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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txt下载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六六章 朋党论(下)

    欧阳修还待开口辩白,但范仲淹心如明镜,他知道赵祯今夜召见群臣的目的便是要驳斥这篇文章,基调早已定下,若是欧阳修再争辩的话,事情会闹得不可收拾。

    在这一瞬之间,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忽然心灰意冷起来,特别是当初去秦州请苏锦共同主持新政变革的几个人,这时候不免不约而同的想起苏锦当日所说的话来。

    当初苏锦便说过:“为了变法而扳倒反对变法之人,此举似有党同伐异之嫌,虽然几位大人光明磊落,完全是为了大宋社稷江山着想,但绝对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皇上那里难免不受影响。”

    当时还以为是苏锦的搪塞之词,但现在看来,苏锦当初的话乃是金玉良言,今日之事与其说是欧阳修写的朋党论惹了麻烦,还不如说是有人暗中兴风作浪,逼得欧阳修愤懑难平写了这篇文章。

    欧阳修也是气糊涂了,写了这篇文章,便是自承朝中有朋党,自承王拱辰钱铭逸等人所奏为实,而文章中的替朋党辩驳之意,更是会成为结党的死证。

    “欧阳大人,别说了。”范仲淹轻声道:“皇上说的对,在此事上,或许……或许我等的识见有误了。”

    欧阳修长叹一声,只得闭上嘴巴,他后悔了,当初不该踏上新政这条船,更不该一时意气写了这篇文章,更不该高估皇上的信任和决心,本以为已经将皇上的心思揣摩的差不多了,但此刻才发现,皇上的心思如海,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住上意。

    赵祯静静道:“欧阳修,你写这篇朋党之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受何人指使,此事必须说清楚,若说你不懂朋党之祸的危害,朕决计不信;而你既知其危害,却又一力辩护,其中必有动机,朕希望你能坦明心迹,你回去之后,三日内写上奏折将此事说清楚。”

    欧阳修磕头道:“臣遵旨!”

    赵祯眼光移向群臣,冷然道:“针对今日之事,诸位爱卿也要说说看法,自今日始,连续三日早朝他事不议,只谈朋党之事,理不辨不明,此事须得有个结果,否则何谈他事。”

    群臣道:“臣等遵旨!”

    赵祯站起身来,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负手道:“诸位大人请回吧,朕也累了,咱们明日早朝上见吧。”

    众人恭送赵祯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偏殿之后,这才悄无声息的纷纷退出。

    欧阳修浑身无力,若不是韩琦富弼将他拉了起来,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群臣散去,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落在最后,出了大殿,外边的冷风飒飒,吹得四人都打了个寒战,举目望天,下弦月坠在西边的天空中,发出弱弱的清辉,夜风虽冷,但四人心中比这寒夜的北风还要冷,都已经结了冰了。

    今夜过后,四人的命运将会急转直下,不日将会有攻讦之奏雪片般的飞上赵祯的案头,官职自然不保,推行了一半的新政也将夭折,甚至都会有性命之忧。

    皇上今夜虽然并未说谁是朋党,该如何处置朝中朋党,但有心之人心里都明白,这只是赵祯的一贯手段,他不想落个翻脸无情的名声,他需要听听群臣的意见,借助跳出来的臣子之手来行事。

    四人默默无语往宫外挪步,范仲淹韩琦富弼三人都没有出言怪欧阳修莽撞,事实上,他们几个天天在一起,本就是事实上的朋党,欧阳修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欧阳修错就错在太过天真,居然正儿八经的写文章来替这几人辩白。

    四人出得宫来,寻了一家通宵开门的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温了两壶酒围坐解愁。

    欧阳修一口喝干杯中烈酒,哑声道:“希文兄、稚圭兄、彦国兄,我欧阳修行事不慎,连累了三位大人。但今日之事我欧阳修决计一力承担,皇上那里我自去请罪,三位大人切不可承认朋党之事也免得受牵连过甚。”

    范仲淹苦笑道:“永叔老弟,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件事岂是你一个人能顶下的,皇上批驳你的文章可不是只针对你,而是针对我等全部。说到底,皇上是对我等起了见疑之心,其实即便没有你这篇文章,也迟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不必自责,我等光明磊落,无甚可愧疚之事,唯一所憾的是这新政将要半途而废了。”

    富弼叹道:“真让苏锦说着了,新政之难,难于上青天,本以为皇上是下定了决心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泡影了。”

    韩琦道:“如今我等怎么应对?是否需要再去向皇上剖白心迹?我等即便是有结党之嫌,但可从未行为祸朝政之事,皇上难道会无视这一点?”

    范仲淹摇头道:“如今我们什么都不要做,越是剖白便越是会变黑,一切静观其变,等待圣意裁决吧,明日早朝,我等请辞官职,留在京中等候发落,对此事绝不可再出妄言;老夫也倦了,但愿圣恩体恤,能让老夫回归乡野,从此当个渔樵野夫便不胜感激了。”

    韩琦急道:“范公岂可做此想?新政便不要了么?背负朋党之名便不争了么?这样不明不白的辞官,人家会说我们畏罪而逃呢。”

    范仲淹拍拍韩琦的肩膀道:“韩帅啊,你怎么还是看不淡这些,你我这把年纪,还在乎什么功业名誉么?但求无愧于心,俯仰无愧于天地,这便够了,倒是欧阳大人和富大人年富力强,倒是颇为可惜,不过富大人是晏相女婿,皇上不可能不照顾晏相的面子,而欧阳大人和苏锦关系甚好,苏锦在此事上可能会出一把力,我觉得欧阳大人应该立刻派人将事情始末告知苏锦,求他帮助。”

    韩琦瞠目道:“求他?这小子不地道,求他作甚?”

    范仲淹摇头道:“韩帅莫对他有偏见,这时候我们应该佩服他的眼光了,当初你们去秦州的时候,他也曾劝告过新政需徐徐图之,当时我等都当了耳旁风,本以为皇上支持,诸位戮力同心,此事当大有可为,可是事实上,我们的判断都是错误的,苏锦拒绝出来主持新政,又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等,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倒是我们有些一意孤行了。”

    众人无语,范仲淹说的倒是实情,苏锦早预言会有极大的阻力,从新政实行以来,各种中伤诬陷之言就没有停止过,还有不少人死于非命,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而皇上也终于如苏锦所言,经不住竟日的弹劾和诬陷,开始怀疑众人,如今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不能不说是自己等人未能看清这一点所致。

    欧阳修开口道:“我不去求他,这几次他回京城来,我等对他甚是无礼,也从未接送宴请过他,倒是他还每次回来带些西北的特产送到我等府上,韩大人还将他的礼物丢到大街上,对他极尽羞辱,这时候我怎么有脸去求他。”

    范仲淹道:“我来求他,他若是小鸡肚肠之人,便当我们看错了人,再说了,我等羞辱无理在先,便是被他冷遇,也是扯平了,倒也没什么。”

    富弼轻声道:“苏锦当不是这种人,我也得罪了他,但这次被诬陷谋逆之事,他还不是尽心尽力为我洗清了罪名,说起来我也很惭愧,竟然没来得及谢他,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们都变得有些不近情理了?新政颁布之后,我时常举得周围的人似乎变得都不认识了,现在看来,变得倒像是自己,而非他人。”

    四人你一杯我一盏,酒入愁肠愁更愁,一直喝到天明时分,均醉意熏熏,这才由各自的仆役搀扶上车,回府而去。

    范仲淹回到府中并未入睡,而是即刻亲笔写了书信一封,命人送往秦州苏锦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写这封信之前,有一个人的信件已经在送往秦州的途中,那是包拯的信。

第八六七章 落井下石

    苏锦离开京城的第二日,便是欧阳修写出那篇倒霉《朋党论》的日子,直到赵祯当晚的紧急朝会过后,苏锦离开京城的时间也不过十多个时辰而已。

    秦州的事务其实也没苏锦说的那么急,身为路使之职,他也无需触及最基本的政务,大多数事情只是动动嘴巴,拿拿主意罢了,再加上又带着女眷,所以苏锦一行走的很慢,当包拯的信使两天后追上苏锦的队伍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走到孟州,甚至都还没进鄜延路最南端的陕州境内。

    苏锦只看了几行包拯的信便大惊道:“怎么可能?”

    众人不明所以,王朝等人忙问究竟,苏锦将信迅速看完,喃喃道:“这也太蠢了,欧阳修怎么变得这么蠢了?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苏锦将信上之事跟众人说了一遍,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欧阳中丞写了一篇文章便惹来了大麻烦,苏锦也无暇跟他们解释,只是命王朝马汉护送女眷车驾回秦州,自己则带着赵虎张龙并十余骑调转马头回转京城。

    两个时辰之后,在孟州东南的官道上,又遇到了范仲淹送来的信,内容居然也是恳请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从轻发落欧阳修。

    苏锦丝毫不觉得奇怪,朝中重臣那么多,他们能首先想到自己,求自己出面相助,这便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没人可求了,求晏殊?晏殊必然会撇清此事,他躲还来不及,最多是淡淡的开脱几句罢了,求杜衍?杜衍恨不得要他们去死,又怎会来帮他们开脱;而其他的人,若不是反对新政的杜衍党羽,便是支持新政的自身难保之人,还有些是明哲保身的骑墙派,更多的是在赵祯面前毫无影响力的官员,他们求不求情其实根本影响不了结果。

    而自己原本在此事上也没什么影响力,但好就好在自己还有一些和赵祯对话的资本,光是从西夏弄来战马这一件事,便足以让赵祯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面子了,更何况苏锦还有另外的一个杀手锏。

    只用了一日时间,苏锦等人便快马扬鞭的回到汴梁城,在这三天里,朝廷内外进行了大批判、大讨论,百官口诛笔伐,怒斥朋党之非,逐渐上纲上线,将范仲淹等人逐渐定性为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的朋党集团。

    杜衍更是率领一般反对新政的官员们泣血上奏,要求严惩奸党,以警示百官,昭示天下;刑部侍郎贾思源更是以违背祖训,结党图叛为名,依据宋刑统之法,要求将范仲淹等人革职下狱严加查办,此举招致不少人的反对,认为矫枉过正量刑太重,一时间朝廷上下吵闹不休弄得不可开交。

    凭心而论,赵祯并不想因此事便将范仲淹等人直接下狱,但范仲淹等人的态度却让他大为恼火,这几个家伙第二天便跑来辞职,辞职的原因却不是赵祯要他们承认的结党之事,而是说他们能力有限不足以担当重任,要求辞官告老。

    这种态度让赵祯大失所望,这便是说自己大张旗鼓的批判他们搞小集团,他们几个却不承认,反倒辞官相挟,在外人看来倒是表示清白之意,几经引导无果,赵祯失望了,渐渐的动了严惩之意。

    而杜衍等人也抓住机会不断的煽风点火,不断纠结党羽要求严惩,赵祯更是头脑一热,私下里表示要对范仲淹等人严惩不贷;仅仅三天时间,原本风光无限的范仲淹等人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只差赵祯一道圣旨,便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

    苏锦回到京城,首先便去包拯府邸了解了这几日的情形,当听到传言说赵祯要严惩范仲淹等人的时候,苏锦着实有些吃惊;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赵祯离明君还差的很远,这件事本就和他有莫大的关系,现在却又上纲上线要严惩范仲淹等人,实在是让人觉的不地道。

    当晚苏锦进宫见驾,赵祯对于苏锦的去而复返先是惊讶,旋即便明白了苏锦的来意,苏锦和这几人的关系相当的密切,之前在京城,苏锦和富弼欧阳修便打得火热,后来去西北,和韩琦欧阳修又联手并肩战斗,自然也是情意不浅。

    赵祯微有不快,他已经决意惩办新政诸臣,从而摆脱自己决策失误的困境,所以即便是苏锦在此事上插手说情,赵祯也打算让苏锦碰个钉子回去。

    赵祯一如既往的在崇政殿接见苏锦,这也是苏锦进宫的独有待遇,苏锦一进门赵祯便笑问道:“苏爱卿去而复返,离京才三日便匆忙而回,可辛苦的很呢。”

    苏锦笑道:“为皇上分忧辛苦些算什么。”

    赵祯笑道:“多几个苏锦,朕便高枕无忧了,说罢,西北出了什么事儿,要你这般急匆匆的回京城来见朕。”

    苏锦知道赵祯在装糊涂,不动声色的道:“西北确实有事,但微臣今日要说的乃是朝中之事,想和皇上说说此事。”

    赵祯道:“果不出朕意料之外,又是一个说客,朕这几日可是连番接见了很多说客了,早先晏相来过,昨夜包拯觐见,今天又轮到你了。”

    苏锦道:“哦?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赵祯晒道:“无非是为某些人开脱罢了,还能说什么。”

    苏锦道:“那皇上是怎么说的?”

    赵祯道:“朕自然是告诉他们,一切按照律法办事,朕不冤枉好人,也不姑息奸佞。”

    苏锦笑道:“皇上以为我今日也是来为他们开脱的么?”

    赵祯道:“难道不是么?朕提醒你,你不要搅进来,事到如今,那几个还不肯认错,朕看他们也不会认错了,朕要好生的给他们个教训,你若是求情,朕给你的回答也是按照律法办事,绝不姑息。”

    苏锦道:“皇上你误解了,我不是来求皇上饶恕他们的。”

    赵祯道:“你不是求情的?”

    苏锦道:“非但不为他们求情,我还要求皇上严惩他们。”

    赵祯糊涂了,皱眉看着苏锦道:“你搞得什么鬼。”

    苏锦正色道:“臣没搞鬼,臣确实是来求皇上严惩他们的。皇上,听说刑部给他们上了罪名是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且违背先皇之训诫是么?”

    赵祯一时转不过来头绪,迟疑道:“是这么说的,不过朕……”

    苏锦道:“皇上您别在犹豫了,这等大逆不道之徒,还犹豫什么?赶紧下令将他们四个满门抄斩昭示天下,要天下臣民们都知道,范仲淹韩琦等几名奸邪之辈在朝庭中兴风作浪的后果,警示那些宠宠欲动之人吧。”

    赵祯愕然道:“你怎会提出如此建议?据朕所知,你和他们之间倒是很有交情呢。”

    苏锦道:“交情归交情,大义灭亲之事我还是要做的,我急着赶来觐见,便是怕皇上耳根软,禁不住他人的求肯饶恕了他们,而且据臣所知,他们还有许多罪行不为人所知,臣要一并揭发呢。”

    赵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锦原来是来落井下石的,这真的出乎赵祯的意外,印象中苏锦貌似不是这种人,今日特意进宫,居然是为了揭发范仲淹等人的罪行,看他的神色不像是作伪,难道苏锦果真掌握着这几人的什么罪证不成?

    “你……说给朕听听。”

    苏锦神情变得激愤道:“臣早想揭发这几个人了,一直没有机会,现如今他们阴谋暴露,臣自然不能再三缄其口;韩范两人的第一幢罪名便是胆小怕死,丧尽我大宋军威。”

    赵祯皱眉道:“此话怎讲?”

    苏锦道:“事实明摆着的,西贼叛宋自立,我大宋下令讨伐西贼,而身为西北领军将帅的范仲淹和韩琦,胆小怯战,不敢挥军北进,只懂得成天的修建城寨龟缩其中,迟迟不愿踏平西贼,让西贼笑我大宋军队无能,这不是胆小怕死是什么?臣甚至认为他们是故意拖延,与西贼有通敌之嫌,否则为何故意输了两次大战,损失我大军数万?”

    赵祯哑然失笑道:“苏锦,你是在和朕开玩笑吧。”

    苏锦正色道:“臣可不是开玩笑,臣所揭发的他们的第二项罪名便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

    赵祯道:“停,停,朕怎么听着像是你在说反话。”

    苏锦不理,续道:“据臣了解,韩琦范仲淹在西北期间,将俸禄家产当做军资充入军费,与士兵们同吃同住,故意伪装成和众士兵同甘共苦的模样,身上也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的,听说范仲淹的一件衬衣打了很多补丁却故意不丢,这不是沽名钓誉是什么?听说士兵们打仗归来,他们故意痛哭流涕跪迎死难的士卒,还亲自写信附上银钱命人送尸体回乡,这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他们在西北期间,便是用这样的手段欺骗当地百姓,让百姓们为他们做了歌谣,说什么‘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这便是他们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的明证。

    赵祯心头大动,看着苏锦激动的面容默然无语。

第八六八章 忤逆

    “他们的第二桩罪名便是滥用职权排除异己,臣听闻,这几人利用皇上的信任,借颁布新政之机,在大宋各地路州巡视,随意任免官员,将很多官员革职,而这些官员都是祖上曾跟随太祖太宗爷鞍前马后打下大宋江山的功臣。”

    “臣就想不明白了,祖上拼死拼活立下功勋,身为后人哪怕是没什么作为,哪怕是贪墨点小钱,哪怕是欺压点百姓又怎么了?俗话说的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上功勋卓著,如今子孙们受用百世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为什么范仲淹韩琦他们偏偏不能荣忍这些?臣认为他们一定是眼红别人,他们自己的先人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所以他们便心理不平衡。”

    赵祯吁了口气道:“你还有要说的么?”

    苏锦大声道:“臣当然有,韩范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自己的子侄辈未经科举之人一律清退,看起来像是一副大公无私之状,但实际上是为了撇清自己,好不让被人拿到他们处事不公的把柄;但那泾州知府滕宗谅,和范仲淹是同年好友,他胡乱动用公使钱铺路搭桥还用公使钱犒赏宴请属下同僚,范仲淹便置若罔闻;郴州知府杨绛为了朝廷体面用公使钱盖了一间大大的别院,为了能身体康健为朝廷更好的效力几年动用公使钱买了些贵重补品进补,那范仲淹为何便不能容忍?同样是动用公使钱,范仲淹便厚此薄彼,这不是拉帮结伙排除异己之行是什么?”

    “还有,当年臣刚去渭州赴任,路遇西贼抢.劫,范仲淹违反朝廷规制,放着木郎寨大军压境不管,硬是率两千人奔波六七百里前来与我抢功劳,攫取臣缴获的战马数百匹,从那时起臣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渭州之战他不派一兵一卒来援,说什么环庆鄜延路乃京师直接门户,不能让贼兵有可乘之机,命人送了十万石粮食和一些盔甲箭支等物来敷衍,后来臣了解到,范仲淹居然只留下了粮食三万石在鄜延环庆两路,不够两路兵士消耗半月之用,既知鄜延环庆乃京师要害,却又为何只留十余日粮食,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做的后果么?所以臣以为,范仲淹根本就是拿朝廷委以的大任开玩笑,送我粮食兵器之举乃是为将来西贼一旦突破他的防线找个理由,他会说是因为支援了渭州所以无粮可食,导致战事失利,这得居心叵测之人,着实可恨。”

    赵祯愕然道:“你糊涂了么?范仲淹岂是你想的那样?他不能带兵来援,确实是因为鄜延环庆乃是京师屏障,这件事他是奏明了朕的。”

    苏锦冷笑道:“那他便更可恨了,这是利用皇上不了解西北的局势蒙蔽皇上呢,假惺惺的送了粮食兵器来给我,那是另有目的无疑。”

    赵祯皱眉道:“你竟然如此看他,倒教朕着实意外,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苏锦道:“那还用想?皇上该快刀斩乱麻,直接将这帮家伙处斩了事。”

    赵祯道:“你当真作此想?”

    苏锦道:“当然,皇上莫要拘泥于太庙遗训的约束,该杀便杀,不要姑息,否则这伙人又将兴风作浪,说什么朝廷积弊,需要变革之类的鬼话来蛊惑人心了。”

    赵祯道:“你不也曾例举朝廷十弊么?变革之言你也曾说过,为何如今话头大变呢?”

    苏锦道:“是啊,所以为了公平起见,臣请皇上连我也一块杀了,凡是想施行新政之人都该杀,我大宋举国升平,哪里有那么多的积弊和贪官,哪里有那么多的困难,皇上是没下决心,若是一下决心大军横扫西贼辽人绝对不成问题,说天下有积弊的人都是在否定皇上的圣明,请皇上即刻下旨,杀了范仲淹韩琦富弼,杀了我苏锦,杀了欧阳修,杀了在朝廷上叽叽哇哇说这不对那不对的一帮子鸟人,杀个鸡犬不留,然后天下便安静了,国家便太平了,万邦来朝,何等的丰功伟业,皇上您还犹豫什么?”

    赵祯脸色剧变,冷目看着苏锦道:“朕听出来了,你不是来求情的,也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你是冲着朕来的,你是来数落朕的不是来的。”

    苏锦道:“臣岂敢数落君王,臣只是觉得越来越没意思了,一心为朝廷效力的反遭诋毁,有句话叫做‘不干不错,多干多错’拿来形容当下的情形最合适不过;诚然韩范等人的新政施行过激,也有矫枉过正一竿子打死之嫌,但他们实在实实在在的办事,却落得战战兢兢惶然不可终日之下场,皇上曾说立志改变大宋现状,让我大宋强大到西贼不敢侧目,辽人不敢窥伺的地步,据臣看来,皇上这是空言罢了。”

    赵祯厉声道:“放肆,你太放肆了,江山社稷是朕的,朕难道不想大宋强大?朕乃天下之主,难道还会沽名钓誉说些空言不成?我看你和韩范等人乃是同党,这是同一论调。”

    苏锦道:“皇上,咱们也别拐弯抹角,你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同党,所谓的朝中有朋党之说只是个借口罢了,要说朋党,历朝历代都有,本朝也久而有之,说句对逝去之人不敬的话,吕相在世之时身边围绕着一批官员难道那不是朋党?范仲淹当初献上百官图便是揭发吕相的朋党之私,那时候皇上怎么无动于衷?说白了,皇上是对新政的施行赶到失望了,想停止却又怕担上责任,故而借朋党之事大做文章,借此让新政无疾而终罢了。”

    赵祯气的脸色发青,指着苏锦道:“你太放肆了,你简直太放肆了。”

    苏锦拱手道:“皇上待我不薄我才实话实说,皇上可以事后杀了我,但允许我把话说完。”

    赵祯怒哼一声道:“朕对你宽容的过分了,现在对朕也开始指责起来,你是虎狼之心,朕算是明白了。”

    苏锦道:“皇上怎么说微臣都可以,但请别伤了天下忠君爱国之人的心,韩范等人一片赤诚之心,皇上根本连怀疑都不用怀疑,更别说借此事想惩办他们了;新政可以即刻废止,但无需如此。”

    赵祯道:“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苏锦道:“臣岂敢教您如何做,臣只是行使谏言之权,皇上不会连言路都要塞绝了吧,那和以前的那些……那些……”

    赵祯怒道:“你想说和以前的那些昏君无异是么?”

    苏锦道:“臣只是提醒。”

    赵祯伸手将桌案上的茶盅抄起,朝苏锦便砸,苏锦不避不让,任茶盅砸中额头,砸的鲜血淋漓,兀自傲立神色不屈。

    赵祯略有后悔之意,不过也极为解气,苏锦的话太直接了,将他心底中的想法揭的清清楚楚,若不是被揭穿,赵祯有岂能这般的恼羞成怒?

    “朕原本想饶了他们,但你今日这么一说,朕觉得饶不得他们了,朕明日早朝便下旨立刻拿办这几人,将他们下狱、抄家,你能如何?”

    苏锦道:“臣请一同被拿办。”

    赵祯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朕不会将你拿办?别忘了,你的小辫子在朕手中揪着呢。”

    苏锦静静道:“皇上权力无上,自然想拿谁便拿谁,臣的小辫子多着呢,臣不仅是扬州那点事,臣还私通西贼和西贼做生意拿粮食换战马,臣还开设银庄为朝廷汇兑税钱,臣还垫付西北军饷,换了一片不毛之地,臣做的事都是为害大宋之事,理应受到惩罚。”

    赵祯道:“你是来表功来了,离开了你苏锦难道便无人能办成此事了么?”

    苏锦道:“自然有大把的人来做,所以臣请被革职抄家下狱。”

    赵祯道:“朕偏不让你如意,你的事朕以后再和你算账,朕就要先拿办了韩范等人,你能如何?”

    苏锦伸手将官帽摘下,捧在手中道:“臣请辞官,家母年事已高,臣不愿离开家母不尽孝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赵祯气的又要抄家伙,茶盅抄在手中,却又颓然放下,跌坐椅中喃喃道:“你这是在要挟朕,朕对你那点不好了?你竟然如此要挟朕。”

    苏锦低声道:“皇上,臣只是不想皇上下错了决定,此事大可大事化小,不必弄得举国震动,范仲淹等人是否真的有危害大宋之心,皇上心知肚明,若是因为臣的态度让皇上觉得无法下台,臣愿意接受处罚,但请皇上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赵祯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范仲淹韩琦他们硬的像是茅坑的石头,你又是一副咄咄逼人之状,杜衍他们又死咬着不放,要求严惩的奏折已经上百封,朕该怎么办?朕既恼恨范仲淹韩琦等人的不识趣,又不愿让群臣以为朕徇私弄得大家不高兴,谁来告诉朕什么是两全其美之策?”

    苏锦静静道:“皇上原来是受群臣要求严惩的奏折所困扰,臣误解皇上了;明日早朝之上皇上大可公开征询群臣意见,如果群情激奋要求严惩韩范等人,便顺应大多数人之意便是,臣也不闹了,乖乖回西北替皇上养马,决不让皇上为难便是。”

    赵祯抬头道:“真的么?”

    苏锦道:“当然是真的,臣是老实人,说话算话。”

    赵祯啐了一口道:“你是老实人?”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条五彩汗巾递过去道:“擦擦额头上的血迹,朕刚才失手了。”

    苏锦躬身接过,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戴好官帽,告辞出宫。

第八六九章 闯夏府

    苏锦这还是第一次跟赵祯正式撕破脸,上次扬州之事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意,心中也没有底,但这一次苏锦知道赵祯决不至于一怒之下便杀了自己。

    原因很简单,赵祯目前有求于自己,自己目前所做的事是他人无法替代的,如果不是自己,野利族压根不会售给大宋军马,如果不是自己自掏腰包,西北的重建和数十万百姓的生计都将陷入困顿。

    宝山煤饼所得之利颇丰,但苏锦拿了很大一部分出来用在西北的建设和百姓的生计上,这么做的目的自然不完全是为了百姓,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平息朝廷中的怨言。

    赵祯当初以为银东只是一片不毛之地,为了抵债便随口封给了苏锦,但没想到苏锦竟然在哪里找到了石炭,赵祯有些怀疑苏锦是做了个套子让自己钻;苏锦之所以拿出很大一部分的银钱出来代替朝廷的俸禄军饷和其他费用,便是为了平息朝廷之怒。

    去年秦凤和泾原两路基本上便没要朝廷花钱了,两相比较,同样是战乱重建之地,鄜延环庆两路去年一年便向朝廷要了救济粮食近二百六十万石,钱银救济款、重建寨堡款、兵饷官员俸禄加在一起近八十万钱,也就是说,苏锦的秦风和泾原两路的自给自足替朝廷省下了两百多万贯钱,赵祯心中岂能没有数?

    再加上几次交易过来的战马已经接近两万匹,这两万匹战马朝廷只拨了不到五十万石的粮食花费,苏锦几乎白送给了朝廷两万匹战马,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朝廷上下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苏锦还不太爱张扬,这些事只有赵祯和少数几位大臣知道,更是照顾了朝廷的面子,这也是苏锦在赵祯心目中地位颇高的原因之一。

    今日苏锦心中窝着火,他敢于跟赵祯叫板,便是有这些底气在,虽然帝王的威严不能冒犯,但苏锦毕竟是穿越之人,很多方面表现的有些随性,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之分了。

    当然苏锦也懂得收敛,他愿意让赵祯在早朝上解决此事便是退后一步的表现,若是当时逼着赵祯表态,赵祯已经快要暴走,有可能适得其反。

    苏锦当然明白,到了早朝上范仲淹韩琦等人不会落的什么好下场,墙倒众人推,也许晏殊会说那么不咸不淡的几句来求情,但杜衍和一干党羽一定会叫嚣不已,现在的朝廷上敢拼死说情的可没几个,因为很容易便被诬为韩范同党,即便当时无恙,事后轮到的便是他们倒霉了。

    苏锦之所以愿意在早朝上解决此事,当然有他的考虑,他还有一张底牌没有动用,趁着天色尚早,苏锦要去会会这张底牌。

    朱雀门附近夏竦的《声韵斋》新宅门口,一辆马车悄然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华服俊俏的少年人,提着袍子下摆便往里闯,看门人忙拦住道:“你是何人,这是夏府,岂能乱闯?”

    苏锦笑道:“夏府怎么着?我可是你们家姑爷,我来拜见我家老丈人你还拦着?”

    看门人一头雾水道:“你是谁家姑爷,我家小姐可还没出阁呢。”

    苏锦心知定是夏竦秘而不宣,生怕丢了脸面,于是笑道:“你且去通报你家老爷,便说新姑爷来访,请他见一面。”

    看门人莫名其妙,这小子惫懒的很,这般老皮老脸的,倒像是来找茬的,当下嗤之以鼻,两个人推搡着苏锦要赶他走。

    苏锦抬脚踹翻两人骂了句‘狗眼’,转身便冲进宅院,苏锦本没打算要人通报,他就是要往里闯,因为苏锦知道夏竦最不愿意见到自己,自己若是通报,没准夏竦会躲起来说不在家,而眼下之事时间紧迫必须要立刻见到夏竦才成。

    看门人在地上爬起来大呼小叫道:“阿三阿四,阿猫阿狗,有人硬闯宅子啦,快拦住他,打断他的狗腿。”

    前宅的一帮护院闻声而至,一个个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很快就聚集了十几个人,迎着苏锦便气势汹汹的冲过去,跟在苏锦身后的赵虎张龙撸.着袖子便抢上前去,二话不说便拳脚相加,很快便打翻了几个。

    护院们见这两人拳脚厉害,不敢上前拼命,只在一旁不断的谩骂鸹噪,同时通知后院的护院们赶紧来增援;苏锦上前揪着一名倒在地上的护院的脖领子喝道:“你家老爷在何处?”

    那护院抱头道:“俺不知道。”

    苏锦横起手掌噼里啪啦的两个耳光骂道:“不说是么?赵虎,挖了他眼珠子,这蠢货有眼无珠不认识风向。”

    赵虎笑嘻嘻的勾起双指搭在那护院眼皮子上,那护院只觉得宛如两根钢钎往眼眶里挤,又痛又怕,眼冒金星,忙叫道:“老爷在书房见客,饶命!”

    苏锦道:“书房在何处?”

    那护院既已开口便不再强硬,道:“在三进左首。”

    周围的护院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那软骨头,心道:你完了,逃得一时性命,老爷还不扒了你的皮。

    苏锦一把丢开那护院,迈步往里走,一路上有护院从里边赶出来阻拦,被赵虎张龙三拳两脚的放倒,丫鬟婢女们吓得大呼小叫胡乱奔走;护院们围拢了一大群,跟在苏锦等人身后吊着,大声的聒噪怒骂不休。

    苏锦也不理他们,直奔三进后宅,刚进了左首的一座天井院门,便听嗖嗖破空之声,苏锦眼前一花,只见张龙和赵虎已经和四名护院斗在了一起。

    这四名护院身手不俗,外边那些护院都是三脚猫的功夫,这几个人起码是八脚猫九脚猫,居然缠斗的赵虎和张龙脱不开身,显然后宅的护院是保护夏竦的贴身护卫,功夫高也不足为奇。

    苏锦没空看打斗,快步走到房前石阶前刚要说话,就见黑花布帘掀了起来,里边走出两人来,其中一人一见苏锦掉头便走。

    苏锦眼尖,大声道:“哎吆,这不是杜枢密么?真是巧遇,本来我打算拜见了我家老丈人之后便去寻你,没想到在此偶遇,倒是省了一番功夫了。”

    出来的正是杜衍和夏竦,两人正在书房商量施压让赵祯严惩韩范等人之事,闻听外边乒乓作响,夏竦打算出来呵斥一番的。

    “苏锦?你来作甚?怎地如此无礼,带人打到老夫的宅子里来了。”夏竦怒容满面,美髯吹得一翘一翘的。

    苏锦拱手笑道:“小婿前来拜见泰山老丈人,你家看门人狗眼看人低居然把我往外赶,不得已小婿才硬闯进来。”

    夏竦脸色一红,斥道:“胡言乱语作甚?谁是你老丈人。”

    苏锦笑道:“你不认小婿?那我可要公布婚书了。”

    夏竦暗骂一句,喝道:“还不退下,滚出去。”

    四名护院赶紧住手,张龙赵虎也脱身出来,满头大汗的站在苏锦身边直呼哧。

    “来寻老夫何事?”夏竦道。

    苏锦道:“您忍心让小婿站在院子里说话么?”

    夏竦面色铁青,不作任何邀请的表示,便转身进屋。杜衍也赶紧钻进屋内,苏锦一笑,命赵虎张龙把着门,掀帘进屋。

    夏竦的书房内宽敞雅致洁净,苏锦皱了皱鼻子笑道:“这烧的不是我宝山的香饼么?看来岳父大人喜欢用,下回叫菱儿回京给您多带几筐来,您喜欢香草味的还是百合味的?”

    夏竦面无表情的端坐案后道:“尽说废话作甚?闯进老夫家中意欲何为?有事便说,说完滚蛋。”

    苏锦嘿嘿笑道:“岳父大人对小婿真不客气,不过小婿可不承认是闯进来的,这是我的宅子,我还不能进来么?”

    夏竦怒道:“何时成了你的宅子了?”

    苏锦道:“咦?岳父大人膝下还有其他儿女么?菱儿是您唯一的女儿,岳父大人仙去之后,这一切不都是我的么?”

    夏竦气的要命,怒骂道:“你若再胡言乱语,老夫便命人将你打出去。”

    苏锦哈哈笑道:“岳父大人息怒,我是来跟您报告一个喜讯的。”

第八七零章 不帮也要帮

    夏竦惊讶问道:“喜讯?什么喜讯?莫非是菱儿她有……有喜了?”

    夏竦一时失态,既不愿承认自己的女儿给苏锦当了小妾,又希望女儿能生个外孙出来,夏家无后,自己是没希望了,就只能寄希望于女儿了。

    苏锦笑道:“岳父大人倒是比我还心急,那倒不是。”

    夏竦顿时恢复原样,冷声道:“有话就说,吊人胃口作甚?”

    苏锦看看杜衍欲言又止,杜衍本尴尬的躲在一边不出声,见此状忙道:“子乔兄,杜某还有公务,这便告辞,两位慢聊。”

    苏锦忙道:“杜枢密莫走,这喜讯你也有份呢。”

    杜衍眨着小眼愕然道:“我也有份?”

    苏锦道:“是啊,这是关乎你们两位的喜讯,也许还关乎其他人。”

    夏竦斥道:“装神弄鬼作甚?有什么话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苏锦笑道:“遵岳父大人之命,岳父大人!今日下午我觐见了皇上,皇上问了问已经了解的富弼石介一案呢。”

    夏竦和杜衍同时一惊,夏竦一把抓住苏锦的衣袖道:“你怎么回答的?”

    苏锦一甩袖子道:“岳父大人抓皱了小婿的衣衫了,做什么这么紧张?”

    夏竦怒道:“这件事咱们已有协议在先,你若老是拿这件事来说事,老夫可不答应。”

    苏锦微笑道:“怎么会?我也没跟皇上说什么,只说了此案看上去没那么简单而已。”

    杜衍夏竦齐声惊叫道:“什么?”

    夏竦咬牙道:“卑鄙小人,出尔反尔之徒,老夫不该信你,也罢,咱们便鱼死网破。”

    苏锦故作不解道:“为何要鱼死网破?我只说没那么简单,又没将证据交予皇上,你们这么紧张作甚?我今日来给你们报的喜讯便是要你们不必在担心此事,此事我已经想好了最终解决之道。”

    夏竦道:“哦?如何解决?”

    苏锦道:“我决定了,将那几名被我羁押的打手和口供全数交还于你,替别人保守秘密实在是很辛苦,我打算不在担惊受怕了,所以愿意将人证物证全部交还于你,也免得你说我以此要挟,见了你女婿便跟见了仇人似的。”

    夏竦一喜,旋即防备般的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你有那么好心?”

    苏锦叹道:“岳父大人,说句不敬的话,你就是心理阴暗,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既然不相信,便当我没说;我知道这件事杜大人也有份,所以想解脱了两位的心结,乃是想和两位大人和好之意,既然热脸贴了冷屁股,那小婿便告辞了,日后可别说小婿是拿这件事要挟你们。”

    杜衍和夏竦对望一眼,上前拱手道:“苏大人,你和子乔兄有翁婿之情,又何必因长辈的一句话而大发牢骚,老夫承认对此事略有所闻,不过老夫可没参与其中,子乔兄与我多年相交,一时糊涂做了此事,还好证据落在自家人手中,你又何必为难你岳父大人?”

    苏锦哈哈笑道:“杜枢密倒是撇的干净,不过我倒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你与那事有关,但如果证据泄露,不知道我岳父大人会不会将你给咬出来,那就要看你们之间的交情是真的深厚还是假的深厚了。”

    夏竦冷笑道:“你也莫吓唬人,老夫看人从不走眼,你是什么路数老夫一望而知,老夫决不信你肯将证据交还于我,想必是别有所求,说罢,你想干什么?”

    苏锦挑起大指道:“知我者岳父大人也,难怪会心甘情愿的将爱女下嫁于我,原来是看中了小婿的人品端方前途无量。”

    夏竦红着脸啐道:“我夏家家门不幸,出了个瞎了眼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子,你若人品端方,天下皆为圣人了。”

    苏锦老脸一红道:“好吧,岳父大人看来对小婿不太欣赏,只不过物以类聚,令爱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和你有相似之处,我不是正人君子,您老人家也不是善类,咱们就不必互相攻击了,彼此彼此而已。”

    杜衍没心情听夏竦和苏锦对嘴,忙问道:“苏大人,刚才所说的将证据交还子乔兄,可是真话?”

    苏锦道:“自然是真话,不过确如岳父所言,也是有条件的。”

    夏竦哼道:“你一撅腚,老夫便知道你拉什么屎。”

    苏锦笑道:“然则岳父大人是不感兴趣喽?”

    夏竦哼了一声不答,杜衍急道:“你说说条件来听。”

    苏锦一笑道:“很简单,我将证据交还给你们,你们需帮我做一件事,明日早朝之上,皇上会公开征询如何对范仲淹韩琦等人进行处罚,我要你们力保韩琦范仲淹等人不受重则,更不允许你们的同党借此机会大加诋毁。”

    夏竦哈哈大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你和韩范等人本就是同党,他们倒霉你也要跟着倒霉了,你星夜回京,老夫便猜到你必然是为他们求情来的,若老夫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在皇上那里碰了钉子是么?”

    苏锦冷笑道:“是又如何?皇上还不是受了你等党羽的挑唆,罪魁祸首便是你们。”

    夏竦啧嘴道:“你和他们关系倒是挺密切的,不过老夫可是恨他们入骨,不是他们陷害老夫,老夫又怎会在这声韵斋之中赋闲无趣?听说老夫举荐之人都受到他们的严查,很多被黜退革职,他们做的也太绝了,这会子你倒要我们来替他求情?休想!”

    苏锦道:“新政一派已然失势,又何必赶尽杀绝,就算他们有结为朋党之嫌,也不至于像有些人进言所称的别有所图,我不允许他们受到危及性命的处置。”

    “你不允许?你算老几?”夏竦哈哈大笑:“你不过是个三品路使,朝中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别看皇上对你不错,那是小事上敷衍你呢,遇到大事,皇上岂会听你的,你不是碰了钉子出来了么?皇上给了你面子么?”

    苏锦咬紧牙关道:“皇上不给我面子,但您和杜大人必须要给我面子。”

    夏竦道:“好霸道的口气。”

    苏锦道:“你若不答应我的条件,明日早朝上一旦韩范等人性命有忧,我即刻将你们陷害石介和富弼的人证和物证当堂呈交,到时候你们陪着一起死。”

    杜衍吓得面色煞白,求救般的看着夏竦,夏竦面目扭曲骂道:“你别忘了,这案子是结了案的,你若敢公开证据,老夫便将你隐瞒不报的内情说出去,到时候拉着你一起完蛋,你也休想置身事外。”

    苏锦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干,但正如你所说的,我不过是个三品路使,拉着一票当朝一二品的大员一起完蛋我可是赚大了,杜大人当朝枢密使,你虽被罢免了官职,但新政一党一旦倒台,很快你便会官复原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夏竦铁青着脸骂道:“我不信你会舍弃了大好的前程,老夫等行将就木,你可是前途光明,岂会为了我等自毁前程。”

    苏锦呵呵一笑道:“功名于我如浮云,可不是谁都像你们那样热衷权势,而且即便是我被拉下水,所获也不过是包庇之罪,决不至于死罪,最多革职流放,而你们便难说了,革职流放还是轻的,搞不好便要掉脑袋,相比较而言,我算是赚大了。”

    夏竦气极,指着苏锦喝道:“滚出去,老夫绝不与你做交易,大伙儿一起完蛋便是,休想老夫答应你的条件。”

    苏锦赫然起身佛袖便走,甩下一句狠话:“那咱们明日殿上见,今夜劝岳父大人和杜大人吃的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因为明日早朝之后,你们恐怕便不能享受锦衣玉食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内宅,杜衍急的直搓手,追在后面叫:“苏大人留步,有事好商量……”苏锦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第八七一章 问罪

    (感谢蚂蚁、余人杰两位书友的月票)

    苏锦虽然没拿夏竦的豪言壮语当回事,依着自己对夏竦杜衍的了解,这种人对自己的性命利益的看重高于一切,他们绝不会铤而走险的跟自己死磕,不过话说回来,谁也有犯牛脾气的时候,万一他们铁了心不受自己胁迫,那么自己倒要考虑考虑是否要将证据公之于众了。

    不过很快问题便有了答案,天刚擦黑,爱你不如爱自己的杜衍便追着苏锦的脚步来到苏府求见苏锦,装作和事老一般做了一番劝解,说什么翁婿之情不可断,说什么一切为了朝廷大局着想不必弄得朝廷大乱云云,最终拍着胸脯保证,虽然自己于此事无干,但不忍见苏锦和夏竦两位同时受牵连,他决定明日早朝力保韩范等人;不过他也明说了,韩范等人被贬谪的命运怕是无法更改了,但承诺尽量求情给予宽大处理,至于最终的判决,还是要皇上最终裁定才成。

    苏锦知道这也是实话,求情归求情,最终还是要看赵祯的,赵祯要是决意严惩,这些人也没什么办法;苏锦也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赵祯一意孤行,那说明赵祯暴露出他是刻薄寡情的皇帝,那么自己立刻回到西北撕毁战马交易协议,也不再垫补军费俸禄和各项开支,绝不再给他卖命,倒不是想.操控赵祯如何,但也决不当愚忠的冤大头。

    次日早朝,因为都知道今天的早朝是处置范仲淹韩琦等人,大小官员皆早早的来到大庆殿前,平日偷懒耍滑不愿起早上朝的今日也特意起了个大早,真的抱恙在身的也打起精神拖着病体前来,无论是新政的拥护者还是反对者都想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这几名积极推行新政的要员的下场。

    苏锦也来的很早,看着大庆殿外的众人,从各人的脸色上都能看得出对今日将议之事的态度,有的人面带忧郁,有的人则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嘴巴咧的跟鞋帮炸了线一般,更有人目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早朝的钟声响起,众官鱼贯而入,赵祯面无表情的登上宝座,接受群臣见礼之后并无多少客套便直入正题。

    “诸位爱卿,今日所议之事只有一件,想必诸位已有耳闻,乃是关于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蔡襄等私结朋党之事,虽然范仲淹、韩琦等拒不承认他们为朋党,但欧阳修写《朋党论》的用意便是为其辩护,此乃铁证,不容狡辩;朋党之祸的危害不用朕过多赘述,大宋列朝皇帝皆三令五申杜绝朝中有私结朋党为祸朝纲之心,朕自然也深悉其中之患,故而朕的态度是决不姑息,诸位爱卿可各抒己见,范仲淹韩琦等人该如何处置,还需诸位奏议上来。”

    赵祯的话已经定下了基调,看了昨日苏锦入宫起了反作用,赵祯是决议要对韩范等人严惩了。

    晏殊是群臣之首,在此事上自然要第一个表态,但事实上晏殊也很为难,一方面他对新政官员早就抱有不满,皇上的热乎劲还没消退的时候曾经要晏殊不得对新政之事开言说话,弄得晏殊很是没面子,而韩琦等人也确实不知检点,得势之时对晏殊缺乏起码的尊重,惹的晏殊很是不开心。

    但另一方面,晏殊也不是行事不经过大脑之人,晏殊的从政之道是左右逢源都不得罪,说好听点是宠辱不惊的大度,说难听点便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一个;他从不因别人对他的态度如何便事后报复,所以名声不恶;虽然暗地里他也没少整人,但起码表面上做的光鲜,不惹人非议。

    在这件事上,他更是不能多说话,富弼是他的女婿,他必须在众人面前避嫌,所以公开场合之下,他都是三缄其口,但是背地里晏殊还是忍不住去找了赵祯求情,以至于赵祯在接见苏锦之时将晏殊称为说客。

    那日去求情,赵祯无可无不可态度暧昧,晏殊便感觉到为富弼求情有些莽撞,今日殿上,晏殊是决计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他决定两不得罪,说些场面话来应付,所以赵祯话毕,晏殊面色凝重的出列奏道:“皇上,这件事老臣想了又想,觉得还是皇上下决定为好,老臣和富弼是翁婿关系,也曾举荐过范副帅,本来已经是避嫌唯恐不及,若一定要老臣表态,老臣只能说一切按照律法行事。”

    赵祯微微点头,心道:算你识相,你懂得避嫌最好,朕就怕你不知进退,和那愣头青苏锦一样。

    “朕理解你的难处,此事便不需你表态,他人意见如何,可上前奏来。”

    苏锦按捺不住,上前道:“臣有话要说。”

    赵祯皱起眉头道:“苏锦,看你一副愤慨之极的模样,想来是满肚子的话要说了,朕提醒你一句,这是大殿之上,说话要顾及身份和礼节,切不可胡言乱语。”

    苏锦心道:“你不就是怕我放大炮把你借用此事将新政推行失败的责任推给范仲淹等人的心思说出来么?老子可没那么笨,惹得你恼羞成怒对我也没好处。”

    “谢皇上提醒,微臣自然懂得分寸,微臣只是想说,诚然范大人和韩大人等人有结党之嫌,但请皇上念及这几人平素忠心为国,屡立功勋的份上,处置之际略加宽宥,毕竟有功有过,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还是值得商榷的。”

    赵祯淡淡道:“朕当然会考虑,朕这不是在征求众爱卿的意见么,功过孰大孰小,朕也不会武断行事,还是由众卿来决定。”

    苏锦拱手道:“臣明白了,臣没有可说的了。”

    赵祯点点头,指着一名官员道:“钱铭逸,你说说看法,范仲淹韩琦等私结朋党之事乃是你和王拱辰最先上奏的,在此事上朕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钱铭逸快步上前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此事已无需再议,以前韩范等人有功,但皇上早已给予赏赐,否则又怎能深得皇上信任入主中枢?此刻那前事说事,臣觉得甚是荒唐;朋党来历朝大忌,凡有朋党比伴随阴谋诡计,从韩范等人进京任职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先是纠结御史台四谏官弹劾朝中数位大员,后又不问青红皂白罢黜革职了一大群朝廷官员,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甚至发生了官员自缢于街头,甚至铤而走险诬陷朝廷命官之事;按理说似乎怪不到韩范等人头上,但仔细一想这正是他们排除异己的结果。”

    群臣有些骚动,苏锦嘴角挂着冷笑缓缓瞟向杜衍,看来这家伙是不想好了,昨晚来说的好好的,说要通知同好官员网开一面不在大殿上对范韩等人进行抨击,现在看来这是在糊弄自己了。

    杜衍郁闷的要命,他倒是想让王拱辰钱铭逸他们改口,但实在是没有好的理由,难道告诉他们说,自己和夏竦设计陷害富弼的证据被苏锦攥着?思来想去,杜衍决定不跟他们通气,而赵祯先点名要钱铭逸他们发表看法也是出乎杜衍意料之外的。

    就听钱铭逸续道:“所以臣以为,因即刻将范仲淹等一干奸党收押下狱,要他们即刻交代所图之谋,以及还有哪些党羽,任凭他们如何狡辩,这件事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皇上若是在此事上心软,那便是姑息养奸,他日这些人再东山再起,避难收服。”

    钱铭逸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杜衍以及杜衍身后夏竦的态度,他的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有人更是直截了当的猜测奸党有谋逆之图,应提即刻斩首示众云云。

    苏锦脸色铁青,用眼剜着杜衍,手已经探入怀中,抽出几张白纸,那正是昨晚给杜衍过目的几名打手交代夏竦是幕后主使的口供,杜衍看在眼里,赶紧上前奏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赵祯心道:“又一个落井下石的,不过也好,今日就是要他们来替朕拿主意,朕不能惹恼了某些人,他们要恨便只能相互去嫉恨,朕只是随民意行事,绝不引来怨恨。”

    “原该听听杜爱卿的高见,你说吧。”赵祯不动声色的道。

第八七二章 贬官

    杜衍瞟了一眼脸色不善的苏锦缓步上前道:“启奏皇上,老臣以为,钱大人王大人等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也是为我大宋朝堂清明着想,无何厚非。”

    众人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要说杜衍和钱铭逸等人不穿一条裤衩,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杜爱卿的意思是支持严惩范仲淹等人是么?”赵祯问道。

    杜衍咳嗽一声拱手道:“这个……老臣虽认为钱大人和王大人言之有理,但却并不赞成将韩范等人严惩,相反是要请皇上三思后行,考虑他们的出发点,给予宽大处理。”

    “什么?”

    “杜公,你在说什么?”

    钱铭逸和王拱辰以及一干附和的官员惊得嘴巴里能塞进颗鸭蛋进去,殿上众官再次眼珠子洒落一地,杜衍居然能为范仲淹等人求情,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亲眼目睹,谁能相信。

    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杜衍的话,他们一致认为是杜衍在玩花样,故意的表示大度,免得留下落井下石之名,在范仲淹韩琦等人受严惩的决定基本上板上钉钉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就是一种奸猾的策略。

    赵祯略感意外,歪头问道:“哦?杜枢密的意思是,朕应该从轻发落范仲淹等人?杜枢密不是一直上书言奸党扰乱朝纲罪无可恕么?怎地今日又变了论调?”

    杜衍面色一红,心中埋怨皇上将自己上书要求严惩的事情当众抖落出来,不给自己后路,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尴尬,苏锦的大眼珠子可是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可不想惹急了苏锦,让苏锦当堂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皇上,臣确实曾主张严惩奸党,不过臣也觉得此事过于重大,不宜草率下决定,近日来臣日夜苦思并派人暗中探访范仲淹韩琦及其党羽的行为,并未发现其危害甚巨之处,也即是说,韩范等人虽冒天下之大不韪私结朋党,但却并没来得及做什么对朝廷真正有害之事;他们推行新政之事上确实犯了不少错误,但新政之过和朋党之患是两码事,光从朋党之事上来说,危害尚未形成,而且说他们别有阴谋之论也没有确凿证据,我大宋上下自皇上而下均奉行仁恕之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之下,岂能凭猜测严惩,更别说按照钱大人王大人所言直接拿下严刑逼供了,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钱铭逸直勾勾的看着杜衍,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老大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不成?

    赵祯皱眉道:“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结党之行无需造成危害,本身这种行为便已经影响极坏了,若不严惩,岂非纵容他人效仿之。”

    杜衍从容道:“皇上不必担心,不严惩,但可重惩,以此为戒,令天下人共惕,再者说,若论范仲淹韩琦等人的本心,臣可担保他们大类于无心之失,从这几人以往的表现来看,尚可称为忠君爱民之臣,之所以蜕变若此,臣以为是官职升迁过快,皇上信任过甚,以至于他们恃宠生娇内心膨胀所致。”

    赵祯不悦道:“你的意思倒是朕的不是了。”

    杜衍惊觉说错了话,忙道:“臣该死,臣的意思是他们不懂得珍惜圣上恩宠,没有因皇上信任而更加的勤勉自律,相反却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以至于误入歧途。”

    赵祯道:“你担保他们只是误入歧途?你敢担保?”

    杜衍道:“臣斗胆为他们担保。”

    赵祯喝道:“你担保的了么?”

    杜衍嗫嚅道:“臣……臣……”

    苏锦挺身而出道:“微臣也来担保,日后若真的查出范仲淹韩琦等人别有企图,臣愿连坐。”

    赵祯皱起眉头正待呵斥苏锦横插一腿,只见包拯迈步出列道:“臣包拯也愿担保,跟苏大人一样,今后愿意连坐。”

    杜衍趁此功夫猛打眼色给王拱辰钱铭逸,两人这才真的相信杜衍是真的要为韩范等等人开脱,虽然不明就里,但紧跟老大杜衍的步伐是当小弟的应尽的义务。

    钱铭逸厚颜上前道:“这个……启奏皇上,臣听杜枢密一席话茅塞顿开,臣适才所奏有所偏颇,臣刚才想了想,也觉得韩范等人乃是权力膨胀过快把持不住自己所致,不至于有什么真正的阴谋,臣收回刚才的奏议。”

    赵祯怒道:“你变的倒挺快,刚才是黑转眼便是白,你们还有准主意么?国家大事上便如儿戏一般,真是岂有此理。”

    钱铭逸忙跪倒磕头道:“皇上息怒,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臣也是意识到错误马上纠正,臣不想一错到底。”

    赵祯气鼓鼓的道:“你倒有理了,罢了,起来吧,今后奏议之时想清楚了再议,朕不愿再听到这些自相矛盾之言。”

    钱铭逸抹着汗叩谢退下,怨妇一般幽怨的瞟了杜衍一眼,心道:老大啊,你差点害惨了我,事后你要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可不依。

    杜衍给他个宽慰的眼神,俯身再奏道:“皇上,臣斗胆建议,对范仲淹韩琦等人的处罚宜轻宜缓,这样既能体现皇上通情达理宽容豁达,又能稳定局面不至于造成大的恐慌,不过新政需立即废除,此事不得人心,又是韩范等人一力推行,再无实行必要,新政期间所造成的谬误需一一纠正,以平民愤,定人心。”

    赵祯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朕也觉得范仲淹韩琦等人也不至于一下子便糜烂至此,毕竟这几人都曾是我大宋功臣,韩琦范仲淹在西北力拒西贼数年,劳苦功高;富弼跟随朕多年,为人敦厚谨慎,欧阳修执掌御史台数年,每每诤言进谏也有一番诤臣风骨,这几人原是朕看好的国之重器,但正因如此,他们犯下大错,朕也是格外的痛心。”

    晏殊忙道:“皇上不必忧心,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贤良之臣自然能经受住风雨的侵袭和考验,这几人虽有才情和能力,但也许还不能担当重任罢了,皇上一番惜才之意,他们稍有识见该当痛定思痛尽改前非,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赵祯点头道:“说的也是,磨砺方见锋芒,朕便依着众卿之议,对这几人从轻发落,黄培胜,拟旨。”

    黄培胜赶紧拿起纸笔记录,赵祯眉头紧皱,眼睛看着大殿的大梁,缓缓道:“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罔顾圣恩私结朋党,借新政实行之际,排除异己,攻讦朝臣;新政本为强国之政,沦为众夫所指,朕极为痛惜失望;朕本拟严惩四人,但念及四人立心尚正,危害不巨,加之曾为朝廷功勋之臣,故从众卿所请从轻发落。”

    群臣竖着耳朵大气不敢出一口,细细倾听这四人的命运如何。

    “范仲淹为朋党之首,又拒不承认结党之行,妄言‘气锐不可折’,徒惹众怒,着革去枢密副使及同知政事之职,同时免去鄜延环庆两路路使之职,贬为京西路彬县县令,革去韩琦枢密副使之职,贬知扬州府,革去革去富弼枢密副使之职,贬知恽州,革去欧阳修御史中丞之职贬知淮南路滁州,其余党羽,查实后一律革职贬为小吏;众卿及各级官员需以此为戒,谨记‘至治之世,不为朋党’之言,钦此!”

    随着赵祯的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抽气之声,有的是没想到会这么便宜范仲淹等人,有的则是没想到会判的这么重,这四人被贬到远隔千百里的四处,即便是朋党也是天各一方再无聚首之机了;而范仲淹从当朝二品大员一落千丈,直接被贬为彬县县令,看似皇上开恩,实际上等于是在抽范仲淹的嘴巴子。

    而韩琦富弼两人则幸运的多,一来这两人是范仲淹的左膀右臂,从责任上来说稍微轻些,二来也许是因晏殊之故,对富弼的责罚要照顾一下面子,而韩琦则是跟着沾光,两人虽然被贬,却起码还是保住了州官的职位。

    欧阳修最是幸运,他写了那个什么《朋党论》公然鼓吹朋党无罪,本来应该受到更为严厉的责罚,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也保住了个滁州知州的职位,或许是赵祯看在苏锦的面子上的缘故,总之还算是较轻的处罚。

    处罚结果一出来,苏锦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出大的纰漏,这四人无一下狱,虽然从此只能在京城之外的州府厮混,也许永远没有入职中枢的机会了,但最起码,保的命在,也算是不辜负自己这几天的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和赵祯翻脸了。

第八七三章 归零

    “众卿对于这样的处罚可有疑义?”赵祯环视群臣将目光停留在苏锦脸上。

    “皇上圣明,如此处罚可算是仁厚之至,尽显皇恩浩荡,范仲淹等人若稍有知觉,该感激涕零才是。”众臣七嘴八舌的道。

    “苏爱卿,你觉得如何。”赵祯似笑非笑的问道。

    “皇上处事公允,微臣拜服的五体投地,皇上襟怀堪比苍穹大海,容人所不能容,不愧是不世明君。”苏锦大拍马屁,藉此修复和赵祯之前闹得不愉快。

    赵祯莞尔,啐道:“朕不喜阿谀奉承之人,苏爱卿莫要学了这一身的毛病,朕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非不能容忍臣子犯错,犯错不可怕,怕的是离德离心,君臣离心万事皆休,江山是朕的,但没有诸位爱卿的操劳,这江山想要万年长盛也是很难的。”

    几名白胡子老臣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吾皇实乃圣德之君,古今帝王无出其右者,臣等何其幸运,能在圣君座下为臣。”

    苏锦心中暗笑,赵祯很精明,看起来一副万事不理的摸样,实际上心中有丘壑,行事自有一套,也从不放弃表现自己圣明的一面,当然身为帝王,他本无需这般做作,光凭他这番话,无论他是真心而出还是虚言作秀,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苏爱卿,这宣旨的差事便由你担当吧,另外西北鄜延环庆两路路使空缺,朕属意于你暂代,你看如何?”

    群臣在此惊讶,环庆鄜延两路再由苏锦暂代路使,西北四路便尽归苏锦辖下了,这可是名符其实的西北王了,没想到范仲淹一倒台,得了便宜的竟然是苏锦,三年之间从一名新进进士一跃而为西北之王,这步伐也太快了些吧。

    众人艳羡,苏锦却对赵祯的鬼主意心知肚明,看似是件升官发财的好事,但却非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就凭昨日午后觐见赵祯公然翻脸顶撞之行,这个好差事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赵祯再大度也不至于容忍苏锦的目无君长。

    而赵祯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今日堂上,杜衍的临时倒戈,其间苏锦抛给杜衍的一个个颇为玩味的眼神都落在赵祯的眼里,别看赵祯每次临朝之时大部分时间都眯着眼半睡半醒,但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一样,下边学生的小动作却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很多时候老师不屑于说出来罢了。

    苏锦的举动传递给赵祯一个信息,杜衍的临时改口必然与苏锦有关,虽不知苏锦凭什么能让杜衍改口,但两者之间也许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怎样,苏锦能说的动杜衍,那说明这小子在朝中已经颇有影响力。

    而赵祯要做的便是要借势让苏锦得到好处,从而引起杜衍等人的不满,范仲淹等人倒台之后,朝中便成了杜衍一家独大之势,晏殊在朋党之事的暧昧已经让他丧失了不少的号召力,如今赵祯要做的便是为杜衍树立一个新的对手,惟其如此,自己才能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同时,范仲淹倒台之后给苏锦好处,很容易便让人联想起苏锦在范仲淹等人倒台的幕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加之当初苏锦拒不加入新政变法,在较多场合公开声称新政操之过急的行为,很难不让人以为,苏锦其实才是背后的黑手。

    赵祯就是要局势扑朔迷离,他不能让苏锦白白的如愿,他要苏锦知道,遂愿办成一件事,甚至是跟自己耍无赖说出种种混账话来达到目的,必将受到惩罚。

    这惩罚不仅是受到猜忌,更要有实实在在的惩罚,这便是赵祯的另一个如意算盘,西北战事已经停息了两年,但四路百万百姓的温饱尚未解决,重建工作漫长而且耗资巨大,秦凤路和泾原路由于苏锦拿出私货来补贴,所以朝廷没花什么钱,但鄜延和环庆两路的情形不容乐观,朝廷每年花费数百万钱和几百万石粮食去救济,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成了个无底洞。

    如今将鄜延环庆交到苏锦的手上,便等于将两个大包袱甩到苏锦的身上。赵祯自己为了解苏锦,这个人见不得百姓和下属受苦挨饿,换言之此人内心颇有些当救世主的觉悟,赵祯乐的苏锦如此,你不是喜欢当救世主么?那便让你当个痛快,钱粮朝廷不给,一切自己想办法去,烂摊子收拾好了朝廷自然喜见,收拾的不好是你苏锦没本事。

    赵祯也不怕苏锦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官是朝廷给的,随时可以将官职一削到底,实际上这不是升官,而是给苏锦勒上一道绳索。

    苏锦虽不明白赵祯心中的这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也不是傻子,直觉告诉他,经历和赵祯的撕破脸大吵之后,这样的好事绝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起码一点,环庆鄜延两路若是交到自己手里,赵祯在军费粮饷救济等方面的拖欠那是必然要发生的,这一点在泾原秦州两路上已经有了明证,苏锦敏锐的感觉到这是圈套,所以他立即拒绝。

    “皇上,臣不堪此任,环庆鄜延两路实在太过重要,臣才疏学浅,绝不敢担当。”

    赵祯沉着脸道:“什么话,朕看人还能错了么?秦凤路、泾原路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条,巡察使巡查来报,两路百姓安定,生产恢复,防务上也是滴水不漏,这说明你是能吏,朕甚是欣慰;朕将鄜延环庆交予你手,你也必不会让朕失望,不要推辞了,你若推辞,谁还能胜任?难不成让朕去不成?”

    苏锦道:“随便您派谁去,反正我是不成的,秦风泾原两路已经让微臣焦头烂额,请皇上另择高明吧。”

    赵祯摆手道:“什么叫不识抬举,你这就叫不识抬举,身为臣子,为朕分忧你都不愿,你读的什么圣贤之书?你若再推辞,朕便恼了。”

    苏锦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堂拒官惹得赵祯发怒还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若说觐见之时是私下里争吵,赵祯还能忍得下气的话,当着群臣的面让皇上下不来台无异于找死;虽然赵祯需要自己替他弄来马匹,也需要自己提供给朝廷财富,但这些相对于皇帝的威严而言只能算个屁。

    “既然皇上如此信任,臣却之不恭,答应了便是,不过臣还有些问题要私下请教皇上,毕竟臣没担当过如此大任,还需皇上耳提面命。”

    赵祯明白苏锦是要讨价还价,不过他打定主意,一概不允,这一回非要逼着苏锦就范不可,当下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和皇上两个,一个执意要授官,一个执意不要官,搞得这官职就像是烫手的芋头一般,真教人难以理解。

    杜衍冷眼旁观,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闹了半天,苏锦这么前后忙活原来是早就跟皇上达成了协议,凭空将鄜延环庆两路纳入口袋,这君臣二人还当众做戏,当这些人都是瞎子么?摆明是苏锦早有算计,可怜自己却不得不出尔反尔推波助澜,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个苏锦,实为劲敌,退朝之后且看他遵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一旦证据到手即刻销毁,将来跟这小子照样势不两立。

    ……

    圣旨传达,消息迅速传遍京城,朝廷邸报也快马发往大宋各地,一片惊愕嗟叹之中,全大宋州府县镇都知道了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贬谪之事,弹冠相庆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事不关己的更是大有其人。

    于此同时,在范仲淹等人被贬的第三日,赵祯便下旨,全面废除新政九条,恢复旧制,新政施行期间的案件全部平反,被废的官员们纷纷官复原职,职田恢复原有配置,被清退的世家子弟也趾高气昂的回到原来的职位上,那些被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提拔的官员也被打回原形,正所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秋后清算之风吹遍大宋。

    纷扰数月之后,形势才稳定下来,一切回归原点,画了个无谓的大圈,被弹劾的夏竦不但官复原职,而且身兼副宰相之职,和杜衍两人一唱一和只手遮天;这一次庆历新政,不但没有使朝纲进步弊端革除,甚至一番折腾下,起码让大宋倒退了一年。

第八七四章 西北王

    苏锦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给夏竦和杜衍,这些人证和物证的命运自然是可想而知,都是被即刻销毁的命运。

    苏锦不能公开这些,一则是夏思菱之故,他不能不顾夏思菱的感受亲手送夏竦上断头台,二则是自己也有隐瞒包庇之罪,在这件事上,自己也说不清楚,很容易便让人觉得自己是拿此事要挟杜衍和夏竦达到某种目的,事实上这也并不冤枉苏锦,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关于鄜延和环庆两路代使之事,那日早朝之后苏锦跟赵祯有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谈话。

    ……

    三月的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皇宫内已经有早春的花儿开放,午后的阳光也颇为温煦舒服,赵祯一反常态的在后苑御花园中接见了苏锦,两人就在秋千架边的竹椅上落座,面前的小竹案上摆着青瓷茶盅,隐隐有茶香飘出来。

    “又是一年春天,算起来,朕登基已经有二十二年了,每年的三月,朕都喜欢午后在御花园小坐,看宫女们打秋千、放风筝、蹴鞠,朕以前还跟她们一起玩,最近这几年,朕却没了心境了,朕难道老了么?”

    苏锦看着远处在春光中欢笑奔闹的宫中女官们的身影,婀娜的身段在阳光下透出青春的气息,在看看赵祯,面色苍白眉宇深锁,确实是暮气满脸,不过这话可说不出口。

    “陛下春秋正盛,若臣没记错的话,陛下贵庚应是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人呢。”

    赵祯笑道:“果然,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才三十多岁的人,晏相六十、去岁没了的吕相也七十多才仙去,杜枢密也五十许人,算算朝中大臣,倒是有一大半的岁数比我大的多呢;苏锦啊,你今年多大了?”

    苏锦道:“臣十九了,到了今年十月里过了生日便二十了。”

    赵祯啧舌道:“你都快二十了,记得朕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六岁,转眼间四年便过去了,日子过的好快。”

    苏锦笑道:“是啊,臣都有儿子了,确实快的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赵祯沉思道:“二十岁将有表字了,朕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苏锦忙道:“这如何敢当,这等小事岂敢让皇上操心。”

    赵祯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道:“你给朕的印象总是很奇怪,朕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有些事你总是未卜先知一般,朕给你起个表字叫‘子聪’如何?”

    苏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拱手笑道:“多谢皇上赐予表字,不过我怎么会给皇上这种感觉呢?臣愚鲁不堪,又怎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赵祯看着苏锦道:“也许是朕多心,也许是巧合吧,那一年在应天府你说太祖爷托梦于你,告知你太庙遗训之事,朕当时便有此感了,朕也信佛,但朕心里很明白,所谓托梦之说并不可信,故世之人若能托梦于后人,为何朕挚爱的母后和父皇却从未托梦于我,朕做了成千上百个梦,也没有一件能和现实相对应,而你却能从梦中得知太庙石碑上的遗训,叙述出来半字不差,岂不是奇哉怪也。”

    苏锦没想到赵祯还念念不忘此事,也没想到赵祯能如此清醒的看待鬼怪之说,本以为在这个年代人人都是迷信的愚昧的,却原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或许真如皇上所言,是个例外的巧合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既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着,臣也无从解释此事,臣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赵祯微笑道:“说的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也没什么不能发生的,不过你似乎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譬如新政之事,你本是首先提出策论十弊的始作俑者,但却坚决不愿意参与新政,相反还劝阻范仲淹韩琦等不要推行新政,给朕的感觉是,你似乎早已预料到新政必将夭折,不愿踏入此泥潭之中,事实证明,新政确实难以推行,而范仲淹韩琦等人也因新政成为千夫所指之人,你告诉朕,你是如何判断新政终将失败的?”

    苏锦心头大跳,定定神道:“皇上把臣说的也太神了,新政之事臣不是不想参与,而是臣自己觉得在其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范大人韩大人领衔足矣,他们都推行不了,臣跟着瞎起哄也不起作用;臣确实不看好新政的成功,那倒不是新政的内容有什么毛病,而是别有原因。”

    赵祯道:“原因在何处?”

    苏锦摇头道:“臣不想说,臣不想让皇上不开心。”

    赵祯凝眉沉思了一小会道:“你是说原因在朕身上?”

    苏锦摇头道:“臣不说,这一切都已过去,不提也罢。”

    赵祯道:“苏锦,朕今日在御花园接见你,便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像朋友一般的开诚布公,朕身为天下之君,虽然百官环绕万民仰望,但真正能称作朋友的却一个没有,朕不想一辈子没个能和朕说真心话的人;你和朕之间本来很有可能发展成朋友大于君臣的关系,但朕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嫌隙已生,很多事你已经不愿跟朕明言,是不是人一入官场之后,便会如此呢?”

    苏锦微笑道:“多谢皇上另眼相看,君是君臣是臣,先贤已定三纲五常,岂能乱了纲常?我和皇上之间永远是君臣关系,成不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是臣不想,而是臣不能。”

    赵祯微微点头道:“那朕便以皇上的名义命你说出你心中的话,你会说么?”

    苏锦道:“臣可以编造些虚假的话来骗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皇上是天下之主,也不能猜透我心中真正像的是什么吧。”

    赵祯叹道:“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坐拥天下,难知本心,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

    赵祯连说两句可悲之处,神情落寞萧索,眼睛也空洞的看着远处嬉笑的宫女们晃动的身影。

    苏锦笑道:“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这些都不重要。”

    赵祯转过头来微笑道:“说的对,这些都不重要,朕的使命是让我大宋江山永固,在朕的手中完完整整的传下去,一直穿到千秋万世,这才是朕真正要做的事情。”

    苏锦道:“臣等的使命便是辅佐皇上将这个目标实现,同时也能光宗耀祖建功立业,在史书上皇上的名字旁边留下薄名,这便是全部的目的。”

    赵祯笑道:“你算是说了句真心话,有人对朕表白说不为名利只为朕的江山着想,朕知道那是虚言,光宗耀祖史书留名也是目的之一,朕不怀疑他们的忠心,但朕也不喜他们的不尽不实。”

    苏锦道:“皇上明白就好,又何必说出来,臣子们是人,焉能没有人的**,这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赵祯道:“说的对,否则新政何以失败,便是朕想当然了,只想让臣子们尽忠报国,却没想到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苏锦点点头,赵祯不糊涂,他明白症结所在,只是晚了些。

    “朕知道,你进宫见朕是想推辞掉鄜延环庆两路的路使之职是么?”赵祯坐直身子,端起案上的绿茶喝了一口。

    苏锦道:“臣是有此意,臣实话实说吧,臣的能力不足以让四路百姓皆能安居乐业,况且皇上将这个胆子压在臣的肩膀上不是对臣的褒奖,而是对臣的……对臣的惩罚。臣确实在某些事上让皇上下不来台,但皇上也不必如此惩罚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对臣不满大可一道圣旨革职抄家拿办便是,又何须如此?”

    赵祯瞪着苏锦道:“你便是如此看朕的?在你的心中朕和那些前朝的昏君有何两样?”

    苏锦忙道:“臣冒犯在先,非皇上之过,皇上对臣已经很宽容了。”

    赵祯叹道:“这便是朕刚才所言感觉你我君臣之间已生嫌隙之故,难怪你作此想,朕也不妨和你明言,西北鄜延环庆两路交予你手,朕确实是存着私心的,西北门户之地,其位置之冲要不言而喻,而西北不稳我大宋则无法安然发展,朕知道你有一套,譬如向朕要了一块荒地,转眼间便在荒地之上寻出了石炭矿来,朕也知道你在炼制火油,恐怕储存了有上万桶之多了吧,朕不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石炭,也不想问你是如何知道火油提炼之法,朕知道你一定不会回答;但朕相信你一定不会坐视大宋百姓困苦流离。”

    苏锦忙道:“皇上切莫见疑,火油储备乃是为防备西贼入侵所备,臣之所以未报于皇上,是因为火油太过昂贵,我若报上来,似有逼迫朝廷采购之嫌;臣将火油分散西北各州都部署分文未取,这一点您可闻讯延州知府狄青大人。”

    赵祯微笑道:“不必解释,朕不是怀疑你,朕若怀疑你,你还能坐在这里和朕对饮么?”

    苏锦心头咚咚直跳,这件事确实凶险,看来赵祯的耳目无处不在,也许宝山炼制火油之事刚刚开始,赵祯便得了消息了,虽然自己并无其他的意图,但这件事一旦被人做了文章,那便百口莫辩;苏锦暗下决心,今后做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身边之人要绝对可靠,否则迟早一天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完蛋。

第八七五章 长亭送别

    赵祯续道:“朕不妨告诉你一桩机密之事,广南蛮族头目侬智高已经叛宋自立,建了大历国,并自称皇帝;广南诸州派兵围剿,但均败于叛匪,朕一直没有将此事公开,便是因为西北初定,怕再生祸端;唯有西北稳定,防务坚固,朕才能抽调兵马前去剿灭那个侬智高;所以朕只能将这个重任交给你,朝廷的钱税吃紧,你颇有聚财的手段,朕也许你特权,西北四路但有矿场所在,你皆可使人开掘,以备西北之需,但朕却是无钱无粮供应与你了。”

    苏锦亦喜亦忧,喜得是赵祯推诚置腹说出了真话,这说明赵祯还是颇有诚意,并未遮遮掩掩,忧的是矿产这东西可不是说找便能找到的,虽然根据自己的记忆中,后世西北的矿产绝对不少,但如何分辨,如何开采,却是个大问题。

    但此事对苏锦的诱惑极大,大宋的铜铁石炭火油无所不缺,一旦有机会开采,所得之利极大;苏锦的心中早有个雄心勃勃的自下而上的变革计划,这个庞大的计划需巨额的金钱和物资作为后盾,这深埋在地下的矿藏,不仅是材料来源,也是物资的来源。

    更好的一点是,矿藏开采不会涉及他人之利,不会引起利益纠葛,只要朝廷允许,商榷好分成之策,那便是朝廷个人双双受益的事情,在这个矿产资源没得到重视的时代,自己的优势便是比被人更能看到矿产的价值所在。

    “皇上,您这是在赶鸭子上架啊,西北哪里有那么多的矿产?矿产深埋地下,臣又如何能开采出来?宝山石炭矿那是臣的误打误撞,运气罢了,您若以此来押宝,臣可不敢接。”

    赵祯道:“朕也知道这事有些勉为其难,不过西北确有矿产,三司盐铁司主事梁适曾奏报,按照找矿之法,确定有矿,但苦于无法开采;朕可将他调配与你,他可是找矿的行家,至于如何开采,那便需要你来想办法了,话说回来,火油提炼你都能想出办法来,在此事上应该也有办法吧。”

    苏锦挠头道:“既如此臣便试一试,但臣有一疑问,西北若有矿产,一旦顺利开采,这矿山属于谁?皇上一文不出,空手套白狼可不成。”

    赵祯莞尔道:“你放宽心,除却西北军政开支,朝廷与你五五分成如何?这也算是朕与你合伙开采,朕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朝廷得利,臣子也要得利,你既升了官,又能从中得了好处,何乐而不为?”

    苏锦叹道:“八字还没一撇,皇上倒好像给了臣多大好处一般。”

    赵祯点着苏锦的鼻子道:“知足吧,西北四路尽归你管辖,这是何等重要之责,你已是西北之王,还想怎样?”

    苏锦道:“说的好听,皇上这是要把我苏锦剥皮抽筋剥削的沿街乞讨去。”

    赵祯啐道:“那有你这么说话的,对了,朕为了减轻你的负担,给你派了一名副手,河东路转运使高若纳曾知永兴军,是武职出身,他对西北比较熟悉;朕派他给你当副手,嗯……便命他管管兵马吧,但有军事行动,你二人共议而决;其他的事不用他插手,你要和他和睦相处同心协力,朕便将西北交给你们两个了。”

    苏锦心知肚明,赵祯这是在自己身边安了一个钉子,高若纳专管军务,实际上便是剥夺了苏锦的军事调动专断之权,两人共议而决便是说有一个不同意便不能调动军队。说到底,赵祯还是留了一手,不过这也不能简单的归结为赵祯对自己有所怀疑,大宋军制中有监军的职位,这便是皇帝派在将领们身边的耳目,也是一种正常的监视手段。

    与赵祯的这次谈话多少缓和了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关系,但裂痕既生,想弥补的严丝合缝那是千难万难,苏锦心里明白,难免会有今日,赵祯的性格决定了他的行动,从新政之事可以窥得一斑,赵祯是个从善如流之人,但同时又是个从恶如流之人,换言之他是个软耳朵;这种人的性格里有一种瞻前顾后的多疑症状,相处的越久,苏锦便对此了解的越深,这和后世对于赵祯的评价渐行渐远。

    后世史学家研究者赋予赵祯‘仁君’之称,称他宽恕仁厚无为而治,让仁宗一朝呈现出具自由的风气云云,苏锦并不否认实际上的结果,不过他逐渐意识到不是赵祯故意这么做,而是他的软弱和多疑让他在很多事上没有准主意,所以迟迟不能下决定,不过仁宗一朝能人贤相多不胜数,臣子的优秀弥补了赵祯的缺点,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也算是赵祯的运气不错吧。(个人观点,不喜勿喷。)

    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被贬斥出京,离京之际岂是个冷清了得,昔日新政一党作鸟兽散,群臣唯恐避之不及,走之时也无人相送。

    众人都知道范仲淹等人被贬之后,苏锦反获荣升,已有流言蜂起,说苏锦假仁假义猫哭老鼠,但苏锦管不了这些,赵祯宣旨命自己执掌环庆鄜延的那一刻起,便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议论,苏锦也无法阻止流言的产生。

    非但如此,在范仲淹离京前往彬县赴任之时,苏锦带人在西门外十里长亭摆酒相送。

    范仲淹对于苏锦不避嫌隙公然相送的情谊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似乎他早就知道苏锦要来送自己一般,两人如老友一般对坐小酌,范仲淹谈笑风生的指点着官道左近的麦田中半尺高的麦苗,笑言今年又是个丰收之年。

    苏锦终于忍不住问道:“范公,经此一事,可知新政之难,如果时光倒流,您还愿意碰新政之事么?”

    范仲淹微笑道:“苏大人,老夫佩服你的机变,佩服你的审时度势,但你来送老夫,若日后有人说你和老夫一党,你会后悔么?”

    苏锦笑道:“我最怕闲言碎语,也许会后悔吧,不过虽然也许会后悔,但不来送别范公我会更后悔。”

    范仲淹呵呵笑道:“老夫本来并不太欣赏你,总觉得你过于功利,年起轻轻却显得谨慎有余,不过你能坦言后悔,足见你的真诚,倒是让老夫又佩服你三分了。”

    苏锦笑道:“范公谬赞,您还没回答我呢。”

    范仲淹把酒临风略一思索道:“若说此事老夫全无后悔之意那也是假话,但万事总有人先,我范某人出自贫寒之家,年少时在应天书院读书便立下志愿,此身效忠朝廷,无论荣辱无怨无悔;为官之后,更是以强宋富民为己任,对于个人的荣辱得失更是不放在心上;老夫闲时所思,身为大宋臣子,该有如此境界方可无愧于天地,那便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其如此,方能淡定心境,不悔此生。”

    这可能是范仲淹这句千古名言的首次发布,几年后范仲淹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之时在此重复这句话,后世之人也都是从这篇文章中得知范仲淹的这一名句,却无人知道,最早的版本是范仲淹和一位叫做苏锦的官员送别之时率先说出。

    苏锦真心佩服范仲淹,毋庸置疑,能说出这两句话的人必有有广阔的胸襟和远大的理想,以国家民族的振兴为己任,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范仲淹确实是这种人,虽然在苏锦看来,他缺少了机变转弯的智谋,也选错了实现理想的时机,不过这并不妨害范仲淹的形象在自己心目中愈发的高大起来;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终于有一个人跟自己后世记忆中的印象相吻合,只不过带着太多的悲剧色彩罢了。

    苏锦长鞠到地,送别范仲淹,范仲淹拒绝了苏锦赠予的钱物和车马,只携数名家眷,登上一辆驴车拱手而去,驴车狭小,范仲淹只得和老车夫挤在车辕上,车行处,他花白的鬓发在春风中舞动,成为苏锦心中永久的记忆。

第八七六章 广开财路

    数日后,苏锦携三司盐铁司主事梁适,新任西北四路经略安抚副使高若纳一行数十人离京。

    三月小阳春,新绿乍起,碧水微澜,虽是喜人的景色,可不知为何,苏锦的心中总是笼罩着一股淤塞之气久久难平。

    苏锦又升官的消息早已传到西北,苏家上下自然是喜不自胜,连西北四路各州府的文武官员也纷纷聚集秦州迎接苏锦的归来,即便是赵祯跟自己貌似推心置腹了一番,但苏锦还是在心中种下了戒备的种子。

    无论如何升官总是好事,苏锦也不想煞风景,在秦州大摆筵席,招待前来道贺的官员们,当然有些敏感的官员看到跟着苏锦前来的高若纳,并得知他的身份的时候,还是会隐隐的察觉到什么。

    宴席过后,苏锦处理完几桩急务,拉着李重、潘江、魏松鹤等心腹之人小坐饮茶,苏锦也不隐瞒,将京中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重等人,当然关乎夏竦等人伪造信件陷害富弼石介的内情还是不便透露,朝廷邸报虽已到达各州府,但众人对于其中的详情还是知之甚少,听苏锦道来,更有一番唏嘘感叹。

    李重叹道:“范帅和韩帅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教人难以想象,不过卑职私底下认为,结党之说未免牵强,以此为借口贬斥几位大人,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魏松鹤道:“可是欧永叔写的那篇《朋党论》便是自承确有其事,也难怪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皇上岂会容许有人公然结党,自然是要处罚的。”

    苏锦微笑道:“欧永叔确实这一招棋走的过了,教人抓住了把柄,不过归根结底而言,还是新政的问题,新政施行过程中犯了不少错误,弄得怨声载道,皇上是想赶紧结束新政,欧阳大人在恰当的时机给了恰当的理由罢了。”

    魏松鹤低声道:“您的意思是……欧阳修故意这么做的?故意借此机会让皇上下台阶,将新政之失归结到韩范等人身上?这不是苦肉计么?”

    李重呆呆的道:“难怪,难怪以欧阳永叔的老练,怎会在钱铭逸弹劾他们结党之时走出这一步蠢棋,难道是皇上授意他如此?亦或是他揣摩出了皇上的心思?”

    苏锦忙摆手道:“这等事岂能胡乱猜测,咱们只是闲聊,这些话可不能有半句在外边透露出去,不然我们可都有大麻烦。”

    众人面面相觑,背心微凉,苏锦这么一点,整件事忽然便的微妙起来,欧阳修身为谏院一员,得罪的人不在少处,但他能一直在朝廷上占据要职,除了他自己的本事之外,皇上的力挺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说他为了解新政之困,替赵祯寻找台阶下,也并非不可能,毕竟风声正紧的时候他果断抛出朋党论给赵祯以借口,略觉有些突兀,以欧阳修的智商这着臭棋不该下出来;况且事后韩范等人拒不承认结为朋党,而他这个自承是朋党的人却没有受到更为严厉的惩处,依旧混了个滁州知府的职位,不免让人感叹他的运气太好。

    “诸位,不必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又将环庆鄜延两路的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现在想的便是如何能让西北四路尽快的重上正轨,这一切还需诸位多多协助;说实话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到无处下手。”苏锦摇头叹道。

    潘江问道:“跟随大人来的那个高若纳是个什么路数?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

    苏锦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他。”

    李重道:“下官知道点他的情形,此人据说精通天文和医术,曾是圣上身边的起居舍人,据称皇上对他很是信任,还任过礼部主客员外郎,后来外放睦洲知府,累官至河东转运使的职位,期间还在西北当过官;家父在世时曾在河东路任职,与他有过同僚之谊,不过家父跟他交往不多,据说他不太好相与,具体如何,下官也不敢胡乱猜测。”

    苏锦微笑道:“看来.经历蛮丰富,不过皇上派他来给我当副手的用意我也明白,咱们也不必得罪他,该让他知道的就让他知道,不该让他知道的教他一无所知便是。”

    潘江撸.着袖子道:“这老小子要是不老实,老子给他好看。”

    苏锦翻翻白眼道:“可别乱来,他是分管军务,你是泾原路都部署指挥使,说起来是他的属下,说话办事悠着点。”

    潘江啐了一口道:“除了苏大人,老子在乎谁?”

    苏锦对他无语,皱眉道:“这一回皇上把那两路交予我管辖,但却一文钱一粒粮食不给,要我自行解决,这差事难办了,我打算带着三司盐铁司主事梁大人在各州转转,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矿山多些生财之道,不然咱们很快就要陷入困顿之中,我这官当的,真他娘的窝囊,人家都是大把银子往兜里装,我这里掏干了腰包往外垫,想想真没意思。”

    众人愕然道:“怎么会这样?皇上太不地道了,拿路使大人当摇钱树呢?”

    苏锦摆摆手道:“不说了,说的窝火,所以要摆脱诸位替我想想办法,咱们秦凤路和泾原路目前算是逐渐恢复了元气,我想,从今年夏粮上市开始,应该要收些粮税了,皇上前年就答应我,可以适当的收些粮税只用,去年矿山赚的钱不少,我这人又是个软心肠的,于是便免了一年的税钱,目前这种情形,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李重沉思点头道:“可以适当的收些,但不宜过甚,百姓们刚刚吃饱肚子,要悠着点来。”

    苏锦道:“这件事交给李兄了,我已经提议让李兄兼任四路常平仓司之职,李兄帮我将疑难之处向百姓们解释清楚,我不想弄得天怒人怨的,总之可收便收,不可收也不强求。”

    李重起身拱手道:“下官明白,此事我来办便是。”

    魏松鹤道:“靠秦凤泾原两路的税钱也不能保证鄜延环庆两路的开销,弄不好都被拖的没饭吃,皇上也真够看得起咱们,居然一毛不拔,真是古今未尝听闻。”

    苏锦道:“不说了不说了,事已至此,牢骚也无用;看来咱们要广开财路了,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边境上不是静止私商出入么?目前这种情形,我看可以稍微放开一些,允许私商进出,但要收取他们的过关税;夏国现在什么都缺,东西过去都能卖高价,商贾们也不会亏本,咱们也能赚的不少;另外我想请你们去南方各大州府逛逛,说服些商贾来咱们西北做生意,这样咱们在商税上又能弄上一笔,总之多方想办法,不就是几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么?应该不会太难。”

    李重皱眉道:“边境开放商贾进出,可是违反两国和议条款的,这不合适吧。”

    苏锦笑道:“有什么不合适,人家商贾偷偷的进出,我们能天天盯着他们么?”

    潘江道:“大人不是说那样会养虎为患么?”

    苏锦道:“控制住数量,控制商品种类,以粮食布匹茶叶等消耗物资为主,其他的一律不准,再有便是商贾不准将夏国物品带回贩卖,咱们只卖不买,让李元昊的青盐堆成山,毛皮当荒草,他们没钱哪有翻身的机会?总之,不用怕,两国之间的贸易迟早要恢复,咱们乘此机会弄些实惠,而且这些钱全用在西北建设上,我们又没往口袋里装一文;难道眼睁睁的守着财路饿死不成?”

    众人点头道:“有道理,便照您的吩咐去做。”

    苏锦挤挤眼道:“私商税收之事要秘密进行,别让那个跟来的高若纳知道,收税的兄弟要选可靠的,可别捅漏子,免得有人在皇上那儿告状。”

    潘江笑道:“包在卑职身上,这是我泾原路防务范围,您就放心吧。”

第八七七章 新城

    苏锦派数百士兵跟随梁适在西北四路找矿,虽然对此抱着极大的希望,但即便能找到矿场,且不说能不能开采,即便是能开采,从采矿到产生效益也起码要一年时间,而这一年时间四路的百万百姓要吃饭要穿衣,钱从何来?

    所以苏锦不能押宝在矿场上,他需要更多的办法来缓解财政压力,后世有句话叫做‘不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意思就告诫人们不要押宝在一件事上。

    宝山的煤矿目前产量逐渐减少,不是因为矿产枯竭,而是因为随着掘进的深入,矿洞越来越深,采矿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危险性也越来越大,去岁十个掘进面中的一个曾经塌方下来,砸死了七八个矿工,苏锦也不得不下令矿场管理人员首要保证人员安全,再考虑产量。

    苏锦特派了专门独立的安全监察,矿洞的框架和掘进都要经过他们的验收,一旦他们监察不力,导致事故发生,苏锦将直接追究他们的责任;再加上越往下,矿洞的煤炭进出也越来越不方便,完全人力的开挖,加上安全的压力,导致宝山煤矿的产量越来越少;高峰时期每日出石炭原煤近三千筐,如今已经减产至两千筐,而各地的需求量越来越大,生产的压力很大。

    不过煤矿是个摇钱树,去年年底结算,晏碧云的账簿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个天文数字,宝山煤矿去年一年出煤近三百万斤,加工成煤饼及香饼之后,得钱八百余万;但即便如此,苏家的结余不超过百万,工钱成本外加秦风泾原这两路的建设资金便花掉了五百万贯,还有一部分则是消耗在不赚钱的铺路和火油的提炼上。

    不过让苏锦高兴的是,火油的提炼愈发的成熟和快速,虽然这玩意目前只是耗费金钱,但苏锦相信,这些火油迟早会派上大用场,除了一部分免费充入各州府的军械库中,苏锦还命人偷偷弄了几千桶质量上乘的藏在山洞中储备,迟早有一天,这些火油将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而沥青柏油大路也从宝山铺到了延州,又从延州往渭州铺设,原本是为了便于石炭原煤以及物资的进出,但此刻苏锦又有了新的想法;既然自己打算招商引资这些又宽又平风雨无阻的柏油大马路自然是最好的硬件,即便是资金再紧张,苏锦也决定迅速的将各州之间的柏油马路以及主干道全部铺设成沥青路面。

    除此之外,几座主要的大城池也要做适当的改造,低矮狭窄的街道和房舍要推掉重建,每个州府起码要有一条能拿得出手的主街道,道路要宽敞干净,商铺要开阔敞亮,这样才会让前来考察的商贾们觉得这是做生意的地方,否则一片破败之象,看起来就是随时准备丢弃逃跑的城池,哪家商贾敢来做生意?

    苏锦的宏伟蓝图描绘的夺人眼球,不过家中的妻妾们了解现状之后倒是颇为担忧,某一日傍晚,苏锦跟众人正坐在院子里闲聊的时候,晏碧云不声不响的递过来一张写满数字的纸。

    苏锦笑道:“这是什么玩意?”

    晏碧云轻轻坐下,揽过在周围乱窜的虎儿抱在怀里道:“这是菱儿和柔娘他们替你算出来的需要的金钱,按照你的设想,光是修路和旧城街道翻新这两项,就要耗钱三千万贯,快赶上咱们大宋一年的财税钱了。”

    苏锦咂舌道:“这么多?他娘的,把我骨头砸成渣卖了也不够啊。”

    虎儿奶声奶气的学苏锦说话:“他娘的……”

    一旁的柔娘一把搂过虎儿白了一眼道:“虎儿,别跟你爹学这些粗话,你说话要文雅,不然柔姨娘可不让你跟我睡觉了。”

    虎儿忙叫道:“虎儿不敢说粗话了,柔姨娘带虎儿睡觉,虎儿要吃柔姨娘大.奶奶……”

    柔娘面红耳赤,啐了口道:“臭小子,再瞎说撕了你嘴……”

    苏锦暗自好笑,这小子有乃父之风,已经开始学会占便宜了,不过很快苏锦便笑不出来了,这笔钱的数额实在太大,短时间内实在是难以解决,苏锦也不可能为了这些事弄得全家老少勒紧裤带吃粥喝稀。

    “哎,看来我的计划是空想,难呐。”苏锦叹息道。

    晏碧云伸手挽着苏锦的胳膊道:“夫君就是太心急了,总想一步登天,依着奴家看,咱们大可不必圈定十处州府这么多,你想啊,西北四路的四大治所渭州、秦州、延州、庆州相距这么遥远,修路翻山越岭的,耗费时日和资金太多,而且这些城市的老街都已经成型,若是改造的话你教原来的住户往哪住?难道又另建屋舍?这不是另一笔开销么?而且你的意思是吸引商贾们前来.经商,繁荣商业,税收便可丰厚起来,根据你的目标,又何须非要耗费这么多的钱物?”

    苏锦歪头道:“说的有道理啊,依着夫人之见,该当如何呢?”

    晏碧云微笑道:“奴家昨晚上想了一夜,觉得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苏锦轻声道:“昨晚?昨晚你不是一直和我大战么?怎地有时间去想?”

    晏碧云锤了苏锦一拳啐道:“说正事呢,你不听奴家便不说了。”

    苏锦忙道:“洗耳恭听,夫人赐教。”

    晏碧云道:“奴家觉得,与其下大功夫遍地开花,还不如在合适的地方建一座新城,选择靠近河流的平坦地势,船运陆运都迅捷的地方,按照夫君的设想,建立一座小城,街道宽敞,商铺簇新,再加上一些优惠的条件,再建立一座各州均可前来交易的大市场,这样一来,筑巢引凤何愁商贾不来?”

    苏锦眼前一亮,拍手道:“我的娘,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集中资源,以点辐射,这是邓大爷的特区概念啊,‘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这点子绝了!”

    晏碧云疑惑的看着苏锦喜上眉梢的样子,满嘴什么‘邓大爷,辐射、特区’等等不懂的词汇,还唱歌不伦不类的小调,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苏锦一把搂住惊讶晏碧云响亮的对了个嘴儿,晏碧云忙推开他啐道:“发什么疯?”四下看看庆幸没人看见。

    忽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柔姨娘你看,爹爹和娘亲刚才亲嘴的,柔姨娘跟虎儿也亲一个呗。”

    晏碧云羞愧欲死,狠狠的瞪了苏锦一眼,苏锦恍若未觉,急匆匆冲进书房,一把掀开案上的一块红布,对着沙盘仔细研究了半天,终于指着一个地方自语道:“此处最佳,南北通衢,东西贯通,就是这里了。”

    ……

    苏锦所说的这快地方,地处泾州陇州汾州的三州交接地带,同时也是秦风路,泾原路、环庆路三路交界,此处泾河、陇水、汾水、渭河四水相汇形成浩荡渭水往南直入黄河,四大水系基本上可以南北贯通三分之一的西北四路地界;南边京西北南路均可由黄河遡游至此,而此处离鄜延路的路上交通也算远,地理位置正是在西北四路的心脏地带;故而苏锦称之为南北通衢,东西贯通,确实是个好的选址。

    苏锦当机立断,次日便立刻亲自带人实地考察,为了证明水路通畅,苏锦选择先从陆路到陇州,陇州知府景泰派人弄了条大船,陪着苏锦沿着陇水而下,只一日光景,便到达这一片四水交汇的冲积平原上。

    举目看去,一望无垠的沃土上绿浪翻滚,草木繁茂,显然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但苏锦看重的不是土地的肥沃,他看重的是这里的地理方位,在忙活了一整天四下查看之后,苏锦选定了新城的地址,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南边的一座村镇。

    苏锦用毛笔像伟人一般的在地图上将这座叫做野驴岭的小村镇圈了个圈,掷笔道:“就是这里了,这座城市必然流光溢彩像颗珍珠一般的美丽,便叫它明珠城吧。”

第八七八章 明珠城

    在苏锦的命令下,西北四路近十万民夫陆续抵达野驴岭扎下营盘,庆州以北的几座山岭成了原料采集之地,十万民夫挖石取木源源不断的利用水路和陆路将原料送往野驴岭堆积起来;与此同时,苏锦命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京城及南方各地高价聘请泥水匠人,其中不乏精通建造的能工巧匠。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准备,苏锦正式在野驴岭挖下了第一铲土,掀起了铸造新城的大幕。

    苏锦对这方面虽然外行,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再者新城的规划并不大,在召集工匠中的精通者集中商议,并根据现有的财力和原料综合考虑之后,这座新城被暂定为以内中外三环环绕,辅之以东南西北中五厢坊市的结构。

    环线呈圆形,外环周长十五里,中环十里,内环五里,这种大小的城池,最多可容纳十万人居住,属于中小城市;由于新城的定位为商业集散中心,所以在东南西三面外环延伸至水道处规划了码头十余座,方便南来北往船只装卸货物。

    新城不设城墙,商业之城要的便是进出方便便捷,并不肩负御敌之责,当然这样一来城中的治安压力定然不小,没有城门的禁锢,来往之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不便管理。

    不过苏锦早有对策,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应付;新城分五厢,每厢分数坊,而各厢均就近设立衙门,坊间设立分支,来往客商进入新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衙门领取衙门盖章的公文,凭此便可在城中住宿吃饭行商,不然寸步难行;这便能大致控制住来往之人的身份和数量以及行踪。

    从中厢发散式的往外延伸出十二条宽阔的街道,以数字命名,最北方的为第一街,以此类推,直到第十二街,从图纸上看,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座大的表盘,而十二条街道便好像是十二根指针一般;每条街都是商业主街,连接商铺货场集市等等。

    而商铺的建造,苏锦一律要求为砖石结构,摒弃夯土和木制,一来是为了整洁坚固,二来也是为了防火;每街之下挖暗渠下水道直通主渠排往城外,路面一律碎石柏油铺就,主街宽逾五丈,小巷弄可并行牛车。

    总而言之,绞尽苏锦的脑汁,后世能够照搬到这个年代的一些东西,苏锦都想办法运用到明珠城上来,而苏锦脑子里的这些奇思妙想也着实让跟在他后面负责各项工程的官员们感到不可思议。

    珍珠城四月二十八开始兴建,十万民夫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将土地平整挖基,三条环线和十二条主街很快便有了雏形,宝山炼油的沥青早已停止运往他处,在碎石铺好地基之后,柏油铺洒上去,干透之后主街和环线的建设便大功告成。

    环线和十二主街的建成便像是整座新城编好了主要的脉络,剩下来的便是在这些经脉四周细细织出图画,沿着街道建设坊市货场商铺住宅等设施是个织网的过程,甚是耗费时日。

    苏锦命李重在此督促着工程的进度,自己则抽出时间去大宋各地州府进行游说,柔娘等人精心彩绘了数十丈城市效果图,正好拿去展览,同时苏锦也摆出优惠的经商条件,以期招揽各地客商前来明珠城开设商铺。

    苏锦本来就是大宋鼎鼎有名的人物,各地官员早就闻苏锦之名日久,今见苏锦亲自吆喝人前去经商,均有些不解。

    按理说他是名符其实的西北王,降尊屈贵放下身段干这件事有些让人觉得不务正业,但苏锦有苦自知,明珠城已经前前后后花掉了近四百万贯的活钱,其他的一些自家投入的物资和精力已经不算在内了,而且后续的投入起码还要百万贯之巨,而这些钱都来自汇通银庄储户的存储之款;也幸亏有银庄在,应天和京城两地银庄每年有近三百多万贯存储款项进账,这几年来,存款余额高达八百万贯,苏锦光是建城这一次,便挪走了五百万,如果此时储户集体提款,苏锦立刻便要跳楼自杀了。

    官员们虽不解,但面子还是要给的,每到一处官员们都会召集当地商会的商贾们到一起,苏锦自然喋喋不休的推荐新城的招商优惠政策。

    而珍珠城的招商政策也确实优惠,首先一点,商铺免费使用一年,次年还想在此经商,可有优先购买商铺之权,或者是付租金;第二点便是税收的优惠,大宋官定税率虽因商品不同而不同,但大致在百取其二到百取其五之间,苏锦宣称,西北四路有皇上下旨同意自定税率之权,整体税率定在百取其一到二之间,从税率上便已经优惠了一大截;苏锦抛出的第三条优惠政策更是奇特,凡在新城经商满五年,且口碑上佳者,官府亲授名誉市民称号,并可荐其一子入吏。

    三条优惠之策从利益和面子上着手,确实有较大的诱惑力,苏锦了解商贾们的心思,逐利又希望不为人鄙视是他们普遍的想法,苏锦利用的便是他们的矛盾的心理。

    另外大多数人对于苏锦拿出来的那几张城市彩图很感兴趣,在图上看去,绿树成荫、街道开阔、商铺宽敞漂亮,给人以奇特的感觉,完美到让人不能相信;苏锦自然也看出这一点,诚挚邀约众人于八月间去新城游览,满意的当场便可签订协议领取商铺,不满意的恭送而回。

    经过三个月的建设,十万民夫和数万军队的挥汗如雨,一座崭新的城市屹立在西北大地上,苏锦率先带头,将路使衙门搬到新城,主官一来,其他属官和衙门也只能纷纷搬来,苏锦早已为他们预留的地方,中厢便是为衙门搬迁到此特意建造的。

    随着配套的各级衙门官署也纷纷搬迁而来,这些人的家眷护卫,也统统跟着过来。

    八月初,各地受邀前来的商贾们到达新城,苏锦亲自去码头迎接,领带着五六百名商贾环游新城,替他们当向导一一介绍新城的各项设施。

    这群人自进了新城嘴巴便没有合拢过,眼前的一切让他们觉得如在梦中,宽阔笔直的散发着奇特味道的宽阔街道,黑魆魆的路面踩上去感觉有些弹性,弄得他们举步不前,生怕陷进去。

    “苏大人,这路上铺的是什么?怎地一股怪怪的味道,还有些软和。”

    “这是柏油大马路,上面铺着的是一种叫沥青的油渣,别看你们踩上去觉得软和的,这种路雪天不滑,雨天不陷,晴天无尘,起码在十年内绝对不会变得坑坑洼洼,比官道好了何止百倍,不信你们可以试试。”苏锦笑道。

    有的商贾果然弄了桶水往路上浇,之后在上面拉着马乱踩,闹腾了半天也没见路面有什么异样,伸手摸摸,水是水,路是路,连个黑印子都没有,根本就是两不粘的东西。

    “这……真是神奇了。”商贾们目瞪口呆。

    “诸位随我来,神奇的何止于此。”苏锦得意洋洋,阔步而行。

    “瞧见没?道旁的两层小楼便是商铺,后面还有院子可做住家或者仓库,这些房子都是青砖青石砌成的,外边刷着白泥,漂亮不?”苏锦指着路边的房舍问道。

    “这……这是商铺?老朽还以为是官府衙门呢。”一名牙齿稀少的老者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苏锦笑道:“哪来这么多的衙门,都是给诸位准备的商铺铺面,可还满意么?”

    众人无言以对,苏锦也无需他们回答,他们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内心,根本无需回答了。

    惊喜还在继续,无论是街道边成排的花树的隔离带,还是每隔几十步便放置着的空的用来收集垃圾的大木桶,都让人感叹这座新城的与众不同,天色近黄昏的时候,苏锦一直没解释给众人听的路边矗立的木杆派上了用场;十几辆牛车满载风灯走近,将风灯点燃,用长挠钩一串串挂在木杆上,顿时昏暗的街道大放光明,众人行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宛如走在天堂之中,更是一个个惊叹连连,赞美之词毫不吝啬的脱口而出。

    随行之人有的倒也读过几年书,惊叹之余诗文墨水在腹中翻滚,有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于是当众口占一绝曰:天地钟神秀,人力泣鬼神;天上云霄殿,地下明珠城。

    众人连声叫好,掌声雷动。

第八七九章 不寻常的来者

    商贾们在明珠城游览盘桓数日之后,心中有了计较,政策如此优惠的经商场所,又有当地官府的大力扶持,西北各地的商贾已经开始将货物从东南西北运达此地进行交易,此处隐然已经是南北集散之地,这时候稍一犹豫便没了商机。

    而且商铺有限,全城商铺千间,受邀商贾们正陆续前来,除了西北商家预留的五百铺面之外,外地商家也只有五百商铺可争,不能在犹豫了。

    李重的四路仓司衙门开始挤破了门槛,为了能和官府签订入驻协议,众商贾甚至老拳相向,有的开始托关系走后门为了能拿下一间铺面。

    而李重则亲自坐镇,在选择上也自有他的一套,三百六十行每行都要有,总不能你也卖布我也卖布全城皆是布商吧,这样筛选了数日,终于圈定了五百多家商贾入驻明珠城。

    剩余的没捞到入驻机会的商贾自然垂头丧气,不过好消息接踵而至,官府召集剩余的两百多人发布消息,愿意提供地皮由商户出资,自行建造商铺入驻,只需按照规划的位置和风格建造即可;商贾们考虑再三,很多人接受了这个提议,虽说这一笔投资不少,但商铺便归自己所有,比那些拿到免费商铺的人更是安心,毕竟一年之后他们还是要交租或者购买商铺才行。

    这主意当然是苏锦想出来的,本来新城虽建成,但由于资金的缺口,房舍铺面要是按照设计的建造起来,再加个数百万贯也不行,而通过这种办法,苏锦省心省力,既不要花钱,只提供不值钱的地皮,便能吸引的商贾入驻,而且这样入驻的商贾绝不会干到一半便跑路,因为他们花了太多的钱置办产业,忠诚度倒比获得免费商铺的商户们还要高。

    随着商家的纷纷开业,明珠城中每天都像是有了喜事一般,爆竹不断的炸响;而城外的码头上也日渐忙碌起来,除了本地的商贾为低税率所吸引到明珠城交易之外,回去准备开业的商贾也将消息带回到各自的州府,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商人前来探路,更有不少人听说明珠城的与众不同而来游玩;客栈饭馆店铺如雨后春笋一般的林立起来,街道上已经熙熙攘攘尽显繁华之态。

    ……

    作为皇上派来的耳目,高若纳自然要将苏锦的一举一动上奏朝廷,当苏锦四月里决定建立新城的时候,高若纳便早已以十天一封密奏的频率给赵祯通风报信。

    赵祯也不太明白苏锦到底要干什么,本来他嗤之以鼻,笑这小子异想天开的瞎折腾,筑造一座新城谈何容易?当年种世衡在边境筑细腰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朝廷耗费物资钱银无数,但细腰城一年后便被攻破,化为焦土一堆,为此赵祯还心疼了许久。

    如今苏锦也开始筑城,不过显然这座城池的地理方位并非为御敌而筑,加之苏锦没伸手朝朝廷要一文钱,赵祯也没多说话,朝臣奏报之时,赵祯也只是哼哼两声表示心中有数。

    赵祯的意思是看看苏锦到底搞些什么玩意,静观其变,所以他除了命高若纳及时的汇报消息之外,并不想多加干涉。

    对于高若纳的作为,苏锦心知肚明,只不过一直处于忙碌奔波之中,他也没空搭理这家伙,可是当新城竣工之时,苏锦要将路使治所搬迁到明珠城而来,高若纳这家伙却忽然跳出来反对。

    高若纳振振有词的道:“路使治所内朝廷指定,涉及各军政衙门及其属眷的搬迁,另外搬迁至这座小城,离各路原本治所更远,并不方便各地官员禀报政务军务,大人不经朝廷允许私自搬迁,实在是值得商榷之事。”

    苏锦耐着性子解释说:“我之所以要将治所搬迁道明珠城,便是想借官府之力带动明珠城的繁盛,新城刚筑,百姓们颇为不习惯,有官府带头,则百姓们必然跟随;一旦人气形成,到时候可回原治所办公,又何必大惊小怪。”

    高若纳坚决不肯,威胁道:“筑此城本是多此一举,劳民伤财,我不知道苏大人筑城的用意,有这么多的闲钱,何不将原有的州府加固,多多救济百姓呢?您若搬去便搬去,我可是不搬;本官分管军队事宜,我所辖衙门一个不许搬。”

    苏锦冷笑道:“闲钱?你以为这是朝廷的钱?告诉你,西北四路朝廷已经一毛不拔了,别说是军民粮饷,便是你高大人的俸禄都要我苏锦来想办法支付;老子筑城引商便是想多一条财路,不然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去;你不搬来我不勉强,但你给小爷闭嘴;老子才是西北的老大,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有本事便将西北十二万官兵的饷银和军粮解决了,不要老子花一文钱;还说什么分管军务,老子断了你的粮饷供给,你什么都不是,掐掐你的小腿肚子,再啰里啰嗦便对你不客气。”

    高若纳郁闷的要死,苏锦跟赵祯之间的协议他如何能得知,这事颇有些不太靠谱,朝廷还从没有不管地方州府财政,特别是像西北四路,历来都是朝廷重点救济对象,怎么可能一毛不拔?

    高若纳不太相信,密奏中以此事相询赵祯,得到的答复居然是肯定的,赵祯明确训斥高若纳不要跟苏锦明着干,苏锦一撂挑子,西北又将是一大负担,而朝廷正集中财力物力准备平息广南部落之乱,可不想在这时候出乱子。

    高若纳碰了个钉子,心中郁闷之极,苏锦对他的态度也让他受不了,一口一个小爷,一口一个老子,对他殊无尊敬之意,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资格比苏锦老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自己能被赵祯安在苏锦身边做耳目,自己和赵祯的关系无疑比苏锦要好的多,这口气实在忍不下去。

    表面上高若纳屈服了,也随着苏锦等人将衙门搬迁到了明珠城,但实际上高若纳无时无刻不在找寻苏锦的破绽,他要报这受辱之仇。

    九月初,稍有闲暇的苏锦偷懒半天没去衙门,躲在在中厢新宅内宅院中陪着晏碧云下棋,夏思菱和浣娘等人在一边指指点点议论苏锦和晏碧云走棋的优劣。

    仆役快步来报,说朝廷圣旨到达,苏锦只得丢下棋子顶冠束带赶去不远处的衙门大堂接旨,远远便看见高若纳正陪着一名内侍在厅中谈笑风生的等候,苏锦识得那内侍,他是赵祯御书房的内侍主事名叫左道应,跟苏锦有过数面之缘。

    略一客套,左道应立刻宣旨,圣旨的内容倒是吓了苏锦一跳,竟然是赵祯听闻苏锦新筑明珠城,所以要左道应来明珠城考察城池建设半月,说什么要学习经验,要苏锦好生的接待。

    苏锦极为纳闷,新建明珠城之时自己上奏过赵祯,赵祯不置可否,还隐晦的拿当年的细腰城来说事,其实便是不太赞成;但苏锦装作没领会赵祯的意思,把赵祯的不置可否当成默认,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苏锦也知道,没花赵祯一文钱,他也没什么理由来强行制止自己。

    但现如今赵祯为什么突然这么感兴趣起来,派了贴身内侍前来说什么考察,难道明珠城之名果然已经名扬四海了么?

    “苏大人,本人可是要在此叨扰一段时间了,给苏大人添麻烦了。”左道应笑眯眯的道。

    苏锦笑道:“说的哪里话,左总管可是请都请不到的人物,能来这新筑小城是给苏某面上贴金,只是这里地处荒僻,恐招待不周啊。”

    左道应呵呵笑道:“苏大人太客气,皇上听说明珠城建造的有模有样,京城中来过此地的商贾回到京城都传疯了,说明珠城内西北第一城,世所罕见,皇上便派我来瞧瞧,若确然不错,工部也许很快便会派人来记录过程,留馈后世呢。”

    苏锦呵呵笑道:“皇上倒是有心,大人在此城但可畅行无阻,不过本官事务繁忙,可能没什么时间陪您,若有吩咐,可派人提前告知。”

    左道应呵呵笑道:“苏大人日理万机,本人自然不会耽误苏大人的功夫,刚才我已经跟高大人说好了,他将全程陪同导引,还请苏大人准许为感。”

    苏锦看了一眼高若纳,发现高若纳神情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看他跟左道应之间似乎极为捻熟,猛然一想便即明白,高若纳曾在赵祯身边当过起居舍人,跟皇上身边的内侍们自然是极为熟识,故人相见自然是喜从中来,似乎没什么奇怪的。

    苏锦对于左道应的突然到来还是隐隐感觉到不妥,若说工部或者是史馆来人,苏锦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毕竟新建一座城池也是大事,工部或许会派人来研习工程格局之类的工艺,史馆或许回来记载建城经过编入史书流传后世,但这左道应前来算是干嘛地?他是皇上身边的内侍,若是来传个秘旨或口谕什么的倒也合适,跑来看城池倒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了。

    难道真是皇上想知道这新城的独到之处,是替皇上来看看不成?但皇上大可命自己写一份详细的奏折说明一番,或者直接命自己派人去当面陈述,岂不更加的方便么?

    苏锦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味道。

第八八零章 无心之祸

    “城中有城,面南背北,中厢之局,与禁城无异,内城有殿,路使衙门设于殿中,颇有帝王临朝之象,臣觉得甚为惶恐……”

    赵祯的案上放着一分高若纳奏折,以上一段话便是奏折中的部分原话。

    这封密奏是八月里高若纳便送往京城的,赵祯心中却一直在犹豫,高若纳的意思很明显,苏锦在新建之城的中厢开辟了座城中之城,而且看这架势像是个小皇宫的摸样,大宋礼制中对于州府路衙门的住宅和建造都有明确的规制,什么级别的官员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和仪仗,住什么房舍,甚至连衙门的门脸大小门楼高低都有明确的规定;如果真如高若纳奏报所言,苏锦必然违制无疑,违制便要受罚,而且这违制是因为一时的失误,还是背后到底包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倒是件引人遐想之事。

    赵祯没有冒然的行动,如此大事,光听高若纳一面之辞自然不太妥当,一旦判断失误,那便是公开的表达了对苏锦的不信任,赵祯还没那么笨,且不说他目前对苏锦还是信任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苏锦都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但万事总有例外,整个个西北都交到苏锦的手上,相当于将汴梁乃至大宋的大门交给苏锦在看管,一旦看门的护卫出了问题,那将是灭顶之灾。

    赵祯一向如此,既用人又疑人,用归用,疑归疑,这件事打一出来,赵祯便一直想找个机会派人去看个究竟,是不是如高若纳所言,苏锦在新建的明珠城中厢弄了个小皇宫出来。

    终于等到九月里新城建成,赵祯便以道贺和期待知道新城面貌为名,将身边的内侍左道应派去新城,他要求左道应走遍全城,将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特别是中厢的格局。

    左道应到达之后,被高若纳引到自己的府邸居住,两人如胶似漆的粘到了一起,每天在城中晃悠,高若纳命大批士兵随行,前拥后仰甚是拉风神气。

    苏锦心中的疑惑未解,自然会对这两人极为留意,看似苏锦每日各州奔忙,连明珠城的衙门也很少坐堂,但苏锦早已命人暗中盯着左道应和高若纳的一举一动,随时向自己禀报。

    九月下旬的一天,苏锦刚刚和梁适从利州和秦凤路交界地的成州风尘仆仆的赶回,因为梁适在成州黑沟山发现了一处铁矿带,而且看样子储量丰富,值得去投资开采,苏锦自然是兴奋不已,便随着梁适在该处查看了两天。

    苏锦一回到明珠城,派去暗中盯梢高若纳和左道应的人便来禀报,说高副使带着左总管趁着苏锦出门的这几天时间里尽围着中厢转,还对着中厢内的建筑个格局指指点点,两人不仅在外边看,还进了新建的衙门内堂,以及后面的园林,左近的各处公房查看,边说便记,鬼鬼祟祟的极为可疑。

    苏锦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过当晚饭桌上柔娘的一句话让苏锦惊的一身的冷汗。

    柔娘正在给虎儿喂饭随口跟苏锦拉着闲话道:“公子爷,咱们家虎儿越来越有气度呢,昨儿下午,我带虎儿去后面的园子里玩耍,遇见京城来的左总管,左总管见了虎儿连声称赞他小小年纪有气度,颇有些人中之龙的意思呢。”

    苏锦皱眉道:“你怎么去了后园子?他怎会认识你?”

    柔娘道:“谁认识他呀,还不是高将军在一边介绍的,本来奴家见了他们便要躲开,高将军硬是跟左总管说了虎儿是咱们家孩儿,那左总管便上前搭话儿,奴家又不好不理,怎么啦?公子爷难道是吃奴家的醋么?”

    苏锦翻翻白眼道:“吃的哪门子醋,我在想,这两个家伙跑后园子干嘛。”

    柔娘一笑道:“说是随便逛逛,左总管还夸赞中厢衙门的后园子精致,都快赶上皇上的后花园呢。”

    苏锦一惊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柔娘道:“是啊,高将军还在一旁说‘那是,中厢的气派倒像个小皇宫呢’,然后两人便笑眯眯的告辞走了。”

    苏锦脊背冰凉,他猛然察觉到危险之处,左道应来明珠城的用意本就让苏锦疑惑,这轻轻的一句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这样的话回去京城只要轻轻在赵祯耳边说上一句半句结果会如何?由此可以联想到赵祯派此人前来的用意,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拿此事做文章?

    苏锦仔细想了想中厢的布局,当初自己想将中厢当做官府衙门办公区域,为显得庄严肃穆,在布局上潜意识中确实采用了皇宫的部分格局,因为苏锦所见识的建筑有限,设计房舍布局的时候潜意识中自然而然便会以自己见过的最雄伟肃穆的皇宫为蓝本。

    当然也有部分虚荣心作祟,少年得志总想显摆一番,所以将路使衙门的公堂建造成了一座殿宇摸样,却完全忘记了避讳这么一回事。

    再一想,又记起当时中厢基本建成之后,属下众人都是齐声夸赞,而当时高若纳却是一副皮里阳秋的摸样,现在想来,众属官没见过皇宫自然情有可原,而曾在皇宫当差的高若纳定然看出了相似之处,由此可以推断,十有**是高若纳密奏了赵祯,赵祯派人前来实地察看来了。

    惊惧之余,苏锦将自己的怀疑跟众妻妾一说,众人都吓傻了眼,虽然众妻妾除了晏碧云和夏思菱之外都没进过皇宫,从晏碧云和夏思菱的眼神中,她们也明白了这中厢的布局恐怕确实有点像是皇宫的部分布局。

    “这……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太大意了,当初建造的时候怎么就不注意这点呢?居然还……还按照皇宫的格局来建造,这下大祸临头了。”晏碧云急的搓手咂嘴,来回的走动。

    小穗儿道:“拆了啊,赶紧拆了啊,不要留下把柄啊。”

    夏思菱道:“来不及了,左总管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现在拆除那是欲盖弥彰,更是坐实了罪名。”

    浣娘柔娘急的直跺脚,相互对望不知所措。

    苏锦仰头靠在椅子上沉思对策,拆是绝对不行的,不仅是欲盖弥彰,也是因为造价昂贵苏锦舍不得,但任由这左道应回去瞎说话,那也绝对不行,如今只能想办法堵住左道应的嘴,或者是打消他回去乱说话的念头,再者便是将计就计,将坏事变成好事。

    ……

    左道应在明珠城已经呆了十多日,该看的该记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虽然路使苏大人没有全程陪同,貌似对自己不够尊重;不过左道应也不计较,在他看来,苏锦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

    利用苏锦离开明珠城的几天时间里,左道应在高若纳的陪同之下将中厢好好的游览的一番,大到城墙殿宇,小到内部的摆设和树木花草,左道应一一看过,越看左道应便越觉得像是个小小的禁城的摸样,从前门进入,笔直宽大的道路直通路使衙门,这衙门可是座殿宇,苏锦的堂案摆在上首,两边的空地上足以站下百余人的属官,作为一个路使三品官,衙门大点宽敞点也无妨,但大到如此地步,宽敞到如此地步,则不能不教人浮想联翩了。

    如果说那座路使衙门大殿便可算作是皇宫中的大庆殿的话,旁边的数排公房院落便可算作是两省三司六部的办公场所了,还有那后园,可不是皇上的御花园么?加之中厢负责保护的正是苏锦身边的禁卫马军,乍一看装束和气派,还真以为是皇宫禁地呢,这个苏锦的胆子也太大了。

    左道应拿到了想拿的证据,也不愿过多停留,苏锦还不知道自己的来意,万一他明白过来,自己能不能走得了都是个问题,趁着他还蒙在鼓里,赶紧开溜为好。

    于是在苏锦回到明珠城的第二天上午,左道应在高若纳的陪同之下来向苏锦辞行。

    辞行的地点便是在那座路使衙门大殿之中,当左道应和高若纳到达衙门的时候,苏锦恰好升堂就坐,几十名属官分列两旁,看着益发的像是皇上升殿的派头。

    左道应和高若纳对视一眼,迈步登上大堂,苏锦一见左道应,赶紧起身离案笑脸相迎道:“哎呀,原来是左总管,本官正欲命人去请你前来,没想到您长着顺风耳,倒是自己来了。”

    左道应一惊,心中戒备之心顿起,难道苏锦察觉到什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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