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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当年旧情在

    一个女子自府中出来,几乎是小跑地过去,一柄白纸伞下,女子白衣白裙,身姿袅袅。

    郑书瑶走到莫子忧身前,脸上是难以掩抑的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场景,一颗心慢慢地凉了。

    下了马,我和高长恭牵着马走过去。

    “王爷!”

    郑书瑶看到了我们,握着伞快步走近高长恭,遮住了他头上的细雨。

    高长恭的目光在郑书瑶和莫子忧身上来回打转,笑道:“没想到壮士竟是书瑶的师兄,看来我们注定有缘。”

    莫子忧亦回敬道:“没想到阁下就是兰陵王。”

    郑书瑶疑惑地看着他们,“王爷,你见过我师兄?”

    高长恭显然十分兴奋,道:“何止见过,就在今天,他还救了我的命。”

    “师兄救了王爷?”

    就在高长恭同郑书瑶讲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时,我恍然发觉空中的雨丝都消失了,抬头才发现,头顶上不知何时罩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而伞的主人,正在侧边凝视着我。

    莫子忧就在我身边,一双清澈的眸子染上了青烟般水雾般朦胧的颜色,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脸色一变,冷淡地从伞下移开。高长恭正在与郑书瑶对话,我对高长恭道:“王爷,我想回去换身衣裳,就先告退了。”

    说完就唤了门口地看门小厮来牵马,也不管身后人如何作想,径直进了府门。

    回了房间,换去了一身湿衣裳,我捧起一本列国杂志,静下心,在窗前细读起来。

    “砰”的一声,映入眼帘的是阿袖惊慌失措的脸,“姐姐,我方才看到莫子忧了,府中的下人还说他是跟你和兰陵王一道回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淡淡抬眸道:“莫子忧是王妃的师兄,他是来探望王妃的。”

    “什么!”阿袖吃惊得张大了双眸,随后又神色谨慎地看着我,“那姐姐,你跟他的事……”

    我忽然一阵心烦意乱,书中的内容,无论如何再也看不去,索性将手中的书丢在案上,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往后你再见到他,就把他当做是陌生人罢。”

    午后,高长恭来找我,与我说了莫子忧来王府的目的。

    原来,前日莫子忧误入一家酒楼的包厢,无意中在屏风后听到了一桩阴谋。包厢里来了三个人,分别是和士开、祖庭、骆提,这三人在密谋如铲除掉他们的挡路石高长恭。

    三个人产生了分歧,骆提想要高长恭尽快消失,建议用暗杀手段;祖庭则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高长恭毕竟是朝廷重臣,陛下虽然不喜他但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倚仗他的,若这时候高长恭死了,会引起陛下的猜疑,最好是让陛下彻底厌弃他,然后再出手。祖庭已经在策划一个让陛下彻底厌弃高长恭的计划了,只是还需再等些时日;和士开不赞成暗杀,认为现在就可以着手给高长恭安一个罪名,除掉这个障碍。

    三个人意见不合,很快不欢而散。莫子忧听到这桩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这事告诉郑书瑶,请她夫君小心防范。

    “看来,今早的那些杀手,当真是骆提派来杀我的。”高长恭下了定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次你可以逃过一劫,可若是祖庭想出什么阴招来对付你,你该如何?”

    高长恭清眸熠熠,一派正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他的脏水便泼不到我身上。”

    我没有反驳他,心里的忧虑却更重了。

    “对了,今日你怎么没去用餐?”高长恭转换了话题。

    “我没有胃口,不大想吃。”我随口扯了个谎。

    高长恭却注视着我不说话,目光长久地在我的脸上打量,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他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书瑶的师兄?”

    我坐着不动,没有否认。

    高长恭见我如此,便好声劝道:“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不喜欢他,但我与他言谈之间,发觉他为人仗义潇洒,是个具有侠义心肠的真正侠士,值得一交。若你了解他,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特意邀他在府里用饭。”高长恭瞧着我,眸子里散发出山水清晖般柔和的光芒,“今日你没去吃午饭,晚饭你可不能不去了,会饿坏的。”

    几张食案摆在一起,案上布满了精心准备的菜肴,有鸡丝银耳、清蒸鱼、玉笋炒肉、鲜蘑菜心、甜酸乳瓜,还有清甜可口的果子酒。可惜,望着食案上的菜品,我却兴致缺缺,不想动筷。

    高长恭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我的碗里,道:“今日你没吃午饭,多吃点。”

    我看着油腻的鸡肉就没有胃口,又把鸡肉夹到高长恭的碗里,借口推脱,笑道:“你平日公务繁忙,一定累坏了,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

    说完,感觉到对面的莫子忧和郑书瑶正在看着我们,我若无其事地饮了一杯果子酒,又给阿袖夹了她喜欢吃的炒肉,完全不在乎对面的注视。

    “师兄,你怎么都不吃?”郑书瑶关切的声音响起,“多年不见,你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我微微抬眸,只见莫子忧心不在焉地淡笑,“是么?”

    郑书瑶笑若青荷初展,道:“我特意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鱼,你尝尝看。”

    “是啊,莫兄。”高长恭附和道,“你大可不必拘束,这里好酒好菜,你随意吃。”

    在两道殷切的目光下,莫子忧终于夹起一块鱼片。

    我看着莫子忧,又看着郑书瑶欣慰的笑容,心里暗自腹谤:到底曾经是情人,她倒是对莫子忧的喜好记得很清楚嘛。

    看得出来,高长恭对莫子忧很有好感,他问莫子忧:“听书瑶说,莫兄你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不知莫兄此次来邺城,住在何处,我好改日登门拜访。”

    “自然是住在客栈里。”

    “客栈?”高长恭微微皱眉,向莫子忧建议道,“客栈简陋,多有不便。我府上还有许多空房,不如莫兄搬来我府中来住吧。”

    莫子忧婉拒道:“我这次来邺城是有要事要办,并不打算长住,事情已办完,明日便要离开,就不叨扰王爷了。”

    郑书瑶一惊,不舍道:“师兄,你明日就要走?我们师兄妹多年不见,还没说上几句呢。”

    高长恭挽留道:“是啊,莫兄,何必着急走呢,不如来王府多住些日子,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尽一下宾主之谊,报答你的相救之情。”

    “师兄,你不是说有人要害王爷么?今日王爷遇害,幸得师兄相救才能平安无事,书瑶感激不尽。可书瑶担心,若再有下次,王爷遇险,没有师兄在,又有谁来救王爷呢?师兄,你武功高强,你可不可以留在王府,保护王爷?”郑书瑶说出了她挽留莫子忧的真正目的。

    见莫子忧不答,郑书瑶道:“就当作是我雇你来保护王爷的。师兄,不会委屈你太久的,就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尽可以去逍遥四海。”

    莫子忧却对她道:“书瑶,王爷身边护卫众多,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没有我,王爷也定能平安无事,你不必担心。”

    我见他对郑书瑶柔声细语的样子,忍不住就讽刺道:“莫少侠是贵人事忙,王爷是请不动他的。”

    莫子忧的目光转向我,我冷淡以对。

    郑书瑶又继续恳求道:“师兄,算我求你了,你帮帮王爷吧。”

    面对郑书瑶的请求,莫子忧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郑书瑶,终于松口,“好,我答应你,留下来保护王爷。”

    郑书瑶顿时笑成了一朵花,烂漫夺目。

    果然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么,人家只是轻轻一求,他就弃子投降了,当真情深义重啊!

    莫子忧答应留在王府,虽然留下来的理由不是高长恭所期待的,但他依然很高兴。

    而我的身旁,阿袖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夜,莫子忧留在了兰陵王府。

    这日清晨,我如往常一般去练武场练剑,却发现院子里比从前热闹许多,不仅高长恭在,连莫子忧和郑书瑶也在。

    郑书瑶对我笑道:“阿青妹妹,你来晚了,方才王爷与师兄切磋武艺,甚是有趣,可惜你没能看到。”

    高长恭遗憾道:“莫兄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我自愧不如。”

    “是么?”我接上话,眼神冷锐如春寒料峭,望着莫子忧,道,“那我倒要领教一下,莫少侠的武功是否真的那么厉害。”

    说罢,我快速地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剑,直向莫子忧刺去。

    莫子忧没想到我说出手便出手,忙从兵器架上拔出另一把剑来应对我的攻击。

    我一剑刺胸,莫子忧只是轻轻避开,并不出招反攻。我又刺了两下,莫子忧依旧是巧妙躲开。

    看到莫子忧,我心中总是难受,满腔不平不知发泄何处,一肚子火气化作了凌厉的剑招,拼尽力气挥剑削去。

    莫子忧回剑挡架,面对我的进攻,他不是挡架,就是避让,根本没有要出力的意思。这让我更加生气,一个斜劈过去,“叮”的一声,竟生生打落了莫子忧手中的剑。

    一瞬间,莫子忧的袖口被剑气震得翻飞,露出手腕,一根红绳赫然绑在手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却被多情恼

    看到那根红绳,我一下子心神大乱,手中的剑几乎要握不稳,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我将剑尖一挑,一根被截成两段的红绳就这样怦然落地。

    莫子忧失神地去捡那两半红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高长恭和郑书瑶亦是吃惊地看着我。

    我不知怎的就有点失控了,道:“有本事就现出你的真招,我不需要你让着我。你这样,算什么,是存心戏弄我么!”

    曾经绝情丢掉的红绳,为什么又要戴在手上?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莫子忧握紧手中的红绳,敛起脸上的失落,眉间露出一丝淡若晨光的笑意,“这场比试,输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开心。”

    “叮”的一下,我狠狠地将长剑丢弃在地,冷声道:“虚情假意!”

    “阿青!”高长恭忍不住出声斥责。

    我再也没有心情在这儿待下去,猛然转身就走。

    “阿青妹妹!”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声。

    为何,为何我要生气,为何我要在意那根红绳?就算他戴着那根红绳那又如何?他是因为愧疚、不安或是其他的什么别的理由都与我没有关系。已经七年了,我早就忘了他了,他只是我回忆里微不足道的一抹剪影罢了。

    他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干系,青蔷,你镇定点,不必因为小小事情乱了心神。

    午饭时我没有在膳厅用食,而是叫了侍女将饭食端来房中。

    正吃着饭,耳边忽然闻得一缕渺渺的箫声,颇为熟悉,忍不住推开房门,倚在门前细听。

    箫声盘桓在半空中,清亮悠扬,有时低缓如流水清波,渔舟轻唱;有时又幽深如风拂绿竹,竹喧萧萧;有时又静谧如清风斜阳,落晖沉水半江红。优美的箫声缭绕着,时隐时现,好似夏日的荷香若有似无,弥漫着,夹杂着淡如水雾的忧伤。

    我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了,顺着箫声走去,箫声越发清晰,走到假山湖石处,有一人,正对着濯濯湖水,执箫而立。

    这箫声叫我难以忍受,我扬声道:“够了,别再吹了!”

    箫声戛然而止,莫子忧转过身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不喜欢这支曲子,烦人,别让我再听到它的声音。”

    什么《君子行》,我一点也不想听。

    见我要走,莫子忧匆匆发问:“为什么,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听么?”

    我不屑道:“从前喜欢的不代表现在还喜欢,我从前还很喜欢红绳呢,可我现在一见着它就想把它劈成两半。莫少侠,你不会那么顽固不化吧,认为喜欢的东西就要一辈子喜欢?”

    莫子忧清亮的眸子瞬间黯下来,看着我,眼神里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终于,轻声问道:“青蔷,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我冷冷地反问他,“我过得好不好,与你何干?”

    伤了我,才来问我过得好不好,还有何意义?

    被我冷冷一盯,莫子忧询问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想知道,你为何会来齐国,还成了兰陵王的妃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继续反问他,“我为何不能来齐国,又为何不能成为兰陵王的妃子?”

    “我以为你……”莫子忧望着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紧抓着他不放,问他,“你以为我什么?”

    莫子忧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以为你和宇文邕在一起。”

    我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噌”的上来,面上还是克制道:“笑话,你以为,你以为的就一定是对的么?莫少侠,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莫子忧面带歉意,“对不起青蔷,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是么?那我告诉你,我过得很好。兰陵王对我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样貌最好看、品行最好的男子。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能嫁给他,是我此生之幸。”我心里不快,偏偏硬撑着一口气,面上却说得一派真诚。

    “嫁给他……是你此生之幸么?”莫子忧缓缓地重复我的这句话,声音低沉如水,他低着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管你嫁给谁,你开心就好,看到你过得好,我也替你开心。”莫子忧抬眸,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以为我过得好便可以减少内疚,放下包袱了?

    我回以一笑,“不错,我现在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我早就不在意了。什么《君子行》、红绳诸如此类的东西,你也可以丢掉了,我不想看到或听到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莫子忧面色一白,有些不甘心道:“如果那东西真的对你毫无意义,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意它?”

    我的笑意更浓,“这就好比我曾经喜欢一朵花,当我不再不喜欢,花残了、烂了,惹人厌时,我就得扔掉,我不会把讨厌的东西放在我身边。”

    看到莫子忧被我毫不留情的话伤到,面色低落,我顿感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过去的一切,对于你来说,都只是讨厌么?”

    背后是莫子忧微不可闻的低语,如小石投湖,很快就隐过无痕。

    “今日用饭时你不在,恒伽来了。”

    我有点吃惊,原以为高长恭是来责怪我今早在练武场对莫子忧发脾气的事情,没想到他开口只是提了斛律恒伽。

    不过,斛律恒伽知道莫子忧和郑书瑶的事情,这三个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堂吃饭,不会觉得尴尬么?

    我看着高长恭,等着他说出下文。

    高长恭看着我,十分犹豫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五年前,恒伽他向我开过口,求娶阿袖。”

    斛律恒伽求娶阿袖?!

    “我知道阿袖对他无意,我没有答应。”高长恭慢慢道,“可今日他又向我提了这事,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娶妻,我实在不忍。不如,你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劝劝阿袖,接纳他吧。”

    我原先害怕斛律恒伽会因为过去的事伤害阿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算明白了,他也只是嘴硬,不会真的对阿袖做什么的。

    想起斛律恒伽这些年明里不说暗里苦苦的等待,我也不好拒绝,便婉转道:“我十分感激他对阿袖的一份情意。可阿袖,我是知晓她的性子的,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谁也勉强不了她。”

    “我知道感情不可勉强,所以当初恒伽提出要娶阿袖时,我回绝了他。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我不想让他陷入痛苦。我以为,不消几年,他就能忘了阿袖。可我实在小看了他对感情的执著,这些年,他一直在无望的苦恋中,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我最能体会。我不想让我的兄弟,再这般痛苦下去,我要帮他完成心愿。”高长恭将殷切期盼的目光转向我。

    那种渴盼的目光几乎就让我心软,不过想起阿袖的幸福,我还是保持理智道:“阿袖身份低微,不晓人情世故,实在配不上斛律小将军,还请斛律小将军另觅良配,不要再费心思在阿袖身上了。如此,对大家都好。”

    “另觅良配,若能另觅,早就觅得了,何需等到现在?”

    我微微咬唇道:“那我别也无他法了,我不能勉强斛律小将军喜欢他人。同样,他也不能勉强阿袖喜欢他。”

    高长恭双手拢住我的右掌心,眸中有一丝光亮闪动,“你是阿袖的姐姐,她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说,她一定听,你劝劝她。”

    我抽回我的手,道:“是,她是听我的话,可我绝不会勉强她。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多煎熬,我最清楚。我不会让我的妹妹也承受这些,但凡让她有半点不快乐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你心疼你妹妹,可我也心疼我兄弟,我从未见过恒伽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七年来,他拒绝了多少门亲事,顶着多大的压力,受了斛律将军多少责骂,坚持不娶妻,就是在等阿袖。做到这一步,就连冰块也该软化了吧,难道你妹妹是铁石心肠么?”高长恭情急之下,面色并不是那么的好。

    他这么说阿袖,我也有点生气起来,“这么说,还是我们阿袖的错了?我从不知道,原来不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错。是不是得了你们斛律小将军的青睐都要有所回报,不回报就是铁石心肠?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付出了就有回报的,不被要求的付出,付出了得不到回报就去怨怪别人,你们真是好样的!这种喜欢,我们阿袖受不起!”

    高长恭听完,面上有些后悔,刚想说点什么,“哐”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够了!”阿袖满面怒气地走了进来。

    阿袖走到高长恭面前,恼火道:“王爷,你不用撺掇着姐姐把我嫁出去,我想不想嫁,要不要嫁都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我告诉你,我不想嫁,这辈子我都是要和姐姐在一起的,你休想把我和姐姐分开。就算我姐姐已经嫁给你,你也不能强迫她把我嫁出去!”

    被阿袖一顿发作后,高长恭看着我们姐妹俩,面带愧色道:“今日是我的错,我只想着恒伽的幸福,却忘了这世上所有的付出都不是理所应当要得到回报的,我不该强人所难。这事,我不会再提了。”

    “阿袖,你放心罢,我不会为难你的。”

    高长恭起身离开。

    阿袖气嘟嘟地盯着他离开,他一迈出门槛,便立即关上了房门。

    阿袖想起兰陵王就生气,竟然花言巧语撺掇着姐姐把她嫁出去,幸好姐姐没有答应。

    姐姐还是舍不得她的。

    想到这,阿袖面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灿若云霞流彩。

    不过这笑容在看到莫子忧走过来时,消失了。

    “阿袖,你站住。”

    莫子忧拦住了阿袖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阿袖防备地看着他。

    莫子忧盯着她,眸子里慢慢浮出寒冰,道:“你当年,为何要说谎,说你姐姐喜欢宇文邕?”

    注释:

    1标题出自北宋苏轼的《蝶恋花春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时已惘然

    往事乍然浮现。

    与青蔷的妹妹见过面后,莫子忧就认出了这是他曾经的雇主,但既然对方有意隐瞒,那他也没有必要说穿,只一笑而过。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妹妹竟亲自跑来益坚馆,开口就要他离开她姐姐。

    莫子忧先是惊讶,随后正色道:“我不知道你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但要我和青蔷分开,绝无可能,你可以死心了。”

    小妹妹却不慌不忙道:“你很爱我姐姐是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姐姐并不爱你呢。”

    莫子忧怔了一下,反问:“若你姐姐不爱我,她又怎会与我在一起呢?”

    “跟一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是因为爱,也有可能是因为同情,因为感动,或者因为感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姐姐并不爱你,她真正爱的人,其实是宇文邕。”当时的泠儿嘴里抛出了惊人的回答。

    莫子忧的面色当即冷了下来,“笑话!”

    “我姐姐对你的那并不是爱。她过去经历过太多苦,所以一旦有个人对她好一点,她便掏心掏肺地付出。但其实那并不是爱,那只是她对温暖的一种向往,一种感激。她想要回报你,并不是真的爱你。”

    “可对于宇文邕,纵然宇文邕对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可是姐姐还是会不自觉地关心他,在意他。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真正爱的人,是宇文邕,不是你。”泠儿说的头头是道。

    看泠儿一副笃定的样子,莫子忧的心里忽然就有些发慌了,面色不好道:“胡说八道,你扯这些谎来骗我作什么!”

    “我没有扯谎,像宇文邕这种男人,俊美无双,龙姿凤章,是天生的王者。高傲的男人让女人更有征服欲,也更容易心折。而你”泠儿转向莫子忧,红唇浮起一丝轻视的笑,“你太容易到手,跟你在一起太过平淡了,有些女子也许会被你吸引一时,可一旦跟你相处久了,就会觉得乏味,等她们清醒过来,便会离开你。”

    莫子忧的心开始发颤,因为泠儿的话,触及到了他过去的伤口。

    “女人骨子里都是喜欢浪漫的,你给姐姐的爱太平淡了,没有吸引力。而宇文邕,霸气又痴情,姐姐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吸引,自己都不知晓,还嘴硬不承认。其实她,早就爱上宇文邕了。”

    “够了!”从不轻易发怒的莫子忧面上浮起了怒意。

    “相信我,我也是女人,一个女人陷入爱河的样子,我比你清楚。姐姐对你的不是爱,她只是太渴望得到温暖罢了。你们俩是一个错误,不能一错再错下去,总要有一个人先跳出这个错误。莫子忧,你离开我姐姐吧,不要等她将来醒悟过来时再后悔,到时,你们两个都会痛苦。”说到最后,泠儿放缓了语气。

    莫子忧心乱如麻,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我不会相信你的,别再说这些话来骗人了。”

    “这是事实,不管你相不相信。”泠儿用真诚而恳求的目光看着莫子忧,“莫子忧,现在放手还来得及。我不想看到我姐姐将来不幸福,你放手吧,让我姐姐得到真正的爱情,得到幸福。”

    “我和青蔷是不会分开的,你说再多也无用。你出去,别在这里烦扰我。”莫子忧被泠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弄得心神大乱,为了不让她看出异样,只好下逐客令。

    泠儿的神色冷了下来,临走时撂下一句话,“等我姐姐明白过来,她爱的人不是你时,她一定会离开你的!”

    等她走后,莫子忧的身子几乎要站不稳,双手强撑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知道,他在害怕。

    没想到,莫子忧也有这么软弱害怕的时候。

    他不禁自嘲起来。

    想起往事,面对莫子忧的质问,阿袖白净甜美的面庞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

    “因为你不配得到我姐姐,你只是一个江湖剑客,根本给不了姐姐安定的生活,我凭什么要让姐姐跟着你受苦!”

    莫子忧的眸子一紧,“你”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没有脑子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对我姐姐缺乏信任。你对我姐姐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有何资格待在我姐姐身边?”

    阿袖冷冷地断定,“你根本配不上我姐姐!”

    面对阿袖的指责,莫子忧恍然失神,面色萧索落寞,连阿袖从他身边走开都不知道。

    他不是不相信青蔷,他不相信的,其实是他自己。

    当青蔷在睡梦中喊出宇文邕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在害怕了,害怕真如她妹妹所说的那样,她爱的不是他,而是宇文邕。

    当他看到青蔷手上的三生绳变成宇文邕的手串时,他的心就被疯狂的嫉妒所吞噬了;又见青蔷那么在乎宇文邕给她的手链,他愤怒离去;后来他去找青蔷时,竟撞见他们在林子里纠缠亲吻,他的世界一下子就崩塌了,沉重的痛苦湮没了他,他慌张地逃离,终于决定放手,成全青蔷,让她得到幸福。

    可是,多年之后,他们再相见,她已为人妇,夫君却另有其人。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错的。

    文襄皇帝的生祭到了,府里摆上了果酒祭品。按往年惯例,高长恭要携带家眷去**寺祭拜祈福的,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一帮护卫护送。

    我曾经问过高长恭为何只为父亲祈福,而不为母亲祈福。高长恭告诉我,他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她的生辰呢。

    高长恭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水月无垠般无尽的悲凉,我知道他的亲人不多,所以能理解他为何会这么看重斛律恒伽这个兄弟,他大概,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了罢。昨日他不过是关心兄弟,情急心切,无可厚非。

    到了**寺,跪拜祈福后,我便悄悄地往**寺的后山走去。

    后山开了一树树浓密的梨花,弯曲的树枝上一点青绿中云堆锦簇,片片梨花淡白清透,雪水月光浸透过一般,清澈如溪,干净如月。四月的风一吹,便有素白的花瓣零乱而下,好似青空下落了银星点点,花光灿烂。

    我穿梭于梨雪落花之中,倚靠一颗梨树,折下一花枝。

    手指拂过透白的梨花,掌心蓦然握紧,梨花瓣抓满了一手,转身向身后的人撒去,一根梨花枝也变作利刃袭去。

    空中撒花,身后的人侧闪而过,一把抓住我的手,“是我。”

    看到是莫子忧,我的心情更加不好了,手一抽,枝条一挥,毫不留情地扫过去,莫子忧惊讶地躲开。

    左打右打,横打竖打,莫子忧皆是闪开,枝上的梨花被震得簌簌飞动,散雪空中,乱了衣裳。

    莫子忧终于夺过我手中的梨枝,阻止道:“青蔷!”

    我停下来,质问他,“你跟着我作什么?”

    莫子忧看起来像是在担心,“我怕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我反问他,“有什么危险?”

    莫子忧道:“兰陵王说,你曾经一个人被劫走过。”

    我反驳他,“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无能了,我能保护我自己。”

    “我是担心你。”莫子忧脱口而出。

    我怔住了,认真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却是冷冷的,“担心我?你还是去担心担心你的好师妹吧。”

    “书瑶?”提起郑书瑶,莫子忧的脸上便有了微笑,“她有兰陵王陪着,我自是不用担心。”

    我微微弯唇,笑若冷凝的霜花,“是啊,郑书瑶身边如今有王爷爱护,她用不着你了。”

    莫子忧看着我,笑意收了收,问:“青蔷,你是不是对书瑶有所误解?”

    “青蔷,书瑶为人喜静,言语不多,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疏远,但她温柔沉默,心地善良。她跟我说过,她想与你成为好姐妹,和睦共处。”

    这就迫不及待地替郑书瑶说话了?

    我收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幽幽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我与她,是注定成不了好姐妹了。”

    “是因为兰陵王么?因为兰陵王,所以你对书瑶那么冷淡。”莫子忧紧紧地看着我,似要确定什么,“你真的喜欢他?”

    他问这个,是怕我会妨碍到郑书瑶么?我心里一阵不舒服,刺人的目光钉在他身上,“这是什么话,王爷是我的夫君,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么?”

    “还有,莫子忧莫少侠,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我跟你很熟么,青蔷也是你能叫的,请你放尊重点,叫我夫人。”

    莫子忧蓦然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不能自拔,静立在梨花树下,偶有几瓣梨花落在他淡蓝色的衣袖上,他也毫无察觉。

    直到我挪步离开,他才恍然跟上。

    我见他还要跟着我,不耐烦道:“别再跟着我,我不想看到你。”

    莫子忧的神色低落,轻声道:“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那么讨厌我么?”

    “这还要我说出来么?”

    莫子忧听到我的回答,眸子里有淡淡的悲伤,面上却是缓和如夜月流光的笑意,“没关系。你讨厌我,就不要回头看我,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真是固执的人!

    为了不再让他跟着我,我只好放弃去后山的计划,冷冷一甩袖,按原路往回走。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商隐《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君知妾有夫

    从后山回来,才知道高长恭正在寺门口等我,准备打道回府。

    高长恭站在青白的石阶上,一见我回来,便笑着走近我,“阿青,你可算回来了,来,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我定晴一看,他手里的好东西是一串十四颗的小叶紫檀佛珠,一粒粒小珠子光滑圆亮,跳动着紫红色的光泽,凝光波动,煞是好看。

    高长恭欢喜地对我说道:“这是寺里的大师送给我,镇灾辟邪的,你戴着正好,可保平安。”

    我淡淡地扫了站在他旁边的郑书瑶,道:“这确实是好东西,可惜我德行浅薄,怕是配不上这样的贵重之物。不如送给王妃吧,王妃贤德,与这佛珠最是相配不过了。”

    郑书瑶微微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高长恭抢在前头,道:“你不必担心,方才大师已送了我和书瑶一人一串。这佛珠是保平安的,你正缺这东西,戴着它,也好驱邪避祸。”

    我犹豫着,郑书瑶找到了机会,开口笑道:“王爷,我知晓你对阿青妹妹的一片心意,可这佛珠是保王爷平安的,送给了阿青妹妹,那王爷怎么办呢?”

    高长恭毫不在意道:“我堂堂男儿,还怕镇不住那些邪魔妖怪?”

    “阿青,你也别说什么糊涂话了,什么配不配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美好的女子,当然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

    说罢,高长恭怕我推拒,急急忙忙地将佛珠套在了我的手上。

    珠子滑过的掌心的那一刻,我看到旁边的郑书瑶眉间落寞,感觉到我注视,她慌忙攒起一丝笑容,那笑容如水荡开,渐渐放大。

    只是,那种笑容,较之从前她婉和清妍的笑颜,分明淡了许多。

    我知道高长恭对我是出于朋友的关怀,便不再推拒,回以他一笑。

    高长恭对我道:“你方才又偷偷溜去哪儿啦,幸好有莫兄跟着你,否则你一个人独行,我还真不放心。”

    我这才发觉,莫子忧一直站在我和高长恭的身后,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如石般定住一样,面上不见一丝笑容。

    高长恭许是习惯了他这副严肃的样子,也毫不在意,依旧微笑以对。

    “巧了,王爷也来**寺上香?”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寺门口传来。

    却是骆提那厮带着四五个仆役从寺院门槛跨过来,骆提盯着我手上的佛珠笑眯眯道:“王爷也收到了大师的赠礼?大师也赠了我一样好东西,一卷《妙法莲华经》,是**寺的珍品。”

    看着骆提炫耀似的向我们展示他手里的佛经,我绽出一点如星般的笑容,“那骆提大人可真是有福气了,佛经是教导人向善的。寺中大师恐怕也知晓骆提大人身上善心未启,故而赠佛经以教化大人,望你多行善举,勿生恶念,害人害己。”

    骆提上来被我落了面子,面上一顿气结,转向高长恭道:“不知王爷来上香,求的是什么呢?怕不是来求佛祖救你一命罢。听说你前几日遇刺了,是该好好求一求佛祖,保住你这条命才是。”

    听着他话里明显的挑衅,我回道:“心善自有福报,王爷行善积德,福泽深厚,还有神佛可以护佑。不像有些人,坏事做尽,人神厌弃,便是祈求神佛,神佛也不愿护佑他。”

    骆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我是来上香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可不是为自个祈求平安的,我好得很,哪里需要神佛护佑!”

    见骆提吃瘪,高长恭也是一脸笑意,我亦是笑道:“那便好。我还以为骆大人受了和士开之死的惊吓,来寺庙祈求平安的呢。我听闻,江湖侠客都喜欢锄奸扶弱,刺杀贪官。前阵子被江湖剑客杀死的和士开,正是贪赃枉法之徒。骆大人,你可要小心了。”

    骆提被我这一吓,眉头突起,又是害怕又是生气道:“你,你,你竟敢诅咒我!”

    我宛若不知,道:“骆大人,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怎会是诅咒呢。我听说,你在民间的名声可不大好啊,百姓们都骂你是误国贪官呢,指不定哪天那些江湖剑客就闻风找上你了,你可得小心性命啊。”

    “用不着你提醒,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家夫君的性命罢。”

    想起他竟然派人刺杀我和高长恭,我继续刺激他,“王爷善行遍布,百姓都赞誉有加,我自是放心。不像有些人,恶名昭著,一文钱不值。估计他的死,也是举国同盼,人心所向啊!”

    “你,你这恶妇,我”骆提气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心中一阵得意,却不防骆提举起手,将手中的经书猛地朝我的脸上砸过来!

    他估计是气疯了,竟将竹简做的厚重的一本经书都扔到我脸上。我躲避不及,只能闭上眼睛。

    一片混沌中,一股大力将我推开,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蓝色的衣袂将我遮住。

    “砰”的一声,是竹简落地的声音。

    我震惊地看着挡在我面前的莫子忧,一时怔住了,不知所措。

    万万想不到竟是他护住了我,震惊过后,我慌忙地探身,想要过去看他有无大碍,却有一个人冲了过来,挡住了我。

    “师兄,你没事罢?”

    郑书瑶拿出一块白净的帕子捂住莫子忧被砸伤的额角,关切地询问,浑然不觉旁边还有一个我。

    “哟,这位便是兰陵王新聘请的江湖高手吧,你倒是忠心护主啊!”骆提阴阳怪气道。

    “够了,骆提,你是朝廷重臣,不是市井泼皮无赖,竟然欺负一个女子,当着孤的面动手打孤的妃子,孤非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高长恭说罢,立马拔出剑,直向骆提的手掌划去。

    转瞬之间,高长恭很快收剑,骆提却痛得捂住了掌心,有鲜红的血珠自他的指缝中滑落。

    高长恭冷冷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你若是再敢欺负孤的爱妃,就不仅仅是割一刀那么简单了!”

    骆提又怕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颤抖着身子叫仆役扶着走了。

    “师兄,你疼不疼?”

    莫子忧的额角被擦伤,有细细的血丝沁出,方才被竹简那么重重一砸,只怕还会青肿起来。我看着他额角的伤,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见郑书瑶一脸关怀地问候他,我便觉得脚下如被雪冻住了一般,不能再往前一步。

    “莫兄,方才多谢你护着阿青。”高长恭走过来,对莫子忧表示感激,随即看他额上的伤,担心道,“等会儿去医馆,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区区小伤,无碍的。真正护住夫人,赶走骆提的,不是我,而是王爷。能得王爷这般爱护,夫人应该很开心吧。”莫子忧脸上挂着疏淡如晚风秋水一般的笑容,眼神轻轻地扫过我的面容。

    我淡淡一笑,心里却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唔”

    骆提坐在马车里,看着手心刚刚包扎好不久的伤口,哀嚎着,一直呼痛。

    “你叫我在马车等你,自己却跑去招惹兰陵王,结果如何,吃亏了吧。无事生非,自找麻烦!”与他一同坐在车里的祖庭对他一顿冷嘲热讽。

    骆提捂着手,一脸痛苦道:“我哪晓得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区区侧妃就对我动刀子啊!”

    祖庭对他瞪眼道:“青侧妃是他的女人,你打他的女人那就是不给他脸面,他能轻易饶过你?”

    “都是那个青侧妃惹出来的,嘴竟这般毒,对我句句带刺,真真可恶!”骆提一想起那个女子就来气。

    祖庭颇为鄙视地看着他,“你连一个小女子都说不过,竟然还动起手来,真是丢人!”

    “那女子”骆提还想声讨,但见祖庭嫌弃的眼色,便忍了下来,转了个语调,“虽然我因为那女子挨了一刀,不过我也不是全然吃亏,倒叫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祖庭总算认真看了骆提一眼。

    “兰陵王最近不是新请了一个江湖高手来保护他么,那个剑术很高的年轻人莫子忧。我觉得,他和兰陵王的那个青侧妃之间,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

    “今日我在**寺后山见着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就觉着不对劲。后来,我用经书去砸青侧妃时,那个莫子忧竟然挡在了她面前,生生替她受了这一击。还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活剥了。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骆提一脸兴奋地揭秘,却换来了祖庭更深的鄙视,“有问题?我看是你脑袋有问题。青侧妃,那是兰陵王的女人。江湖侠客一向自诩侠义,行事磊落。莫子忧是江湖中人,能和兰陵王的侧妃有什么牵扯!”

    见他不信,骆提忙道:“江湖人士怎的,江湖人士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男欢女爱啊。祖大人,论为官之道,我是不如你练达;可论及风月之事,我可比你懂得多。就男女之间那点事,我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莫子忧看青侧妃的眼神,那叫一个压抑隐忍,求而不得啊。我敢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祖庭见他如此笃定,便有些半信半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凭空猜想,你有证据么?”

    “祖大人若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张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君知妾有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事已成空

    回府途中经过医馆,马车停了下来,高长恭带莫子忧进去看伤。我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却见郑书瑶一脸关心地上去,拉住莫子忧的手,并肩而立。我一顿,迈向前的步子轻轻放了下来。

    他们相依着进了医馆,春日微淡而细碎的日光有些刺眼,我微低下眸,却见指间盛满了一掌的暖光,清明如水。在水般日光的沉浸下,我的手指,透明到近乎苍白,我忽然陷入一种莫名的忧伤中。

    但很快,我便没有功夫忧伤了,因为我手腕上的佛珠被人偷走了。

    大庭广众之下,趁我分神的时候,一个小毛贼竟然明目张胆地偷走了我的佛珠!

    我跑去追,小毛贼溜得倒是快,还特意在地上撒了豆子,阻拦侍卫追上来。

    我一路追到河边,那小毛贼竟然将我的佛珠丢进河里。我探身去看,他竟然想趁我不备将我推下水,幸好我早有防备,及时躲开了。

    小毛贼见计划失败,又接着逃跑,我紧追不放,不知跑了多久,小毛贼忽然转身,将一物往我身上一掷。

    我接住一看,却是高长恭送我的那串佛珠。原来那小偷是诈我的,佛珠没有被丢入河里。

    抬头一看,小毛贼早已不知所踪。

    我满腹疑惑,按原路返回。经过桥边时,发现桥头上挤了一堆人,往桥下看去,又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什么。

    “师兄,师兄,你小心啊!”

    是郑书瑶的声音!

    我急忙往人群中挤过去,果然看到郑书瑶在桥上,高长恭亦在里面。我顺着他们视线往桥下一看。河面上露出半个人影,淡蓝衣衫浮在水中,竟是莫子忧!

    莫子忧不断地潜入水中,又探出头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阿青妹妹,你怎么在这?”郑书瑶看到我,吃了一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高长恭道:“你没有掉进水里?”

    掉进水里?

    “我怎会掉进水里?”我被他问的也有些懵了。

    我话音一落,就见郑书瑶往桥下大喊,“师兄,你快上来,阿青妹妹没有落水,她不在水里,你快上来!”

    可桥下的莫子忧根本不听,他焦急地在水面上寻找什么,又一头扎入水中,对岸上的呼声置若罔闻。

    “师兄,阿青妹妹真的不在水里,她在这儿,你快上来!”

    任凭郑书瑶怎么喊,莫子忧都不管不顾地钻入水中,好似魔怔了一般。

    原来,他以为是我落水了。所以,他下水,是为了找我?

    看着水里游动的蓝影,我心里仿佛有什么似要破冰而出,使我脱口喊道:“莫子忧,我在这,我在这!你快停下,别再找了,我就在这里!”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停了下来,抬头往上看,看到我真的在桥上,便快速地游上岸。

    我和高长恭、郑书瑶三人急急地向他走去。

    “师兄,你怎样了,身子还受得住么?”郑书瑶十分担心道。

    莫子忧却没有看她,而是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我,“青蔷,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他的神情紧张而急切,清澈如水天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面容,整个眸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被他看得也有些恍惚起来。

    恍惚中,莫子忧挣扎着起身,似乎想凑近瞧瞧我。

    “我没事,也没有落水。”我总算惊醒,微微往后一退。

    莫子忧眸子里闪过失望,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清醒,正色道:“方才有人跟我说你落水了,我还以为,你没事便好。”

    “阿青妹妹,你可把王爷和师兄急坏了,还好你无事。”郑书瑶的目光在我和莫子忧之间打转,似有疑惑。

    “书瑶,莫兄果真如你说的那般,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一听说阿青落水,便想也不想,奋不顾身下水相救,果真是仗义。”高长恭看着莫子忧,目有赞赏。

    “师兄,一向都是如此仗义。”郑书瑶笑了笑,眼神中却带着几分不确定。

    今日这一出,原来是有人跑去医馆跟高长恭和莫子忧说,兰陵王府的侧妃落水了,所以莫子忧才会急急忙忙地跑来下水救人。

    只是,到底是谁搞出了一出戏来捉弄我们呢?

    夜月幽深,灯照青窗。

    我在灯下夜读,却总有几只飞蛾盘桓在烛火明光之上,反反复复,不厌其烦,我无法专注,只能把书本合上。

    这般心神不宁,到底为何?

    我走出房门,在偌大的王府庭院里转着,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心中再难平静,仿若秋风吹皱一池秋水,秋波澹澹。

    琅琊阁。

    此处正是高长恭特意叫人洒扫清理,好生布置后,请莫子忧入住的地方。我望着院门,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

    院中隐约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但从其欢快的语调和偶尔发出的笑语可知,交谈的人心情很愉快。

    我本来还担心他额头上的伤,可如今人家心情正好,有师妹在一侧妙语连珠,想必什么伤的都好了罢。

    青蔷啊青蔷,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他今日帮了你两回,就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了么?那只不过是他正义感的驱使罢了,或许还有我这双与郑书瑶相似的眸子的缘故。

    何必让自己又陷入这一团乱麻之中呢?我必须要清醒,往前走,不能再回头了。

    “说起小时候的趣事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郑书瑶笑脸盈盈,只是忆起过去,又不免伤感起来,“师兄,那时候的我们真快活。可是,你,我,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过去的已过去,便无须再回头。”莫子忧淡然劝解道。

    “师兄,对你来说,真的能过去么?”郑书瑶面上犹豫着,却终究还是开口问了,“这些年,你是不是还因为过去的事情怪我,怪我伤害了你?”

    莫子忧一听,面上平静如秋水无痕,“我并没有怪你,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郑书瑶不相信,追问道:“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唯一写给我的一封信,还是七年前的。”

    “我不来见你,是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也不想打扰你。”莫子忧看着郑书瑶,缓缓道出实情,“我并不怪你,而是,这些年来,我已经很少想到你,甚至都想不起你来了。”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师兄会说出这样的话,郑书瑶怔住了,再看他一脸淡然认真的样子,郑书瑶的脸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师兄……已经忘了。怪不得你只给我写过一封信,还是写来向我打探海底珍珠的下落的。”

    “你可放心了吧,我没有怪你。”

    是啊,师兄没有怪她,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对师兄的愧疚和痛苦之中,现在这块大石总算可以落地了,她应该开心才是,为什么她会感觉到难受呢?

    原本将她视若至宝的人,现在却可以对她风轻云淡,坦然相对。她在他心中地位从天上落到地下,一想到这,她竟然感到失落。

    难道她是这么自私的人么,她不喜欢师兄了,也不许师兄忘了她,喜欢别人?

    不,郑书瑶想驱散脑海里这些奇怪地念头,便转了话头,“说来也奇怪,那一年,从岭南合浦采来进献给陛下的海底珍珠就被人给劫走了。”

    “师兄,有个问题在我心里藏了许多年。那个劫走海底珍珠的剑客,是不是你?”郑书瑶当年就在怀疑了。

    当年郑书瑶从高长恭口中得知,南郡将要进献岭南最珍贵的海底珍珠到御前时,便传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师兄,可没过多久,南郡进献的海底珍珠就在路上被盗了。

    “书瑶,你怎会这样问?”莫子忧避而不答。

    “因为能在重重守卫之中以一己之力把东西劫走的,又有这个动机的,便只有师兄你了。”郑书瑶定定地看着莫子忧。

    莫子忧的双眸如风止云息般凝住不动了,没有说话。

    郑书瑶越发肯定她心中的疑惑,小声道:“师兄,你冒着性命危险去劫那颗珠子做什么呢?我听说当年劫走珍珠的人,身受重伤而逃,心中怕极了,真怕你会出事。”

    “夜深了,书瑶,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莫子忧还是避而不谈,只是委婉地提醒郑书瑶。

    郑书瑶怔怔地看着师兄从自己身边走开,明显是要回避这件事。

    看来,师兄是真的变了,从前,无论她想要知道什么,师兄都会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现在

    冷月疏星,夜色迫人。

    祖庭和骆提聚在府中小酌,骆提一脸得意洋洋道:“祖大人,我说的没错吧,莫子忧与青侧妃关系暧昧。你瞧他今日听说青侧妃落水之后的模样,急得要发疯,比兰陵王还要着急。关心则乱,他果然中了我们的计。”

    祖庭回想起今日在桥上看到莫子忧那种着急的情态,道:“莫子忧对青侧妃的关心是不一般。可就算证实了他们关系暧昧,这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处?”

    骆提歪头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从古至今,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也许,我们可以借这件事利用一下莫子忧,让他为我们所用。”

    祖庭定睛道:“你是想把莫子忧拉拢过来,好对付兰陵王?”

    骆提放下酒杯,笑着点了点头。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吕渭老《好事近心事已成空》“心事已成空,春尽百花零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云欲压城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自崩,槲树不扶自竖。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几个孩童手牵手的环成一个圈,一跳一跳的在街上唱歌,稚嫩的歌声传遍了邺城街坊。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自崩,槲树不扶自竖。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今日我和阿袖出府,置办些什物,每走一条街,都能听见小孩子的歌声,来来回回唱的都是这几句,听得我都能背下来了。

    “姐姐,怎么满大街的小孩都在唱这一首歌谣?”阿袖奇怪道。

    不仅阿袖奇怪,我也疑惑,怎么走到哪儿都有小孩在传唱这一首歌谣?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我边走边想,想着孩子们唱的那几句歌词。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到底是何意?

    我想得出神,身边的阿袖却忽然“啊”的惊叫一声,把我叫回神了。

    阿袖被一个鲁莽的行人撞到在地上,头上的幕离都掉了,我忙扶她起来,捡起幕离,仔细扶着她走路。

    “撞完人连道歉都没有就跑掉,当真可恶!”阿袖身上一阵疼,不免抱怨道。

    “店家,给我来一斗好酒。”

    经过一家酒坊时,有客人在沽酒。

    但就是这再平常不过的话,点醒了我!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一斗为十升,百升则为一斛。斛,斛律光。而“明月”二字正是斛律光将军的字!

    这是在暗指斛律将军要谋反!

    我心头一惊,忙对阿袖道:“阿袖,我们回府吧,走快点。”

    阿袖被我拉的急,问道:“姐姐,怎么这般着急?”

    “我有要紧的事要和王爷说。”

    我一回府便直奔高长恭的书房,高长恭正在里面练字。

    “长恭,出事了!”

    我捉过高长恭的笔在纸上写下那几句歌词,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他。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是暗指斛律将军有飞天凌云之志,来日必能攻下长安,君临天下。高山不摧自崩,槲树不扶自竖。高山,是指大齐皇室高氏。槲树,指斛律将军。这一句是说高氏江山必亡,而斛律将军会取代高氏成为新主。”

    “这简直是在造谣斛律将军有谋反篡逆之心!”我将这一句话说得极重。

    高长恭听完,又惊又急,“斛律将军忠正耿直,这分明是有人在陷害他!”

    “这歌谣传了有多久了?”高长恭面上有浓重的焦虑。

    我回答道:“我打听过了,大约半月有余了。”

    “半月?这首歌谣定然传到陛下耳中了,陛下本就多疑,又对斛律将军不满,若是陛下……”高长恭不敢揣测下去,越发不安。

    我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把这事告诉斛律将军,让他小心防范才是。”

    高长恭叹气道:“只盼陛下莫要听信谣言,冤枉忠臣才是。段韶将军病逝,我大齐已失去一位股肱之臣,若再失斛律将军,谁来抵挡周军的铁蹄?”

    “到底是谁散播这首歌谣的,用心如此险恶,我定要好好查一查!”担心过后,高长恭又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我想从歌词中寻找些蛛丝马迹,便盯着自己写下的词,道:“这词,前两句,我倒是明白,可这一句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风格与前几句完全不同,又是何意呢?”

    “祖庭患有眼疾,他的眼睛一直不大好,有时夜间行走形如瞎子,完全看不到。而陛下跟前能说的上话的老妇,便只有陆萱了。所以,盲眼老公是指祖庭。饶舌老母,指的是陆萱。”

    高长恭分析道:“这一句的意思应是指斛律将军要除掉祖庭和陆萱。”

    我思虑道:“那散布谣言的人,宣扬斛律将军要除掉祖庭和陆萱,有何目的?”

    “散布谣言之人,可能是想激起斛律将军与祖庭、陆萱的矛盾。”高长恭沉思着,双眸幽深,“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为了摆脱嫌疑,有意加上这一句。”

    “你是怀疑,策划这整件事的人,有可能是祖庭和陆萱?”

    此时祖庭和骆提正在全邺城颇负盛名的酒楼邺水楼的雅间里,饮酒密谈。

    “虽说斛律光那老头一向与我们不对头,可你先前不是说要对付高长恭么,怎么倒先对斛律光下起手来了?”

    “高长恭一向爱惜名声,行事磊落,根本无错处可寻。”祖庭阴恻恻道,“既然我们没法子从他身上下手,那就要从他身边亲近之人下手。斛律光府上安插有我们的人,而高长恭又素来与斛律光交好,若是斛律光谋反,高长恭能脱得了干系,陛下会不疑心他?”

    骆提暗自为祖庭的妙计百出叫绝,又问道:“那首传遍邺城的童谣真的不是祖大人的手笔?”

    祖庭幸灾乐祸道:“斛律光为人方正,不懂得变通,他这性子得罪的人可不少,想要他死的人可不止我们两个。”

    骆提不明白道:“既然是旁人所作,那祖大人又为何加上那最后一句呢?”

    “初时我听到有人在传唱这首歌谣时,便知是有人在陷害斛律光。有人帮我们对付斛律光,我自然是乐见其成。我多加上那一句叫人散布出去,是因为你的母亲陆夫人。”

    “我母亲?”

    “只有让陆夫人知道斛律光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才会和我们联手除去斛律光。陛下将陆夫人视若生母,对她言听计从。只要陆夫人多给陛下灌几碗**汤,加上我的计划,斛律光必死无疑。”

    两人暗自为自己的筹谋得意时,有下属来禀告:“大人,您要找的人来了。”

    二人一听,向外一望,门口缓缓走来一个人,白青色衣衫,眉目潇洒,气度清逸,正是莫子忧。

    “原来是你们要见我。”莫子忧一见这两人,转身便要走。

    但祖庭又岂会让他轻易走掉,他抓住了他的弱点,道:“莫少侠,如果你不想让你心爱之人有麻烦的话,你最好停下来。”

    莫子忧果然停下,又折了回来。

    莫子忧冷淡道:“你请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祖庭仿似闲聊那般笑道:“我只是见莫少侠武艺高强,屈居在兰陵王手下实在可惜。我愿意出比兰陵王多四倍的重金请你来我府上,莫少侠可愿意?”

    莫子忧轻淡地瞥了他一眼,“兰陵王并没有花钱雇用我,是我自愿留下来保护兰陵王的。”言下之意并不想离开兰陵王府。

    祖庭早料到他会这样,于是道:“莫少侠重义轻财,是个英雄。可钱财打动不了你,那人呢?”

    莫子忧清眸一动,警醒道:“你指谁?”

    骆提快速地插话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兰陵王府的青侧妃喽。”

    莫子忧面色一变,“你提她作什么?”

    骆提嘿嘿笑道:“莫少侠,你就别装了,你那点心思我们早就瞧出来了,你喜欢她。”

    莫子忧面色轻微一红,随即怒道:“胡说八道!”

    骆提油滑地笑道:“你否认也没用,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你看她的眼神,压抑又心痛的,连我都不忍心了。你说你惦记谁不好,偏偏惦记兰陵王的女人,你这不是找罪受嘛。”

    祖庭又适时地引诱道:“莫少侠,如果你肯为我办事,我可以帮你,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人,不必再忍受相思之苦。”

    莫子忧面上浮起了轻蔑的神色,“你们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帮你们对付兰陵王。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祖庭见他拒绝,开始换了另一种语气,威胁道:“如果你拒绝,不久之后,你将会听到兰陵王府的侧妃与江湖侠士有私情的消息传遍整个邺城,人人都会谴责唾骂青侧妃。到时候,她还能在王府、在邺城待下去么?”

    莫子忧的心一揪,走近祖庭,面色越发冰冷,重重道:“你想对我做什么随便你,但你不能伤害她,我警告你,别动她。”

    祖庭丝毫不惧道:“青侧妃能否平安无事,就看莫少侠你了。如果你肯帮我,我保证她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而且我还可以帮你,除掉兰陵王这个阻碍,让你抱得美人归。”

    莫子忧顿住了。

    邺城的某一角落里。

    “青龙,你说我们散布这些歌谣真的有用么?”

    身穿灰色布炮,看起来毫不显眼的男子,对身后的小弟道:“当然有用。齐帝高纬昏庸荒淫,又生性多疑,听到此事必然会怀疑斛律光,再加上祖庭陆萱这些人的推波助澜。斛律光,怕是难逃一劫了。”

    “斛律光勇武过人,胜仗无数,是我大周的劲敌。若能除掉他,那便太好了”小伙子兴奋道。

    “对了,青龙,朱雀的事,我们要不要向大冢宰禀报?”小伙子问起另一事。

    青龙想起今天看到的女子,身形十分像朱雀,便找人试探,撞掉她的幕离,果真是她!

    这个叛徒!当初他们四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都是大冢宰亲自**出来的,发誓要一生一世为大冢宰效命,可朱雀竟然背弃了誓言,偷偷逃跑了。

    “当然要禀报,岂能由这个叛徒逍遥在外!不过,你先不要急,先查清楚,今日陪她一起那个女子是谁,再一起上报大冢宰。”

    青龙打定主意,要把那个与朱雀同行的女子的身份搞清楚,说不定可以为大冢宰探到一些有利的消息。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路绝疑无地

    尽管高长恭把童谣一事告诉了斛律光,叫他做好防备。可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皇帝赏赐给了斛律一匹上等的骏马,邀请他伴驾去东山一游,斛律光自然要进宫谢恩。可他一走,大理寺丞便派人包围了斛律府,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搜查。斛律府的家奴觉得事情不对,便偷偷溜出来,跑到兰陵王府向高长恭求助,高长恭大惊失色,立刻进宫求见皇帝。

    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等高长恭赶到宫里,斛律光已在昭阳殿的凉风堂被皇帝以谋反的罪名处死,随后大理寺丞来报,在斛律府内搜出了兵器铠甲千余,更落实了斛律光谋反的罪名。高长恭替冤死的斛律光申辩,也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杖打二十,逐出宫门。

    从宫里回来后不久,高长恭就病倒了,更叫人担心的是,他神色憔悴,面如死灰,仿佛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不吃不喝的,任谁劝也不听。

    “你这样不吃不喝的糟践你的身子有用么,死去的人能活过来么,你以为你这样斛律将军在天之灵就会鼓掌称赞你么?”

    我看着病床上不言不语的高长恭,心中既担心又生气,重重地放下药碗,浓重的药汁也被震得溅出许多。我道:“不会的,他只会骂你,骂你是个懦夫,你不思为他洗清冤屈,保全他的家人,反而在这心灰意冷,逃避问题。你让斛律将军的魂灵如何安息!”

    高长恭眼皮一动,总算肯瞧我一眼了。

    我见事情有转机,便放缓声音道:“斛律将军已经救不回了,我们不能再让斛律恒伽出事了。”

    高长恭的双眸一转,灰暗的眸子有了些许光亮,问:“恒伽,他还活着么?”

    我握住他的手,想给予他一些力量,道:“他还活着。事发当天,他不在府内,出府了,所以没被抓住。但”

    “陛下下旨,派人张榜布告,说斛律光罪不及家人,要赦免斛律一族。我怀疑,这不过是陛下的权宜之计,为的是要引出斛律恒伽,彻底将斛律一族铲除掉。”我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高长恭眉心一皱,不禁担心道:“恒伽”

    “所以,长恭,你要快点好起来,现在除了你,没人能保护斛律恒伽。如果连你都放弃了他,那他在这世间还能依靠谁呢。”我温柔地劝慰他。

    高长恭终于打起精神,对我道:“把药拿过来,我要喝药。”

    见他肯振作,我心里也高兴,忙把药碗端到他面前,一口一口地勺给他喝。

    高长恭有了些力气,对我轻声道:“谢谢你,阿青。”

    门外,有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走进来,反而是悄悄离开了。

    回想方才见到的那一幕,郑书瑶清丽的面庞失了颜色,喃喃失神道:“长恭?连我都没有这样唤过王爷,他们私下里竟如此亲昵么?”

    莫子忧想起青蔷喂药时对兰陵王温柔细致的样子,他的胸口恍如被什么击痛,只勉强道:“不管如何,王爷总算肯吃药了,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郑书瑶的眸子里有了朦胧的水雾,“王爷这性子,连我都劝不动,偏偏阿青妹妹的话,他就肯听。”

    “他们对彼此,应该很重要罢。”莫子忧只觉得嘴里像含了龙胆草一般,满嘴的苦涩。

    天色朦胧,走廊外的天正下着淅沥的小雨。莫子忧心中一阵灼痛,烧得他难受,便快步走出廊外,向绵绵细雨中走去。

    莫子忧静止在雨中,任由冰凉凉的雨淋在自己身上。

    “师兄,你做什么?你这样会生病的。”郑书瑶忙打了伞跟过来。

    “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有些东西,不能想的便不要去想。”莫子忧望着空中的飞雨轻声道。

    看她那么担心兰陵王,那他就帮她一把吧。

    祖庭说过他不必马上答复,会给他一些时间考虑。但现在,恐怕不用了,他马上就可以去邺水楼给祖庭答案了。

    邺水楼里。

    “斛律光已死,陛下也越发疑心兰陵王了,祖大人,您这一招,可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骆提面上十分畅快。

    祖庭谋算道:“陛下最忌惮有人拥兵自重,威胁到他的地位。而兰陵王手握兵权,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又是文襄皇帝的儿子,倘若文襄皇帝不是英年早逝,这皇位指不定就是兰陵王的,哪有如今陛下的机会。这疑心的火种一旦点燃,那离火灾爆发也就不远了。”

    “既然陛下怀疑兰陵王与斛律光勾结谋反,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对兰陵王动手了。”骆提已经在盘算着对付兰陵王了。

    祖庭瞄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急,现在虽然万事俱备,但我们还差一阵东风。”

    “砰”的一下,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一名持剑的男子,青衫青箫,目有风雨之色。

    祖庭幽幽一笑,“东风来了。”

    高长恭的病才刚好点,宫里就派人来传话了,说皇帝要召见他。而且神色肃穆,怕不是什么好事。

    昭阳殿里,十六岁的齐帝高纬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殿内的兰陵王。

    “兰陵王,有人说,你与斛律光私通谋逆,可有此事?”

    高长恭看了一眼站在殿内的祖庭和骆提,轻轻道:“陛下说的‘有人’可是指,祖庭与骆提?”

    见皇帝默而不语,已是默认,高长恭正色道:“祖庭骆提二人与臣素来有龃龉,我与他二人不睦已久。先帝在时,祖庭就曾因陷害臣被停职罚俸一年,他的话,如何能信?”

    见高长恭重提那不光彩的旧事,祖庭一下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兰陵王言下之意,是指本官公报私仇?”

    高长恭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够了,你二人的前尘旧事朕不想听。”高纬出声阻止二人的争执,看着高长恭道,“兰陵王,这一次的事情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祖庭,你把物证呈上来给朕看一看。”

    祖庭随即把一纸书信递了上去。

    高纬把信封打开,看完之后,一把将信纸拍在案上,气急败坏地冲高长恭道:“你就是你写给斛律光的信!他日我若为帝,必报之以桃李。一切全仰赖将军,长恭静候佳音。你们这是要谋反呐!”

    “他日我若为帝?高长恭,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文襄皇帝之子你就可以肖想朕的皇位了?原来你早就觊觎朕的帝位了。静候佳音?静候什么佳音,你是盼着斛律光起兵作乱,把朕从皇位上拉下来,好让你坐上去么!”

    面对皇帝的咄咄逼问,高长恭朗声道:“微臣从未如此作想。”

    高纬愤愤道:“你没想,你是直接就做了!”

    高长恭辩解道:“陛下,臣没有写过这样的信,这封信,是伪造的。”

    “伪造的?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是不是你写的?”高纬把信丢到高长恭面前。

    高长恭捡起信一看,道:“陛下,这是有人模仿臣的笔迹写的。微臣冤枉,请陛下明察!”

    “冤枉?”高纬冷哼一声,转向祖庭,“祖庭,你不说还有人证么,把他带上来!”

    “诺。”祖庭领命去吩咐内侍把证人带上来。

    “传证人!”

    大殿内缓缓走入一人,青衫风动,腰系竹箫,神色潇洒不拘。

    “草民拜见陛下!”莫子忧镇定地下跪。

    兰陵王看到莫子忧一阵惊讶,祖庭略感得意,道:“这是兰陵王的手下莫子忧,兰陵王与斛律光的书信往来,都是他在中间传递。”

    高纬看着莫子忧,道:“你起来回话,朕问你,这封信是兰陵王写的么?”

    在皇帝的注视下,莫子忧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这一回答,所有人都愣住了,祖庭呆愣过后,便劝导他,“莫子忧,这是在昭阳殿,有陛下给你做主,你不必害怕。陛下面前,你要据实回答,你确定,这封信真不是兰陵王写的?”

    莫子忧收到了祖庭的眼神暗示,便道:“这封信是兰陵王写的,兰陵王亲自嘱咐我把信交给斛律光。但草民心中害怕,不敢拿给斛律光,便悄悄藏了起来。”

    祖庭正为莫子忧的改口感到高兴时,莫子忧的下一句却让他当场如电击,“这都是祖庭大人教草民说的话。”

    祖庭没有预料这一场变故,有些措手不及道:“怎么是我叫你说的,不是你自个要说的?”

    莫子忧朗声反击道:“祖大人,草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一切都是你让我说的。”

    高纬看祖庭的目光变了变,沉声问莫子忧,“祖大人还说了什么?”

    “祖大人说,若我不按他所说,我将会有性命之忧。草民无奈,只能暂且答允他。”莫子忧盯着祖庭,清清楚楚道。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高纬勃然变色,怒道:“祖庭,你好大胆,竟敢胁迫他人作伪证!”

    祖庭急道:“陛下,微臣没有啊!”

    一直置身事外的骆提也忍不住开口了,冲莫子忧骂道:“莫子忧,你这小人,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住口!”高纬喝止他。

    被皇帝冷冷一瞪,骆提便不敢再开口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赵蕃《下七盘岭》“路绝疑无地,山穷复有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路存知己

    莫子忧的突然变卦,打得祖庭和骆提措手不及!

    兰陵王这时捧着信,上前道:“陛下,这字迹的确与臣十分相像,但与微臣的字迹还是有所不同的。写信之人有一个习惯,这个人在提笔斜钩的时候喜欢把钩拉长。”

    高长恭把信上的“我”“必”二字指给皇帝看,并道:“如果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微臣写字并没有这个习惯,可见是有人在仿造臣的笔迹。陛下若不信,可以把臣以前上交的折子来比对一下字迹。”

    高纬点头,派内侍去取高长恭递交过的折子。

    祖庭冷汗涔涔,想起莫子忧答应他把兰陵王的书稿偷出来,找一个仿字高手模仿兰陵王的笔迹,莫子忧还“特意”指着上面的字提醒他,兰陵王写字有把钩拉长的习惯。没想到,这竟是他们二人早就设好的局,就等着他往下跳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自个陷害高长恭,只有咬死了自己并非有意陷害,才能有生还的机会。

    高纬看过折子,经过一番对比,证实信上确实不是兰陵王的笔迹。

    高纬森森然地盯着祖庭,“祖庭,你可知罪?”

    祖庭连忙下跪,哭嚎道:“陛下,微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臣冤枉啊!”

    高纬冷声道:“你不知道,你处心积虑设局陷害兰陵王你会不知道!”

    祖庭还是跪在地上喊冤,高纬不耐烦道:“来人呐,把祖庭给我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至于骆提”

    高纬盯着打哆嗦的骆提,道:“听信谣言,诋毁兰陵王,如此不明是非,尚书一职,你也不必再做了。来人呐,把骆提送出宫!”

    祖庭和骆提,一个被押入大牢,一个被罢官送走。

    皇帝一脸歉然道:“四哥,今日之事,全是祖庭之过,朕定会严加惩治他!”

    高长恭看着这个从前跟着自己的小兄弟,如今长成了越发阴狠多疑的少年皇帝,偏听偏信,把过错推给旁人,只能在心底幽幽一叹。

    莫子忧和高长恭出了宫门,发现骆提竟然在宫门等着他们,上来就道:“高长恭,莫子忧,你们竟然下套来害我。你们以为自己赢了么,我告诉你们,等哪天陛下想起了我,我会千百倍地还给你们的!”

    看着骆提愤愤然的样子,莫子忧轻笑道:“王爷,咱们走吧,别理这个疯子。”

    骆提满肚子怒火,拦在他们面前道:“高长恭,枉你堂堂一个王爷,连自己的夫人与莫子忧有私都不知道,你真是窝囊!”

    高长恭一怔。

    莫子忧却坦坦荡荡道:“骆提,你这样胡乱攀咬又有什么意思?夫人是怎样的人,我又是怎样的人,王爷难道不明白么。”

    高长恭回神过来,笑道:“骆提,你已经被罢官了,若再胡言乱语,当心陛下再治你一个失言之罪。”

    骆提被唬得愣住了。

    莫子忧与兰陵王淡淡一笑,越过骆提。

    骆提醒过神,在背后不甘心道:“莫子忧,你敢对天发誓,说你对青侧妃没有半点心思么?”

    “高长恭,你醒醒吧,莫子忧看你夫人的眼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有问题!”

    莫子忧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高长恭的脸上的笑也不见了。片刻后,二人相望,对视一笑,一同离去。只是那笑容,到底多了几分勉强。

    我徘徊在府门口,心神不安。比我更着急的,是郑书瑶,她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喝过一口水,一直在门口等高长恭回来。

    但见门外一人,月白长袖,风姿如玉,缓步走来,如月如星一般的人,不是高长恭还有谁?

    “王爷!”郑书瑶没了往日的淡然,惊喜地迎上去。

    高长恭亦是十分高兴,“书瑶,阿青!”

    我看到高长恭身后的莫子忧,一袭青衫风中立,清逸飘然。如劲竹清风一般潇洒的剑客,他的光芒隐在高长恭仙人般的风姿之后。

    我收回目光,转向高长恭,问:“王爷,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了。”高长恭雨过天晴般一笑,道:“今日多亏了莫兄,我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和郑书瑶疑惑地看着莫子忧和高长恭,高长恭拉着郑书瑶进了府,一路上边走边将今早在昭阳殿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我们听。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和莫子忧将计就计,联手下了一个套,把祖庭弄进了大牢。

    “师兄,多谢你救了王爷。”郑书瑶向莫子忧道谢。

    正高兴之际,高长恭忽然想到什么,伤感道:“我这也算是为斛律将军报仇了。只可惜,恒伽现在不知在哪里,他若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长恭派人调查过,斛律府内之所以会搜出那么多的兵器铠甲,是因为祖庭收买了斛律光府上的参军,让他趁斛律光修葺府苑之际,把兵器铠甲藏在修葺府苑所需的木材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了斛律府,坐实了斛律光谋反的罪名。

    我安慰他,“放心吧,斛律恒伽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无事的。”

    边说边走着,经过中堂时,府中仆人正站在梯子上,用湿布擦拭着门上积灰的牌匾,一手抱着水盆,一手擦拭灰尘。

    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仆人手中的水盆一个失手打滑,从半空中飞落下来!

    瞬息之间,莫子忧急忙用一只手把我拉向他,随即另一只手把我拢入怀中,护住我的头。

    有如大雨倾盆而下,水花飞溅,莫子忧的后背被木盆击中,一阵吃痛,随即木盆落地,在石砖上打着旋儿。

    惊吓过后,身子被放开,我看到莫子忧的整个后背都淋湿了,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你怎样了,痛不痛?”

    莫子忧瞧着我的面庞,清澈的眸子里似有璀璨的烟火,光华绽放,他竟然笑了,“不痛。”

    他这般说笑反而叫我更担心了,“到底怎么样了?”

    “阿青。”高长恭的声音**来,“莫兄的衣服都湿透了,先让他回房换身衣服吧。”

    高长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握着莫子忧胳膊的手,我意识到不妥,轻而快地放开了。

    莫子忧似有感应,也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回房换衣服去了。

    我目光追随着莫子忧,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转身,却撞见郑书瑶若有所思的眼神。

    王府内的灯一盏盏的亮起,莫子忧手中亦提着一盏灯,兰陵王约他在院中饮酒赏月,他应邀而至。

    高长恭开了一坛女儿酒,向他敬酒道:“莫兄,今日多谢你救我一命。”

    莫子忧笑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高长恭放下碗,真诚道:“莫兄,你武艺高强,为人热忱,又有一副极好的心肠,重情重义,侠者风范应如是。能结识到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了。”

    莫子忧被他的真心所打动,也真情实意道:“王爷,你虽出身贵族却无骄矜之气,平易近人,对百姓一视同仁;对我亦是不嫌弃我江湖中人的身份,礼遇有加。你胸怀谋略,保家卫国;心藏百姓,为百姓谋福祉。你是个为国为民好官、好王爷!我敬佩你!能结识到王爷,子忧亦觉不负此生!”

    白月清光下,二人痛快饮酒,畅快地交谈。

    交谈间,两个人互相被对方的人品所折服,意气相投,惺惺相惜。

    这样愉快的气氛被青蔷的到来所打破。

    “青蔷,你来了。”高长恭高兴地拉我入座。

    我望着在座的莫子忧,淡笑道:“看来今夜,王爷不止约了我一个人。”

    莫子忧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尴尬起来,起身道:“既然是王爷夫人相约,那子忧便不打扰了。”

    “莫兄。”高长恭叫住他,“今夜,我是特意邀你二人过来的。”

    莫子忧犹疑地坐了回去。

    “青蔷。”高长恭示意我,“莫兄也算帮过你多回了,当日在**寺,还有今日在中堂,你该敬他一杯才是。”

    我拿起酒坛就要倒酒,高长恭却拿出一个豆青色的小酒瓶和酒杯,对我道:“你是女子,喝不惯这么烈的女儿红,这是新酿的梨花酒,你喝这个。”

    我依言倒一杯梨花酒,举杯望向莫子忧,轻声道:“莫少侠,我敬你,多谢你,几次三番仗义相助。”

    “今夜有美酒,有知己朋友,有夫人相伴,真是人生快事!”

    高长恭前一刻还在快意人生,后一句就转了话锋,正经地问莫子忧,“莫兄,我有夫人相伴在侧,你的夫人又在何处?”

    莫子忧的目光落在我和高长恭身上,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子忧,至今还未娶妻。”

    高长恭奇怪道:“看莫兄与我是一般的年纪,岁数也不小了,为何至今仍未成家?”

    莫子忧眉目下垂,只淡如疏云道:“我常年漂泊,为生计所迫,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还是不要耽误好人家的姑娘罢了。”

    高长恭不相信,问:“难道莫兄这么多年,就不曾遇到过一个合意的女子?”

    莫子忧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转移到高长恭身上,慢慢道:“有,我有遇到过一个合意的,我十分喜欢的女子。”

    高长恭一笑,来了兴趣,问:“是谁?”

    莫子忧却不着急说,目若静水,凝滞在某一刻。

    注释:

    1标题化用盛唐高适的《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情义两心知

    在等待莫子忧开口的那一刻,我的手揉成一团,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我听到莫子忧低沉的声音,“那个姑娘,我曾经很喜欢。可是我,不小心把她给弄丢了,还伤了她的心。”

    那种窒息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不可置信,随之涌来的还有难言的愤怒。

    高长恭盯着莫子忧,半晌,才笑道:“原来,你是心中有人,念念不忘才孤身至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心人。”

    “痴心人?”我不自觉地冷笑出来。

    我这一笑,莫子忧和高长恭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高长恭问:“阿青,你不赞成我的话?”

    我看着莫子忧,目若寒冰道:“若真是痴心人,又怎会‘不小心’将她弄丢?只怕有人从未将她放在心上罢了。”

    莫子忧回视我,眸子里带着一股执着,道:“不,她在我心上,一直都在。”

    我面上冷冷,仿若千山寒色,回击道:“若她真的在你心里,你又怎会丢掉她?又怎么舍得伤她的心?心一旦伤了,碎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你舍得伤她,不过是因为,她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所以你才能丢弃她。你说你有多喜欢她,不过是为了减少你心里的罪恶感罢了。”

    “我……”莫子忧看着我,似乎想辩解什么,语塞半刻,却最后还是化作虚无的轻喃,“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错……”

    “阿青,你有些激动了。莫兄,不管你有多伤心遗憾,那个人,也只能是你过去的回忆了,你永远不能让回忆重现,你该放下了。”高长恭的目光在我和莫子忧之间来回打量,意味深长道。

    莫子忧有些失神道:“是该放下了。”

    气氛有些压抑,高长恭便笑道:“莫兄,你没有夫人。可我和我夫人,从相遇到相识相知,也是颇为传奇呢。”

    莫子忧的目光静止下来。

    “我与阿青相识亦有七年,可我们第一回相遇,却是在十年前。”

    “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时我出使陈国,实则是奉命潜入陈宫找一样东西,那晚我差点被人抓住,是阿青救了我。我原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报答她了,没想到,七年前,她被误抓到军营里,我们又遇见了,我救了她。从此,我们俩的人生就牵绊在一起了。命运就是如此的巧合,看来,我与阿青,是注定的缘分,逃不掉了。”

    末了,高长恭还特意问了莫子忧一句,“莫兄,你说是不是?”

    莫子忧点头,却捧起一碗酒,不自觉地仰头,饮下一整碗女儿红。

    “十年前,我没想到,我能和阿青再相遇,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嫁给我。”

    高长恭面带笑意地盯着莫子忧,莫子忧却被烈酒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止咳了,他却猛然起来,“这酒劲大,熏得人头疼,子忧便先回去了,不打搅王爷和夫人的雅兴了。”

    莫子忧匆匆离开,高长恭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忽然定定地看着我道:“阿青,他喜欢你。”

    我心下一跳,慌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他今晚怎么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原来是在试探我和莫子忧。

    高长恭的目光深邃如星空,“我没有胡说。阿青,从前你就像一口井,平静无波,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撼动你。可自从莫子忧来了之后,你就变了。你会烦躁,会害怕,会生气,会发怒,还会担心。其实,你很在意他。”

    “别再说了!”我大声地喝止他,指尖却在发抖。

    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他会再说出叫我无法接受的话。我更害怕,他说的都是真的。

    见我紧张,高长恭放松了语调,安抚我的情绪,道:“我不说了。方才我说的都不是真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紧绷的心慢慢缓下来,高长恭凝视着我,突然问道:“阿青,你在王府待了七年。七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你为何一直都不走呢?”

    大约是因为,待在兰陵王府,让我觉得安全,没有危险。更是因为,师父的遗物在邺城,我不能离开兰陵王府。

    我半开玩笑道:“大约是因为你待我很好吧。”

    本是玩笑话,高长恭却当真了起来,“真的是因为我么?那,你能不能因为我,永远都不要走了,我们一辈子待在王府,好不好?”

    我始料未及,看着高长恭认真的目光,我小心地开口,“你……是说着玩玩的,不是真的吧?”

    高长恭轻轻地按上我的肩,双眸直视我,“是真的,你不想和我一辈子生活在王府么?”

    我顿时正色起来,轻柔却又坚定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

    我凝眉道:“我怎么可能跟你一辈子生活在王府呢,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高长恭一怔,缓缓道:“那你觉得,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如何?”

    话语之间,竟像是认真的。我的心一沉,道:“这也不可能。长恭,你喜欢的是郑书瑶,你并不喜欢我。和不喜欢的人怎么做夫妻?”

    高长恭却反问道:“你为何认定,我不喜欢你呢?”

    “我们的相遇相识,都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奇遇了。又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有着过命的交情,说是同生死共患难都不为过了。都说,患难见真情,我为何不能对你有情?”

    高长恭静静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愣了半晌。

    我心下有些混乱,却瞧见高长恭的面上也带着一种烟柳青雾般的迷茫之色。原来,他在疑惑,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他对我的感觉。

    我明白过来,面上含起一缕清明如水的笑,“患难见真情,何分男女?它可以是男女之情,也可以是朋友之情。你对我有情,为何不能是朋友之情?还是你认为这世间的情,只有男女之情这一种?那你的想法,也未免太狭隘了。”

    经我一番开解,高长恭面上的疑惑渐渐如浓云消散开来,豁然开朗,笑道:“是我魔怔了,患难见真情,男女之间的真情,也可以是朋友之情。比如,我和你。”

    他终于弄懂了,他对我的关心和在意,都是出于朋友之义。他真正爱的,是郑书瑶。

    “说得好,患难见真情,何分男女!来,为我们的情义干杯。”高长恭难得开怀一笑,举杯畅饮。

    我欣然接受,含笑饮下一杯梨花酒。

    饮完酒,和高长恭各自散去后,我一路走着,酒气上涌,便觉得有些醉了,身子快要站不住了,便随意在一处院子里坐下,趴在走廊栏杆上小憩片刻。

    莫子忧走在院子里,月色如清霜,铺照在五色的鹅卵石小路上,路的周边,长着一些杨树和柳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叶,月光如水照拂在树缝里,隐约可见一些夹了暗影的斑白的光。

    穿插在树影里,莫子忧想着,祖庭已入狱,骆提也被免职,保护兰陵王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任务完成,他也该走了。

    他的心思,兰陵王应该是知晓了的,骆提的那些话到底落在兰陵王耳中。否则,今晚,兰陵王就不会说出那些话。如果,他继续待下去,青蔷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所以,他必须走了。

    莫子忧心里期待着见某个人,他想在临走之前再看她一眼,他顺着心里的渴望走着,没想到,竟叫他发现了坐在地上头倚栏杆醉倒的青蔷。

    莫子忧走过去唤她:“青蔷,青蔷,你醒醒!”

    青蔷的脸一皱,动了一下,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下了。

    莫子忧几次试图唤醒她都失败了,看来她真是醉得厉害了。

    青蔷半个身子倚在栏杆上,双眸紧闭,被酒意醺得微红的脸,好似白梅上落了一点胭脂,几根稀疏的青丝,自额前凌乱地落在她的侧脸上,莫子忧忍不住伸手去拂开。

    可手指一沾上她的发丝便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修长的手指将几缕青丝拨到一旁,莫子忧来回地在她的发间抚摸。还不够,他的手指游动着,落在了她的额头、鼻子、红唇,又缓缓地停在了她的侧脸,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抚着发红的脸庞,怎么都不舍得离开。

    莫子忧低下眸,仔细凝视着她的面容,他也只能趁她酒醉的时候,这样看着她。有多久了,他都没能好好看看她?

    他贪婪地注视她熟睡的脸庞,一寸一毫都不放过,他要好好看看她,把她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

    夜色下,树影朦胧,花影朦胧,人心,更朦胧。

    有微凉的风吹过,青蔷的身子轻微的一颤。莫子忧感觉到她的颤动,心想:再这样子睡下去,她会着凉的。

    于是,他将她抱起,把她送回房间。

    青蔷的身子倚在他的怀里时,因为冷,她甚至无意识地张开手来抱住他,柔软而温暖的身子环着他,有一瞬间,他真想永远就这样下去,永远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可是,他不能。他必须放手,他不能打扰她的幸福。

    莫子忧抱着青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郑书瑶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她被震惊了。

    虽然内心早有怀疑,然而在真正看到的那一瞬间,师兄那样珍而爱之地抚摸着阿青的脸庞的时候,她还是惊住了。

    那样深藏的炽烈的情感,那样的眷恋不舍。

    师兄,你原来,竟这样喜欢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问君几多愁

    莫子忧回到琅琊阁,却发现郑书瑶在那里等他。

    “师兄,你回来了。”

    “书瑶想跟师兄说些知心话,师兄可愿坐下来一听?”郑书瑶笑着请他坐下来谈话。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只见郑书瑶淡雅的眉眼间带了些逼人的笑意,“师兄,你愿意留在王府,真的是为了保护王爷么?”

    莫子忧迟疑了片刻,随即笑道:“当然。”

    当初,他来邺城,只是接受雇主的任务来杀贪官和士开,谁知在跟踪和士开时,无意中听到了祖庭等人的阴谋。看在兰陵王是书瑶丈夫的份上,他决定来提醒他们,谁知,这一来,见到了青蔷,就再也走不成了。

    虽然,他留下来的初衷不是保护兰陵王,但在王府的日子里,兰陵王的品行打动了他,他是真心实意留下来帮助兰陵王的。

    “也许后来是这样,可师兄你最初留在王府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因为王爷,而是为了阿青妹妹吧?”郑书瑶紧盯着莫子忧的面容道。

    莫子忧的清眸顿时一颤。

    郑书瑶静静道来,“那日,你那么着急地下水救她,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我发现,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她一有危险,你第一个跳出保护她。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着急她,紧张她。师兄,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郑书瑶笃定的目光不容莫子忧回避,莫子忧低声道:“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郑书瑶不禁替他心酸道:“师兄,你真傻,她是王爷的女人。你和她,是不可能的。”

    莫子忧不语,心里一阵苦涩。

    “师兄,我是不是再也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了?”郑书瑶忽然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一样,那样伤心地问他。

    莫子忧明白她的心思,原本一直在意她人突然转去在意了别人,她难免心里会不舒服。

    他语重心长地劝她,“书瑶,被放手的人,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纵然我们的情分没有了,可你还是我的师妹,我还会关心你,兄长对妹妹的关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何况,你还有王爷,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郑书瑶落下一滴泪,道:“师兄,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想明白,你让我缓一缓。”

    冷夜春寒,一片伤心月。

    莫子忧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在用饭。乍一听,便觉一案的菜食都索然无味,再没有胃口,放下了筷子。

    据王府的守门人说,莫子忧是天还未亮,一大早拿着包袱离开的。他没有同任何人告别,只给高长恭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他要去逍遥江湖了,请勿挂念,祝愿高长恭平安顺遂,夫妻圆满之类的云云。

    高长恭和郑书瑶正为莫子忧的离去情绪低落时,更坏事情发生了。

    祖庭出狱了。

    兰陵王府的一个仆役去御前请罪,说是他因为曾经被兰陵王责罚,故心生怨恨,偷了兰陵王的书稿去找人仿造了书信,并把伪造的书信送到祖庭府上,再以莫子忧的名义与祖庭通信,告发兰陵王意图谋反。祖庭误以为是莫子忧所做,才将莫子忧带到御前指证兰陵王,从头到尾,祖庭都是受人所骗。

    一个仆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去陷害一个堂堂的王爷?再者,祖庭收到信之后怎么可能不去查证送信的人是否为莫子忧?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仆役所骗?

    可就是这份漏洞百出的证词,让皇帝相信了,他处决了那个仆役,将祖庭无罪释放,恢复了骆提的尚书之位。

    更槽糕的是,斛律恒伽久久不现身,皇帝失去了耐心,下旨将斛律一家满门抄斩。

    消息传来,高长恭再一次陷入了低谷。

    “祖庭这般奸滑的人早就留了后招,可笑我还真以为这一次定能扳倒他,为斛律将军报仇。是我太天真了。”高长恭坐在书房里,仰头长笑,却给人感觉悲酸无尽。

    “其实真正杀死斛律将军的,是陛下。祖庭不过是一个推手罢了,如果陛下有心去查,他会查不出其中的猫腻?包括祖庭陷害你,陛下居然查都不查就相信了一个下人的说辞,把祖庭给放了。”虽然我知道高长恭很伤心,但我还是要他看清事实,“真正的原因是,陛下忌惮斛律将军,他早就想除掉斛律将军了。同样,他也不相信你。长恭,你的处境很危险。”

    高长恭收到我的提醒的目光,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陛下疑心我,可我身在朝中,又有什么法子?”

    “长恭,你辞官退出朝野吧,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我心知不可能,但还是想劝一劝他。

    高长恭不出意料地否决了,“我不能退出朝野,齐国是我不能抛弃的责任,我要为齐国战斗到最后一刻,一直到死。”

    见他如此坚决,我只能幽幽一叹。

    “阿青,我好累。斛律将军没了,恒伽不知所踪,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受苦。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好难过。”

    高长恭第一次在我面前倾诉他的脆弱,他双目发红,想是伤心极了,一下子忍不住抱住我的腰,头倚在我身上,寻求支撑的力量。

    我被他的伤心所触动,只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正安慰着,感觉到门外有人,一看,却见门外的郑书瑶悄悄转身离去,眸子里,似有晶莹的东西滑落。

    高长恭正伤心着,我顾不上去追郑书瑶,只能留这里静静陪伴他,安慰他。

    庭院里的一株桃花树开得正艳,桃叶蓁蓁,桃花点点胭脂红,一树桃花烂漫夺目,花光凝树,明艳若雨后晴天的虹彩,荡人心魂。而郑书瑶却对着一树繁红,黯然伤神。

    我轻轻地走到桃花树下,问她,“王妃方才为何不进去?”

    郑书瑶这才发现我的到来,忙收敛神色,道:“妹妹在里边,我怎好打扰你跟王爷。”

    我冷淡道:“王妃有没有想过,王爷也许更需要你的安慰呢。你就这样走掉了,岂不寒了王爷的心?”这个高长恭所爱的女人,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郑书瑶看着我,却突然道:“妹妹总是这样冷淡,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不等我说话,郑书瑶兀自道:“起初,我以为你讨厌我,是因为王爷。现在看来,你是因为我师兄,对么?”

    她这样毫无预兆地发问,我仿佛被击中了心房,怔住了。

    半晌,我才神态恢复,保持冷静道:“这与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郑书瑶面色从容,轻轻道:“你不用瞒我了,我知道,你很早就与我师兄相识了,你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事情。师兄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对么?所以你才那么排斥我。”

    看来,她是猜到了什么。

    我语调冷冷,好似寒风吹落桃花,“没错,你背弃了你的盟约,移情别恋。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对待感情不忠诚人?”

    郑书瑶面上带了些许的无奈,道:“你不喜欢我,怪我让师兄伤心。可你又何尝知道,你也让师兄伤心了。”

    “我与他之间的事不用你来评判。”我有些轻怒,话语中带了几分攻击,“倒是你,你不但对感情不忠诚,你对你自己也不忠诚。”

    郑书瑶对我的话不解,我的目光锐亮,直戳她的心事,“你喜欢高长恭吧。”不然,她也不会一看到我和高长恭亲昵的样子,就伤心离去。

    郑书瑶清丽的面庞先是一震,一种恐怖慢慢浮上她的眉间,她摇摇头,想要否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淡红的一枚桃花落入掌心,我拢上手心,对她道:“你早年喜欢你师兄,以为可以相携一生,万没想到是你先变了心,你爱上了斛律恒伽,当你得知这段感情无望时,你又投入了高长恭的怀抱,你渐渐喜欢上了高长恭,可你却不敢对他敞开心扉,更不敢承认。”

    桃花自我的掌心滑落,无声无息地与地板相撞,我的目光清透如雪,道:“你追求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爱情,可你连你自己,都做不到一心一意地对一个人,你无法接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心,所以你逃避,你抗拒,你不敢承认自己喜欢高长恭。”

    被说中心事,郑书瑶的面色渐渐苍白,身子几乎要软倒,她强自支撑着,微声道:“你说的不错,我要求别人对我一心一意,自己却又做不到忠诚。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我有时也会在想,难道,爱上另一个人,真的是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么?”

    我望着偶尔开落下来的几朵桃花,静若秋水道:“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这倒也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但在爱情里,谁先背叛了,被背叛的那个人总是要受到伤害的。伤人者,是逃不掉道义的谴责的。爱情之所以美好,就是在于它的忠诚和专一。做不到忠诚专一,又谈何爱情?”

    郑书瑶听罢,面上浮起淡淡的苦笑,“你比我坚定多了。不像我,那么软弱。难怪师兄会喜欢你。”

    我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只把思绪转入别处,轻声劝她:“你已经对不住莫子忧,别再对不住高长恭了。”

    我见她听了我的话面色纠结,只怕还要纠结上许久,便拂了身上的落花,轻轻越过她。

    “你还喜欢我师兄么?”

    背后传来郑书瑶的问话。

    我的手心一紧,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

    注释:

    1标题出自五代李煜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一百三十章 春眠不觉晓

    最近坏事接连发生,整个王府一片低沉。我看着偌大的王府,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阿袖见我愁眉不展,便出了个主意,“姐姐,从前你总是去**寺祈福,府里还是出事,定是那和尚庙不管用。不如,我们去道观祈福吧,驱驱霉运。”

    “道观?”

    阿袖兴致勃勃道:“邺城有个栖霞观,据说很灵验的。姐姐,我们去那里祈福吧。”

    我想着,近来多是不平之秋,去道观祈福,求个心安也好。便和阿袖一道坐马车去了栖霞观。

    栖霞观落座于竹林翠幕之间,倒也清幽雅致,进了青石砌成的观门,便是高石台筑的三清殿,一层一层的石阶走上去,只见殿内一片香火缭绕,白烟袅袅。

    正打算上香时,阿袖却惊觉钱包丢了,定是不小心落在道观门口了,她说着便要返回去找,急急出了内殿。

    我面朝神像躬身敬礼,点了三支香,走到香炉前将三支香插上去。

    岂料,在插香时,我宽大的袖口碰到了一旁的烛火,等我发觉时袖口已经烧了起来,我慌忙甩手拍火。

    慌忙中有一个人冲过来帮我拍火,火焰熄灭后,我向他道谢,“多谢。”

    一抬头,却惊呆了。

    面前的人却一把将我的手拉过去一看,面上交织过担忧、心疼,“你的手烧伤了。”

    感觉到刺痛,我这才回过神来,一看,手上红了一片。

    仿佛是梦中的声音,他说,“我有药,你跟我过来。”

    我就这样被拉到了后院的厢房中。

    眼前的人,依旧是一身青衫,竹箫别腰,只是面容消瘦了些,他就在我面前,着急着,翻箱倒柜地找药。

    “找到了!”莫子忧惊喜地拿着一个小瓷瓶药过来,把瓶塞一开,他轻声道:“会有点疼,你先忍着。”

    有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手上,我定睛一看,是莫子忧在帮我吹气,温温的,吹得手上的一粒粒小疙瘩突起,也吹得我的心突突一跳的。

    有凉凉的药膏涂抹在我的手上,我看着他沾了药膏的手指轻柔地在我的手上游移,修长的手指掠过我的肌肤,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的温柔,我感觉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莫子忧收起药瓶,声音轻柔道:“好多了么?”

    我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周围,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子忧的神色带了点春寒淡烟的落寞,“我原是打算在这道观烧一炷香便走的,谁成想,受了寒,病倒了,病了两日,也在这道观住了两日。”

    怪不得见他面色苍白,消瘦许多。我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这一问,莫子忧面上的萧索全然消散了,双目奕奕道:“你在关心我?”

    他的双眸发亮,好像笃定了我在关心他一样,我不禁心烦气躁起来,道:“我关心你,我关心你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快点离开邺城。”

    莫子忧眸子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来,道:“你就这么盼着我离开?”

    我的倔劲上来了,嘴硬道:“我当然盼着你离开,免得还要碰见。”

    莫子忧的面上闪过一丝惊痛,低声道:“青蔷,你非要说出这般伤人的话么?”

    心底的某一个角落突然一阵隐痛,我看着他道:“伤人,那也得是有心之人才能被伤到,似你这般无心无情之人,也会被伤到么?”

    莫子忧忽的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认认真真道:“青蔷,我有心,就在这里,只是你不愿意去看罢了。”

    我的感受到他的心跳声,对上他期盼的眼神,我只是冷淡地抽开了我的手,“我曾经也以为你有心,可你没有。你只会要别人的心,然后狠狠地摔碎。”

    莫子忧执拗地抓回我的手,慌乱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青蔷,我伤了你。对你说了那么多的狠话,可那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我愣愣地由着他抓着我的手,心里是冷的,问:“那什么才是真的?”

    莫子忧迫切地向我解释,将我的手抓得紧紧的,“我喜欢你是真的,是真的。”

    我面上一片冷然,反问他,“真的?你忘了你对我说过什么了么?你说你从未忘记过郑书瑶,你说你喜欢的只是我的眼睛,与郑书瑶相似的眼睛!这些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些话就在我的脑海中回响着,回响着,响得我的脑袋生疼,连心也跟着疼起来。

    莫子忧凝视着我,眸子里闪过心疼,他连声道:“不是这样的,那都不是真的。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喜欢宇文邕,我以为你和他……我昏了头才会说那些话。青蔷,对不起。”

    看着莫子忧急切辩白的模样,我怔住了,他竟然那么不相信我,竟然以为我和宇文邕有什么?

    愤怒和委屈涌上我的心头,我激动起来,“你以为我和宇文邕……你以为,你以为你就可以这么伤害我么?”

    我激烈地挣扎,想要收回我的手,莫子忧发觉了,死死抓着不放。见我挣扎得厉害,他干脆一把抱住我,喃声道:“青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挣扎得累了,只觉得心中尽是一片迷茫的痛楚,放弃了抵抗,任由他抱着,眼泪却忽然落下。

    他抱着我,紧紧的,好似要将我烙在他身上一样。

    感觉到我不动了,他放开了我,在瞧见我脸上的泪水时,他惊道:“青蔷,你哭了?”

    我把脸转过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莫子忧却轻轻把我的脸扳回,他用手轻轻地拭去我脸上泪水,柔声道:“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

    我一听,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好似要把从前所积郁的痛苦,全部化作眼泪发泄出来。

    莫子忧慌忙地伸手擦拭我脸上的泪水,低头靠近我,轻轻地贴过来,他抵着我的额头,低语道:“别哭了。”

    有温热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我停止了哭泣。睁大眸子看着这个靠得我极近的男人,他同样也在看着我,彼此的气息吹拂,他的目光变得灼亮起来。突然,他低下头,含住了我的唇。

    我的身子一哆嗦,他在我的唇上辗转亲吻,我的心下一片迷茫,陷入了一片混沌,什么也感觉不到。

    直到他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时,我才惊醒过来。

    我在做什么!

    我睁开眼睛,正想要推开他时,他却先于我一步,快速地放开了我,一个后退,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

    他看着我,面上交织过难堪、懊悔和痛苦,只见他惊慌失措道:“青蔷,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兰陵王,我冒犯了你,我该死……”

    瞧他那一脸痛苦的样子,好像是我冒犯的他,好似只有他是清清白白的,别人都是脏的,好似我才是将他弄脏的那个人。

    我主动靠近他,讥笑道:“怎么,做了便是做了,现在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作什么?虚伪!”

    莫子忧痛苦地皱眉:“是我违背了道义,我对不起兰陵王,也对不起你。”

    我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火气,道:“我最恨你这样,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好似都是别人的错。你不是觉得对不住高长恭么,不是觉得有违道义么?”

    “可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偏要做!”

    我赌气般的搂住他的腰,慢慢靠近他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慌色,身子轻微的一颤,我的脸越发凑近他,他的呼吸不稳,想要扭过头的那一瞬间,我的唇快速地贴上他的。

    唇贴着唇,他的身子剧烈一抖,眸子里有挣扎,有痛苦,但更多的是灿亮的火花。

    很快,渴望的火苗在他的眸子里“”地燃起,掩盖了其他的东西,他忍不住地含住我的唇瓣。起初,他还犹豫着,彷徨着,但在我轻轻地回应了他一下之后,他彻底抛掉了身上的包袱,抱着我吻起来。

    他小心地吻着我,温柔地含着我的唇,柔软的舌覆住我的,恍惚沉迷。起初,他还在尽量地克制,轻风细雨一般吻着我。可渐渐的他就失控起来,好似积压了多年的热情一下子全部爆发,他紧紧地箍住我,紧紧地吻着我,越吻越激烈,吻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几乎不能呼吸,忍不住伸手去推他,他又把我拉回来,继而又是一阵热烈而疯狂的掠夺。我难受得紧,只能去回吻他,夺取他口中的空气,谁知这更加刺激了他,他狂热地吻上来,似乎要将我生吞入腹。

    当他松开我时,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他却趁机亲吻我的眸子,鼻尖,脸颊,耳垂,脖颈,越来越往下,他的身子紧贴着我的,滚烫如火,似乎要将我焚烧。

    感觉到他在解我的腰带,我伸手按住了他,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我,低沉道:“青蔷,我想你,你知道这七年来,我有多想你么?”

    他的眸子里有着压抑的渴望和思念,我一下子迷茫了,他想我,他真的有想我么?

    腰带掉下,衣裙落地,我的目光空洞,陷入了茫然,直到我被抱到床上,温热的躯体压上我时,我终于惊醒,我伸手就要去推他,他却抓住了我的双手,温柔地亲吻我的手心,他说:“青蔷,我喜欢你,你不晓得我有多喜欢你。”

    我被这句话迷惑了,在我失神的那一刻,他抱住了我。我恍然回神,看着他,泪水瞬间自眼角滑落。我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莫子忧,我恨你,我恨你!”

    我伸手去捶打他,我恨恨地盯着他,不停地强调,“我恨你。”

    莫子忧并不生气,只是轻抚过我发丝,伏在我耳边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忘不了你。青蔷,我不忘记你,你也不要忘记我好么?”

    “不,我早就忘记你了,我”

    莫子忧吻住了我,将我的声音压下。

    “青蔷,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他眸子里带着一股坚定,说完,更加抱紧了我。

    他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化不开的柔情,看着他动情的样子,我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放弃了所有的抵抗,随着他一起沉浮。

    朦胧中,我听到他在说,“青蔷,我会带你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累极了,没有太在意他说的话,就昏昏入睡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孟浩然《春晓》“春眠不觉晓”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世有风波

    我因为怀孕情绪多变,脾气不大好,经常支使子忧干这个干那个的。子忧大多时候是顺着我的,有时也会跟我讲讲理,实在受不了,他也会拿话堵我。他的口才一流,不输于我,常常把我堵得无话可说。

    除了偶尔在言语上不让人之外,他对我,可谓是无微不至了。他时时刻刻注意着我的身子,想着法子,变换着饮食,直到我能吃下去为止。闲下来了,又说着笑话来哄我开心,每日守着我,几乎一步也不离开。

    到了五月,经历了一番千辛万苦的折磨,我的孩子终于来到了人世,产婆向我道喜,说是个男孩。我迷糊中想道:这下子忧可如意了。

    我原以为生孩子已是一件十分遭罪的事,没曾想坐月子也同样的遭罪。不能着凉,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一身黏湿湿的,头皮发痒,只能硬挨着。我烦躁地抓着头,几乎要发疯。

    好容易出了月子,心满意足地把全身洗了个清清爽爽。看着睡在襁褓中的孩子,十分欢喜。孩子已褪去刚出生时的黄疸,白白净净的,眉目间依稀有了我和子忧的轮廓。我仔细瞧了瞧,终是觉得孩子像我多一点,心里越发欢喜起来。

    隔壁家婶婶过来看孩子,含着泪一脸欣慰道:“子忧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有妻,有子,有家了。”

    我问她,“子忧这几年过得很苦么?”

    婶婶一脸心疼道:“苦的哟!几年前,他来到我们村,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眼睛……”

    “婶婶!”子忧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清清在门外喊你回去吃饭呢。”

    婶婶还想说点什么,子忧又提醒道:“别让她久等了。”

    临走时,婶婶语重心长地对我道:“总之,你要好好待子忧,他的命,实在太苦了!”

    我存着疑问,问他,“方才婶婶一个劲地说你命苦,还说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子忧若无其事地轻笑,“没事,她就是太操心我了,想让你对我好点,难免夸大其词了点。”

    我还想问点什么,可这时孩子的哭声传来。我看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忙把他抱起来,一门心思地哄他,再无心思关心旁的事了。

    我和子忧为孩子的名字琢磨过许多回,最终决定给孩子取名“靖”。靖,安也。取意“安定”,希望孩子一生安定顺遂,无灾无难。

    可子忧姓莫,若冠以莫氏,莫靖,莫靖。寓意岂不相反?

    于是子忧决定让孩子随我姓,取名萧靖。

    我问他,“你让孩子随我姓,你就不怕你们莫家断了香火,后继无人?”

    子忧毫不介意道:“不管他姓什么,都是我的孩子,莫家的血脉都会传承下去。不然的话,就让靖儿以后的孩子姓莫好了。”

    “再不然,你若是真为我担心。”子忧靠近我的耳边,低笑道,“不如,我们再生几个?”

    我一把将他推开,对他的调笑置之不理。

    随即,我想起了郑书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郑书瑶?”

    子忧的墨眉不自觉蹙起,“孩子这么小,哪经得起颠簸,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我的心里有个疙瘩,道:“我每次一提起郑书瑶,你都不大高兴。你说,你是不是还对她旧情难忘啊!”

    子忧板起脸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什么旧情新情,还不是钟情你一人。”

    我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但还是追问到底,“那你为何一听我提起郑书瑶就不开心?”

    “这还不是因为你……”子忧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又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目光微黯道,“你每次提起她都要想起高长恭,免不了要伤心,我不希望你为他伤心。”

    原来他介意这个。

    我看着他,缓缓地开口,“其实我伤心,只是因为长恭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之间什么也……”

    “青蔷姐姐!”清清的突然到来打乱了我们的对话。

    她还带来了一个非常槽糕的消息。

    “今天,我去寺里给孩子求平安符,经过镇上的酒家,听到有人议论,说什么天下地志图就在左清的徒儿萧青蔷的手里,要想得到天下地志图,就要找到萧青蔷。”

    清清问我,“青蔷姐姐,他们说的萧青蔷,是你么?”

    我已经手脚冰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子忧忙扶着我坐下,对清清说我身体不舒服,让她先回去。

    清清一脸狐疑地回去了。

    我的心仿佛沉入湖底,问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么?”

    他时常外出给孩子买衣物用品,怎么可能不知道?怪不得他这阵子无人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也不惊讶。

    “我知道。你当时正怀着靖儿,我不想让你忧心,所以没有告诉你。”

    “你一直深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就是这个,对么?”子忧凝视着我,清眸里含着心疼,“这也是为什么,你会从陈国九死一生回来、被宇文邕控制的原因,对么?”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身体里冒出来,“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都已经传到这个小镇了,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传得有多广,被多少人知晓了。

    “师父已经因为这个秘密死了,如今也轮到我了。”我的心被一层阴云笼罩着,缓缓道,“有多少狼子野心的人,想要得到那张图。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我,逼我交出那张图的。”

    “我自己的生死倒不打紧。最怕的是,连累到你和孩子,那该怎么办?”我开始担心子忧,担心孩子。

    “不许你这样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是夫妻,是福是难,都应当共同承担。”子忧抱住我,给予我坚定的力量,“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的手微微发抖,“多少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就是因为我知道,一旦它被更多的人所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今这个秘密被彻底暴露,那些人一定会找上来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有我在,谁也不许伤害你。”子忧坚定地握住我的手,道,“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说明这里也不安全了。过两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更隐蔽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子忧早就想好,如果这个地方暴露了,就带我去白云山隐居,他很快收拾行装,带着我和孩子上路。

    我们匆匆与村里人告别,只说是去亲戚家走访,并未说明实情。清清看着我们上了马车,目光似有所了然

    我心情沉重,子忧安慰我道:“你放心,白云山有我的朋友,我已叫他们帮忙搭建好房子,备好家用了。且那个地方少有人居,不会有人找到那里的。”

    马车缓缓地走动,子忧见我抱着孩子许久不说话,微微转头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两个人宇文邕和陈顼。这消息,会是哪一个谁传出去?是宇文邕,还是陈顼?他们都想要天下地志图,可若是把这消息放出去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跟他们争夺天下地志图,这有于理不合啊。”我紧蹙着眉,猜不出这桩事的来由。

    子忧边驱车边道:“先别想了,一切问题的答案,天长日久,总会知道的。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平安。”

    客栈鱼龙混杂,****各处的人都有,又人多眼杂,容易泄露行踪。为安全起见,一路上,我们不敢住客栈,只在一些无名的寺庙或道观投宿。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清亮,往常我喜欢看着这样的月光。看着这样清透的月光,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透亮起来。可如今,我的心却进入了迷障,再亮的月光也无法破除我心里的阴霾了。

    我哄着孩子睡着后,我看着孩子纯真的睡颜,不禁轻轻感叹:“本来还想着把孩子带去罗浮山跟郑书瑶会面,完成长恭的最后心愿。可如今,我自身都难保,见她一面也难。完成长恭的心愿,更是遥遥无期,我真是对不住他。”

    子忧眉间有一股淡淡的清愁,却还是笑道:“等这桩风波过去了,大家慢慢淡忘了,我们就去罗浮山。不管怎么样,总会有机会的。”

    我想起长恭以身相护,替我挡箭的场景,心中便涌起一股坚定,“对,我一定要把长恭的话亲自带给她。若我连这也做不到,便是白白辜负了长恭对我的好。”

    我要告诉郑书瑶,长恭有多爱她,叫她明白长恭真正的心意,了却长恭的遗憾。

    子忧看着我,脸上却没了轻和抚慰的笑容,多了一丝寂寥。似是累了,他嘱咐我早点入睡,明日还要赶路。

    我点点头,在孩子身旁睡下。子忧躺在外侧,看着我和孩子,眉宇间始终有一丝化不开的惆怅,却不知是为何。

    我们住的是寺庙,本想第二日就离开。却没想到,第二日,我们从扫地的小沙弥那里听到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关于慧远大师的。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元稹《酬周从事望海亭见寄》“人世有风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间风涛险

    高长恭眸子里风起云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在高长恭怒火欲发的注视下,莫子忧“登”的一下,跪了下来。

    “对不起。”莫子忧满心愧疚,却还是咬牙道,“我要带她走。”

    高长恭的怒火“嘭”的一下被点燃了,一向温和的他开骂道,“你凭什么要带她走,你这个混蛋!”

    莫子忧唇色坚毅,郑重道:“我要对她负责!”

    高长恭瞪着他,“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莫子忧直直地跪着,目色澄明,许下承诺,“我会娶她,一辈子对她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高长恭“唰”的一下站起来,带起一阵冷风,“你以为我会让你带走她么?”

    莫子忧面上是无比的坚毅,仰头道:“王爷,我对不住你,可你已经有书瑶了。我只要她,这辈子我只要她一个。”

    高长恭如月的脸庞上已然是一片盛怒,“你闭嘴!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凭什么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莫子忧丝毫不为自己辩白,干脆的认错,“错已经犯下了,说再多也只是狡辩。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无话可说。可是青蔷,我一定要带走。”

    高长恭不知心下是何滋味,只知自己在知晓这件事时,愤怒的情绪便如堤坝中的水汹涌而来,“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你这个混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我真是看错你了!”

    莫子忧毫不否认他的指控,跪着向他道歉,“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来向你请罪。”

    高长恭即使知道他是诚心道歉的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你是来向我请罪还是来向我示威的!”事情已经做下了,道歉又有何用!

    莫子忧跪着,一脸的愧疚和自责,“我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的,我确实对不住你。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不还手,只希望你能消气,不要怪青蔷,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

    “当然要怪你!”高长恭走近他,冷冷的扫视,“你想挨揍是么,那我成全你!”

    高长恭拿了案上的杯子就朝莫子忧摔过去,“啪”的一声,杯子摔得四分五裂的,莫子忧的头上有鲜血缓缓流下。高长恭还不解气,拎起他的衣领,朝他脸上一拳打过去,莫子忧摔倒在地,这一拳打得极重,莫子忧的唇边冒出了血。高长恭走过去提起他,朝他的腹部又是一顿乱拳过去,莫子忧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无论高长恭打得有多重,都始终不曾还手。

    也不知打了多久,高长恭打得累了,一腔火气也消了不少,看着倒在地上的莫子忧,头上嘴边都是血,面上青肿,心里反而有种莫名的悲伤。

    他对莫子忧道:“你滚吧。”

    莫子忧勉强爬起来,依旧强撑着跪地请罪,忍着痛道:“除非你答应让我带走青蔷。”

    高长恭刚消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带走阿青?她愿意跟你走么!”

    莫子忧的眸光如春日初起的晨光,那样的明亮诚挚,“她会愿意的,我会让她跟我走的。”

    高长恭被这样的目光所触动,反问他,“你不嫌弃她是兰陵王府的侧妃?”

    莫子忧摇摇头,“只要她不嫌弃我便好。”

    高长恭又问:“你是一个江湖剑客,最重道义,可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侧妃,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怕被世人唾骂么?”

    “我也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世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不能用道义能控制得住的。便是骂,我也认了。”莫子忧面上是一阵苦意,但他的眼睛是明亮的,甘之如饴。

    “便是你不怕被世人所骂。那阿青呢,你也要她跟着你一起受骂?”

    莫子忧沉声道:“我会带着她隐姓埋名,远离江湖,不会叫她被世人耻骂的。”

    看他字字真诚,情意坚定,高长恭想起阿青对他多年来的放不下,竟有些感动,还有些说不清的悲伤。

    “罢了,如今兰陵王府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让她跟你走,反而会更安全。”高长恭一阵感慨,面色沉重。

    “谢谢你。”莫子忧拭去嘴边的血迹,既惊讶,又感激。

    高长恭退开一步,道:“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你。”

    莫子忧感激高长恭的让步,但他也知道,他做的错事,他欠高长恭的,又何止是一顿打能够偿还得了的?

    于是,他扬声道:“是我违背了道义,我欠你的,我现在就还给你!”

    说罢,莫子忧一咬牙,下定决心,快速地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往自己的腹部上扎去。

    高长恭见他竟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愣住了。

    莫子忧忍着痛,眉头皱成一道,勉力道:“我本来应该把这条命还给你的,但我不能,我还要照顾青蔷,还要给她一个交代,我不能死。”

    看着鲜血自莫子忧的腹部涓涓流出,高长恭知道他这一刀扎得极重,并不是做做样子的。他敢下这样的狠手,可见对阿青是真心的。这样几乎要豁出命来的情意,让他有些恍惚了。

    “其实,阿青在兰陵王府那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放不下你。”高长恭语气沉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告诉莫子忧这些。

    莫子忧的双眸一亮。

    “你走吧,等她回来,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就放她走。”

    高长恭虽然决定要让阿青和莫子忧离开,可真正说出口时还是有些难受,这一刻,他忽然特别地不想看见莫子忧。

    莫子忧拖着受伤的身子,一步步慢慢地迈出了王府。

    看着莫子忧离去,高长恭想起总有一日阿青也要离去,他就觉得心口的某一处有些隐隐作痛。

    这隐痛是从何而来?

    说他喜欢阿青,也不是。他喜欢的是书瑶,这一点,一直没有变。

    许是因为阿青不仅是他肝胆相照的朋友,他们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也有了一份亲人之间的情感,他不舍得她离开,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莫子忧出了王府,虽然他的身上,很痛很痛。可他的心是快活的,就像压抑了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只要他再努力一把,他想要的,他的青蔷,就会离他更近,更近了。

    莫子忧捂着腹部,冷汗涔涔,他的意识已有些模糊了,他知道,他必须去找一家医馆医治,不然,他会因为失血过多没命的。

    “哟,这不是莫少侠么,怎么这般狼狈!”

    莫子忧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骆提!他一下子警醒起来。

    骆提看着莫子忧身下的血,邪恶地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我说过会把我所受的一切加倍的还给你,今日我便是来兑现我当日所说的话的!。”

    “上!”

    骆提一声号令,便有一帮人重重围了上来。

    若是在往日,莫子忧根本不会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可他现在受了重伤,眼睛又迷迷糊糊地看不大清,他不能不小心。

    有明晃晃的剑光劈过来,莫子忧侧身避开,又使了一个缠手腕的招式,把对方的剑夺了过来。

    因为受了伤,莫子忧的身法没有从前那么快了,力度也不及从前,威力大减,便给人有了可乘之机,混战中,莫子忧竟被刺了两剑。

    这一刺,激发了莫子忧生存的斗志,愤怒之下使出的招式竟威力大增,那些人抵挡不住,倒在他剑下的人,越来越多。

    没想到这个莫子忧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还能如此厉害!看着莫子忧几乎要把他的人全部杀光,骆提害怕了,他吓得拔腿就跑。

    余下的两个也被吓到了,不敢再战了,忙提着剑,慌张地逃跑。

    莫子忧用剑强撑着地,歪歪斜斜地走着,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路了,只能凭着仅剩的一点感觉走。

    长剑落地,莫子忧也随之倒下,他没有力气起来了,呼吸越发困难。

    青蔷,难道我真的等不到你了么?

    莫子忧闭上了双眸。

    我早知道阿袖对我的依赖,但没想到她对我的依赖竟到了几乎偏执的地步。她把我放在心中第一位,所以她希望我也能把她放在第一位,她甚至不能容许有人和她一样重要甚至比她更重要。

    “阿袖,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总得有自己的生活。将来,你心里也会有很多和我一样重要的甚至比我更重要的人的。”我对阿袖循循善诱道。

    阿袖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没有人比姐姐更重要了。”

    马车突然剧烈地一震,我似乎听到了车夫“啊”的一声惊叫,我心下不安,也顾不上劝说阿袖,忙去掀开车帘去查探。

    两个陌生男子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随之而来的,还有分别指着我和阿袖喉咙的两把剑。

    我和阿袖被逼下了马车。

    车下有十几个手持长剑的男子,杀气凛凛,是杀手无疑了。

    “青龙!”当阿袖看到当中的一名男子,不禁失声喊了起来。

    那名唤作青龙的男子笑道:“朱雀,多年不见,我甚是想念你啊。”

    阿袖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起来,“我也很想你啊,我想你快点去死。”

    青龙脸上的笑容一收,“可惜,今日要死的,是你!”

    注释:

    1标题出自明代宋琬的《渡黄河》“人间更有风涛险”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恨别鸟惊心

    我顿时一惊,问阿袖,“阿袖,他是谁?”

    阿袖神色冰冷地盯着青龙道:“他是我在冢宰府时的故人。”

    我瞬间明白了,这些人,是宇文护派来的。

    “难为你还记得你出自冢宰府,那你可还记得,叛出冢宰府者,死!”

    青龙看着阿袖的眼神里充满杀意,“你早该死了的,七年前你就该死了!”

    阿袖的面容黯淡宛若灰蒙蒙的天,她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青龙,你要杀我可以,但是,别杀我姐姐!”提到我,阿袖的声音一振。

    “放心吧,你这位姐姐来头比你大,大冢宰要亲自审问她,她暂时还死不了。”青龙说罢,又吩咐旁边的手下道:“你们仔细点,别伤了她的性命。”

    阿袖神色一松,我却紧张了起来,冲青龙喊道:“你不能杀阿袖!”

    “姐姐!”

    我一想到阿袖即将面临的,便再也镇定不了了,冲她道:“阿袖,你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阿袖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我活不成了,背叛宇文护,只有死路一条!”

    “你倒有自知之明。看在我们曾经一同效命大冢宰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把它喝下去!”青龙递给阿袖一个小瓷药瓶。

    我见阿袖认命地接过药瓶,急急大喊道:“阿袖,不要喝!”

    阿袖望了我一眼,满目凄然,那眼中含着留恋,不舍,还有诀别。

    眼看阿袖就要把毒药喝下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阿袖,不要!”

    情急之下,我顾不上危险,一把拨开脖子上的剑。慌乱中脖子被划伤,手被割伤了,我也丝毫不觉得痛,保护阿袖的心意超过了一切,我竟冲到了阿袖面前,打翻了阿袖手中的那瓶毒药。

    药粉洒了一地,阿袖惊声道:“姐姐!”

    “阿袖,姐姐带你走。”

    我拉起阿袖的手,不顾一切地从剑下逃跑。

    “拦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背后是青龙的呼喝声。

    我带着阿袖拼命地在林间路上跑着,一个人上来拦住了我,我一脚将他踢翻,夺了他的剑,踩住他,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护住阿袖的周全,谁都不许伤我的妹妹!

    又一个人冲上来,我将阿袖护在身后,与他过了几招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

    阿袖惊叫一声,却是另一个人趁我不备想要伤害阿袖,我一剑挡过去,开始反击,我利用诡谲的剑法打得他无法回击,一剑捅进了他的心脏。

    “阿袖,走!”

    解决掉一个,我拉着阿袖继续跑。

    可是,那些人跑的好快,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了,将我和阿袖团团围住。

    正武殿内。

    “陛下,太后和母亲身体可还好?”

    宇文护刚处理完政务从同州回来,就听说自己的母亲与太后因饮酒过度病倒了,当下便急急进宫询问。

    宇文邕皱眉道:“现在太后与阎姬夫人已经醒过来,只是到底伤了身子啊。”

    七年前,宇文护的母亲阎姬从齐国回来后,宇文邕特意下旨大赦天下,还在在宫里为她举行了巨大的盛宴,为她接风洗尘。阎姬尚未流落齐国时,就与太后颇为要好。回到周国后,多年故人久别重逢,更是情切,便时常与太后一起闲话家常。宇文邕下令,特许阎姬夫人住在宫里陪伴太后,于是,一个月里总有半个月,阎姬夫人是住在太后的含仁殿的。

    “太后和母亲怎会如此不加节制地饮酒,以致中毒昏倒呢?”宇文护目光精亮,看着宇文邕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怀疑。

    七年前他就怀疑宇文邕,自从他得知陈顼与萧青蔷相识时,他深感萧青蔷的经历复杂,恐怕有许多秘密。果然,婉兮给他回信,他才知晓,萧青蔷不单是和陈顼相识,她还曾经是陈的妃子。他打算将萧青蔷关押起来审问时,她却突然消失了。他怀疑是宇文邕暗中做的手脚,从此更加提防他。可是宇文邕将一切政务交给他处理,对他言听计从,对他母亲也十分优待,他母亲在宫里的吃穿用度,与太后一般无异。这么多年,都未见宇文邕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萧青蔷消失多年,他一度以为这个女人死了,一直到最近,他在齐国那边的探子青龙把一个女人的画像传了回来,俨然是萧青蔷的模样。

    当年对宇文邕的怀疑再度萌发。他已经派人去抓萧青蔷了,等把她抓回,他一定要好好审问。当年她的失踪到底和宇文邕有没有干系?她和宇文邕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等萧青蔷回来,一切都明了了。

    “太后和阎姬夫人酷爱饮酒,宫人们也劝不住啊。御医说,太后和阎姬夫人乃是纵酒过度引起的中毒昏迷。母后这般,朕也伤心啊!”宇文邕面上十分心痛的样子。

    宇文护心中亦是担心,母亲好饮酒这他是知道的,可这一次竟然和太后一起喝到中毒昏迷。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般伤身折寿,倘若出了什么事,叫他这个做儿子怎么办?

    宇文邕道:“喝酒伤身,不如大冢宰你去劝一下母后和阎姬夫人,让她们把酒戒了吧。”

    宇文护心思谨慎,面上为难道:“母亲和太后一向执拗,寡人如何能劝得动?”

    宇文邕拿出一卷竹简,对宇文护道:“朕有个主意,近来母后和阎姬夫人喜欢读《尚书》,经常叫宫人念与她们听,她们认为《尚书》可以教化人心。朕听说《尚书》里有一篇《酒诰》,正是劝人戒酒的。朕想拜托大冢宰,将这篇《酒诰》拿去念给母后一听,有先人的教诲,说不准母后和阎姬夫人一听,便想通了,从此不再纵酒伤身了。”

    宇文护内心起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陛下为何一定要寡人去劝,比起寡人,太后应该更喜欢听陛下的话。寡人认为,这篇《酒诰》由陛下去念更为合适些。”

    宇文邕一脸烦恼道:“朕也想啊,可朕已经多次劝告母后莫要饮酒,她听得都烦了,一见朕拿这个东西。只怕要将朕轰出去,哪里肯听呢。”

    “朕想来想去,还是大冢宰你来办这桩事朕最放心。若能劝得母后和阎姬夫人,朕必有重赏。你还能拿着这个劝一劝阎姬夫人,尽一尽孝心。可朕与母后……不说也罢。”

    太后和宇文邕一直关系不和,宇文邕此举倒也合情理,出于对母亲的担心,宇文护答应了。

    到了含仁殿,有侍卫提醒他太后宫里不许带兵刃,要他把腰上的剑解下。

    宇文护心里还是怀疑的,毕竟他这次一回来就听说母亲生病了,便急急进宫。没有做任何防备,若万一……

    宇文邕只摆手说不用,同意让他带剑进殿。

    宇文护心下松了几分,见宇文邕身上没有佩剑,又只带了一个内侍何泉,宫中守卫又是宇文神举在掌管,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当下便放心地进了含仁殿。

    宇文护一进殿内,他的母亲阎姬十分高兴,叫着他的小名,把他拉到身边,嘘寒问暖的。

    与他们母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宇文邕和太后,这对母子一进殿除了照常的礼数问候,便一句话都没再说,面上都是不冷不热的。

    宇文护深知他们母子隔阂已久,见此情此景也觉得尴尬,只见太后和母亲的案前都放着一本《尚书》,便知宇文邕没有骗他,当下便准备拿出《酒诰》。

    宇文护坐在案旁,笑道:“太后和母亲喜欢读《尚书》,寡人亦喜欢,《尚书》中有一篇《酒诰》,寡人觉得十分有道理,太后可愿意一听?”

    太后点头,母亲亦十分感兴趣,宇文护当下便拿出竹简,展开《酒诰》,认真地念起来:“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2。”

    何泉悄悄走到宇文护身后,宇文护警惕地往后一看,却是何泉拿着杯盏来为他添置茶水。

    宇文护暗笑自己多疑,又继续念道:“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聪听祖考之遗训,越小大德3……”

    何泉添完茶水后轻轻往后退,宇文邕望着何泉,眼神异常锐亮锋利,何泉受到暗示,悄悄掀起殿内铺盖的如意纹云地毯,从中拿出一把剑,霍然向宇文护的后背刺去。

    宇文护正念着《酒诰》,忽觉背后寒光一闪,慌忙翻身闪开,何泉见没有刺中,又拿着剑往地上的宇文护刺去,宇文护连连翻滚躲避,衣衫渐乱,忙拔出腰间佩剑,格挡住何泉的进攻。

    太后和阎姬被吓坏了,尤其是阎姬,见儿子有危险,慌忙大喊道:“来人呐,救命啊!”

    宇文邕见何泉连连刺不中,还被宇文护一跃而起攻击他,便也从毯子下抽出一把剑,一跃直向宇文护劈去。

    宇文护方才一见何泉想要杀他,心里便明白了是宇文邕的安排,如今见宇文邕杀过来,他也不余遗力地招架。过了几招之后,他才惊觉,宇文邕以前表现出来的武艺平平都是假象。眼下,这个武艺高超,使得一手好剑术的,才是真正的他。

    太后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阎姬更是被吓得软倒了,突然之间,皇帝突然就与自己的儿子拔剑相向,生死相杀起来。阎姬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晕了过去。

    万没想到宇文邕的武功竟如此厉害,宇文护身上被狠狠划了几道,渐渐招架不住,被击倒在地,一把剑即将要划破他的喉咙。

    “等等!”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23出自《尚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魂断香销陨

    宇文护濒死挣扎道:“你若杀了寡人,寡人的大军马上就会打入皇宫,你的皇位也坐不了多久了!”

    宇文邕冷哼,“你以为他们还会听你发号施令,唯你马首是瞻么?如今军中都是朕的人。朕这个皇位会做得长长久久的,你就在地下等着看吧。”

    眼看宇文邕就要动手,宇文护慌忙叫道:“寡人知道萧青蔷在哪儿!”

    听到“萧青蔷”三个字时,宇文邕一怔,随即更凶狠道:“你休要骗朕!”

    “寡人没骗你,萧青蔷她没死,她还活着!”宇文护在剑下喊道。

    宇文邕的剑一松,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声音变轻,道:“她真的还活着?”

    看着宇文护肯定的眼神,宇文邕随即又恢复狠态,逼问道:“她在哪儿?”

    宇文护见他神色紧张,知他十分在乎这个消息,便与他谈条件,“你先放开寡人,寡人再与你说。”

    宇文邕一怒,剑锋也更加逼近了宇文护,“你说不说,不说朕杀了你!”

    宇文护反而威胁起宇文邕来,“你尽管动手,你杀了寡人,便永远也别想知道萧青蔷在哪儿!”

    宇文邕丝毫不肯放松道:“朕怎知你不是骗朕的!”

    宇文护轻喘着气道:“她和她妹妹在一起,她妹妹是冯泠儿,也就是宇文宪的侧妃。她还嫁了人。”

    宇文邕的目色一紧,“她嫁给了谁?”

    “你若想知道,便先放开寡人!”

    一旁的何泉见宇文邕神色松懈,似有所动,忙急道:“陛下,不能放开他,快杀了他!”

    见陛下犹疑不决,何泉恐迟了事情会生变,便替他暗下决心,拿起剑就向宇文护刺去。

    宇文邕一惊,忙出招挡住何泉的剑。

    何泉急道:“陛下,让我替您杀了他!”

    宇文护却趁此机会提剑起身,快如电地刺向宇文邕!

    “陛下小心!”何泉大喊。

    宇文邕慌忙躲闪,险险避过这一剑,宇文护又是一剑劈来,宇文邕一连躲避之后,找到机会反击,一剑将宇文护的身体刺穿。

    宇文护圆目怒瞪,不可置信地倒下,宇文邕忙跑到他的身边,追问道:“青蔷在哪里?”

    宇文护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哪里。”

    宇文邕急怒道:“她到底在哪里!”

    宇文护没有回答他,他最后望了一眼他昏倒在地的母亲,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宇文邕拼命地摇晃宇文护的身体,“宇文护!宇文护!”

    “陛下,他已经死了。”

    宇文邕仍是不死心,摇着宇文护的躯体喊道:“你告诉朕,青蔷在哪里!”

    “陛下,大局当前,萧青蔷的事情先放一边,处理正事要紧呐!”何泉急急劝道。

    这一提醒,宇文邕清醒了过来,他站起身,对何泉道:“你去传令宇文神举,调令宫中侍卫,把守好各个宫门,严禁宫人外出,走漏消息。再派人去传朕的旨意,将侯伏侯隆恩、刘勇、叱罗协、冯迁等宇文护一党宣召进宫,就说朕和大冢宰与他们有要事相商。命神举和杜整在正武殿安排好守卫,等他们入殿,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宇文邕神色冷漠坚毅,何泉见陛下又恢复了往日的英明远略,杀伐果断,心下便放心了。

    “喏!”

    叶落刀起,肩上的几缕青丝被风吹打在脸上,我横剑向前,望着周围的杀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我将阿袖紧紧护在身后,决意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来一个砍一个,毫不手软。身如蛇行,剑若冰锥,带起一片血腥,地上的落叶渐渐被染红。

    一下子同时有三个人来缠住了我,我分身无力正忙于应对之时,“啊”阿袖惨痛的声音清楚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一转头,只见一把利剑穿透了阿袖的身体,又被狠狠地拔出,她痛苦地颤动,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倒下。

    “阿袖!”我一阵惊痛,一剑挥开身边的人,奋不顾身地朝她跑过去。

    “阿袖!”

    我蹲下身扶起她的半个身子,看着阿袖往日明媚的脸上充满了痛苦,一时间慌乱得不知所措。

    “姐姐。”血色在鹅黄色的衣裙上晕染,阿袖含泪的眸子看着我,道:“这次,你没有骗我,你没有抛下我,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的鼻子一酸,眼中发热,“不会的,等得及的。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说着就要抱起阿袖,阿袖却微微地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身上,阻拦道:“没有用的,我们走不掉的。我的时间不多了,来不及了,我想跟姐姐说说话。”

    “好不好?”

    我恨恨地环视着那些拦在我和阿袖身边的人,又见阿袖一脸痛苦地恳求,那种痛苦仿佛传递到了我身上,我不禁掉下眼泪,道:“好,你想跟姐姐说什么?”

    阿袖哀伤的眸子看着我道:“姐姐,其实那枚相思无解的解药,不是宇文神举给我的,是莫子忧给的。”

    解药,是莫子忧给的?我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懵住了。

    “我讨厌他,我觉得没了他,我就是姐姐心里最重要的人,所以没有说解药是莫子忧给的。” 阿袖面色越发痛苦,紧张地问我,“姐姐,我骗了你,我是不是很坏?”

    我来不及思考,只知道阿袖十分痛苦,我看着也痛苦,忙道:“不是的,阿袖一点儿也不坏,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阿袖的脸上有了些许安慰,又道:“我知道,姐姐心里最要紧的人是姐姐的娘亲和师父,然后是莫子忧,然后才是我。”

    阿袖的眼泪不断地落下,痛苦地呢喃,“我不怪姐姐,只是我好难过,好遗憾,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姐姐最重要的人。”

    我的心里抽痛得厉害,忙流着泪摇头道:“不是的,你是姐姐心里最重要的人,就和娘亲师父一样重要。”

    “真的么?我是姐姐最重要的人。”阿袖痛苦到几乎变形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那轻轻的微笑,就好像幽灵之地的彼岸花,凄艳绝美,“我好开心,就算姐姐是骗我的,我也开心。”

    看到她的笑,我心里反而觉得更伤心了,我握紧她的手,道:“是真的,姐姐没有骗你。”

    我的眼泪滴在阿袖苍白的手指上,阿袖想伸出手来拭去我的眼泪,却够不到,她用微弱的声音安慰我,“姐姐,你不要哭,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好,我不哭。”我慌忙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干。

    “姐姐。”阿袖似乎撑不住了,一下子急剧地喘气,呼吸困难道:“我……再也……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阿袖遗憾地闭上了双眸,一瞬间,手指落地,头往后仰落,再无气息。

    “阿袖,阿袖,阿袖!”

    连喊几声都没有回应,我只觉得胸口发痛,失控地大喊道:“阿袖!”

    我的阿袖,那个总是一脸明媚地笑着叫我姐姐的阿袖,那个固执地跟着我说我是她最重要之人的阿袖,没了。我的妹妹,没了,从此都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姐姐了。

    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阿袖”我抱着阿袖,心痛到无以复加,仰头痛哭,“啊”

    老天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痛苦,召来一阵猛烈的山风,将一地的落叶吹得簌簌作响,卷到半空中,凌乱地飞舞着,落叶飞声,好似一曲悲伤的哀歌,又不断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地放下阿袖,缓缓地站起来,脸上的泪水犹未干,冷冷盯着周围的杀手,心里充满了仇恨的怒火,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

    我要杀了他们!

    一道剑光荡开,我的剑直直地飞向那个杀死阿袖的青龙,他急急后退避开。然后,有人冲上来保护他,我仇恨地瞪着那些阻拦我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我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见一个杀一个,不惧受伤,不畏生死,使出最狠最快的招式攻过去。愤怒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死在我剑下的人一个又一个,连我都没想到我能够杀那么多的人。我杀红了眼,到最后,我带着一身的伤,几乎杀完了所有的人,只剩下一个青龙。

    青龙提起剑,全力地与我迎战,他的武功是高于我的,不过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怕死,心里有包袱而不能将剑术发挥到最好。而我不怕死,毫无畏惧,面对我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他败了,被我一剑穿破了喉咙。

    我松开了剑,看着他倒下。

    “阿青!”

    有人在叫我,是高长恭!

    高长恭一脸惊讶地看着满地的尸体,在看到躺在地上的阿袖时,蓦然变色道:“阿袖”

    我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便慢慢地走到阿袖身边,扶起她变得冰冷而僵硬的身体,目光怜惜地替她整理散乱的几缕发丝。

    高长恭蹲下来,看着我和地上的阿袖,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冷冷盯着满地的尸体,没有回答,只对阿袖道:“看到了么,阿袖,我把他们全都杀了,姐姐替你报仇了。”

    我的手指抚过阿袖失了血色的脸庞,伏在她身上低语。

    “阿袖,姐姐带你回家。”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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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716/ 第一时间欣赏蔷薇引最新章节! 作者:樟木清所写的《蔷薇引》为转载作品,蔷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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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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