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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txt下载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五一章 反击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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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祯眼中的失望瞒不住jīng明的朝臣,有的人当即反驳范仲淹的言论。

    有人道:“朋党无论忠jiān总是会做些党同伐异之事,既党同伐异,便是小人之行。”

    有人道:“朋党啸聚,目的是cāo纵朝政走向,此举让皇权旁落,便是大逆之行,天下之事的决定权在皇帝之手,他人岂能左右朝政,无论如何狡辩,朋党均不已忠jiān而论,而因以有无而论。”

    还有人道:“结为朋党之人,或许初始为忠,但久而久之不免习以为常,渐至顺者提携逆者打击,会变质,会转变,忠与jiān之间未尝不会转化,朝廷若纵容不管,终至尾大不掉,到时候便不可控制了。”

    诸般议论像一柄柄利箭向范仲淹等人shè去,韩琦欧阳修等人气的双目圆睁,yù加以反驳,但却都被范仲淹制止住;范仲淹明白,越描越黑,此时绝不可与他人反驳,自己也并未承认结党,让他们说到天上去,也拿自己无可奈何。

    赵祯显然对这个话题已经没了兴趣,范仲淹的表现让他很是失望,本来赵祯已经想好了,如果范仲淹自己坦白请罪,自己绝不在此事上过多追究,但范仲淹显然是跟自己想法不一样,不但不说实话,反倒是为结党之行辩解,这引发了赵祯心底的愤怒。

    “众位爱卿,此事不必再议,诸位的态度朕已了然,朕最近心力交瘁,寝食难安,身子很是困顿,若无他事奏议,便散了吧。”赵祯揉揉僵硬的眉头便yù起身下朝。

    “臣包拯有奏。”有人排众而出来到阶前叩首。

    赵祯挑了挑眉,包拯的出现让他有些意外,原本将包拯从应天府调来京城为谏院谏官,是想为新政助力,但包拯不知为何突然对新政毫无兴趣,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开始还进言弹劾了一些官员,后来干脆告假归庐州探亲,直到年后方归,赵祯也不知道这个以耿直闻名的直臣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包爱卿有何奏议?”

    “皇上,臣回到京城不足十rì,私底下听到朝廷内外的各种议论,臣以为须得立刻结束这种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之局面,否则有损朝廷威望,传到外邦也招致轻视。”

    赵祯皱眉道:“你所指为何事?”

    包拯道:“臣所指乃是枢密副使富弼谋逆之事,此事须尽快彻查清楚,若果有其事则依法严办,若确如传言所说,富弼乃是被冤枉栽赃,也需还其清白声誉,老是这么拖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小道消息满天飞,岂有稳定的局面。”

    赵祯道:“朕已命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堂会审此案,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包拯摇头道:“据臣所知,三堂均无建树,查了七八rì也没个头绪,那石介矢口否认,有人竟然要对石介用刑,这是什么审法?难道要严刑逼供不成?这种审案的手段简直贻笑大方。”

    赵祯道:“三堂自有审案的手段,这一点包爱卿又何须cāo心。”

    包拯道:“如何不cāo心?事关一件惊天谋逆大案,所涉又是我大宋重臣大儒,岂能如此拖沓?富弼若果真谋逆,则说明必有大量同党相助,岂能容其同党有充裕的时间毁灭证据?若是有人陷害富弼,则说明朝堂上有一股jiān邪之徒,势必要尽早挖出来严惩,今rì是富弼,明rì便可能是我包拯,后rì便有可能是其他官员受到诬陷,十万火急之事,焉能慢吞吞的行事?”

    赵祯笑道:“包爱卿此言太过,哪里有那么严重的。”

    包拯瞪眼走上台阶叫道:“圣上何出此言?臣岂是在危言损听?皇上难道不去打听打听外边的情形么?京城人人惶然,不知朝廷里出了什么变故,这样下去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赵祯吓了一跳,包拯的口水都喷了几滴在自己的脸上,赵祯下意识的擦了擦,耳听黄培胜上前拦住包拯道:“包大人休得无礼,岂能咆哮朝堂?退下去。”

    包拯怒道:“滚一边去,我在向皇上陈述国家大事,有你插言的份儿么?”

    黄培胜脸sè涨红,回首看着赵祯求救,却见赵祯放声大笑道:“果然是直臣,不愧是包拯,人人都说你直xìng子粗鲁,朕今rì算是见识到了,黄培胜,退下去吧,没你什么事。”

    黄培胜郁闷之极,只得退到龙案一旁,就听包拯道:“臣非粗鲁,事关国家稳定民心稳定之事,焉能不以为然。”

    赵祯微笑道:“那依着你该怎么办呢?听说你查案子有一套,不如你来接手如何?”

    包拯摇头道:“臣倒是可以查,但臣不适合介入。”

    赵祯道:“哦?那是为何?”

    包拯道:“不但是我,京城之中的官员都不宜介入。”

    赵祯皱眉道:“这是何意?”

    包拯道:“臣刚才已经说了,若是谋逆大案,必有其他同党,若被诬陷,则必有背后主使之人,坊间已有传言,说富弼之案久久未决,是因为有人暗中作梗,阻挠审案过程,双方角力所致;虽然这都是一派胡言,但臣以为杜绝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堵住他们的口,而是尽快的查实真相,并且让京城之外的第三者介入以显公正;说实话,除了皇上您,有谁敢担保在座朝臣于此事无赦呢?”

    众人算是明白了包拯之意,家里丢了东西,看谁都像是贼,富弼犯案,谁是同伙,谁是主谋,大家都不知道,甚至审案之人便是同谋或者诬陷的主谋也未可知,包拯之意是为显得公正,要请京师以外的官员来办理此案,昭显公正。

    赵祯微微点头,问道:“你看谁来审理此案合适呢?”

    包拯道:“臣不能说出人选,那样也算是不公正,臣认为此案需要一个胆大心细,思维缜密,不畏势力之人担当,具体人选皇上自行考虑。”

    赵祯笑道:“偏有这么多讲究,朕上哪找这样的人呢?”

    包拯道:“一定有。”

    赵祯皱眉苦思,忽然眼中一闪道:“苏锦如何?他倒是办过几件棘手之事,这件案子应该难不倒他。”

    包拯不答道:“在此事上,臣不能表态,皇上觉得他可以便可以,一切都要皇上自行决定。”

    赵祯道:“也好,便是苏锦了,他还没让朕失望过,朕即刻下旨召苏锦进京,临时授专差之职,彻查此案。”

    包拯不答,转身退下,却见杜衍上前奏道:“皇上,臣以为苏锦不合适。”

    赵祯道:“如何不合适?”

    杜衍道:“苏锦和富弼是亲戚,该当避嫌才是,他来查,难保不会徇私。”

    赵祯不悦道:“杜枢密,那也算是亲眷么?苏锦和富弼之间无半分血脉之亲,又岂会糊涂到在此大案上包庇于他,再者说了,朕会命他将案情全程公布,众官监督之下,他岂敢乱来。”

    杜衍还待再说,包拯冷声道:“杜大人,听说你跟别人说过,和皇上是亲戚是么?”

    杜衍一惊道:“休得胡言,我何曾说过此言。”

    包拯道:“杜大人的夫人是汴梁大户唐家之女是吧?唐家家主唐德有个表侄在应天府,其女便是后宫的一名贵人,如此算来你岂不是和皇上是亲戚么?”

    杜衍怒道:“胡言乱语,这八竿子拐弯的亲戚,如何能算的上是亲戚?”

    包拯啐道:“那为何苏锦和富弼转弯了数道关系,你却称之为亲戚呢?”

    杜衍无言以对,赵祯微微一笑心道:这包拯可不外表那样的耿直,居然也和苏锦一样会强词夺理,难怪是办案的一把好手。

第八五二章 印章之谜

    数rì后,召苏锦入京查案的圣旨抵达秦州,而早在前几rì,苏锦早已将西北事务安排妥当,甚至连行礼也准备好了。<>

    那rì晏淑珍哭哭啼啼的来求肯过后,第二天一早苏锦便写了封亲笔信交予淑珍带回京城交给包拯,包拯按照苏锦所提的理由一上奏,果然获得批准,如此一来,苏锦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介入富弼一案之中。

    虽然如此,此案对苏锦来说颇不rongyi,首先,那封信是个铁证,虽然是石介写给富弼的私信,富弼并méiyou回信迎合,看似是石介的一厢情愿;但这种事也根本不需要shime铁证,谋逆大案只要皇上一开口便是铁案,谁也翻不得;更何况常言说的好:无风不起浪,你富弼若是持身为正,为何这石介不找别人谈及此事,偏偏找你富弼呢?这句话问出来,你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qingchu”“小说。

    苏锦回到京城拜见赵祯之后,并méiyou轻易的下手,而是首先将那封信拿到手,在刑部派给的一间公房里反复的研究,希望能从这封信入手找到可以下手之处;信若是真,则此案méiyou查勘的必要,信若是假,自然可以洗刷富弼石介的冤屈。

    但苏锦对书法的研究及其有限,更何况是这个籍籍无名的石介,横看竖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信的内容上,ziji也无法断定其中的错谬之处。

    于是乎苏锦决定提审石介,当事人看这封信才能看出端倪来,ziji便是看上十天半个月,恐怕也是毫无头绪。

    苏锦méiyou公开的提审石介,而是亲自去大牢中探望石介,石介带枷批锁关在刑部大牢之中,虽然大宋有刑不上大夫的传统,但负责审理此案的三堂官员面对石介的臭硬脾气和不是的谩骂讽刺还是忍不住给这臭硬的家伙吃了点苦头,石介岁数其实并不大,四十还不到,但读书人体质弱,被一番折腾过后,yijing颓唐的不成摸样了。

    隔着栏杆看着蓬头垢面的石介,苏锦有些可怜这家伙了,抱着范仲淹韩琦等人的大腿鼓吹的一头兴,忽然间大祸临头,而范仲淹韩琦等人居然连一句话也不敢替他,这吹鼓手当的实在是可悲。

    “打开枷锁。”苏锦吩咐狱卒道。

    一名狱卒忙道:“刑部张侍郎吩咐了,石介是要犯,不能退枷。”

    苏锦喝道:“本官是本案专差,现在全权决定本案的一切事宜,我要你开了枷锁便开了枷锁,再啰嗦本官对你可不客气。”

    那狱卒不敢在辩,虽然几位大人都打了招呼要他们别给这位新办案的大人面子,最好是阻挠他办案,但这位苏大人的气势和他身后杀气腾腾的一干护卫的脑门上都似乎写着三个字:别惹我;公差小吏们大多是圆滑之辈,此时自然是望风而变,因地制宜了。

    除去枷锁的guochéng中,石介一直闭目不语,任凭差人摆布,待苏锦命人端来凳子要石介坐下说话的shihou,石介turán睁眼冒了一句:“有酒么?好多天没喝酒了。”

    苏锦即刻吩咐人取来一壶酒和几碟菜摆在大牢的土坯炕上,石介也不客气,咕咚咚喝了半壶酒,就着小菜大吃大喝起来。

    苏锦坐在一旁等着石介吃饱喝足,王朝马汉等众侍卫也直挺挺的侍立在牢房外的过道上,大家都一言不发,看着这个石介狼吞虎咽,看来很多天没吃过像样的酒菜了。

    石介终于mǎnyi的叹了口气,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抬眼看着苏锦道:“有劳大人久候,咱们上路吧。”

    苏锦微笑道:“上路?上shime路?”

    石介道:“莫框我,我zhidào这是断头饭,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被,这些人是等不及了。”

    苏锦笑道:“守道先生多虑了,本官可不是来送你去刑场的,守道先生不认识我是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石介zuoyou端详苏锦,看了半天却摇摇头道:“恕我眼拙,确然不识。”

    一边的王朝高声道:“我家大人乃是集贤殿大学士,西北泾原、秦凤两路路使,如今奉召入京查勘谋逆大案的苏锦苏大人。”

    石介一惊,眯起眼睛盯着苏锦上上下下的大量半天,叹道:“果然是少年英杰,我这可瞎了眼了,居然连苏大人也没认出来,朝中如此年轻,却又身居三品大员官服的官儿除了苏大人又能有谁?”

    苏锦微笑道:“先生谬赞,苏某不过是受皇恩眷顾罢了,我此番回京正是为了你的案子而来,所以今rì先来拜访先生。”

    石介一喜,旋即脸上愁云笼罩,摇头道:“大人莫要费心了,这一回老夫是栽了,浑身长满百口也莫辩此事是非,我死不足惜,可惜连累了彦国,实在是罪过。”

    苏锦道:“这么说,你是认罪了?那何不画押签字,也省的大家麻烦。”

    石介怒道:“认罪?我何罪之有?老夫从未写过那封信,那封信从何而来我根本不zhidào,我岂会认这等莫须有之罪?”

    苏锦举着那封信道:“这封信不是你写的?信你看过méiyou?”

    石介摇头道:“他们读给我听了,但是不肯交给我看,说是怕我毁信消灭,小人就是小人,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们yiyàng,心怀鬼胎。”

    苏锦伸手将信递到石介眼前道:“你看看吧,仔细的看,若是觉得哪里不对的difāng,便提出来。”

    石介道:“你不怕我毁灭证据么?”

    苏锦笑道:“怕,但是我相信你是冤枉的,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守道先生的大名闻名已久,大人执掌国子监,为大宋培育栋梁之才,而且还曾著《唐鉴》一书,以诫jiān臣、宦官,指切时政,无所讳忌,实乃一心为大宋的诤臣大儒,你若是有谋逆之意,天下人恐怕个个都yijing扯旗造反了。”

    石介被苏锦的一席话感动的差点流泪,摇头叹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小人暗中作祟,借我之口攀诬彦国,也怪老夫平rì口无遮拦,这回被人栽赃陷害了。”

    苏锦道:“该来的自然要来,守道先生若放弃,本官也无能为力了,现如今证据不利,你若真是清白的,那这封信必是假的,假的东西自然会有破绽,除了你,别人恐怕很难看的出来。”

    石介点点头,拿起那封信展开,逐字逐句的细细读完,之后将信交予苏锦,垂首不语。

    “先生可看出端倪来?”苏锦问道。

    “哎!真是煞费苦心,不仅字迹极像,而且连我和彦国通信所用的称呼和语气都是一模yiyàng,我写给彦国的信从不落款,连这yidiǎn他们也注意到了,而且我只在信角加盖小印,印章用的是‘公cāo’别号小印,这也被模仿到了,难怪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封信就是出自我手。”

    苏锦经石介一解释,将信再看一遍,在信角果然看见篆体的‘公cāo’两字小印章,这作假之人的也算是倒了极致了,不过仔细想想,这等大事,想要以一封信诬陷他人,自然要jīng细到极致,不然一眼看出来是假,那还栽赃个屁?

    苏锦站起身来,细细的理了理思绪,停步拿着信笺指着那方小印道:“这印章的字迹和雕刻手法可有讲究?模仿字迹和模仿印章应该不甚相同吧?印章乃是刀工之活,总归有些不yiyàng的difāng吧。”

    石介一喜道:“苏大人说的对啊,我的印章都是随身携带,那是我私密之物,绝不kěnéng被盗用,然则这印章必也是假冒的,大人容我细细看看印章是否有不同。”

    苏锦伸手示意他仔细看,石介瞪着眼睛几乎凑到纸上仔细看着印章的席位之处,良久之后,颓然坐倒在地,叹道:“我也算是服了,这印章几乎和我的一模yiyàng,看的出造假之人费了大心思了,老夫真的服了。”

    苏锦挠头道:“怎么kěnéng?ruguo连印章都一模yiyàng,显然是你的印章被盗用了。”

    石介摇头道:“不kěnéng,印章我都是随身携带,我有个专门的书匣子随身带着,里边都是我ziji使用的笔墨印章印泥之类,他们如何能盗用?”

    苏锦想了想忽道:“你都是ziji拎着那书匣子么?寸步不离身?”

    石介道:“当然不是,随身有个小厮跟着,你是说……他……?不kěnéng,绝对不kěnéng,金哥儿伺候了我快十年了,我都把他当兄弟看,这十年里他也勤勤恳恳伺候的我很好,六年前我在嘉州任通判,赴任路上遇到匪徒,要不是金哥儿死命相护,我便没命了,他不kěnéng背叛我。”

    苏锦摆手道:“守道先生莫要激动,一切都在猜想之中,而且世事无绝对,你那小厮是否背叛你也不是你说了算,人心隔肚皮,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查查这位金哥儿;这封信作假的太逼真,但岂不闻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这便是他们失误的difāng。”

第八五三章 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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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介的宅子就在离国子监一条胡同之隔的鸡鸣巷,国子监直讲这个官儿不算大,只是个六品的官阶,更何况是清水衙门,所以石介过的很是清贫。

    石介又是个文人,文人的臭毛病都有,喜欢收集些好的文房,这样一来,有限的俸禄便大部分花在这上边,剩下的钱除了日常开销之外,便只能请的起一个做饭的厨娘和一个随身的小厮了。

    那金哥儿便是石介的贴身小厮,金哥儿十四岁的时候石介在郓州任观察推官,金哥儿没饭吃在街头偷东西,被店家打得半死,幸亏石介路过救了他,见他人倒也精明,便留在身边当小厮。

    一晃十年过去,石介从恽州观察推官到镇南军节度掌书记再到嘉州通判,乃至如今的国子监直讲,辗转数职,三四个州府,金哥儿一直跟在石介身边伺候,十年过去,金哥儿也从个十四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四岁的青年小伙。

    石介被抓之后,金哥儿显得很是慌张,但这可以理解,家中主人被抓,当下人自然慌了神,几日之后金哥儿便恢复了过来,除了正常的处理家中事务之外,还托人使钱来探望了石介一次,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不已。

    在外人看来,金哥儿绝对是个忠仆。

    可是苏锦偏偏怀疑上了这个金哥儿,既然暂时推定石介和富弼是无辜的,那只能站在这个立场上想问题,况且印章之事颇为蹊跷,苏锦特意命人请了同一个金石匠帮自己刻了两枚同样材质同样字体大小相同的印章,但即便出自同一人之手,两个印章盖出来之后都有很多可以分辨的地方。

    由此苏锦否定了是两枚印章的推断,拿来从石介和富弼家中搜出的两人之间的通信加以对比,得到肯定的结论便是,这封假冒的信笺上盖的印章绝对是石介的那一枚。

    由此再引发两个推论,一则是石介的印章曾经遗失而石介并不知情,毕竟虽是随身之物,也不可能睡觉吃饭上茅厕都带着,夜晚或者是某个时候总是放在宅中某处,伪造之人也无需麻烦,派个梁上君子潜入,盖了印便将东西归回原处,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个可能便只能是监守自盗了,而若是第二种可能,最大的嫌疑莫过于金哥儿。

    第一种可能暂时无法查实,苏锦只能从金哥儿身上开始调查,一连两天,苏锦的人都盯在石介的宅邸左近监视,但是两天时间一无所获,金哥儿每日的作息很是正常,清早起来,照例清扫院子,然后收拾家中物事,忙的不可开交,或者出门买些米粮之类的必需品,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地方。

    负责盯梢的赵虎有些耐不住,建议直接将金哥儿抓来逼问一番,苏锦训斥了他一顿,要他耐心的盯梢,每天干些什么事儿,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接触,都要摸的清清楚楚。

    赵虎无奈,只能再去带人盯梢,又过了枯燥的两天时间之后,终于有人来报,金哥儿背着包裹出门了,似乎要出远门的样子。

    得到消息的苏锦赶紧坐着大车赶往汴梁西城,赵虎送来的消息是,金哥儿是往西直奔梁门而去。

    那金哥儿似乎极是警惕,走在路上不时的东张西望,苏锦吩咐远远的缀着,决不能让他发现被盯梢;越往城西路上的行人越是稀少,过了吴起庙,那里几乎都是荒郊野地了,苏锦不能再让这一大坨人跟着,只命赵虎和另一名随从跟着自己,三个人装作赶路的行人,远远的走在后面。

    大道在吴起庙边上有个岔路,眨眼间本来走在前面的金哥儿走到岔路口便不见了,两旁丛生的枯草和荆棘是最好的藏身之处,苏锦担心是金哥儿发现自己被跟踪所以躲在草丛中窥伺,于是低声吩咐赵虎和那名侍卫目不斜视的走过,一直走到前面数百步的地方,这才一打手势三人刺溜钻进路旁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等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金哥儿跟上来,苏锦断定金哥儿必是从岔路走了,三人折返回来,拐上岔路,利用草丛的掩护往前走,数百步距离之后,前面忽然传来擦擦的噪音,三人赶紧矮着身子从草丛中慢慢往前挪动,拨开冰冷的长草和荆棘,隐隐约约看见金哥儿正弯着腰在一个坟包边刨着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这金哥儿居然是个盗墓贼么?怎地跑到荒郊野外刨人家的坟墓?

    三人屏气观看,只见那金哥儿刨的很欢,很快便将一座坟头给刨了个大坑,突然间一声金属的碰撞之声想起,金哥儿警觉的四面看看,见四下里毫无声息之后,这才弯腰伸手从土中抱出一个小铁盒来,苏锦探头观看,见那金哥儿打开铁盒从里边取出两锭银子踹在怀中,将铁盒依旧放在坟包中,再用土堆起,覆盖上草皮,看上就是一座老坟的样子。

    干完了这些,金哥儿擦了擦汗,将小锄塞进包裹,又在一边的水洼里洗干净了手脚,起身离开岔道回城而去。

    三人待金哥儿走后方才敢悄声说话,赵虎道:“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将银子偷埋在这里,倒是够小心的,怕招贼么?”

    苏锦摆手道:“挖了那铁盒出来。”

    赵虎和侍卫抽出腰刀来一顿乱掘,不一会便将铁盒挖出来,打开一看,里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二十多锭银锭,每锭十两,看被拿走的痕迹来看,总共约莫近三百两白银。

    苏锦冷笑道:“好一笔巨款,三百两白银,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这个金哥儿倒是蛮会挣钱。”

    赵虎道:“会不会是金哥儿将石介的钱财集中起来藏在这里,怕抄家被抄了去呢?”

    苏锦道:“这不难办,问问石介便知端倪,石介自己有多少钱应该很清楚。”

    三人原路返回,直奔大牢之中,以此事询问石介,石介张大嘴巴半晌摇头道:“我哪来这么多余钱,我是六品官儿,每月俸禄只有钱十五贯,薪柴之资五贯,加上绢布五匹,另有些其他补助一共不超过四十贯,每月用度都紧紧巴巴,哪来的钱结存?金哥儿不止一次的抱怨钱不够用度,年前我还从彦国那里借了八十贯过年送礼用度,这三百两银子绝不是我的。”

    苏锦微笑道:“这回你该知道金哥儿不简单了吧,若说他在你家中做仆役,十年间攒下这三百两银子我是决不能信的,就算吃穿用度都是你的,工钱加上外快都存起来恐怕也不够数,你的俸禄并不高,你每月给他的工钱应该不超过三贯吧。”

    石介道:“哪有三贯,只有一贯八而已。”

    赵虎在旁边直摇头,这石介小气的要命,当初自己跟着公子爷当护院的时候,公子爷还是个无官无职的商贾,便每月发五贯的俸禄了,如今一个月王朝马汉和自己等人每月一百五十贯的钱,加上马军指挥使的俸禄已经吃不完用不完了,赵虎自己便不但养着母亲和赵大姑一家子,而且还在银庄里存了上千贯;同样是当下人,待遇的差别也太大了。

    “一贯八?好吧,十年一百二十个月,以两贯来计算,也不过存个两百四十贯,合白银不过两百两;金哥儿这钱财的来路颇为令人玩味啊。”、

    石介隐隐猜出了什么,难掩脸上的痛苦之色,他对金哥儿的感情确实待他如兄弟一般,他没娶妻,没儿女,金哥儿好像是他的亲人一般,遭受亲人的背叛,这种感觉糟糕之极。

    “苏大人,好好的查一查,不能冤枉了好人。”石介道。

    苏锦笑道:“放心吧,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你应该高兴才是,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便能洗刷你的罪名了。”

    ……

    当天晚上,那金哥儿穿的体面的很,从后门出了宅子,来到了西鸡儿胡同的一处青楼,看上去老鸨子跟他似乎很熟,一大帮涂脂抹粉的粉头簇拥着咧嘴傻笑的金哥儿上了楼。

    苏锦带着赵虎也大摇大摆的进了这家院子,本来就是一副俊俏的摸样,加上打扮的如贵介公子,顿时一大堆庸脂俗粉扑上前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莺莺呖呖吵闹不休。

    赵虎上前一胳膊将七八个粉头抡的东倒西歪,攥拳怒斥道:“谁再来纠缠,当心俺的拳头。”

    众粉头娇斥连连,啐了满地,都暗骂:来院子里不玩乐,还将人一胳膊轮出老远,这般不懂怜香惜玉,真是粗人一个;即便那位公子爷俊俏的教人某处发痒,但既然不解风情,也不稀罕去伺候他。

    苏锦拉住赵虎拱手微笑道歉,众女子这才停止斥骂,老鸨子脸上涂了半斤重的白粉走上前来道:“这位小官人,面生的紧,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姑娘个个赛天仙,赶紧挑一个吧,包您满意。”

    苏锦笑道:“确实是第一次来宝地,不过今日我不是来玩乐的,而是来打听点事的。”

    老鸨子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冷脸道:“我们这儿可不是茶馆,打听人去茶馆街面上去,咱们这儿没闲工夫跟人扯……扯……扯……”

    扯了半天扯不出来了,因为苏锦已经笑眯眯的掏出一锭银子来,看那分量,定是官制的五两银锭,老鸨子当然扯不出来了。

    “来壶茶,找个清净的屋子,我问你几句话,你答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了。”苏锦微笑道。

    “哎呀,小官人吩咐,奴家哪有不遵的,小红,赶紧去将雅间收拾一下,上壶上好的荷花茶,弄两碟果子去,快去啊,死丫头,愣着作甚?”老鸨子脸上的厚粉随着表情的急剧变化簌簌而落,就像墙面上的石灰皮剥落一般,看的苏锦心惊肉跳。

第八五四章 隔墙有耳

    雅间内,茶水果盘很快的摆上,苏锦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指着凳子对老鸨道:“你也坐下,我只跟你打听一个人,问几句他的情况,你如实回答便可,也不来多打搅你做生意。”

    老鸨子福了一福笑道:“瞧您这小官人说的,您给了银子便是大爷,别说是回两句话,便是……便是……嘻嘻……要奴家亲自陪你,奴家也不会推辞的。”

    苏锦看着面前那张献媚的胖脸,心里一阵的恶心,同样是女子,有的人为什么便风情万种花容月貌,而有的人却是一副臃肿惹厌的摸样,都说老天是公平的,但在这老鸨子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公平之处,既胖又丑而且还没有自知之明。

    “闲话休提,我来问你,刚才进来的一位叫金哥儿的客人可是你们楼中的常客么?”苏锦皱眉问道。

    “金哥儿?奴家可不认识什么金哥儿,奴家这园子里迎来送往的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哪能个个知道名字?再说了,青楼中的规矩乃是是相逢随缘,大家你情我愿快活一番,谁来管他人的名姓**?”

    苏锦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名字不认识,人你定有印象,我说的便是刚才被三四个女子簇拥到二楼东首厢房的那位,个子不高,长得粗胳膊粗腿的那个青年汉子。”

    老鸨子想了想恍然道:“您说的是那个穿着长衫,脚下却穿着千层底的公子么?说别人奴家还真没印象,说他倒是印象颇深;这人一看就是一泥腿子,装模作样穿着棉衫,脚下却穿着泥腿子的千层底,不伦不类的。”

    苏锦笑道:“就是他,您倒是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是泥腿子。”

    那老鸨咯咯笑道:“有谁能逃过老娘的眼睛?这人年后这段时间隔三岔五的便来找乐子,每次都跟从牢里放出来的一般,叫个三四个姑娘一起厮混,姑娘们都不愿伺候他,说他手脚上都是厚厚的老茧子,摸在身上跟刀子割一般,不过出手还算大方,像他那样的人也不知哪来的钱财,也许是在赌馆中赢了一笔。”

    苏锦急促的问道:“他年后经常来?以前来过么?”

    老鸨道:“以前没见过,年后这二十来天来了足有五六趟吧。”

    苏锦沉思点头,伸手将桌子上的银锭推给老鸨道:“爷我说话算数,这锭银子便归你了。”

    老鸨子笑嘻嘻的陇入袖中,口中却道:“这可如何是好,小官人又不要人伺候,只问两句话而已,奴家白受了你这么多钱财,心里倒是不安呢!要不奴家叫个姑娘来给小官儿唱唱曲儿,陪官人解解闷?”

    苏锦摆手道:“不用了,不过我确实有事要交代你,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又为何来问你关于那人的情形?”

    老鸨子道:“这个奴家还真不知道。”

    苏锦笑道:“那便告诉你也无妨,我乃衙门公差,这个叫金哥儿的跟几位官宦家中的失窃案有关,我盯着他是为了寻找证据。”

    老鸨子唬了一跳忙将袖中的银子抖出来捧到苏锦面前道:“原来是差爷,这……奴家可算是瞎了眼,这钱官爷赶紧收回,差爷问两句话奴家自是应该好生回答,却来收差爷的钱,是何道理?”

    苏锦微笑道:“无妨,你收着便是,不过须得帮我点小忙。”

    “差爷但请吩咐。”

    “你悄悄的去那房中叫个姑娘出来,爷我交待她点事。”

    老鸨子忙道:“这个好办,但奴家有个请求,待会才差爷拿人可莫在我这园子里闹将起来,奴家这里是生意场所,若是吓跑了客人可了不得。”

    苏锦微笑道:“放心吧,要拿早拿了,绝不在你园子里动手便是。”

    老鸨子连声道谢,赶紧扭身出门上楼,不一会下了楼来,身后跟着一名衣衫不整发髻蓬松的粉头来。

    “差爷,这是莺儿姑娘,伺候那客人的姑娘之一,奴家只说要她出来端些茶水进去,差爷可快着些,那客官好生的不耐烦,刚才便骂了人呢。”

    苏锦点头对那叫莺儿的粉头道:“这位姑娘,我乃开封府办案差役,你房中的那位客官疑似盗窃抢.劫的要犯,故而来此查勘一番他的底细,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莺儿吓了一跳,有些不信的撇撇嘴道:“差爷弄错了吧?那金大官人还有胆子抢.劫盗窃?那是个好色的泥腿子罢了,话都说不周全,还敢做案子么?”

    赵虎喝道:“你懂什么?俺家大人叫你怎么做便怎么做,问你其他了么?”

    苏锦摆手制止赵虎,微笑道:“姑娘,你也不用说别的,待会进去之后帮我套问套问他来钱的门路,问问他作何营生便是,其他的也不用你做,只消告诉我他的名姓,听听他话语中的破绽之处便是。”

    莺儿道:“那也不必问了,这金大官人喜欢奴家,自打在此结识之后每次来园子里必要奴家伺候,还说要替奴家赎身呢;奴家也曾问过他是何方人士,作什么营生,他说他是外州来京城做生意的,还说他家里有钱的很,过几天便要离开京城回外地去。”

    苏锦道:“哦?他要走?既是做生意为何却又要走?”

    莺儿道:“这个奴家便不知道了,奴家可不信他,这么个粗鄙的东西怎么像是个能委以终身之人,您是没见他的色鬼样儿,每次来都叫三四个姐妹陪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良人。我瞧他根本就不是个什么有钱的生意人,倒是像一夜暴富的赌徒一般,怀里揣着几锭银子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苏锦笑道:“你回去说个故事给他听,看看他什么反应。”

    莺儿道:“什么故事?”

    苏锦低声在莺儿耳边说了几句话,莺儿变色道:“差爷是说这金哥儿便是那个出卖主人的坏痞子?”

    苏锦道:“我等正是怀疑他这一点,你去故意拿这事说话,看看他什么反应。”

    莺儿道:“那他要是发怒怎么办?那蠢人一身的蛮力,打杀了奴家可了不得。”

    苏锦微笑道:“你放心,我们会在隔壁屋子里保护你们,一听到动静便冲过去,他可不是咱们的对手,再说了此人若底细被拆穿只会赶紧想办法溜走,又怎会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没事。”

    莺儿看了看苏锦和赵虎,苏锦倒也罢了,赵虎魁梧结实的身板给了她信心,于是点头道:“也罢,奴家便去试探试探,奴家隔壁的是小惠的屋子,中间只隔着一层薄板,小惠也被那人叫去伺候,你等可在小惠屋中呆着,可听的一清二楚。”

    苏锦道:“甚好,就这么办。”

    ……

    为掩人耳目苏锦和赵虎当先上楼来到那小惠的屋内,只听的隔壁一阵阵的娇笑嗔骂之声,几名女子不时的尖叫,显然这金哥儿正在房中左搂右抱上下其手。

    不一会,便听到隔壁的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来,一女子道:“金大官人,你最喜欢的心头肉莺儿来了,别缠着我们了,奴家的胸口都被你捏青了。”

    一名男子细声细气的嗓音传来:“莺儿妹子,咋去了这多时?哥哥我都等急了。”

    莺儿嗔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弄些茶水来么?这是枸杞茶,是滋补的东西呢。”

    “哎呀,还是莺儿对我好,知道我今夜要搞的你们哭爹叫娘,所以提前准备了滋补的茶水,来来来,好几天没放,憋得哥哥难受之极,放下茶水,先陪爷舒坦一回,第一炮必然是你莺儿姑娘的,哥哥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货,全放给你罢了,谁叫我最喜欢你呢。”金哥儿满嘴污言秽语,笑声**无比。

    众女子一起娇嗔大骂,青楼女子无所谓廉耻二字,逢到这种情形只会推波助澜的故意装出吃干醋的样子让客人开心,就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响,接着便是亲嘴喘息之声以及莺儿的惊叫抗拒声。

    赵虎听的面红耳赤,看看苏锦,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得极为仔细,赶紧定定神细听究竟。

第八五五章 金哥儿的过去

    “大官人莫急嘛,总是这般急色,好像几百年没见女子一般,这事儿也讲究心情氛围,哪有你这样的?”莺儿娇嗔道。

    “说那些作甚?哥哥我花了白花花的银子来,可不就是为了跟你们姐儿几个快活快活么?别坏了哥哥的兴致。”

    “又没说不伺候你,天色还早呢,做了那事之后你便呼呼大睡,有什么意思?若非你金大官人惹人爱,奴家才不跟你说这些呢,金大官人见到女子们都是这般急色,女子们便是喜欢你,也被你吓跑了。”

    金哥儿嘿嘿笑道:“日后哪有什么女子?我只要带着小莺儿过一辈子就满意了。”

    莺儿啐道:“言不对心,这几个姐妹都是木头人?一来就恨不得把满园子的姐妹都玩个遍,还腆脸说喜欢我一个人。”

    金哥儿嬉笑道:“当然是喜欢你一个人,你问问她们,我何曾说过要给她们赎身?这话我可只对你一人说过。”

    其他女子一起娇嗔不依,怪罪金大官人偏心。

    莺儿笑道:“算你有良心,不过奴家也不喜欢上来便煞风景不解风情之人,女子喜欢慢慢来,你想替我赎身,要我一辈子跟着你,还需要学学如何讨我欢心呢。”

    金哥儿低声笑道:“不是说‘要想女子乐,棒子往里戳’么,怎地有错么?”

    众女子一阵叫骂,莺儿啐道:“戳你的大头鬼,奴家今日便教教你,来来来,先坐下来喝点酒吃点点心,咱们行个酒令玩玩如何?”

    金哥儿道:“行什么酒令,麻烦的紧,我可不会。”

    莺儿道:“你不是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么?怎地酒令都不会?你就是不诚心的陪咱们玩耍。”

    金哥儿摆手道:“好好好,便依你,不过我家乡的酒令跟这里可能不同,你可先说的明白些。”

    莺儿道:“那又有什么不同,咱们玩最简单的击鼓传花,鼓声一落,花在谁手中谁便要罚酒,而且要作诗呢。”

    金哥儿白了脸道:“饶了我吧,作诗我可不会,我不来,你们玩,哥哥我在一边看着便是。”

    莺儿不依道:“那有什么意思?本就是陪你玩耍,你都干看着咱们几个玩有什么意味?要不这样,咱们不做诗,说个故事逗大伙一乐便可。”

    金哥儿骂道:“真他娘的麻烦,便开始吧,快些点,我可急着要办正事呢。”

    众女又是一阵啐骂之声,那莺儿从鬓边取下一朵红绒花来,拿了双筷子在碟子边敲了两声道:“这个便当鼓了,咱们这便开始了,从小惠开始,一路传下来。”

    众人打起精神做好准备,莺儿背对众人敲起碟子,声音由慢及快,红绒花在众人手中快速的传递,敲击声越来越快,忽然间噼里啪啦一阵响紧接着便戛然而止,转头看时,金哥儿黑粗的手指中捻着那朵绒花怔怔的发带。

    “恭喜中采了,快喝酒,然后给我们讲个故事。”众女一起鼓噪。

    金哥儿咂嘴道:“这有甚好玩的?我觉得毫无意思。”

    莺儿道:“莫耍赖,输了便说不好玩,咱们可是觉得好玩的紧。”

    金哥儿骂了一声端起酒杯滋儿一口喝干,抹抹嘴巴眨巴着眼道:“说故事么?说什么呢?”

    众人道:“随你啊,你想说什么都成,逗的我们笑了便成。”

    金哥儿道:“逗乐么?我倒是真不会,我肚子里也没什么好故事。”

    众女道:“又开始耍赖,堂堂男子汉居然这般的不爽快,没意思。”

    金哥儿怒道:“娘的,我确实不会说什么故事,老子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来说故事的。”

    莺儿笑道:“大官人莫急,没故事可说,说说你的故事也好,好歹意思意思,说嘛,奴家想挺嘛。”

    莺儿抱着金哥儿的胳膊一阵乱摇,把个金哥儿弄得六神无主,只得道:“也罢,哥哥我便说说以前的苦日子给你们听听,你们看哥哥现在有钱的很,很久以前老子我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呢。”

    隔壁屋中的苏锦对这位莺儿大为佩服,居然能想出这般花样来套问金哥儿的过去,在这种情形之下,金哥儿主动说起自己的经历来,当然是真话居多了,这便等于是自己坦白,不过金哥儿是绝对不会说起他背叛之事的,但起码对金哥儿的以前有所了解。

    “我本是恽州人氏,二十年前年仅四岁的时候,母亲便亡故了,父亲又娶了个女子,这女子对我很不好,每日打骂不说连饭都不让我吃饱,于是在我十岁那年,我便将她的衣服抱出来一把火给烧了,又在家中偷了几百文钱逃到了恽州城中。”

    众女鸦雀无声,倒没想到眼前这个色鬼一般的金哥儿居然童年这般的苦难。

    “来到恽州城中之后,举目无亲的我花光了几百文钱之后便开始了乞讨流浪的生活,我给人家当过看车的小厮,洗马喂料的杂役,还当过小偷,还做过门童,但这个世道哪有好人,遇到的人都只会欺负我,干了活不给我工钱,给我吃剩饭馊菜,稍不中意非打即骂,过的那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想想都要大哭一场。我那时便暗中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有钱人,到时候一一将这些欺负过我的家伙们羞辱一番,要他们知道欺负我的下场。”

    “十四岁那年,我时来运转,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我缩在墙角冻得半死,忽然间有人将我唤醒,带我进了一所宅院,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还准备了热腾腾的饭食,那个人是恽州的一名小吏,他身边恰好缺个打杂的杂役,于是乎我便跟着他伺候左右,那人对我也算不错,他是个读书人,不会打骂我,对我也算是和气。”

    莺儿插话道:“你不说你是做生意的么?怎地又当了官儿的亲随了?”

    金哥儿转了转眼珠子道:“做生意是这两年的事儿,那时候我还是个孩童,身无分文,如何做生意?”

    莺儿哦了一声不在说话,金哥儿道:“我说这些又不好笑,还是不说了吧,说的我自己都不开心,谁也不想提及过去之事。”

    众女都道:“无妨,说说也不错,咱们都是苦命人,后来你是如何发家的呢?”

    金哥儿道:“后来嘛,我便跟着那大人辗转各地,为他打理家业做他的贴身随从,虽然生活的安逸,但不久之后我便厌烦了;而且我越来越发现,这位大人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我跟了他十年,他给我的工钱少的可怜,每月比别的官儿的亲随少了一半以上,说起来他的俸禄也不算少,官儿也不算小,但这个人不懂变通,有人求他办事送钱给他,他竟然拒绝不要,宁愿让一家大小吃穿不好,也非要装清高,实在教人受不了。”

    莺儿道:“这是个清官啊,这样的官儿还真的有么?”

    金哥儿冷笑道:“清官倒是清官,一大家子跟着吃苦这算什么?我等跟随他伺候了十年的人,工钱都没人家一半多,我还指着赚钱娶媳妇做生意,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发财,才能衣锦还乡让那些欺负我的人得到报应?再说了这年头清官有什么用?这世道清官便是无能之官,谁会搭理你?”

    莺儿道:“那你又想怎么样呢?毕竟这人对你有恩呢。”

    金哥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是啊,他是我的大恩人呢,但是我可不想一辈子就这样活着,于是我劝他变通些,也学别人当官,该捞便捞,我这话也是为了他着想,可是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反倒将我打了一顿,斥责我多嘴,你说这人可是不可理喻?”

    顿了顿,金哥儿续道:“二十二岁那年,我喜欢上宅中的一个婢女名叫春梅,我本想,跟了他这么久,求他做主将春梅许配于我自然是一口答允,没料想我话刚出口便被他严词拒绝,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我不守规矩;后来不久,他居然将春梅纳为妾室,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被他个半老的老头子给糟蹋了;春梅暗中告诉我,其实她是喜欢我的,但是老爷早就看上了她,自然是没我染指的份儿。”

    “至此之后我便对他恨之入骨,我金哥儿岂是一辈子这般窝囊之人,于是乎寻了个机会我便辞了差事自立门户做起了生意,虽然这其中有些地方对不住他,但也只能怪他自己对我太过刻薄;也许你们会说我金哥儿有些忘恩负义,但我庆幸自己的决定,若非如此,我岂有如今的逍遥日子?”

    众女鸦雀无声,无人说对错,毕竟只是萍水相逢,都是逢场作戏皮肉交易的缘分,指谪他人的行为也不太适合;不过众人心中已经对这位金大官人充满了厌恶,救命之恩都被几句斥责几件不满之事所冲淡,此人是白眼狼无疑,绝对的忘恩负义之徒。

第八五六章 含沙射影

    “原来金大官人的命运倒也坎坷的很,好在苦尽甘来,如今家私不菲、快活逍遥,倒也不枉了前番所受的苦难;来来来,大伙儿敬金大官人一杯酒。”莺儿笑道。

    众粉头热热闹闹的举杯陪金哥儿同饮,放下酒杯之后却听那莺儿道:“听着金大官人的这个故事,奴家倒是想起了一位熟人的事儿,他和金大官人的遭遇倒是颇像,只不过结局不同,他比金大官人更惨。”

    金哥儿哦了一声问道:“是么?和我的遭遇差不多?”

    莺儿笑道:“是啊,他也是自小便在外流浪乞讨,和大官人一样,被一个当官的收了跟在身边当小厮,那官儿一路高升到京城为官,他便跟着到了京城;后来他的主人因为朝堂上的事跟对手反目,对方为了陷害他的主人便重金买通了他,要他在写着大逆不道之言的伪造信件上盖上他主人的印章;于是乎,这人便鬼迷心窍背叛了他的主人,结果这官儿被诬陷下狱,而他拿着这钱想要跑路的时候,却被朝廷查案的官员抓住,打得半死下了狱,听说很快便要问斩了;你们说惨不惨?”

    “这还惨什么?活该被砍头,谁叫他背叛主人吃里爬外?”

    “就是,这种人砍了大快人心,他要是来咱们园子,老娘都不带伺候他的,给再多的钱老娘也不伺候,直接啐他一脸。”

    众粉头纷纷怒斥,七嘴八舌的咒骂不休。

    金哥儿脊梁后冷汗嗖嗖直流,这莺儿的故事仿佛就是在说自己一般,心头游移不定却又不能对号入座,只得强笑着道:“你这故事是从哪听来的?哪有这样的事?编的跟戏文一般。”

    莺儿冷笑道:“怎么没有,奴家可是亲耳听到的这个故事,那官儿是干什么都有名有姓呢。”

    金哥儿颤声问道:“那官儿叫什么?是什么官儿?”

    莺儿道:“大官人看来倒是蛮有兴趣的嘛。”

    金哥儿道:“只是为那官儿鸣不平罢了,那当官的是谁?”

    莺儿道:“据说那官儿是个国子监的老夫子,姓石,叫什么名字奴家倒是记不住。”

    金哥儿手腕一抖,一杯酒倾翻在地,弄得衣襟上淋淋漓漓的全是酒水,众粉头忙要上前帮他擦拭,却被金哥儿伸手制止。

    “那你知道,那背叛的仆役叫什么名字么?”金哥儿喘着气问道。

    “嘻嘻,金大官人看来也是喜欢打听八卦消息之人,那仆役叫什么奴家倒是不知道,管他姓什么呢,很快就要被砍头之人,姓什么都无所谓。”

    “教我说,多半是姓猪、也有可能姓狗,猪狗之辈嘛。”有粉头调侃道。

    “那也不一定,也许是姓畜名生,做出这等事来,不是畜生是什么?”

    “嘻嘻,两位姐姐可真恶毒,起了这么个名字来,没准叫禽兽也未可知。”

    几名粉头连声调侃,金哥儿脸上青白交替,心中惴惴不安,为什么自己所做的事居然从这青楼粉头的口中说出,而且居然指名道姓的说出了石介的姓和官职,岂不是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为人所知了不成?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也没有任何人知晓,难道是那帮人不讲信誉,居然散布了消息么?

    金哥儿越想越是害怕,连连安慰自己说:这故事的结尾是背叛者被抓去砍头,自己不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么,这说明有人确实在胡乱谣传这件事,但是官府却并不知道,否则自己怕是早被叫去问话了,现在自己唯一要做的便是在这些话传到官府耳朵里之前赶紧逃离京城,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去吴起庙外挖了银子等待天一亮便出城远走高飞,天下这么大,自己又有那么多银子,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一猫,下半辈子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想到这里,金哥儿坐不住了,一口将面前的酒喝干,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酒渍拔脚便往外走。

    莺儿等人忙问道:“大官人去哪里?”

    金哥儿头也不回的道:“突然想起生意上还有急事儿,须得赶紧去处理,你们放心,今日的钱物一文不少,他日得闲再来找你们几个来伺候。”

    莺儿急道:“大官人慢走,在喝几盅不迟。”声音叫的有些大,似乎在通风报信,同时起身用手抓住金哥儿的袍袖。

    金哥儿面色大变,伸脚一踹,正中莺儿腰肋,将莺儿踹翻在地,夺门而出。

    莺儿忍痛叫道:“官爷快来,这人要跑了。”

    几位粉头不明所以,吓得目瞪口呆,金哥儿听这话茬不善,三步两步来到门边伸手拉开房门便往外冲,猛然间眼前一花,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往里一叉,正叉在自己的脸上,一股大力传来,登时咚咚咚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耳边传来一人的笑语声道:“金大官人这是着急去何处啊?本官还想和你喝两杯酒聊聊天呢。”

    金哥儿定睛细看,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口,前面那人五大三粗手掌叉开平伸,正保持着叉自己脸的姿势,一脸的油泼皮相,后面那人倒是文质彬彬,浓眉薄唇笑意满脸,眼带讥讽之色看着自己。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么?这婊子院原来开的是黑店么?”金哥儿叫道。

    赵虎上前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凌空拎了起来,喷着吐沫星子骂道:“凭你也贼喊捉贼,老子将你丢下楼去,叫你滚楼梯,你信不信?”

    金哥儿兀自嘴硬道:“我好生生的在此玩乐,你们是什么人,跑来乱打乱骂?老鸨子娘呢?你们便不管管么?”

    苏锦哈哈大笑,走进屋里,伸足将门踢的关上,在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下,道:“叫,继续叫,你现在的态度越蛮横,待会你受的苦楚便越多,我若是你便乖乖的闭嘴。”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金哥儿青筋乱爆,嘴角起了白沫。

    “可是我认识你,你叫金哥儿是么?本是国子监直讲石介大人的家奴,见财忘义出卖主人,得了钱财之后冒充公子哥儿在此寻欢作乐;我说的对么?”

    “血口喷人,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口中所说之人。”金哥儿肝胆俱裂,只能强词夺理的狡辩。

    “还在抵赖,看看这是什么?”苏锦拍了拍手,赵虎从背上取下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露出一只脏兮兮的铁箱子。

    苏锦缓缓将箱子打开,露出里边一排排整齐的银锭,笑道:“你藏在吴起庙边上额账款已经被我们起获,今天白天你偷偷跑去刨的时候,本官带人就在你身后,你拿了银子是为了晚上来这里**快活是么?招了吧,事实俱在,还抵赖什么?”

    金哥儿瘫在地上不住的喘气,口中喃喃道:“我……我没什么可招供的,这银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苏锦啐了一口,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怀中摸索,不一会摸出两锭银子来,对着铁箱子里边的银锭一比对骂道:“还他娘的抵赖,瞧瞧这银子,上边还占有吴起庙外的黄土,斤两成色批次都是同一批银子,再加上本官亲眼目睹,你居然还敢抵赖;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是不行了;赵虎,让这厮尝尝滋味。”

    赵虎答应一声,伸手在案上捞过四五根竹筷,抓过金哥儿的手来一根根插入其手指缝中,然后握住金哥儿的手掌嘿嘿笑道:“先给你这厮吃吃筷子夹棍的滋味。”

    说罢用力一捏,只听咔咔一阵乱响,金哥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身子在地上蹦跶,手上已被勒的出了血。

    老鸨子闻声而至,一见这情形赶紧对苏锦作揖道:“官爷不是说不在这里拿人么?这一嗓子,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很多爷们都在抱怨呢。”

    苏锦笑道:“抱歉,这家伙嗓门确实大了些,赵虎,先堵住他的嘴巴在用刑,要不用被子罩着头也行。”

    赵虎四下乱寻,莺儿赶紧递过去帕子去,赵虎团吧团吧边往金哥儿嘴巴里塞,金哥儿已经被刚才那一下疼的死去活来,看这样子还要再来,忙叫道:“别别,小人找了,这银子是我的,不过有钱难道有罪么?这银子是我十几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你们总不至于因为我有些积蓄便要治我的罪吧?”

    苏锦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石直讲的官俸并不高,你一个月的工钱是一贯八,便是十年时间,你又能攒下多少?而且你哪来的这么多去岁铸锻的官银?官银乃是朝廷大宗采购物资或者是储备之物,你一个小小的仆役从何处换来?况且你自石大人入狱之后三番五次的逛青楼玩乐,每次都花费甚巨,若是你辛苦积攒之钱,又如何突然这般挥洒?显然是不义之财用之如流水,还待如何狡辩?”

    金哥儿道:“那个……确实是不义之财,小人是赌钱……赌钱赢了的,别人给我的就是官银,我怎知他们从何处得来?”

    苏锦铁青着脸喝道:“赵虎,堵上嘴巴,往死里打,贱骨头就是欠揍。”

    赵虎一把揪住金哥儿的发髻,用布巾往他嘴里塞,金哥儿咬牙不松口,赵虎火起,伸手抄起案上的一只酒盅照着金哥儿的腮帮子便砸,咔擦数声过后,隔着皮肉将金哥儿大板牙给敲下几颗来,金哥儿满嘴喷血的嚎叫不休。

    赵虎趁他嘴巴张开之际一把将布巾塞进他口中,然后拖着他的脚提了个头朝下,嘿嘿笑道:“老子给你来个够味的。”

第八五七章 机关算尽(上)

    赵虎将金哥儿倒挂在牙床边上,伸手提了酒壶往他的鼻孔里便灌,辛辣的酒水直冲入脑,顿时呛得金哥儿不断的扭动身子,像是垂死的野兽一般的挣扎闷嚎不休。

    房中众女子掩目不忍看,苏锦捻着两颗落花生往嘴里塞,便嚼便道:“你们怕么?是不是嫌本官手段毒辣了些?这家伙背叛主人陷害忠良,因他之行,几乎断送两家人九族数十口人的性命,这等人还用跟他客气?如今事情败露还抵赖不认,自然要他多吃些苦头。”

    莺儿怯怯的问道:“官爷教奴家所说的那个故事是真?这金大官人便是那个背叛主人的家伙么?”

    苏锦点头道:“就是这厮,勾结朝中奸邪之辈,捏造谋反之证据,用他主人的私章偷偷盖上,同时还攀诬当今朝中重臣,用心何其奸诈;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之人,须得严加惩戒。”

    莺儿拍拍胸口道:“奴家明白了,若果真如此,这人确实该死。”

    苏锦笑道:“你做的很好,颇有些小心计,你的故事一出口,这家伙便慌不择路的逃走,说起来你也是有功之人,本官定好好的赏赐与你。”

    莺儿福了福道:“赏赐倒是不敢,这等奸人人人痛恨,奴家为官爷效力也是该当的。”

    苏锦捻起几块银锭塞到莺儿手中道:“有功便要赏赐,本官岂是赏罚不明之人,这几十两银子便是赏赐,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便报本官的名号,本官替你出头。”

    莺儿感激涕零,赶紧道谢道:“多谢官爷赏赐,不知官爷名讳是?”

    苏锦道:“本官叫苏锦。”

    莺儿和其他粉头们惊喜道:“原来您便是苏大人?咱们院子里的琴师歌姬都喜欢唱您的词儿呢,都无缘见您一面,没想到今日您居然现身了。”

    老鸨子也高兴的了不得,忙道:“奴家可要赶紧去叫她们来认识认识,她们可一直最喜欢唱您的词儿,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苏锦苦笑道:“莫慌,没见我这正忙着么?这场合见面,还不吓傻了他们。”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倒霉蛋正在受酷刑,这位苏大人写词是个绝世高手,怎地整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很是歹毒,倒是难以将两者集中到一人身上。

    那金哥儿痛苦不堪,耳朵却没瞎,自己正在受酷刑,眼前这帮人还在说什么诗词歌赋,恨得咬他们几口的心都有了;心里一合计,既然落到如今这副田地,长痛不如短痛,若不招供还不知有多少酷刑等着自己,反正是一死,还不如死的舒服些;鼻子里的酒灌得他满脑子的酸胀痛楚,嘴巴又被堵住不能说话,便是想招供也没法表示,集中生智之下赶紧双手连拱作求饶状,嘴巴里大声的哼哼。

    苏锦一直就在注意金哥儿,见状忙摆手叫停,问道:“你要招供是么?”

    金哥儿鼻孔中喷泉般的往外喷着酒水,双手像只吉娃娃般不断的作揖;苏锦道:“放下他来,伺候纸笔。”

    赵虎挥刀将绑着金哥儿双脚的布条割断,金哥儿咚的一声栽在地上,嘴巴上的布巾一杯扯开,便大口的喘气,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口中的血污乱喷,狼狈之极。

    “滋味好受么?这可是最简单的刑罚,本官独闯酷刑十八道,每一道都如下一层地狱一般,这才第一道刑罚呢,乖乖的招了,省的受罪。”

    “我招,我招。求大人莫要动刑了。”金哥儿几近崩溃。

    莺儿早已拿出笔墨来铺在案上,苏锦道:“谁会写字?帮我逐字逐句的记下口供。”

    莺儿道:“奴家会写。”

    苏锦点头道:“那你留下,其余人等回避,今日之事谁多一句嘴说出去,本官教他也尝尝十八酷刑再说。”

    老鸨子赶紧道:“不敢不敢,大人放心便是,奴家出去准备酒菜,官爷审完犯人赏光用些酒饭,奴家叫那些琴师歌姬们来陪着大人用餐,也尝了他们的心愿。”

    苏锦笑道:“你且去,完事再说。”

    老鸨子领了众人出门而去,屋里立刻静了下来,苏锦挑了挑烛火使之更为明亮,淡然道:“说罢,如何勾结外人陷害石大人之事须得事无巨细不准遗漏半分。”

    金哥儿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喘着粗气道:“小人不敢隐瞒,大人也知道,我家大人俸禄不高,但却讲面子排场,小人是他的管家,家中用度时常入不敷出,大人又不愿对付,很是教人为难;去年中秋节,我家大人要召集好友赏月饮酒做诗,但账上早已无钱,我便同大人商议是否可以不办这个酒会,但大人不肯,反而训斥了我一顿,说我就是想偷懒怕麻烦,说要我无论如何想办法挤弄些钱银出来办酒会,这对他的仕途很有利。”

    苏锦皱眉心道:这个石介也真是的,打破脸充胖子作甚?没钱却好宴饮,这不是要下人为难么?

    就听金哥儿续道:“小人实在没有办法,便告诉我家大人取出我多年的积蓄来暂时添补亏空,事后再补偿回来,大人当时答应了小人,于是那天晚上,小人取出八十贯钱来热热闹闹的办了中秋酒会,大人也极为满意;其后数月,大人的月俸下来,小人便从中扣了八十贯出来,有一日大人忽然来到账房要支钱使用,账上岂有余款,大人便问缘由,我便将此事说明白,没想到大人勃然大怒,说我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我便冻死街头云云,小人无法辩驳,但小人也老大不小了,也想攒钱娶妻留后,便没有将八十贯钱退回,后来我便听家中婢女偷偷告诉小人说,老爷对我极为不满,打算将我驱赶走人。”

    苏锦问道:“石大人怎会如此?你这是瞎编乱造么?”

    金哥儿指天发誓道:“小人有半句虚言教我死后坠入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苏锦摆手道:“说下去,后来怎样?”

    金哥儿道:“小人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些气愤,小人的命确实是大人所救,但十年来,小人鞍前马后的伺候,从不敢懈怠,即便是工钱少的可怜小人也从未抱怨过,当初大人去赴任,路上遇到劫道的土匪,小人拼死保护大人才逃得性命,这些也都不说了,这是小人报答大人的一片心意,也从未想得到什么回报;便是来到京城之后府中的婢女春梅与我甚是投缘,但老爷硬是纳了为妾,小人也打落牙齿肚里咽,从未说过什么;我忠心耿耿的卫护大人,没想到大人尽然弃我如敝履,这教小人如何能接受?”

    苏锦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陷害主人,还是以谋逆之罪陷害,你的心肠也太狠毒了吧。”

    金哥儿磕头叫道:“天地良心,小的若有半分陷害主人之意便是猪狗之辈。”

    苏锦怒道:“到这时候你还狡辩,你太不老实了。”

    金哥儿道:“大人请听我说完便明白了,闻听老爷要驱赶了我之事后,小人心下不忿,想想这么多年来一番忠心化为草芥,心头便不平难当,于是我便想趁着走之前捞上一把,以后也好有生存的资本。”

    苏锦道:“石大人府上一贫如洗,你能捞什么?”

    金哥儿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写的一手好字,刻得一手好章,很多人都来求字求章,但是我家大人都不愿意,我也曾劝过大人,便是写些字赠予他们又如何?替他们刻些金石之物又如何?润笔之资也颇为不菲,正好可以补贴家用;可是大人却又将我呵斥一顿,教人无法理解。”

    苏锦心道:你怎会懂得这些文人老夫子的想法,个个清高无比惜墨如金,求字求画求印章,那是要百般求肯才愿意给,若不如此,又怎能显得自己的字画珍贵,刻得印章难得?

    “恰在此时,东二坊的水墨斋的掌柜的老顾找到了我,说是他的水墨斋有一位顾客指名道姓要石大人的字幅和印章,而且出的是高价,老顾问我能不能弄些出来得利与我平分。我一听此言正好中了心意,于是乎便将大人以前的书信偷了几封出来交给老顾,老顾又要印章,还说要大人的私章,我知道大人的私章视如珍宝,每日必把玩一番,拿出去必然露陷,于是老顾便出主意说,拿几张空白信笺盖上几枚印章也算是交差,于是我便照办了,按照要求交了盖了印章的信笺;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着了道儿,害了……害了大人。”

    苏锦沉思道:“几封书信几枚印章便能得利三百两银子,难道你便没有怀疑过?”

    金哥儿道:“哪里有三百两银子,老顾只给了我十两银子,我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锦道:“那你这钱从何而来?”

    金哥儿叹道:“大人莫急,容小人继续禀告。”

第八五八章 机关算尽(下)

    金哥儿道:“东西给了老顾之后,小人尚且暗自窃喜,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还跟老顾打了招呼,今后若有人需要我家大人的墨宝,我可以从中帮忙。”

    金哥儿面带愧疚之色,缓缓道:“可是没过多久,刑部突然来人将我家大人带走,说是因为大人写给富枢密的一封信中涉及谋逆之事,这件事当真匪夷所思,小人跟随我家大人十年,大人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我家大人对皇上那是尊崇有加,平日在宅中总是感叹今上仁智宽宏,还说大宋中兴非在皇上手中不可,家中所做诗文倒有一半是赞颂皇上圣明之诗;说谁妄谈另立新皇我都信,但我家大人决计不会。”

    苏锦道:“你便那么肯定?你不是对石大人百般不满么?怎地有替他说话?”

    金哥儿面色晦暗低声道:“小人为的只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毕竟小人跟随大人十年余,抱怨也好,委屈也好那也是个人的私事,但像这件事,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小人觉得蹊跷,于是便暗中打探,使了钱探望大人,才得知事情的细节;到这时我便明白了**分,我家大人的字迹或可模仿,但那私信的印章却是我亲手保管,大人每日都要查看,绝不可能为外人所攫取,唯一的可能便是我偷出去的几封信和那几张盖着私章的空白信笺出了问题。”

    苏锦冷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你的无心之失了?你倒是摘得漂亮,但此事恐不是你轻易便能撇清的。”

    金哥儿垂首道:“小人说的都是实情,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也是悔之晚矣,左右都是死,我也没必要隐瞒罪责;当想明白此节之后,当晚我便去找那老顾理论,谁知老顾也蒙在鼓里,他也不知道此事居然涉及如此大案,于是我和老顾便商量着去衙门说清楚此事,好让官爷们根据这条线索查清此事;然而就在我们约定明日一早去衙门说清楚此事的时候,门外跳出来七八个不明身份之人,老顾认出来其中一个便是买我家大人的买主,但三言两语之后,那帮人便悍然行凶,将老顾杀死在当场……”

    苏锦皱眉道:“他们当着你的面杀了老顾?为何没有杀你?若要灭口,干嘛不连你一块灭了?”

    金哥儿道:“小人委实不知他们所想,当时吓得糊里糊涂的,只会求饶,哪里还会去想这些;那领头之人用刀架着我的脖子跟我说:‘石大人这回是必死的,你也算是帮凶一个,本来我们可以宰了你一了百了,但是看你怪可怜的,也不想凭空坏了一条性命,只要你守口如瓶,便能保住性命,否则,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小人吓得当真是屁滚尿流,只得答应了他们,那伙人又拿出三百两银子给我,说只要我守口如瓶,过段时间便允许我远走他乡,拿着这些钱讨个漂亮的浑家过个富足的日子,小人也无从选择,拿了银子不敢放在家中,便偷偷埋在北城的吴起庙外的荒坟堆里;小人也想开了,反正也这样了,莫如快活一天是一天,于是便经常出没于青楼妓寨混迹日子罢了。”

    苏锦眉头锁成一个疙瘩,他在细细判断金哥儿话中的漏洞,目前看来最大的漏洞便是为什么那伙人不杀金哥儿,但转念一想,苏锦又恍然大悟起来。

    金哥儿是石介的贴身仆役,石介犯了惊天大案,本已经是震动朝野,官员们大多表示怀疑此事,而在这个当口,若是再杀了他的贴身仆役,岂非大大的增加此案的疑点,非但不能杀,反而要稳住金哥儿才是上策,只待石介富弼之案定案之后,这金哥儿恐怕也是难逃一死,幕后之人岂容还有个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苏锦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惊得他额头见汗,幕后主使之人岂会放心金哥儿不去告密,一定是有人手盯梢,否则那日金哥儿前脚进老顾宅中后脚便有人到来,明显是盯得很紧;而自己这几天安排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住金哥儿,岂不是正在那些人的目光之下?那么今日这妓院内外的某个角落,或许也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找到金哥儿的事也必然要暴露了。

    “金哥儿,你可有其他要说的了么?譬如那晚照面之人的长相,衣着,还有他们的言谈中是否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些你可有印象?”

    金哥儿道:“大人,该说的我全都说了,那晚事发突然,小人没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小人吓的要命,别说是照面细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如何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苏锦道:“也罢,你记不清也是情理之中,你可知道,如今便是我不拿你,你也必将横尸街头,因为本官来查勘此案与你接触之事必然已经被那指使之人暗中窥察,他们知道我必然要你作人证,所以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你。”

    金哥儿面色煞白,流着冷汗道:“小人本就该死,反正左右是死,也顾不得了。”

    苏锦站起身子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如果现在给你一条活路,你会不会跟本官合作?”

    金哥儿一喜道:“活路?大人要给我活路?大人莫开玩笑了,我的罪如何会被宽恕。”

    苏锦道:“本官说能宽恕便能宽恕,但前提是你要与我合作,你本无心之失,从动机上来说,你并非是为了陷害富弼大人和你家主人,只是财迷心窍罢了。”

    金哥儿看到了希望,连连磕头道:“但凭大人指点一条明路,只要不死,小人一辈子感激大人的恩典。”

    苏锦道:“机会是自己把握的,我如今给你个机会,看你把握不把握的住。”

    金哥儿颤声道:“大人请讲。”

    苏锦道:“幕后之人定然要除了你灭口,我本可以将你押进大牢看守,最多是证明你家大人和富弼大人是为人所攀诬,但是幕后主使没有挖出来,此案无法结案;再者我也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手脚蔓延到什么程度,万一我前脚将你收押后脚你便在牢中被害死,死无对证便是要这口供也不能为两位大人开脱;鉴于此本官决定暂不收押你,放你回去。”

    金哥儿一愣道:“放了小人?大人既说他们定然知道大人已经和小人秘密接触一定会杀了我,那不是叫小人去死么?”

    苏锦道:“就是利用这一点引他们出来,否则我如何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你放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人随时出现在你身边,你只需如此如此便罢。”

    金哥儿眼珠急转,咬牙道:“但凭大人吩咐,小人就当是恕罪了。”

    苏锦道:“抓到幕后之人,我自会为你开脱,减免你的罪责,人犯了错误不打紧,但贵在改过自新,你还只有二十四五岁,正是大好年华之时,岂能就此放弃。”

    金哥儿眼中流泪磕头拜谢;苏锦拿了莺儿录下的笔供让金哥儿画了押,这才整衣起身道:“莺儿姑娘,你家妈妈不是说准备了酒席么?咱们去吃些东西见见那些想见我的人,这一宿折腾的,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莺儿赶紧带路,领着苏锦赵虎两人来到楼下花厅,果见一桌酒席琳琅丰盛,满堂莺莺燕燕都翘首以盼苏锦的到来,见苏锦到来,众人鱼贯行礼,喝酒之际更是莺莺呖呖媚眼乱飞教苏锦不知身在何处。

    苏锦得知,这桌酒菜乃是歌女琴师们凑钱办起来,专门为了款待贵客的,苏锦这才明白,为什么柳七能够不当官不耕种便到处有饭吃,徐冬冬她们都心甘全愿的不但奉献身心而且养活着他,眼前这些青楼中的女子看自己眼神那是一种崇拜到狂热的眼神,别说靠她们养活,便是要了她们的皮肉下饭做菜,她们也许都会答应。

    苏锦自然也不会亏待她们,粉丝如此热情,苏锦自然要留赠妙词一首,苏锦已经对盗版诗词毫无羞愧之心,酒酣耳热之际稍微改动字句便信手拈来一首《声声慢》

    词曰: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

    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

    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

    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

    枉学丹蕉,叶展偷染妖红。

    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

    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第八五九章 螳螂捕蝉

    当夜,金哥儿并未回去,留宿于青楼之中。

    三更时分,苏锦和赵虎两人踉跄出门,被众女子送上马车依依告别。

    街角的暗影里闪出三条黑影,看着苏锦的马车消失不见,为首个子高大的一人轻声道:“那苏锦定然已经跟金哥儿有了接触,事情有变,须得赶紧禀报主人。”

    另一人道:“主人不是说了么?若发现金哥儿有异动当即格杀了在做理论,咱们何不冲进去寻得那厮斩杀了了事。”

    高个子摆手道:“不可,苏锦这厮既然和金哥儿接触,却又没将他收押,这说明金哥儿还未露馅,咱们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请主人示下为好;再说了,你们有怎敢保证这附近没有苏锦的人?石家宅外咱们不是看到了几十个苏锦的手下么?他们盯梢了数日,此刻又怎会任金哥儿一个人在青楼而不派人手盯梢?”

    旁边两人均点头道:“大哥此言有理。”

    高个子道:“你们两在这盯着,我马上回去请示主人,切莫轻举妄动,即便是动手,此地人多眼杂,不是动手的地方。”

    两人齐声答应,拱手行礼,那高个子左右看了看窜进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在横街的尽头。

    ……

    苏锦的马车行到街口转弯处,赵虎便轻飘飘的窜出马车折返回头,在青楼的后院处莺儿已经开了小门等候,赵虎随着莺儿来到金哥儿歇息的屋子隔壁,和衣靠在床上;苏锦吩咐他今夜要好生保护金哥儿,另外也要防止金哥儿不守承诺逃走隐匿。

    一夜过后,一大清早,那金哥儿便从园子里叫了马车往家里赶,于此同时,原本守在石介府左近的苏锦派去的盯梢之人也纷纷大张旗鼓的撤离,这一切都在暗中窥伺的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神之下。

    昨夜,得知消息的夏竦当即下达格杀金哥儿的命令,但要求要等好机会下手,虽然苏锦的哨探尽数撤离,貌似这位金哥儿并未露出破绽来,但夏竦越来越觉得留下这个祸患不该,苏锦迟早还会想到此人,灭了他的口才算是一了百了。

    而动手的方式决不能公然杀死,而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金哥儿消失,制造出一个自行出走石家的迹象,这样才不会让那些对本案有怀疑的人觉得突兀和可疑。

    辰时刚过,回到石府中的金哥儿的身影在后门口偷偷摸摸的出现了,只见他换了打扮,打扮成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脸上还涂抹了不知名的物事弄得肤色黝黑,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逃过夏竦手下的锐目。

    在金哥儿背着沉甸甸的包裹悄悄往北而去的时候,七八名穿着普通的市井商贩摸样的人便跟了上去。

    跟踪之人很有经验,一人超越金哥儿在前面行走,主意有没有可疑人物,后面的七人稀稀拉拉的拖延了数百步远,就是为了看看周围是否有其他可疑之人;虽看着苏锦的人撤离,但在夏竦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他们还是加着小心,因为连主人夏竦都说这个苏锦极为狡诈,对他决不能掉以轻心。

    金哥儿脚步匆匆,很快便上了北门大街,转过几条岔道,从开封府的后墙绕过,再往北行了足有五六里,便再次踏足荒郊野外;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村落也掩映在绿树荆棘之中,当吴起庙在望的时候,远远看去,方圆几里地似乎只剩下了金哥儿一人了。

    吴起庙外的荒地本就是城中的坟场所在地,百万人口的汴梁城,几乎天天死人,坟场也渐渐扩大地盘,渐渐吴起庙一带便成了行人驻足停步的地方,荒草疯长,枯树滋生,甚是冷清寂寥。

    远远的缀着金哥儿的几名夏府好手借着路旁的枯树草丛跟随着,他们已经聚集到了一起,伪装的箩筐,菜蔬什么的都已经被抛到了不知何处,手中握着的都是明晃晃的钢刀。

    “大哥,这小子倒是会挑地方,居然往这里跑,带回宰了他之后咱们也无需多费手脚,就地掩埋了便是。”

    “嘿,你怕是不知道吧,他的银子可是藏在这里,这小子精得很,挖了坟将银子藏在这里,若不是怕他狗急跳墙,老子早就刨出来花差去了。今日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了,咱们兄弟几个每人可以分几十两呢。”

    “嘿嘿,那感情好,咱们赶上去动手吧,此处正是动手的好地方。”

    “莫慌,等他刨银子的时候咱们悄悄围上去砍翻了完事,他刨出来的坑正好埋了他自己,也省的咱们动手干活。”

    “还是大哥精明,大冷天的挖坑埋人确实不容易,瞧,那小子拐上岔道了。”

    远处的金哥儿东张西望了几眼便一扭身钻进了岔道,那岔道正是通往吴起庙外的坟地。

    “加快速度,咱们左右包抄过去。”高个子大哥挥手道,

    众人点头答应,加快角力跟上前去,沿着岔道两旁齐腰深的荒草慢慢往坟场包抄过去。

    金哥儿心跳如鼓,他其实早就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只是他还不清楚这些人是苏锦的手下还是要杀自己的幕后之人的手下,但昨晚苏锦跟他交代的很清楚,在妓院待上一夜,次日一早便装成要偷偷逃走的样子,来北城吴起庙外挖银子;虽然知道那坟中早已没有银子,但金哥儿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苏锦的吩咐掏出铲子刨土。

    坟头被刨出了一个大坑,金哥儿不知道还是否要继续刨下去,就听身边两侧的草丛一阵悉悉索索作响,紧接着八名大汉悄无声息的出现身前两侧,个个手握钢刀狞笑着望着自己。

    金哥儿大惊,问道:“几位爷这是……”

    高个子打手上前一步笑道:“金爷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老子了么?”

    金哥儿立刻认出此人便是去老顾家买字画印章的接洽之人,忙拱手道:“这位好汉爷,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一切按照你们的吩咐,守口如瓶呢。”

    那高个子笑道:“你做的很好,确实按照约定没有告密,不过……你不去找他人告密,他人却寻上了你,我也是很无奈,你要怪千万别怪我,只怪那苏锦的鼻子太灵,居然嗅上了你。”

    金哥儿惊道:“我可什么都没跟他说,相反我还骗的他相信我与此事无干呢。”

    高个子道:“没办法,我家主人下了命令,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你必须永远的闭嘴。”

    金哥儿道:“小人这便远走高飞,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绝不再让那苏锦见到小人,求好汉们饶命。”

    众打手嘿嘿哈哈的笑了起来,高个子笑道:“别废话了,你也算是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几处青楼里的粉头你也抱了几十个了,死了也值了,何必过多留恋,痛快些,把脖子擦擦干净,爷们给你个痛快的。”

    金哥儿忽然拔足狂奔,口中大叫道:“救命,苏大人救命啊。”

    众打手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失心疯了,苏大人?哪来的苏大人?还说没向苏锦坦白,这会子自己便露了馅了。”

    高个子挥手道:“少跟他废话,干净做了他,大冷天的,回去咱们去喝几杯暖暖身子,这段时间被这小子折腾的够呛。”

    众人连声称是发足便追来,拿金哥儿慌不择路,竟然直朝吴起庙奔去,高个子大笑叫道:“哪里可是死路,庙东南都是水塘,莫怪爷们没提醒你。”

    众打手也哈哈笑道:“他是想跳河自尽,那样的话倒也省了爷们的手脚了。”

    金哥儿混若未闻,埋着头往庙里狂奔,很快便到了破败的庙门前,高个子脚程颇快,为了省的在庙里跟金哥儿捉迷藏徒费功夫,他加快脚步在金哥儿踏足庙门的前一刻赶了上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揪住金哥儿的后脖领,只一提,便将金哥儿提在空中。

    众打手在后面边跑边大声喝彩:“还是大哥的功夫俊,整个一个苍鹰搏兔,干脆利落。”

    彩声未落,却见大个子拎着那金哥儿站着不动,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金哥儿居然挣脱了他的手摔在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钻进庙中。

    众人纳闷不已,纷纷赶上询问,却见自家大哥呆呆而立不予作答,有人绕前一看,顿时吓得大叫,手指着高个子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众人抢前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惊得如鸟兽飞散开来。

第八六零章 黄雀在后

    (感谢乐茶茶、天神利刃、wood-hdc三位书友的月票)

    高个子的胸口插着一柄飞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所以他连叫都没叫一声便赫然毙命,仍旧保持着抓人的姿势。

    众打手惶然持刀四下张望警戒,只见人影嗖嗖,脚步杂沓,四周的枯草从中,破败的院墙缺口处闪出数十条人影,都是全副盔甲的马军士兵,这些人二话不说将剩余七命打手团团围住,手中武器遥指戒备。

    庙门吱呀一声刺耳的响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带着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缓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佝偻着身子的金哥儿。

    众打手们明白了,这是中了道儿了,人家早就设好了陷阱等待着自己,可笑自己这伙人还懵然无知。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京城之中竟敢公然杀人。”一名打手状着胆子叫道。

    苏锦笑道:“别装了,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如此?立即放下刀子束手就擒,否则你们便和这死人一般下场。”苏锦伸手一叉死不瞑目的高个子的额头,高个子的尸身轰然倒地。

    众打手面面相觑,却不肯放下手中钢刀,苏锦等了一小会,终于不耐烦的道:“都是些不认风头的蠢货,都给我拿下了,反抗的一律砍杀。”

    众士兵发声喊,挥动武器上前,一名打手下意识的举刀抵抗,一个鼻孔朝天面貌丑恶的大汉只一刀便将他剖的腹部洞开,热乎乎冒着热气的肠子下水流了一地,那人一时不死,在地上哀嚎打滚,惨不忍睹。

    众打手肝胆俱裂,躺在地上的可是他们中武艺颇高的一号人物,还没挨到边便被砍翻在地,自己这些人还有什么机会夺路而逃?现如今只有投降一途了。

    六名打手纷纷抛下兵刃投降,苏锦命人尽数的绑了,整队回城,他们没有将人带去任何一所衙门,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府中,因为苏锦明白,如今谁也不能信,谁知道会不会有对方的眼线渗透在衙门中当差,要想不打草惊蛇,只能在府中审问这几人,而且要尽快,不让对方有反应弥补的机会。

    回到府中之后,苏锦立即开始审问这六名打手,这六人先是死活不松口,只说见到金哥儿独自一人在荒野行走,起了谋财之念,故而动手抢.劫;苏锦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上刑,诸般刑罚上了一轮,有的倒还硬挺着不说,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软骨头禁不住刑罚开始交代。

    只要一个人开始松口,其他人的坚持也都没了意义,反倒是多受苦楚罢了,到了午时,六名打手均已交代口供,画押认罪。

    然而这六人的口供的价值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大,这几人虽然承认是夏竦的手下,但他们只是执行杀死金哥儿的命令,直接下达命令的也不是夏竦而是死去的那个带头的高个子老大,至于为何要监视金哥儿并杀了他,虽然也知道缘由,但是却都是从高个子老大口中听到的。

    苏锦后悔不跌,那死去的高个子老大才是最重要的人证,却一个照面便被赵虎飞刀给射杀了,真是一大疏漏。

    但即便如此,将金哥儿的口供和这些人的口供联系起来,还是很容易便可推测出,这次攀诬富弼和石介的大案便是夏竦幕后操作,这一点几乎稍有推理能力之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苏锦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夏竦的名字落入耳中之时,苏锦还是陷入了犹豫之中,对于夏竦他丝毫没有什么好感,本来可以立刻进宫求见皇上,将所有的证据呈上去,接下来怎么处理便是皇上的事了,可是苏锦却要征求一个人的意见,那个人便是夏思菱。

    苏锦回到内宅,将此事告诉夏思菱之后,夏思菱的脸色变得煞白,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陷害朝廷命官,扰乱朝纲之罪那是要被砍头的,无论怎样,自己在世上就这么个亲人了,夏思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菱儿,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便是。”苏锦怜爱的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摩挲夏思菱的肩头,这个可怜的人儿心中的痛苦,自己岂能漠视。

    “我也不知道,爹爹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切但凭夫君做主吧。”夏思菱面如白纸,无力的靠在苏锦的怀中,眼泪狂流不止。

    苏锦叹道:“我这一进宫回禀,你爹爹便性命难保,我若不如实回禀,石大人和富大人的冤案便无从昭雪,此事我也很为难。”

    夏思菱抽泣道:“奴家没什么要说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奴家也不怪你,怪只怪爹爹心术不正,总之是奴家命苦罢了。”

    苏锦明白,夏思菱善解人意,她绝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嚎哭求肯下跪要苏锦饶了夏竦,但她的心思确是明摆着的,若能饶过夏竦一命,夏思菱这一辈子都会感激自己。

    苏锦命婢女好生安慰照顾夏思菱,自己独自来到书房枯坐沉思。在苏锦看来,杀了夏竦对自己也并没多大的好处,夏竦虽然狡诈阴险,但自己跟他交手数次,夏竦也没能奈何了自己,相反还被自己拐跑了女儿。

    从近一段时间来看,夏竦似乎对自己生了敬畏之心,对夏思菱跟了自己的事情也似乎认命了,每次回京,夏竦都会找到自己,旁敲侧击的问问夏思菱的现状,还送上几箱子珠宝和衣物,其目的自然是不希望夏思菱受苦,要自己善待于她。

    这次之事,杀夏竦易如反掌,但杀了他之后,诚然是可以除去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但很明显,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是夏竦一人的图谋,朝中必有其大批的同党,杀了他反倒可能会惹来更多的麻烦;况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夏思菱的父亲,实际上便是自己的老丈人,杀了他自己也无法面对夏思菱,而夏思菱今后和自己之间必有隔膜,这是苏锦绝不愿看到的,对于夏思菱苏锦存着愧疚之心,这女子无怨无悔的跟着自己,还曾经救过自己的命,自己绝不能做让她伤心的事情。

    两难之下虽难以权衡,但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苏锦决定抛弃心中的关于社稷大义的可笑概念,在此事上的选择应该是对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简而言之便是既能澄清石介富弼的冤屈,又能不杀夏竦,如能以此为契机揪住夏竦的小辫子,让他从此服服帖帖的听命于己,掌握住夏竦,那比杀了夏竦要有意义的多。

    掌握住夏竦便是掌握住了一大股潜在的力量,虽然此举有可能会引起反噬,但只要做的巧妙,今后自己在朝中的日子将会好过许多。

    苏锦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很吃惊,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内心中的正义种子总是不时的跳出来萌芽,总是怂恿他应该借此机会将夏竦除掉,但苏锦强自压抑住这股冲动,在这个年代磨砺了数年时间,他已经变得很现实,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对自己利益最有利的事当然是借此控制夏竦为己所用,同时又不伤害自己和夏思菱的感情,其他的事也只能暂不考虑了。

    想明了这一节,苏锦的便立刻开始行动,他立刻写了一封信,命人即刻送了出去,同时召集王朝马汉等人通报自己的放过夏竦的想法,统一众人的口风;对于苏锦的决定王朝马汉等人只是略有惊讶,但一想到二夫人夏思菱是夏竦之女,他们便释然了,公子爷定是冲着二夫人的面子这才不得已而为之,相反他们倒是有些同情苏锦,这事儿放在自己身上确实也挺为难。

    下午未时,有人来苏宅门前送信,苏锦小睡方起,接信之后只展开看了一眼,便立即派人准备车马出门,不仅如此,居然还带上了在京城不太公开露面的夏思菱。

    路上夏思菱问苏锦:“你要带奴家去何处?”

    苏锦笑道:“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夏思菱想了想道:“夫君决定了?”

    苏锦道:“决定什么?”

    夏思菱幽幽的道:“奴家不怪夫君,夫君大义灭亲之举并没过错。”

    苏锦笑道:“你怎知道我便会大义灭亲呢?”

    夏思菱道:“你是带我去见爹爹最后一面是么?反正爹爹已经罪无可恕,你也不必害怕他会将奴家从你身边夺走了。”

    苏锦笑道:“确实是带你去见夏大人,不过却不是最后一面,我带着你是要你爹爹出具婚书,咱们虽然成亲,但却为外人所不知,你也不能终日深闺锁步,总要见光的嘛。”

    夏思菱疑惑道:“如今这个情形,爹爹又是即将被你下狱,以他的脾气更不可能会答应。”

    苏锦道:“放心吧,耍脾气也要看什么时候,这回我保证你爹爹会答应,你放宽心,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就这么一个亲人在世上,我怎会狠心的投他下狱,为了你,我也只能辜负圣恩了。”

    夏思菱惊喜交加道:“夫君是说不杀我爹爹么?”

    苏锦道:“哪有女婿杀丈人的。”

    夏思菱道:“那你如何交差?富大人他们该怎么办?”

    苏锦微笑道:“这事不用我考虑,以你爹爹的聪明才智,他定会有办法教我满意。”

第八六一章 翠竹密会

    城西有座私人宅院,距离夏竦的新宅不远,名为翠竹园;当此春寒料峭之时,残雪未消遍地枯枝落叶,城中也没个好去处;而这翠竹园乃是吏部一位致仕的员外郎的产业,园子无甚特别之处,只是修竹繁茂优雅可人,在此寂寥冬日,倒是一景。

    只是如今翠竹园的主人早已仙去,其后人不肖,家私败尽,这座园子便被夏竦所攫取,也不知只花了几个铜板。

    马车抵达翠竹园门口,早有小厮上前迎接,夏思菱一眼便认出了那小厮便是以前府中喂马跑腿的小厮春哥儿,那春哥儿也显得很意外,自家小姐失踪了一年多,如今居然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让他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小……小姐?”春哥儿结巴着上前行礼。

    夏思菱微微点头道:“原来是春哥儿,都长这么高了,看赏。”

    随行的仆役拿出赏钱打赏,春哥儿赶紧拜谢道:“老爷在园子里的亭子中等着呢,说是有贵客要来,却没想到是小姐。”

    苏锦微笑道:“带路吧。”

    春哥儿道:“老爷吩咐,除了客人谁也不能进去,你们沿着小道走,拐过假山之后的竹林便可见到一个凉亭,老爷便在亭子里。”

    苏锦点点头,这次是密会,无论是谈话的内容和会见这件事本身都只能是个秘密,决不能为外人所知,自己也是便装出门,夏竦选择的地点也不是在宅第或者是酒楼,便是为了不为人所注意。

    苏锦拉着夏思菱的小手往里走,随行的仆役也被挡在外边,引到他处喝茶歇息,两人沿着碎石小道缓缓进去,道旁婀娜的翠竹甚是繁茂,竹竿缝隙中洒下的点点阳光宛如一块块小亮片嵌在路上,四下里除了竹叶的沙沙声和鸟鸣声之外毫无声息。

    苏锦觉得夏思菱的小手微微颤抖,知道一年多没见夏竦,夏思菱自然是极为激动,父女亲情永远割舍不断,事实上若不是自己出现在他们父女之间,夏思菱和夏竦之间的感情好的很,他们父女反目,大部分原因倒是因为自己所致。

    苏锦捏了捏夏思菱的手掌以示鼓励,夏思菱感激的看了苏锦一眼,跟着苏锦的脚步往前走,小道在竹林中转过几道小弯之后,迎面果见一座嶙峋的假山,猛然间假山之后传来叮咚的琴音来。

    夏思菱驻足细听,轻声道:“这是爹爹在弹琴,这是我爹爹最爱的曲子《流水》,小时候常常听。”

    紧接着苍凉的声音拌着琴音曼声吟道:“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吟的是一首《鹧鸪天》词,借女子之口道尽离情别绪,倒也缠绵悱恻动人心魄,苏锦是第一次听到夏竦的词作,以前对此人的为人极其不齿,只想着怎么跟他斗智斗力,倒忘了夏竦其实也是个文人,这首词写的也是极好,中间的一些小情绪表达的也是荡气回肠到位之极,只可惜这人品质不佳,文人无行之语放在夏竦身上那是极为恰当的。

    夏思菱早已眼泪涌出,松开苏锦的手快步绕过假山一侧,远远的娇呼道:“爹爹!”

    琴音一顿,黑衣黑帽的夏竦站起身来,一眼看见夏思菱的身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紧擦擦自己的眼睛。

    “爹爹,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夏思菱紧走几步,拜倒在亭下石阶上。

    夏竦小跑着上前,一把将夏思菱挽起,仔细端详了一般搂在怀中老泪横流道:“果然是菱儿,爹爹对不住你,你受苦了。”

    苏锦缓缓走近,负手看着两父女抱头痛哭,心中也替夏思菱高兴,血肉亲情,无论如何割舍不断,如今能让他们父女相见,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怎么会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在……?”夏竦欲言又止。

    夏思菱脸色微红道:“是,女儿已经……已经是苏公子的人,夫君今日便是特意带女儿来见您。”

    夏竦脸色古怪道:“你……你们已经私下成亲了么?”

    夏思菱红了脸刚要说话,苏锦拱手道:“夏大人,苏锦拜见,令爱和在下之事未得你的首肯如何敢私自成亲,这不是来请您示下来了么?您不会反对吧!”

    夏竦松开夏思菱的手臂抱拳还礼,漠然道:“苏大人好,老夫已经无官职在身,不必叫我大人了。”

    苏锦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大人虽在野赋闲,但和在朝为官无异,夏大人一言而出,朝廷都要震动,又何必过谦呢。”

    夏竦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夏思菱道:“菱儿去亭中小坐,我那正煮着茶水,帮爹爹照看照看。”

    夏思菱知道夏竦和苏锦之间有秘密的话儿要说,这是借故支开自己,担心的看了苏锦一眼,福了福走上亭子里煮茶。

    夏竦伸手道:“苏大人借过说话。”说罢缓步沿着小道往前,来转到假山之南的一片空地上。

    苏锦微微一笑举步跟过去,还未开口,就见夏竦赫然转身过来,吗,面色狰狞低喝道:“苏锦,你带菱儿前来,是来羞辱老夫么?”

    苏锦淡淡道:“此话怎讲?我好心让你父女二人重逢,你却如此说话,真教人伤心。”

    “休得做作,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企图,菱儿眉梢散乱,早已非处子之身,你已经骗了她的身子,却说什么未得我首肯不敢成亲,早知你居心不良,竟然还带她来羞辱老夫,欺人太甚。”

    苏锦拱手道:“夏大人息怒,菱儿确实委身与我,虽然我未能给她以正室的名分,但也给了她二夫人的身份,我对她也是一片真诚相待,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跟了我,倒是大人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时反倒指责我来。”

    夏竦怒道:“背父苟合,这是不伦之举,你还有理了。“

    苏锦道:“所以今日才带她前来,一来让你父女二人相见,二来便是请夏大人写下婚书,米已成炊,大人还是认命的好,再者说来,跟了我苏锦也并没辱没你夏家的名头。”

    夏竦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苏锦微笑道:“你会答应的,否则我也不会将她带来了。”

    夏竦眼珠转动,半晌叹息一声道:“你狠,没想到我夏竦纵横半生居然栽在你这小子手里。”

    苏锦道:“你是栽在自己手里罢了,我可没有刻意的来对付你,即便当日你派人行刺我,三番五次的想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没有对你落井下石,你看,在你生死关头,我还大度的前来告知与你,让你想办法逃脱罪责,我对你实在太好了。”

    夏竦咬牙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说!”

    苏锦正色道:“我是不想菱儿失去唯一的亲人,这才告知你详情。”

    夏竦冷笑道:“你会如此好心?老夫见得多了,休拿此话来糊弄老夫,你是想趁机控制老夫罢了。”

    苏锦老老实实的承认道:“这也是原因之一,因为我不希望你老是在背后捅刀子,但大部分是为了菱儿,若不是菱儿是我的夫人,我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证据呈报皇上,然后很高兴的看着你被砍头示众。”

    夏竦瞪视苏锦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老夫佩服你的直白,老夫做的事绝不会抵赖,那封信确实是我命婢女伪造,我也事前命人买了石介的书信信笺印章等物临摹造假,甚至他和富弼之间来往书信的称呼和俚语也算伪造的天衣无缝,却没料到还是被你查了出来;早在皇上命你来查此案之时我便觉得要糟糕,但总以为没什么破绽,却不料还是棋差一招,我该早就杀了那金哥儿一了百了的。”

    苏锦冷笑道:“你当然想,你只是怕打草惊蛇罢了,石大人入狱,朝廷上下都在关注此事,这时候杀了金哥儿那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此事别有隐情;你想杀,但是你不能杀,常言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再小心再精妙,也难免露出破绽,当你做了此事的时候,便注定会有今日。”

    夏竦道:“棋差一招,这回说这些有何用?你上午送来手抄的口供和证据给我,要我自行处置是什么意思?”

    苏锦道:“很简单,我告诉你真相已经被我所知,你若想活命便需自己想办法开脱。”

    夏竦道:“你难道不想救富弼和石介?此案又如何能结?”

    苏锦笑道:“当然要救,我回京便是为了洗刷两位大人的清白的。”

    夏竦道:“你既要放过我,又要洗刷他们的冤屈,这如何能够?”

    苏锦道:“那是你的事,我只给你一天时间,第一,你需要给我证据证明两位大人的清白,第二,你还要证明你自己的清白,明日晚间我得不到有力的证据便会入宫见皇上,因为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夏竦道:“这我如何能办到?”

    苏锦冷笑道:“还有你夏大人办不到的事么?我可不信,办不到你便赶紧准备后事,言尽于此,你自信决断。”

    夏竦鼓目瞪视,半晌道:“老夫试试吧。”

    苏锦道:“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证据不周密,连我都混弄不过去,那也别费力气了。”

    夏竦长叹一声,哑声道:“罢了,去亭上喝杯茶,然后你便赶紧离去吧,教人知道你我密会,怕是难以分辩。”

    苏锦笑道:“那是自然,你还要写下婚书呢,这可是我来的目的之一呢。”

    夏竦瞠目欲骂,见苏锦一副蛮不在乎的蔑视摸样,终于垂首道:“罢了!我写!”

第八六二章 替罪羔羊

    两人回到亭上,夏思菱已经将茶煮好,对夏思菱而言,爹爹和夫君能够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喝上一杯茶,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儿,缓解一下相互之间的敌意,那是最开心的一件事。

    夏思菱亲手帮两人斟好茶,苏锦微笑道谢,端起茶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香浓郁,虽然是去年的陈茶,但夏竦显然保存的极好,味道也没有相差多少。

    夏竦却不喝茶,狠狠的瞪了苏锦一眼举手连拍数下,一名仆役从远处的竹林外闪出身形来走近施礼道:“老爷有何吩咐?”

    夏竦道:“去阁子里的书案下拿几张金粉绢纸来,带笔墨来伺候。”

    仆役答应而去,不一会捧着文房笔墨来到亭中,夏竦挥退仆役,提起笔来蘸墨刷刷,写下婚书一份交予苏锦道:“老夫虽不愿将菱儿嫁给你,但女大不中留,如今多说也无益;老夫只希望你能善待我儿,莫要他受了委屈,婚书你且拿去,将来局势平静须得大加操办,绝不可这般不明不白。”

    苏锦拿过婚书来看了看,脸上满是笑意;其实这婚书本不该由夏竦来写,一般而言婚书都是第三者书写,上面书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媒妁为谁,何时成婚,主婚者为谁以及祖父母的名字甚至曾祖父、曾祖母的名字等等,一般出具婚书便证明双方家人表示认可了两人的婚姻关系,而像苏锦和夏思菱这般属于私自非法同居,此刻却又逼着夏竦写下婚书的情形,就好像是夏竦写下了卖女文书一般,带有胁迫和侮辱的意味。

    夏竦如何不知其中的屈辱,但他无可奈何,如今的情势他无从选择,且忍让一时,再做计较。

    苏锦将婚书上的墨迹吹干,拿给夏思菱过目道:“菱儿,现如今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了,再不用自觉低人一等了,夏大人已经亲笔写下婚书,拿去收好,今后不必再躲在府中不敢出门了。”

    夏思菱接过婚书盈盈下拜,流泪道:“多谢爹爹成全。”

    夏竦长叹一声摇头不语,苏锦起身道:“夏大人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活,在下便携菱儿告辞了,今天是几号?可真是个好日子。”

    夏竦冷冷道:“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老夫会记住今日,今日叫做虎落平阳之日。”

    苏锦哈哈大笑,挽着夏思菱的手迈步而出,出园登车而去,马车上夏思菱问苏锦道:“何为虎落平阳之日?”

    苏锦微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爹爹是在骂我呢。”

    夏思菱叹道:“爹爹还是对你有成见,不过菱儿很是高兴,菱儿终于不必背上私通苟合之名了,有了爹爹的婚书,我也算是有了父母之命了。”

    苏锦搂住她笑道:“咱们要加紧努努力,下次来见你爹爹,咱们带个小尾巴来。”

    夏思菱道:“什么小尾巴?”

    苏锦笑而不答,夏思菱很快明白过来,红了脸道:“遵夫君之命。”

    ……

    次日一上午平静如常,离苏锦限定的时间还有半日时间,苏锦很是好奇,夏竦会用何种手段为他自己开脱,苏锦自己也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发觉没有一件是能搪塞过去的,但不知夏竦有何妙计能为自己开脱。

    午间饭后,苏锦正要去小睡一番,忽然前院来禀报,说开封府提刑司的唐提刑府外求见,苏锦一愣,这唐提刑自己倒是认识,前年端午,在汴水河边自己遇刺之时曾见过这位唐提刑一面,但事后并无多少联系,他来见自己作甚?

    苏锦来到花厅中,开封府提刑唐狮正焦急的在厅内踱步,见了苏锦忙上前施礼。

    苏锦笑道:“果真是唐提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唐提刑拱手道:“见过苏大人,无事不敢前来叨扰,西城出了个人命案子,想要请苏大人前去定夺。”

    苏锦笑道:“开封府的案子怎地要我前去?”

    唐狮忙道:“事关苏大人正在着手调查的案子,我开封府岂敢不报,否则也绝不会来劳动大人。”

    苏锦皱眉道:“哦?关乎我正在调查的富弼石介谋逆之事?”

    唐狮轻声道:“正是。”

    苏锦心头闪过一道亮光,显然夏竦出手了,但不知是何种手段。

    于是不再多问,命人备了马匹,带着王朝马汉等人跟随唐狮直奔西城案发之地。

    案发之地是一件普通的客栈,在后进一间狭小的客房内,一名中年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颈项上的白绫尚未解除,几名差役把守住门口,围着一群客栈的客人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

    苏锦明知那人早已气绝身亡,却还是上前探探鼻息,回头问道:“唐提刑,何时发现的死者?”

    唐狮道:“近午时,店小二前来打扫,见屋门紧闭,于是从窗户缝隙往里看,这才发现此人已经悬梁自尽,救下来的时候早已气绝身亡。”

    苏锦道:“仵作验尸了么?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唐狮道:“仵作和捕快班头都已经仔细勘察过,并无搏斗痕迹,死因确实是悬梁而死,但要断定自杀还是被他人所杀却还为时过早,不过这人身上有封遗书,所涉之事甚是重大,这才斗胆请了苏大人前来主持。”

    苏锦挑眉道:“有遗书?在何处?”

    唐狮一摆手,一名差役从一只牛皮封中取出一张白纸呈了上来,苏锦展开细看,看完之后心头雪亮,这必是夏竦的金蝉脱壳之际无疑,这个人成了夏竦的替死鬼了。

    那遗书其实便是一封悔过书,死去之人乃是年前来京鼓动闹事的废官之一,此人姓熊名德康,这熊德康本是淮南东路泰州府辖下的一名县令,去岁新政颁布,范仲淹和富弼两人巡游两淮路两浙路大肆罢黜冗官之时,这位熊德康因为碌碌无为被掳了下来,于是乎便伙同其他各地废官来京城闹事。

    但皇上支持新政的态度坚决,这些人虽然百般的闹腾,甚至有人在十字街头上吊自尽也没能让他们官复原职,其他废官都陆陆续续的回去另做打算,而这位熊德康却不愿回去,一直在京中奔走求告,喊冤叫屈。

    信上熊德康自称:“余本变卖家产天地之资伸冤,此冤不申誓不归乡,但时日越长,越是渺茫难测,圣上为奸党所蒙蔽,不知各地冤情,煌煌大宋之天,已污浊晦涩暂失清明;元日并上元,他人合家聚首其乐融融,惟我独守寒舍心如死灰,思来想去,伸冤无门,而害我于如此境地者唯范仲淹富弼两贼者也……”

    后面则是将满腔的怨恨落到范仲淹和富弼的头上,说什么‘吾虽不久于世,亦要为朝廷诛除奸邪’,还交代了他的复仇计划,交代了他如何乔装打扮打探石介府中之事,寻到蛛丝马迹之后巧设机谋于水墨斋骗得石介手迹和印章,并雇人杀了水墨斋老顾灭口,之后如何模仿石介手迹写下诬陷之信,并使钱求人将信带进宫中放在黄公公的屋内,以期让皇上知道云云,总之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至于他自己自杀的原因,那信上也有解释,说是事情闹出来之后,自己虽然很是解气,但良心上备受煎熬,思来想去,为了一己之私而凭空捏造他人谋逆之罪,有违圣贤教导,还说什么老天自有报应,皇上迟早会明白韩范富弼等人是奸邪之辈,自己这么做并不符合一个读书人的品行,于是决定将真相讲出来,但又怕自己自首去会招致世人唾骂,便选择了一死了之,留书于人,将真相澄清。

    信上还说:他的身死并不是对韩范富弼奸党之流的屈服,而是为了洗刷自己一时之污,并借以死谏皇上,勿为奸党所蒙蔽,希望皇上能明察秋毫,不要任凭他们胡作非为,早日澄清朝野,回到正确的治国之道上来。

    苏锦读完这封信,心中惊惧不已,自己什么都想到了,但却忘了夏竦的毒辣手段,不消说,这熊德康是夏竦抛出来的替罪羊了,将所有的犯罪情节安在这个死人头上,这件事便从此死无对证了。

    苏锦咬牙暗骂,同时也感到有些后悔,虽然这个熊德康也不是什么好人,既被范仲淹富弼废掉官职之人不是裙带关系便是贪污**之徒,最起码也是个尸餐素位的碌碌无为者,死了或许不冤,但毕竟是一条性命,夏竦的手段也过于卑鄙了些,而且可以肯定,这熊德康的死绝非自杀,而是被夏竦所杀了。

第八六三章 用人者疑

    苏锦虽然后悔,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继续演下去。

    但苏锦决定稍后要给夏竦一个大大的警告,明确告诉他如果他依旧这么拿人命当儿戏,想杀便杀,全然不顾其他的话,自己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苏锦虽不像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之心,但也不希望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腥风血雨,说到底,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虽然痛恨夏竦的手段毒辣,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夏竦的手段高明,这么一来,符合了苏锦提出的两项要求,一则洗刷了富弼石介等人的冤屈,二则彻底摘清了夏竦和此事的关系;要想让此事变得跟完美一些,只消隐瞒掉抓获的六名打手的口供,只呈上金哥儿和他的口供便可以对的严丝合缝。

    金哥儿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他只知道有一伙人杀了老顾,给了他银子,至于这伙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他一概不知,说那伙人便是这位熊德康所雇之人,也能说的通。

    接下来开封府提刑司又在熊德康所居的客房内搜出了数封临摹之信,内容便是那封诬陷之信的内容,只是数处临摹的出了差错,所以弃之不用;又搜出了石介的亲笔信和几张空白盖章的信笺,更加坐实了熊德康的遗书内容的真实性;至此,可算是前后贯通证据确凿,这位熊德康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主谋无疑。

    当日下午,苏锦携着这些证据进宫面见皇上,将此案始末一一叙述,赵祯听后也惊讶无比,整件事就像是个曲折的戏文一般,谁也没想到蛰伏在京中的一名废官居然能设计出这出好戏来,而最终却又良心发现畏罪自杀。

    赵祯唏嘘良久,当即下诏将案情昭雪,立即释放石介,原本被敕令停职在家的富弼也官复原职,次日朝上再做抚慰。

    苏锦不愿在京中过多逗留,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便以秦州事务繁忙为由向赵祯辞行,谁知赵祯却不让他离开,反而招呼他坐下。

    “苏锦啊,你我君臣好久没有长谈过了,最近你回京城来若朕不召你上殿你都是躲着不见,是何道理?”

    苏锦道:“哪里是躲着皇上,有时候是因私事进京,怕皇上责骂微臣因私废公,有时候是因公事,但来京一日便即办好,也不能没事便跑来叨扰皇上,每月一次的奏议折子臣可从没断过。”

    赵祯摆摆手道:“你也莫说理由,朕知道,你是不想惹上新政之事,原本朕是因你殿试策论十弊之论才下定变法之心,如今新政实行已经快一年了,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也颇为尽心尽力,但成效似乎并不大,反而反对之声愈演愈烈,你是始作俑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吧。”

    苏锦摇头道:“臣不知原因。”

    赵祯不悦道:“是不知还是不愿讲?”

    苏锦道:“皇上不要为难臣了,新政伊始臣便表明了立场,既不参与也不反对,现如今我跳出来说三道四算什么?”

    赵祯道:“你跟朕私下说说又有谁来说闲话?”

    苏锦道:“皇上该去问范大人韩大人富大人他们,他们自然有见地,皇上反来问我,恕臣直言,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

    赵祯看了苏锦两眼,叹息道:“还是你了解朕的心思,朕确实有些不太相信他们能将此事办成了,你看看,新政实行了快一年时间,吏治虽稍有澄清,但各地的反对之声越演越烈,朕的本意是希望他们采用温和手段,而他们却惹得天怒人怨;光是京城之中,废官啸聚闹事,喊冤哭闹上吊自杀的,弄得人心惶惶;就拿此事而言,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都说什么以死相谏,说他们是奸党蒙蔽朕的眼睛,能将人逼得以死相谏,这新政是不是真的很不堪了?”

    苏锦静静的道:“皇上莫要如此说,新政自然会得罪很多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被触动,以死相逼也不奇怪;皇上若是不信他们几个人的能力,当初又何必要下诏实行新政呢?”

    赵祯缓步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朕亦非万能之人,岂知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朝中大臣倒有一大半是不支持新政的,这让朕觉得很是意外,你想想,晏相、杜枢密、陈相、六部尚书中的三位,这些人都对新政漠然视之,虽然朕明令他们不得参与此事,但他们的态度我还是能看的出的,特别叫朕意外的便是你了,本来朕以为你定会支持,但没想到你率先提出却又断然不参与,这更是教朕百思莫解。”

    苏锦苦笑道:“皇上,臣当日只是提出这些弊端和对策,可并非是说便能马上实行,以微臣之力,参与也是枉然;声望如范帅韩帅等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之臣尚且如此遭受抵.制,臣即便加入又有何用?况且西北事务繁杂,数十万百姓的吃喝拉撒之事已经让我焦头烂额,我岂有余力涉及其他?”

    赵祯喃喃低语道:“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你是这么看韩琦范仲淹他们的么?”

    苏锦一怔,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道:“臣的意思是,韩范两位大人都是当世名臣,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他们的声誉自然比臣要高……”

    赵祯打断苏锦的话头,突兀的问了句道:“你听到了朝廷上下的朋党之议了么?”

    苏锦目瞪口呆,心道:“终于还是来了,赵祯对范仲淹韩琦等人已经生了戒备之心了。”

    赵祯缓缓转头,指着案头一堆奏折道:“朕连日来接到了很多人的折子,谏院钱铭逸、王拱辰、荆湖北路路使李耀成、江宁府知府成岁焕、以及中枢谏官、六部十几位官员均上了折子,说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结为朋党,利用朕的信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有人说,连朕的身边之人,后宫的内侍之中也有被他们拉拢入伙的,你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呢?”

    苏锦心头大跳,稳定一下情绪道:“是真是假臣不敢胡言乱语,但以臣对这几位大人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吧。”

    赵祯冷笑道:“你倒是滑溜,两边不得罪,那日早朝之上,朕曾问范仲淹关于朋党之事的看法,他居然说什么朝廷之上,若分正、邪两党也不足为奇。说只要朕用心体察,就可以分辨忠奸。还说什么假如结党做好事,那便对国家无害,你听听他的论调,这是公然为朋党开脱,我大宋立国以来,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均留下祖训,决不许朝堂之上有朋党存在,前朝覆灭之患犹在眼前,如今这个范仲淹居然大谈什么即便有朋党也无妨的言论,岂不荒唐之极?”

    苏锦忙起身道:“皇上息怒,这些都不足以证明范大人韩大人等人确实是在结党,皇上切不可因一面之辞便信了,还需要查探清楚才是,也许……也许是因为新政之事,遭人攀诬也未可知。”

    赵祯冷眼看着苏锦道:“你倒像是为他们辩白一样,莫非你也在其中?”

    苏锦正色道:“皇上,臣只是建议皇上明察而已,皇上既问,臣不能不答,答了却又见疑,那臣还有什么好说的?臣只是不希望朝中再起波澜罢了,臣即日回西北,朝中之事皇上自断即可,在此事上,臣决定再不发一言。”

    赵祯看着面红耳赤的苏锦,忽然笑了,温言道:“你还是那么大胆,朕就说你两句,你倒是将朕驳斥的哑口无言;你实不知此事在朕心头形成的困扰,朕虽非有为之君,但亦不想当昏君,朕不想看到在朕的眼皮底下有人结党为祸,一旦社稷动荡,朕如何对得起祖宗的江山,如何对得起我大宋百姓?”

    苏锦吁了口气道:“皇上的心思臣懂,但此事臣帮不了您,臣唯一能给的建议是查清楚再说,其他的臣不便多言。”

    赵祯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沉思,苏锦不愿久留,起身告辞出宫,赵祯恍若未觉,苏锦退出之时,他依旧面沉如水像个泥塑木雕一般端坐沉思。

    ……

    苏锦隐隐预感到暴风骤雨的来临,虽然自己也对范仲淹韩琦等人的急功近利之行不敢苟同,但很明显赵祯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这样一来,韩范等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新政推行困难,招致连番的反对,朝廷内外也是怪事频出,这些事赵祯尚且能容忍,因为不管赵祯的真实态度如何,他也是公开表态支持新政的,所以新政如果失败,便意味着赵祯的决策失误。

    赵祯自然不愿承担这个决策失误的名声,但他又不能公开的表示退缩,就在此时,这朋党之议被提出来,恰好给了赵祯一个理由,如果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证明真的是结为朋党的话,赵祯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他们贬斥罢免,新政也自然不了了之,然则罪名则是因朋党而起,而非赵祯之过了。

    况且,朋党乃是宋王朝的底线,朝中重臣一旦结为朋党集团,显然对皇权是种威胁,重臣把持朝政,废君另立之事不胜枚举,赵祯的担心也非多余,也难怪他慎重以对,视之如虎狼。

    回到苏宅收拾行囊准备回秦州的苏锦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他益发的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残酷,身处臣子之位,不管你是如何的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为皇上效力,下场也未见的多好。

    虽然苏锦知道这场变法的失败不可避免,但苏锦还是想为范仲淹等人做些什么,风雨欲来之际,自己不能漠然以对,但能做的确实有限。

    想来想去,苏锦写了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信,信中将今日赵祯和自己的谈话内容大致罗列,点明皇上已经见疑于朋党之事,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赶紧澄清此事。

    写完信之后,苏锦本想命人送到范仲淹或者韩琦府上,但一想以两位大人的高傲或许根本不屑一顾,反倒浪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思,富弼也不适合,只有欧阳修最适合,欧阳修老奸巨猾,见到这封匿名信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

    决定之后,苏锦将信封好,吩咐仆役明日自己动身之后,方可将此信送至欧阳大人府中,交给他的管家便可,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次日一早,苏锦只向晏殊辞行,带着家眷便匆匆上路,离开京城之际,苏锦扭头回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天兆,只见汴梁城上空愁云惨淡,一片萧索寂寥之色,看着教人很不舒服,苏锦赶紧扭头不愿做唯心之想,快马加鞭,离京而去。

第八六十四章 朋党论(上)

    欧阳修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自从新政开始推行之后,欧阳修本以为可以一展身手跻身中枢重臣之列,为此他做了重大的选择,甚至放弃了一直以来要紧跟晏殊步伐的策略,也不惜将长久以来通过苏锦和晏殊之间建立的良好关系荒废。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欧阳修另攀高枝,新政大势所趋,可晏殊对此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自己当然不能跟着晏殊的步子走,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苏锦的态度,本以为他是变法的坚定支持者,却没想到四大巨头登门相邀却全体吃瘪,苏锦的态度居然是反对这种激进的变法,而劝说他们缓行之。

    欧阳修不能再等了,他已经在朝中晃荡了十余年,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始终未能进入权力的核心,之前靠弹劾官员在朝廷中寻找存在感,随着年纪的增长,欧阳修益发觉得那种办法绝非什么正途;真正成为权力核心成员,便只能干成一件大事,而这次新政便是最好的契机。

    鉴于此,他毅然加入朝廷新贵范仲淹韩琦等人的阵营,为其出谋划策,带领谏官们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对反对新政官员的口诛笔伐,而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对欧阳修也越来越倚重,凡是必会征询他的意见,给了欧阳修相当大的满足感。

    实际上,对于新政本身的利弊好坏,欧阳修并无多大想法,相反他倒是有些赞同苏锦的说法,随着新政的推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各地官员雪片般的奏折,联名上书,甚至废官们的以死相逼,乃至于背地里的阴谋诡计都让他觉得新政推行的过于迅猛,反弹压力也极大。

    放眼朝廷内外,支持新政的寥寥无几,大多数是反对,还有一部分则是观望;当新政之火烧到京官的头上的时候,很多老臣不惜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给皇上施加压力。

    不过欧阳修并不在乎这些,他们的背后站着赵祯,只要赵祯支持,新政必然会推行下去,任凭他人如何反对、朝野内外如何非议如沸,有了皇上的支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这是最大的一条大腿;实际上这也是欧阳修选择同范仲淹韩琦等人一起积极推行新政的最终原因。

    说白了,揣摩圣意,做皇上希望做的事,这比抱着任何人的大腿都强。

    然而最近的一系列事情让欧阳修觉得甚为窝火,其他的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皇上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以前每朝之后必然召见韩范富弼及自己,态度温和的询问新政的进展和外界的言论,偶尔还宽慰几句,帮着出出注意,但年后以来,赵祯的疏远态度已经极为明显了。

    欧阳修私下里分析原因,认为是石介和富弼一案引起了皇帝的戒备之心,毕竟涉及谋逆之事,当皇上的最为忌讳,案情未破之时,疏远些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今日早朝上,赵祯公布了苏锦所提供的案情证据,宣布此案告破,有人伪造石介书信陷害富弼,并宽慰了富弼几句;但随后范仲淹提出了几条关乎新政的奏议却依然被一一驳回,赵祯嘴上说要他们再斟酌的细一些,但众人都看得出,赵祯对这些奏议毫无兴趣;相反,对于谏院钱铭逸提出针对朝廷中有人结为朋党党同伐异的奏议倒是显得极为有兴趣,责令各官自省,语气极为的严厉。

    欧阳修极为失落,一切都在向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在逆转,皇上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而自己想借新政之机进入中枢核心之位的梦想,似乎也变得遥不可及。

    欧阳修阴沉着脸下了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官家老何上前来问好,随即帮欧阳修捧着官帽和朝勿,陪着欧阳修往内堂走。

    “老爷,花厅的香饼已经燃了,进去暖和暖和,我命人给老爷熬了些麦粥,老爷早上没吃早饭,这会该垫垫肚子。”

    欧阳修叹息道:“哪里有胃口,上午宅中可有人来拜访?”

    这是欧阳修最近常问的一句话,自从成了新政推行的风云人物之后,家中访客不断,让欧阳修颇有些得势之感,但最近以来门庭冷落,这些人的嗅觉极为灵敏,似乎嗅出了点什么,都不愿来了。

    “这个……倒是没有。”老何自然明白自家老爷的心思,见欧阳修面现失望之色,忙又道:“不过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是个仆役打扮的下人,问他是谁家的,他却不答,点名要老爷亲自启看。

    “哦?信在何处?”欧阳修问道。

    “放在书房呢,小人去拿来。”老何拔脚便走。

    “不必了,我自去书房,你命人将书房的香饼燃起便是。”

    “遵命!”老何急匆匆的去张罗了。

    欧阳修在侍女的伺候下用热水擦了擦脸,换了便服来到书房中,书房内已经香味扑鼻暖烘烘的惬意之极,苏记宝山香饼确实是个好玩意,这一冬若无此香饼倒是挺难熬的,虽然苏锦和自己政见不合,但他送给自己的一百多斤香饼自己倒还是舍不得拒绝,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是和他朋友一场,苏锦倒也没忘了自己。

    那封信就搁在案头上,欧阳修伸手拿起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信封上没款没识,看不出是何人所留。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难道也要学人用阴谋,写下谋逆之信攀诬与我么?”欧阳修冷笑着撕开封口自语道:“我又何惧这些宵小伎俩。”

    信笺取出展开,信上的内容写的极为简洁,欧阳修用了不到几十息的功夫便快速的将信看了一遍,脸色也变得铁青,这封信显然是一名官员所写,而且是一位皇上信任的近臣,信中内容是皇上和写信人的一次密谈,关于朝中朋党之论的密谈。

    从信中可以看出,皇上对朋党之事的重视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其中的言论已经颇为严厉,可以想象的到,皇上内心中对于朋党祸乱的忌惮之心。

    写信人最后的建议是:欧阳中丞当告知诸君子,上书剖白自身,否决有结党之实,圣上已对此颇有忌惮之心,当此之时须得安圣上之心,平朋党之论,切不可顶风妄言,视若无睹,此为当务之急,新政之事宜缓行,待此事平息方可再图之,中丞大人慎之!

    欧阳修颓然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事情若真如信中所言的那般严重,那既是说,不但新政无法进行下去,自己和范仲淹等人还要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信上明明白白的说了,所谓的朝中朋党便是指范仲淹、韩琦、富弼以及自己和其他几名官员,也即是说,这阵歪风便是冲着自己等人刮来的。

    怎么办?这封信的真实度有几分?写信之人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皇上到底是不是会小题大做的将他们视为朋党,视为朝廷祸乱之源来戒备?自己该如何面对?诸多疑问纷至沓来,充斥了欧阳修沮丧的脑袋。

    枯坐良久,欧阳修拿起信来来回细看数遍,当看到‘新政之事宜缓行’这一句时,欧阳修蹦了起来,冷笑想道:“差点被欺骗了,这定是某人的伎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强压不成,这是攻心之计了;范大人韩大人等于我等是奉皇上之命推行新政,皇上又岂会忌惮我等志同道合共议新政?这是明显的挑拨离间之举!皇上在朝中问及朋党利弊,范公开诚布公的表明心迹说只要是为国为民,便是有朋党也无需大惊小怪,当时皇上并没出言怒斥,这便说明皇上是默许范公之言,现在又蹦出来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来,其目的便是为了让我等缓行新政,真是处心积虑之极。”

    欧阳修冷笑数声,两手连扯将信笺撕得粉碎怒道:“偏不让你们如意,不仅如此,我还要上书皇上,澄清朋党之事,免得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我要向皇上解释清楚,并非所有的朋党都是为祸朝廷危害社稷,不错,我欧阳修是和范大人韩大人等人结为朋党,但我等立心为国,有岂有半分为祸之行?”

    欧阳修赫然起身,铺开白纸,磨墨奋笔,少顷,一片洋洋洒洒的《朋党论》跃然纸上,欧阳修检查几遍,满意的仔细收好,夹在奏折硬封之间,唤了人来准备车驾入宫而去。

第八六五章 朋党论(中)

    “啪”的一声,一本奏折被丢在地上,赵祯咬牙皱眉怒骂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欧阳修这是跟朕叫板呢,朕要他们反思言行,明白朝廷对于朋党的态度,他却给朕上了这么一篇奏折来,这是公然的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旁伺候的黄培胜吓了一跳,赶紧将奏折捡起来道:“皇上息怒,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欧阳修是个浑人,皇上何必为他大动肝火。”

    “浑人?他不知道多精明呢,这奏折岂是他一人的意思,而是那几个搅在一起的人的共同心声,在朕看来,这就是蔑视,黄培胜!即刻传旨,着两府三司六部各衙门官员即刻进宫,朕要紧急临朝。”

    黄培胜躬身道:“圣上,这都快三更了,您还是安歇了,明日一早早朝再提也不迟啊。”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主意了?”赵祯瞪了黄培胜一眼,吓得黄培胜赶紧磕头告罪,一溜烟的去安排了。

    侍卫军们四下出动,到各大官员府邸连夜宣旨,众文武惶然不知何时,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急匆匆来到大殿之上,相互间小声询问出了何事,不一会儿,赵祯总偏殿走出,身后跟着晏殊和杜衍两人,显然这二位是提前被召见了,三人的脸色各异,赵祯脸色阴沉,晏殊脸色焦急,而杜衍的面带冷笑。

    众臣跪拜已毕,分列站立两旁,赵祯哑声开口道:“众位爱卿,半夜里将诸位爱卿叫来上朝,朕也是没有办法,只因为朕批阅奏折之时,见到了一篇奇文,既是奇文,当共赏之,黄培胜,读一读那篇文采飞扬的折子吧。”

    众臣面面相觑,大半夜的喊来上朝便是为了听一篇文章,皇上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皇上很少这么折腾人的,这是怎么了?

    黄培胜躬身接过奏折,吸了口气展开读道:“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群臣一片大哗,原来是关乎朝廷上下明里暗里都热议的朋党之事,而且写这奏折之人的胆子着实不小,居然说什么‘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这不是公然为朋党撑腰么?不知谁这么大胆。

    人丛的欧阳修本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文章第一段读过,欧阳修赫然发现,原来今晚之事的罪魁便是自己,是自己的这篇奏折触动了皇上的那根神经,这才连夜召集进宫。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黄培胜一气呵成,将这篇《朋党论》毫无停滞的读完,掩卷躬身将奏折放在龙案上,垂首退下。

    赵祯扫视群臣,开口道:“诸位爱卿,这是不是一篇奇文?朕说的没有错吧,朕没想到,在我大宋朝居然还有人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可谓是滔滔如流水,旁征博引才华横溢呢。”

    众臣如何不知道赵祯是在讽刺,偷偷私下小声打听是何人之论,就听赵祯续道:“前几日,钱铭逸王拱辰上奏说朝中有人结党营私互为庇佑,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朕还批示驳斥他们一派胡言,我大宋自立国伊始,历代先皇都严令禁止朝中有朋党相结,朕也曾数次下诏禁止结党,本以为不会有此现象出现,可没想到,立刻便有人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为朋党辩护,这说明钱铭逸王拱辰所奏属实,朝中你确有朋党存在,朕着实震惊。”

    “皇上,敢问何人如此大胆,违背我大宋祖训和圣上诏令,为朋党正名?”有人问道。

    赵祯冷笑道:“何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欧阳修是也。”

    欧阳修脸色煞白躬身出列,跪倒在地磕头道:“臣该死,臣谬论惹恼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众人震惊不已,最为震惊的还是范仲淹和韩琦富弼,原本朋党之事便是影射韩范等新政一派等人,这欧阳修脑子犯糊涂,居然在这个时候写出这么个东西来,事前也不打个商量,这不是把大家一起往坑里带么?

    赵祯不理欧阳修,转头看着范仲淹道:“范爱卿,你来品评品评这篇文章如何?”

    范仲淹头皮发麻,只得上前拱手道:“臣……臣昨夜喝了点酒,现在酒气未消,脑子里迷迷糊糊,实在没听明白欧阳大人说的是什么。”

    赵祯冷笑道:“原来如此,韩爱卿,那你呢?不会也是喝酒喝多了,脑子迷糊着吧。”

    韩琦躬身道:“皇上圣明,昨夜确实是喝多了,便是微臣做东,请的范大人和富大人饮酒的,宿醉未消,是不敢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我等无礼之罪。”

    赵祯似笑非笑道:“哦?原来是你们三个一起喝的酒,也就是说富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是么?怎地你们三位喝酒却忘了请欧阳爱卿,这可不够朋友啊。”

    韩琦面色涨红,挺胸道:“圣上这话微臣受不得,臣等公务之余相聚小酌,这难道也不准么?”

    赵祯不搭理他,冷声道:“谁来为朕剖析剖析这篇文章?看起来这篇文章似乎说的颇有道理,尧舜商周之事都被欧阳大人拿来举例子,看来这朋党之事,朝廷倒是要鼓励了。”

    杜衍排众而出高声道:“皇上,老臣说两句。”

    赵祯道:“说。”

    杜衍道:“欧阳大人这篇朋党之论荒谬之极,所举之例也是虚无缥缈无可查实,敢问欧阳大人,即便如你所言,君子与君子结党,小人与小人结党,你又凭何声称君子之党可退小人之党,若是小人之党得势,岂非朝纲大乱?即便二者抗衡不下,两党相伐,受害的是谁?还不是朝廷律法社稷根基?都忙于结党除异,政事若何?况一党得势把持朝政,岂能保证皇上威严?”

    欧阳修吁了口气道:“杜枢密,您理解有误,我所言之意乃是说君子有朋党而小人并无朋党,他们只是暂时结为朋党,也是虚假的朋党。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坚持的是道义,履行的是忠信,珍惜的是名节。用这些来提高自身修养,那么志趣一致就能相互补益。用这些来为国家做事,那么观点相同就能共同前进,始终如一。作为皇上,只要能斥退小人的假朋党,进用君子的真朋党,那么天下就可以安定了。”

    杜衍脸上一红,原来自己没理解文章的意思,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个小尴尬挥之脑后,再问道:“笑话,你说的本官可毫无头绪,所谓君子和小人难道是自诩的么?以何种标准判断何为君子之党何为小人之党?你只举尧舜商周之事,我来问你,前朝李唐牛李党争,谁不是标榜其自己是为国为民着想,谁不自诩为正直不阿的君子,可今天看来又如何?牛李结为奸党,闹腾了四十年,终至李唐覆灭,都是千古之罪人。”

    欧阳修抗声道:“是否为君子皇上自然能明朝,李唐君主昏聩无能,自然无可分辨,今上圣明,岂能如他们一般不辨忠奸?”

    赵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道:“住口!欧阳修,你太放肆了!你这是在用言语挟持朕,朕同意你的观点便是明君,不同意便是昏君是么?”

    欧阳修连连磕头道:“臣不敢,臣是一片真心话,臣绝无此意。”

    赵祯怒容满面道:“先哲明言:‘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誷,诬誷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太祖遗训言:‘塞朋党之门’,太宗曾下诏‘禁朋党以厉百姓’。这些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妄言什么‘真朋伪朋’,说什么‘君子小人’,你以为靠这些狡辩之词便可开脱朋党之罪么?妄想蒙蔽朕的视听,朕还没到受人蒙蔽的地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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