦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白忙活;与此同时也是暗自佩服冯敬尧,此人真是个人才,处处设计周密,疏而不漏,若非自己现代化的脑子也不笨,根本就没办法查清这批粮食的下落。

    换做是宋庠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们打死也不会查出北门调防之事,更不会想到远在天长还有他的一个帮手在帮他藏匿粮食。

    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苏锦问了陈睿之最后一句话:“陈东家,粮食在何处呢?”

    陈睿之低声道:“在城外草庙山中,那处有罪民一处别院,本已荒废多年不用,此番……此番粮食便是藏在那里。”

    苏锦哈哈大笑,对李重道:“兆廷兄,你看,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来天长就是经过那座草庙山,却没想到粮食和我们擦肩而过。”

    李重道:“是啊,不容易啊,苏兄,李重对你可是更加的敬佩了,看你断案推理,就像是在看包大人断案一般,推想合理,查勘入微,而且时有创新手段,真是教人瞠目结舌。”

    苏锦笑道:“兆廷兄现在越发的适合在官场混了,这些话以前打死你也说不出口,现在居然说的这么顺溜.”

    李重脸一红辩解道:“发自肺腑,发自肺腑。此事我定要写信告诉包大人,我要告诉他,继他之后,我大宋又要出一个断案如神的苏青天了。”

    苏锦哈哈一笑,心道:包大人手段比我高明十倍,那rì在驿站中自己推理出唐介之死的案情,基本上**不离十,当时晏殊和富弼也这么夸我,后来包大人一来,顿时将我的疏漏之处一一指谪而出,我离包拯的水平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得意之事,倒也不介意与人分享,苏锦也就随便李重怎么折腾了。

    当下连夜召集四大车行的车辆和人手,带着近七百辆大车押着陈睿之来到屯粮之处的草庙山,在官道以东三里的山脚下寻到了遍植桃树的陈家别院,破败的十几间屋子里堆满了粮包,连院子里也堆了好几大堆,用干草伪装成草垛。

    为了怕走漏消息,里里外外居然只有陈家的两名老仆人在照应看守,众人进去之时,老仆的房里还烧着几大盆红彤彤的火盆;苏锦暗自心惊,若不是查的及时,这两个行动迟缓的老仆人一个不小心燃着了粮食,在这偏僻所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一百八十万石粮食便要付之一炬了。

    当下也不迟疑,下令装车运粮,从午夜开始装车发粮,直到次rì夜二更时分,七百辆大车来回跑了三趟这才将所有的粮食全部运走。

    期间苏锦和李重吃住都在山野茅屋之中,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王朝马汉等人也都累的够呛,轮流带人骑马来回跟随押运。

    腊月十二凌晨时分,苏锦风尘仆仆的押着最后一趟粮车回到扬州城;连续一整天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进扬州城,让扬州城上下喜笑颜开,欧阳修和宋庠还正迁怒于专使大人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数rì,可是转眼间此人便带着一百多万石的粮食回来了,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

    府衙内,苏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之后,欧阳修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三司使晏殊和皇上都要用这个没有任何当官经历的少年来当这个粮务专使了,这个当初在朝野上引为笑谈的决定,此刻居然显得那么的英明。

    除了这位苏专使,谁能在短短两月时间里,剿了悍匪,平了扬州城,还将扬州城第一大恶霸打垮,顺便挖出大宋立国以来第一大州府贪.腐勾结大案?

    扬州的粮务到此已经算是大功告成,这一百八十万石粮食足够扬州城百姓平稳度过这饥荒的数月,只要调配得当,甚至连左近的州府都会受益,曾经满目疮痍,民变蜂起的扬州城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个寒冬了。

    粮食交接之后,疲倦yù死的苏锦谢绝了宋庠和欧阳修挽留庆功的好意,他太困了,他有些支撑不住了,急需要休息。

    一个久已期待的结果忽然达成的那一瞬间,紧绷的神经会立刻松弛下来,亢奋过后便是疲倦,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失落。

    苏锦带着一身寒气踏着满地白霜闯进了悦来客栈,他飞奔上楼,推开二楼的一间房门,房间里温暖的气息里弥漫着熟悉的香味,这让他更加渴望钻进松软的被窝美美睡上一觉。

    于是在床上女子迷蒙的眼神和娇呼声中,苏锦把自己扒的只剩小衣,钻进这世间最温暖的地方,将整个头脸埋在那女子喷着甜香的绵软的胸口,双手将那具完美的身体紧紧搂住。

    晏碧云眼睁睁的张着小嘴看着苏锦扑进被窝,脑袋霸占了自己的双峰,本想斥责一番,但感受到苏锦身上刺骨的寒气,晏碧云心头一软,除了将他紧紧搂抱在胸前帮他捂热身子之外,任何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苏锦像快寒冰渐渐被晏碧云绵软温热的身子捂热,不知不觉中双手也伸进晏碧云的衣服里在她**的臀背上轻轻搓揉,晏碧云被他无处不到的手摸得心慌意乱,脸上烧的难受,暗忖自己今天定然是在劫难逃了。

    她不敢看苏锦,红着脸闭着眼等待这少年进一步的行动……

    鼾声忽起,晏碧云讶异的睁开一只眼偷看,只见苏锦枕着自己雪白的胸口,嘴巴对着自己胸口一粒红蓓蕾喷着让人浑身酥软的热气,但是已经是酣然入梦了。

    晏碧云舒了一口气,有些庆幸,但也颇为失落。

    看看窗外天sè,还只是凌晨时分,寂静无声;晏碧云轻叹一声,伸手将苏锦的头搂紧贴在胸口,轻轻合上双眼。

第四五八章 重大发现

    苏锦离去之后,凌晨起来迎接苏锦的欧阳修却再无睡意,他回到官驿,翻看着小山一般案卷。百度搜索:看小说

    欧阳修这几天也没闲着,苏锦将扬州官员勾结冯敬尧一案一股脑的推给了欧阳修,让他这个原本是来查苏锦的钦差大臣一下子变成了扬州吏治案的主审。

    不过欧阳修倒也并没有拒绝,这样的案子要是报上去之后,依旧需要御史台插手审理,此刻他做的倒也算是份内之事。

    审讯的过程中,欧阳修对苏锦有了全新的认识,这样一个少年人,在对付冯敬尧和扬州官员一案上,手段之巧妙,胆识之无畏,真教人咂舌。

    不能想象的是,在扬州大小官员几乎都沦为冯敬尧的爪牙的情况之下,他能从容的周旋其中,暗中动作却不为官员们所察觉,可见此人心智之坚,思维之缜密。

    欧阳修自然是要提审冯敬尧,可是看到已经接近癫狂的冯敬尧,和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及冯敬尧断了半截不断破裂流血的手指的时候,欧阳修分明感到了一丝寒意。

    苏锦可不是善类,当众砍下冯敬尧的食指当做画押按手印之用,此举歹毒到让人发指,他似乎根本就不怕他人议论,至于打板子、用假诉状骗人、准备巴豆汤灌肠,甚至扬言用木塞塞住轮回之所等等之类的刁毒手段,与之相比,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欧阳修努力的想摸清苏锦的行事风格,正如他久居御史台所经常做的那样,他喜欢将朝中众人分类,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事只可能是谁能做的出,这都是他喜欢琢磨的。

    可是这位苏锦,他却无法将之归类,你若说他是谦谦君子、与世无争,那简直是笑话;从在应天府的时候,此人便已经很不安分了;若不是他在应天府搅得一塌糊涂,滕王赵宗旦或许不会像如今这般在应天府像囚犯一般的闭门不出。

    在包拯派归德军四下清剿掉各处私养之兵之后,赵宗旦成了孤家寡人,若非圣上还顾念血脉亲情,赵宗旦的人头都要不保了;至于那个唐介就死的更冤枉了,堂堂知府,不明不白的死在驿站中,到现在也没有个说法。

    此人到了扬州,顿时搅得天翻地覆,剿灭土匪倒也罢了,平息民变倒也罢了,还牵扯出这么多的官员,现在惹得淮南路指挥使王启年以及一干朝堂元老纷纷要揪他的小辫子,恨不能立刻便将之问罪下狱。

    欧阳修自然明白这和某个位置的争夺有关,但不得不说这位苏专使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凡稍有些收敛,也不至于拉出这么多的仇恨,可见苏锦根本就不是那种要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的人。

    但是此人偏偏颇具文采,几首词经晏殊在朝野传播,欧阳修看了之后都自愧不如,如说文如其人,苏锦应该是个文采斐然多愁善感的翩翩佳公子,应该是那种吟花弄月不识稼穑的世家公子才是。

    可是纵观此人行事手段,没有一样能跟那些jīng致风雅的诗文挂上边儿,甚至连他的出身也只是个笑谈,他只是个商贾而已,嘴上说士农工商无贵贱之分,但在所有人的内心里商贾最被人鄙视;行事上也粗鄙下作,完全是一副无赖的手段,甚至抓捕冯敬尧的时候,他都是用迷香迷倒的冯敬尧,这样的行事风格几乎能断送他的名声,可是他似乎毫不在乎。

    总而言之,此人就是个矛盾体,长着浊世佳公子的面容,写着风雅之士的诗词,行事却毒辣雷厉,有时候却比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还要jiān猾。

    窗外鸡鸣声渐起,欧阳修吹熄蜡烛起身开了窗子,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纷乱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今天本来他是要问苏锦一件事,此事经由审讯的犯人口中说出,欧阳修当时觉得是在攀诬苏锦,可是事后他发现自己对苏锦几乎摸不清任何的脉络的时候,反而让他不安起来,所以他想旁敲侧击的问问当事人,看看他的反应,以判断此事是否是真的。

    苏锦什么都能干的出来,或许那件事也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事情便严重了,严重到他也不敢想的地步。

    “中丞大人,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移步用餐。”贴身的随从在门外禀报道。

    欧阳修嗯了一声,关上窗户,想了想朝门外道:“人来。”

    一名随从掀帘而入,躬身道:“大人吩咐。”

    欧阳修道:“派往寿州城的信使可回来了?”

    那随从道:“这才派出去两天,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回来,寿州离此地七百多里呢,快马也吃不消的。”

    欧阳修点头道:“一旦回来了,立刻叫他来见我;另外派人去衙门看着,若是粮务专使苏大人去了衙门,即刻请他来见我。”

    随从拱手应允,退了出去;欧阳修吃罢早饭,命人提了数名重要人犯,以那件事为重点,开始了新一轮的审问。

    ……

    苏锦一觉醒来,rì已当午,枕边残香余味犹在,还散落着数根青丝,房中却只剩他一人。

    苏锦竭力回忆昨晚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可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遗失记忆的片段,从进屋子到睡着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锦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美sè当前,那么好的机会,抱着晏碧云光溜溜香喷喷的身子,自己居然睡了过去,难道自己有毛病了么?

    一想到昨晚的情形,下边那个小兄弟立刻像是证明什么似的,硬的有些不像话,苏锦啐了一口,叹气下床,多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下回还能不能上得了晏碧云的床都是未知之数了。

    门外脚步声响,小穗儿端着热水毛巾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木然;苏锦做贼心虚,知道这小丫头的脸sè不善是因为什么;不是说古代尊卑之分极为严谨么?自己也算是小穗儿的主人家,怎地就摊上了这个时时给自己脸sè看的丫头,真是教人头痛。

    苏锦叹了口气,开始洗漱,小穗儿道:“公子爷叹什么气,这rì子过的还不开心吗?半夜摸回客栈,摸到晏小姐房里来了,这不是教人说闲话么?”

    苏锦侧着脸道:“谁说闲话?楼上楼下都是自家人,再说我只是来蹭个热被窝,又没做什么,你这个丫头就是有些爱管闲事。”

    小穗儿扁着嘴道:“小婢只是为你和晏小姐名声着想,你们可没有婚姻之约,再说此事老夫人都还没同意,公子爷若是现在就这样,万一老夫人那边不同意,今后晏小姐怎么办?”

    苏锦倒没想到这一节,这丫头找的这个理由倒是光明正大,无法反驳。

    “嗯,你说的在理,这次是爷唐突了,下不为例;穗儿现在似乎长大了,考虑问题也很周详呢。”

    小穗儿道:“人家早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公子爷一直把小婢当小孩子看待,什么事只是跟他们说,也不告诉我。”

    苏锦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你长大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只有十五吧,这也算是长大了?”

    小穗儿扭着身子道:“过年就十六了,而且在乡下,十五岁就要出嫁,十六岁也许就要当娘了,公子爷什么都不懂。”

    苏锦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坐在椅子上让小穗儿帮他梳发髻,故意道:“原来穗儿是提醒我给你寻人家了,告诉爷,喜欢那个小厮,爷给你做主,给你一份厚厚的嫁妆,保管你以后吃穿不愁。”

    小穗儿忽然沉默了,梳头发的手也不动了,苏锦诧异的回头看,只见小穗儿眼泪汪汪的站在那里,俏丽的小脸上一片泪痕。

    苏锦忙道:“怎么哭上了?怎么了你。”

    小穗儿跺脚道:“我就知道爷嫌我碍手碍脚,想早一天把小婢打发走,您也别费心思了,爷不要我服侍,我便去云水庵当尼姑去,也省的爷看着烦。”

    苏锦哑然失笑,起身帮小穗儿擦眼泪,安慰道:“原来你不是要寻人家?爷会错意了。”

    小穗儿仰着小脸哭道:“小婢哪也不去,就伺候……爷一辈子,爷哪天要是烦了就说一声,小婢自己……拾了包裹走;但是我不想走,爷……小婢说话有些没上没下,自己也知道,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只求爷能原谅,不要赶我走。”

    苏锦怎么也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居然招来这么大反应,看着小穗儿伤心的样子,苏锦有些感动,身边的其他人苏锦不敢说,但只要有危险,小穗儿定会第一个上前护着自己,这一点苏锦绝对可以保证。

    记得在应天府那回,晏殊到书院找自己没找到,于是派了公差全城打听自己,众人都以为是要拿自己,在大街上被公差找到的时候,小穗儿像只雌老虎冲上去,差点没把那公差的胳膊给掐出血来;换做浣娘她们,可能会陪着自己一块死,但是要她们起意抗争,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苏锦看明白了这一点,陪着自己去死,或者是竭力保护自己不死,这二者孰高孰低倒也难以辨别,但是在苏锦的心中却对小穗儿的做法比较认可,苏锦不是善类,遇到生死大事自然不肯束手就戮,所以他更希望的是有人能和他一样共同抗争,而不是被动的接受,然后殉节。

    苏锦伸手拉着小穗儿的手轻声道:“穗儿,你说的什么傻话,你只要愿意跟着爷,也怎么会赶你走?就怕你有一天不想跟着爷了,那爷拦也拦不住你,刚才是同你说笑,你怎么就当真了;真是个孩子,禁不住逗。”

    小穗儿轻声摇头道:“爷,小婢怎么会自己离开你,不会的,除非你赶小婢走。”

    苏锦微笑道:“爷……怎么舍得?”

    小穗儿脸红心跳,苏锦这还是第一次跟她说这种话,一时间手足无措,有些眩晕,忙用手扶着椅背定定神。

    苏锦也有些尴尬,自己怎么就随口说出这些调笑之语,小穗儿还未成年啊,自己虽然也是十六岁,但是皮囊里的灵魂可是个大小伙子了,跟小萝莉言语不禁,这是在犯罪啊。

    苏锦一边自责一边忍不住的看着小穗儿低头露出的雪白晶莹的后颈,心中一动眼光往下滑落,忽然间惊讶的发现,在自己的不经意间,这个小妮子已经发育的很好了,胸前早已鼓鼓囊囊,像是揣着两个小兔子,身上也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淡淡的少女体香;低垂的眼睑、粉红的俏丽的脸蛋,圆润挺直的鼻梁,小巧红润的嘴巴,活脱脱是个美人胎子。

    苏锦惊讶了,原来这丫头确实不是个孩子了,她确实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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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东窗事发

    苏锦打理完毕出了房间,一阵嬉闹声从下面传来,倚着栏杆往下一瞧,只见院子里阳光明媚,空地上柔娘浣娘小娴儿三个正拿着彩羽毽子踢来踢去,晏碧云坐在一张椅子上笑盈盈的瞧着。

    柔娘小娴儿等人显然是踢的热了,将宽大的外衣除去,只穿着贴身的小棉袄,越发显得纤腰柔软,身段玲珑;她们的脸上也红扑扑的,微微的细汗沁出来,看上去倍增娇艳。

    小娴儿的手脚最利索,红裙翻飞中,彩羽贴身前后飞舞,她的一双小脚身前身后的眼花缭乱的摆动,任凭毽子飞到何处,总是不能落地。

    众女在一旁加油鼓劲,口中大声的数着数,当数到九十九的时候,小娴儿一个不小心毽子踢得歪斜飞出,直奔晏碧云的座椅而去。

    小娴儿追上去,却出不了脚,一脚踢过去踢了自家小姐可了不得,晏碧云伸手将迎面飞来的毽子抓在手中,笑道:“正好歇一歇,你都是第一了,还要踢多少才够?”

    柔娘笑道:“是啊,娴儿妹子的手脚真是利索,我这浣娘都输给你了,我那个荷花香囊就送你了。”

    小娴儿嘻嘻笑道:“那就谢谢柔娘姐姐了,这可是彩头,以后不准说是我硬要的,我只是喜欢柔娘姐姐的女红手艺罢了。”

    晏碧云白了她一眼道:“得了便宜卖乖,你们几个都把衣服穿上,出了汗等会儿身子冷起来可受不了。”

    几女纷纷将外边的大棉袍子穿好,浣娘道:“不知公子爷可醒了,昨夜怕是累坏了。”

    晏碧云脸上一红,不敢接茬;柔娘拉了拉浣娘的衣袖,浣娘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颇有歧义,忙道:“碧云姐姐,奴家不是……那意思。”

    这一下越描越黑,众人都成了大红脸,正尴尬间,苏锦从廊柱后施施然行来,大声笑道:“你们好兴致啊,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我一声,毽子呢?我也来玩玩。”

    小娴儿白着眼珠道:“大懒虫一个,睡得跟……什么一样,谁叫的醒你。”

    苏锦朝晏碧云瞟了一眼,晏碧云赶紧移开目光,满脸通红,苏锦心中一动,正yù说几句调笑话逗逗她,只听客栈大堂的过道上有人高声道:“爷,爷。”

    听声音是赵虎,苏锦转身皱眉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赵虎喘着气从过道跑进院子里,道:“那个谁……带着一帮人往这边来了。”

    苏锦道:“什么那个谁?说明白点。”

    赵虎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猛然想起,道:“那位欧阳大人带着不少人往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来咱们这里的。”

    苏锦失笑道:“那有什么?他来就来呗,也许只是往这个方向走而已。”

    赵虎摇头道:“不是啊,俺刚从府衙跑过来,欧阳大人上午忽然带了一帮子随从去了府衙,找到宋大人说了一会话,然后便怒气冲冲的带人往这边赶;我问了府衙的王大郎,他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说是欧阳大人问宋府尊是否动了什么粮食,宋府尊被他逼问的没办法只好说了和公子爷分发什么粮食的事情;后来欧阳大人便勃然大怒,还骂了宋府尊,借着便叫人将宋府尊看管了起来,然后带人往这边来了。”

    苏锦一惊道:“这是真的?”

    赵虎跺脚道:“俺哪敢拿这事开玩笑,俺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但是既然连宋府尊都看管起来了,肯定是要出大事,这才抄了近路赶来报信,说话间他们就要到了。”

    苏锦皱眉沉吟,几个女子也都花容失sè,她们都知道苏锦动军粮之事,看来终究瞒不过去,这事犯了。

    闻讯赶来的王朝马汉等人纷纷围拢过来,马汉叫道:“爷,俺立刻召集人手,那官儿一进门便拿了狗rì的。”

    苏锦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是造反么?他可是钦差大人,稍有异动咱们脑袋都要搬家。”

    晏碧云轻声道:“对,你家公子爷说的对,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苏锦来回踱了两步,摆手道:“打开客栈大门,沏好茶水,咱们恭迎欧阳大人光临。”

    王朝等人愕然道:“这……怕是他来者不善啊,万一他要拿人怎么办?”

    苏锦道:“晏小姐说的很是,此事迟早要泄露,这些被抓的官员岂肯放过我,钦差大人一审讯,他们自然就要将此事抖落出来,拉我下水,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我没想到这位欧阳大人如此的迅速,我本以为他会暗中调查一番,然后再发动,现在看来,这位欧阳大人是等不及了。”

    晏碧云轻声道:“那你有对策么?”

    苏锦道:“没有,一直在追粮食,倒没有细细考虑,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晏碧云道:“这不是措手不及么?怎生想个对策才是。哎!这可如何是好。”

    苏锦拍拍她的手道:“莫慌,我想事情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认为欧阳大人忽然动手,而非立刻密奏朝廷,这里边大有文章可为,事情若是捅上京城去,那才真的无可救药了,也许我可以跟他做一笔交易也未可知。”

    晏碧云疑惑的道:“交易?”

    苏锦点头道:“是笔交易,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先会会钦差大人再相机行事。”

    晏碧云转身招呼众女上楼躲避,苏锦一把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一起去见他。”

    晏碧云惊讶道:“奴家怎么好露面?欧阳修可是识得奴家的。”

    苏锦笑道:“正因为他跟你认识,我才要你跟我一起去见他,既要做交易,我这边的筹码分量自然是越重越好,否则如何能和动军粮的大事相当?”

    晏碧云忽然明白了,苏锦叫她去一起见欧阳修,实际上不是她晏碧云有多大的面子,而是向欧阳修表明,苏锦和晏家的关系何等的亲密。

    苏锦看着晏碧云,目光中满是期待,晏碧云不能犹豫,在这样的时候,哪怕自己成为苏锦手上的一个筹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听凭苏锦使用,重大事情上稍微的一犹豫,从此以后自己在苏锦心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了。

    “奴家去换件衣衫,马上就来。”晏碧云福了一福,转身而去。

    苏锦松了口气,整整衣衫,迈步走进客栈大堂,与此同时,门外一声高呼:“钦差大臣、御史中丞欧阳大人到!”

    苏锦呼了一口长气,迎了上去。

    ……

    扬州府衙内外,清一sè的全是欧阳修带来的京城禁军,宋庠面sèyīn沉的坐在内堂中,他身边所有贴身使唤之人已经尽数被调换,宋庠明白,实际上他已经是阶下之囚。

    上午钦差大人的忽然造访,而且开门见山的便问他是否参与动了军粮之事,这让宋庠一下子慌了手脚;虽然他知道苏锦事后已经做了补救,伪造了军粮的封印,弄成一副丝毫未动的摸样,但是宋庠知道这些手脚根本瞒不过欧阳修的眼睛。

    欧阳修是何许人?虽出身贫寒,但是却一路高歌晋升,自天圣八年进士及第之后,到如今短短十一年时间便已经晋身为御史台重要人物;宋庠在京城为副相之时便很清楚,欧阳修文采超卓,但是他的晋升不是靠的一笔好文章,而是此人善于审时度势,善于揣摩人心。

    在欧阳修手中倒下的大员哪一个不是曾经叱咤风云,但是就是这个欧阳修却让他们一个个的沦为阶下之囚;欧阳修的鼻子比狗还灵三分,这是朝臣们背后咬牙切齿的中肯之评,但是这条狗却并不是胡乱咬人,正因如此,皇上对欧阳修看重之极,朝堂上不是的点名赞赏倒也罢了,有些国策之论本是欧阳修不能插口的,也允许他说上两句。

    宋庠自恃持身清白,凭着一股书生意气也曾数次在公开场合激烈的批评过欧阳修,但是欧阳修却并没有什么表示。

    当欧阳修作为钦差大臣来到扬州之时,宋庠难得的有了一丝政治敏感,他觉得欧阳修这一回老账新帐要一起算了,自己终究难逃此人的手掌。

    但宋庠无话可说,其他的倒也罢了,擅动军粮储备,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欧阳修就是拿着这把刀来砍自己,自己也只能把脖子凑上去。

    宋庠所痛恨的只是苏锦而已,若非这个小子将自己灌醉,伪造公文开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一世情名毁于一旦的地步;当欧阳修问及此事时,宋庠事无巨细统统竹筒倒豆子,将苏锦的所作所为一字不漏全部交代了出来。

    欧阳修无法相信这些事实,但宋庠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自视清高从不会攀诬他人,有了他的这番话,基本上对苏锦的所作所为可以盖棺定论了。

    欧阳修既犹豫又兴奋,兴奋的是,自己手中又要诞生一桩惊天大案,自己脚下的路正是这些犯了大错的官员所铺就,这件事一曝光,自己面前的台阶或许又要往上加了一个台阶。

    不过这股兴奋劲头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便是矛盾、犹豫和纠结的过程,欧阳修甚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之感,这件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拿人那么简单。

第四六零章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苏锦迎出客栈门外,欧阳修的轿子刚刚落地,苏锦便上前亲手帮欧阳修打开轿帘。 高速更新

    “哎呀,中丞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苏锦笑眯眯的朝轿子里拱手。

    欧阳修一愣,随即坦然低头下轿,笑道:“苏专使这是为何?你也是钦命皇差,帮本官打轿帘,传出去这不是折杀本官么?”

    苏锦哈哈笑道:“中丞大人恁般客气,你我年纪相差一轮有余,官职也在下官之上,尊敬些难道不应该么?再说了,礼多人不怪嘛。”

    欧阳修抚着颌下黑须微笑道:“嗯……似乎说的颇有道理,不过还有句话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前倨后恭必有原因啊”

    苏锦暗骂: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脸上却一副茫然,翻着眼睛道:“前倨后恭?下官有对大人不敬么?下官倒是忘了是何时,中丞大人倒是记得很清楚,大人真真的好记xìng啊。”

    欧阳修脸上一僵,心道:你还给我装无辜装糊涂,居然暗讽老夫小鸡肚肠喜欢记仇,真是个刁钻惫懒的家伙。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多说,打了个哈哈,道:“咱们是不是该进去叙话。”

    苏锦忙躬身引领欧阳修迈步进了客栈大堂中。

    桌子早已摆好,茶水也已摆上,连几碟干果瓜子也都摆上了桌子,欧阳修微微点头道:“苏专使,茶水都已备好,看来是知道本官要来么?”

    苏锦笑道:“有备无患嘛,中丞大人的车驾气势豪华,走到哪儿都热闹的很,下边人看见了便来禀报,下官想定是中丞大人前来向卑职贺喜的,所以便叫他们提前给备上了。”

    欧阳修微一错愕,问道:“贺喜?我来贺什么喜?”

    苏锦故作惊讶道:“怎么,中丞大人不是来恭贺下官成功将jiān商所屯粮食给找回来么?一百八十万石粮食呢,这难道不是大喜事么?不瞒您说昨夜我回到客栈之后,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呢。”

    欧阳修没办法,只得拱手道:“恭喜恭喜,苏专使马到成功,扬州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锦一本正经的还礼道:“同喜同喜,借中丞大人的运道,大人没来之前在下一筹莫展,大人一到立刻旗开得胜,定是大人给下官带来的好运道;这次的奏报行文上,我定要将这一条写上。”

    欧阳修翻翻白眼,这小子明明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功劳,什么自己来扬州给他带来运道云云都是瞎扯淡,目的便是告诉他,自己又立了大功一件,与此同时又拿言语羞臊自己,看来今天这一趟来须得小心谨慎,少不了一番斗智斗勇。

    欧阳修揭开茶盅,抿了口茶水,赞道:“这茶不错,专使大人倒是会享福,租了家客栈住下,却不去官驿或衙门居住,确实,那个地方如何能跟这里相比。”

    苏锦微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可不是贪图享受才住在这间还不错的客栈里,而是因为在下家眷在此,自然是要常来看看。”

    “家眷?苏专使已经成家了么?”

    “那倒没有,只是家中的几个婢女本是跟随我在应天书院伺候读书的,后来皇上召见不得不带着她们上了京城,如今又奉了皇命来扬州,她们也不得不跟着我辗转来到这里;但是衙门里如何住得下这许多自人,于是下官便自己掏钱租了这家客栈,让她们在此暂住罢了。”

    欧阳修哦了一声,点头道:“苏专使早该送他们回家乡的,跟着你颠沛流离如何是好?”

    苏锦笑道:“我也想啊,只是送不走她们罢了。”

    欧阳修笑问道:“哪有送不走的道理,你的使唤之人还能使唤不动么?”

    苏锦道:“光是我的使唤的使女倒也罢了,罢了罢了不谈也罢。”苏锦忽然闭口不言。

    欧阳修自然也不会问这些事,这些事不过是铺垫和暖场,就像两个人走到一起互相问好握手一般,接下来便是要进入正题了;哪怕前面拥抱了握手了,谈正事的时候该骂娘还是要骂娘,跟前面的客套没一文钱关系。

    “苏专使,其实本官今天来此是另有要事相询的,不过恭贺苏专使马到功成倒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欧阳修终于开口道。

    苏锦呵呵一笑道:“中丞大人也不必客套,下官知道你不是来贺喜的,适才只是跟大人插诨打科罢了;本官办好皇差本是分内之事,百姓们来道贺那是因为这些事对他们有好处,或者说他们感念皇上恩惠又见不到皇上所以便施之于我身罢了,官员们自然明白办好差事是理所当然,下官怎敢奢求恭贺和赞扬?”

    欧阳修笑道:“你倒是看的很透,本官听起来倒似乎是在说官员凉薄,百姓倒比当官的懂得人情世故懂得知恩图报的意味。”

    苏锦忙道:“大人多虑了,下官可没那么说。”

    欧阳修道:“本官也是开玩笑,苏专使不必当真。”

    苏锦呵呵一笑:“原来大人也跟下官一样喜欢说笑,看来下官倒是可以跟大人多多亲近亲近,共同的话题也许不少,或许也能跟大人学些为官之道。”

    欧阳修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大笑声变成冷笑之声,低声道:“本官倒是想跟苏专使亲近,只可惜本官怕是没那个福气了,苏专使,本官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实的回答。”

    苏锦道:“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一点下官倒是学不来,您先别开口,让下官来猜猜如何?”

    欧阳修冷笑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挖苦人?”

    苏锦道:“苦中作乐嘛,快活也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反正一辈子就那么几天好活,又何苦装模作样让自己难受呢?”

    欧阳修嘿了一声道:“你倒是想的开,不过本官可没你那般的觉悟,本官看到作jiān犯科之人,若不将之绳之于法,那是一天也别想好过,吃不香睡不着,总是要将之拿问而后快。”

    苏锦道:“这个习惯不好,心里不痛快会憋出病的。”

    欧阳修怒道:“少跟我在这绕圈子,我来问你……”

    “你是要问我是不是动了军粮赈济百姓是么?”苏锦微笑道。

    欧阳修张着嘴巴道:“你……你知道本官来的目的?”

    苏锦笑道:“本使来扬州虽只有两月,但是也交了不少朋友,实不相瞒,扬州城上下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些热心的朋友跑来禀报我;大人上午去了府衙将宋知府软禁起来这样的大事,我若不知道还配在这扬州城混么?还能斗得过那jiān猾似鬼凶恶如狼的冯敬尧么?”

    欧阳修仔细品味着苏锦的话中之意,忽然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是在威胁本官,扬州城是你的天下是么?”

    苏锦摇头道:“欧阳大人,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心目中对你的好感少了不少,难道你手中扳倒的那些人你都是罗织这样的罪名将他们置之死地么?”

    欧阳修低喝道:“住口,你这是在污蔑本官的清誉,本官手中办的案子哪一件那一桩不是证据确凿?何曾诬陷过他人?”

    苏锦忙压压手掌道:“那是下官会错意了,大人无需如此激动,外边全是人,大人失态可不好,有损官威呢。”

    欧阳修平息一下心情,自己也觉得纳闷,平rì里都是自己把别人说的暴跳如雷,今天怎么颠倒过来了,被这小子三言两句激的面红耳赤,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而且今rì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为什么现在倒成了好像被苏锦占了上风的样子,真他娘的有鬼了。

    欧阳修一口将杯中茶喝干,闭目定定神,开口道:“那么本官问你,此事是真是假?”

    苏锦拎着眉毛看着欧阳修道:“中丞大人希望我怎么回答?

第四六一章 拿你上京

    欧阳修盯着苏锦看了一小会,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苏锦微笑不语,只是歪头看他,两人均不说话,相互之间都在揣度对方的心思。

    欧阳修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苏专使,或许你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之严重xìng,换做本官是你,怕是愁也愁死了,偏偏你还有心情跟本官说笑。”

    “下官并未说笑。”苏锦一本正经的道:“下官确实是在征求中丞大人的意见,你想我怎么回答我便怎么回答。”

    欧阳修冷笑道:“笑话,你怎么做的便如实说来,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本官只求事实,却说什么本官想要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这是在拉本官入圈套么?”

    苏锦微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中丞大人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却并未密奏朝廷是另有深意,看来下官想多了,既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修道:“我何曾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真相了本官还会来问你么?”

    苏锦起身走到欧阳修身边,亲自为欧阳修续上茶水,弯腰在他耳边道:“中丞大人忘了我说的话了么?扬州城中下官可是有不少的朋友;我去天长期间,大人提审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掌握了什么证据?下官一清二楚。倒不是下官想知道,而是即便我不想知道,也有人非要告诉我听,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所以那些获罪官吏跟大人说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只是纳闷,既然大人有了证据,为何迟迟不拿我上京问罪,或者是即刻密奏朝廷?难道不是另有深意么?”

    欧阳修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本官行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说明?你只说这些事是不是事实?闲话休提。”

    苏锦叹了口气道:“事实正是你所了解的那样。”

    欧阳修喘了口气问道:“你果真擅动军粮赈济了?”

    苏锦点点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宋知府是被我硬逼着上了贼船,下官伪造了他的公文,盖了他的大印,假借他的名义开仓,他确实是无辜的。”

    欧阳修本以为苏锦会抵赖一番,他甚至做好了拿出证据逼迫苏锦就范的准备,必要时宋庠和那些在押的官吏都会被他提来跟苏锦对质,却没想到苏锦一口应承下来,而且大包大揽的将事情的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还有路仓司苟大胜,也是被我用皇上的金牌逼着就犯的,此事他也并没有多大责任,罪责全在我身上;同朝为官混到今天不容易,大人要拿便拿我,最好是不要为难他们。”苏锦索xìng连苟大胜也一并放过,棍气便棍气到底。

    欧阳修倒是有些佩服苏锦的胆识和人品,相比较而言,宋庠便差的远了,自己只是一句话,宋庠便巴巴的将苏锦所作所为全部说了出来,并且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苏锦身上,不知道宋庠若是听到苏锦这番话该做何种想。

    “苏专使,本官知道你有些本事,你的底细我也了解一二,能以布衣之身受到皇上召见委以重任,本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而且你的办事能力也证明了皇上和三司大人的眼光没有错……”

    “大人谬赞,只是运气好罢了。”苏锦还在谦逊。

    “但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你可知擅动军粮是什么罪过?你对朝廷律法知道多少?擅动军粮和擅自调动军队一样,同属叛逆大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此乃大忌讳之事,你居然也敢做,真不知道你是真jīng明还是假jīng明。”

    苏锦拱手道:“中丞大人,下官不才,却也知道此事是大罪。”

    “知道你还做?”欧阳修愤怒万分:“即便是你事后补救又能如何?这好比……好比……”

    欧阳修一时想不出恰当的比喻,苏锦帮他接下去道:“好比是睡了他人的娘子,然后洗洗干净又送回去……”

    欧阳修忽然想笑,这个比喻虽粗俗却极为形象:“你倒是心里清楚的很,动了军粮这是不争的事实,事后你虽补足军粮,那又如何?能改变你动了军粮这个事实么?”

    苏锦低头道:“不能!”

    “更可笑的是你还狗尾续貂,私自伪造枢密院和三司的军粮封印加以掩盖,非但掩盖不了,反而又给自己加了一条伪造之罪,当真可笑。”

    “大人,这是画蛇添足,不叫狗尾续貂。”

    “谁和你咬文嚼字!无知之辈,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还若无其事。”

    “大人息怒,反正已是诛九族的大罪,多一条少一条其他罪名也没什么关系,既如此,大人拿了我吧。”苏锦叹息道。

    “本就是要拿你,本官本来是来查你矫诏招安匪徒,还有淮南路指挥使王启年等参奏你的贪功冒进不顾厢兵生死一案,来时皇上已有明示,说你定是急于办差,对朝廷法度又不熟悉,所以出了些差错也是情有可原,吩咐本官查勘时尽力为你维护一番;你看看皇上对你多好,但是你呢?居然做出这么一件辜负皇上厚恩的蠢事,你说你对得起皇上的看顾么?”

    “我不是人!”苏锦神情沉痛,看上去悔之莫及。

    “本官也不跟你多说了,这件事太过重大,即便粮务之事正是紧要之时,本官也不得不拿了你递解进京了,你也莫要怪我;对于你的能力本官是极为赞赏的,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本官向来不会在国法上让半步,所以今rì不得不得罪了。”欧阳修面sè铁青道。

    苏锦叹道:“我苏锦自己作孽,自然不怨他人,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三司大人,生怕此事会影响到三司大人的声誉。”

    欧阳修冷眼看着苏锦道:“你莫要拿此事提醒我,你犯了这等大罪还指望三司大人为你说话?你还是省省吧。”

    苏锦愁眉苦脸的道:“看来下官是死定了,没一个人会救我了。”

    欧阳修心中也莫名的一阵沉痛,本想卖三司大人一个人情,他举荐的人自然对他有极大的影响,自己放了苏锦一马也就是等于帮晏殊在相位之争上面加了一把助力,却没想到苏锦做出这样的事来,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帮他掩饰了。

    不过以三司大人的圆滑老练,当立刻便会同苏锦划清关系,妥善处理;看来自己押解苏锦上京之前需要派人快马上京报告晏殊,让他做好准备,早一点在皇上面前将和苏锦之间的关系摘清,或者是提前打些伏笔,也免得事到临头皇上骤然怪罪于他。

    想清楚了细节,欧阳修把心一横,看着苏锦道:“苏专使,既然已经是这样,本官也无可奈何了;为了照顾专使的面子,本官便不命人给你上镣铐枷锁,和和气气的跟我上路,体体面面的离开扬州城上京,这也是本官能为你做到的最大限度之事了。”

    苏锦拱手道:“多谢大人,不过下官还有个请求,不知道中丞大人能否应允?”

    欧阳修道:“只要不违法度,但说无妨。”

    苏锦道:“自然不会让大人为难,只是想和家人告别罢了。”

    欧阳修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这是九族诛灭大罪,一旦定罪,你的家人族人都要受牵连,没一个能逃得了刑罚,都要一起押解进京,又告什么别?”

    苏锦摇头道:“这人只是我的红颜知己罢了,也算不得是我的家人,就在后面楼上,我只和她道个别,说几句话便罢。”

    欧阳修叹道:“到底是风流多情之人,若非你犯下大错,依你的才情和能力,rì后或成朝堂脊柱文坛大家也未可知,可惜呀……!你去见她吧,但是可别想着如何逃出去,这里四下里都是我的人。”

    苏锦道:“大人务需担心,我叫她出来,当着大人的面说几句话便是。”

    欧阳修忙道:“既是女眷,就不必当着本官的面了,本官相信你不会做蠢事。”

    苏锦道:“无妨,说起来此女和大人倒有数面之缘呢,以前都见过面,此刻又何须避讳。”

    欧阳修一愣道:“你的红颜知己跟本官认识?”

    苏锦微微一笑,拍拍手掌朝大堂后门的帘幕处高声道:“请晏小姐出来参见欧阳大人。”

第四六二章 左右为难

    帘幕高挑,晏碧云垂首而入,悄无声息的碎步来到苏锦面前福了一福。

    “晏小姐,这是御史台欧阳中丞,去见过大人,然后我有几句话和你说。”苏锦轻声道。

    晏碧云轻声答应,缓步来到欧阳修面前道个万福:“碧云参见大人。”

    欧阳修看不清她的脸面,又不好直盯着晏碧云细看,但‘碧云’二字入耳,顿时一愣,忙作揖还礼道:“你是……?”

    晏碧云抬起头来,剪水双瞳缓缓从欧阳修脸上扫过,轻笑道:“欧阳世叔怕是记不得奴家了,去年端午,皇上宫中赐宴,碧云随伯父大人入宫赴宴曾和世叔同席呢。”

    欧阳修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子是谁了。

    “本官想起来了,你是三司大人那天带在身边赴宴的晏家侄女儿?你……你怎地在这里?”

    晏碧云脸上一红,垂首不答。

    欧阳修张大嘴巴指着苏锦道:“你……她……你们……?”

    苏锦拱手道:“中丞大人,晏小姐是在下红颜知己,并无其他关系,大人莫要胡乱猜疑。”

    这是典型的不打自招,越是撇清,欧阳修便越是不信;刚才说这客栈中住的都是跟随他一起从应天到京城再到扬州的家中使女,这会子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个三司大人的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修心里乱成一团,事情看来有些棘手,很明显这位晏小姐跟苏锦的关系可不是红颜知己这么简单,她住在这里,苏锦也住在这里,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欧阳修担心的不是这个,晏碧云是庞家媳妇欧阳修自然是知道的,对于庞家死活拖着婚约不放晏碧云改嫁的行为,欧阳修也早有耳闻,私下里也慨叹此女命运不济,出嫁前夫君便亡故,却又成为庞德和晏殊两人争斗的牺牲品。

    正值韶华年岁的女子,硬生生被蹉跎青chūn,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节烈之风乃是大宋上下大力推崇,但若真是改嫁,倒也没什么好指谪的,毕竟朝廷只是提倡,并非强制禁绝。

    所以欧阳修如果见到晏碧云和其他的任何一个男子在一起,他也不会这般的大惊小怪;但是晏碧云跟苏锦搞到一起,这就教人头疼了。

    欧阳修jīng密的大脑快速运转,很快便联想到晏殊对苏锦如此看顾的原因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凭什么晏殊便要将他推荐给皇上担任粮务专使?这个问题曾困扰欧阳修多rì。

    是因为有才?天下人才多得是,四大书院、京城太学、各州府学中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他?

    因为有家世?欧阳修早就查的一清二楚,苏锦就是个庐州商贾之家的少东,往上追溯五代家中也没有一个曾在朝中为官,甚至连个小吏也没当过。

    既然这二者都无,晏殊推荐他的理由何在?若说粮务之事非苏锦不能解决,这是扯淡,朝中随便拎出来几个,也未必办不好这粮务之差,这小子虽有些本事和手段,但决不至于到了不可替代的地步。

    这些问题欧阳修又不好去问晏殊,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晏殊对苏锦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至于朝中议论纷纷说苏锦是晏殊的私生子云云,欧阳修自然是不信的,那只是无聊之人的随口谣传罢了。

    而今rì,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晏碧云竟然跟着苏锦东奔西走,而且毫不避嫌的住在一起,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而且此事晏殊岂会不知?

    实际的情形恐怕就是,晏小姐被苏锦这小子给勾上手,而晏殊又是出了名的喜欢自家这位侄女儿,得知此事之后自然是爱屋及乌积极的帮苏锦谋个前程;于是乎苏锦便成了晏殊眼中粮务专使的不二人选,凭着他的面子,皇上自然也不会多加干涉,粮务专使的属三司管辖,皇上是个和稀泥的泥水匠,他断然不会驳了晏殊的面子。

    欧阳修想通此节,忧虑更甚;晏碧云还是庞家妇,晏殊居然能容忍苏锦带着她到处乱跑,晏殊难道不怕名誉受损,不怕庞籍知道之后跟他大闹一场么?

    若说晏殊不顾及晏家的名声那绝无可能,要么是晏小姐已经对这小子死心塌地晏殊也无可奈何,要么便是晏殊得了什么人的准许,根本就不怕庞籍来闹;前一种倒也罢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给晏殊撑腰的人必然是圣上无疑。

    虽然庞籍故意不解除晏家婚约之举也属无可指谪,人家毕竟是婚嫁六礼行其五,说起来晏小姐也算是庞家妇,可是晏家女望门寡却不能改嫁这件事大家却都不以为然;庞籍只是以此事故意恶心晏殊,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而皇上表面上不说,暗地里为晏殊撑腰也并非没有可能。

    欧阳修越想的远,心里便越是纠结,本来此事简单的很,拿了苏锦便可以了事,现在他却犹豫了,无他,苏锦的身份已经不同了,若他果真是晏碧云的意中人,自己将他拿下之后,这就算是彻底的得罪晏殊了。

    当然欧阳修可以断定,苏锦的这件案子一犯,晏殊定然会立刻撇清和苏锦的关系,相位之争也基本无望;但是晏殊是什么人,他是朝廷上的常青树、不倒翁,二十余年来在朝堂上经历过多少风雨,依旧屹立不倒,除了他左右逢源的本事之外,他还有一大帮子亲手举荐的人散布在各个要冲之职,朝中势力除了吕相的人就属他的人居多了。

    苏锦的事情必然会连累晏殊,相位无望不代表他的势力被削弱,最不济晏殊也能依旧呆在三司使的位置上,而他欧阳修得罪了晏殊之后的rì子怕是难过了。

    欧阳修做事自然有他的原则,看上去他是个乱咬人的疯狗,实际上若是有心人细细查究一番,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凡是被欧阳修参倒之人必然不隶属于吕夷简和晏殊的任何一方的势力范围;看上去欧阳修有时候在朝堂上驳斥吕夷简杜衍和晏殊等人,一副义正词严不惧权贵的摸样,但实际上他行事极有分寸,那些话也只是在朝堂上演戏给皇上看而已。

    也正因如此,吕夷简和晏殊对欧阳修的态度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敬而远之,你不惹我,我便不搞你,至于说两句过头话,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不跟他计较;但是一旦欧阳修犯浑冒犯了两派中的任何一位,后果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两府为中枢、三司是要害,而他这个御史台充其量只是个监察部门,孰重孰轻不言自明,闹将起来皇上定会为了平息中枢或三司之怒,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抛弃。

    “大人,大人?”欧阳修沉浸在矛盾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苏锦连叫两声他都没听见。

    苏锦像晏碧云使了个眼sè,晏碧云会意,轻声娇呼道:“中丞大人既有要事和苏公子商议,奴家便先行告退了。”

    欧阳修忽然道:“贤侄女且慢,本官有几句话要问你。”

    晏碧云忙道:“世叔请问便是。”

    欧阳修看看苏锦道:“苏专使请回避一旁,我和晏家侄女有些要事要说。”

    苏锦心情一松,知道欧阳修害怕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苏锦拱了拱手,径自走到远处角落里,在柜上找到两只冰冷的大饼,就着茶水鼓着腮帮子大嚼,早上睡的香,早饭都没吃,这会子肚子饿的难受。

    他知道欧阳修定然是要探听自己和晏碧云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搞不清楚,欧阳修定然不会贸然便将自己抓走,他赌的便是欧阳修绝不是个铁面无私的戆货。

    此人三十多岁便混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绝对不会是一根筋;一根筋认死理的譬如包拯,四十多了还只是个知府,若非晏殊推荐怕还在天长县带人挖河滩;一根筋如宋庠即便是凭着状元郎的身份混到宰辅之位,依旧会被贬到地方当知府,而非像欧阳修这样一直在皇帝眼前晃荡,几乎一年一升官。

第四六三章 隐私

    欧阳修有些难以启齿,本来他人的私事自己没资格问,特别是对着一个妙龄女子问她的个人问题,显得自己何其猥琐和不堪。

    但是这件事不搞清楚便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他既不想知情不举,又不想因为苏锦而得罪晏殊,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学长舌之妇打探起他人**来。

    “贤侄女,本官有些唐突之言需要向你证实,失礼之处还望贤侄女莫要见怪。”欧阳修艰难启齿道。

    “世叔且问便是,碧云知无不答。”

    晏碧云一脸平静,早在帘幕之后她便已经将欧阳修和苏锦的对答全部听在耳中,对于欧阳修要问什么,心里倒也猜出来个七八分。

    “这个……对于贤侄女的际遇,本官一向深表同情和惋惜,这一点我也曾向令伯父三司大人表述过,不过造化弄人,有些事倒也无可奈何,还请节哀顺变。”欧阳修打算先客套安慰一番。

    晏碧云睁大眼睛看着欧阳修道:“世叔所指何事?难道是我家中亲人出了什么事么?”

    欧阳修郁闷yù死,轻咳一声道:“本官说的不是你家中亲人,而是说庞家公子。”

    晏碧云诧异道:“原来你是说奴家未出嫁而丧夫之事,奴家倒是想岔了;不过这事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庞家公子与奴家有婚姻之约,但奴家连他一面也未曾见到,对奴家而言,对他毫无印象;况且他过世已有数年,奴家只是惋惜,何来节哀之说?”

    欧阳修心里堵得慌,这女子怎么能公开说出这种话,人家毕竟是你未婚夫婿,你怎能说他死了你一点都不悲伤;但是又一想,事实倒也确实如此,一个从未见过面之人,脑海中从未有过他的印象,他去世了也确实难以引起悲伤之感,诚如晏碧云所言,除了惋惜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之外,很难再有其他的感觉。

    “说的也是,看来本官倒是多虑了,这个……三司大人身体可好?家中各位可都安好?”欧阳修有些语无伦次。

    晏碧云笑道:“欧阳世叔真会说笑,奴家听到世叔来了扬州本想寻机拜见世叔顺便问问伯父大人近况,世叔倒是先问起奴家来了;世叔刚从京城而来,奴家却离京已有两月余,本该是奴家问您才是。”

    欧阳修一拍脑门自嘲道:“你瞧本官这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确实如此,离京前还跟三司大人小聚了一次,怎么问起你来了。”

    口中自嘲,心中又是一惊,晏碧云自称离京两月,苏锦接了差事也恰好是两月,很明显这两人一直是在一起的;红粉知己?骗鬼呢,哪家的红粉知己跟着你两个月不回家?

    “世叔,您有话便直接问,您是长辈,奴家是晚辈,不用拘礼绕弯子了,这样您也累,奴家也累。”晏碧云平静的道。

    欧阳修道:“好,既如此本官便问贤侄女几个问题;苏锦跟你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有了婚姻之约了么?”

    晏碧云红了脸,轻声道:“这个问题奴家可以不回答么?”

    欧阳修心里凉了半截,这个回答其实已经说明问题了:“必须回答,因为事关重大。”

    “奴家……奴家和他目前尚无婚约。”晏碧云鼓足勇气道。

    欧阳修很有技巧的问道:“目前尚无婚约是何意?三司大人不同意么?”

    “那倒不是。”晏碧云轻轻一句砸碎了欧阳修的幻想:“世叔当知奴家和庞家婚约之事,婚约不解,奴家如何能再与他人有婚约?所以目前并未和他有婚姻之约。”

    欧阳修肃容道:“然则此事三司大人是知道的喽?他怎么说?”

    晏碧云拢了拢秀发,轻声道:“伯父大人屡次请庞家解除婚约,均为庞家所拒,奴家知道伯父大人也没办法,毕竟婚约订立解除均需男家允许。”

    欧阳修道:“贤侄女莫怪本官说话直接,那你一个清白女子就这么跟苏专使在外同住同行,怕是有些不妥吧?不为别的,但是此事宣扬出去,对三司大人的清誉也有所损害,你难道没想过么?”

    晏碧云脸上刷的一片血红,这是在指责自己不守妇道跟人苟合,这话说的委婉,但是可是够重的。

    晏碧云细细的喘了几口气,抬起头道:“世叔说的话自然是为晏家好,但世叔怕是想多了,奴家虽和苏锦一路同行,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奴家和苏公子之间却是清清白白;奴家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岂会不知廉耻做出败坏门风之事;而且苏公子也并非大人所想的那般不堪,他……他也是个谦谦君子,绝不会……绝不会……”

    晏碧云再次面红耳赤,这一回到不是羞臊,而是忽然想起苏锦数次将自己扒的jīng光,自己胸前的白兔也不知被他玩弄过多少次,自己还大谈他是守礼君子,实在是有些荒唐;她是在替苏锦脸红。

    “哦?苏专使竟然有如此定力。”欧阳修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这话有歧义,暗含赞扬晏碧云貌美之意,潜台词是:你这妞这么漂亮,他也忍得住?

    赞扬他人美貌自然不错,不过自己身为长辈对晚辈女子说这话就不妥了,欧阳修赶紧补救道:“本官的意思是说,本官误解你们了。”

    晏碧云微微一笑道:“世间误会曲解之事颇多,奴家和苏公子问心无愧倒也不怕他人瞎猜疑。”

    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两人虽然亲密,但是最后一关毕竟没有过,那就是清白的,虽然连晏碧云也不知道自己的清白之躯能保几天,但起码目前自己还是完璧。

    欧阳修沉吟道:“本官想说的是,即便你们相守以礼,外人可不这么看,而且你的身份是庞家妇,这般跟着苏锦厮混,总是不妥,早些离开他回家去才是。”

    晏碧云道:“奴家是绝不会离开他的。”

    欧阳修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什么?”

    晏碧云道:“世叔有所不知,你道苏锦为何要接下这粮务之事么?”

    欧阳修道:“不是为了应三司大人所请,办好皇差,为朝廷分忧,同时也好谋个好的前程么?”

    晏碧云摇头轻轻道:“世叔,奴家也不跟您绕弯子,苏锦接下此差事的初衷不是你所说的那些,而是为了奴家。”

    欧阳修愕然道:“为了你?”

    晏碧云轻轻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冬阳发了一会呆,转身幽幽的道:“正是为了奴家,苏锦跟奴家是在庐州相识,我二人接触数次之后渐生情愫,但奴家的身份却是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一座大山,于是奴家曾一度拒绝了他;但是世间事殊难揣度,奴家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丧命;伯父大人遍请名医为奴家治病,都不见效。”

    欧阳修心道:“这恐怕是相思病啊。”

    晏碧云续道:“奴家不怕世叔说我轻贱,但奴家自觉此生不能跟苏公子在一起便生而无味,所以病症久治不愈,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后来奴家的贴身使女无意间跟伯父大人说起我和苏公子的事情,伯父大人知道奴家这是心病,于是便答应奴家定要解除与庞家婚约,让奴家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解除婚约之事谈何容易。”

    欧阳修看了看远处角落里嚼着面饼的苏锦,看他嚼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毫无吃相,心道:“这家伙有什么好?要出身没出身,要功名没功名,为了他要死要活,当真教人想不通。”

    “后来伯父大人便带奴家去应天府见了苏锦,把话也挑明了,婚约之事苏公子也极为头疼;再后来各地粮事蜂起,伯父大人跟苏公子谈及粮务,苏公子提出了不少的见解,伯父大人认为苏锦或许能协助他完成粮务之事,所以想举荐他,可是苏锦却不愿意。”

    欧阳修道:“你是说三司大人举荐他完全是因为他对粮务之事颇有见地?”

    晏碧云道:“也不全是,也许是看在奴家面子上想给苏公子铺个前程。”

    欧阳修点头不语,这句话才是实在话。

    晏碧云续道:“苏公子不答应,是因为他知道这差事不好办,因为苏公子在庐州家中便经营有粮食,所以他明白jiān商们的勾当;他是个随xìng之人,不喜欢陷身漩涡之中,对官场也无多大兴趣,所以便推辞了。”

    欧阳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答应了呢?”

    晏碧云星眸闪亮,眼中带着笑意道:“那便是为了奴家了。”

第四六十四章 知己

    “伯父大人没想到苏公子会拒绝,所以便百般开导他,苏公子闻听这件差事办好了,圣上定会龙颜大悦,于是便答应随伯父大人进京面圣;谁也没想到在觐见皇上的时候,苏锦提出了个条件,答应他的条件他便答应接下差事,不答应他便推辞不就。”

    欧阳修摇头道:“哪有这样的,跟皇上还讨价还价,苏专使还真不拿自己当根葱;那他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晏碧云没有在意欧阳修对苏锦的揶揄,轻声道:“苏公子只是求皇上答应,若是他圆满解决粮务之事,便请皇上做主玉成一件……一件美事。”

    欧阳修惊讶道:“玉成一件美事?你是说……他和你之间的婚事?”

    晏碧云红着脸点头:“苏公子对奴家情深若斯,奴家这辈子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欧阳修很是震惊,他没想到苏锦办粮务差事原来是为了求皇上出面解除套在晏碧云身上的枷锁,诚然皇上若是出面,庞籍再不愿意也要给皇上面子,不得不说,苏锦这是一招妙棋,省了诸多的麻烦一步到位,叫庞籍拒无可拒。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欧阳修点头赞道,但其实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嘀咕: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如此么?

    天下好女子多的是,虽说晏碧云是万里挑一的女子,但是总归是有过婚约之人,对苏锦的名誉亦有影响;况且两人之间岁数相差悬殊,根本就不是苏锦的良配,若是收为妾侍倒也无所谓,不过看两人这架势显然是苏锦打算娶了这晏家女,否则也不会请皇上出面,皇上出面自然是正式娶妻,难道皇上会为某人纳妾而出面调停么?

    “皇上……答应了?”欧阳修不死心的问道。

    晏碧云点头道:“自然是答应了,否则苏公子怎会在这扬州办差?奴家感念公子深情,便禀了伯父大人跟随他前来办差;奴家知道这差事不好办,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在他左右为他端茶递水打理一些琐事,也免得他分心。”

    欧阳修有些感动,他忽然发现,其实他挺羡慕苏锦的。

    欧阳修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情感往往异常的丰富,只不过身在官场,不得不将真实的情感掩藏起来,行事所考虑的角度也渐趋功利,然而内心中隐藏的某些东西会不时地跳出来扰人清梦。

    外人看来,身在官场的文人往往给人感觉是说一套做一套,写出的文章和实际为人是两码事,其实便是因为上述原因;写文章写诗词时带着读书人的丰沛情感,而做事的时候又为功利目的所左右,看起来个个都是那么虚伪和矛盾。

    欧阳修羡慕苏锦的原因便是,苏锦依旧保持着自我,他的目的很明确,办差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因为对一个女子的爱意;爱一个人所以他要帮她解除枷锁,目的很简单也很清晰。

    虽然从功利的角度来看,欧阳修不能苟同,粮务之事乃是国家大事,苏锦将之硬是联系到个人的情爱之上,显得目光太过短浅,缺乏男儿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责任感;这件差事办好那是多么大的功劳,却仅仅要求皇上出面解决这样一件事情,实在是太浪费太儿戏。

    但是,欧阳修不得不承认苏锦的所为触及到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欧阳修曾几何时也是这般的单纯,也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恋人,只不过入仕之后,欧阳修断然割裂了以往的一切;他休了发妻胥氏,娶了官宦之女杨氏,虽然胥氏的温柔可人的摸样儿还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但欧阳修知道光是这些还不够;杨氏虽刁蛮,但是杨家家大业大在朝中也颇有地位,在事业和爱情之间,欧阳修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事业。

    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也说不出是对是错,总之欧阳修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但实际上他就是这么做了;正因如此,他对苏锦的所为既羡慕嫉妒恨,又感到很不解。

    “贤侄女,本官的内心中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苏专使有情有义,本官也替你感到高兴;但是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不管苏锦的目的如何?他既接了粮务差事,便要尽心尽力办好;也许在他看来是关乎到你和他的个人幸福,但实际上这可是朝廷要务,由不得半点儿戏。”

    晏碧云道:“世叔难道觉得苏公子还不够努力么?奴家从未见过他这么尽心尽力的办一件事情,若不是想将差事办的妥妥帖帖的,他会以身犯险深入匪穴?又怎会明知冯敬尧势力庞大武功高强却甘冒xìng命之危将他和他的爪牙擒获?他的身子本就瘦弱,您难道没看到他的整个脸颊都瘦了一圈了么?”

    欧阳修翻翻白眼,心道:谁有空去管他瘦了还是胖了,这些事只有你们这些围着他转的人才会在意,老夫又非他的跟班属下,怎会知道?不过就苏锦拼了xìng命匪巢夺粮,为了挖出冯敬尧的屯粮不惜在冯敬尧所控制的扬州城中甘冒丧命之险将之擒获,这两点倒是显示出苏锦对粮务之事确实上用心。

    “本官并非抹杀苏专使的功绩,事实上他的差事办的很得力,连皇上都夸他有胆识,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贤侄女可知道苏锦犯了怎样一桩大错,而此事不但足以让他所有的功劳消失殆尽,而且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晏碧云平静的道:“世叔说的是不是苏公子开仓放粮之事?”

    欧阳修惊讶道:“原来你居然知道?你知道此事为何不加以阻止?”

    “奴家无法阻止。”晏碧云道:“若是两个月前世叔在扬州的话,怕是也会同意苏公子这么做,那时候扬州城中简直是人间地狱,因饥饿导致的乱民暴.动每rì数起,街道上空无一人,有的只是来往驰骋抓捕乱民的官兵;百姓们无粮可食,又无钱买黑市高价粮食,一场大雪下来城中饿死冻死的百姓尸体在衙门广场上排了数排;有的人家一家数口不堪忍受饥寒全家自杀身亡,真是惨不忍睹。莫说那时候奴家还在庐州帮苏公子运粮,便是在扬州府,奴家也绝对不会阻止苏公子开仓放粮。”

    欧阳修喝道:“糊涂,你可知这是什么粮食?这可是军粮,擅动军粮当诛九族,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难道不知道这里边的厉害?”

    晏碧云抬头看着欧阳修道:“世叔,一边是每rì数十百姓饿死冻死、打.砸.抢.烧每rì频出,一边是满仓的粮食闲置在仓库中任由仓鼠啃食,换作是你,该作何选择?”

    欧阳修支吾道:“便是开仓,也许先知会三司和枢密院,获得批准方可进行,擅自动用军粮救济,国法不容。”

    晏碧云摇头道:“当时的情形根本没办法再耽搁,苏公子也不是蠢人,他自然知道军粮动不得,但是他为何执意如此,难道他不怕死么?难道他不知道就算是用此种手段办好差事他依旧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么?可是他依旧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

    欧阳修摇头叹道:“本官也想问为什么?难道他竟然为了你而不顾一切了么?”

    晏碧云忽然哑然失笑,淡淡道:“中丞大人……”

    欧阳修敏锐的感觉到晏碧云换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叫世叔而改叫中丞大人,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便拉的老远。

    “中丞大人,你当真认为苏锦为奴家美sè所惑?你也太小瞧苏锦了,同时你也太小视伯父大人和皇上的眼光了,苏锦若是如此不分青红之人,伯父大人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皇上又怎会同意?”

    晏碧云眼望窗外,幽幽的道:“苏公子这么做,不是因为奴家,或许初始之时他是为了奴家接的差事,但是到了在扬州之后,苏公子却真真实实的将私人情感抛诸脑后了;他之所以甘冒诛九族之罪动军粮救济,正是因为他内心中的悲悯之心,他对百姓的苦难不能熟视无睹,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粮食堆在仓库中发霉而让扬州百姓饿死冻死,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jiān商大发国难之财。”

    欧阳修愕然道:“苏……苏专使竟有如此情怀?”

    晏碧云一笑道:“奴家了解他,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甚有玩世不恭之相,但其实,他的心可不像他的外表那般;在奴家看来,他有一颗宽大似海,坚强如铁的心;这一切他人又如何能懂得。”

第四六五章 孝义难全

    欧阳修仔细听着晏碧云的话语,他明白眼前这位晏秀已经彻底为苏锦所倾倒,话语中甚至带着一丝对苏锦的崇拜,早闻晏家女兰心蕙质,不但诗文jīng通而且在商道上颇有见地,晏家的产业几乎都是由此女打点,晏殊都从不过问,可见此女非常人所能;这样一位女子对苏锦迷恋到如此地步,恰恰说明苏锦不是个平庸之辈。

    欧阳修试探道:“贤侄女,话虽不错,可是他毕竟是触犯了国法;朝廷之所以订立律法便是为了维护大宋江山长治久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苏锦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也决不能罔顾国法而不遵,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

    晏碧云福了一福道:“中丞大人,奴家岂会不知道这一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苏公子触犯国法,大人依律法处置便是,苏公子绝不会抵赖不认。”

    欧阳修没想到晏碧云居然是这个态度,沉声道:“苏专使倒是没有抵赖,他亲口应承了此事,所以本官今rì其实是来拿他上京的。”

    晏碧云道:“原该如此,大人的做法并无不妥。”

    欧阳修看着晏碧云平静无波的面容,心道:果然人说女子心海底针,谁也难以捉摸,刚才还情意绵绵,此刻情郎罹遭大难却又不以为然,看来女子之言半分也信不得,真为苏锦感到不值。

    只听晏碧云轻轻道:“奴家有一请求,希望中丞大人能答应。”

    欧阳修声音冷漠沉声道:“但说无妨。”

    晏碧云叹了口气,转头看看角落了据案大嚼的苏锦,压低声音道:“奴家想请大人帮我带个口信给伯父大人。”

    欧阳修道:“已至年节,贤侄女难道不会厩么?这次正好跟着本官车驾一同回厩,路上也有个照应,岂不是很好?”

    晏碧云惨然一笑道:“奴家不回啦,奴家也回不去了。”

    欧阳修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晏碧云垂首道:“大人便不要问了,只请大人帮奴家带个口信便罢。”

    欧阳修不好再问,点头道:“带什么口信。”

    晏碧云抬头看着窗外马路上人来人往人嘶马叫,轻声道:“便说碧云丫头给伯父请安,遥祝伯父大人身体康健寿享百年,说奴家感谢他老人家二十余年养育之恩,今生或无可报答,若有来世,必千倍报答他老人家。”

    欧阳修一惊,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入耳,好像是在诀别一般,不由得皱眉道:“贤侄女这是什么话?什么今生来世的,这不是唬死了三司大人么?”

    晏碧云盈盈下拜,口中道:“大人莫问了,只帮我带到口信便是。”

    欧阳修道:“这可不成,这么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带去,若是三司大人问本官具体情形,本官何以作答?”

    晏碧云叹了口气道:“大人当真要听么?”

    欧阳修道:“那还有假,你不说这话我便不能带给三司大人听。”

    晏碧云道:“大人,苏公子此番被拿往厩还有活路么?”

    欧阳修道:“这是重罪,重则视同谋反九族诛灭,最轻的责罚也是他个人人头不保,不过若是能不牵连家人,那就算是皇恩浩荡了。”

    晏碧云白着脸道:“也就是说……苏公子定然无幸了?”

    欧阳修捻须道:“怕是如此了,皇上虽是仁主,怕也不至于饶了他xìng命,毕竟律法在那里摆着,律法不遵订立何用?若不诛杀苏锦,他rì人皆效仿之,岂不是天下大乱么。”

    晏碧云道:“奴家也是这么想的,岂会为了苏公子一人坏了大宋律法,所以奴家也决定了,既然苏公子难逃一死,奴家岂能独活于此,苏公子对奴家情深意重,奴家无以为报,只能殉身相随,黄泉路上也好为苏公子提灯引路,免得公子寂寞无依。”

    晏碧云话语淡然,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平静中透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听着教人头皮发麻,身上发冷。

    欧阳修大惊叫道:“什么?你怎可如此?”

    声音太大惊得屋角的苏锦和门外的随从纷纷侧目而视,欧阳修自觉失态,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转头对着晏碧云道:“贤侄女,你怎可如此?大好年华岂能因此事便断送?这……这也太胡闹了吧。”

    晏碧云道:“大人莫要劝奴家,奴家心意已决,奴家也知道这是不孝之举,但是不如此岂非对苏公子不义么?孝义难全奴家考虑好了,晏家尚有兄弟姐妹可以替碧云在伯父大人面前尽孝,所以只能拜托他们代为尽孝,自己殉身以全苏公子之义。”

    欧阳修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这是什么话;你和苏锦并无婚姻之约,何谈夫妻之义?为了一个苏锦你不爱惜自己的xìng命,徒惹三司大人伤心,以后叫三司大人如何能安心度rì?外界皆知三司大人视你如同亲生,甚至对他亲生儿女都不如对你好,你这不是教他失望么?你怎可狠得下心来?”

    晏碧云珠泪盈盈,悄声道:“大人说的是,可是奴家岂能辜负了苏公子,若非为了奴家,苏公子断不会接此粮务之事,他若遭难,岂非等同于奴家害死了他?且不说奴家早已立下誓言跟他同生共死,便是没有誓约,奴家便能安心活下去么?钱债易偿,情债难还;这份债会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奴家心头,奴家终身不会再有展颜之rì,与其如此,奴家为何不随他一起去了;若是换做是大人你,你能因为有人为你而死却心安理得的活着么?”

    欧阳修顿时语塞,只是搓手道:“不可,不可,怎可如此?”

    晏碧云掏出丝帕擦干眼泪,抬头道:“也罢,既然大人不愿为奴家传信,奴家便遣人送信前往便是,大人还有何事相询,若无他事,奴家告退了。”

    欧阳修跺脚搓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女子竟然如此贞烈,愿意为苏锦殉节,当真可叹可敬;若是民间有此女子,欧阳修定然会为之感动不已,慷慨写下文章大加赞颂;但是这可是晏家女啊,晏殊的掌上明珠啊。

    虽然她是自愿殉节,但事情的由头总是因自己查出苏锦擅动军粮之事而起,若是自己不管这档子事,谁会多嘴将此事上报?除了在押的十几名官吏之外,知晓此事之人的扬州城不会超过一巴掌之数,而且这些人个个参与此事,追究起来都有罪责,谈及此事恨不得将嘴巴缝上,怎会胡乱说话?

    若此女殉节而死,不用说晏殊会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从此之后自己便要将尾巴夹得紧紧的,一旦稍有不慎,晏殊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踩进泥潭,还会搬起几块巨石砸下来;这样的rì子欧阳修简直不敢想象。

    要么干脆将晏碧云拿下捆了交给晏殊?欧阳修忙否定了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人要寻死岂是能看的住的,且不说无缘无故绑了晏家女是犯法之事,外人不知道的还当自己见sè起意,难道告诉别人说:此女马上要自杀了,本官这是在保护她;这句话一出口管保被人丢一头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要么自己装作不知道?欧阳修再次否定自己的想法,知情不报视同渎职包庇,此事一旦为朝廷所知,皇上也必不会饶了自己,别的不说,朝中那写自己不顺眼的同僚会如吸血之蝇一般盯住不放,自己也会因渎职隐瞒而丢官甚至丢命。而且这些官员迟早要递解进京受审,此事如何能瞒得住?

    左也不是,又也不是,欧阳修急的直砸手掌,连晏碧云的告辞行礼也没有注意到,只是皱着眉头来回的踱步,想找一条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苏锦将最后一块面饼塞进口中,嚼碎咽下,起身走了过来。

    晏碧云的哀哀哭泣,欧阳修惊慌失措,这一切尽入他的眼中。

    苏锦有些自责,晏碧云可不是那种东拉西扯说谎话的人,只是为了自己才在欧阳修面前不知编了个什么故事,内心中定然极为委屈,而自己搞的也好像是在利用晏碧云的身份一般;但苏锦也很无奈,若非事情棘手,自己也不会要靠晏碧云抛头露面才能扭转局势。

    话说回来,苏锦只需要晏碧云亮个相,让欧阳修知道两人之间关系不浅,让欧阳修考虑考虑拿了自己的后果而已,只要欧阳修心存犹豫,苏锦才能进行第二步,跟欧阳修做个交易。

    但晏碧云竟然哭了,这是苏锦始料不及的,苏锦的记忆中晏碧云只有那一次在应天府跟自己重逢之时才哭过一次,其他的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恬静摸样儿,难道晏碧云跟自己呆的时间久了,演技也jīng进如斯?

第四六六章 欲进还退

    苏锦来到晏碧云身边,柔声道:“晏秀,你和欧阳大人叙旧,却为何又哭泣起来了呢?”

    晏碧云用丝巾将眼角泪花拭去,福了一福道:“奴家失仪了,你们说话,奴家告退了。”

    苏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是知书达礼之人,当知道国法不可违的道理,你去吧,命人帮我收拾衣物,我……我怕是要跟中丞大人走一趟了。”

    晏碧云虽明知他是在演戏,但听他说的悲戚,心头一酸,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赶忙垂首应了声‘是’,快步离去。

    苏锦转向欧阳修拱手道:“中丞大人见谅,女子们总是经不住事,哭哭啼啼的失了体统,叫大人见笑了。”

    欧阳修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苏锦,沉声道:“苏专使,你当真不已自己的生死为意么?此一去千山万水,这辈子就再无回头之rì了。”

    苏锦肃容道:“若说不在意那是假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大把的青chūn岁月等着我去挥霍,谁想去送死?但既然触犯了国法,明知是死也毫无办法,下官别的不敢说,但是敢作敢当这点血xìng还是有的,只是连累了家人和朋友,甚为遗憾。”

    欧阳修摇头道:“一念之差,竟至如此地步,当初你若再谨慎些,何曾有此时之难。”

    苏锦哈哈笑道:“中丞大人,你以为下官会后悔么?虽触犯国法,但是下官却从未后悔这件事,若是时光能够倒流,我还是会开仓放粮,或许你会说我冥顽不化,知错犯错;下官却认为世间事分数种类型,有的可为之,有的决不可为,有的可为不可为均可,而有的事却是必为之;开仓救济百姓便是必为之事,哪怕为此送了xìng命也要去做,否则何以对得起黎民百姓,何以对得起圣上信任。”

    欧阳修终于听到苏锦大义凛然的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和晏碧云所说的话颇为印证,但他还是要辩驳一番。

    “本官承认你这么做是为了百姓,但是岂能说是对得起圣上,圣上是绝不会容你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苏锦道:“观点不同,我也不强求大人同意,江山是大宋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何为江山社稷?下官以为不是这山山水水大好河山,而是普天下的大宋子民,若无千万子民拥戴,何来江山社稷之说?所以下官救济百姓,便是替皇上稳固江山社稷,至于皇上如何理解,别人如何理解,下官管不到,也不想管。”

    欧阳修若有所思,甚为震动,苏锦小小年纪能理解到这个层面上,实属不易;很多人浑浑噩噩一辈子也搞不明白君民之间的舟水关系;诚如苏锦所言,百姓为水,君王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前朝李唐太宗皇帝便已经明白了。

    “理是这个理,只可惜有些底线碰不得,此事若是皇上知晓,也必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只不过律法非儿戏,既然制定便要执行,否则自你而始,人人以爱民为借口胡乱动用军粮,调动军队,天下必将大乱;皇上能容忍么?绝对不能。”

    “所以下官不做辩解,只是跟大人剖白自己的内心罢了,死则死耳,我不想落个大逆不道之名。”

    欧阳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一并办了去,今rì不走也可,明rì……后rì都可以,也算是本官对你表示一点敬意。”

    苏锦微笑道:“大人心意我领了,不过不必了,咱们稍后便动身吧,我不想让大人为难。”

    欧阳修气的要命,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自己想找个台阶下,稍待数rì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这小子却生怕活得长了似的,居然催着要上路。

    “你这浑人,你已经叫本官为难了,不仅是本官,三司使大人都将受你牵连,你倒是一死了之,留下骂名叫别人担着,实在是混账之极。”

    苏锦微笑道:“您的意思下官明白,杀了我怕天下百姓说您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个好官,下官知道三司大人正在谋求相位,我是他举荐之人,下官犯了大错,三司大人必受攻讦,相位也成水中花镜中月了;不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脑袋都掉了,还有闲心管身后之事么?这些事还是留着让三司大人和中丞大人去烦恼吧。”

    “你……简直太不像话,你这么做对的起三司大人的栽培么?他一心提拔你,你倒是不领他的情;而且事情远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官职倒也罢了,你可知会有更让三司大人痛心的事发生么?”

    苏锦呵呵笑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竖子真是无情之辈。”欧阳修怒骂道:“三司大人不顾身家清誉允许晏家侄女跟你来往,你和晏家女又山盟海誓私定终身,此刻你倒是轻松拍拍屁股赴死了事,晏家侄女会如何?你可曾想过?”

    苏锦挠头道:“我和碧云之间清清白白,虽然我有意娶她为妻,但却有百般荆棘在前,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或许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注定今生我和她有缘无分;我死之后她大可寻个出身门第相当的男子嫁了便是,这有什么好说的。”

    欧阳修摇头叹息:“你倒是说的轻松,刚才晏家侄女跟本官说的清清楚楚,你若罹难,她将殉身相随,人家对你用情如斯,你却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心肠?”

    苏锦暗挑大指,晏碧云这一手绝对漂亮,直接将欧阳修逼到了墙角,自己死了,晏碧云殉情,然则晏殊不恨欧阳修一辈子才怪;这比仅仅是让欧阳修明白自己和晏碧云的关系高明了十倍;难怪晏碧云刚才哭泣,看来当时正是说到这件事,若不流些眼泪,跟情景气氛倒也不相配。

    “大人息怒,这事或许只是她随口说说罢了,大人不必当真,天下间节烈女子确实不少,但晏秀豁达明理,不至于如此想不开,大人只当没听过便罢。”苏锦继续将自己的二愣子形象伪装到底。

    “你简直是铁石心肠,本官对你很是失望,本官一直为你感到惋惜,却不料你的其实是个没心没肺之人,晏秀家世显赫,人品万中无一,她能对你青眼有加实在是你的福气,你将他人的爱意当做粪土一般的践踏,晏秀的生死你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本官……本官真替晏秀感到不值;本官要告诉晏家侄女你刚才的这番话,让她清醒过来,免得她为你伤心,做下蠢事。”

    苏锦微笑道:“随你怎么做,我可管不住;大人对本人是如何看的,本人也不在意;中丞大人,咱们闲扯了这么多毫无意义,还是快些押解我上路,我只求速死。”

    “你……混账”欧阳修啪的一拍桌子,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犯官,谁不是拼死抵赖苦苦哀求饶恕,可是却从未见过像苏锦这样将生死视如无物的家伙,哪有催着要赶紧去受审送死的,当真是千古奇谈。

    “哦……”欧阳修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故意为之,本官差点被你给骗了。”

    苏锦心道:坏了,老狐狸知道我们在演戏了。

    只听欧阳修道:“若非刚才听了晏家侄女之言,我差点被你给骗了,你故意装的满不在乎,但晏家侄女说你接此粮务差事是为了立下功劳,好请皇上答应出面玉成你们之间的好事,晏家侄女和庞家婚约未解,你为了她可谓煞费苦心,此刻却说她的生死与你无关,这是要老夫带话给晏家侄女,让她彻底心灰意冷,所以便不会为你殉情是么?”

    苏锦心头一松,原来欧阳修只是明白了这一节而已,而非整个的骗局都被他洞悉,当下垂头丧气的道:“大人厉害,这都被你发现了。”

    “雕虫屑。”欧阳修得意洋洋,跟这小子说话忒费劲,一直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此刻终于洞悉他的诡计,欧阳修心头大快。

    “中丞大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老实话,晏秀和下官情意甚笃,你刚才说她要为我殉情,下官都吓了一跳,以晏秀的xìng格,她也许真的会如此,所以下官只好故意装作绝情摸样,让她以为下官是个不值得为之去殉情之人,或许便能打消她的念头。”苏锦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办法倒是个办法,不过你们既然平rì情意深厚,忽然间这么说,她会信么?”

    苏锦摇头道:“多半会不信。”

    欧阳修道:“本官也觉得她不会信,转变的太突然,别说晏家侄女聪慧过人,便是一个普通女子也不会相信。”

    “那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连累死了晏秀那可真是罪过了;晏秀是三司大人的掌上明珠,她为我殉情,三司大人怕是要恨我一辈子了。”苏锦愁眉深锁。

    欧阳修打了一个冷战,心道:恨你倒也罢了,你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恨我倒是真的,我才三十多岁,离死还早得很,今后这几十年被晏殊恨上了,rì子可怎么过?

    “真是难办,晏家侄女既然当着本官的面说出殉情之语,定非开玩笑,这……本官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绝不会是开玩笑,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说话则已,一钓口言出必行,这是她经商养成的好习惯,讲究一诺千金。”

    苏锦在欧阳修纠结的内心再加上一个疙瘩,堵不死你,我恶心死你。

第四六七章 各取所需

    欧阳修后悔死了,自己干嘛要趟这趟浑水,只怪自己在早朝上多了一句嘴,居然主动请缨前来淮南路查苏锦的案子,本想通过此举能够不着痕迹的拍一下晏殊的马屁,将来晏殊拜相之后自己也能跟着得些好处。

    可没想到到了扬州城,居然又发现了这么一档子事;本来这也是自己的一次机会,每查出一件大案,自己的官职便要往上窜一窜;虽然苏锦是晏殊的人,不过从苏锦的年纪和资历可以断定,苏锦跟晏殊的关系不会太深,一钓了大漏子,晏殊定会丢卒保车,自己只要事前跟晏殊通个气,晏殊提前做些预备,不但不会得罪晏殊,而且晏殊反而会感谢他。

    种种迹象表明,远在厩的一帮大员应该是根本不知道苏锦所干的事儿,不然早就闹将起来了;根本就犯不着找什么矫诏招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罪名,只是这一桩私动军粮之罪,便足以让苏锦死无葬身之地了。

    现在的情形是,他一旦将苏锦押往厩问罪,晏碧云一激动抹了脖子或者上了吊,无论自己怎么事前通风报信,晏殊也绝饶不了自己;这事现在进退不得,进一步自己完蛋,退一步又无路可退,就像男女之事做了一半,忽然被人闯进来掀了被子一般,懊恼的不行。

    欧阳修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但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自己长了个心眼,第一天来扬州的时候,他便从犯官口中得知此事,不过他长了个心眼,并没有着急的报上去;一贯的谨慎帮了他的大忙,否则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拿了苏锦上京;以后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中丞大人,莫如这样,你先假意放过我,将晏秀诓骗着带回厩,交到晏大人手里,然后回头再拿了我;事先跟晏大人通个气,这样即便出了事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晏大人定然对晏秀百般看护,也不至于让晏秀白白送了xìng命;下官也正好花些时间开导开导晏秀,实在不行我就装恶人,直接将她驱逐了事。”

    欧阳修看着苏锦蠕动的嘴唇,恨不能上去抽两巴掌:“你当天下人都是白痴么?我已经跟晏秀说过要押解你上京,现在突然改口,你以为她会相信?她对你一往情深,现在除非是动武力将她绑到厩,否则她定不会离开你;可是绑个女子去厩,这事我可干不出来;真想不出你有什么好?居然叫人对你这般的死心塌地。”

    苏锦挠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还在这跟你说这邢话干嘛?”欧阳修没好气的道。

    苏锦忽然俯身过来,嬉皮笑脸的看着欧阳修,欧阳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皱眉道:“干什么?死到临头还笑的这般开心。”

    苏锦轻声在欧阳修耳边道:“要不……中丞大人干脆睁一眼闭一眼算了,反正军粮也已经补足了,又没出什么乱子;你何苦抓着我不放?就假装不知道放过我,rì后苏锦定然会感谢中丞大人的救命之恩。”

    欧阳修吓了一跳,大声道:“什么?断然不可”

    苏锦忙嘘了一声道:“就算不同意也不要如此张扬嘛,当我没说。”

    欧阳修指着苏锦的鼻子道:“你想的倒挺美,这事能瞒得住么?犯人一上京什么都漏了,你这是要把本官拉下水么?”

    苏锦拱手道:“下官岂敢拉大人下水,我也是为您着想,您无缘无故摊上这档子事,原本倒是可以凭此升官发财的,可是万一晏秀真的想不开随我去了,我怕晏大人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下官小命不值钱,大人的前程远大,怎可为了下官这条命毁了前程;再说此事若是能捂住,下官感激你一辈子自不必言,三司大人若是能顺利当上宰相,下官定让晏秀在三司大人耳边大谈您的好处;而我这条小命也能顺便保住,一举三得之事,大人何不考虑考虑?”

    欧阳修被他点出心中痛处,满嘴钢牙咬的嘎嘎作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本官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本官受皇上隆恩,岂能包庇你这犯了重罪之人;本官戮力为朝廷办事,怕得罪谁?便是三司使大人怪罪,本官也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国法从事,绝不姑息。”

    苏锦叹息道:“大人既然如此说,下官自然无言以对;我虽犯国法,但可不是为了私利,我的想法早已禀明大人,开仓乃是形势所迫,又非真的要作乱,这一点便是皇上知道了,心里也必是明白的;所以大人可以说我犯了国法,却不能说我做的不对;大人刚正清明不徇私情,不愿放过下官,下官也不能说你做的不对;看来眼下只有一条路了,便是大人赶紧拿了我上厩问罪,反正要死,不如趁早了解此事。”

    欧阳修刚想开口说:“那就拿了你又怎样。”话未出口,却听苏锦似乎嘀咕道:“若是大人能放下官一马,下官倒是有个主意让此事烂在扬州城,绝不会让朝廷知道;不过中丞大人显然不会同意,所以下官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欧阳修心里一动,他担心的便是此事包不住,自己若是包庇,犯官押解上京之后定然会滚来,很明显自己是要被牵连丢了命;但是若真有办法能让消息不脉去,未尝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欧阳修还没迂腐到跟包拯他们一样,只要犯了律法便一门心思不讲情面,非要依法处置而后快的地步。

    “苏锦,本官劝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这懈官是要押到厩接受刑部复审议罪的,这么大的案子皇上恐怕都要亲自过问,你还妄想能捂住罪行,别做梦了。”

    苏锦心里一乐,这是在变相的问自己:“怎么才能捂住啊?快说说给本大人听,本大人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呢。”

    苏锦轻声道:“大人说的没错,此事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下官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就是怕这懈官去了厩在刑部胡乱说话么?不送他们去厩不就行了么?”

    欧阳修拂然道:“蠢话,刑部要复审口供,犯人不押解到厩如何复审?州府可无权下结论,州府只负责初审,定罪还需刑部;你对程序上的事根本就不懂。”

    苏锦道:“难道没有例外?”

    欧阳修道:“自然也有,若有不可抗力之因素,比如道路不通、战火阻隔、或罪大恶极之徒在当地处决可平民愤,都可向朝廷‘五复奏’之后再当地行刑。”

    苏锦道:“按宋刑统之律,这批官员该当什么刑罚?”

    欧阳修道:“都是死罪,一个也跑不了;贪污渎职、勾结黑恶、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百死莫赎其罪。”

    苏锦道:“罪证是否已经收集完毕了呢?”

    欧阳修道:“宋知府已经审理的很细了,加上又有扬州受害百姓的罪证,再加上你交给我的那帮人留给冯敬尧做把柄的供状,人证物证口供都有,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苏锦一拍手道:“那不就结了?复奏便复奏,只要人不去厩;大人大可以将证据口供整理上报,并称扬州百姓群情激奋,要求严惩污吏,然后将他们统统在年前就宰了,难道他们的鬼魂还能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欧阳修心里一惊,这小子可够狠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这就要动刀子杀人了。

    但是这些人确实该死,杀了也绝不冤枉,而且苏锦所说的办法也行的通,只要上奏说扬州百姓集体请愿说要亲眼见到贪官授首,况年节将至为安抚民心,为了让经历劫难的百姓们欢欢喜喜过个舒心年,就在扬州处决犯官乃是最佳选择;依着皇上的xìng子,多半会批准。

    只不过欧阳修总觉得不对劲,自己若是这么办了,或许能将此事捂住,不过岂不白白便宜了苏锦?而且自己跟他也等于是合伙的蒙蔽朝廷,苏锦是赚到了,自己却什么都没捞到;什么以后感恩图报云云,三司大人夺了相位之后如何如何都是缥缈之语,能不能真有好处还未可知,凭什么跟他冒这么大的险。

    苏锦看得出来欧阳修有一丝意动,赶紧轻轻加上一块砝码:“中丞大人,如能救了下官这一命,下官还会有一份大礼送上。”

    欧阳修盯着苏锦轻喝道:“你若以为本官是贪财之人,会为你所收买,你就错了。”

    苏锦一笑道:“大人是天底下第一号清廉官员,下官岂有不知;只是这份大礼可不是钱财,而是两桩大案;本来我是想留着给自己升官做资本的,但大人若是能替下官保住这条命,这两件大案子便算是送给大人的一份厚礼,管保大人可凭此大获圣上赏识,荣升之rì就在眼前。”

第四六八章 投桃报李(上)

    欧阳修已经被苏锦弄得迷迷糊糊了,他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还有多少花样,自己在朝堂上混了十几年,棘手的事遇到的太多,哪一件不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化解的圆圆满满,可今rì在苏锦面前怎么就显得这般的弱智,好像处处落入此人布置好的陷阱中,既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哪两桩大案?”欧阳修脱口而出,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他本想说:“本官戮力办差,一力为社稷着想,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可是嘴巴上就是说不出口。

    “堕落了本官堕落了。”欧阳修心中长叹。

    苏锦一笑,神秘的道:“中丞大人,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拼死去剿灭八公山的匪徒么?”

    欧阳修翻着眼道:“这还用理由?匪患作乱,涂炭一方,总是要清剿的;再说土匪夺了你救济扬州的粮食,你自然是要抢回来了。”

    苏锦微笑道:“中丞大人只说对了一半,下官也不怕中丞大人看轻了在下,实话跟您说了吧,清剿土匪可不是我这个无品无级的粮务专使该干的事儿,那是左近的淮南路各州府的责任,我可犯不着去趟这趟浑水。”

    欧阳修道:“你这话虽自私,但也是实情,剿灭匪患本就是地方州府驻军之事;可是你攻山之时,为何拒绝寿州和庐州厢兵的援助呢?有了助力岂非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么?”

    苏锦一笑道:“大人以为我是傻子么?我难道不知道这帮土匪凶悍,各州府几千人马剿灭数次都铩羽而归的事么?我一个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带着一千多人跟这些土匪对掐,胜算能有几成?怕是半成也不到吧。”

    欧阳修道:“是啊,本官也很纳闷,为什么你要拒绝援助,难道真的是为了独吞功劳么?”

    苏锦啐了一口道:“这邪也只有骗骗傻子罢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话摆明是在栽赃下官。”

    欧阳修斥道:“注意言辞,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么?你的意思是皇上派我来查这件事是没脑子么?胆子也太大了。”

    苏锦道:“我可没这么说,皇上是受了蒙蔽,皇上身在厩皇宫中,不知道八公山匪徒的凶悍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朝堂上那些人可是个个比鬼都jīng,要说他们不懂这个道理,打死我也不信;摆明就是要整人,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欧阳修拂然道:“是不是整人可不是你说了就算,本官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查明真相,你若真是冤枉,查出真相岂不是正好能还你清白么?”

    苏锦摇头道:“根本不用查,证据在我手中,我只要跟中丞大人一说,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欧阳修道:“那你还扯三扯四作甚?既然你有证据证明自家清白,为何早不出示给本官,难道又想隐瞒什么么?”

    苏锦道:“不是我不愿出示,而是此事太大,我怕说出来之后会又出个大篓子。”

    欧阳修忽然笑了,斜睨着苏锦讥笑道:“你会怕事?本官虽和你交往不多,但是根据你做的这些事来看,你就是个嫌事小捅大篓子的主儿;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是腾不出手罢了,一旦你腾出手来,你不去干才怪。”

    苏锦嘿嘿笑道:“大人真是下官的知己,就知道瞒不过大人的慧眼;确实是忙的抽不开身,而且您也知道,我自身难保,也没那心思去办;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我估计此事会引起一场大震动,凭我的本事实在是办不了,所以隐忍不说。不过现在好了,有中丞大人在此,就什么都不怕了。”

    欧阳修骂道:“谁和你是知己?休得打岔,知情不举,与犯官同罪……”欧阳修忽然住口,这话可不能说了,自己岂不是正打着知情不举的主意,这话再也不能冠冕堂皇的拿出来吓人了。

    苏锦装作没听见,低声道:“这事儿要从我离开厩的时候说起,当时扬州府情势危急,时间很紧迫,所以我便和马军副指挥使龙真分头行动;我到了扬州之后,才发现扬州城中形势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堪,家家户户闭门纳户,街上的店铺也都关了门,大街上来往的都是厢兵宵禁队伍,可以说就是一座……死城。”

    欧阳修叹道:“扬州来我大宋一等的富庶繁华之地,竟然变得会如此么?”

    苏锦道:“这还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城中的粮食已经告罄,大部分百姓都家中断粮,为饥饿所迫,他们有的举家外逃,有的啸聚作乱,打砸哄抢富户,每rì均有数起恶xìng.事件发生,在饥饿面前,律法也不能约束人们对活命渴望;而厢兵们来回救火,手段也只能是弹压抓捕,但是如何弹压的住呢?”

    欧阳修捻须点头道:“弹压之策乃是下策,百姓们本就不是暴民,只是没有活路才如此,此时须得赶紧调集粮食来救济才是正途。”

    苏锦拱手道:“中丞大人明鉴,下官也是这么想,官兵每天弹压抓捕,每天都有房屋焚毁百姓死去之事发生,矛盾一点点积累,终将会大爆发,一旦有别有用心之人登高一呼,百姓们必啸聚为匪,到那时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赈济之事了,而是社稷蒙难,烽烟四起的乱局,下官想想都后怕。”

    欧阳修道:“你说的很对,民不聊生之时,必将大乱;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可循,然则你就是在那时候决定开仓放军粮的么?”

    苏锦点头道:“下官本想熬几rì,等待龙真将庐州的救济粮运过来,那么一切皆可暂时平息;可是龙真这个狗贼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在庐州久久不运粮食动身,原本我估计最多七八rì粮食可达,可是这厮居然一直拖了十几rì;月初的一场大雪更是让形势变得极端的不利,大雪导致扬州城中冻死饿毙之人直线上升,黑市上的高价粮食耗尽了百姓们最后一点值钱的家当,数万百姓开始逃离扬州城;大人,那是逃离啊,这里可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又怎会选择逃离家乡,实在是人间惨剧。”

    欧阳修脑海中浮现出数万衣衫褴褛空着肚子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在茫茫雪地上逃难的情景,不由得心生唏嘘;升平大宋富庶扬州居然会有这样凄惨的场面,真是教人难以接受;但他相信苏锦说的是事实,他来到扬州也曾问过当地官员当时的情形,有的说的比苏锦还惨。

    “下官知道,这场雪一下来,官道上必然更加难走,庐州的救济粮也会无限期的延长到达时间,这时候,下官得知了扬州官仓存着十万石军粮没有运走的消息,大人,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

    面对苏锦的询问,欧阳修沉默了,难道守着这些运不走的粮食,任由百姓们饿死冻死,流离失所?但是这可是军粮啊,动了就是杀头之罪,这个选择当真是两难之选。

    苏锦没有逼问欧阳修如何选择,自顾自道:“下官对朝廷律法知道的不多,但是擅动军粮是叛逆大罪还是知道的,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在眼皮底下饿死?逃荒到外地又有何用?扬州都没粮食了,其他比扬州更加贫瘠的州府定然会遇到同样的困难,这些逃荒之人最终逃不过一死;下官想来想去,决不能如此漠视百姓生死,况圣人曾言:民为重、社稷次之;百姓都活不了,何谈社稷稳固?所以下官便毅然决定冒死动军粮济民。”

    欧阳修嘴上不说,心里却暗伸大指,这个决定可不是随便能下的,这小子的胆识确实不小,而且看来是个爱民的好官,他大可以选择不作为,事后也有理由搪塞,毕竟天灾凶猛,人力也不可抗;不动军粮乃是受律法所限,也无从指责他。

    “然则宋知府不同意,你便用麻药对付了他,伪造了他的公文是么?”

    “看来宋知府交代的比我还仔细。”苏锦揶揄道。

    欧阳修道:“宋知府这么做无可厚非,难道他也要学你,隐瞒欺骗官长么?”

    苏锦躬身道:“大人斥责的是,十万石只发了六万石下去,城中的情形立刻便安定下来;下官知道这十万石粮食捱不过几天,于是便派人去庐州催促龙真运粮,可是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粮食被土匪劫了的消息,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让下官手足无措了。”

    欧阳修皱眉道:“本官也正想问问这里边的数处疑点,你既谈到此处,不妨一一替我释疑。”

    苏锦道:“敢不从命,不过大人恐怕还饿着肚子,莫如下官叫下人准备酒菜,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欧阳修无奈点头,本是来拿这小子的,却变成了把酒言欢之局,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第四六九章 投桃报李(下)

    欧阳修当机立断,撤去围在客栈左近的兵士,因为兴师动众并不必要,苏锦完全没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意思,只要自己想拿他,甚至不用动一兵一卒,只需勾勾手指头,苏锦便会立刻跟他上京。

    酒宴摆上,两人落座,这是两人在扬州第一次同桌而饮,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坐到一起。

    “中丞大人有什么疑问便尽管问,下官知无不答。”苏锦放下酒杯,提起酒壶殷勤的帮欧阳修斟满。

    “本官有诸多疑问,首先便是你为何要从陆路而不走水路?难道不知道官道上土匪猖獗么?”

    “匪患之事确实不知有这么严重,下官只知道八公山又匪,但是却真不知道匪患居然如此严重;不过从陆路运粮乃是形势所迫,大旱之年庐州淝水河以及扬州境内的运河均接近枯竭,大船无法通行,要是用小船转运耽误的时间太长,扬州的情形耽误不得。”

    欧阳修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既然陆路匪患猖獗,为何你不请庐州厢兵协同运粮呢?”

    “其实厢兵是否护送倒不是最重要的,两百马军便是有上千土匪来劫粮,也是不怕的;而八公山土匪劫粮之时不过出动了五六百人,按照常理而言,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欧阳修道:“你是说马军根本没有抵抗?”

    苏锦点头道:“正是如此,据马军两位都头所言,当晚在梁园小镇上,龙真甚至没有下达战斗的命令,见有匪患立刻便下令撤退,几乎是拱手将粮食送出去,实在教人气愤。”

    欧阳修皱眉道:“果真如此么?”

    苏锦道:“这事下官敢胡扯么?有马军方都头和赵都头的口供为证,大人若不信还可随便传唤马军士兵询问。”

    欧阳修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骂道:“这个龙真,当真是无法无天,他人在何处?听说你一将他羁押起来了是么?”

    苏锦道:“是羁押起来了,准备押解进京受审。”

    苏锦可不敢说龙真跑了,欧阳修一旦知道龙真跑了,绝不会再替自己隐瞒军粮之事,因为龙真若是逃出城去跑回厩,军粮的事基本上也就泄露了。

    “本官也要寻个时间会会他,这个窝囊废。”欧阳修骂道。

    苏锦笑道:“大人息怒,大人难道不觉得龙真弃粮而逃这事有些蹊跷么?”

    欧阳修故作不知,问道:“有何蹊跷?”

    苏锦道:“他一个小小马军指挥使,跟着我前来办差,护送粮食之事这么重要,他会不明白这里边的厉害关系么?若是真的力战不敌倒还情有可原,见到土匪就跑,这与情理不合啊;难不成马军个个都是窝囊废?”

    欧阳修道:“你想说什么?”

    苏锦暗骂一声老狐狸,但也不想绕弯子,于是道:“他初时在庐州拖延多rì,后来又弃粮而逃,一条线串下来,下官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欧阳修一惊道:“你以为是何人指使?”

    苏锦摊手道:“我哪知道?此人摆明不想让我办妥差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下官只能请大人帮我分析分析了。”

    欧阳修摇头道:“你多虑了,或许只是龙真贪生怕死罢了。”

    苏锦知道欧阳修是绝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猜测是什么指使,笑道:“但愿吧,但是如果被我查出来是谁,下官绝不会放过此人。”

    欧阳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苏锦虽是猜测,但是龙真的行为确实反常,这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至于谁在幕后指使,几乎不用多考虑,谁能指使的动龙真?他可是禁军将领,能指使他的人定然是位高权重,而且针对的是粮务之事,显然矛头不是对着苏锦,而是主管粮务的三司大人;这样一来是谁在背后使坏水,便呼之yù出了。

    但欧阳修知道,这事根本没有查下去的必要,这类事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证据,除非那人出了书面证据命令龙真搅局,那还有些搞头;但事实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证据存在,龙真接受的一定是口头指使,即便龙真开口招供,最终的结果也必然被认定为诬告;查这样的事根本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此事本官奉劝你还是不要追究为好。”欧阳修发自真心的劝慰苏锦,这小子万一犯浑,搞不好会又弄出来大漏子。

    “说了半天,本官其实最大的疑问是,土匪们劫粮的时间地点选择的这么巧妙,这还是土匪么?而且据称他们被庐州、寿州两处厢军剿了数次元气大伤,他们居然敢用五六百土匪抢两百马军护送的粮食,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苏锦笑道:“这便是下官要送给欧阳大人的第一份大礼了;土匪为什么敢?因为有人通风报信。”

    欧阳修大惊道:“什么?有人通风报信?土匪的耳目?”

    苏锦道:“非也,乃是庐州的一名官差。”

    欧阳修手一抖,筷子差点滑落地上,声音都变了:“你是说有人通匪?”

    苏锦道:“是否通匪我不知道,但是运粮的队伍一出发,庐州的一名叫陈老根的官差便被人命令往宿州城送一封公文,而且是加急公文,限定一rì到达。”

    “宿州?干宿州何事?”

    “因为庐州到宿州府最近的道路必须要经过八公山下,那里正是土匪的控制范围。”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苏锦微笑道:“开始下官也很糊涂,不过这位官差陈老根就在我手里,据他供述,马军运粮伊始,他便出城送一封加急公文,要他抄近路必须在半rì内将信送到,否则将严厉惩罚;陈老根知道要想一rì到达只能从八公山下过,于是提出异议,却被告知匪患已除,无需担心。”

    欧阳修听出了些门道,问道:“也就是说,这封公文是故意往土匪手中送的?”

    苏锦道:“正是,公文上的内容正是运粮的时间和人数,而且这封公文毫无悬念的被土匪截获。”

    欧阳修脸sè剧变,沉声道:“谁派人送的公文?”

    苏锦轻轻道:“庐州知府朱世庸。”

    欧阳修身子一抖,喃喃道:“想不到啊,怎么会是他?他为何要如此?”

    苏锦道:“下官在庐州时跟朱世庸和庐州商会曾有过节,若非包大人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经流放蛮夷之地了。”

    苏锦将在庐州和商会以及朱世庸之间恩怨说了一遍,最后道:“当他们得知我当了粮务专使之后,定是感觉到了恐惧,所以便先下手为强,只要我差事办不好,那么我便要丢官受罚;商会和朱世庸勾结在一起,商会的也囤积了几十万石粮食,这些事我都知道,很明显我要是到庐州办粮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所以我成为他们的目标一点也不稀奇。”

    欧阳修道:“定是如此,这事我管定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苏锦心道:你断定此事只是针对我个人而非牵扯到晏殊,当然jīng神抖擞的要查了;若是他们也像龙真一样受上面的人指使,保管你屁也不放一个。

    对欧阳修而言,这确实是一份大礼,一两年了,身为御史台官员,却没搞出一桩拉风的大案子出来,都有些闲的蛋疼了;这回一下子冒出来个四品知府级别的大鱼,此案办好了,又是一次升官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条大鱼没什么后台,虽传闻朱世庸跟吕相攀了关系,但吕相似乎不待见他,否则怎么着也在中枢候补名单之上了,这点政治敏感度欧阳修还是有的。

    “稍后你便将信件和那陈老根交给本官,本官着手进行调查。”欧阳修喜滋滋的朝苏锦举杯。

    苏锦道:“信件没有了,陈老根倒是活蹦乱跳。”

    欧阳修一愣,想了想道:“无妨,我自有办法。没有物证,便多找些人证,那封信匪酋沈耀祖定然见过,或许还有其他的小头目也见过,有了这汹供便足够了。”

    苏锦愕然道:“没有物证,单凭人证便可?”

    欧阳修得意的道:“别人不可,我御史台却显得多余了。”

    苏锦暗骂一声,倒忘了御史台甚至可以凭流言揣度对官员进行弹劾,更何况是有人证;除非他们不想,只要他们一盯上你,基本上连内裤什么颜sè都会被打听出来。

    “下官还有第二份大礼也要送给大人,那便是从冯老虎手中搜集到的官员们的自供状。”

    “自供状不是全部交给本官了么?”

    苏锦笑道:“大人恕罪,那些只是本届府衙在职之官员的自供状,扬州府官员换了数茬,冯老虎岂会只控制宋知府这一届官员,还有十几张自供状在下官手中。”

    欧阳修怒了:“你这是胡闹,你怎敢隐匿罪证?”

    苏锦道:“大人休恼,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我只是个粮务专使,牵扯了这么多人,我还办不办粮务了?这里边有的在外地州府当官,有的甚至高升到了中枢六部为官,下官惹不起啊。”

    欧阳修板着脸道:“那便将这些自供状和陈老根一并移交本官吧。”

    苏锦笑道:“不急。”

    “怎地不急?”

    苏锦嘿嘿笑道:“请大人先写奏折上去,请求将扬州这帮犯官就在当地处决,然后下官自然会将这些人证物证拱手送上。”

    “什么,你居然跟本官讨价还价?”欧阳修再次怒了。

    “这个……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大人投我以桃,下官自然报之以李,互惠互利;大人对我的好下官铭记于心,今后你看我的表现如何?只是现在此事关系到下官的项上人头,就容下官放肆一次如何?”

    欧阳修气的要命,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只能先奏报案情了;欧阳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上了康庄大道还是踏入无底深渊。

第四七零章 要民意?好办

    午后,扬州街头忽然出现了不少鬼祟的身影,他们穿着百姓的服饰,在街上散布消息。

    “这位大哥,你们知道么?钦差欧阳中丞要将这懈了事儿的官儿们押到厩去了。”

    “切,这有什么稀奇,这些狗东西皇上肯定要亲自砍了他们的头,这是大快人心之事啊,有什么大惊小怪。”

    “你知道个屁,这些家伙一到厩便要翻供的,这些当官的谁没有后台?你看着,过不了几年,这些狗东西一个个还会人模狗样的回来找咱们算账;苏青天在府衙都气的骂娘,但也无可奈何。”

    “什么?果真如此么?这些人还能翻诡命?我看不大可能。”

    “要不说你们鼠目寸光呢,这些人谁不是贪污了万贯家私,大把的钱银撒上去,各处关节打通,就算翻供不成,也会从轻发落;过个两年改头换面再去别处当官祸害人,想想真他娘的心肝也要气炸了。”

    “那咋办?可不能便宜了这帮狗东西,祸害的咱们扬州这么多年,要是就这样跑了,岂不太便宜了。”

    “是啊,谁不是这么说呢,苏青天本来怕他们来这一手,所以想请钦差欧阳大人上奏朝廷,就在扬州将这些狗官给结果了;可是钦差大人不愿意,苏青天为此事跟钦差大人差点动粗打起来,但是毕竟人家官儿大,官大一级压死人,苏青天除了生气也没什么办法。”

    “那可不行,这事咱们可要帮着苏青天说话,人家一心一意为咱们扬州好,总有这械种出来搅局;只是咱们想不出办法啊。”

    “办法倒是有,就怕大家心不齐,只要大家一起去衙门请愿,咱们扬州百姓的民意钦差大人能熟视无睹么?皇上爱民如子,知道了也必会为咱们百姓撑腰。”

    “请愿?怎么请愿?”

    “你这榆木脑袋,咱们一起去衙门口,要求钦差大人就在扬州砍了这些家伙的脑袋以平民愤,人多力量大,就不信钦差大人会不管;再说还有苏青天撑腰,肯定会有效果。”

    “对对对,这是个好办法,那咱们赶紧去……”

    “急个球?就咱俩去了有个屁用。”

    “那咋办?”

    “咱们将这些事告诉大伙儿,大伙同去啊。”

    “哎呦,瞧我这脑子,得了,我生意也不做了,这就去告诉街坊去。”

    “快去……快去……我也去告诉别的街坊去。”

    “那个……这位哥哥辛苦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连苏青天和钦差大人吵架都知道……”

    “噢,我媳妇的表弟的三舅的大姨夫在衙门当差,吵架的时候他大姨夫就在一旁伺候,否则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哎呀,你大姨夫这可是担着干系,得了,我赶紧去叫人去,谢谢您传话。”

    “……”

    同样的对话场景在四城八大市口不断上演,有的人漠视,有的人忙着做生意,但是更多的人积极响应起来;人们不甘心这些人渣逃脱惩罚,也不甘心他们敬仰的苏青天辛辛苦苦的帮扬州肃清了毒瘤,最后却让这些人逍遥法外;更有一些直接受到过迫害的百姓,情绪激动咬牙跳脚,很快人群便开始在府衙门前聚集。

    一个时辰后,府衙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刚刚被撤去看守恢复zì yóu的宋庠还没回过神来,惊弓之鸟一般的正躲在内堂琢磨,猛听得衙役前来禀报,说府衙广场上百姓们正在聚集,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宋庠头都大了,又怎么了?就不能消停几天么?

    “快去叫潘都头带厢兵过来,你们赶紧去衙门口站着,防止百姓冲进来。”宋庠连声下令。

    “遵命……可是那些人好像吵吵嚷嚷的要见钦差大人,大人您看是不是该派人去官驿请钦差大人前来?”

    “那还不快去?杵在这里作甚?告诉钦差大人,本府先在这安抚百姓,请他火速前来。”宋庠连忙起身往外走,本来他是打定主意,厢兵没来他不会露面,但一听这些人是找欧阳修的,顿时放下心来;既然于己无干,那自己出去当无大碍;再说钦差大人赶到的时候,自己若不在现场安抚,也不太像话。

    欧阳修在悦来客栈被苏锦多灌了几杯,加之心中有事,所以酒量甚豪的他,脑袋有需昏沉沉;回到官驿之后,进房小睡片刻,正睡得香甜的时候,有随从在门外一叠声的喊,气的欧阳修怒骂几句,不得不起身。

    听明白了衙役结结巴巴的叙述之后,欧阳修一点没犹豫,赶紧带着人出了门,直奔府衙广场而来,到了地头,出了马车一看,吓了一大跳,人山人海的群情激奋,让人心里发毛。

    欧阳修自认和扬州百姓没有瓜葛,但是他也听说过扬州百姓啸聚起来打砸抢的事情,这些人不干坏事是百姓,一旦干起坏事来,那就是匪徒,可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欧阳修选择从一条僻静的通道快速的来到府衙门前,刚登上台阶就看见宋庠正愁眉苦脸声嘶力竭的在向百姓们解释着什么:“父老乡亲么,哪有此事?真的没这么回事。”

    “你少骗我们,叫钦差大人来说话,你的话我们不信。”

    “本府的话你们都不信,那你们信谁的话,相信本官,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事儿……本府是你们的父母官,怎会骗你们。”

    “狗屁的父母官,你就是个窝囊废,呆在这里三年,养了这么多鱼肉百姓的狗官都不知道,就知道成天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人家苏青天一来,咱们扬州立刻便晴了天,指望你,大伙儿此刻怕早就饿死冻死了,不跟你说话,咱们找钦差大人带话给皇上……”

    宋庠面红耳赤,想发怒却又不能,高傲的自尊心备受打击,却又不能真的拂袖就走,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欧阳修心中替宋庠悲哀,曾经的状元郎,如今连个州官都当成这幅摸样,百姓们话说的不错,真是个糊涂官,眼皮子地下那么多官吏**,还有个冯敬尧这颗大毒瘤,居然懵懂无知。

    “宋知府,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修从后面拉拉宋庠的衣袖,问道。

    宋庠一眼看到欧阳修,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拱手道:“中丞大人,您可来了,我这都快撑不住了。”

    欧阳修道:“到底是何事?”

    宋庠道:“也不知是哪来的消息,说咱们要将犯官和冯敬尧押解上京,百姓们怕犯官去了厩会被包庇,所以都来找钦差大人,要大人给皇上带个话,希望皇上就在扬州处决犯官,以平民愤。”

    欧阳修一听这话,立刻便明白,这一定是苏锦搞得鬼,中午刚刚同他谈及民怨甚大的罪犯可以申请本地处决以平息民怨,这才两个时辰,立刻百姓便聚集请愿了,若不是苏锦捣的鬼才怪。

    不过百姓们能如此齐心的迅速聚集请愿,也说明了这些官员确实是民怨太大,那么奏请在当地处决倒也顺理成章。

    “诸位扬州的父老乡亲,本官正是你们要找的钦差大人,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可跟本官说明,这样闹闹哄哄的也不是个事,请你们推举几位近前来说话。”欧阳修肃容高声道。

    钦差大人自然有一股威仪,百姓们虽鼓噪,但内骨子里却是畏惧官府,官越大他们越怕,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一听说要推举人出来说话,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却都不敢上前了,生怕强自出头,以后会被秋后算账。

    正尴尬间,一人高举手臂道:“我来说,我不怕。”

    欧阳修微笑道:“便请这位兄弟上前说话。”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那郑舍大跨步走上前来,厢兵们移开刀剑,让他上了衙门口的台阶。

    “参见大人,小人郑舍,在南市口卖鱼的。”

    欧阳修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郑舍拱手道:“大人,我们听说这次苏大人抓到的这些罪犯都要押到厩去判决是么?”

    欧阳修捻须道:“按照程序,确实需要刑部复审才能下判决。”

    郑舍道:“那就是了,我们扬州百姓叫这帮王八犊子祸害的不轻,我父亲便是被冯敬尧勾结这帮狗官给活活逼死,我家卖鱼的档口离着冯老虎的店铺足有十几丈远,他们硬是说我家档口挡了他们的门,三天两头的来闹;家父气不过到衙门来报案,结果不但衙门没处理,反倒将我父打了几十板子丢了出来,家父气恨不已,熬了三个月便含恨去世了;小人不肯罢休,打算去厩告状,被冯老虎的手下发觉,追了回来,硬生生砍掉三根手指,大人您看。”

    郑舍将拢在袖中的右手伸出,果然五根手指只剩下大拇指和小拇指,中间三个就剩下三个秃桩子。

    郑舍道:“小人被丢进大牢,若非苏青天来到扬州,小人这辈子怕都见不到天rì了。这些狗官和恶霸,害死我爹,还残害小人,小人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所以小人想请大人带话给皇上,希望能亲眼目睹这些害人的人渣被砍头,请大人成全。”

    宋庠忍不住道:“郑舍,你的案子本府知道,已经赔偿你钱银,档口也归还于你,还来胡闹;朝廷有朝廷的程序,可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宋庠一插话,顿时引起百姓们的不满,有人状着胆子吼了一句:“窝囊废,滚到一边去,若非你无能,咱们扬州百姓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有人带头,顿时吼声如雷:“滚开,窝囊废。”

    “什么鸟知府,不为民做主,滚回家卖红薯。”

    宋庠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扬州百姓,前段时间开仓放粮的时候,大伙儿还在衙门口高呼‘宋青天’,怎地现在情形越来越好,大家在不虞饿肚子的时候,自己倒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叫他始料不及。

    更让宋庠羞愧的是,欧阳修也斜了他一眼道:“宋知府,你话说的好没道理,皇上最爱听的便是百姓的心声,怎么会如你所言,不顾百姓的诉求,你且退到一旁休息吧。”

    宋庠羞愧yù死,掩面退下。

第四七一章 鸿飞渺渺

    欧阳修顺水推舟,态度恳切的倾听众百姓的心里话,请愿大会变成了控诉大会。):看小说

    欧阳修也暗自心惊,交到自己手中的案宗都有五六十份,自己本以为很多了,但其实只是冯敬尧和犯官们犯下罪行的九牛一毛,百姓们胆小怕事的居多,很多时候只要不是害的自己家破人亡,他们也不会破釜沉舟的去扳命,吃了绪也就隐忍着不说;今rì既然开了头,索xìng便全部说了出来。

    欧阳修吩咐身边的小吏穿行于广场之上,将案情一一登记,归拢上来之后,共计两百四十六件之多,厚厚的一大叠纸。

    欧阳修脸sè难看之极,抖着这叠纸看着宋庠道:“宋大人,案子是你主审的,怎会有这么多遗漏的案情?”

    宋庠满脸通红道:“下官已经下了告示,要百姓主动来衙门告状申诉,谁知道……谁知道他们没有来呢?”

    欧阳修道:“身为一方主管,不善体察民情,倒怪起百姓没有主动坦白了;那些人在扬州城中作恶如此之多,命案数十,小案数百,但凡你稍微去民间走上一遭,岂能不知扬州城中民愤?显然你这三年的知府当的糊里糊涂,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宋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虽不肯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治事平平,不是个主政的料,治下这么多案子,自己却一无所知,实在是说不过去。

    “下官羞愧不已,下官这就上奏朝廷请辞终老,下官对不资上的信任。”宋庠恨不能大哭一场。

    “此刻可不是你撂挑子的时候,你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需立刻将这些案件查实,本官要上奏朝廷,为平扬州百姓之痛,息扬州父老之怒,请求将这帮蛀虫就地斩立决,明rì中午你必须要将这些案件统统查实附上。”

    “下官遵命。”宋庠背上冷飕飕的,看来到明天中午这段时间,自己怕是如厕喝水的时间都没了,两百多桩遗漏案件需要查实,虽然都是些不大的案子,但是也够他受的了。

    欧阳修不再理会宋庠,转过头来对着场上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扬州府出了这些个败类,给诸位带来诸多苦痛,实是朝廷勘察不严之责,本官在此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致歉。”

    欧阳修团团拱手,百姓们纷纷道:“这钦差大人倒还有些人样,看样子也是个能为百姓做主的。”

    欧阳修道:“苦难过后,大家还是要过rì子、讨生活,家中父母还需赡养,儿女还需抚养长大,所以请父老乡亲们也不必永远记着这些不开心之事,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圣上所期望的;为了让大家能安安心心的过rì子,本官决定将你们的意愿上奏皇上,请求皇上准许我在扬州府处决这些残害大家的败类,诸位说可好?”

    百姓们轰然叫好,群情热烈,有人自发的鼓起掌来。

    欧阳修示意大家安静,笑道:“很好,我会命人替你们写下请愿书,然后请诸位按上手印,这些都是要呈交给皇上的,诸位可要将手上的泥巴洗干净些,手印按得清楚些,兴许你们谁的名字被皇上看到,还会被皇上记住呢。”

    百姓们哈哈大笑,欧阳修不再迟疑,吩咐身边笔吏以扬州百姓的口气写下请愿书,当众宣读一遍,考虑到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些,便由小吏代写姓名,在姓名上按上鲜红的手印便算完成。

    一直弄到天黑,共得了近万百姓的联名,欧阳修吁了一口气,本以为百姓们会畏惧按手印之类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如此踊跃,看来真的是对那些人痛恨的狠了;欧阳修心里也明白,经过此事之后,自己在扬州百姓心中加分不少;他忽然想起皇上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来:百姓就像小猫小狗,你对他们好,他们也自然对你百依百顺;你若惹恼了他们,他们绕着你走还算是轻的,一个不好便会狂吠龇牙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免被咬的遍体鳞伤。

    当晚,欧阳修请来苏锦,当着他的面奋笔疾书,写下奏章,洋洋洒洒近万言,将扬州吏治之事尽数禀报,并着重渲染苏锦的功劳,以及扬州百姓的愤怒之意;随着奏章附上的是数十起大案的案卷卷宗,以及诸多证据口供,最后殷切请求皇上核准之后下旨,准许自己在扬州就地将一干犯人处以极刑,让百姓们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完事之后,欧阳修将奏章装入牛皮囊中,交给苏锦道:“明rì午时,会连同宋知府所整理的一批案卷一同送往厩,此奏章我可以交给你保管,这样你可以放心了,本官不会在其中动什么手脚的。”

    苏锦明白欧阳修决心已下,此时自己再做些戒备之态,那可实在是有小人之嫌了,苏锦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欧阳修行了三个大礼,道:“欧阳大人活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因下官鲁莽,将大人也牵扯其中,心中着实不安;大人若是心中有忐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犯不着为了下官担负这天大的责任。”

    欧阳修扶起他道:“你没有错,本官仔细想过,当rì若是本官处在那种情形之中,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今rì亲眼目睹扬州百姓的悲惨遭遇,本官也着实的心惊,扬州吏治,御史台亦难辞其咎,总是稽核勘察不当,才有今rì之祸,本官理当和你共担其责。”

    苏锦道:“吏治之事非一rì之功,上下齐力才可尽其功,大人也无需自责;这奏折下官断不敢拿走,下官也要回去将扬州粮务之事总结上报给三司大人,不过有一事还需请大人示下,军粮之事是否要知会三司大人一声呢?”

    欧阳修笑道:“你以为呢?”

    苏锦道:“隐瞒他不好,告诉他更不好,下官的意思是,先不告诉他,以后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寻机告知。”

    欧阳修道:“你是怕三司大人知道之后,平白担了干系是么?”

    苏锦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者不罪,若是三司大人知道了不管,岂不是同大人一样,被我拉下水了;我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透露给他,到那时,危险会熊多。”

    欧阳修微微一笑,端茶送客;两人心照不宣,正是相位争夺之时,对晏殊而言,眼不见为净是最好的,待相位到手,那又是一番情形了;或许此事永远都不告诉他,晏殊也不会怪罪。

    次rì午时,三人六骑飞驰出扬州城直奔西北汴梁城而去,离新年只有半月时间,时间非常紧迫,所以欧阳修严令三rì内赶到厩,将奏折呈报,所带的三匹空马也是为了在路上调换之用,加之路上数处驿站中亦有官马换乘,若顺利的话,两rì两夜当能赶到厩。

    信使出发之后,苏锦信守诺言,将陈老根和手头上其他官员的自供状移交欧阳修,同时着手开始搜捕失踪已久的龙真。

    一连数rì,在城中挖地三尺,却没见到龙真的丝毫线索,龙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半,渺然无踪。

    提审沈德章也没有任何收获,沈德章只是承认命令手下的提刑司衙役们小心伺候龙真,并且对他的zì yóu也不太加以限制,至于那夜为何龙真突然走脱,沈德章也不知情。

    苏锦于是又提审一直看守龙真的几名衙役,衙役们说,当天傍晚,龙真赏了他们每人一贯大钱,打发他们去窑子里快活快活,明rì再来伺候便可,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提刑司沈大人也嘱咐了,不必看守的那么严,所以便都一哄而散了,也不知道龙真去了哪儿。

    苏锦既郁闷又担心,龙真能跑到哪去了?扬州城中管制如此严密,他能插了翅膀飞了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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