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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报仇冲雪去

    “阿青妹妹,你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守在灵堂,这样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郑书瑶捧着一碗清粥,望着灵堂前的我,柔声劝道。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灵堂的某一处,麻木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吃。”

    郑书瑶几乎是哽咽地请求道:“阿青妹妹,你千万保重好身子,别让王爷担心。王爷已经够烦心的了,你别再让他操心了。”

    我见郑书瑶神情有异,终于从失去阿袖的痛苦中清醒过来,问她:“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高长恭昨日去栖霞观接我,半路接了我回来,回来嘱咐好王府管家办好阿袖的丧葬事宜后,就一直不见人,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在郑书瑶的叙述下,我终于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

    昨日,邺城的一帮百姓,不知从哪里听说祖庭陷害兰陵王一事,使兰陵王蒙受冤屈,差点没了性命,便群情激奋,跑到祖庭府前去抗议,联名上书要皇帝严惩祖庭,为兰陵王讨回公道。

    百姓闹得厉害,有人甚至冲动之下去祖庭府内放了一把火,差点把房子给烧了。百姓誓要为兰陵王讨回公道,官府几度出面都不能平息此事。他们扬言,若皇帝一日不处置祖庭,他们便一日不肯离开。皇帝发怒,气得要将这些百姓统统杀掉,高长恭为了保住这些百姓的命,只能亲自出面劝说他们,说一切都是误会,百姓们在高长恭的苦苦劝说之下,一直到太阳落山,这些百姓才肯离去。

    百姓们虽离开了,皇帝却迁怒于兰陵王,认为他妖言蛊惑,鼓动百姓起来闹事,居心不良,下令削了他的军权,勒令他回府反省。

    怪不得他昨日急急出府,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眼下高长恭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给他添烦了,想到这,我勉强打起精神,喝了一点粥。

    才放下碗,灵堂内突然闯入一个人,我心下一惊,来人是一个麻布短衫的男子,满脸胡渣,面色脏兮兮的。

    “哎,我说你这人,我说这地方你不能进,不能进。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男子身后紧追而来的是我的侍女红渠。

    红渠慌慌张张对我和郑书瑶解释道:“王妃,夫人,这人是来王府送菜的小厮,不懂路,走错了地,我这就把他带走。”

    红渠说着就要去撵那个男子,可那男子一动不动,目光呆呆地望着灵堂中间的棺木,低唤道:“阿袖”

    这声音,是斛律恒伽!

    我和郑书瑶立马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后,我吩咐红渠道:“红渠,你去外边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红渠虽然不解,却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外边守着了。

    郑书瑶环视了一下周围,小声地问:“斛律小将军,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斛律恒伽确实伪装得很好,不听声音我都认不出来是他。

    斛律恒伽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口棺木,又转过来,低声问我,“她真的……死了?”

    我的喉中一阵酸楚,心痛的感觉又如藤蔓般缠上来,“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得到我的回答,斛律恒伽的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仿佛万念俱灰,红着眼眶,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走近了棺木。

    他双手颤抖地摸着棺木,脸上痛苦地抽搐着,低语道:“阿袖,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能死呢?你为什么,都不等一等我。”

    “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罢。”

    斛律恒伽满眼悲伤地请求我,我含泪点头。

    棺木被缓缓地推开,慢慢地出现阿袖苍白无色的面容,她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面无生气,再也不会起来,不会说话,不会欢笑,就此长眠下去了。

    斛律恒伽粗糙的手指抚过阿袖的脸颊,心痛地呢喃,“阿袖。”

    他一遍一遍的抚过阿袖的面庞,心痛,不舍,绝望。手指放开的那一刻,泪水自他的眼中落下,他手捂着胸口,看着阿袖,仿佛是痛苦到了极点,他竟然呜声哭了起来。

    从此相见无期,黄泉碧落,天人永隔。

    听说了兰陵王被皇帝处罚的消息后,祖庭和骆提大感高兴,又在邺水楼里庆祝起来。

    “祖大人,这回我们可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啊!”骆提对祖庭的智慧佩服的五体投地。

    “兰陵王以为他凭一个莫子忧就能扳倒我,殊不知我还留有后招。这一回,我花钱派人在民间散布兰陵王被陷害的消息,游说那些民众联合起来为兰陵王讨回公道。那些人可真是愚蠢,还真以为他们能替兰陵王讨回公道!”祖庭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同时还鄙夷了一番那些闹事的百姓。

    “祖大人为何一定要煽动那些百姓呢?”

    祖庭阴险一笑,“我要让陛下知道,百姓不服从他的命令,兰陵王比他更深得民心,时刻会威胁到他的地位,陛下才能尽快下定决心,除掉兰陵王。”

    “说来祖大人你可是豁出去了,竟敢让那些百姓到家门前闹事,还差点把房子给烧了。”骆提感叹道。

    “只要能除了兰陵王这个眼中钉,这点牺牲又算什么?”

    “兰陵王是文襄皇帝之子,深受百姓爱戴,深得民心,又有兵权在手,他若有心要篡位的话……陛下最忌惮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本来就疑心兰陵王,经此一事,陛下就更嫉恨兰陵王了。”祖庭预言道,“陛下是铁了心要除掉他了,这一回,兰陵王必死无疑。”

    兰陵王一死,整个朝堂,就是他的天下了。

    斛律恒伽走了。

    他怕在王府呆的太久,会惹人生疑,连累高长恭,终究没能见高长恭一面。

    阿袖下葬之后,我决定,去周国找宇文护,为阿袖报仇。

    我以为高长恭会阻拦我,但他没有,还特地派了他的得力干将尉相愿护送我去周国。

    临别时,我没有看到郑书瑶来送行,便问高长恭,“王妃怎么没来?”

    高长恭淡淡道:“我让人送她回娘家了。”

    送回娘家?这么说不是郑书瑶自己想回去的,而且高长恭让她回去的。

    我问:“为什么要送她回娘家?”

    高长恭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岳父跟岳母一直身子不大好,她也该回去探望他们,尽尽孝了。”

    我心里奇怪,问:“你没有跟她一起回去么?”

    高长恭推说道:“公务繁忙,我如何能脱得开身?”

    我心却在想:才刚办完丧事就把人送回娘家,还不跟她一起回去,该不会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吧?

    于是,我决定就高长恭跟郑书瑶之间的问题摊开来说一次心里话,“长恭,你与王妃的心结素来已久,有些话,还得你去跟她说清楚。”

    高长恭面色一动,“说清楚什么?”

    我的声音清楚有力,好像吹散浓云的风,“说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其实,她很介意我们之间的事。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高长恭平淡的脸色一动,眸子里闪过惊喜,又不确定道:“是么?”

    我十分确定道:“相信我,她亲口向我承认过的。”

    “这个心结已经困扰你们许久了,是时候该解开了。你们的姻缘不易,应该好好珍惜,不要等到人没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高长恭的心神激荡,眸光大亮,好似凝聚了漫天漫地的晨光,可渐渐的,他眼里的光彩暗了下去,慢慢地回归了平静。

    我言尽于此,希望他能明白,不要再和郑书瑶互相纠结下去了。

    上车时,高长恭嘱咐尉相愿,“尉相愿,保护好夫人!”

    “阿青,你保重。”

    这一次,高长恭长长久久地凝视着我,明亮如星的眸子里,有化不开的悲伤,还有不舍,好像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这次去找宇文护报仇,确实是凶险,生死难料,但我不想他担心,便露出了一个叫他放心的笑容。

    高长恭亦回笑看我,他的目光穿透沉寂悠长的天光望过来,笑意在天光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我放下了车帘,踏上了征途。

    马车走了莫约两个时辰,渐渐到了人烟稀少之地,我觉得坐在马车久了,晃得厉害,晃得我有点头晕,尉相愿便在路边一个小茶棚停了下来歇息。

    我坐在简陋的草棚里休息,除了我,茶棚里也有几个男子在此处休息,他们大声地谈笑,离我又极近,他们所谈论的也都落入了我的耳中。

    “你听说了么,周国前几日发生了一桩大事。”

    “我晓得,是周国的大冢宰宇文护,被周国皇帝给杀了。”

    什么!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惊得站了起来。

    旁边的几个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

    “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宇文护会死得那么凄惨,他所有的儿子都被皇帝杀光了,全家抄斩,一个不留!”

    我完全震住了,宇文护就这么死了?

    我本来是想去杀了他给阿袖报仇的,可我人还没到,他倒先死了?

    我回过神来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宇文护死了这么大的一桩事情,连普通的齐国百姓都听到了风声,高长恭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让尉相愿护送我去找宇文护报仇,这事情有古怪!

    我快速地从茶棚中走出来,对尉相愿道:“我们回去!”

    尉相愿一听,忙拦住我道:“夫人,您不能回去!”

    我见他面色不对,当下质问他,“宇文护死了王爷却不告诉我,还叫你送我去周国,你和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林宽《少年行》“报仇冲雪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虽死犹未悔

    尉相愿面有难色,紧闭着唇,久久才为难道:“夫人,我答应过王爷的,不能说。”

    我登时怒道:“你不说是吧,我自个回去找王爷问个清楚。”

    “夫人,您别去。”尉相愿急急阻拦我,见我面色坚决,只好道,“我说就是了。”

    尉相愿面色悲戚道:“陛下多疑,王爷说他早晚都会有杀身之祸的,他不愿连累王妃和夫人,便早早做了安排,找借口让你门离府,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怪不得他不阻拦我去找宇文护报仇,怪不得他要让郑书瑶回娘家,原来他是想让我们脱离险境,然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一切。

    高长恭,你这个傻瓜!

    我急忙要上车,尉相愿阻拦我道:“夫人,你不能回去,王爷吩咐我要护你周全的,你若是回去了,我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我不理尉相愿,趁他一时不备,一掌将他推开,自己一跃上马车,马鞭子一甩,策马离去。

    尉相愿在滚滚飞扬的尘土后面大喊,“夫人,你回来!”

    我狠狠地策马,一颗心紧张得如弹珠般上下跳动着。

    我不能让高长恭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他是我的挚友,我们互相搭救,互相扶持,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我怎么可以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抛下他?

    长恭,你千万要等我回来!

    春光正暖,兰陵王府内却是一片冷冷清清,高长恭一早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自己一个人在厅堂里坐着,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宣判。

    皇帝亲临兰陵王府,随之而来的还有祖庭骆提二人带来的一帮侍卫和弓箭手,侍卫在兰陵王府内搜到了一箱金子,皇帝当下大怒,说他收受贿赂,应当处死。

    皇帝说完,马上就有人端上来了一杯毒酒。

    高长恭冷眼看着皇帝演的这一出戏,不禁讽刺一笑,把手中的几张纸递给皇帝,道:“臣有样东西,想请陛下一看。”

    高纬接过去,还未看便问:“这是何物?”

    “这是臣这些年所积的债券,总共两千多金。”

    高纬看了看,疑惑道:“你给朕看这些做什么?”

    高长恭拿回那些债券,厅堂内的一个博山炉烧的正旺,高长恭打开盖子,轻飘飘地将那几张债券丢了进去,焚烧殆尽。

    高长恭望着目瞪口呆的高纬等人,一派坦然道:“两千多金的债券臣都不在乎,陛下认为,臣会贪这区区的一箱金子么?”

    高长恭目光炯炯,坦坦荡荡,反倒叫高纬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要臣死,臣可以死,但臣绝不是因贪污受贿而死。臣对齐国,生死不弃;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对百姓,尽心尽力。一生克己奉公,不敢有私。臣若要死,只能是为齐国而死。”高长恭声音响亮,铿锵有力,尽是肺腑之言。

    高纬被他一派正气的模样所刺激,生气发狠道:“兰陵王,你与斛律光谋权篡位,分明狼子野心,你还敢说你对朕一片忠心?”

    “臣当然敢说,臣若是真想篡位,又怎会明知陛下想要杀我,还甘愿遣散府中所有人,坐在府里等着陛下来杀我?我大可召集军队,起兵反抗,何必坐在兰陵王府,坐以待毙?”

    高长恭的眸中光华慑人,逼得高纬无言以对。

    “臣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周陈两国虎视眈眈,如此时齐国内乱,只有会让周国陈国有机可乘,趁乱起兵攻打齐国,届时战火一起,便会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受苦的只会是齐国的百姓。”

    “所以,为了齐国,为了齐国的百姓,臣愿意一死。”高长恭说得热泪盈眶,望向高纬,“只要能够平息陛下的怒火,能让齐国百姓安享太平,臣愿意一死。只求陛下能够勤政爱民,莫要再听信小人谗言,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臣,便死而无憾了。”

    高长恭一番表白,任是高纬冷面冷心也被触动了,他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总爱缠着这个长得似仙人般的哥哥教他习武。那时候,兰陵王战功赫赫,他十分崇拜这个兄长。只是,这份情谊,随着他登位之后,便渐渐的消失了。

    祖庭知道高长恭口中的小人指的是自己,刚想辩白,见皇帝神情恍惚,似是想起旧日情谊,便没有出声。

    “朕会做一个好皇帝的。”高纬许诺,眼中充满了泪意。

    高纬一时心软,不愿见往日兄长死在自己面前,便吩咐祖庭,“朕先行回宫,处置兰陵王一事就交由你了。念在兰陵王曾为国有功,他死后,你要厚葬兰陵王。”

    “臣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走后,祖庭便笑着对高长恭道:“兰陵王,请上路吧。”

    高长恭冷冷看了他一眼,端起毒酒,心中一片凄然。

    高长恭望着长天,想起他这一生,曾经血战沙场,热血澎湃,红衣怒马,意气风发。而今却是冷落寂寥,无人相伴,凄惨落幕。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人和事,书瑶淡雅从容的微笑,阿青倔强的眼神,恒伽把酒的豪气……

    爱人,兄弟,挚友,他都有了。这一生,也算没白来过一场。

    我千赶万赶,总算赶回王府,却见王府外围满了侍卫,我惊觉不好,不顾侍卫的阻挠,冲了进去。

    “长恭!”我冲进了厅堂。

    高长恭一见到我,既惊讶又担心道:“我不是让尉相愿送你走了么?你怎么回来了?”

    我直接拉起他的手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我来带你走。”

    被我忽视的骆提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来晚了,兰陵王已经喝下毒酒了。”

    毒酒?!

    我顿时双眸瞪大了,“长恭!”

    高长恭黯然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一片纷乱,更着急道:“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要拉着高长恭往外走。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青侧妃,你来的正好,今日就一并把你们都解决了,省的我还得费功夫一个一个地去找。”身后的祖庭凶狠道。

    高长恭往后瞄了一眼,反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快走!”

    高长恭拉着我就往府门跑,没几步,高长恭“噗”的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心知他是毒发了,忙扶住他,“长恭,你怎样了?”

    “放箭!”祖庭命令弓箭手放箭。

    一声令下,我和高长恭俱是一惊。

    乱箭飞来,高长恭忙一把抱住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膛,紧紧地把我掩在他的怀里。箭雨过后,他的背上插了无数支箭。

    “长恭!”我看着他背上的箭,惊得大喊。

    高长恭轻轻抬头,忍着痛,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确认我无事,神色一松,抱着我轰然倒下。

    “长恭。”我的身子被他压着,吃力地起身,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我的手上一片湿热,全是他的血,他灰白的脸上却露出渺茫的笑意,“你能不顾生死回来救我,我很开心。你够义气,我没看错你,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我抱着他,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痛,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高长恭撑着一口气,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你若是能见到书瑶,帮我转告她,我从来没有后悔娶了她,叫她好好活下去。阿青,你也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长恭,你别死,我求你不要死,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终于哽咽出声,面上有滚滚的泪珠落下。

    高长恭把手放在我的脸上,轻声道:“你也别为我难过,我这一生,生为齐国人,死为齐国魂,我……不后悔。”

    高长恭目光清澄如月色,干净纯澈,眸子里是虽死不悔的执着,慢慢地阖上了眼。

    抚在脸上的手瞬间坠落,我急忙拉回他的手,看着他紧闭着双眸,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他,失声道:“长恭,长恭,长恭”

    这个如梨花雪月一般风华绝代的男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间。

    曾经,他对我说:你救了我,救了我的人,就是我的朋友。

    他真心待我好,不含一丝算计,视我为挚友,长久相伴,以身相护。这世上哪还有如他一般的挚友?

    他为所有的人都做了打算,偏偏没有为自己打算。

    他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独自承受这一切,他所爱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要死了。他死的时候,爱人,兄弟,都不在身边。

    长恭,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跟我一起离开?

    是为了你的信仰么?

    他是个有强大信仰的人。他说过,信仰,是叫人舍生忘死,抛却懦弱,忘却痛苦东西。保护齐国是他一生的信仰,就算痛苦也甘之如饴。

    如今,他真的为了齐国,为了他的信仰,献出了他的生命。

    为什么,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上天要待他如此不公?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活着?就连死,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去。

    “长恭”

    我抱着他大哭起来。春光明媚温暖,淡淡地落在我和高长恭的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好冷,好冷,冷到肺腑,冷到彻骨心扉。

    注释:

    1标题出自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表现了对美好理想执着追求,死而不悔。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剑随飞仙

    大理寺天牢内。

    牢门的铁索被打开,我一脸厌恶地望着来人。

    祖庭无视我的冷脸,无所谓地笑道:“青侧妃,我是来接你出去的。”

    我嗤声道:“接我?恐怕你是想拿我去换什么好处罢!”

    祖庭改变了主意,没有杀我,而是把我关进了大理寺,已经两个多月了。

    像祖庭这等人,利字当先,没有好处他岂会把我放出去?

    祖庭一笑,眼缝微合,“果然聪慧,怪道有人愿意出百万黄金换你这条命。”

    我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一个人,道:“是陈顼?”

    祖庭笑着点头,“不错。那日我见兰陵王拼死保护你,便想,或许留你一命,大有用处。能让一个男人拼命相护的女人,自然价值匪浅。果然,陈顼一听说你在我手里,便立即回信,愿以百万黄金来换你,把你带回陈国。”

    我鄙夷道:“把人当成货物一般换来换去,也只有你这等卑鄙小人才能做得出来。”

    祖庭满不在乎道:“我是卑鄙小人,你的兰陵王倒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可君子又如何,还不是死了。这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只有小人,才能活得长久。你应该庆幸你还有换取的价值,没有丢了你这条命。”

    “长恭死了,可他却还活在我们的心里。你还活着,可有多少人都想着你死。你为了利益可以置家国于不顾,长恭跟你不一样,他是个有信仰的人,他活得精彩,死也死得壮阔,我敬佩他。你呢,活着背负骂名,就连你最想保住的这条命,也保不了多久了。”我冷冷盯着他,诅咒他,“你活不了多久了!”

    祖庭终于变色,一腔怒火,对狱卒狠狠撒气道:“还愣着作什么,把她给我带下去!”

    我被放出了大理寺,祖庭还特地让我沐浴梳洗一番,直把这两个多月在牢里的霉气洗掉,又换了一身行头,整个人干净清爽了,才打算上路,送我去陈国。

    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临走之前,我必须要去祭拜一下长恭。祖庭不应,我便威胁要咬舌自尽,祖庭只好把我带去了长恭的墓前。

    看到长恭墓碑的那一刻,我几乎泪涌而出,一双手慢慢地抚上青色石碑,道:“长恭,我来晚了。对不住,这么晚,才来看你。”

    墓碑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我的思绪穿透了漫天的白日光,长恭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心里一阵发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你还在,还好好的,没有死,该多好。”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盛得满满的,我不禁哽咽低泣,“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你再也听不到了。可我还是想说,你要我好好活着,我会的。我会找到郑书瑶,告诉她,你的心意。我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我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泪水,道:“你很好,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有多好,可惜,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生错了世道,他们不懂得珍惜你。若真的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生在一个好人家,有人能珍惜你,对你好,再也不要受那么多苦了。”

    祖庭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我上路,我满怀悲伤地回头,最后瞥了一眼高长恭的墓碑,含泪默默道:长恭,我走了,以后我恐怕很难再来看你了。你是待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我沉浸在悲伤中,麻木地走着,脚下的脚镣哗啦啦地响着,也浑然不在意。

    侧方草丛中忽地闪出来一个人,乍一出现,就出手打翻了围在我身边的几个武士,随即劫持了祖庭。

    我看着这个挡在我身前的人,一身如月如竹的青衫,极是潇洒,正是许久不见的莫子忧。

    “把她脚镣上的钥匙拿来,不然我杀了他!”莫子忧的剑横在祖庭的脖子上,威胁道。

    祖庭发抖着,对他的手下道:“把钥匙拿过来!”

    其中一个武士迟疑着把钥匙拿了出来,慢慢地朝我走过来,靠近我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杀意,便慌忙侧身避开,那人果然向我出手了。

    躲避间,一把长剑刺进了他的心窝。

    我看到莫子忧一手抓着祖庭的脖子,一手缓缓地抽回他的剑。剑一收回,那人立即倒地,我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夺了他手中的钥匙,打来我的脚镣。

    见我的脚镣被丢开,莫子忧稍稍放心了些,将祖庭踢开,对我道:“青蔷,我们走!”

    祖庭却带着人挡在了我们前面,莫子忧的清眸一凝,握紧了他的剑。

    “一剑飞仙”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的,莫子忧的剑一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全都一一倒下。

    莫子忧不是嗜杀的人,可这回他几乎杀光了所有人,大约是为了不走漏消息,方便离开。

    祖庭看着地上的一片尸体,害怕了,慌张地迈着腿逃跑,我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快速地跑上去,从背后一剑捅进了他的身体。

    我狠狠地拔剑,看着祖庭在我的面前倒下。

    “长恭,我替你报仇了,害你的人终于死了。”

    长剑落地,我轻轻地笑了。

    想到长恭,我的眼中一片湿热,笑中带泪。

    莫子忧迎着风向我跑来,猛地将我抱在怀里。

    我先是惊讶,渐渐的沉下心来,面如凉月。

    青天色的宽大衣衫和淡黄色的衣裙相连交缠,莫子忧紧紧地抱着我。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草木清竹般的气息,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我迟疑了,心软了,没有把他推开。

    他在我耳边轻柔道:“青蔷,我带你回家。”

    莫子忧带着我离开了邺城,为了逃过官兵的耳目,一路上,我装扮成麻风病人躲在马车里,守城的官兵怕得要死,都没仔细检查就放我们出城了。莫子忧则假扮我的兄长,带着我这个患有麻风病的妹妹,走了半个多月,终于离开了齐国。

    出了齐国,我便恢复寻常女子的装扮,也不再与莫子忧假扮兄妹,一路上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除了同在一辆马车上,都是各做各事。

    日近西山,暮天沉沉。

    马车在一家客店前停下,我正打算下车时,莫子忧伸出一只手想扶我下车,我淡淡地避开,轻轻跳下了马车。

    “青蔷。”莫子忧叫住了我,面色失落,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去找你,没有陪在你身边?”

    “不是。你没来王府打搅我,我求之不得。”我冷淡地否认,望着他失望的眼神,心里又没来由地难受起来。

    他望着我,嗫嚅道:“那晚……我……”

    他甫一出口,我顿时浑身一阵冰凉,那个晚上,不堪的记忆片段一下子涌上来,仿佛是一根钉子扎在心上,拔开后就是血淋淋的一片。

    我心下混乱,拔腿就走,背后一只大手被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莫子忧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他的对面,他急急的声音像雨落青竹,道:“青蔷,那晚之后,我是想带你走的,可……”

    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要办,便下了一趟山,本想事情解决完之后就去找你。可出了一些意外,我受了伤,骆提又派人追杀我。我受了重伤,被人救起,昏迷了五天。我醒来后本想去找你的,可骆提四处派人搜查我的下落,我只能等伤好之后再去找你。”

    “等我去找你之后,我才知道兰陵王府出事了,阿袖没了,兰陵王死了,你也不知所踪,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几乎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一直到那天,我去祭拜兰陵王,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你落在了祖庭手里。”

    莫子忧看着我,眼里是急切的期盼,“青蔷,你相信我。”

    相信?我该相信他么,这个人,曾经给我那么多的希望和快乐,又让我那么的痛苦绝望,我还能相信他的话么?

    想起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浮上心头,我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去思考任何事。

    “我很累了,要去休息了。”

    我轻轻抽出了我的手,走向客店,徒留莫子忧一人愣在原地。

    “有青蔷的消息了么?”

    望着宇文邕发亮的眸子,满怀期盼的神色,宇文神举竟有些不忍心道:“回陛下,还没有。”

    宇文邕一阵失落,随即又坚定道:“继续查,务必要找出她的下落,有任何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朕!”

    “是!”

    宇文邕诛杀宇文护,肃清其党羽后,抓来了宇文护手下的两大情报人员:白虎和朱雀。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们才招供出萧青蔷的下落。

    宇文邕立即派人去齐国,可惜,等他们到齐国时,兰陵王府已经出事了,兰陵王被赐死,兰陵王的两名妃子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萧青蔷在哪。

    最近又听闻,陵王侧妃在兰陵王的墓地被人所救,一直秘密关押兰陵王侧妃的太常少卿祖庭也被杀死在墓地。兰陵王侧妃已经逃离齐国,不知所踪。

    宇文邕预感,救走青蔷的那个人,十有**是莫子忧!

    青蔷,你到底在哪儿?

    宇文邕一阵心烦气躁,看了一下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只得静下心来,打起精神来批阅。

    无论如何,儿女私情都比不过江山大业,国事为重。

    宇文神举出了正武殿,恍恍惚惚地来到一片荷花池旁,彼时荷花未开,水面依稀有几朵小小的圆叶,煞是冷清。宇文神举站着池边,却瞧得入了神。

    犹记得那年,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美极了,碗口大的荷花,粉嫩光洁,就像那池边少女的脸庞那样迷人。偶然路过的宇文神举瞧得迷住了眼,也不知,迷住他的,是那一池红艳的荷花,还是荷花旁的小女官。

    那小女官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时,他走过去怒斥她,谁知小女官气性还挺大,一下子就把花丢到他的脸上,他生气地要教训她,却一个踩空掉进了荷花池。

    他不会游泳,还是那小女官救他上来的,当真狼狈。小女官笑嘻嘻地嘲笑他是旱鸭子,他本该生气的,可却在瞧见她那明媚清灿的笑颜后愣住了,她笑得是那样好看,好像在他心上开了一塘的荷花。

    等他反应过来时,顿觉得丢脸,他竟然被她的一个笑容迷住了!他觉得,不能在这小女官面前失了面子,于是他板起一张脸,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也许,就在那时,荷花池初见,他的心就遗失了。只可惜,年少的他太心高气傲……如果当时,他能稍微低一下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而今,荷花池依旧,那人的明媚笑颜却永远不会有了。

    没想到,当年一别,却是永别。

    永不相见。

    宇文神举的眼眶渐渐发红,蹲坐在荷花池旁,像一只孤单的小兽,独自一人,静静地舔舐伤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暧暧远人村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是我在自欺欺人,我说我喜欢你,不如说,我喜欢的,是你的眼睛!”

    “我喜欢你是真的,是真的!”

    “不是这样的,那都不是真的。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喜欢宇文邕,我以为你和他……我昏了头才会说那些话。青蔷,对不起。”

    “青蔷,你相信我。”

    入夜,我卧在客店的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耳边一直回响着莫子忧说过的话。

    虽然我倦得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可莫子忧的话就像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心湖。我想要挥散它,极力地压制、逃避它。可在夜深人静时,它又不自觉地侵入我的脑海,让我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姐姐,其实那枚相思无解的解药,不是宇文神举给我的,是莫子忧给的。”

    “姐姐,我骗了你,我是不是很坏?”

    阿袖临死前说过的话乍然浮现在耳边,我直起身子,坐在床沿,脑海里交织着阿袖和莫子忧的面容。

    心神不宁之下,我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莫子忧的房间离我的并不远,只隔了两间,我思索着,踱步着走到他的房门间。

    我抬起手,方要敲门,可到半空中,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我在害怕,害怕这种想见又不敢见一个人的感觉。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他的屋里没有点灯,想必是睡了吧。

    我决定回去,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听到了屋里传来莫子忧的声音,“青蔷,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欣赏一下我的房门再回去么?”

    房门被缓缓打开,夜色里,莫子忧目光透亮如深秋的清露。

    他直直地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莫子忧脸上是微淡的笑意,“我听得出是你的脚步声。”

    居然还能靠脚步声辨认来人?我仰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听脚步认人的?”

    莫子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如风竹地看着我,“你打算要一直站着跟我说话么?”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两个还站在门外,莫子忧对我道:“进来吧。”

    莫子忧点了灯,漆黑一团的房间顿时有了隐约可见的人影,在暗黄的灯光里晃动着。

    在这幽静的夜里,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清波流转,目不转睛,我害怕这样的眼神,便找了个话头道:“我打扰到你睡觉了么?”

    莫子忧目光一转,道:“其实我也没睡,方才一直在整理一些衣物。”

    我看到他床头叠得如豆腐块一般方正整齐的衣裳,惊讶地挑眉,方才他的屋里没点灯,他摸黑叠衣裳也能叠得那么好?

    我问他:“你没睡为什么不点灯?”

    莫子忧语气轻淡如云道:“我已经习惯黑夜了。”

    “就算你今晚是来打扰我的,我也很开心。”他看着我的眼睛,带着一丝期待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我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阿袖跟我说,相思无解的解药是你给我的,是真的么?”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阿袖的死,高长恭的离去,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太多的变故让我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今夜,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莫子忧轻轻地给了我答案,“解药是我给她的。”

    原来真的是他!

    我直直看着他,问:“为什么?既然你认定我喜欢宇文邕,认定我会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替我找解药?”

    他清淡而温和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也知道他一定会把解药给你。但这事关你的性命,你一天不解毒,我就放心不下,我想为你找到解药,让你早日脱离危险。”

    他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响地替我找到解药,又不让阿袖告诉我,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我向他道谢。

    不管如何,是他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他,我这条命早就不在了。

    莫子忧柔柔的目光看着我,带着一丝不知名情愫,含笑问我,“我救了你,你要如何回报我?”

    触碰到莫子忧的目光,我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莫子忧却慢慢地走近我,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清竹般干净的气息也随之袭来,看着他明亮灼灼的目光,我的心莫名一阵紧张,想要后退,脚下却像被定住了一般。

    他蓦然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凝视着我,轻声道:“我把我的人、我的心都给了你,作为回报,你愿意把你的心给我吗?”

    他的手上的热度很高,同样灼热还有他的目光,触及到他的目光,我仿佛被烧到一般惊得甩开了他的手。

    莫子忧的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表情,我有些不知所措道:“我困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莫子忧的房间。

    七年前,他那么决绝的伤透了我的心,痛彻心扉,我再也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情伤了。

    晨光微醺,云散雾去,山色清明。

    今早上路,经历昨夜之事后,我和莫子忧见到彼此,相对无语,面色都有些不自然,气氛尴尬。

    莫子忧率先开口打破尴尬,“我知道你不愿见到我,但为了你的安全,还要委屈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的神色寂寥如雪,分明有一抹凄凉藏在眉中,我努努嘴,想否认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们要去哪里?”

    莫子忧道:“一个可以叫人忘记烦恼的地方。”

    马车来到了襄州的一个小村子:云岫村。

    山村里的天异常的干净,像平湖秋水一般,清透得不像话。从上往下看,水天相映,村里的水照得人影清清楚楚,水里还有重重的山、青青的树、细细的草,俨然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水木清华,青木杂草的香气混和着水汽,在水面弥漫开来。

    水边山下,依稀坐落着十几户竹篱茅舍人家,还有一片宽阔青绿的菜地,在远远看去便是一望无垠的田野了,田地里是村民劳作的身影,牧童骑牛在草地深处,偶尔还有悠悠的山歌回响,一派祥和。

    “子忧!”

    “子忧回来了!”

    村民们见到莫子忧,都停下手里的活,十分高兴地呼唤他的名字,一路上尽是跟他打招呼的人。进了村子里,下了车,更是有一团小孩兴奋地过来将莫子忧围住。

    “子忧哥哥,你回来了!”

    “子忧哥哥回来了!”

    随着这小孩子的欢呼声,又陆续来了几个村民,妇孺、青壮年、老人皆有。

    “子忧哥哥,这位姐姐是谁啊!”其中一个小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我,问莫子忧。

    莫子忧一笑,刚要回答,却有一个妇人抢在他面前笑道:“这姑娘一定是你媳妇吧,瞧她,长得多水灵啊,跟你再是相配不过了,一看就有夫妻相!”

    妇人一脸兴奋,我却怔住了,瞧我的这张脸,跟莫子忧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大婶,你是哪里看出夫妻相的!

    “子忧哥哥,你媳妇真漂亮!”一个小孩子脸红地夸赞我。

    莫子忧含笑地看着我,眉眼里有股得意劲,道:“是很漂亮。”

    他这么一说,更加印证大家的猜想了,妇人笑道:“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你媳妇。子忧,这么多年,我一直劝你找个媳妇,你都不听。如今总算开窍了,一回来就带回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看着一帮大人小孩都以为我是莫子忧的媳妇,一个个过来围观我,莫子忧又只是笑着,既不承认又不否认,我只好出声,“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他媳妇!”

    妇人愣了一下,又看了一下莫子忧含笑的脸,确定了什么,才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孩子害羞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说罢,妇人又像一个长辈一样教导起莫子忧,“子忧,你这媳妇,漂亮是漂亮,可是脸皮子未免太薄了些,镇不住场面,你可要好好教她。”

    我盼着莫子忧能解释清楚,可接下来莫子忧又说了一句更引人误会的话,“她面子是薄了些,我会教好她的。”

    “这就对了。”妇人抱怨道,“子忧,你娶了媳妇都不告诉我,太不仗义了,害我还一直为你操心你的婚事。你说你在外边这么着急娶媳妇做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大家伙连你的喜酒都没喝上!”

    莫子忧竟然很认真道:“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我怕晚一点的话,她会被人抢走。”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哄笑起来,用一种打趣的目光看着我和莫子忧。

    我不禁恼恨起来,盯着莫子忧。

    他不解释清楚也就罢了,竟然还故意引得大家误会,根本就是存心的!

    见我生气了,莫子忧也不解释,依旧是一脸淡笑地接受村民的打趣,有个小孩懵懵懂懂的,问他,“子忧哥哥,媳妇是什么?”

    莫子忧蹲下身,对小孩子郑重道:“媳妇,就是你喜欢她,要保护她、陪伴她一辈子的人。”

    “那子忧哥哥是要一辈子和你媳妇在一块了?”

    莫子忧站起来,朝我看过来,十分坚定道:“是,我想跟她过一辈子。”

    我的身子一下子凝住了,这一刻,所有的生气、不快、恼怒全都烟消云散,脑袋一片空空的,看着莫子忧的眼神,我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漩涡中,拔不出来。

    注释:

    1标题出自魏晋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几许伤心事

    “青蔷,你是不是怪我没有跟他们说清楚?”

    等到村民都散去后,见我一言不发,莫子忧和气地向我解释,“我没有跟她们说清楚,是因为一男一女住在一起很容易招来闲话,我不想你被别人非议。”

    我不满意道:“如果你担心这个,那你大可以跟别人说我是你妹妹啊,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妹妹?”莫子忧面色一震,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满脸苦涩道,“你真的觉得,我能把你当成妹妹看待么?”

    看着他面上似有伤心之色,我的心口一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莫子忧开始收拾他的房子,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洒扫了擦洗了一遍,看样子是要长住下来了。

    莫子忧说,七年前,他四处游历,来到了云岫村,当时有一帮山匪来村里烧杀抢掠,莫子忧看不过去,一出手就把那帮山匪干掉了。村民们对这个救命恩人十分感激,又怜他无亲无故,身世漂泊,便邀请他在云岫村住下。

    莫子忧当时对四处漂泊的生活也有些厌倦了,便应了村民们的要求,在云岫村住下了,这一住,便是好几年。

    直到两年前,他收到益坚馆馆长的来信,知道益坚馆开支困难,急需钱银。他才离开云岫村,继续回去做起了老本行,努力挣钱,将赚到的钱寄往益坚馆。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村民一见他回来就那么热情。

    莫子忧住的地方是一座简单四方形小房子,土墙草顶,白木做房门,外面用简单的竹篱围着。房子不算宽敞,但胜在通风透气,明亮干净。

    有好心的村民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米粮果蔬,莫子忧笑着接手道谢后,就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到了用餐的时辰,矮矮的小木桌上有两盘菜,一盘菘菜,一盘胡瓜炒蛋。菘菜是莫子忧做的,胡瓜炒蛋是我做的。

    我用筷子夹了一片菘菜,入口之后,对上莫子忧询问的眼睛,我淡淡道:“你的手艺很稳定,能吃。”几年如一日稳定的水平,寡淡无味。嗯,能吃而已。

    幸好,我还做了一盘胡瓜炒蛋,我赶紧夹了一片胡瓜入嘴,吃点好吃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莫子忧面上闪过失望,但很快他又笑道:“我的厨艺不好,以后就由你来做饭好不好?我喜欢你做的菜。”

    我手中的筷子一顿,睨了他一眼,“想让我给你当煮饭婆子,你打的好算盘!”

    莫子忧仍是微笑道:“那么,你教我做菜吧,就像以前一样。”他的眼里透出一种怀念的意味。

    我毫不留情地给他泼冷水,“你的精神可嘉,可惜天分不足。我教你,你恐怕一辈子也学不好,我们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吧。”

    “那你就教我一辈子吧,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我愿意跟你学一辈子。”莫子忧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有些失神,片刻后清醒过来,冷静道:“一辈子那么长,有些承诺是不能随便许下的。因为没有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到最后做不到,就不要说出口,那很伤人。”

    我对着莫子忧清清楚楚道:“我不想再被伤一次了。以后别再对我说什么一辈子了,我不喜欢。”

    莫子忧听完,脸上充满了愧疚,我站了起来,不等他开口便道:“我吃饱了,房间还没收拾,我去收拾一下。”

    我转身去收拾房间了。

    天色还未明,莫子忧就起来干家务活,先是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梆梆梆”的声音,后来又传来“沙沙沙”的扫帚声,我被吵醒了,索性起床,穿好衣裳出去。

    我出来时,莫子忧正在门外打水洗衣服,他坐在一个大木盆旁,十分专注地用皂角揉洗衣裳,我坐在门口看了他半晌,他才注意到我,偏头对我笑道:“青蔷,你醒了,我做了稀饭在锅里,你若是饿了就去吃吧。”说完又低头去洗他的衣裳了。

    我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刚想起身回屋,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莫子忧手里的衣裳时,惊呆了!

    莫子忧手里竟拿着我的衣裳!

    我一步并做三四步地冲上去,惊声道:“我的衣裳怎么在你这里?!”

    莫子忧停下手中的活,很平淡地笑道:“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放在家里,就把你的衣裳一块拿来洗了。”

    见他一脸的泰然自若,我又气又急,忙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衣裳,道:“你不要碰我的衣裳,快放下!”

    气坏我了,他的手里居然拿着我的贴身心衣,还紧抓着不放。我看着水盆里的心衣,羞愤得要命,见他也在低头盯着水盆,我赶紧用手和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恼火道:“不许看!”

    莫子忧好笑道:“你担心什么,你的衣裳又不值几个钱,我多看几眼又不会贬值,少看几眼也不会增值。”

    “而且”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我又不是没看过。”

    听完,我更加羞愤了,却还是狠狠地质问他,“你你为什么要洗我的衣裳?”

    莫子忧反问我,“我为何不能洗你的衣裳?”

    我想说什么男女有别,可转念一想,我和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这时候说什么男女大防,也未免太虚伪了。

    我只能气呼呼道:“总之,你不准洗我的衣裳!”

    “我在帮你洗衣裳,你却一再地阻拦我。你在怕什么?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青蔷,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

    莫子忧忽然就这样冷清清地看着我,我一时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又听他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洗衣服,绝对没有任何想法。还是,你对我有其他的想法?”

    莫子忧那双清朗的眸子正对着我,似笑非笑。

    瞧他说的一脸端正无辜,似乎我再这般这下去就是玷污了他的高洁一般,我无可奈何,索性自暴自弃道:“随你,你愿意洗就洗!”

    说罢,放开了手,气得不想再理他,起身就走。

    莫子忧闻言倒是轻轻一笑,和着水搓洗衣裳起来,好像还挺开心的。

    洗完之后,莫子忧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反而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地将我的衣服晾在了横搭的竹竿上,笑若暖风晨阳,对我的冷脸全然不以为意。

    我心中满腹不快,吃午餐时只顾着埋头用饭,完全不看莫子忧一眼,感觉莫子忧一直看着我,我放下碗筷,没好气地直对上他的眼睛。

    莫子忧明朗的眸子动了动,问我,“你很喜欢吃竹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一盘炒竹笋几乎都被我吃光了,莫子忧还没有动过几次筷子,都是我在吃!

    我有些不好意思,莫子忧却淡淡地调侃我道:“你多吃些也好,脑子已经坏了,肚子可不能再饿坏了。”

    听到这般损人的话,我蓦然变色。莫子忧却轻淡地解释道:“难道不是?我好心帮你洗衣裳,你不感激我便罢了,还一直给我使脸子,这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他说得那么轻和温柔,听起来不像是讽刺,反而像是宠溺,搞得我一肚子的郁闷。

    我发誓,以后洗完澡就立刻洗衣裳,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把我的衣裳拿去洗。

    这日过后,我发现,厨房里经常会有新鲜的竹笋下菜,应该说,凡是我在用餐时多吃一点的或表现出明显喜欢的菜,莫子忧总能时不时地放在厨房里。

    莫子忧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擦窗扫地、洗衣洗碗、挑水劈柴他一律包了,我除了做菜什么都不用做,他一个人做的井井有条的,我想帮忙都没有机会。

    他没有再说什么漂亮话,可他的行动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决心。

    每日都会有一帮男孩或青壮汉过来找莫子忧学武,莫子忧也十分用心的教导他们,一招一式地指点,要求十分严格。我这才知晓,原来他以前在云岫村是做武师的,专门教人家练武的。

    看着莫子忧板着脸训练他们,我被他认真的样子所吸引,看得不知不觉入了神,恍惚间我想起了以前莫子忧也是这样教我的,唇边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可笑意转瞬即止,我的耳畔又想起了娘亲的话,“身为女子,当自尊自爱,行事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宁作无情人,不做伤心人。你要记住娘亲今日的话,永远也不要忘记。”

    笑意凝滞在唇边,我收回目光,转身回屋。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呆怔了很久,思绪飞得老远,空茫茫的。

    上一次,违背过娘亲的话一次,放任自己深陷男女情爱,就已经狠狠地痛过一次了。这一次,如果,我再守不住自己的心,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回过神时,我往床上一扫,发现床榻上叠了一簇崭新的衣裳,我惊讶地展开衣裳,有鹅黄色的、水绿色的、湖青色的、品月色的,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我自言自语道:“是谁把这些衣裳放在这里的?”

    “是我放的。”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王维《叹白发》“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第一百四十章 结在深深肠

    莫子忧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笑意盈然地看着我。

    我拿着衣裳,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放的,你哪儿买来的这些衣裳?”

    “前几日有个货郎来村里买布料,我见你的衣裳太单薄了,就想替你置几件衣裳,挑了几块料子。”

    莫子忧说着走了进来对我道:“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仔细一看,衣裳的针脚整齐,只是略有粗糙,不像市面上卖的那般精致,我心念一动,对上他清亮如月的眸子,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迟疑地问道:“这衣裳,是你做的?”

    莫子忧的面上居然带了点腼腆的笑意,“我做惯了,顺道也给你做了几件。”

    我不可置信,他居然,亲自动手给我做衣裳?

    心头微热,但手中的衣裳却放了下来。

    莫子忧笑容一顿,“你不喜欢?我可以再拿去改的。”说着就要拿起衣裳。

    我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不用改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论怎么改都没用的。”

    莫子忧身体一僵,放下衣裳,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冷却,问:“其实你不是不喜欢这些衣裳,你只是不喜欢做衣裳的人,对么?”

    我没有回应,他把这当作是默认,心灰意冷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了。”

    他说罢就要走,我叫住他,“把这些衣裳带走。”

    他转头道:“我做给你的,它就是你的了。你若是不喜欢,可以丢掉。”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没有挽留他,任他负气离开。

    我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莫子忧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是没有感动。可是,莫子忧可以因为一次误会,就绝情地伤害我。将来他也可以因为别的误会,再一次伤害我。他根本不信任我,也不够爱我。没有信任的两个人,如何能在一起?

    我已经溺水过一次了,难道我还要在情爱的深潭里再溺水一次么?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是夜,我听到了门外幽幽的笛声,孤独,忧伤,哀怨,久久不息。

    我轻轻地走到门前,幽静的夜色里,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孤独又萧索。

    清早,我呆坐在屋里,想起昨夜那阵悲伤的笛声,我打开了原本收进箱子里的衣裳,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出来。

    换好衣裳,我走出门外,却远远地望见竹篱外边的一男一女在交头接耳。

    那个正在与莫子忧笑颜相对的女孩我认得,她叫清清,是隔壁家大婶的女儿,经常过来找莫子忧,为人单纯,心地纯洁得就像山里的白云碧水一般。

    只见那女孩一脸羞涩地把手中的鞋递给莫子忧,而莫子忧也欣然接受了,笑盈盈地把那双鞋穿在了身上。

    那双鞋,我见过,那是清清一针一线缝的,要送给她喜欢的人。

    他们笑语相对,我转身回屋,把身上鹅黄色的衣裳扯了下来,丢在床边,胸口一口闷气,堵得我难受。

    在屋里坐了一上午,还是觉得气闷难平,怎么也无法排解,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青蔷,来吃饭了。你去哪儿?”莫子忧刚从灶边把菜端上来。

    想起清早的情形,我不由得生气道:“我去哪儿不用你管!”

    莫子忧一把拉住我,“你怎么了?”

    我烦躁地想拨开他的手,“你走开,我要出去!”

    莫子忧握着我的手问道:“你生气了?”

    我冲口而出,“是,我一见着你就生气,让开!”

    莫子忧抓住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抓着更紧了,像被刺伤了一般,眼里流露出脆弱和气恼,“青蔷,你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伤人么?”

    我非常不冷静道:“说真话罢了,你便受不了了么?”

    “真话?”莫子忧的语气拔高,“青蔷,你真够冷漠的。我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就是你这一句?”

    我非常不理智地顶了回去,“我并非冷漠,而是清醒。我清醒地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对我并无意义。”

    莫子忧的声音隐隐发颤,“没有意义?我以为你还少会有一点动摇。”

    “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过去是,如今也是。你想的就一定是对的么?别太高估自己了,你没那么重要。”我毫不退让,快意和隐痛交织着。

    莫子忧紧握着我的手蓦然松开,“是啊,我一直都是不重要的。”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和莫子忧吵过一架后,感觉身子空空的,像一朵飘飞的白絮,不知要落往何处。

    不知不觉走到人烟稀疏处,眼前是一片山林,不能再走了,我只能转头,打算往回走。

    谁知一回头,便见一帮玄衣人快速地围上来,我惊得连连后退。

    后退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蔷!”宇文邕走近我,面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我一拳劈过去,宇文邕面带错愕的侧身避过。我又是一拳挥过去,宇文邕斜身躲开。

    “青蔷,住手!”宇文邕喊道。

    我不听,连连出拳,宇文邕忙不迭地格挡,企图制住我的双手,我的脚一个横踢过去,他只能放开我的手后退。

    我欲趁机逃走,宇文邕又赶上来,欲拿住我的胳膊,我反身一拳打过去,又一脚侧踢过去。宇文邕旋身侧退,反而绕到我的侧边,出招拿住我的右手,压着我的后背径直往地上按。我企图出左拳反击,他很快出手拿住我的左手,用膝盖骨彻底将我压在地上。

    “青蔷,停手罢。朕不会伤害你的。”宇文邕无奈地解释道。

    我被带上了马车,随着宇文邕来到了镇上的一家小店。

    除了宇文邕的手下,店里并无其他客人,我的手被绑着,冷视着他。

    “青蔷,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宇文邕面上竟是少见的温柔之色。

    我把脸别过一边,无视他。

    “你还活着,朕不是在做梦吧,让朕好好看看你。”

    宇文邕伸出手过来想要抚摸我的脸,我很快地避开,道:“我还活着,没被你的相思无解毒死,你大约很失望罢。”

    “当年的事,朕真的不知情,解药被掉包了朕也不知道,朕可以发誓。”提及此事,宇文邕心急地解释道。

    我坚硬如铁道:“你已经发过一个誓了,结果你并没有做到。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宇文邕,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

    “那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朕?如果朕想要杀你,直接动手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调换解药来骗你呢?七年了,你还不是不肯放下对朕的成见。为什么?青蔷,朕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么!”宇文邕一幅既失望又心痛的样子。

    我讥讽他,“我们的相识就是一场骗局。从一开始就是欺骗,‘相信’这两个字用在我们之间根本是一个笑话!”

    “那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朕?!”宇文邕突然用力地解开我的绳子,丢在地上。随后,“嘶”的一声拔出了身上的剑。

    我瞬间一惊,以为他要把剑刺向我。可他并没有挥剑过来,只是盯着我,眼圈发红道:“要像七年前那样,让你刺我一刀吗?如果这样能够解你心头之恨的话,那朕就如你所愿!”

    宇文邕把剑丢在地上,我迟疑了片刻,带着警惕和戒备捡起了剑,随即指向宇文邕的胸口。

    “陛下!”一直在旁观的宇文神举终于忍不住了,拔出剑来就要保护宇文邕。

    “神举!”宇文邕阻止了他拔剑的动作,道,“让她刺!朕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狠下心来刺这一剑!”

    我剑指着他道:“宇文邕,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宇文邕看着我,认真道,“但朕认识的那个萧青蔷,聪明冷静,明辨是非,纵使遭受过许多不公,仍然愿意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朕喜欢她,佩服她。如果你还是那个萧青蔷,你就不会刺这一剑。”

    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你不要以为你说些好听的话,我就会对你心软。”

    宇文邕流露出一丝愧疚,“就算你真刺了这一剑朕也无话可说,朕过去伤害你许多,这是朕欠你的。”

    看着宇文邕不闪不避的样子,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惊疑:当年的事,莫非真的不是他做的?

    盯着宇文邕的眼睛,我握着剑柄的手不知不觉地发软,“叮”的一声,手中的剑蓦然落地。

    我盯着地上的剑,心下一片茫然。

    宇文邕的眼里有闪闪的光,微笑道:“朕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重拾理智,道:“我不杀你,并非信任你。而是因为,如果杀了你,宇文神举和你其他的手下绝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去。杀你一个还要搭上我自己一条命,太不值了。”

    说罢,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便转身出去。

    “青蔷,你去哪儿?”宇文邕拉住了我。

    我冷淡地拔开他的手,“我自有我的去处,不必向你交代。”

    说着我继续往前走,宇文邕忽然冷声道:“你是回去找莫子忧吧?”

    我顿了一下,不打算理他,宇文邕却一把将我拽过去,愤怒不甘道:“七年了,你还忘不了他。即使你嫁人了,做过兰陵王的侧妃,可你终归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他就那么好么?”

    我使劲地将他推开,冷冷道:“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我只想快点离开,不料,背后传来宇文邕冷冷的声音:“你走啊,反正你回去,见到的也只是莫子忧的尸体!”

    我的脚步瞬间如雪般凝住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白居易《夜雨》“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风入君怀

    我的心下一慌,反身问宇文邕,“你做了什么?”

    “朕只是派人去送个信,告诉他你被朕抓了,就在林子里。”面对我的审问,宇文邕面上闪过一丝恼色。

    我换了种说法问他,“你想对莫子忧做什么?”

    “朕在那片林子里设下了重重陷阱,只要他一踏进那里。”宇文邕故意加重声音,“就没有可能活着出来。”

    我心里一紧,又是惊惶又是担心,随即骂道:“卑鄙!”

    被我这么一骂,宇文邕也只是冷冷一笑。

    我不欲多待,内心急如星火,赶忙着往外跑,宇文邕这回倒没再阻拦我,只冷酷地说道:“便是你赶去救他,也来不及了。”

    我一跑出门外,便夺了小店外的一匹马,即刻扬尘飞去。

    月光暗淡,乌云厚积,一人一马在山间疾驰着。

    我的身体紧绷成一张弓弦,心里在不断呼喊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我陷入了空前的恐惧和害怕中,我害怕,害怕我自己再也见不到莫子忧,害怕这世上再也没有……莫子忧这个人。

    我把缰绳一丢,一跃下马,直奔向林子。

    “莫子忧,莫子忧!”

    我呼喊着莫子忧的名字,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只能隐约见到阴森森的树影,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着,看不清路,跌跌撞撞的,时不时地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在地,我摸黑爬起来,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唤着莫子忧的名字。

    一开始,我还心存警惕,防备着陷阱,可随着呼唤声长久地得不到回应,我心急如焚,索性不管不顾了,甩掉一切束缚,毫无畏惧地跑在林子里找人。

    “莫子忧,你在哪儿,快回答我!”

    “子忧,子忧,你在哪儿?”

    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叫他的名字了,可仍然没有回应。难道他真的被……

    我摇摇头,悲伤绝望地喊道:“子忧,你在哪儿啊!”

    呼喊中,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我叫得心力交瘁,痛苦绝望,几欲心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子忧,为何不回答我,难道你真的出事了?

    师父死了,我救不了他;阿袖死了,我也救不了她;长恭死了,我还是救不了他。如今,这世上仅有的,我唯一所爱的一个人,终于,也要失去了么?

    若没了子忧,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软倒在地,心痛哭泣。

    子忧,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再也不对你冷眼冷色,再也不拿话来刺你了,我会好好地和你说话,就像以前那样。

    只要你还活着。

    我哭得不能自己,一双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肩膀,“青蔷。”

    我怔住了,抬头,莫子忧就在我的眼前,仿佛梦中一样。

    一瞬间,我激动地起身,急迫地,不假思索地紧紧抱住了他。

    莫子忧一愣,随后立即紧紧地回抱住我。

    感受到他的怀抱,我的心略微安定下来。

    这是真的,子忧还活着,他还活着,还在我身边,没有离开我。

    我用力地抱着他,眼泪却更汹涌了。

    莫子忧轻抚着我的发丝,安抚道:“青蔷,没事了,我在这里。”

    我哭着,一刻也不放松地抱着他。我害怕一旦放开,他便如掌中水、指间沙一般流失,再也留不住,在我的眼前消失。

    此后余生,我再也不要放开他。

    出林子的时候,我才发现双脚几乎疼得走不动路。先前跌了几回,当时因为担心子忧完全感觉不到疼,事毕后,这才后知后觉。

    子忧一把将我抱起,我靠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脸,便觉得说不出的温暖与安心。

    星月无光,乌云层叠,在如此阴暗的林子里,子忧竟走得异常的顺利,全然不像我那般磕磕绊绊。

    林子外,一片火光荧荧。

    我意想不到的是,宇文邕居然在林子外面等着我们。

    我让子忧放下我,脚慢慢落地。我问宇文邕,“你为何要骗我说你在林子里设了陷阱?”

    宇文邕睨了我和莫子忧一眼,道:“朕只是想知道,你可以为了莫子忧,做到哪一步。”

    “结果,你为了他,当真是连死都不怕。”宇文邕轻笑一声,看着我莫子忧,目有泪光,“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生死不渝的爱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朕今日才算明白。”

    我不明所以,只见宇文邕自火光中向我走来,微笑道:“青蔷,这么多年了,朕还能再看见你,知道你过得很好,身边有你爱的、也爱你的人,这便够了。”

    宇文邕身后的火把明晃晃的,太过刺眼了,照得他的眼眶发红,只听他对我和子忧道:“朕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朕祝你们幸福。”

    转而又对子忧道:“好好待她,不许欺负她。”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汇,似有所感,子忧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郑重道:“我只会待她更好。”

    宇文邕听罢,勉力一笑,面上似有无限伤感,转身对身旁举着火把的宇文神举,道:“神举,走!”

    听他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不似作伪,我有所触动,在他身后喊道:“宇文邕,保重!”

    宇文邕转头,脸色沉重,静静凝视了我片刻。最终,毅然决然转头,不再回看一眼,逐渐远去。

    脱离了青蔷和莫子忧的视线,宇文邕心痛难忍,再也坚持不住,捂着心口几乎就要站不稳,幸好宇文神举及时扶住了他。

    “不用。”宇文邕站稳后,很快调整心情,强撑着一个人走着。

    宇文神举在一旁劝道:“陛下既然舍不得萧青蔷,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

    宇文邕感慨道:“若是十年前,朕可能会这么做。可朕如今已经明白了,情爱之事,最是勉强不得。不爱就是不爱,强留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在身边,难道便能快乐么?与其两个人都不快乐,还不如放手,起码还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快乐。”

    宇文神举听罢,不禁想起另一个明媚顽强的女子,千方百计脱离自己不爱的人身边,最终沉眠齐国。她应是,至死都不悔的吧。

    他去过她的墓地,那时候,他在心里问自己,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起他一点点呢?哪怕是一瞬间。

    他知道答案,可他不愿意去想。

    宇文邕走着,心里万般难受,从卖布料的货郎身上得知青蔷和莫子忧住在云岫村的消息,他曾满怀无限希望而来,最终却惨败而归。

    不,他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他的江山,他的雄心壮志,宇文邕振作了起来。

    等回朝后,他要召集大臣,共同商议攻打齐国的大事。

    子忧一路背着我回到云岫村,一进屋,他便找来治跌伤的药,开始为我涂药。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细心地为我涂药,不觉露出一抹微笑。

    他一抬头,我收敛起笑意。他含笑的双眸看着我,问道:“今早,你为何要生我的气?”

    我别过脸,道:“我生气自然有我生气的原因,你那么聪明,你猜呀。”

    莫子忧温柔地扳过我的脸,道:“我曾听人说,情爱容易让人变傻。我纵是再聪明,在你面前也得甘拜下风啊。”

    我不自觉弯起唇角,心中略微得意,可若要就此告诉他……又觉得不甘心,几番纠结,最终还是道:“你为何要穿清清送给你的鞋子?”

    只这么一句,子忧便明白了 ,他双眸发光,眼神异常清亮地看着我,慢慢道:“那双鞋不是送给我的,她怕不合心上人的意。因为我的脚和她的心上人一般大,所以拿来让我试穿一下,合不合脚。”

    原来是这样……,我的脸微微发热,是我想岔了

    子忧微笑着轻抚我的下巴,“难怪青蔷今早说话火气那么大, 原来吃醋吃多上火了。不知青蔷吃了多少醋啊,嘴巴还酸不酸啊!”

    被他说中,我内心羞窘万分,却还是嘴硬道:“我的嘴巴是甜的,才不酸呢。”

    子忧的眼神愈发的清亮,轻声道:“是么?青蔷的嘴巴是酸还是甜,我尝尝就知道了。”

    我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俯身凑近我的时候我才觉得不对劲,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

    他的唇含住了我的,唇瓣相触,温暖的贴合,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抱着我,在我的唇上浅嘬轻碾,温柔地索取,一遍又一遍,吻得越发缠绵,唇舌间的每一寸都不肯放过,热情得不可思议。

    分开的时候,彼此的气息混乱交杂,只听他笑道:“青蔷的嘴巴果然是甜的,我很喜欢。”

    听他用我自个的话来调侃我,我双颊发热,恼得就要起身。子忧轻轻一把按住了我,突然一脸正色道:“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你要直接来问我。憋在心里,伤人伤己,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想起我们多年的误会,不由警惕,也对他道:“那你也要答应我,有事要直接来问我,不许东想西想,不许怀疑我,误会我。”

    子忧含笑着答应:“好。”

    “不许违背你说的话。”

    “绝不违背!”

    得到他的保证,我放心了。子忧的面上浮现出了许久不见的明朗的笑容,他轻轻俯身,在我的眉心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注释:

    1标题出自汉代《四坐且莫喧》“从风入君怀”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结发同枕席

    沉眠中,感觉到有只手在捋着我的额发,手指触到肌肤,清清凉凉的,在我的发间缠绕着,轻抹慢捋,仿佛有雅洁的梨花瓣落在脸上,说不出的舒缓。

    我睁开了眼,目光所及便是子忧温暖柔软的眼神,他的手指停在我的额发间,见我醒来,便道:“醒了?”

    我双手撑着床板起身,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子忧指了指窗外的天色,我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才发现天已大亮,地面铺满了阳光,不禁惊道:“我睡多久了?”

    他笑而不答,我微微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有我在,你早起还是晚起都无妨。你昨天也很累了,需要多睡会儿。”莫子忧的目光柔缓,道,“况且,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避他的目光,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子忧凝视着我,目光无比专注,“不知道,只要这样看着你,我心里便很满足了。”

    他强调道:“我喜欢这样看着你。”

    那一瞬间,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仿佛温泉里噗噗冒出的水泡,一下一下的,又滚又烫。

    合欢树的花期早已过去,结了许多手指般尖细的荚果,满满的垂挂在树的半空中,好似一轮又一轮弯弯的细月,青绿青绿的。落日的浓金色如水般晕染在碎小而茂密的合欢树叶上,混成青金色的光。合欢青树,夕光溶溶,融成了别样的黄昏光景图。

    我站在浓密如青盖的合欢树下,问子忧,“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子忧笑若晚霞清风,“婚者,黄昏时行礼。嫁娶以黄昏,合欢寓意姻缘。你不觉得此时此地,很适合成婚么?”

    我差点没被吓一跳,道:“成婚?”

    这一瞬间,我反应了过来,怪道他今日特地穿上平日少见的白衣,出门前再三坚持,要我穿上绣有桃花叶的白裙,还说今日宜穿白。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子忧的眼睛里泛着夕阳的金光,郑重有力道:“对,我娶你,你嫁给我。”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的心跳漏了半拍,却不甘就此认输,嗔声道:“谁要嫁给你!”

    子忧执起我的手,向我承诺,“青蔷,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我把脸一转,道:“不要。”

    子忧的眼睛追随着我的目光,笑道:“不嫁给我,难道你要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我刚想反驳,却听他认认真真道:“青蔷,你是我此生的最爱,从来没有变过。失去你曾经让我很痛苦,我不想再错过,不想再失去。我想和你共度一生,我想让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嫁给我,我们结为夫妻,永远在一起。”

    “好么?”

    他的目光温柔,深情无限,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我不禁点了点头。

    子忧朗声一笑,他激动得像个孩子似抱着我转起来,随即快速地在我额上一吻,“青蔷,我真是太开心了,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我们跪拜在合欢树下,对着苍天神灵起誓,愿结为夫妇,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清亮有力的誓言回荡在合欢树下。

    “苍天作证,我莫子忧今日在此与萧青蔷结为夫妻,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会爱她敬她护她,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苍天作证,我愿与莫子忧结为夫妇。日后,只要他不负我,我便不负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今日出门时没有带伞,不曾想回去时,半途中阴风渐起,天色忽变,夹着凉凉的风,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待回到家时,早已被淋了一身。浑身湿漉漉的,成条的发丝黏着脸蛋,水珠顺着头发丝滑下来,落在脸上,很不舒服。我拿出一方长巾,把脸上的水珠拭干。

    正擦着,子忧突然抢过我手中的长巾,道:“我来帮你擦。”

    我坐下来,任他拿着长巾在我的脸上擦拭,柔软的长巾轻而有力地拂过我的面颊。他的动作温柔仔细、小心呵护,极尽柔情,让我有一种被珍惜的感觉。

    擦完了脸,他绕到我的身旁,为我擦干头发。他的手指灵活地在我的头上游走,长巾与发丝摩挲,不多时,头发便干了不少。

    子忧放下长巾,期待地看着我,“我帮了你,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帮我擦一擦。”

    我笑着接过长巾,帮他擦干脸面,头发,正擦着,他突然把我手挪到他的右脸上,慢慢地展开我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手中的长巾掉落在地。

    感觉到他脸上的温度,我的手心突突地跳起来。我轻声呵斥他,“你快把我的手放开!”

    子忧却把我的手和他的脸贴得更紧了,含笑道:“我淋了这么久的雨,不晓得会不会生病,你摸摸我的脸,烫不烫。”

    我忙道:“你的脸一点也不烫,好得很。”

    “可是”子忧的目光如水清亮,看着我慢慢道,“你的手心跳得好快。”

    我仿佛被他的目光烫到,忙找借口让他离开,“你快回去换衣裳吧,不然真的要生病了。”

    “原来青蔷是关心我,怕我生病。”子忧抓着我的手,笑着与我越靠越近,问道,“可你也被淋了一身,你不换衣裳么?”

    我回避着他的目光,“等你出去了,我再换。”

    子忧与我相近得鼻息可闻,他的目光炯亮,“我来帮你换。”

    说罢,他倾身含住了我的唇瓣。

    温热且混乱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这个吻并不能称得上是十分温柔,从一开始便带着索取的**,他吻得急切缠绵,越来越沉迷,毫不克制,仿佛一阵狂涛浪卷,将我彻底吞没。

    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他把我抱到了床上。一连串热切的吻,从脸上蔓延到颈间。腰间的带子被扯落,身上的衣裳被一件件的剥落,恍惚中,他执起我的手轻声道:“轮到你帮我换了。”

    我按着他的话去解衣裳,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也犯不上矫情。只是解开腰带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解了许久才解开,子忧贴着我的额头呢喃道:“不用害怕,妻子替丈夫解衣裳是天经地义的。我这里,这一辈子只有你才能解开。”

    我还是发抖,解得很慢。子忧的呼吸越发深重,他失去了耐心,干脆握住我的手,引着我的手去把他的衣裳解开。

    他搂着我,身子紧密贴合,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他身上那烫人的温度,我的身体不禁一缩。

    感觉到我的紧绷,他低头去吻我的耳垂、颈边、肩头,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他吻得动情,再也忍不住,抱住了我,身体紧紧贴合。

    我顺从了自己的心,伸手搂住了他,轻唤着他的名字,“子忧。”

    他的呼吸更加灼热起来,将我抱得更紧,动情到了极致就反复唤我的名字,“青蔷,青蔷。”

    在这样强烈的索取之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攀着他,两个人如藤树般死死地缠绕。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日光自窗口透射进来,拉得老长。我心知起晚了,忙从床边爬起来,急着找自个的衣裳来穿。扫了一遍床边和地面,均不见昨日的衣裳。再低头往下一看,枕边叠着一簇整洁干净的衣裙,正是我平日穿的。

    我拿起衣裙往身上套,这时,子忧悠然从容地从外边走了进来,拿起枕边余下的衣裙,对我道:“我来帮你。”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蓝衫,早已不是昨日的打扮,整个人精神奕奕的,不见半点疲态。

    我问他,“我的衣裳呢?”

    子忧自然而然道:“我拿去洗了。”

    想到自己的贴身亵衣都被他洗了,我顿感尴尬。子忧好笑地轻捏了一下我的脸颊,“丈夫帮妻子洗衣裳合情合理,不用害羞。”

    被他说中,我更加不自然了。他却从容不迫地把衣裙套在我身上,动作略显生疏笨拙。随后,他拿起腰带就要替我系上,我阻止了他,“我自己来。”

    子忧继续给腰带打上结,轻笑道:“你的衣裳是我解开的,自然也应由我替你穿上去。”

    我的耳廓隐隐发烫,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子忧又加了一句,“何况,我也不是白帮你的,往后,你也得给我穿衣裳。”

    我看着他眸子里意味不明的笑意,拒绝道:“我才不帮你呢,我又没求着你帮我,你自个的衣裳自个穿。”

    “这么狠心?”子忧佯作委屈道,“做你的夫君真可怜。”

    他随即又道:“你不帮,那我只好在别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今晚我就要讨回来……”

    他故意把声音压低,眸子里有暧昧的笑意。我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他昨夜疯狂而激烈的举动……

    我吓得立刻从床上下来,拉长了跟他的距离,忙道:“好好好,我帮你就是了。”

    子忧满意一笑,我却是被吓得夺门而出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孔雀东南飞》“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琴瑟亦静好

    这一日,我和子忧为谁的箫艺更胜一筹的问题争辩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我在子忧教授村中小孩习武时,一时兴起,吹了支曲子。这帮孩子听得入迷,纷纷夸我吹的好听。我本来也很高兴,可偏偏有人说,青蔷姐姐吹的好听,可子忧哥哥吹的更好听。

    我一听心里便不服了,拉着子忧比试了一场,让这帮小孩评评,谁吹的箫更好听。结果这帮小孩分成了三拨,一拨说我吹的箫更好听;另一拨说子忧吹的更好一些;还有一拨说我们俩吹的一样好听。争来争去,到最后也没个定论。

    待那帮小孩回家后,我问子忧,“你说,我吹的箫是不是比你的好?”

    子忧轻笑道:“我吹的自然不比你好。”

    我笑了,可随即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的笑容转瞬即逝。

    “你吹的也不比我好。”

    我板起脸来,道:“你这是何意?”

    子忧下定论道:“你我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我不服气,仰起脸道:“我觉得我吹的比你好。”

    子忧却丝毫不给我面子,道:“你要不是睁眼说瞎话,就是太高估自己了。”

    我当时就拉下了脸来,“莫子忧,你是故意招我生气的罢!”

    我见他一脸淡色,心里顿时更气了,“爱一个人不就是要让她高兴么,可你偏偏惹我生气。”

    子忧看着我,眼神清澈,慢慢道:“明知道你会生气又害怕你生气,却还是要对你说实话的人,才是真的爱你的人。”

    我被他纯澈干净的眼神所吸引,怔了一下,心里仿佛被什么敲开了一样,有温柔的风吹了进来。

    他语气真诚,我心里隐约认可了他的话,只轻声嘟哝了一句:“歪理!”

    心里不想争辩下去,转身进屋。

    子忧在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去做饭,我可不想再吃你做的饭了。”说到这,我仿佛挽回了点颜面,损了他一把,“食而无味,糟蹋粮食。”

    谁知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道:“是。娘子聪慧能干,为夫技艺不精,不及娘子万分之一,为夫自愧不如。”

    我听得觉得顺耳了不少,心里也敞亮了,笑着进了厨房。

    入夜,灯火微明,我手执一卷书伏案细读。

    子忧走过来,劝我,“这么晚了,还看书,当心眼睛。”

    我正看得入神,并不大想理会他,“别吵我。”

    “别看了,去睡吧,明日再看。”

    我正看到精彩之处,怎么肯就此放开,便拒绝道:“不成,我一定要看完这一篇。”

    “你只顾着看书,都不看我一眼。”子忧的语气酸酸的,“这书就这般好看,比我还好看?”

    我想也不想道:“自然比你好看。”

    子忧眉目一黯,继续劝我,“青蔷,去睡好么?我困了。”

    我一心沉浸在书中的故事,道:“困了你就自己先睡,别吵我看书。”

    “你翻书的声音吵到我了。”子忧有些不满的声音。

    我的目光终于离开了书卷,对他道:“那我去另一间看。”

    “别!”我方欲起身,子忧就急忙拦住我,吞吐地解释道,“我是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挑眉道:“一个人睡岂不更好?两个人一起,又挤又热,多不舒服。”

    这下,子忧再没话说了,只能怏怏不乐地回到床榻,往里一个侧身躺下去了,背对着我。

    我的目光回到书上,片刻后又沉浸在了故事中,完全忽略了身后时不时传来的辗转反侧的声音。

    把一篇故事看完,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紧闭着眼,我怕吵醒他,很小心地越过他,在里边躺了下来。

    谁知我刚一躺下了,身边的人顷刻间就翻身压上了我的身体。

    我顿时一惊,“你还没睡?”

    他一声不响地就要去解我的衣裳。

    我挡住他的手,“我困了。”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边解衣裳边在我耳边轻笑,气息暧昧,“为夫来帮你提神,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保证你不会困。”

    他的动作异乎寻常的强势,无论是他的亲吻,还是占有,仿佛是在跟谁生气似的,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

    明明他的呼吸比我的更紊乱,明明他比我还要难受,却还是要不紧不慢地磨着我。我颤抖着,感觉浑身燥热难受又得不到彻底的纾解,只能用求助的眼光投向他。

    他在隐忍着,克制着,声线喑哑,“说,是我好看,还是书好看?”

    原来他是为这个与我置气,当真是小心眼。

    我只能道:“是你好看。”

    他还不满意,还要磨着我,“你说,是你一个人睡好,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睡好?”

    看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我咬着唇,氤氲着泪花强忍道:“我们两人一起睡好。”

    话音刚落,身体便迎来了猛烈的覆压,他不再克制忍耐,抱着我激烈地求索,我低泣着,被灿烂的激情彻底地吞没。

    这一晚之后,第二天夜晚,我翻箱倒柜地找我的书,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看了一眼在床边含笑悠悠的某人,怀疑道:“是不是你把我的书藏起来了?”

    他笑着一把将我抱坐在腿上,头埋在我的颈边道:“青蔷,你想看故事,何必找书呢?找我就行了,我可以说与你听,那里边的故事,我全都知道。”

    说罢,他在我的颈上轻轻一吻,一个倾身将我压倒,压得紧紧的,不让我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他双眸炽烈,呼吸急促,道:“我慢慢说与你听。”

    热切的吻随之而落,我想:这个故事大约要听很久才能听完了。

    从那以后,屋里所有的故事书都不见了。

    这个看似洒脱从容的男人,也有这么小心眼、执拗的一面,我可不敢再招惹他了。

    篱笆旁竟然开了一藤细白的金银花,不知是从何时落地生根于此,竟缠着竹栏顽强生长,开了一小簇洁白如玉的花朵儿。那花筒细长,清香淡雅,我心中欢喜,便摘了几筒,插入发间。

    从竹篱外边回来,见子忧正蹲在门前,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我走上前,问他,“你在写什么?”

    听到声音,子忧迅速把地上的字擦掉,抬头道:“没什么,随意写写。”

    字虽然很快被他抹掉了,但我还是能隐隐从方才余下的笔迹中推断出来,他写的是“青蔷”两个字。

    我知道,当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想着她,念着她,就会不知不觉写下她的名字。

    我心中高兴,唇边笑意如花。

    子忧的目光停在了我的发间,赞美道:“这花戴在你身上真好看。”

    我的笑意放大。若是从前,我绝无心思簪花装扮,可如今不知怎么的,竟有了这点心思,得到他的肯定,心里亦十分快活。

    接下来,子忧却是一声轻叹,“可惜,这花好看是好看,却没有香味,美而无味,终是缺憾。青蔷,你挑花的眼光还是欠缺啊。”

    我当下便反驳道:“这花哪里不香了,分明是你鼻子有问题。”

    子忧惊奇道:“是么,我怎么闻不到香味?你凑过来让我闻闻。”

    我走过去,把头靠近他,子忧一把将我的头按在怀里,下巴紧贴着我的头,在发间嗅了嗅。

    头上传来了子忧轻快的笑声,“确实有股香气。不过,比起花来你更香。”

    一个温热的吻迅速地落在我的颈上。

    我惊得立马推开他,拉开距离,瞪着满眼带笑的他,“成天就想着占人家的便宜。”

    说罢,忙从门外走进门内。

    子忧笑着跟进来,边走边道:“你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占你的便宜不公平啊,那你也可以占一占我的便宜。尽管来,我绝不嫌多,多多益善。”

    我又一眼瞪过去,“你想得美!”

    子忧猛地一把从背后将我抱住,道:“我不仅想得美,还做得更美。”

    一连串的吻在我的颈边流连,我只觉得颈间滚烫,急忙挣扎,他却将我的身子转过来,低头,额头就紧贴了上来。

    他轻轻地吐息,“既然娘子害羞不肯,那为夫只能牺牲一下,主动让娘子占一占我的便宜了。”

    他搂着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停在半空,随后将敞开的门关上。

    看着他熟悉的眼神,我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忙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要去做饭!”

    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边走边道:“饭可以等会儿再做。”

    我坚决道:“我现在就要做饭!”

    子忧的手指点上我的唇,语气轻和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道:“这时候不宜想做饭的事。”

    他一脚跨进房门,我知道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了,情急之下,我道:“莫子忧,白日里你也想这种事……表里不一,表面装得像个君子,内里尽是一些不正经的想法。”

    子忧将我放倒在榻上,紧握着我的手放到脸上,笑道:“我发誓,我只对你一个人不正经。”

    亲吻间,子忧抓着我的手探入他温热的胸膛,低喃道:“这下,你尽可以好好占我的便宜了。”

    我闭上了眼,有些事,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

    享受后再好好算账,今后我定要在他的饭菜里多撒点盐。

    他不是最讨厌咸的么?咸死他!看谁吃亏!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黄《刘正之宜楼四章》“春风满庭除,琴瑟亦静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疑误旧情在

    日子过得平静恬淡,不知不觉间秋光飞转,已至秋末。

    “昨日我去镇上卖米,听镇上的人谈论了一桩大事。我们陛下,已经派兵攻打齐国了。”

    今日,隔壁家的婶婶和清清过来串门。闲聊中,婶婶把她从镇上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宇文邕要攻打齐国了?

    “这一战,不知要打到何时,不晓得能不能打败齐国?”婶婶担忧道。

    “齐国**,如若斛律光、段韶、高长恭这三位大将还在,齐国或许还有几分赢面。可如今这三位均已不在,病死的病死,被赐死的赐死。齐国,恐怕不出两年,就会被周军踏平了。”我沉声道。

    清清在一旁叹息道:“青蔷姐姐说的对。听过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呢,生得好,又聪明,还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被害死了,真可惜。”

    “青蔷姐姐,你去过齐国,有没有见过兰陵王,他是不是像传言中的那么俊啊?”清清小女孩的好奇心兴起了。

    我心情沉重,慢慢道:“见过,他比传言中的还要好,貌若神仙,心如菩萨。”

    “真的?”清清既惊叹又可惜道,“可惜我没见过他。”

    是啊,出身高贵,相貌好,心地好。可惜,命途多舛,不得善终。

    长恭,你用尽一生都想要守护的齐国,也要守不住了。

    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眼里渐渐有了水晕。

    清清惊慌了起来,“青蔷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你没有说错。”子忧从身后走过来,淡淡道,“是青蔷最近身体不适,有些多愁善感,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我说身体不适,两个人不敢太过打扰我,嘱咐我好好休息后,便回家去了。

    子忧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花,轻声道:“你若是伤心,便哭出来罢。”

    我把他停在我脸上的手轻轻移开,强笑道:“我没事。”

    说罢,便起身回房间,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去了。

    秋夜清寂,箫声悲凉,无限离恨苦痛,尽在其中。

    子忧从背后拥住我,用温暖的身体帮我驱寒,柔声道:“天冷,回屋去罢。”

    我放下手中的竹箫,摇摇头,“我还想再待会儿。”

    子忧关心道:“你今天晚饭都不用,再受寒,身子会受不了的。”

    想起今日的晚饭,我的胃中一阵恶心不适,道:“我没有胃口,吃不下,也不想回屋。”

    搂着我的双手僵了一下,子忧沉而慢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今日的事?”

    我想起一桩事,转头对子忧道:“子忧,我们去找郑书瑶罢。”

    子忧疑惑了,“书瑶?找她做什么?”

    “长恭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让我找到她,把他心里的话告诉郑书瑶。他已经死得那么惨了,我不能连他的最后一个愿望都完成不了。我一定要找到郑书瑶。”

    “先别急,你又不知道书瑶在哪儿,去哪儿找她?”子忧摸着我的头道,“我在江湖各处还有些朋友,明日我便去联系他们,托他们打听一下书瑶的消息。等有消息了,我们就去找她,好么?”

    听他这般说,我心神稍定,道:“好。希望能尽快找到她,早日完成长恭的心愿。”

    “他的心愿,对你那么重要么?”子忧的声音淡淡的。

    我不假思索道:“很重要。”

    “你那么心心念念帮他完成心愿。想必他对你很好吧?”子忧的话,轻轻淡淡的,像夜晚的云,黯然无力。

    我回忆往昔,感慨道:“他待我,确实很好。有时候好到完全不考虑自己,只想着别人。我既佩服他,又心疼他。”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难道你一直……”子忧的声音忽而低了下来,我正疑惑,他突然在我的额前印下轻轻一吻,轻笑,“看来,我要加倍地对你好了,比他对你更好。”

    我也笑了,打趣道:“你呀,永远也做不到像他那样好的。”

    子忧面上的笑意淡了淡,但转瞬如常。只是,搂着我的怀抱,更加紧了。

    之后的日子,我每日都在等待郑书瑶的消息。

    每一封传过来的书信都说,郑书瑶离开王府后,行踪隐秘,不知所踪,无法探知其踪迹。

    我失望地放下信,走了几步,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子忧守在我的身边,面上有几分憔悴,忧心道:“我知道,你想早日找到书瑶,完成高长恭的心愿,但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像这样突然晕过去,吓坏我了。”

    为了使我安心,子忧决定离开,他要亲自去找郑书瑶。

    他走的很快,第二日就准备好了行装出发了,快得像一阵风。

    子忧走后,我脸色越发差了起来,胃口也不好,时常吃不下饭,还老恶心眩晕发困,经常一睡就是一天。

    隔壁婶婶见我面色不好,特意为我请来了大夫,诊过脉之后才知道,我有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原以为,我这辈子很难再有孕了,没想到,我竟然有了孩子。

    是我和子忧的孩子,我和所爱之人的孩子。

    我既惊且喜,开始注意调理身体。每日按时用饭,即使没胃口也要强迫自己多吃几口。不困的时候,就在阳光下走走,尽量保持心情愉悦,以让腹中胎儿健康成长。

    三个月后,子忧在一个阴沉的黄昏后,赶了回来。

    彼时我还在睡觉,醒来看到他,来不及惊喜,便被他捏着鼻子道:“我一不在就开始偷懒睡觉,这么不乖,必须要好好惩戒一下。”

    他笑着俯身衔住我的唇,随后又移到我颈肩、锁骨,我忙伸手抵挡住他,回避着他的吻,道:“你快停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子忧停下来,看着我,我道:“你没发觉我身上有什么变了么?”

    子忧上下打量了一遍我,有些不满道:“我不在你竟还变胖了,可见一点也不想念我,那我更要好好惩罚你了。”

    说罢又要吻下来,我只好抓着他的手,放在我的腹间,“你摸摸看,能不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子忧疑惑着照做了,随后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是说,你”

    我笑着接过他的话,“对,已经六个月了。”

    子忧一瞬间惊呆了,他再一次伸手去抚摸我的肚子。这一次是颤抖地、小心翼翼地去感受,确认之后,他笑着、不可置信道:“你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惊讶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狂喜,他俯过身来,抱着我,放声笑道:“青蔷,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他兴奋地在我脸上吻了几下,拉着我的手,激动到无以复加,一连问了我几个问题,“大夫怎么说?孩子怎么样?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看到他孩子般的开心,忍不住笑道:“孩子很好。大夫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子忧眼睛里满是耀目的光彩,道:“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不过,我更希望是个男孩。”

    我顿时给了他一个白眼,“重男轻女!”

    子忧笑着解释道:“女孩子是用来疼,用来宠的。男孩子就不一样了,男孩子多吃点苦头没什么,我可以教他武功。等他长大后,就可以保护自己的阿娘了。”

    我笑了,原来他心里想的是这个!

    欣喜过后,我想起了一桩事,问他,“你有郑书瑶的消息了么?”

    子忧脸上浓浓的笑意淡了不少,片刻后,才道:“我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也见到她了。”

    “真的?”我欣喜地追问,“她在哪儿?”

    “她在罗浮山,我师父从前隐居的地方。”

    “那我们去找她罢。”

    子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握着我的手,轻轻道:“罗浮山离我们那么远,你现在正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

    我想了想,盯着肚子烦恼了起来,“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子忧的面色白了一下,随即笑道:“书瑶她在罗浮山过得很好。她和你一样,都是做娘亲的人了。她的孩子,是个半岁大的男孩,很可爱。”

    我听完,瞪大了眼睛,怔怔地问道:“你是说,她有孩子了,是长恭的孩子?”

    子忧含笑道:“所以,我们的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等你生完孩子,身子好些了。我们把孩子带过去看她,两个孩子,正好做个伴。”

    我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长恭有孩子了?他有后了?”

    我呢喃着,回味过来,又抓着子忧笑道:“子忧,长恭居然有后了,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他有儿子了!”

    子忧却不如我那么开心,脸上的笑意甚至在慢慢下沉。

    我笑过之后,又浮起一丝忧伤,“可他到死居然都不知道,他有孩子了,连孩子的一面都见不到。”

    我想了想,道:“明年,我定要和郑书瑶带着他的孩子去祭拜他,告诉他,他有儿子了。”

    子忧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脸,神色淡淡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情绪不宜激动。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去看书瑶,完成高长恭的心愿。但你也要多想一下我们的孩子。”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长恭的事情,思绪飞得老高。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道离情苦

    两个小沙弥一边扫地一边说话。

    “你听说了么,外边都在传,慧远大师才是真正拥有天下地志图的人。”

    “不是说。是一位姓萧的女施主么?”

    “那只是障眼法,大家都被误导了。慧远大师是天机师掌门的至交好友,故天机师掌门才会把天下地志图交托给他。别人都以为他是把图交给了他的女徒弟,其实那都是谣传,是为了掩盖天下地志图的真正所在。”

    “那慧远大师掌握天下地志图也是谣传啊,怎可相信?”

    “一开始只是传言,后来,连慧远大师都亲自承认了。”

    “慧远大师亲自承认?这是怎么回事?”

    “前两日,慧远大师受邀去洛阳广化寺的盂兰盆法会讲经。各地的高僧、民众都慕名前往广化寺听慧远大师讲经,我们住持也去了,听说一些齐国皇室宗亲也去了法会。可就在法会上,慧远大师原本诵经诵得好好的,却突然发狂,似邪魂附体一般,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自称是天机师的掌门左清,说他并未把天下地志图交给他的徒儿,叫旁人不要去找他徒儿的麻烦,否则就吸干他们的魂魄。可吓人了,幸好当时来听经的人当中,有一位驱鬼的道士,利用法术制服了他。道士问他天下地志图究竟在何人手里。他起先不肯说,道士扬言要将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时。他才肯说,他把天下地志图交给了他的至交好友慧远大师。他说完就晕倒了,慧远大师醒来时一点也不记得发生过的事了,也不承认天下地志图在他的手里。但所有人都认定了,天下地志图就在他的手里。”

    我和子忧在院子里听完沙弥的对话后,震惊不已,这突来的消息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天下地志图怎么可能在慧远大师的手里呢,它明明是在……”我下意识环视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道,“在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慧远大师怎么会被搅进这桩事的?”

    子忧的眉心紧拧了起来,“不管慧远大师是因为什么被卷进这桩事,原本大家都认为图在你手里。可事情发生了转变,如今大家都认为,天下地志图在他手里,他们就会把注意力转到慧远大师身上。那么,有危险的,就是慧远大师了。”

    突来的转变让我和子忧措手不及,我们延迟了上路的计划。

    夜晚,我和子忧坐在屋里,谁都无法入睡。

    子忧问我,“你相信慧远大师真的被你师父的鬼魂附身么?”

    我毫不怀疑道:“不信。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如真有鬼,那也只能是有人在搞鬼。”

    子忧接上我的话,“而这个搞鬼的人,目的是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把危险嫁接到慧远大师身上,让你脱险。”

    “你是说,他是在帮我?”

    子忧语气低沉,“能让慧远大师甘愿变成鬼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我错愕道:“你是说是慧远大师故意装作被鬼魂附身,欺骗大家,目的就是为了救我?”

    子忧面色严肃,道:“流言是他找人传出去的,那个道士,多半也是他找来,两人一起联手蒙骗众人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信,天下地志图真的在他的手里。这样,别人就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

    “我和慧远大师相交多年,我了解他。他是一个虔心修善,具有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挚友的爱徒陷入危险而无所作为,更不会让挚友一生的心血被摧毁,最重要的是,天下地志图关乎天下苍生,他绝不会让此物落入奸邪之人手里,危害苍生。为了救你,为了挽救你师父一生的心血,为了天下百姓,他甘入地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他说起慧远大师时,眼里尽是理解、赞赏、钦佩,一种侠义油然而生,仿佛得遇知己,惺惺相惜。

    而我,被子忧所说的这种牺牲精神震撼了,久久不能说话。

    我紧蹙着眉,“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慧远大师他,岂不是很危险?”

    子忧面色复杂,担忧、焦虑、烦躁,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作了一抹如铁如石般的坚定。

    “青蔷,慧远大师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朋友,我必须要去救他。抱歉,我暂时不能与你去白云山了。”子忧的面色坚定不移,“我不能抛下我的朋友。”

    “你不能抛下你的朋友,难道我就能抛下一个愿意牺牲自己来救我的大师么?”想起慧远大师舍己为我,我心中生出一种豪情来,“我和你一起去救他。”

    我绝不能让慧远大师因为我深陷囵圄,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救他!

    子忧的眸色深重,“不,青蔷,我自己一个人去救。你留在这里,照顾靖儿,等我回来。”

    “不,我一定要去。慧远大师是因为我才落到这个地步的。我若不去救他,就是不仁不义,枉生为人。”我故意斥责他,“你阻拦我,是想陷我于不义么!”

    子忧一下子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最重义气,为人行事,无不遵循侠义,我说出这番话来,他断没有理由再反对。

    我和子忧可以冒险去救慧远大师,可孩子不能。经过一夜的考虑,我们决定,把孩子留在归云寺,请求住持照顾。出家人慈悲为怀,绝计不会亏待一个孩子。

    我们去拜访住持,住持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后,缓声拒绝,“少林寺众人皆无照顾婴孩的经验,担不起施主的请托,施主还是另寻他处吧。”

    我抱着孩子恳求道:“住持师父,若不是事情紧急,别无他法,我们绝计不敢麻烦你。住持慈悲心肠,您就收留小儿吧。两个月便好,两个月后,我们定当回来报答住持的大恩大德。”

    住持看着我怀里的孩子叹气道:“这孩子这般小,究竟为何,你夫妇二人要狠心将他留在本寺,不与你们同行呢。”

    子忧答道:“我们要去洛阳救一个人,且此行凶险万分,靖儿还小,不能涉险。”

    住持微微凝眸,“你们要救的是何人?”

    “慧远大师。”

    住持微微叹气,“原来是他。慧远出事的那天,贫僧也在。盂兰盆节法会后,他就因为天下地志图被齐国皇帝派人抓至邺城,囚禁大理寺。”

    我着急询问道:“那慧远大师如何了?”

    住持的面上闪过不忍,“我听闻,齐帝威逼他交代出天下地志图的下落,如若不交代,就要施以火刑,将他烧死。”

    我一听,心中大为着急,对子忧道:“子忧,我们要赶快去邺城救他。”

    住持问我们,“与齐帝作对,你们就不怕死么?”

    子忧的眉目是前所未有的坚毅,“慧远大师能为苍生舍生取义,我为何不能为朋友舍生忘死?人生贵在于义,我生我死,全为心中道义。为朋友而死,我死而无憾。”

    子忧一番赤诚,住持动容道:“施主义薄云天,贫僧佩服。慧远佛法高深,一生行善,弘法济世,本不该遭此大难。二位施主重情重义,贫僧感佩。至于令公子,贫僧自当尽力照顾,二位尽管去救人吧。”

    我和子忧面色一喜,“多谢住持!”

    我刚想把孩子交给住持,靖儿似有所感一般,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忙抱着孩子哄起来,“靖儿乖,靖儿不哭,不哭不哭!”

    “阿娘只是暂时离开你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一番哄劝,靖儿总算不哭了,他在我手中,葡萄仁似的大眼睛巴巴地粘在我身上,纯真无邪。我的心中一酸: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我抱着靖儿亲了又亲,眼眸中不知不觉落下眼泪。我把他交给了住持,哽咽道:“主持大师,靖儿,就拜托你了。”

    住持接着把靖儿抱在手中,庄重地点头。

    子忧亦是眼眶发红,十分不舍。他狠心转头搂着我离开,我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靖儿,那小小的身影,似乎怎么看都不够。眼泪再一次模糊了眼眶,我掉头往前,泪水哗啦啦的往下掉,目光所到之处,一片雪白。

    我和子忧开始夜以继日的赶路,一路上不断地打听慧远大师的消息。先是听说,慧远大师不肯交代天下地志图的下落,齐帝大怒,下令断水断粮,生生将他饿了四天。期间又以美食、财宝甚至美女相诱,慧远大师仍不为所动。齐帝再次大怒,扬言他再不肯交代,就将他置于火刑架上,烧成灰炭。

    我和子忧既感佩慧远大师的高义,又担心他的安危,恨不得立马赶到邺城救下他。

    同时,子忧一路上以书信通知了他在江湖上的各路好友,召集他们一起前来营救慧远大师。

    连续半个多月的风餐露宿,我和子忧都已累极,便在邺城不远外的一个小道观投宿,打算住一晚上,明日再赶到邺城。

    眼看还有一日,慧远大师就要被执行火刑了,我和子忧越发焦虑,脑海里想过许多条救慧远大师的计策,但考虑到可行性,最终都被一一否定。

    “大理寺禁卫森严,想从里面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法场上,弓箭手早已埋伏好,若去劫法场,那也是死路一条。看来,要想把慧远大师救出来,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与君生别离

    “你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子忧说出他的计划,“我在江湖上有一位朋友,他有一项绝活驭蜂术。他驯养毒蜂,能够指挥毒蜂去对付敌人。只是这法子过于残忍,不能在人多的地方施展,易伤及无辜。我想法子去大理寺见慧远大师一面,让他假装说出天下地志图的隐藏地,说服大理寺的人把他带出来,带到栖霞山。那时我们就可以用驭蜂术对付他们,救走慧远大师。”

    这个计划听起来可行,我心里稍稍踏实了点。我摸摸手腕上的佛珠,小紫叶檀珠子在指尖转动。长恭说,这佛珠可镇灾辟邪,保平安。我暗自想:希望这次能安然渡过一劫,救出慧远大师。

    子忧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手上,眉头微皱道:“这佛珠你一直戴着,不累么?”

    我微笑道:“这佛珠可是宝贝,不能离身。”

    子忧默然片刻,低声道:“真的那么喜欢这串佛珠?”

    我轻抚着佛珠,“这佛珠意义非凡,我自然喜欢。”

    “你是喜欢佛珠,还是喜欢……”子忧没有说下去,只是盯着我,眼眸深沉如夜。

    他就这么凝视着我,目光幽幽,忽明忽暗,复杂难言,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平静,化作了温柔的湖色,眼波静静地拂过我的面庞。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子忧的面上温柔如水,“我娘子生得这般好看,我自然要好好看看了。”

    我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子忧笑着靠近我,伸手抚上我的面庞,爱恋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青蔷,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坚强。”子忧摸着我的脸,眼眸一转,“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能一直这么坚强地面对,好好的活着,对么?”

    我心中浮起一丝隐忧,“我当然会好好的活着。只是,我们还能活着回去见靖儿么?”

    子忧肯定道:“能,你一定能回去见靖儿。”

    我只当他在安慰我,回以他微微一笑。

    子忧深深看着我,仿佛叮嘱一般,“从今往后,你好好的,我就会很开心了。”

    我疑惑了,他今晚说话怎么这般奇怪?

    子忧清亮的眼眸看着我,突然道:“青蔷,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你爱我么,只爱我一个?”

    我更奇怪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眼眸深情,带着一丝乞求,我心中一荡,正要回答,他的唇却先一步堵住了我。

    他在我的唇上辗转,带着滚烫似火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焚烧。唇舌相缠,他深深吻着我,吻得缠绵深情,眷恋不舍,久久不肯离开。

    分开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我,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不肯松开,仿佛一放开就会永久失去一般。

    我渐渐困了,子忧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是这一路上我都没怎么喝水,怕我身子受不住,让我喝下去。

    我喝了之后便躺了下来。子忧却不着急睡下,他让我先睡。

    恍惚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子忧就坐在我的身边,对着我说些悄悄话。

    子忧的手在我的脸上游移着,轻柔的触摸,仿佛春风拂柳,可他的声音却含着一丝悲伤,“我真是个胆小鬼。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睡着的时候,才敢问你。”

    什么话,要等我睡着了才能说呢?

    “我知道高长恭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男人,你对他念念不忘也是应当。我本不该同一个死人计较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嫉妒他。他死了,可他永远都活在你的心里。活着的人,是永远也抵不过死去的人的。”他的声音如雪般寂寥,莫名的令人心痛。

    “多少次,我想问你,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他多一点?可我不敢问,我怕你说,你更喜欢他。”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声音发颤。

    我想说,我没有对长恭念念不忘,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可我躺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声音低低的,卑微地乞求着,“青蔷,忘了他。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好么?”

    我心里一直就只有你一个,是你自己不知道,笨蛋。

    不一会儿,他又自顾自地苦笑,“瞧,我又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忘了他。况且,这一次,我还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又怎能要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呢,若我有事的话,你会很伤心的。”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庞上,心痛难抑道:“那我宁愿你不要喜欢我,你少喜欢我一分,就少一分的伤心。”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手上,我心想,他哭了么,为何而哭?

    我越发困倦,已经无力思考,渐渐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莫子忧感受着萧青蔷手心的温度,在脸上摩挲着,心痛不舍,却不得不放下来。

    莫子忧将她的手放好,“青蔷,这个药,能让你睡上两天。不要怪我,我是不会让你去涉险的,你好好睡吧。”

    “我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他的目光在萧青蔷的脸庞上留恋不舍,每看一分,便多一分的不舍,更多一分的心痛。这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能舍下她?

    可他必须要走。

    因为,他要去救他的朋友!

    想到这,莫子忧的目光狠心从心爱之人的脸上抽离,毅然起身,带上随身的长剑。心中被正义包裹着,有了坚定的力量,他决然地走向门外。

    新任大理寺卿骆提在案上喝着兰陵美酒,惬意无比。他的母亲陆萱是当今陛下的乳母,深受陛下宠信,连带着提拔宠信他,朝廷大臣都来巴结他,可谓春风得意,风头无二。

    只是,若没有慧远大师这桩烦心事,他会比现在更舒服自在。

    手下来禀报,说大理寺外有一人求见。他本不想见,可听说来人有法子让慧远大师说出天下地志图的下落后,他便改了主意,接见此人。

    “是你?!”

    见到来人后,骆提立刻浑身警戒,刚要叫人,莫子忧便阻止了他,“你若是现在喊人了,就永远别想得到天下地志图!”

    这话提醒了骆提,他迟疑了一下,问他,“你真的有法子让慧远大师说出天下地志图的下落?”

    莫子忧笃定道:“你让我见慧远大师一面,我自能说服他,让他说出来。”

    骆提怀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莫子忧道:“你困了慧远大师那么久,使尽了法子也没能套出天下地志图。如今周齐两国交战,皇帝急切需要天下地志图来扭转败势。你若是办不成这件事,你认为皇帝还会宠信你,重用你么?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为何不肯试一试?”

    骆提还是怀疑,“你为何要帮我?”

    莫子忧回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慧远大师。慧远大师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看着他因为一张图而送命,我要救他。”

    莫子忧抛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你用了诸般法子都不成功,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弱点。而我了解他,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只有我才能够说服他。”

    骆提被他说动,决定让莫子忧和慧远大师单独见一面。

    在牢里,慧远大师饱受折磨,一身僧衣早已污浊残破不堪,面上疲惫,不见往日的风华气度。唯有一双执着的眼睛,坚定不屈,那源自于他内心不可动摇的信仰。

    看到莫子忧,慧远大师心如明镜,已知他来意。道:“贫僧心意已决,子忧还是回去罢。”

    莫子忧上前道:“我既然来了,救不出你,我绝不离开。”

    “你不必费心救我了,到这一步,贫僧无怨无悔,死而无憾。”慧远大师一派淡然。

    莫子忧目光雪亮,“大师当真无憾么?你此生心愿是度化众生,济世救人。心愿未了,如何无憾?多少人在等着大师度化,脱离苦海。大师怎能抛弃众生,一心求死呢。”

    他紧接着道:“大师,你不能死,百姓需要你的度化。活下来,救救苦难中的百姓,说出天下地志图的下落吧。”

    “天下地志图唯有在统一天下、爱民如子的明君手中,才能发挥其作用。如今此人尚未出现,天下地志图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便会贻害苍生,祸患无穷。贫僧此举恰恰是为了救济众生啊。”慧远大师一脸坦荡,毫无憾色。

    莫子忧道:“谁说交出天下地志图就一定会贻害苍生?”

    慧远大师不解,“这是何意?”

    子忧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慧远大师面上一惊,子忧微微退后,道:“就是这样,大师何不考虑去度化齐帝。大师佛法高深,定能感化齐帝,利用天下地志图造福百姓。岂不两全其美?”

    牢门外传来笑声,“大师只想着救济苍生,可你连身边的朋友都救不了,又谈何救济苍生?”

    骆提命人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周旋在莫子忧和慧远大师之间,道:“如果你不交代天下地志图的下落,那你这位朋友,就要同你一样,尝一尝火刑的滋味了。”

    慧远大师面露紧张,“这不关他的事,骆大人,你岂能滥伤无辜?”

    骆提面露威胁,“这本不关他的事,可谁叫他是大师的朋友呢?既是朋友,自然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

    骆提嘲笑道:“大师,你真的忍心叫你的朋友灰飞烟灭、死无全尸吗?”

    看着慧远大师面露为难之色,骆提又继续笑着威胁道:“你朋友的生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注释:

    1标题出自两汉的《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男儿重义气

    当夜,骆提一脸犹疑地对着莫子忧。

    “你这个法子当真行得通?”

    莫子忧淡定自若道:“慧远大师慈悲心肠,他一生行善,绝不愿见他人因为他而死,便是普通人死在他面前,他也十分不忍,何况是他的好友?最迟明日,他定会说出来。”

    “那我且再等等看。”

    骆提忽然想起了一人,问:“你孤身一人来救你的朋友,青侧妃呢,她没有来么?”

    莫子忧淡淡的眸子忽然一冷,“把你的称呼收回去,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不是谁的侧妃,别让我再听到那两个字。”

    骆提被他冷冷的目光所慑,脖子不自觉一缩,道:“好,我不说,我改口。尊夫人没有跟你一起来么?如此总行了吧。”

    莫子忧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一点,“她没有来。”

    见他面色稍霁,骆提便不以为然道:“你还真是个情种,当真娶她为妻。那种女人,做个妾便行了,何必娶她为妻呢。”

    莫子忧顿时惊起,面如寒秋,目光如箭,似要将骆提穿透,“你放尊重点,若是再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他手握剑鞘,大有拔剑之势。

    骆提被吓得浑身一抖,忙道:“好好好,她是你的心肝宝贝,我不说了还不成。”

    莫子忧冷冷地斜视他,依旧寒意逼人。

    骆提目光躲闪,想起莫子忧说起青侧妃时,眼眸里有强烈的维护之意和一闪而过的柔情,知他对这女子定是十分情重,只能尴尬地呵呵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一点都没错,连江湖盛名的一剑仙都免不了俗。”

    莫子忧不理会他,把目光移向别处。

    他一想起青蔷,坚硬的内心便被柔情所包裹,一时甜蜜,一时苦涩,但不管如何,他的内心,总是欢欣的。

    正如莫子忧所料,一夜过后,慧远大师终于松口,说出了天下地志图的下落。

    “天下地志图当真埋在栖霞山?在哪一处,本官这就派人去找!”骆提大喜过望。

    “贫僧埋藏的地方十分隐秘,除非是贫僧亲自去寻,否则,你们谁也找不到。”

    骆提立刻准备人马,下令前往栖霞山。

    但在出发之前,骆提把一样东西摆在了莫子忧和慧远大师的面前。

    “在出发之前,我想请慧远大师先吃下这个。”骆提手拿着一个釉青色的小瓷瓶,微眯着眼轻轻笑道。

    莫子忧立刻警戒地挡在慧远大师面前,“慧远大师已经答应带你们去找天下地志图了,你还想做什么?”

    骆提依旧微笑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更万无一失罢了。二位都是聪明人,可我也不是笨蛋。今日若轻易让你们出了大理寺,谁也不敢保证你们会不会趁机逃走,或是拿一张假的图来骗我。只有吃下这个,我才会放心,才能放慧远大师出去。”

    莫子忧面色越发难看,他冷冷问道:“这是什么毒药?”

    骆提笑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药,吃下之后,几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解药,毒性就会发作。但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我能得到真正的天下地志图,解药自然会奉上,不会让慧远大师有毒发的机会。”

    莫子忧冷冷揭破他的意图,“你是想用这个来要挟慧远大师?”

    “只要大师不逃跑,一切问题都不会发生。”

    莫子忧反讽道:“那谁知道,你得到天下地志图后不会出尔反尔,不给解药,害死慧远大师!”

    骆提保证道:“不,只要我拿到天下地志图,就一定会给他解药。”

    “我们不相信!”

    莫子忧一心保护慧远大师,他态度强势,毫不退让,“把你的东西收回去,大师绝不会吃下这瓶毒药,休想用这个威胁大师。如果你坚持这样做,我们就取消约定,慧远大师不会带你们去找天下地志图,你们休想得到此物!今日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让慧远大师服下这枚毒药!”

    骆提明白,似莫子忧这般江湖侠客,最重朋友,又见他如此坚决地维护慧远大师,便换了个主意,提出条件,“这药,慧远大师也可以不吃,我们可以换个人。”

    骆提的目光对准了莫子忧,“你来吃。今天,你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吃下它,不然,谁也别想走出大理寺。”

    听完,慧远大师无论如何也不想连累莫子忧,便道:“这药,贫僧服下便是了。”

    “不!”莫子忧当下高声阻止,抢先一步夺过药瓶,打开瓶塞,把小小的药丸往掌心一倒,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他的动作快而坚决,慧远大师根本来不及阻止,“子忧!”

    莫子忧冷视着骆提,寒光一射,“这样,你满意了?”

    骆提满意一笑,接着看了看面色哀伤的慧远大师,笑着提醒道:“大师,你朋友的命可攥在我的手里,做什么可要想清楚了。”

    骆提心想,莫子忧的命拿捏在自己手里,谅慧远大师也不敢作假。

    寺内绵绵不绝的钟声敲碎了我的梦境,我从漫长的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下床,头重脚轻,脑袋仿佛要裂开,我扶着头轻唤子忧的名字,“子忧,子忧。”

    我连唤两声都没有回应,目光一扫,才发现子忧根本不在屋内。我只觉得头昏脑涨的,一路摇摇晃晃地扶着门去找子忧。

    打开门,天光如雪般刺目,穿过我的指间,掌心清透。我的神智稍稍清明,看见日光下有一口青井,井边有一桶水,我强撑着困意走过去。只见桶中水色清清,一股清沁之气扑面而来,光看着,心里便觉得清凉。

    我捧了一水洗脸,清凉的水把我的困意冲刷掉了不少,我终于清醒了,倚在井边,脑海里开始回想一些事情。

    青蔷,忘了他。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好么?

    子忧的喃喃低语在耳边回响着。

    那些似真似幻的梦话,为何让我感觉那么真实,仿佛子忧真的就在我身边,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一样?

    那些话,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耳边。

    青蔷,这个药,能让你睡上两天。

    我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那样低沉哀伤的声音,那么真切,是来自梦外的声音。

    莫非,那不是我的梦,是真的!

    我恍然惊醒,是子忧在我的水里下了**,所以我才会一直醒不过来。

    他怕我有危险,所以他留下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救慧远大师!

    我挣扎着扶着井墙站起来。不行,我要去帮子忧,我不能让他孤身一人去冒险!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看到寺外有几匹马,顾不上许多,便牵了其中一匹,爬上马鞍,策马飞去。

    一路颠簸,我策马狂奔到了邺城内,直往大理寺。

    慧远大师是我师父的好友,又为我和师父做出了如此牺牲,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情感,我都应该去救他!

    我在大理寺官署门外向守门的官吏打听慧远大师,“大哥,听说慧远大师拘禁于此。我想问一下,他怎么样了?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小官吏一听便皱起眉头,“你打听他做什么?这里是大理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赶紧走吧,别瞎打听了。”

    我一路奔波,本就疲倦不已,加上**的药效还没完全消退,只能强撑着精神恳求,“让我见慧远大师一面吧,求求你了。”

    小官吏也有些可怜我,一脸为难道:“你求我也没用,此人是重犯,外人轻易见不着的。”

    我抚着头强撑道:“不能见面,那他在牢里怎么样了?告诉我好吗?”

    我的脑袋昏昏涨涨的,几乎要晕倒,小官吏忙扶住我,他心有不忍,无奈道:“我告诉你也行,慧远大师现在不在牢里。”

    “那他在哪儿?”

    小官吏有些害怕,环视了一下周围,悄声对我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今早就被押送走了。至于去哪儿了,骆提大人没有说。”

    想起子忧的计划,我大约知道慧远大师被带去哪儿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向他道谢。

    慧远大师应该是被带去栖霞山了,子忧应该也在,我要去那里帮他们。

    我转身去牵身后的马,走了几步,踩上马鞍,想要上马。眼前突然一晃,天旋地转,我控制不住身体,蓦地往后一倒,摔在地上。

    晕乎乎中,有人扶起我,在耳边急急道:“娘娘,娘娘,你醒醒。”

    娘娘,这个恍如隔世的称呼,谁会这么叫我?谁在叫我?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久违的熟悉的脸庞。我望着她秀气的面庞,不确信道:“青澜?”

    青澜喜道:“是我啊,娘娘,你还记得青澜!”

    我把目光一转,发现身边还围着许多人,几乎都是生面孔,除了一个人蒋裕。

    我惊而无力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蒋裕不语,青澜亦微低下头,没有回答,只道:“娘娘……”

    她总算意识到不对,小心地看了一下周围,改口道:“夫人,你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馆瞧瞧。”

    不,我微微推开她,摇摇头,“我不去医馆,我还有事。”

    我强撑着起来,打算骑马去栖霞山,青澜追上来,扶住我,“娘……夫人,你要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她,一心只想快点骑马赶到栖霞山。可是,身体经过一路的消耗,还有**的残余效果,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连踩上马鞍都很困难。

    青澜这时候道:“夫人要去哪儿,青澜送你去。”

    一瞬间,我仿佛抓住了希望。

    注释:

    1标题化用两汉卓文君的《白头吟》“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壮士性刚决

    栖霞山就在眼前,一行人缓缓地穿过杂乱的草地,进入了一片树林。

    骆提过了多年优渥舒适的生活,受不得辛苦,便忍不住催道:“慧远大师,到了没有啊?”

    慧远大师和莫子忧彼此对视一眼后,慧远大师不紧不慢道:“再等一会儿,还没到。”

    莫子忧边走边想着,这次骆提防备着他们,竟派了上千名武官跟随着。

    林子深处缓缓走来一人,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的男子,手提着一个竹笼,面色沉沉。

    骆提见有人,立刻警惕起来,喊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灰衣男子慢慢走过来,道:“我不过山中一名猎户,来此打猎而已。”

    慧远大师看了看突然出现的灰衣男子,和莫子忧的目光对视之后,他明白了莫子忧的意思。

    骆提仍是一脸戒备,“今日此处不宜打猎,你快快离开。”

    灰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把手中的竹笼提高了。

    众人顿时警戒起来,灰衣男子却笑道:“不必惊慌,我今日捕了两只鸟,只是想把它们放生而已。”

    那竹笼编得紧密,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仔细一听,倒是能听得到“嗡嗡嗡”的声音。

    正当众人把注意力放在灰衣男子身上时,莫子忧出手了。

    他很快击倒了围在慧远大师身边的几个武士,慧远大师趁机跑到灰衣男子的旁边。等余下的一帮人反应过来时,莫子忧已出手掐住了骆提的脖子,把他往前拖。

    与此同时,灰衣男子的竹笼打开了,里面飞出来的不是鸟,而是密密麻麻的黄蜂。群蜂涌动,按照灰衣男子的手势,向千名武士发起了攻击。

    武士们被毒蜂的蜂针一螫,顿时倒地,毒性入体,疼得滚来滚去。

    骆提看着被群峰攻击的武士,登时呆住了,又惊又怕,偏这时莫子忧掐着他的脖子威胁道:“把解药交出来!”

    看着倒在地上痛得打滚的武士,骆提深知不能指望他们相救了,只好道:“解药就在我身上。”

    话说如此,慧远大师在他身上却找不到解药。于是,莫子忧又掐紧了骆提的脖子,道:“说,解药呢?”

    骆提被吓得支支吾吾,道:“可能是……方才来的路上,不小心……掉了。”

    莫子忧想,此处草木茂盛,恐难以找到解药,不如等逃脱之后,再请慧远大师为自己治病解毒。

    于是莫子忧松开了骆提的脖子,把他推进了群蜂之中。骆提被毒蜂一螫,瞬间灼痛难忍,倒在地上连连哀嚎。

    眼看这帮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灰衣男子把一盒打开的香露置于竹笼中。一股浓香四溢,群蜂闻到香味,便成群结队飞回了竹笼。

    待黄蜂全部飞回,灰衣男子把竹笼关了上来。

    慧远大师向灰衣男子道谢,“多谢施主相救。”

    灰衣男子含笑接受,随后对莫子忧道:“子忧兄,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快走吧!”

    慧远大师望着地上一堆哀嚎呼救的人,只能微微一叹:今日之事皆由他引起,就让他一个人承担这罪孽吧。

    三个人赶忙下了山,山下有马车接应。前来接应的是两名男子,莫子忧的江湖朋友。二人动作十分麻利,把慧远大师接上车后,便立即驱车上路。

    可谁知,刚上路没多久,便有一队人马拦在了他们面前。

    莫子忧打开车门一看,前路被堵住了,仔细一看,是几百号人的骑兵。看他们的服饰,莫子忧便明白了,这是骆提调派的人马。

    “骆大人命我等在你们之后一个时辰内出发,围堵于此,就是预防你们逃跑,果然如此。”领头人对后边的人下令道,“快上去,把他们给我抓住!”

    原来,骆提是怕他们趁机逃脱,事先安排人在前面堵截,自己则从后面围攻,来个前后包抄,不让他们有逃离的机会。

    莫子忧暗想:这个骆提倒不是个草包,只可惜,他永远别想活着走出那片林子了。

    莫子忧与灰衣男子对望一眼,问:“张兄弟,你的驭蜂术还可用吗?”

    灰衣男子摇摇道:“我的蜂儿刚经历一战,此时已无力再战。”

    此情此景,莫子忧果断道:“掉头,改换路线!”

    灰衣男子立即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由于车上坐了五人,比不得一人一马轻快,马车很快被人追上了。

    莫子忧坐在马车外,身旁追上一人,挥着环首刀就向他砍来。莫子忧急急斜避,随即快速拔剑往那人手上一划。那人承受不住凌厉的一剑,手上一痛,环首刀脱手落地。莫子忧一跃,把剑一横,瞬间割破了对方的喉咙,随即跳上马背,把人推了下去。

    看着紧追在车尾后的骑兵,还有后面随时可能要涌上包围马车的一大帮人马,子忧知道,他必须要拦住这些人。不然,今日,不仅救不了慧远大师,还会连累他的几位好友送命。

    莫子忧做了决定,他调转马头,迎上了马车后的队伍。

    莫子忧手持着长剑,一人一马一剑,率先发起了进攻。

    他出剑很快,根本不让对手有反攻的机会,基本是一剑割喉,一招毙命。

    众人万想不到这个青衫男子的剑如此厉害,竟能以一敌十,凡是想上前绕过他追上马车的,全被他一剑毙命了。

    一时间,众人有些惊惧不定,对莫子忧存了几分畏惧。

    灰衣男子不敢赶马赶得太快,他担心莫子忧,他转头着急对莫子忧喊道:“子忧,快回来,快上车!”

    莫子忧只微微回头了一瞬,道:“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仅这一瞬间,也有人想趁他分神上来攻击他,莫子忧一个仰身急避,随即一剑刺去,毫不犹豫,带下血花点点。

    众人见一对一奈何不了他,便几个人一起上来围攻他,想趁机缠住他,好让后面的人能趁机会去追马车。

    几个人的刀一齐挥上来,不料,莫子忧一个纵跃翻空下来,连连将三个人踢翻下马,又一剑划去,割断了两个人的喉咙,衣袂当风,长剑凌空,仿佛一道碧波青痕,疾如流星,飘然若仙。

    莫子忧轻飘飘落回到马背上,却瞧见一个武官已越过他,正欲往前去。他一个凌空飞跃,落到对方马上后,立即将对方一剑割喉,推落下马。

    众人见此更是咋舌,这青衫男子的武功剑术竟如此之高,出手之快,潇洒如仙,实乃平生之所未见。

    灰衣男子把车停在路上,见莫子忧仍未追上来,更是着急,“子忧,快过来!”

    莫子忧想着慧远大师的安危,又望了望身后众多的追兵,只能把心一横,回道:“别管我,你赶紧走!”

    见车子还未动,莫子忧拼尽力气大喊道:“再不走的话便一个都别想走了,快走!”

    他来不及说更多,便又投入了身后的厮杀。

    他要留下来断后,为他们争取时间离开。

    天地之大,道义为重。这世间的情与义,都是不可辜负的。

    他的朋友,他拼死也要守护住。

    张兄弟,他会明白的。

    看着前方终于驶离的车辆,莫子忧笑了,他放心地投入了身后的战斗。

    日头炎烈,云影淡淡,山光寂寂,一辆车马急如星火。

    “快点!”我通过车窗盯着长长的山道,内心焦灼不安,催促赶车的人。

    青澜和我同坐一车,见我如此心急,奇怪道:“娘娘这么着急去栖霞山做什么?”

    “去救人!”我很快地回答。

    “娘娘要救什么人?”

    我的目光从山道转移到她身上,蹙眉道:“别叫我娘娘,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叫娘娘,那青澜该叫什么好?”

    “叫我莫夫人!”我盯着她郑重道。

    “莫夫人?”青澜疑惑地重复这个称呼,然后道,“那夫人是要去救谁?”

    “救我夫君!”我毫不犹豫道。

    “夫君?!”青澜瞪大了双眸。

    我不理会青澜吃惊的眼神,又继续盯着山道,只盼快点到达栖霞山。

    此时此刻,我不想去探究为何蒋裕和青澜会出现在齐国的大理寺外,为何要帮我,送我去栖霞山。我已经没空去想那么多了,我只想快点到达栖霞山,去救慧远大师和子忧!

    我回想起那一夜子忧对我下**,把我迷昏后,在我迷迷糊糊中对我说的话,眼里渐渐涌上了泪花。

    子忧,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心里有话却不对我说,为什么不让我与你一起去面对、去承担?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忍受一切,吞下所有的苦?你以为这样我当真会开心么?

    你问我更喜欢谁?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啊,一直都是。这颗心,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啊。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你的人生,我如何能快乐?

    我再也坐不住,一把夺过驱车人手里的缰绳,将他推开,“走开,我来!”

    驱车人和青澜一脸惊讶。

    “驾!”我手握着缰绳,奋力驱车起来。

    子忧,你一定要等我,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的,等我!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孟郊《杂曲歌辞游侠行》“壮士性刚决,火中见石裂。”

第一百五十章 纵死侠骨香

    山道上,血色成河,尸横遍地。

    莫子忧的青衫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滴。他手持长剑,将每一个敢于上前的武官斩于马下,惊心动魄,令人胆寒。

    他的剑本来是极快的,可此时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不少,众人心喜,以为他是打得累了,消耗太多,体力不济。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只有莫子忧自己知道,是骆提给的毒药毒性发作了,他的身体因疼痛在微微抽搐着,颤抖着,他咬牙忍住了,继续战斗。

    尽管他的剑不比方才的快,可依旧威力十足,叫人难以招架。他手握着剑,又连续砍下了十多个人。

    疼痛在持续加深,毒性发作的更厉害了,他忍不住捂住了心口,强自支撑着,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咯咯打颤,无一处不痛。

    旁人见此,觉得他支撑不住了,便几个人一起围攻他。莫子忧忍痛勉力应战,他痛得头晕眼花,因毒性发作而微微抽搐的手让他的剑慢了下来,恍恍惚惚的中,他不慎中了一刀。

    那一刀拔出来后,强烈的痛苦反而减轻他毒性发作的痛,他清醒了过来,大吼一声,一剑刺进了对方的心脏。

    他一定要把这些人干掉,绝不让他们追上慧远大师!莫子忧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他暂时忘记了疼痛,或者说他顾不上疼痛了。他握着长剑,凭着强大的耐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干掉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由于毒性发作,他的剑远不如开始时那样令人惊艳了,渐渐有了弱点,战斗力减弱了。混乱中,他又受了几刀,可他全然不在乎,只一味的奋力杀敌,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懈。

    他的青衫已经被染红了,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越流越多,他的身上仿佛挖开了一道血河,血流不止,源源不断。

    可他不在乎,他心里有着对侠义的热忱,对朋友义气的坚守,他不怕。

    这样坚定的信仰,催发了他的一腔热情和孤勇,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这样强烈的痛苦之下,他居然坚持到了最后,将所有人马,一一斩杀。

    解决掉最后一个人之后,莫子忧笑了,他终于帮朋友清除掉了祸患,他们安全了。

    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蓦然倒下。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依然紧紧握着他的剑,侠客的剑,是不能丢的。

    莫子忧的眸子不再明亮,他望着白茫茫的长空,心想,老天终于要把他这条命给收走了么?

    但还好,他总归是死的有价值的。慧远大师救走了,他护住了他的朋友,他死得其所,死而无悔。

    只是,想起一个人,他的心里就难受起来。

    青蔷,他的妻子,他一生的挚爱,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他说过要陪她一生一世的,可他却食言了。

    原来,他的一生一世,这么短,这么短。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最牵挂的,莫过于青蔷和靖儿了。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没有了他,他们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青蔷,我本不想让你伤心的,可我注定要让你伤心了。

    不过,他的青蔷,是那么坚强,那么倔强,她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就算没有他,她也能好好活着,好好的生活。

    她很坚强,他一直都知道的。

    他的脑海里很过很多青蔷的模样,温柔的、睿智的、勇敢的、执着的模样,她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美好的。甚至就连她生气的模样,也是那么的可爱。

    很多年前,当他看着宇文邕把她救回船上养伤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她会成为他生命中不能舍弃的爱人,他对她念念不忘,刻骨铭心。

    那时,看着她因受伤而神志不清的梦呓哭泣,他隐隐猜到她有着惨痛的经历,于是起了怜悯之心,但也仅仅只是怜悯而已。

    因为这点怜悯,他为她吹箫疗伤,她却把他无意的善举记在了心上。

    他真正注意到她,是在那一夜,船边月下,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一双与书瑶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他因此对她多了几分上心。

    他接近她,开导她,也终于明白,她和书瑶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书瑶的眼睛忧伤而美丽,含着淡淡的清愁。她却是那么清灵有神,睿智聪慧,又那么执拗,顽强不屈,坚强得不可思议。

    他的生活里渐渐有了她的身影,他想起书瑶的时刻越来越少,渐渐的,她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的思念,他爱上了她。

    在分开的那七年里,每当午夜梦回,她的身影总会在他的梦中出现,他欣喜若狂,梦醒来又是一场空。他无数次地梦到她,又无数次的醒来,无数次的失望。他疯狂地思念她,饱受煎熬,却又无法放下。那时候他便知道了,这辈子,他都无法忘记她了。既然忘不掉,那就把她永远刻在心上。

    “青蔷……”他呢喃着,回想着他与青蔷度过的快乐时光。

    我就要死了,你会很伤心么?

    他不希望她伤心。

    还好,他并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就算他不在了,她也不会太伤心的。

    如此,甚好。

    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血浸山道,草木饮血,大片的尸体之下开出大朵大朵的暗红色的彼岸花,遍地是死亡的气息。

    我下车时,看到了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

    “好多……死人!”

    清澜和蒋裕被遍地的尸体吓得发抖。

    我的内心惶恐不安,却不是因为害怕这些尸体,而是因为……我不敢想下去。

    我跨过一具具的尸体,当目光所及一角被血染过的天青色的衣衫时,我愣住了,脚底微微发颤。

    愣住片刻,我随即抬脚,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片青衫。

    停下脚步,我终于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子忧!”我蹲下身,扶起他的上身,一只手却沾了黏糊糊的液体,是血,满手的血。

    我伸手去摸他的面庞,有点凉凉的,手指触到他的鼻子,那里,已经没有呼吸了,没有了。

    没有呼吸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子忧,子忧,子忧!”我痛苦地大喊着他的名字,眼泪疯狂涌出。

    为什么,你都不肯等一等我,为什么,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等不到?

    “子忧,你睁开眼,我是青蔷,你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吧!”我抱着子忧,心碎欲裂,痛苦地哀求。

    你不是说,你喜欢一直看着我么?为什么不肯睁开眼来看我一眼。

    青澜被我的悲伤所感染,声音不由得低低道:“夫人,他死了。”

    这一声无异于死亡的宣判,我顿时心痛如绞,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因为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子忧,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最爱的是你,是你,只有你!

    你怎么能都不听我解释就走了。

    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我大哭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哭,我的头紧贴着他,混乱迷茫,痛苦绝望,甚至想着此刻不若就此与他同去,也是好的。

    我伏在他的头上呜呜大哭着,眼泪怎么也流不够,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一般。

    有些不曾说出口的错过,一时错过,竟是永生的遗憾。

    那天我抱着子忧哭得晕过去,是蒋裕和青澜把子忧的尸体搬回来的。等我醒来时,子忧已经被放进了棺木之中。我流着泪亲自为他洁面换衣,我要让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离开人间。

    在擦拭他的双手时,他的一只手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掰不开。我和青澜两个人合力才把他的手指给掰开,那早已凉透的手心里,竟是两段红绳。

    那是被我一剑砍断的三生绳,他竟然还留着!

    我抚摸着那两截红绳,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他居然还留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紧紧地握着,不舍得放开。

    当年他说: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缠在一块的,缠到老,缠到死,谁也不离开谁。

    明明是你说的,为何你却先离开了?

    我把红绳收好,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庞上,最后一次感受他的触摸,呜咽道:“子忧,你竟然还留着,还留着我们的三生绳。”

    青澜轻抚着我的肩,安慰道:“夫人,你别太伤心了,他在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蒋裕在一旁紧张道:“夫人,这里是客栈,不能再把他放着了,久了会惹来官府怀疑的。我们还是快点将他下葬吧,死者入土为安哪。”

    青澜微微抱怨道:“蒋总管,你就让夫人再看她夫君一会儿嘛。以后都看不到了,你怎么忍心催着把人下葬呢。”

    蒋裕看看青澜,又看看我,只能干着急。

    我的目光落在子忧的面庞上,长久地凝视着,我要把他的面容永远刻进我的心里。

    终于,我放下了子忧的手,沉重他,“把他下葬吧。”

    我把子忧葬在了距离阿袖墓地不远处的山下。没想到,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终,都要长眠于此地。

    子忧一生追求一个义字,他救出了慧远大师,不负朋友之义。想来,也是无憾的吧。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白《侠客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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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716/ 第一时间欣赏蔷薇引最新章节! 作者:樟木清所写的《蔷薇引》为转载作品,蔷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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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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