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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旧事如天远

    “最起码能赢得他的几分眷顾,有了这几分眷顾,也够你平安一世了。”我冷蔑地看她,“可你非要惹是生非,自作孽,不可活。为了争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真正的愚昧至极。”

    瞧见我鄙视的眸光,刘昭华面色白了白,目光涣散的落在了某一处,像在回忆什么似的,飘悠悠道:“我虽不是名门贵族之女,却也是出自诗书礼仪之家。自小我极喜卓文君之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2’,我也曾天真地憧憬,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日后能一心一意地待我,专情专一,如此才不枉负这一生。可是,父亲得了痨病,不治而死,家道中落,日渐拮据,甚至衣食不济,难以度日。叔伯们为了济日,像卖女儿一样把我送给了当时还是吴兴太守的陛下做妾,他有妻有妾,不是我所期待的良人,我对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幻想彻底破灭。为了更好的活着,我只能极尽手段的去讨他的欢心,没日没夜的训练歌喉,练出一副柔媚的嗓子讨他欢喜。为了能再府中更好的生存下去,我只能争宠。”

    刘昭华慎重地叹了一口气,“熬了这许多年,终于熬到如今的位份,又有儿子傍身,想来没什么可愁的了。年岁渐增,恩宠渐失,他身边年轻貌美的女人更多了。我告诉自己,我并不爱这个男人,他喜欢我的美貌,我需要他给我的权势,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可是”刘昭华自嘲自讽地苦笑起来,“看着那些得宠的妃嫔,看着我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眉目传情,我竟也嫉妒了起来,心上就像被什么戳开了,好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也在意起了这个男人,真正把他当成了我的丈夫,我的夫君?这么多年,我竟一直在自欺欺人。”

    “所以,你要杀害我,甚至要毁了婉昭仪的脸。”我悲喜莫名地看着这个女人,说不清是厌憎还是怜悯,“从前你是极聪明清醒的女子,竟也变得这般糊涂?”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宠爱一个女子。”刘昭华语气干涩,一丝寂寥和哀凉爬上她的脸庞,“我怕极了,有了你他便不会再记起我,一个人的漫漫长夜我要怎么熬过?”

    “所以你对我起了杀念,那婉昭仪呢,她已然失宠你为何还要害她?”

    “陛下虽有了你,可心里还是惦记着她,要不然怎会偷偷吩咐宫人照看她?只要她那张令人嫉妒得发疯的脸没了,陛下便不会再记得她,才会想到我,想到惠兰殿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刘昭华的眼角染上湿意,面容有些许的扭曲。

    我既恨又怜地冷眼看她,清冷如深夜的霜降,道:“你疯了,帝王的女人是杀不光,毁不完的,你杀了这个还有那个,毁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你能杀光所有的人吗?帝王多情,朝秦暮楚,今日爱这个明日又会爱那个,何曾会真心爱一个女人,你杀这些女人又有什么用!”

    “我何曾不知?”刘昭华死按着胸口,似要止住胸口汹涌的伤痛,细致的眉目间有不尽的凄茫,“只是情之一事,最能蒙蔽人心,我已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等有一日,你爱上一个人,也会如我这般。”

    我弯唇,巧笑嫣然,对准她的脸,笑容放得快收得也快,眨眼间,已坚若壁石道:“我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你这般悲怜可恨的地步。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思去对付别的女人,我深以为耻。”

    “三岁那年,我父亲离家抛下母亲和我,再也没回来。我十岁那年,被抛弃的母亲仍是无法释怀,在听说我父亲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的事情后,她割腕自杀了。如同父亲一样,她也离开了我。”

    刘昭华意外地睁大双眸,有些动容地看我,我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平静述道:“母亲也曾是一名官家千金,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倍受娇护。父亲是外祖父手下的得力干将,年轻有为,升迁高位平步青云自是指日可待。他们相爱了,却遭到了外祖父的强烈反对,外祖父想把母亲嫁与高官子弟,坚决反对他们来往。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带着母亲私奔了,他们也曾有过甜蜜快乐的日子。可是很快,他们的钱花光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之后父亲再也没找到一份体面的活计,工钱也少得可怜。母亲是个娇小姐,什么都不会,为了生活,只能抛掉大小姐的骄傲,变成一个普通妇人,洗衣作羹。时日渐长,日子越发穷困潦倒起来,窘迫的生活让父亲母亲常为一些小事互相抱怨争吵起来,父亲开始后悔自己放弃了原本的美好前程,过着衣食不着的穷困日子,甚至怨恨起了母亲,并将一切归咎于她的过错,心渐走渐远,直至最后抛妻弃子,带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刘昭华惊愕伤感地为我讲的故事叹息,我却是平静如明净的碧空,不起一丝漪澜,甚至微笑地对她说,“你看,他们不相爱吗?父亲为我母亲放弃了大好前程,母亲为父亲抛下了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可以说是情深义重了。可他们最后还是劳燕分飞了,彼此间的爱意早就在柴米油盐中消磨得一丝不剩了。什么两心相悦,白首盟誓,还不是敌不过人心易变?”

    “母亲临走时,流了好多血,染红了整个屋子,很恐怖。她告诉我”我微躬下身子,贴近刘昭华的脸,笑若一枝冷艳的六月蔷薇,“永远不要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哪怕失了身,也要守住你的心。”

    “你说,有母亲作例,我怎么还会重蹈她的覆辙?”

    我倩然冷笑,一个旋身,青罗长裙悄然擦过青石地砖,仿若清水涟漪微动,缓缓地走开,正向惠兰殿大门。

    “吱呀”的长长的一声响动,打开紧闭的正殿大门,漫天的阳光扑泄而来,澄净的明光里,一个如雕像般的人纹丝不动地立着,孤竹独立,俊秀风雅。

    竟然是陈,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了多少?眸光投向我,陈身子微动了一下,竟是含笑地对着我,眸子里盛着月华般清浅的光色,莫名的柔情与怜惜。

    “青儿。”陈伸出手就要过来拉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给惊悚到了,触电般地立即往后缩去。

    “陛下”刘昭华压抑酸楚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相伴多年,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真是个傻女人,这个时候还要问这种问题。

    陈凝视着殿内的人,沉冷道:“朕从未亏待你,你要的太多,胸襟太过狭隘,不能容人,以至于铸成如此大错。”

    “是臣妾错了!”刘昭华凄声大笑,笑得苍凉无望,“臣妾要的太多了,臣妾不该妄求,妄求天家的真心!”

    陈面上无波无痕,抓了我的手转身就走,侧身的那一瞬,内殿里传来了惨烈决绝的凄喊声,“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3!”

    我忍不住偏头往后看,却见刘昭华拿起了托盘上的鸩酒,带泪含笑地饮了下去,她侧头往殿外望来,笑容如同灼灼欲焚的烈火,微张柔唇,婉转吟唱,“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是卓文君的《诀别书》!这个痴爱帝王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下了决心挥刀断情丝,心死成灰,从此与君恩情绝。

    歌声渐渐激越,血泪声声,蕴含着哀痛与决然,如同汹汹滚滚的涛浪,无穷无尽似要将一切吞没掩埋,“朱弦断,明镜缺,朝露,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4!”

    刘昭华便在这一片激烈的歌声中结束了她的生命,真的就此长诀。

    回去的路上,陈执着我的手,紧紧交握,任我怎么甩也甩不开。我恼恨地瞪他,他却面带怜意,沉郁地问我,“后来呢,你母亲去了之后的故事?”

    我冷笑,风轻云淡道:“后来?后来我成了孤女,在街上乞讨,捡吃人家的剩饭剩菜,捡一些破铜烂铁去卖挣钱养活自己。两年后,就被人收养了,然后就长大成人了。”

    我说得极简单淡漠,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掩藏了曾经的刻骨泣痛,锥心不堪,不带有一丝情感波动。

    陈久久地注视着我,似要将我看清看透,面色千回百转,莫名复杂,最后只化作一句轻轻的感慨,“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从前再苦,如今也熬过来了。”我趁他心神不定之际,一把挣开他的手,径自一个人走开了。

    那些不堪与痛苦交织的过往,那种彷徨无助的绝望,那种孤独凄冷的恐惧,苦苦挣扎,苦苦沉沦,犹如油锅上的蚂蚁,渺小无力,忍受火烧的灼痛,黑暗中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样的过去,每一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我都不愿再回想。

    注释:

    1标题出自南宋乐婉的《卜算子答施》“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2出自汉代卓文君《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3出自《乐府诗集》“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 ”

    4出自汉代卓文君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书》

第三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

    或许是近来宫里事端频繁,让陈明白了后宫只有雨露均沾才不至于招致怨气和祸端,合宫上下才可祥和安睦。又或许是近来陈国与周国为争夺湘州而交战,战事频繁,政务繁忙,以至于他没空来找我的茬。自我与他约定好两不相犯后,他便再没有刻意做出专宠于我的假象,而是雨露均沾,大大小小的宫妃都被他宠幸了个遍。他这么做,一方面是怕我被后宫妃嫔算计暗害了,为了我往后可利用的价值,他得护我周全;另一方面则是怕把我逼急了会危及婉昭仪,他不得不将报复计划收场。

    没有陈的日子,我过得无比舒坦,逍遥恣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些扭扭捏捏的宫妃礼仪全被我抛在一边,吃吃喝喝,困了就躺在毡案上,醒来就斜倚着拿几本书来看,闷了就出去走走,随意的躺在茵茵碧草上,沐浴阳光。

    今夜像往常一样斜躺在软榻上看书时,听云溪传报陈来了,我顿时不悦了起来,直起身子,书也不看了,丢在一边,他来干什么?

    遣散寝殿内所有宫人,我看着衣袂飘飘走进来的陈,清清楚楚摊开道:“陛下有何贵干,不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吗?”

    乍一听,陈原本看不出情绪的面色转瞬间变得跟炭块一样难看起来,“青儿不用急着把朕赶走,你以为朕愿意来这?朕来是有要事的!”

    “什么事要劳动陛下大驾?”我随意往榻上一坐,懒懒道。

    见我一副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样子,陈更恼了,“朕问你,你当初呆在宇文护身边好好的,怎么会不远千里的跑来人生地不熟的陈国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去查我了?看着眸色渐暗的陈,我尽量让自己自然地笑笑,“不想呆了自然就要走了。”

    “你是宇文护身边最信任倚仗的书房掌事,待遇优渥,在冢宰府中也算有头有脸,你是傻了才会不想呆在那跑来毫无根基的陈国。”陈幽暗的眸子迫近我,“除非你是逃命来的。”

    我不接话,陈自顾自地讲道:“你是宇文护的得力帮手,宇文护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你都有参与,甚至他和宇文毓的内斗,你都掺合了不少。几个月前周国皇帝宇文毓病逝,而你也就在那时莫名其妙地失踪于周国,冢宰府上上下下再无人见过你。你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踪影。”

    “宇文毓正值壮年,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死了?谁都知道他与宇文护的矛盾由来已久,二人暗中积怨,他的死恐怕是宇文护做的手脚吧,可你偏偏在这时候失踪了。”陈看我的目光骤然幽冷,“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你是不是知道宇文毓的死跟宇文护有关,怕宇文护杀人灭口,所以你逃来了陈国?”

    我不慌不乱,直对上他的眼睛,“既然陛下已经知道,那青蔷也没必要隐瞒了。我确实参与了宇文家兄弟的内斗,也是为了保命才来的陈国。但宇文毓之死,如果青蔷没猜错的话,应该跟一个叫李安的御厨有关,李安是宇文护属下李宁的兄长,如果他在宇文毓的膳食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加点什么的话……”剩下的我没再说,他也该明白了。

    “既然你帮宇文护对付宇文毓,那你和宇文邕应是敌对关系才是。”陈怀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向我,“你和宇文邕真的是恋人?”

    “不是。”说话的瞬间我偷瞄了一下陈的脸色,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释怀的轻松,他有什么好轻松的?我心下疑惑,却还是说,“宇文邕并不知宇文护和宇文毓的内斗,我和他,也不过是见了几次面而已。”

    “那你怎么连他的定情信物都收了?”陈没好脸色地问。

    “人家是皇亲子弟,身份尊贵,我一介民女,哪敢推拒?”我假装闷闷道。

    陈不可能只凭一支竹箫就完全确信我和宇文邕的关系,他肯定还会派人去查,查出端倪肯定前来质问,这一层我早想过了,所以暗中早早想了一大堆谎话来搪塞他,无论他问什么,我都能扯个谎来应付。

    陈突然俯头问我,“你喜欢他吗?”眼里有莫名的期盼。

    陈问得真是莫名其妙,我喜不喜欢宇文邕跟他有什么关系,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做什么?我一时捉摸不透陈的用意,只好含糊道:“不知道。”

    “不知道?”陈不知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不喜欢他怎会随身佩带他送给你的竹箫,在朕面前扭扭捏捏的作什么!”气恼的声音中又掺杂了一丝失落。

    他这是以为我是害羞不愿意说?而且,他气恼什么,失落什么?莫名其妙。

    言尽于此,两个人眉对眉,眼对眼地看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长久的沉默尴尬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提醒道:“天色已晚,陛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不说还好,一说他脸色更差了,瞪着我道:“这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更别提小小的一个漪兰殿。朕爱去哪就去哪,爱呆在哪就呆在哪,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陛下不是说不愿意来这吗?”我无比郁闷地反驳。

    “朕现在改主意了,不行么!”陈面色发青,音量大得吓人,“你不想见朕,想把朕赶得远远的,休想!”

    这个陈,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什么冰释前嫌,现在又忍不住刁难我了。知道我不想看到他,就非要留在这让我不痛快。翻脸跟翻书似的,反复无常,说话的可信度实在太低,看来以后他说什么我都不能轻易相信了。

    我照例抱了张薄衾就要往软榻上去睡,岂料被陈截住,伸出手来就大力地把我往床沿一拽,蛮横至极,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啊”我的腰撞到床架上,痛死了,我回眸看那个面无表情铁人一般站着的陈,忍不住发火,“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陈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朕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一女子睡软榻呢?你睡床上吧,朕睡榻上。”

    我的喉咙里发出哼哼的冷笑,“陛下以前怎么没想到自己是一个堂堂男子汉呢。现在才想起来,看来陛下的领悟力还很迟钝呢,有待提高。”

    “萧青蔷,你”陈气得脸色涨紫,作势就要扑过来,我岂会让他得逞,手一拉,旁边的流蝶恋花枝彩绘折叠屏风立即展开,横亘于我与他之间,将陈隔离开来。

    “陛下一向不喜青蔷,估计看到我这张脸都会做噩梦。为了保证陛下的睡眠,我们还是隔开得好,免得陛下做噩梦。”其实是我做噩梦才对。

    “你”对面传来陈气呼呼又无可奈何的磨牙声,然后是闷声闷气地倒在软榻上的声音,似乎还随着一声极轻的呢喃声,“你就这么讨厌我……”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我没仔细听,也不在意,只熄了灯便脱鞋上床,捻了被子,倒头就睡。

    经过近半个月的治疗,我腿上的烧伤已经痊愈,且并没有出现太医所担心的留疤现象,反而洁白光滑更胜从前。女孩子都是爱美的,看着我的腿恢复如初,我自然欣喜异常。

    “多亏了陛下送来的玉肌膏,娘娘的腿伤才好得这般快。”梨霏眉开眼笑,时时刻刻不忘说陈的好。

    “是啊。”云溪笑眯眯的补充,“玉肌膏是高骊国进贡的,用了紫草、没药、松脂、血竭、蜂蜡、虫蜡等七十多种珍贵药材提炼而成,仅此一盒,十分难得。”

    听着云溪如数家珍道来,我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一阵响,烦得紧。高骊国?没听说过,估计是依附于陈国不为人知的小国吧。

    “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的罕物,陛下只给了娘娘一人,可见陛下待娘娘有多好。”云溪眉飞色舞的,不忘讲皇帝的好。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耐地应了一句。不就是送了一盒药吗,至于这么扯天扯地讲皇帝待我有多好多好吗?我这是为救他心爱之人才受的伤,他帮我也是应该的,有什么好夸的?

    云溪和梨霏见我不愿意听,也识趣地闭了嘴。

    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恼,当初陈是因为宇文邕的关系才留我一命,如今却也是因为宇文邕我被困在这深宫里,不得自由,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既保住性命,又能飞出这座皇宫呢?当初为了保住性命,默认下宇文邕对我子虚乌有的情意,现在总不能说我是骗人的。像陈那么自傲自大的人,要是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他能饶过我?况且他说的“冰释前嫌”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万一他只是为了麻痹我,让我放松警惕和戒备,好继续利用我掩护婉昭仪,拿我做挡箭牌怎么办?

    一入宫门深似海。

    宫中的日子决计不好过,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注释:

    1标题出自明代的汤显祖的《牡丹亭》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意思是他的情在不知不觉中激发起来,而且越来越深。

第三十二章 恨不知所踪

    半明半昧的天,疾雨忽至,且愈下愈大,天色很快白茫茫一片,哗啦啦的雨点抽落敲地,激起跳珠不尽,溅玉碎碎,急雨如柱,千丝万落敲击瓦砾成鼓乐吹笙,铃铃作响,蔽天雨幕下,万般尘土皆化作湮无。

    原本好好地躺在御花园的一角平坦的山石休憩,谁知大雨骤至,躲都不及,只好挽着裙子跑开去找个着落点避雨。寒凉的雨点似荆条般抽打在身上,很快便衣衫尽湿,髻散鬓落,狼狈不堪。

    “娘娘,前面有座亭子,去那躲躲雨吧。”身后跟着跑的梨霏气喘吁吁道。

    我抬眉一望,朦胧雨幕中,八角漆红方亭里,赫然立着三个避雨的人,陈以及常见的两个跟班蒋裕、韩子高。

    我可不想见到陈那张脸,即刻蹙眉道:“反正身上都湿透了还在乎多淋个一时半会儿的,躲什么雨,索性回宫换套衣裳去。”

    说罢,抬腿更快地跑开,梨霏急急喊道:“娘娘,等等奴婢!”

    手臂忽的被蛮力拽住,拉扯着旋回,抬眼便是陈紧绷的脸,耳边一声喝斥,“下这么大的雨,你跑什么,淋出病来怎么办!”

    不由分说,他一手拽着我跑回亭子,梨霏匆匆跟上。陈一身的月白常服已经淋湿,面上亦是湿湿的一片。我的更惨,衣裙湿漉漉的滴着水珠,额间散落的一绺头发直掉着水滴从湿凉的面上滑过,有的还从眉间掉进眼里,眼眶里酸酸涩涩的难受。

    蒋裕递来一方细绢给陈擦脸,陈居然拿着绢子就要往我脸上抹开。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斜身避开,再往后退。陈却不依了,一把将我扯回来,就着绢子在我脸上擦拭了起来,一下一下的,绵软细腻,温柔得让我怀疑这是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对我甩脸子的陈?

    擦拭干净,手绢拿开,陈的眼角眉稍舒缓开来,渐渐染上一层春水涟漪漾动的柔情。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心下警钟大作,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起来了,不会又在盘算什么阴谋吧?

    这么一想,身上寒意更甚,我退后一步,拉开与陈的距离,冲梨霏喊道:“梨霏,回宫!”

    刚迈出一步,立即被身后的人拽了回来,陈又气又恼地瞪我,“刚拉你进来又要走,你非要把身子折腾出病来是不是!”

    我手一挥,甩掉他的手,毫不示弱地回道:“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再不回去把这身湿衣裳给换了,照样会淋出病来。”

    陈轻微的皱了皱眉,吩咐一旁的蒋裕,“蒋裕,你去给朕拿把伞来。”

    有了皇帝的命令,蒋裕哪敢耽误,连忙应诺,冒着大雨去取伞了。

    吩咐完,陈没好脸地睇了我一眼,“你能不能少气朕一会儿?”

    “行啊。”我的声音清晰明快起来,“陛下放我出宫,你就不用再看到我了,自然谈不上什么气不气的了。”

    “不行。”陈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否决。

    “陛下,自古江山为重女人为轻,女人在国家大事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我一介弱女子,对你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我耐心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宇文邕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看重我,他对我,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没准过个一年半载的就把我给忘了。我自认没那么大的魅力能牵制住他,况且先不说宇文邕是否对我真心,如今是宇文护在把持朝政,国家大事根本就轮不到宇文邕来管。他就是一个空架子,就算他有心救我,可作为一个傀儡,他能做什么?”

    我也不避忌着韩子高在场,抓奸细那一次他也在,我和陈的恩怨他最清楚不过了,没必要在他面前伪装,我总结道:“所以,你拿我来牵制宇文邕根本就行不通。你还是放我出宫吧,免得陛下你看见我心烦,如此对你我都有好处。”

    本来以为我跟他分析形势讲道理,就算他不答应也会动摇,谁知陈的脸在听完后冷若冰雹,眸光像把刀子一样直戳我心口而来,“朕看是你看朕心烦吧,你说这么多,不就想跟宇文邕撇清关系吗?你怕你呆在这会对宇文邕不利,使他有所牵绊,所以你极力地想说服朕放你离开。”

    陈的黑瞳里结上厚重的寒冰,冷冷地向我逼近,“你就这么在意他?想出宫,回去找宇文邕,跟他双宿双栖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休想!”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也恼了,激怒道,“我一个无关大局的女子留在这对你有什么用,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明明我留在这对你都没什么用处了,你还是不肯放人。除非你还在记恨我,你想把我困在这皇宫里来折磨我,报复我!”

    “对。”陈也不知怎的,双目充红,气急冲我喊道,“朕就是记恨你,就是要禁锢你自由,就是想报复你,你能如何!”

    “你!”我气结,看着去而复返的蒋裕恰好拿着伞回来了,便三步并作一步夺了他手中的一把伞,气冲冲地打开伞就往雨中跑去。

    “娘娘。”梨霏急追上来,接过我手中的伞替我撑着,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和陛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怎么回事?”我怒而冷笑,“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梨霏瞧见我脸色不好,也不敢再问,只一心为我撑着伞,跟着走过滂沱的大雨。

    回到漪兰殿,换上干净衣裳,梨霏为我拿来了一碗姜汤来驱寒。我正喝着热腾腾的姜汤时,梨霏突然就来了那么几句,“虽然奴婢不知道陛下跟娘娘发生了什么,但奴婢看陛下的样子,不像是真的生娘娘的气,倒像是在吃醋。”

    “咳咳咳……”我差点被姜汤呛得喘不过气来,“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梨霏偷瞄我的脸色,犹豫道:“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可娘娘那番话让陛下以为……以为您心里想着别人……自然……自然心里不舒服了。”

    心尖上的人?的确,他确实如我一样在心上时时刻刻恨不得对方死去。

    吃醋?他怎么可能吃醋?笑话!

    不舒服?也许是有吧,毕竟名义上我还是他的妃子。我当着他和宫人的面大谈特谈别的男人,他面子上觉得过不去,加之男人的虚荣心作祟,见我不像其他女人那般爱慕他,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

    听宫人说,陈淋了些雨,受了风寒,正卧病在床,不少妃子都去式乾殿侍疾了。我微挑眉,我都没生病,他才淋了那么点雨就生病了?底子真差。

    “不是这样的。”梨霏解释道,“听蒋公公说,那天娘娘走后,陛下他独自一个人在雨中淋了许久,这才生病的。”

    他脑子有问题吧,没事跑去淋雨作什么?不过,我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透着掩不住的笑意,这场病生得真好,最好折腾死他,活该!

    陈病的这几日,我吃得好睡得香,心情大好,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不知道有多惬意。云溪倒是耐不住了,看着我靠在躺椅上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书看,急得走来走去的,劝道:“娘娘,各宫娘娘都去侍疾了,如今只差娘娘一个了,娘娘是不是该去看看陛下?”

    我翻过一页纸,懒散道:“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去了陛下的病又不会好,不去。”

    “那煨些汤药过去表一下心意也好啊。”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书,漫不经心道:“给陛下煨汤熬药的人多得去了,我去添什么乱。再说了,万一陛下喝了我送去的汤药,病情加重,好心办坏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娘娘……”云溪还想说什么,我一个眼神瞪过去,她就不敢吱声了。

    我板着脸道,“不许再吵我,让我安静地看会儿书。”

    云溪无奈,只得悻悻地退了下去。

    翻书之余,我也会时不时地想起师父。师父虽待我淡淡的,不冷不热,总是外出云游,把我一个人抛在家里。可他起码不会害我,不会算计我,我是自由的,是安全的。不像在这里,不是被人利用,就是被人陷害,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带着梨霏去御花园里游逛时,很不巧碰到了陈,很显然他的病已经好了,只是气色略有些苍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我暗自咬牙,怎么不让他病得再久一些,这才几日就好了?

    我假意向他行了个礼就想脚底抹油走人,但陈一手就扣住了我,硬生生地将我扳回来,阴沉的双眸直向我压迫而来,且手扣得愈来愈紧。掐得我的手咯咯作疼,任我怎么挣也挣不来,刚病过一场的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陛下,我最近好像没得罪你吧?”我忍着痛意,强挤出一丝笑意来。

    “青儿,朕在病中你的气色倒不错,精神气也足了,吃好喝好睡好,过得好不快活。”陈笑容温煦似一抹四月天的暖阳,甚至还伸手摸了我的脸。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战,尤其是那手在我脸上游移时,更是一阵恶寒。很快,温煦的笑容变成了萧肃的面孔,只见他目含煞气道,“朕病了这么些天,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朕,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第三十三章 我心向明月

    手被抓得更紧,我再挤不出笑来,只得忍着,淡静道:“陛下误会了,我怎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呢,只是陛下身在病中最需静养,我怎好去叨扰,惹陛下心烦。”

    “真会为自己找借口,不想见朕就直说。”

    陈阴着脸冷哼一声,伸手就狠狠地将我推到一边,剧烈的冲撞,我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差点摔倒,幸好梨霏及时扶住了我。

    这个野蛮人,我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暗骂。

    我都没说什么,倒是陈生气地挥挥袖子走人,走之前还不忘愤恨地骂一句,“没心没肺的女人!”

    我冷冷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一阵不屑,我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比不上你残忍无道。你把我害到这一步,还有脸来指责我!

    遇着陈,什么赏景的兴趣都扫光了,转身就想带着梨霏离去,谁知半道上蹦出个人拦住了去路。身形坚挺,黑眸深邃,英姿飒飒,安成王陈顼无疑。

    我看着面色不善的陈顼,客气而疏远道:“王爷有何指教?”

    陈顼没有吭声,只冷厉地斜瞟了身后的梨霏一眼,我了然会意,转头吩咐梨霏,“梨霏,近来我嗓子干的很,咳嗽上火,西园的旋覆花开得正好,降气止咳是最好不过了,你去替我摘些来。”

    梨霏会意,退开走得远远的去了。

    支开梨霏,我看着面上犹带厉色的陈顼,不自觉就冷声道:“有什么事王爷可以说了吧?”

    陈顼在我侧边斜踱了几步,语气沉冷似千嶂大山压迫而来,“听说皇兄前些日子淋了雨受了风寒是因为华昭容的缘故,怎么皇兄连日卧病也不见华昭容来瞧一眼。皇兄一直惦记着你,心里闷闷不乐得很呢。”

    “王爷说笑了,陛下一见我就心气不顺,怎会惦记我?要惦记也该惦记婉昭仪才是。”我别有意味地斜看了陈顼一眼,细致地观察到提到婉昭仪时陈顼脸上的抽动。

    “华昭容好手段。”陈顼面色越发冷厉,声音加重,“我原以为你不过寻常女子尔尔,留在宫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如今皇兄已然受你迷惑,深陷局中而不自知,倒是本王小看你了。”

    迷惑陈?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唇边弯起嘲讽的弧度,“王爷真会开玩笑,我竟不知自个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迷惑陛下?”

    “别给我装聋作哑。”陈顼的声音陡然犀冷,目光骇人,“你才来了多久,就搅得皇兄神魂不宁的。我本就觉得用你来牵制宇文邕行不通,你一介女子顶什么用?现在我警告你,赶紧离开皇宫,别想着迷惑皇兄,做出对我陈国不利之事。若你有任何不轨之举,我决不饶你!”

    会对陈国不利的是你心爱的的秦婉兮吧,你怎么不去找她呼喝?我倒是想对陈国不利呢,可我有那个本事吗!他还真看得起我,给我扣这么大一罪名,这对兄弟,果然一样的不可理喻。

    我侧目冷瞥他,“对陈国不利,我还没那么大的志向,王爷高看了。我倒是想离宫,可我没那个能耐能飞出建康皇宫。烦请王爷好好劝劝陈,快点放我离开。我一介微末女子,影响不了大局,留我在这做什么?相看两相厌吗?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我胸中已是怒气翻涌,再不愿多谈,在陈顼惊讶和探究的目光中,云袖一荡,提步就走人。

    陈家这对兄弟,永远这么自大狂妄,自以为是。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扣,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推,从来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们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似乎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女人。到底是谁逼谁走到这一步的,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怪到我的头上?

    搬了张贵妃榻至院落梨树下,斜卧于席毯上,抄了一本书细细地看起来。看至一半有些累了,半开着书卷放于腹上,眼睛望着顶上蔚然成盖的斜织梨叶,层层鲜丽似染,稠密交叠成绚烂瑰艳的暮色流霞,满树的嫣红细叶凝了一簇簇的流光焰影,秋色灿烂。

    眼前的红叶渐渐依稀成迷离缭乱的一团火光,眼帘几乎要撑不住合上,越发困倦,索性闭起眼安心睡了起来。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耳朵里忽然钻入梨霏轻飘飘的一句话,“陛下。”

    陈来了,我的身体轻微的一抖,什么睡意都没了,脑子蓦的清醒了过来,耳边听得梨霏轻细的声音,“娘娘睡着了,奴婢这就去叫醒娘娘。”

    “别。”陈低而急地阻止梨霏,似乎怕吵醒我,语气轻而柔道,“让她好好休息,朕只要看看她就好。”

    轻而缓的脚步声徐徐向我靠来,我不想对着陈那张脸,索性装睡。陈拉了张圆凳坐在我身边,什么话都不说,就默默地坐着,但我总能感觉到,有双灼灼如火的眼睛在我脸上游移着。

    一阵凉风过,几片梨叶遮落在脸上,陈的手就伸过来了,拿开一片梨叶,脸上的肌肤触到他微热的手指时迅速起了一层小疙瘩,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兀的睁开眼,身子半起,脸上的梨叶也随之抖落。

    “你醒了?”陈先是一惊,然后就像一个被偷窥到什么秘密的孩子般,面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可疑的红云。

    我没搭话,高高的举起书来看,挡住对面那张让我心烦的脸,对周边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气氛一时间变成了尴尬的死寂。

    我和陈说话,向来不是横眉冷对,就是怒目相向,其余的再无话可说,像这样尴尬地呆在一起不言不语,实在怪异别扭得很。真不知道陈傻呆着坐在这里干什么,明明无趣得不行,他还赖着不走,估计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在看书?”陈简直没话找话。

    “嗯。”我懒散地应了一声,举书把对面的脸遮得更严实。

    无话可言,又陷入沉闷的窘迫,诡异的安静,安静到只听得见轻微的起伏的呼吸,总感觉有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陛下,你要是觉得闷呢,就去看看婉昭仪。虽然你冷落她是为了保护她,可你长久不去看她,只怕婉昭仪会觉得伤心得紧呢。”我实在受不了被人盯着那种悚然的感觉了,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

    见陈没什么反应,我故意叹息,“看来陛下已经不在意婉昭仪了。男人哪,惯会喜新厌旧。可怜的婉昭仪,这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这下,陈的脸色变了,蓦地站起来,看着我,双唇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只闷闷不语地掉头走了。

    他一走,我的心里即刻开朗舒畅起来。婉昭仪真是一剂良药,一提她陈灰头土脸便走了,看来以后我可以多用婉昭仪来挤兑挤兑他。

    听说三个多月前,陈修书一封派黄门侍兼中书舍人毛喜前往周国交涉,请求遣放安成王妃和安成王世子。周帝宇文邕看了信二话不说便一口应下,并亲自派人遣送王妃和世子回国。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劳顿,王妃和世子已于不久前平安送回安成王府,与陈顼团聚。时近重阳,陈召开家宴,故安成王妃和世子也在邀请之列,明日便可见到他们了。

    陈、陈顼、婉昭仪、王妃柳敬言,想起这四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弯唇暗笑,不知道安成王妃知不知道她丈夫和皇帝妃子间的风流韵事呢?

    因天气渐渐寒凉,家宴便开在了较温暖宜人的芳德殿。安成王妃携世子盛装打扮而来,与陈顼并坐一桌。陈顼看着柳敬言时神色总是淡淡的,并无多少喜悦,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在年幼的世子身上,透露着为人父的慈爱与怜惜。

    看来陈顼对这位王妃并无多少感情呢,淡得就像一张白纸。

    我也时不时地关注一下坐在诸妃间的婉昭仪,她看着柳敬言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一丝的嫉妒与敌意。倒是看着陈顼时,透着一股愧疚与物是人非的惆怅。

    “来,叔宝。”陈慈爱地向座下的世子招招手,“让皇伯伯好好看看你。”

    世子陈叔宝羞红着一张圆粉的脸,怯生生地走了上去。陈喜爱地摸摸小男孩的头,笑着叹道:“当年朕看你还是一个襁褓婴儿,牙都没长齐,转眼间也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陈在上边拉着世子亲亲热热地说话,旁边的妃嫔附和道喜,恭贺王妃世子苦尽甘来,归国与安成王团聚。我默不作声的执箸品尝佳肴美食,我没必要掺入他们的话题,更没兴趣和陈扯话套近乎。还是吃东西最实际,填饱肚子才最要紧。

    正咬着一片桂花鱼条,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人在盯着我看,抬头,正对上陈含着一缕趣味的笑意的专注的目光,面若暖风拂柳,说不出的柔和。

    我差点没被鱼条噎住,狼吞下鱼条,喝了杯酒润润嗓子,心中暗想,这个陈,好端端地不去看婉昭仪,看我做什么?

    被我逮到,陈也觉得窘促,忙别了头和世子说话。而左下边的安成王倒是时不时地瞅向婉昭仪那边,眸光中有压抑不能言的情愫,隐忍而深情。婉昭仪似乎也知道陈顼在看她,只垂眸回避他的注视。

    我看着被撂在一旁的安成王妃,面上带笑眉间却是隐隐的失落愁郁,不禁暗叹,可怜的女人,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这一生注定是要误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元代高明的《琵琶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意思是,我好心好意地对待你,你却无动于衷,毫不领情,自己的真心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第三十四章 相逢未多时

    筵席开到一半,我觉得索然无趣,便借口更衣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走到一座玲珑别致的方亭里,就着漆红栏杆坐下。庭院里是丛丛叠叠的郁郁青竹,枝叶娟娟,绿鬓婆娑,与周边柏树华茂葱葱,落落风姿相映成趣。青竹翠柏间点缀的重重峭秀山石,参差交错,疏密合度,绿意掩映,影影绰绰间更觉清逸秀雅。

    观景出神间,一道朗朗的男声唤回了我的神思,“华昭容。”

    偏头,面前静立着一个挺直的身影,一手负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不忙不迭地起身,含笑问道:“王爷好容易才跟妻儿团聚,怎不多陪陪他们,一享天伦之乐,反倒独自一人出来了?”

    陈顼似笑非笑地斜视我一眼,道:“说起来拙荆和叔宝此次能平安归来,与本王团聚,华昭容可是功不可没呢。”

    “我?”我迷惑地睁大双眼,功不可没?

    “皇兄修书派毛喜前往周国接回敬言和叔宝,周国皇帝本是不允的。可看了皇兄的信之后,知道华昭容身陷于陈国,便即刻应允,遣送敬言和叔宝回国。说起来这可是沾了华昭容的光,华昭容自然功不可没。”

    我悚然一惊,这么说,我刚来皇宫那一阵子,陈便已修书告知宇文邕我在陈国的事了?

    想也知道陈在信里写了什么,无非是拿我作威胁放了安成王妃与世子之类的云云,这么说,宇文邕,他知道我在这了?!

    耳边是陈顼意味深长的话,“可见在皇兄心里,华昭容只是一枚可资利用的棋子,再无其他。华昭容以后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美人计什么的,对皇兄不起作用。”

    我没在意陈顼说什么,也没心思探究他话里的意思,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宇文邕这么做是想干什么,我和他之间真正的关系他最清楚了,他怎么还会受陈的要挟,他在谋划什么,是不是想对付我?

    见我没什么反应,陈顼大概也觉得无趣,悻悻地走了。

    没事的,他在周国,我在陈国,他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陈国皇宫里,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傀儡皇帝,能奈我何?我这样安慰自己,克制住不正常的心跳。可一想到宇文邕其人,表明庸懦孤僻,却是胸有沟壑,内藏乾坤。犹如一潭清透无漪的深水,底下却是幽暗不明,漩涡重重,冰冷危险,一不小心便可能溺死在里头。这样一个人,于我来说,是敌非友,想想便觉得寒气慑人。

    回到筵席上,我发现陈顼正用一种探究的耐人寻味的目光审视我。我暗自嗤笑,又在揣测我是不是对陈国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我毫不示弱的挑衅地回视他,陈顼先是惊讶地愣了一刻,继而回神轻笑,只手把玩手中的酒盏,没有再看我。

    筵席结束,兴尽而归,天色昏黑,漆暗如墨,梨霏小心地提着吉祥如意八角宫灯给我照明,寒凉的风刮过,打得宫灯摇曳不定,扑扑地细响,连灯光也跟着飘忽不明起来,一晃一晃的如时暗时明的星子。

    “糟了。”右耳的蜜蜡珍珠耳坠飘飘一荡,我摸摸空荡荡的左耳垂,懊恼道,“我的耳坠子不见了,估计是落在芳德殿了。梨霏,你去帮我找找。”

    梨霏愣着不动,有些犹豫道:“娘娘,这么晚了,奴婢不放心娘娘一留个人在这。”

    “这事能耽搁得了吗?”我头一回板起脸来,一改往日的和善,“那耳坠子对我十分重要,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快去快回就是了。”

    见我执意如此,梨霏也不好违抗,只快步赶往芳德殿去了。

    看着梨霏消失不见的身影,我展开左手掌,幽幽一笑,用力一抛,把手里的蜜蜡珍珠耳坠甩到远远的不知名的幽暗角落。

    身旁是一排郁绿欲滴的冬青树,碧翠繁茂,恰如晚波烟覆,凉风打过,寒秋夜下,叶影层叠成深深一重浪涛暗影,投射在一侧嶙嶙的假山上,幽暗不明,阴阴晦晦的诡秘。

    刚走到这一处时,我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假山那处极轻微的的响动。事情有异,我借口支开了梨霏,想自个一探究竟。

    慢慢地移近假山,步履轻得像在云间飘浮,几乎没一点声音。露出半个头,在假山后窥看里边的情形,却见一名男子平躺于地,双目紧闭,衣衫凌乱,显然是被人打昏了再扒了衣服的。

    转身,一个半斜着身举手向我劈来的黑影突兀地闯入视线,我蓦地一惊,这人分明是想趁我不备打昏我,他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自负耳聪目明的我竟一点也察觉不到?

    急急后退,一只有力的手臂已迅急如电地将我拉回,顷刻间,雪光一现,一把冰寒的匕首贴上我的喉咙,仿佛一根冰丝在勒着我的喉咙,压迫得我的心剧烈地震跳,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勒破了喉咙,血涌如柱,就此气绝升天。

    “不许动,不许喊。”低沉的迫人的威胁。

    他身上穿着内侍的服饰,却不是内侍尖细的嗓音,看来这人应该是把一个内侍给打昏了,再换上了内侍的衣裳来掩人耳目的。

    强按下惴惴的心跳,我试图放低声音,轻声道:“你放心,我并无恶意,要不我也不会支开侍女孤身前来了。”

    喉咙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但瞬息便加重了上来,黑暗中只听得那人明显疑虑的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快,给我仔细地搜,所有隐蔽处都不要放过。凡面生的侍卫、内侍皆要验明正身,以防刺客蒙混其中,搜”

    一道凌厉的喝令声伴随着交错如织的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咚咚咚的巨大响动渐渐靠近,犹如刀刃当当的袭来,充斥着危险的气息。透过树的间缝看去,光影交织中,一群密密麻麻的侍卫提灯的提灯,把剑的把剑,大肆地在花木中搜寻,愈发向这边靠近。

    感觉眼前之人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我定定地盯住暗影下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平静且快速道:“我帮你是有目的的,相信我。你放开我,我出去支开他们,保你无虞。”

    那人的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滞了滞,手不自觉地松开。我趁此机会挣开他,快步地从冬青树间隙中走出,十几步的距离,我整理整理衣裙,缓缓地走向嘈杂哄乱的一角,将自己暴露在了众侍卫面前。

    领头的是韩子高,我问他,“韩将军,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

    韩子高倒是恭敬,回道:“禀娘娘,适才有刺客趁宫中举办家宴,式乾殿守卫疏忽之际潜入帝寝,意图窃取我陈国机密。幸而发现及时,这才没让他得逞,可惜还是让刺客给逃了。”

    我佯装吃惊,抚着胸口面露惧色,“宫中竟有刺客潜入?真真可怖。这刺客是何模样,说来也叫本宫有所防备才好。”

    “刺客狡猾,假扮侍卫蒙混其中,或许还会假扮内侍,娘娘可要小心了。”

    “啊”我一声惊叫,似是惊惧得吐词不清,“本宫方才……看到一个侍卫跑过……莽莽撞撞……礼也不行……颇为鬼祟,莫非……他是刺客?”

    韩子高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一般,目光一亮,问,“娘娘可看清了,他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我胡指了一个方向,韩子高便带人往那边去了,确定他们走远了,我才敢奔回假山那里。那人还在,只是颇为讶异地问我,“娘娘?你是陈的妃子,为何还要帮我?”

    “我是他强抢来的。”我说了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但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恨他,凡是不利于他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他要抓你,我就偏要帮你。”

    “我相信你。”无声相对了一刻,他突然说了这一句,较之刚才,口气好多了。

    “你一个人在宫里行走不方便,跟我来。”

    我得在梨霏回来之前赶紧带他离开,万一被她撞见了就不妙了。宫中分了几拨侍卫大肆搜宫,凡所过内侍一律搜身查验,盘查甚严。我怕他被人认出,只好带他去了不远处的汤泉宫暂避搜查,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汤泉宫乃沐浴之所,内有一组御用汤池,引温热之水而入,常年热气腾腾,白雾缭绕。漱玉室便是其中一室,乃妃嫔专用,我带人躲进了漱玉室,支走了所有服侍的宫女,插上门闩,这才安下一颗心。

    雕花玉砌的漱玉池内清波荡漾,烟雾氤氲起而香气袅袅,熏得室内温暖如春,说不出的舒适宜人,池上设有玉枕香榻,茶点果品,乏了饿了还可以躺下休息,吃点东西。

    我一头坐在榻上,室内灯火明亮,我抬眼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清逸俊绝,一眼望去说不出的夺人心魂,眉画青山,目泄静水濯濯,风姿翩然如仙,萧萧肃肃,落落清疏。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即使是一身平凡的玄色内侍服仍掩不住他的气度风华,玉润出尘,皎然玉树临风前。

    我心下惊叹,此人绝世风貌连韩子高也不及,陈陈顼之流在他面前有如微末。

    我看得有些痴然,那人同样也在怔怔地看着我,不,应该说是看我的眼睛。他的视线久落于我的双眸,莫名又复杂,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很漂亮。”

    我自觉失态,赶紧收摄心神,移开视线,却听那人的声音轻轻地扣起,“你说你是被强抢来的,不如跟我出宫如何?”

    “出……出宫?”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讶然张大双眸,长睫在兴奋地抖动,“你是说……你有办法出宫?”我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周文璞《江南曲四首》“相逢未多时”

第三十五章 玉女戏阿其

    见那人点头,我明白了,此人是从宫外潜入宫内的,他既然能进宫,自然也有法子出宫。那么……心底的兴奋喜悦如潮如水般卷上身来,身上每一处毛孔无不在雀跃欢喜,仿佛于漫漫漠原中看到了流泻的盈盈清水,饥渴的人碰见了希望,美妙的感觉无限地肆意蔓延。

    “你可愿意?”

    “我愿意。”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脱出口,就被一阵急切的“叩叩叩”的磕门声给打断了,“娘娘,臣等奉命搜寻刺客,还请娘娘行个方便,开门让臣等入内搜寻。”

    是韩子高的声音,莫不是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找不到人,有所怀疑,所以来我这搜查来了?

    “本宫这没什么刺客,韩将军还是另寻他处吧。”我定下心来,平淡回道。

    “娘娘,刺客奸猾,恐潜藏在内娘娘不察也未可而知,为安全起见,臣等需入内查探一番,望娘娘体谅。”韩子高并未离开,反而愈加坚定地想要入内搜寻。

    “韩将军。”我加重了口气,恼怒道,“本宫正沐浴更衣,不想被人打扰,难道韩将军也想进来看看?”

    韩子高恭和却坚决道:“臣无意冒犯娘娘,臣可以等娘娘沐浴完毕后再行查寻。”

    “放肆!本宫说没有便没有刺客,难道你还怀疑本宫不成?如此本宫今夜便呆在这不走了,擅闯浴池偷看妃嫔沐浴的罪名可不小,我看你们谁敢造次!”我这么说,就是想逼迫韩子高赶紧走人,一旦他进来搜查,发现了我身边的内侍是刺客所扮可就糟了,我一定要阻止他。

    可韩子高居然应付自如,不紧不缓道:“既然娘娘坚持,那臣只好请陛下来一趟了,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听到韩子高吩咐手下去请陈的声音,我不禁咬牙,陈一向和我不对头,想也知道他来时会怎么样,估计直接就叫人把门撞开了,到时候发现我潜藏刺客铁定不会放过我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好。我焦急地踱来踱去,什么出宫,什么自由的都抛在脑后了,解决眼下的危机才是最要紧的。

    我看着眼前面带忧色的人,道:“别担心,我有办法。”说罢附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那人眼里异彩一现,面含感激,怕被门外的人发现,只好压低声音,“高某谢过姑娘救命之恩,若来日有机会必定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不必言谢,我不过是解眼前之困,能不能出去还得靠你自己。”

    果不其然,陈一来就叫人把门撞开,我没让他如意,赶在他撞门之前拉开了门闩,吱的一声,长门大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青儿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沐浴?”

    “近来天凉,青蔷下向来畏寒,难得汤泉宫里如斯温暖,我来泡一会儿祛祛寒气有什么不对吗?”我说得平静淡然,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

    陈板着脸吩咐侍卫搜查,侍卫鱼贯而入,东翻西翻,这里搜搜那里搜搜,所有的隐蔽点有查过了,连香榻也掀翻了,就是没找到人。

    他们当然找不到人了,因为早在开门的时候我就叫那人躲在门后了。他躲在门缝里,遮得严实。不过他们现在找不到不过是暂时没想到这个隐蔽点,等他们想起时那人可就危险了,我得转开他们的注意力,制造机会让他趁乱偷偷离开才行。

    “听说娘娘洗浴时曾带了一个内侍贴身服侍,怎么不见人呢?”韩子高环望四周,目带疑色地问我。

    我淡淡道:“那奴才服侍不周,早让本宫打发出去了。”

    “那怎么听室外的宫人说,不曾有人出来呢?”韩子高的语气有些冷了起来。

    我亦是冷言回敬,“这些宫人竟如此眼拙,竟瞧不见一大活人出去?可见做事马虎,眼里竟瞧不得人去。”

    在我与韩子高言语相对时,陈忽然冷笑一声,“青儿,漱玉池边上怎么会有一只男人的鞋子呢?”

    热气腾腾的漱玉池里确有一只半落于水的靴子,宽大厚重,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穿的鞋子。

    “或许是哪个粗心的宫人不小心把鞋子掉进里面了。”我不慌不忙地说。其实那是我叫那位高某脱下一只鞋子故意丢进去的,他们遍寻不着人,又看见水池边上的鞋子,自然以为人躲在水池边下了,而那只鞋子,他们只会当是刺客匆忙中落下的。

    陈沉着脸,显然不信,“是么?子高,你下去看看。”

    扑通一声,韩子高跳下去找人,陈慢慢地走到水池边去看。我偷掰下头间发簪上的一颗珠子,滚到陈移动的脚下,陈不防脚一踩下去,猝然仰面一倒,栽进了水池,伴着陈的惊呼声,霎时水花高高四溅。

    “陛下都落水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下去救人!”我手指着池边上的侍卫大喊。

    我这么一喊,侍卫们乱作一团,跳水的跳水,喊人的喊人,眼睛里只瞧着一池水,压根没心思注意周围的动静。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我一把拉出门后的高某,趁场面混乱之时,让他溜出了漱玉室。

    陈在水下呛了好几口水,勉强露出个头,一群侍卫忙赶过去扶他却被他呵斥开了,只好悻悻地上岸,倒是韩子高游移了过来,担忧问道:“陛下没事罢?”

    陈摇摇头,问:“人呢?”

    韩子高皱眉道:“不在水底。”

    彼时韩子高发髻散乱,长发如瀑的披散于肩,雪白玉颈上,水珠滴落,莫名的叫人心悸蛊惑,雪肤玉貌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香艳。

    看着两个人挨得近,我忽然玩心大起,戏谑道:“竟是青蔷误会了,原来陛下不是落水,而是专门下水等韩将军的,陛下是想和韩将军来个鸳鸯浴……哦不,鸳鸳浴吗?”说着说着我已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陈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我的心情更好了,无比暧昧地瞧着他和韩子高,眨眨眼,“怪不得陛下长年累月的让韩将军随侍在旁,原来是为方便行事啊。也对,韩将军貌美如仙,凡男子看着都心动,陛下情动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这么一说,周边的侍卫都面色古怪了起来,想来他们心中早有此疑虑,只是一直不敢诉之于口。古来皇帝好男风者亦不在少数,而陈与韩子高,皇帝和貌美的侍卫,二人常进常出,相处甚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不免让人臆想两人的关系。

    “萧青蔷!”陈近乎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陛下不用不好意思。”越说越想笑,嘴唇咧得愈加大,“青蔷理解陛下对韩将军的爱慕,古来断袖者又不止陛下一个,陛下用不着自卑。刘彻有韩嫣,刘骜有董贤,苻坚有慕容冲,您”

    “啊”我说得正欢,岂不料陈倏地伸出手来,猛地拉住我的脚,使劲一扯,不过一瞬之间,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便“咚”的一声仰面跌入了水中。

    热水淹没全身,比想象中的深,什么都看不见,扑腾着喝了好几口水,难受得要命。陈终于把我揪出水面,腰被他托着,我连连咳嗽,大口的喘气呼吸。

    “活该,看你还说不说,淹死你算了!”耳边是陈恶狠狠的诅咒声。

    呼吸刚平顺些,乍一听这话,忍不住地抬头就瞪过去,“陈,你……”

    话还没吐清,就被突如其来的狠狠覆下的吻给中断了。陈吻得蛮横激烈,舌头趁虚而入就是一顿胡搅乱缠。我先是惊愕,继而腾腾的一团火立即从脑门冲上来,看准时机,带着无比的厌恨愤怒咬住他的舌头,狠劲地几乎要把他的舌头咬断。

    陈吃痛,猛然把我推开,痛得用袖子捂着唇死瞪着我,目光像要吃人。我也不管他,捧起池中水就往嘴里灌,也不嫌脏,漱了好几口水,又擦了唇舌好几遍,直觉把陈肆虐的痕迹给漱净擦干才好受一点。

    “你……你嫌朕脏!”陈似是气到极点,目光如刀地向我插来。

    我无心应付他,只手攀住池壁,一身湿漉漉的狼狈地爬上来,感觉离陈远了些,安全了,才出声冲水里的陈气恨恨地骂道:“登徒子!”

    也不待陈反应,恼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了漱玉室。

    各宫门严密把守,皇宫外围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合宫上下大肆搜查,如此严密的把守搜查下,刺客竟是长了翅膀般无声无息地飞了。多日来石沉大海,毫无踪迹,就如人间蒸发一样诡秘地消失了。

    想起那个人,我想他在宫中应该是有内应的吧,要不然他也不敢孤身一人闯入皇宫,更不能这么轻易便离开了。而我呢,什么时候才能飞出这九重宫阙?出宫,那是多么诱人的美梦。可惜,我才刚刚入梦,他还没来得及带我走,梦便被现实给冷冷地掐断了。

    比起宫中出现刺客这样骇人的消息,宫人们更为津津乐道的是同样耸然的一件宫闱秘闻。漱玉室里的流言终究是传出去了,宫人们看陈国陛下与其亲信韩子高时,开始露出了极为古怪的表情。漱玉室里涉及的“陛下”“韩将军”“鸳鸳浴”“爱慕”“断袖”等几个词被隐秘的传开,关于韩子高是大陈陛下男宠的说法愈演愈烈,至于皇帝和韩子高同浴漱玉池的事已被口耳相传成多个版本,要多香艳就有多香艳。此事不仅悄然传遍后宫,连前朝亦有所耳闻,一帮文人儒士还上奏劝谏皇帝禁男风以洁身自好,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气得宝座上的堂堂陈国皇帝差点拍案暴跳。

    陈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后宫,宫人亦是私下议论,不敢明目张胆在皇帝眼皮底下动嘴,陈一直不知流言一事,直到这事闹上了朝堂才知道有这档子事。气愤交加之下,责令少府彻查严惩散谣之人,凡有私议宫闱,碎嘴宫人者杖打三十大板,女的发配掖庭,男的发配苦役房,屡言不改者杖杀。陈以雷厉风行之势平息了宫中谣言,再无人敢议论宫闱。

    注释:

    1标题出自三国曹植《远游篇》“玉女戏其阿”说的是神女在戏玩。

第三十六章 绿罗无心叠

    陈来漪兰殿用膳,上次他在漱玉池当着一干侍卫的面众目睽睽之下非礼我,我想想都觉得恼火丢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把他当成透明的空气,饭桌上的气氛冷得快要结冰了。

    “啪”的一下,陈重重扔下筷子,厉眼扫过我,“你在漱玉池里说的那些话传出去在宫里闹了多大的乱子,朕都没追究你,你倒敢给朕甩脸子来了。”

    “陛下,无风不起浪。你和韩将军相伴相随,亲密无间,宫人们可都看在眼里的。想来他们早有此猜想,这才传得沸沸扬扬,怎么能怪我呢?”我瞧也不瞧他一眼,随意地扒饭吃,心里暗笑不已,幸灾乐祸。

    陈气恨地瞪我,“胡说什么,朕一直将子高视若兄弟,怎由得你污蔑!”

    “陛下是不是将韩将军视若兄弟青蔷可不知,陛下只要自己心里明白便好。”我淡淡地回应,夹起一根青菜细嚼。

    “萧青蔷!”陈想发火,却又停滞许久,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幽幽的叹息,“朕知你还怨朕从前对你的种种不好,才故意这样说来气朕,流言一事朕不怪你。青儿,我们放下一切,真正和睦相处可好?”

    停下夹菜的动作,我凝眸看他,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陈清池般的眸子直定在我脸上,水波漾动,隐约有莫名的情愫,轻声道:“你从前受了许多苦,往后朕会加倍补偿你,照顾你一辈子,不会再让你受半点苦。”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暧昧?我玩味的挑眉,“为什么要照顾我一辈子,陛下这话还真会让青蔷误会你喜欢上我了呢?”

    如陈这般厚脸皮的人也不禁脸庞一红,但在看到我嘲弄的眼神的瞬间就冷了下来,寒声讽刺道:“朕会喜欢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朕不过是看你可怜,无父无母的怜悯你几分罢了。就你?朕用脚趾头数都看不上!”

    被他这样嘲讽,我也不生气,淡笑如莲道:“有了婉昭仪这样仙子般的妙人,想来世上再无人能让陛下瞧得上眼了。”

    “其实朕不是……”陈气势一下子低了下来,面色僵硬地想辩解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陛下若真怜我孤苦,不如就放青蔷出宫吧,青蔷会一辈子感激陛下的。”

    陈僵硬的脸扭曲了起来,笑着看我,说不出的阴冷,“青儿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出宫啊,想出宫?休想!想去找你的心上人?做梦!”

    “咣当”一响,这下陈连碗都砸了,还嫌不够出气,肃地站起,将地上的碎片狠狠地踢开,面上交织着恨意与痛意,怒恨地走出了漪兰殿,走前还不忘恨恨瞪我一眼。

    梨霏和云溪听到声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张惊颤地收拾地上的瓷片。我若无其事的继续吃我的饭,他爱生气便让他生气去,反正气坏的又不是我的身子,何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影响自己的胃口呢。

    自那日陈在漪兰殿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有好一阵子我都没有再看到他。不过没多久他又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时不时地往漪兰殿来过夜,他睡榻,我睡床,偶尔他会叫我念书给他听,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去了。

    已入晚秋,合欢殿仍是绿意冉冉,不失亮色,庭院里的合欢树繁茂碧绿如玉,叶影参差,细叶纤纤翠意铺,绒叶团团成云盖,依风曳曳。绿萝蔓蔓妆点于假山丛丛,碧华密密交织,绿光流转间愈显得合欢殿绿色盎然,秀逸雅致。虽不似其它宫中那般绮丽华耀,却别有一番趣味。

    合欢殿内布置装扮得素净又不失大方,只按着一般宫妃的规格,并不显奢华,恰如婉昭仪其人,简单素雅。

    “昭华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婉昭仪笑吟吟道。

    “我成日呆在在漪兰殿甚觉无聊,所以想找姐姐来聊聊,婉姐姐可不要嫌弃我。”我笑着跟她打趣道。

    “怎会,有人来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婉昭仪命人给我端上一杯茶,道,“这是新出的茶,妹妹尝尝看。”

    我捧起茶盏,浅啜一口,问:“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婉昭仪回道:“是庐山云雾茶。”

    我一听,了然道:“庐山云雾茶,色泽翠绿,香如幽兰,浓醇鲜爽,可是难得一品的好茶。想必是陛下赐给姐姐的,可见陛下对姐姐的爱重。”

    “或许从前是吧,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婉昭仪的话中似乎夹着一缕漠漠的忧伤,黛眉微蹙。

    按理说,婉昭仪是周国的细作,陈的宠爱是她窃取情报的保障,她应该极尽所有保住陈的宠爱,在后宫中站稳脚跟才是,就算她不爱陈也应该对我这个“情敌”的出现有所防范和警惕,可我从未见她有过争宠或吃醋的举止,完全一副不在意淡然处之的样子。或许,以她的聪慧,一早就猜到了,陈对我的宠爱不过是假象,是陈保护她的一种手段,所以她才能够这么沉得住气?

    “姐姐想多了吧,陛下对姐姐的爱一如往昔,在这宫中,没有人能够取代姐姐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我有意试探她,缓缓道,“陛下冷落姐姐,是为了保护姐姐,就连陛下对我的宠爱,也是为了保护姐姐。以姐姐的聪慧,应该不难猜到吧?”

    果然,婉昭仪没有一点惊讶或意外,反倒是蠕动着双唇想解释点什么,我阻止了她,抢先道:“姐姐不用解释什么,也无需感到愧疚,因为我一点也不在意陛下爱谁或者是讨厌谁,更不会因此而有半点伤心。相信姐姐也跟我一样,所以才能这么安然处之,对吗?”

    我这么说,婉昭仪的眸底飞过一丝讶异,刚想说点什么,殿内就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娘娘,您吩咐司乐司找的几本琴谱找来了。”

    合欢殿的宫女引着司乐司的宫女缓缓走进来,司乐司的宫女手拿着一个托盘,用绢纱盖着,呈上去给婉昭仪过目。

    婉昭仪擅音律,钻研几本琴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怪的是当婉昭仪掀开绢纱时,一瞬间,一块手绢也随之滑落,飘飘落地。

    我伸手去捡,摊开手绢一看,青白的细绢上绣着一副荡舟采菱图。两个着浅青色衣裳的女子正于菱池中央,素手泛舟,兰桡破浪,青萍点点。手帕的左上角依稀绣着一行字:风摇兰舟动,故人来相会。

    我把手绢递给婉昭仪看,“姐姐你看,这手绢绣得真好看。”

    我转头问那个司乐司的宫女,“这是怎么回事,琴谱里怎么会有一条手绢?”

    婉昭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这手绢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琴谱里?”

    那个宫女也是一脸的迷茫,“奴婢也不知道这方手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那个宫女才恍然道,“婢女记起来了,这几本琴谱是司衣司的一位姐姐帮我整理的,可能是她整理时不小心落下的。”

    说罢,那宫女跪下来请罪,“是奴婢疏忽大意,请娘娘责罚。”

    “起来吧。”婉昭仪倒是宽和,“这事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你那位司衣司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兰瑶,是和奴婢一同进宫的。她只是想帮我,还望娘娘不要降罪于她。”宫女仍是跪着请求。

    婉昭仪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你那位姐姐,做事认真仔细些,别再出这样的差错了。”

    “谢娘娘恕罪。”

    从合欢殿出来的时候,想起那块手绢上绣的字,我微微扬唇,看来这次来合欢殿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嘛。

    回来后,我叫梨霏帮着关注一下婉昭仪的动作。梨霏虽然疑惑,却还是照做了。几天后,梨霏告诉我,婉昭仪传了一个司衣司的宫女裁制衣裳,估计是备受冷落已久,所以想裁制些漂亮衣裳,穿在身上以博得皇帝的注意。至于那个司衣司的宫女,叫兰瑶

    听着梨霏报上来的情况,我浅浅一笑,婉昭仪才不是那种以色取宠的人呢。

    我特意传召了那位叫兰瑶的宫女过来,命她为我裁制衣裳。这名宫女面对我时表面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可那双眼睛里却时不时地乱瞟,有些不安分,怕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呢。

    听闻前线传来捷报:陈周两国交战,陈军于巴州西江口大败周军,周巴陵城主弃械投降,归附陈国。因为打胜仗的缘故,陈大喜之下决定在宫中举行歌舞之宴,并着令少府着手此事,以庆贺大军告捷。

    陈派蒋裕过来传话,说是要我去御书房伺候笔墨。

    我极不情愿地过去了,经过御书房殿门口时,发现门前领头的侍卫换了张生面孔,不再是我平时所熟悉的韩子高时,我不禁纳闷了,平日里陈和韩子高形影不离的,韩子高几乎是随身伴驾保护陈的安危,怎么今日不见他人了呢?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释永颐《水仙花》“绿罗湘带无心叠”

第三十七章 竹中窥落日

    进入殿内,陈正坐于御案凝神批阅奏折,根本没发现我来了,我上前提醒道:“不知陛下传召青蔷过来有何事?”

    陈这才抬头,道:“青儿来了,替朕沏杯茶来。”

    怎么回事,一来就把我当丫鬟使,虽然心里很不乐意,可我还是照做了。伺候人这种事不难,在冢宰府的时候我早做熟了。我自蒋裕递过来的木盘中拣几片薄荷和干玫瑰放入如意莲纹茶盏中,从茶花卷草纹壶中倒入沸水冲泡,兑入白糖,等茶水降温后,放到案前,“陛下,茶沏好了。”

    陈似乎很享受看我忙碌的样子,眼底蕴着明亮的笑意,仿佛曜日破云的灿烂。他端起茶盏,舒服惬意地轻尝浅啜。我却没心思跟他耗时间,再一次问道:“陛下找青蔷来到底有何事,可以明说了吧?”

    陈不理会我的话,继续指挥我,“朕要批阅奏折,给朕研墨。”

    难道他叫我来就是给他端茶递水伺候笔墨,当丫鬟使的?他还真无聊!不过,他是皇帝,得罪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好,我忍。

    我乖乖过去持砚研墨,一边研墨一边尽量地心平气和道:“陛下,不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吗,你怎么又开始为难我了?”

    “朕有为难你吗?”陈很乐意看我吃瘪的样子,开心笑道,“你是朕的人,朕是你的夫君。女子为丈夫沏茶研墨,体贴照顾本就是分内之事,怎么算是为难呢。”

    我呸,还夫君呢,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我可不想听他谈论这个,于是转换话题道:“陛下,怎么不见韩将军伴驾呢?”

    “你还敢说,要不是因为你惹的祸,朕会把子高调开吗?”陈白了我一眼。

    听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虽然流言一事暂时压了下来,但若韩子高还留在陈身边,难免遭人揣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不得不防。此事涉及陈的声誉,为了避嫌,他不得不把韩子高调离身边,培养新人,以彻底平息流言,消除隐患。

    可能陈在为这一件事恼怒于我,所以来找我的茬。为免旧事重提触犯到他的禁忌,我只好再次转移话题,“门外的那位侍卫是谁,青蔷看着很是面生,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萧良原先是禁卫军的一员,几日前,朕在马场试马时差点堕马摔伤,幸好萧良及时制住了那发狂的马匹,朕才得以幸免于难。朕看他武艺不错,又颇负才学,便把他调到御前来了。”

    我感到奇怪,“陛下差点堕马摔伤,这么大的事,怎么青蔷从未听宫人提起?”

    陈解释道:“是朕要他们严守此事的,太后正病着,朕不想拿这件事来烦她的心,扰了太后的清修。”

    是嘛,看来陈对他的叔母还挺关心的。

    本来我以为陈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叫我到御书房伺候的,可在研墨的时候,我总感觉他那双带笑的眸子时不时地在我身上逗留,看不出生气或发怒的迹象,反倒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这就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要说他是想折磨我,那也不是啊,他只让我沏了一杯茶,磨了一会儿墨,也没做什么让我为难的事,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让我回去了,真是奇怪,我出殿门的时候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殿外,我看到了安成王。陈顼是陈最宠爱的弟弟,时常入宫伴驾,估计是受他皇兄的传召来的,只是他并不着急进去,反而在四下无人的一处和一个小内侍悄声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走过去时,他们已然若无其事地分开了。

    看到我,陈顼显然很惊讶,“御书房乃后宫重地,皇兄从不许任何后妃来御书房伺候,今日主动竟然召你来?”

    陈顼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说今日陈召我来怎么可能就只是沏茶研墨,什么事都没有呢。后宫妃嫔从不得入御书房一步,可他却让我开了先例。这要是让后宫那些女人知道了,我又要倒霉了,她们会把所有的矛头指向我的。该死的陈,他是不是想害死我啊!

    陈顼看着我突然就冷笑了一声,“他对你还真是上心呢。”

    说吧,大袖一荡,喜怒不明地进殿了。

    我认得那个和陈顼谈话的小内侍,他时常跟在蒋裕身后端茶递水的小徒弟,名叫楚珂。等陈顼一走后,我问他:“刚才你跟王爷说了什么,本宫也想听听。”

    “回娘娘,奴才是陛下身边新进奉茶的,不了解陛下的喜好,恐服侍不周,所以想向王爷打听点情况,尽心服侍好陛下。”楚珂回答得有条不紊。

    我没多问,只转头望向陈顼缓缓进殿的身影,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丝疑虑。

    陈顼和陈之间,是否真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兄友弟恭,和睦融融。还是,另有玄机?

    宫宴当晚,我早早的便出了漪兰殿往重云殿去。天色向晚,一轮弯月自云间忽隐忽现划过重重高楼殿宇,水银月华流泄如水,铺地生光,千重万重宫阙晕上一层淡青朦胧的霜华,清寒而安静。所过处木叶扶疏漏下清清浅浅的月光,和着枝叶重叠的剪影稀稀疏疏地洒落在身上,光影纵横交错,忽明忽暗,仿似于光明与黑暗中挣扎沉沦诡谲而无法预知的人生。

    路上碰见了韩修华,迷蒙的月光下,韩修华着一件瑰紫直领棉衣,配以品月绣织繁复合欢花纹锦缎长裙,淡笑如菊,愈见温柔。五个月的身子使她看起来比以往丰满了不少,下巴也变得圆润了些。

    “韩姐姐也去参宴?姐姐正身怀龙裔,不宜操劳走动,应该安心养胎才是,万一不慎动了胎气可怎么好?”我略带担忧地过去问候。

    韩修华微微一笑,“不打紧的,我只是呆在宫里闷得慌,出来走走,并不是去参加今晚的筵席。”说着,她手抚上凸显的肚子,用一种母性特有的温柔道,“那儿太闹了,总不好惊了孩子。”

    我调笑道:“果然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事事都为孩子考虑周全了。”

    韩修华面色祥和如朦胧的月色,道:“等妹妹有了孩子也会如此。”

    正说着,却远远的瞧见一排人影往这边走来,等近了些才看清,是一队侍卫带着一帮抬箱子的内侍走来,领头的正是陈新近提拔的萧良。

    内侍中领头的是蒋裕的徒弟连生,自然认得我们这些后宫女眷,遂向我和韩修华行礼。当中的一个小内侍不知怎的,估计是见到主子们太过惊慌了,竟然失手掉了箱子,轱辘一滚差点砸到我的脚,幸好我及时躲开。连生火大训斥了他一声,这才抬起箱子。

    “他是新来的不懂事,惊了两位娘娘,还请娘娘见谅,看我回去后怎么教训他!”连生急急得向我们赔不是。

    “他也是无心之失,本宫不怪他。你也别太为难他了,下不为例就是了。”我并不生气,看那小内侍发抖害怕的样子,不禁的就有些同情他。

    “听到了没,还不谢过娘娘!”连生喝斥着那小内侍过来。

    小内侍怯怯地过来,虽然害怕却是真心实意地道谢:“谢娘娘开恩。”

    赔笑完后,连生指挥着那帮内侍就要走,我出声拦道:“等等。”

    “娘娘还有什么事?”

    我问:“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禀娘娘,这些都是宴席上排练舞乐的一些用具,是给乐坊表演的人准备的。”

    我提醒道:“你们最好打开箱子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摔坏了,可别误了今晚的表演。”

    我这么一提醒,连生连忙吩咐人打开箱子检查,没想到却被萧良拦住了,“连公公,时间恐怕来不及了,不能在路上耽搁了,要不然会误了乐坊歌舞的表演的。我看方才那一摔也不算重,我都检查过了,那些乐器没那么容易摔坏的,应该不打紧的。”

    “怎么不打紧了,万一有什么损坏的,败了歌舞的兴致,你们谁担待得起。”

    “妹妹。”韩修华紧张地将我拉过一旁,轻声道,“这里大都是年轻的侍卫,男女有别,你我要懂得避嫌,长久跟他们盘桓在一处,不合规矩,会落人口实的,我们还是赶快让他们走吧!”

    想想韩修华说的也有道理,帝王眷属最忌讳与其他男子亲近,男女之防甚严,若不稍加注意,很有可能会落人把柄,引起风言风语,于己没什么益处。

    “罢了,既然萧统领说没事,那你们便抬走吧。”为了避嫌,我不打算在这方面纠缠不休了。

    萧良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吩咐身边人,“就赶紧抬进去吧。”

    说罢,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重云殿那边去了。

    临走时,萧良的目光轻轻瞥过我和韩修华,韩修华向他轻微点头示意他们离开,然后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一直看着他们远去。

    我有些疑惑道:“韩姐姐可是认识萧统领?”

    韩修华转向我,淡淡道:“不认得,只是觉着面熟罢了。”

    是吗?我有意问道:“那姐姐可有听说陛下前阵子差点堕马受伤被一侍卫所救的事?”

    “从未听说。”韩修华惊讶地问我,“妹妹是从何听闻此事的?”

    “是陛下告诉我的,因为不想让太后担心,陛下才不让人传扬此事。”我淡淡地解答。

    韩修华听此,话里行间不易察觉地夹上一丝苦味,“陛下真是什么体己话都只跟妹妹说。”

    注释:

    1标题出自南北朝吴均的《山中杂诗》“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第三十八章 铮尔剑有声

    和韩修华分别后,赶到重云殿时,殿内丝竹管弦声声,歌舞欢畅,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为了庆祝陈军大捷,孔贵妃还特意向皇后建议从民间乐坊中挑一些艺人入宫表演。宫中歌舞看腻了,众人也想来点新鲜的,皇后很快应允了。孔贵妃得到允许后从民间选了一支乐队进宫演出,以博君王欢心。

    到了乐队献艺的时间,二十个人鱼贯而入,十九个面貌清秀的男子和一个妙龄少女依次序散开,准备他们的表演拂舞。

    鼓声乍起,箫音缠绕,中央的妙龄少女持长拂而舞,罗衣从风,长袖翩飞交横,轻裾逾曳若鸾飞,起舞之间云霞照彩,轻飘如燕袅娜云飞。散开在周围的几个男子持短拂单足而立,踊跃逸豫,凌厉矜庄,行云流水明畅,风姿矫健利落,飒飒而动,女子的阴柔之美与男子的阳刚之美的糅合,配合得出奇的完美亮眼。

    只鸾合镜,鸳鸯共翔,少女被一群男子拥簇于顶,轻盈于上空旋舞,长拂飘飘,细腰盈扭,若俯若仰,若来若往,翻身于空中跃然翻旋三圈,流水连贯,绰约婀娜,轻轻稳稳落于男子肩上。乍听鼓箫**,少女长拂破空,飘逸似仙,双足飞快的旋转,疾若离弦箭,浮若长空云,千匝万转,蓬草飞旋,舞姿纵横,恣意酣畅。

    见惯宫中歌舞的柔曼绮丽,乍见如此奔腾英气的舞,众人都觉新鲜奇巧,别有风致,一时间看得痴然了。

    眼见击鼓吹箫的乐师即将收尾,少女流转衣袖,轻灵折腰仰头挥洒云袖,霎时间无数飞花彩瓣自少女袖中漫天飞落,落英飘舞铺洒缤纷如天边妙丽的云霞,美若天女散花。

    一舞毕,众人看得兴致勃勃,陈唤了当中领头的上来打赏,却见领头的乐师手抱乐鼓,不卑不亢的慢慢地走了上来。

    “咔嚓”的一声转动,乐师手中的乐鼓竟分成了两半摔了出去,右手突兀地出现了一把明光熠熠的短剑,迅雷般向陈刺去。

    原本肃立在一旁的艺人也迅疾地向一排的鼓器扑去,咔嚓一转,从鼓中抽出短剑,冲向上座的陈。看似平常无奇的鼓器,竟暗设机关,内藏利器!

    陈始料不及,慌张躲过。他的武功毕竟不俗,定下心神后便沉稳地与乐师交起手来。座下的安成王亦飞身扑上去,与前来支援的艺人打了起来。可惜韩子高不在,为了避嫌,陈不再让他随侍左右,只让他在外围把守,一时间冲不进来。他若在,必是一大助力。

    事情发生得突然,等到意识到殿内发生了什么,一片尖叫声起,宫人四散逃蹿,混作一团。妃嫔瑟瑟发抖地躲在柱子后面,惊惶无措,娇容失色。

    外围的侍卫听到风声前来支援,奈何一半的刺客守在殿门口抵挡,且刺客武艺高强,一群侍卫一时间也奈何不得,更无法进殿,殿门口刀戈声响作一团。

    陈陈顼两兄弟,凭着卓绝的身手打退了刺客一轮又一轮猛烈的进攻,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又没有武器在手,渐渐的体力不支,落了下风,又迟迟等不到救援,可谓形势堪忧。

    “陛下小心”和我躲在一旁的婉昭仪乍然惊叫,不要命地扑向刀戈激烈之处,扯住陈背后那个企图行刺的女艺人。女艺人让她这么一扯,没偷袭成功,气恼地拿着短剑插过去想杀了她来泄恨。

    陈前有刺客袭击来不及去救婉昭仪,我正为婉昭仪忧心之际,混乱中,不知是谁狠狠推了我一把,撞向婉昭仪,直把我推向那个女艺人的刀口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捡起混乱中滚落在地的一个酒壶,用力地砸向那个女艺人持剑的手。“啪”的一下酒壶碎落,手被砸歪,剑也偏了方向,没刺中人。趁着女刺客愣神的劲儿,我把身下的婉昭仪拉扯开来。眼见女刺客的短剑又要插过来了,我急忙斜身躲过,使劲地将婉昭仪推得远远的,冲她低吼道:“快走!”

    来了我这个碍事的人,女刺客自然不会放过我,但我也是跟着师父学过点武功的,怎会由她宰杀?堪堪躲过她的几次劈杀,很快我与她交上了手,可人家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实战经验比我多得多,杀人技法更是娴熟得不得了,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几招下来便已抵挡不住她凌厉的攻击,只能狼狈地躲闪。看着那明晃晃的剑气森森逼来,我直疑心自己是不是要命丧于剑下了。

    “青儿!”恍惚中似乎听到了陈焦急的暴喝声,斜眸中看到陈一把夺过刺客手中的短剑,暴怒地疾冲向我这边,一个旋转,他的左手稳稳揽住我的腰,右手直刺向女刺客,雪光一晃,又快又准,叫人毫无抵抗之力,直直插进了女刺客的胸口。

    殿门口那些侍卫就要打破防守冲进来了,这些刺客既然敢在重兵森严的皇宫中行刺,想来也是报了视死如归的念头,纯粹是取陈的项上人头,进来了就没想活着出去,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侍卫们冲了进来,刺客们大急,进攻更为狂暴,一副拼了命要与陈同归于尽的样子。陈既要应付刺客的进攻,又要护着我,应接不暇,银白宽袖大衣被划得七零八落,皮肉绽开。再看一旁的陈顼,他正护着惊慌失措的婉昭仪,手持短剑周旋于刺客之中,身上已有多处划伤。

    哗啦一下,一大群侍卫冲了上来,韩子高冲到陈身边替他处理周边的刺客,兵刃相接,刀光剑影,殿内厮杀声一片,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侍卫,仅剩的几个刺客很快便抵挡不住,被侍卫们擒杀干净了。

    混乱一平息,我趁机从陈的怀里挣脱出来,陈却是一把拽住我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乍见他突然这么关心我,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只好低头道:“没事。”

    陈松了一口气,背后却传来了陈顼凉凉的略含怒气的声音,“皇兄,婉昭仪受伤了。”

    我抬眼一看,婉昭仪面上带着寥落的笑意,手背上涓涓滴血,估计是混乱中被割伤的,怎么说她也是为了救陈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才会被人割伤的,陈却把她给忽视了,不免有些愧疚地过去关怀一下,“婉兮,伤得重不重?”

    “臣妾没事。”婉昭仪摇摇头,却在看到陈背上血迹斑斑的伤口后,慌神地向蒋裕喊道:“陛下受伤了,蒋公公,快传御医过来为陛下治伤!”

    蒋裕一看,吓得赶紧跑去请御医,这时躲在柱子后面的妃嫔也簇拥了上来娇声软语地问候皇帝。而我,隔在人群之外,看着目光微黯的婉昭仪,落寞的陈顼,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陈死了就死了,婉昭仪那么不要命地扑上去做什么,赔上自己一条命值么?我是不想她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加上她帮过我,这才救的她。现在想想,婉昭仪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救陈,到底是为了取得陈信任的一种手段,还是不经意间的真情流露呢?

    一个女人,跟在一个男人身边久了,总会产生几分感情。再笨一点的,心也守不住了,迷失在男人的柔情蜜意里,城池失陷。最初的爱恋,已经随着时光的消逝渐渐地走远了,再也寻不回了。

    有些人自以为心志坚定,可以把控自己的心,可以掌控一切。孰料玩火**,假戏成真,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丢了自己的心。

    婉昭仪,会是这一类人么?

    先前发生了刺客夜探皇宫一事,而今更是惊悚,皇帝公然遇刺,整个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皇帝大怒,严令廷尉彻查此事,查封乐坊,乐坊内一干人等全部被押入大牢,严刑拷问。负责检阅乐器的宫人皆因办事不力而被办下狱拷打,所有当值侍卫皆降职责打。连举荐乐队进宫的孔贵妃也被牵连训斥,罚俸一年。

    “萧良也是负责检查乐器的,为什么他没有被查办,他那天极力阻拦我检查箱子,说不定是别有居心。”事发后,我去岱妍苑探望韩修华说起了这件事。

    韩修华略微紧张道:“妹妹多心了吧,不是说萧统领救过陛下的命吗?既是如此,他怎会对陛下有不轨之心呢?”

    看着韩修华微微紧绷的脸,我的唇角弯起一个幽深的笑弧,“韩姐姐说的是,或许是我多心了。”

    自陈受伤以来,前去式乾殿嘘寒问暖的妃嫔不少,只有我一个岿然不动安坐于漪兰殿。说实话对于陈这次遇刺,我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的,也就婉昭仪傻,不要命的去救他。

    陈不过是受了些外伤,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痊愈了,有什么打紧的,等到除夕宴时照样可以生龙活虎地出席。我凝眸沉思,除夕宴,除夕宴……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

    注释:

    1标题出自北宋欧阳修《宝剑》“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

第三十九章 堂前一树梅

    天寒地冷,一场雨雪霏霏过后,除夕宴很快便到了,宫中有位份的女眷皆一例被邀请去参加帝后主持的宫廷家宴,我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前去参宴时途经缕梅园,瞧见梅园里的梅花次第吐放,红梅欺霜吐艳,雪晴云淡,天光薄影下,梅蕊半含,疏枝缀玉亭亭艳,玉影横斜袅袅香,漫漫相连梅海凝云,花光烂漫似火影灼灼,重重错落的梅影,一堆堆,一簇簇,开得灿烂明丽若曜火流星,红梅映雪,漫天漫地的雪地里燃起一片云火。

    古时宴会一般都要吟诗作赋,此次宫宴自然也免不了俗,且各宫妃嫔牟足了劲要在皇帝面前一展才情,一博君心。缕梅园里的梅花成了她们作诗的名目,一群女子便在殿内以梅为题各自施展才艺,娇声媚语地吟吟作诗起来了。

    “朱日光素冰,朝花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严淑媛眼横秋波,轻盈浅念,眉眼盈盈对上陈,陈含笑点头以作嘉许。

    再来是汪贵嫔,“迎春故早发,独自不凝寒,畏落众花后,无意别人看。”一如既往的英气冷傲。

    轮到婉昭仪,她清雅淡笑,“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

    一干妃嫔陆陆续续作了些咏梅诗,孔贵妃迟迟落于众人,许久才开口吟念,“梅花一时艳,竹叶千年色。愿君松柏心,采照无穷极。”

    此诗一出,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目光皆倾注于孔贵妃,或惊艳,或赞叹,或讶异,或羡慕,或惊佩,或嫉妒。

    众人只知咏梅之凌霜傲雪,高洁坚贞,孔贵妃却别有新意,吟梅咏竹,梅花荣谢转瞬,一时呈艳,怎敌得上松竹之岁寒不改呢?如此才情,怎不叫人惊叹?难怪孔贵妃要落于人后,久久未有动静,原是想一鸣惊人呢。没有前边流于俗类的咏梅诗甘当绿叶,怎衬得她这朵红花的新颖别致呢?

    毫无疑问,孔贵妃的诗自是博得满堂喝彩了。孔贵妃意气风发,一扫重云殿遇刺一事所遭受的乌云,神采飞扬地看我,“现只剩华妹妹一个了,久闻妹妹聪慧,想来必定文采不俗。”

    “恐要让贵妃姐姐失望了。”我静静一笑,“青蔷出自乡野,不曾习诗弄词,怎好献丑?”

    孔贵妃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鄙薄的笑容,“妹妹何必自谦,陛下如此宠爱妹妹,必定是妹妹才貌双全才得陛下青睐,妹妹可别想偷懒推脱了。”

    这是故意要我难堪吗?这宫里谁不知道我出身卑微,不擅诗词歌赋,也没什么其他才艺,纯粹是幸运入了陈的眼罢了。心中冷意泛起,面上却是淡淡如云的笑,“不是我推脱,从小父母便教导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一直谨记于心,只勉强识得几个字,连作诗亦不会,实在羞愧,比不得姐姐,如此有才。”

    我故意加重了‘有才’这两个字,却见孔贵妃面上一白,盯着我说不出话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般有才,不就是无德吗?我话里的讽刺谁都听得出,座上几个妃嫔已忍不住窃笑了起来,只有孔贵妃的脸一青一白的,缤纷交错好看得紧。

    “好了。”座上的陈发话了,白了孔贵妃一眼,“青儿不擅诗词,你又何必为难她。”

    “是。”孔贵妃只好就此作罢,朝我冷哼一声,愤愤不满的样子。

    奇怪,自开宴起,陈不只是怎的,一直在用一种满含怨气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我哪得罪他了?不过他现在怎么又肯站出来替我讲话了?

    整个宴会从开始到结束,陈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色,眼神冷冷,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心情,我仍是高高兴兴地过我的年,无视他的冷眼。

    宫宴开到深夜才算结束,回到漪兰殿时,我不忍让守夜的内侍在大过年的天寒地冻的时候还为我守夜,便恩准他们不必守夜了回去安歇。至于梨霏和云溪,替我整理好床被之后便回去睡了。

    夜半寂静无人之时,我偷偷自己一个人,悄悄提了灯笼,趁无人守夜之际,出了漪兰殿。

    踩在永巷过道的积雪上,缓缓而行。永巷,是犯错宫女与妃嫔废禁之地,说白了就是冷宫,冷宫地处偏僻,侍卫宫女极少,除夕这大好节日,更是在房里庆祝不出,一路寂寂,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永巷东西处宫墙低矮,守卫稀疏,只要翻过三重低矮的宫墙,便可通向宫外。冬夜寂冷,侍卫大都畏寒不出,且大半都在正殿守着,此时便是出宫的最好时机,不能再犹豫了。

    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团长长的带钩的绳索,往上一抛,钩住宫墙顶上,抓着绳索往上攀,爬上墙顶,又顺着钩索从另一边往下爬。雪夜明月,宫道清楚可见,四周环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侍卫才放心地把钩索往第二重宫墙一抛,稳住绳索往上爬。爬墙可是一件费力的事,爬到墙顶时,额上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擦了擦额鬓,我俯望着第三重宫墙,只要爬过了那一层,就可以挣脱出皇宫这个牢笼。从此自由自在,逍遥无忧,无人拘束,那些什么阴谋权术的,统统让他们见鬼去吧。

    至于陈对我的种种迫害,不用我亲自报仇,也会有人替我收拾他的。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包藏祸心的枕边人婉昭仪、韩修华。就让她们替我把皇宫这潭水搅得更浑一点吧,最好把陈搞得不得安生才好。

    抓着绳索往下移动,快要落地时,突然间脚好像被什么用力一扯,“啊”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身子落在一个宽阔坚实的物体中。转头一看,正对上陈那双幽亮似雪光森寒的眸子,瞬间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式乾殿安寝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抬眼偷瞄了一下周边,黑压压的一群侍卫围着,我的心一沉,好像咚的一下,一块石子没入水中,沉入无边无底的森森的黑暗。

    “看到朕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呢?”陈轻笑,月华投射的眸子泛着浓重可怖的寒意,“破坏了你出宫的计划,伤心么?萧青蔷!”

    他知道了,我能说什么?大晚上的拿着钩索爬宫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我没办法辩解,亦无从辩解。反抗么?光陈一人我已无招架之力,再加上这么一群侍卫,想逃走,简直难如登天。我能做什么,只能呆呆地任由陈翻身将我扛在肩上,寂落无声的雪夜里,一步一步走向不可知的深渊。

    “啊”被人重重扔在式乾殿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浑身的骨头咯咯作疼,我忍不住骂道:“陈,你个冷血无情的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寒眸闪闪地逼视过来,“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从未正眼看过朕,朕是小人,宇文邕就是君子了?”

    我扭过头,不愿看他,陈却蹲下身来不容回避地扳过我的脸,愤怒冷漠地瞪我,眸底冒出幽暗四溅的危险的火光,“为什么要走,朕不是警告过你要安安分分地在宫里呆着吗?你从来就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朕对你不够好么?朕为你淋了雨生了病,为了救你受了伤,你有来看过朕么?有关心过朕么?没有,一次都没有!萧青蔷,要论冷血无情,谁及得上你?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他自己跑去淋雨,生了病干我什么事?那些刺客是冲他来的,就算他不救我身上也会挨几刀,何况他救我不过是看在我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的份上,目的本就不单纯,还敢说是为了我受的伤?可笑!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瞧见我眼底的不屑,陈恼怒更甚,伸手就来扯披在我身上的霜白色水青忍冬纹斗篷。我一慌,簌的一下爬起来,厚暖的斗篷被用力地扯落在地,我怒道:“你干什么!”

    陈邪佞冷笑,“干什么?爱妃,身为朕的妃嫔侍寝乃分内之事,不用朕来教你怎么做吧。”

    “你无耻。”他话里的意思傻子都能明白,我当下便羞愤地骂起来,转身急欲冲出殿外,却被陈强劲的手一抡给抡了回来。

    我一个拳头就打过去,陈没有躲,反而拿捏住了我的手。我心下大急,手脚并用和他在殿里打了起来。陈习武多年,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打得过他?每跟他过一招都要耗费我极大的体力,不多时便气喘吁吁招架不住了,陈轻易便将我拿下,把我压在式乾殿的床榻上。

    “陈,你不是还要利用我牵制宇文邕吗,你怎么敢碰我,他不会放过你的!”我心下大乱,努力地搜寻可以助我逃脱的方法。

    听了我的话,陈却更为恼火,目光阴鸷锐利地盯着我,“你不也说了,你一个女子未必能牵制他,影响不了大局。既然如此,朕还顾忌什么。”说罢就快速地伸手来剥我的衣裳。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王安石《梅花》“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2“朱日光素冰,朝花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出自南朝萧衍《子夜四时歌春歌》

    3“迎春故早发,独自不凝寒,畏落众花后,无意别人看。”出自南陈谢燮《早梅》

    4“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出自北魏陆凯《赠范晔》

    5“梅花一时艳,竹叶千年色。愿君松柏心,采照无穷极。”出自南朝鲍照《中兴歌》

第四十章 严风裂衣裳

    我拼命地挣扎出一只手来,抓住他游动的手,狠狠瞪道:“陈,你心爱的婉昭仪想必正独守空房,暗自垂泪,你找她去!”情急之下我只好搬出了婉昭仪,希望他能清醒一点就此罢手。

    陈一只宽大有劲的手将我的左右手交合压住,眸中有疯狂的火苗跳动,怒道:“你少跟我提她,没用!”

    高大沉重的身体死死地压着我,双手双脚使劲地挣扎挪动,可恨竟半分也动不得,无助、绝望、羞耻、愤恨一齐冲上脑门,“陈,你个混蛋,你这样跟强盗山匪有什么区别!卑鄙,无耻,恶心!”

    陈游移的手滞了滞,但仅仅是一瞬,下一刻他的举动更加疯狂急躁了起来,眸色愈加幽暗,“反正朕在你心里已经十恶不赦了,随你怎么骂都没用,你是朕的,朕不许你逃开!”

    随着身体的扭动,陈的目光变得狂乱炽热起来,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某一部位的变化,我吓得不敢再动,内心的恐惧无限的扩大,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泪水忍不住地在眼底打转。

    不要,不要!这种事情我绝对没办法当作是被疯狗咬了一口。谁愿意跟一个自己厌恶的男人发生关系,这跟凌暴有什么区别!

    “你给我滚开,别碰我!”

    陈低头堵住我的唇,急切地吻着,捏着我的下颔迫使我张开嘴,舌头勾住我的,深深纠缠,侵占。一只手除去彼此的衣裳,另一个手紧紧压住我的反抗。

    最后的阻碍剥去,陈重重地亲吻我的眉,我的眼,呼吸不稳,眸色深深,又是渴望又是恳求道:“青儿,把你交给朕,朕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

    “滚开!”我既害怕又厌恶的挣扎。

    我厌恶的眼神刺痛了他,陈的动作变得冷漠而疯狂,重重的吻密密烙在身上,恍如一场噩梦,看着陈眼里烈烈欲焚的火焰,我坠入了无休无止的地狱的深渊,越来越痛,每一处都痛,身体上的,心里上的。

    ......

    昏昏沉一觉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浑身酸楚,我挣扎着起身穿好衣裳,看着榻上睡得正熟的陈,我抓起鬓间散落的一根珠钗,慢慢地靠近他的喉间,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恨意翻涌,五指紧紧绞握,咬着牙就要往下刺......

    不,不行,在即将失控的那一秒,我的理智阻止了我。如果我杀了他,那么我也将是死路一条,背上弑君之罪,我不可能有活路!萧青蔷,你一定要冷静,冷静,不要因为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毁掉你的一生。为了报仇而赔掉自己的一生,得不偿失,不值得。

    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收起了钗子,眼睛盯着榻上的人,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也越来越恨,掌心抠得直渗出了血。

    怀着满心的绝望和痛苦,我回到了漪兰殿,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梨霏和云溪给我备水沐浴。

    一个人关在屋中,躺在浴桶里,拿着浴巾狠命地搓着自己的身体。洁白的**上满是青青紫紫欢爱的痕迹,充斥着式乾殿里那男人残留在身体上浓重的龙涎香的气息。我觉得脏,更觉得恶心,拼命地想搓掉身上的痕迹和气息,肌肤摩擦得通红,刺刺的痛,仍是洗不掉那屈辱的印记。

    我已经脏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愤怒,伤心,痛苦,厌憎如狂潮般席卷上身体,惊涛骇浪。积郁的悲痛绝望悉数爆发,狂打着浴桶里的水,发泄不甘的怨恨痛绝,水珠惊高,飞花四溅,墨发淋乱。一场激烈的泄恨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苦痛,伏在浴桶里呜呜地哭出声来了。

    浸泡了两个时辰,水早已寒凉,我仍是呆着不动,直到云溪和梨霏来催我,我才起身擦拭穿衣,漠然地走出了洗浴室。

    式乾殿那边打赏了些珠宝玉器过来,我漠然地收下。待送东西的内侍一走,我立即双袖一挥,狠狠地将那些珠宝玉器扫落在地,哗啦啦,玉碎飞溅,珠子撒了一地。我抬起脚,用力地踩上那些乱弹的珠子,咬牙切齿地踩着,踩成碎片,踩成粉末。

    “娘娘不可!”云溪和梨霏惊叫地过来阻止我,“这是陛下赏赐的东西,不能损坏。”

    “啪”的一下,我狠狠地一巴掌打到了梨霏的脸上,厉声道:“出去,给我出去!”

    从未见我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云溪和梨霏一时给吓住了,被我以凌厉的眼神逼退了下去。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梨霏,若不是她,我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曾拐弯抹角地向她打听永巷防卫的事,她生性机敏,或许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除夕那晚,我故意支开守门内侍,或许她察觉事情有异,便告发了我的行踪。式乾殿守门的内侍告诉我,那晚上梨霏曾去过式乾殿。若不是有人事先告密,陈怎么会那么及时地拦住我?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她向陈告的密,还能有谁?

    打从一开始,让我入住漪兰殿,陈就不放心,漪兰殿里必定有他的人在监视我的动向。梨霏,一早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人。

    伤心有什么用,只会伤到自个的身体;愤怒有什么用,只会降低自己的理智。

    眼泪最是软弱无用,我不会容许自己变得那么没用的,人被畜生咬了一口,自伤自虐是最怯弱愚蠢的方法。我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去打死那只畜生。

    翌日,慈训宫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召见。太后向来深居简出,一心礼佛,甚少过问后宫之事,怎么就突然传召我过去呢?心下疑惑,却还是恭顺地领命,跟着去了慈训宫。

    太后并非皇帝之母,说起来还是他的婶婶,陈生母早逝,又是继叔父之位登基,遂封了叔母章要儿为太后,尊居慈训宫。

    慈训宫简朴干净,并无过多奢华的装饰,太后亦是衣钗简洁,意态安闲地躺在凤椅上看着跪在地下的我,并不着急叫我起来。

    太后五十几许人,两鬓间已夹有斑驳之色,面庞瘦削憔悴,一双眼睛却是分外清明,抬首顾盼间,一尺濯濯素波晃动,安闲优雅中自带着穿透人心的晶亮。

    待我跪得腿脚酸麻,才听得太后闲闲道:“华昭容,你可知罪?”

    心一凛,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跑到这位万事不理的太后面前告我的状来了。心下不服,却也只能忍着,低声道:“太后宽仁,嫔妾初涉宫闱,许多事情还不甚清楚,若有失仪犯错之处,还望太后教诲。”

    不管有没有错,先认错再说,在这个宫里没有权势,就没有话语权。

    见我认错态度良好,太后看我的目光缓和了些,不轻不重道:“后宫之事,哀家本不想管,可如今皇帝为你作了这等荒唐之举,哀家不得不管。昨儿个皇帝罢朝,一直和你呆在式乾殿不出,大臣们对此可是颇有微词。”

    我不说话,低垂着头,像一只乖乖受训的小猫。

    “皇帝勤勉,自登基以来晚朝罢朝之事从未有过。自你入宫以来,专宠不断,后宫怨结,引起诸多事端,哀家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竟恃宠生骄,致使皇帝荒废朝政,不仅宫闱不宁,连朝堂亦有所影响,哀家绝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太后语气平和,如闲话家常,然而话语之间凌厉的机锋,无端的叫人心头漫出寒意。

    “嫔妾知罪,还请太后责罚,以正宫闱。”我俯首认错。

    我也不辩解,辩亦无用,不仅无用还会带来更为严厉的惩罚。明明是她的侄子为了一己私欲强迫我留在式乾殿,凌暴我。到了别人眼里,却是我狐媚惑主,致使君王荒废朝政。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什么错都是女人的,什么错都推到女人身上,男人永远没有错。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要想活着,只能适应。

    “你能知错便好,哀家也希望你真能知错就改。”太后睨了我一眼,徐徐而坚定道,“兹事体大,哀家不得不罚,念在你年轻不懂事,便施以小惩以作警戒好了。你去殿外跪上几个时辰,好好反省清思。”

    也不知太后说的跪上几个时辰,到底是多少个时辰。我跪在殿外的走廊上,看着廊外的鹅毛碎雪纷纷,冷风猎猎,寒气自脖颈灌入身体,冷得直哆嗦,跪久了,只觉得那寒气浸透骨髓,四肢百骸都冰结了。

    昨日在冷水里泡了许久,头本就有些昏昏然,现在跪着更觉头晕目眩,虚软得难受。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眼前化作白茫茫一片,天旋地转了起来......

    “青儿,青儿......”昏睡中有人抱起了我,是谁在叫我?我讨厌这声音,想伸手推开那人,却使不上一点力,只能偏头在一颠一簸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了。

    我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混沌中做了好多梦,零零碎碎的拼凑不完整,混乱成一片。一会儿是母亲割破手腕,血流了一地,凄艳腥红,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只想做呕;一会儿是我流落街头,在众人鄙夷厌弃的目光下,拣起被人丢掉的吃食,一口一口流泪地咬着;一会儿是在风雨雷电凄厉交加的夜晚,我瑟瑟发抖得躲在破旧的小屋;一会儿是那些顽劣捣蛋的男孩子追着我打的场景;一会儿是师父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回家……

    好乱,好乱,脑子痛得很,似乎要炸开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白的《北上行》“严风裂衣裳”

第四十一章 忧思一何深

    “青儿,你不要睡,快醒醒”苦涩的药汁灌进喉咙里,一个恐慌发颤的声音在耳边唤着,“都是朕不好,朕不是故意要那么对你的,朕只是,只是想把你留住,你快醒来!”

    我没有力气去应他的话,好累好困,好想睡。

    醒来睁眼时,喉咙好干,好渴。有人递过一杯水,我想也没想就含着杯口喝了下去。等看清给我递水的人时,惊得身子一颤,直直往后倒退。

    陈看见我这个样子,有些恼恨,但很快平息了下来,带着些心疼的目光轻唤道:“青儿,好些了么?”

    脑子里飞快地转过无数个念头,我于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现在只是他掌中的一件玩物,一匹还没有驯服的野马。他对我还有兴趣,还有耐心,可万一某天他的兴趣耐心耗光了,等待我的是什么下场?

    我若是想要更好地活着,活得更长久一点,就该知趣,就该顺从,再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只会令他反感,也许他一怒之下就会把我给杀了。

    陈过来抱我,我没有反抗,他有些意外,有些欣喜,轻抚着我的发丝喃喃道:“青儿,朕做的一切,只是想把你留住。朕喜欢你,很奇怪是不是。朕也觉得奇怪,明明开始......那么讨厌你,后来着了魔的想留住你......”

    “现在,你也是朕的人了,就不要再跟朕置气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么?”

    我不回答他,他将我抱得更紧,对我许下承诺,“慈训宫的事是个意外,以后......以后,朕会护着你,一辈子护着你,不再叫你受一点委屈。”

    真好笑,以为我是那些刻板的老夫子熏陶下三贞九烈的妇女,被一个男人睡过了就会顺从他,跟他过一辈子,从一而终,永远就只有这一个男人?!我岂会被那些封建卫道的老夫子所宣扬的愚昧思想所束缚?

    我绝不是那种受了欺负和伤害,只会含着血与泪忍气吞声的人。别人欠我的,我早晚会一五一十地还回去。

    现在我没有任何与陈相抗衡的实力,我只有忍而不动,积蓄力量,在他没有防备时给他致命一击,让他跌落地狱!

    要报仇,先得活着。想要活着,必须曲意顺从,隐忍着厌恶,哪怕以最痛苦最耻辱的方式活着。只要活着,终有一天,我要把这个男人彻底毁掉!

    云溪说,我病得很重,昏睡了五天五夜,差点在鬼门关拉不回来了。陈急坏了,拿着剑威逼御医用尽一切手段都要治好我。太后听闻我的病情,也没有再追究罚跪一事,只让人送来了一本《女戒》让我病好后抄几本过去给她,也算惩戒了。

    对于陈,我摆出冷冷淡淡的姿态,不反抗,也不逢迎,就像一个在绝境中的女子,在沉重的压迫下心如死灰,绝望的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我现在一反常态对他温柔婉约,柔情百转,他肯定会怀疑我别有所图。戏要这么演才行,我是为了活命,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屈从于他,并非真心。这是一般情况下一个普通女子无望屈服的方式,他不会有所怀疑的。

    隐忍不发,韬光养晦,我只能在黑暗中磨利刀子,集结所有我能够集结的力量。等待有一日,打败他,摧毁他,一雪前耻。

    重云殿刺客一案已有眉目,尽管唯一被活捉的一个刺客已服毒自尽,半点口风不漏,但廷尉还是从乐坊艺人平时所来往之人身上寻到了端倪,并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由南梁余孽组成的叫复梁会的组织。自陈武帝陈霸先纂梁称帝建立陈国,一部分潜逃的梁国旧臣不甘覆灭,暗相勾结,集结成复梁会,培植势力,蛰伏不动,以待时机蓄谋复梁。而乐坊潜伏的那些刺客便是复梁会安插的一部分势力,密谋刺杀陈帝。

    可惜,廷尉那方刚查出点蛛丝马迹,凡是稍微知情的局外人都被无声无息地杀掉了,线索中断,无法得知复梁会的潜藏势力,纵使气恼亦无可奈何。

    《女戒》抄完了,拿去给太后,身子也好了起来。陈开始宣我去式乾殿侍寝,我知道这是躲不掉的,咬咬牙,吞着血和泪,冷着一颗心去了式乾殿。

    陈顼时不时地会入宫伴驾,我去式乾殿,自是免不了要见到他。式乾殿外,我看见楚珂跟在他身边,仅仅一瞬间,两个人的双手交握,很快的又分开,快得让人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擦身而过,我向他行礼,陈顼只是含笑点头,轻轻地走开,没有任何异样。

    走过楚珂身边时,脚下一个不慎,仰头便摔下去,幸而楚珂眼明手快扶住了我,才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

    进了寝殿,陈迎头便环腰把我抱到膝上,仔细地凝睇我,“你的气色好了不少,看着也有精神气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忍住不去踢开他,不答话。

    陈定定看着我,俯下身亲上我的唇,细细吮吻,呼吸渐渐沉重。

    心下鄙夷,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陈把我抱到床榻上,我一动不动,任由他伸手来解我的衣带。该来的总要来的,躲不掉的,我闭上眼睛,很好地掩住了眸子里的刻苦恨意,健硕的身躯轻轻覆在我的身上,亲吻,抚摸,拥抱……

    白天回到漪兰殿,我遣走所有宫人,自鞋底内抽出一张纸条,唇边浮着一丝诡异的笑,“安成王和楚珂之间一定不简单,这宫里的秘密还真多,真是好戏不断呐。”

    昨日他们双手交握似是在传递什么东西,我假装在楚珂面前摔倒,在他扶我起来时趁机从他袖中偷走了纸条。估计他也不会想到我一个宫妃会去偷他的纸条,就是不见了纸条也只会认为是不小心在哪个地方弄丢了。

    摊开纸条,竟是白纸无一字。我不甘心,嗅了嗅那张纸条,发现有米汤的味道。我曾听人说过,用米水在纸上写字,纸干后字消失无痕,只有把纸浸入适量的醋水,字才会显现字出来。

    我命人端来醋水,将纸条浸入,果然显现出字来:三五镜圆时,千里山风会。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2。”三五,指每月之十五。古人常以镜喻月,镜圆乃月圆。千与里合成“重”,山与风合成“岚”,重岚,指重岚阁。

    整句话的意思是:十五月圆时,重岚阁相见。

    不仅隐字于无形,连约见的时间地点都写得如此隐晦。这张纸条,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不用担心会被人识破。安成王,可真是小心谨慎。

    今晚,可就是十五了。

    重岚阁地处偏僻,早已荒废多年,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作为秘密约见的地点是最好不过了。

    走在重岚阁的廊轩小径里,看着满地月华清辉铺泻于荒败的小院里,逶迤着一角轻纱,犹静似动,颓败中透着一股子冷清的味道,满院清霜映入我的眼眸,雪光耀耀,连心也跟着冷硬下来。

    回廊里远远走来一个人,剑眉挺直,沉黑墨眸,一如既往的气质刚毅沉静,我含笑地迎上去,“王爷,看到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看着对面的人错愕,意外,困惑纷呈交错的表情,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楚珂是王爷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吧。如果陛下知道,他最信任的弟弟暗中派人监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仅凭你一妇人之言,皇兄就会相信吗?”

    “王爷写给楚珂的那张纸条就是证据,‘三五镜圆时,千里山风会’总该是王爷的笔迹吧。王爷做事很谨慎,可惜还是被我窥破了玄机。”我眉角飞动,不等陈顼开口,又迅速抢话,“王爷也别想着杀人灭口,我要是死了,那张纸条的事就会公诸于众,到时王爷的处境可就不保了。”

    陈顼的眉目间已有隐隐按捺不住的怒气,低吼道:“你想怎么样?”

    我嫣然欲笑,宛若繁花千树欲放,“王爷别生气,我若真想与王爷为敌,大可直接去向陛下告发,何必辛苦来跑这一趟。王爷在陛下身边安插人,必定有所求。王爷有所求,青蔷亦有所求,不如我们彼此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陈顼自归国以来就被陈诏书任命为中书监,位居高位,炙手可热,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除非,他想要的是......那个无人可及的位置。古来皇室弑兄夺位的事比比皆是,陈顼估计也想来这一套。

    针尖一般扎眼的视线久久在我身上滞留,凉凉道:“你要跟本王合作,凭什么?”

    “就凭我能襄助王爷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权力,野心,地位,甚至是更多。”我语气如玉石锵锵,沉鲤破冰,“只要王爷相信我。”

    没有回音,如水流动的月华静默了下来,长久的沉寂似乎要将月光冻结,偶有寒风吹过,烦躁的呼呼的风声敲击在心上,仿佛要将人的耐性磨干耗尽。

    注释:

    1标题出自西晋陆机《悲哉行》“忧思一何深”

    2出自两汉的《孟冬寒气至》“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第四十二章 暗度南楼月

    “的确,有时枕边吹风要比臣子的话管用多了。”经过长久的打量与探究,陈顼终于开口,“若你真能帮到我,我会很乐意与你合作的。”

    绷紧的眉舒展开来,我道:“王爷放心,青蔷虽无手眼通天之能,但为王爷的大业扫清障碍,添砖加瓦的能力还是有的。”

    “本王知道华昭容聪明,可本王还是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本王与楚珂之间的关系的?”

    “从那次我去御书房侍奉。”那次我问楚珂在和陈顼谈什么,他告诉我是在向陈顼打听皇帝的喜好时我就开始怀疑了,“蒋裕跟随陈多年,对他的习惯喜好最是清楚不过了,楚珂想要了解陈的喜好,直接去问他师傅就行了,何必要绕这么一个弯去问王爷呢?可见他是在说谎掩饰,他与王爷之间,一定不简单。”

    “真是冰雪聪慧,难怪皇兄喜欢。”陈顼意味幽远地盯着我,“不过,你我皆心知肚明,你如今已是皇兄的人。皇兄宠爱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他都会帮你得到,还有什么是你求不到的。”

    “有。”我目光坚定如冰,铿然有声道,“自由。留在宫里从来非我所愿,这九重帝阙再穷工极丽,富贵奢华,也不过是一张箍人的金丝铁网,迟早要把人给逼疯、逼死的。我讨厌这里,讨厌像一个寄生虫依附一个男人活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讨厌这个死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宫,我要离开!”

    最后,所有的怨愤不甘都化作了一声轻幽的叹息,“青蔷只想做天边一朵自由自在的云,无所拘束,逍遥四海。”

    对面那人怔忡着,刀削的面庞不复冷硬的线条,震惊,触动,不忍,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怜惜。那样复杂难辨的眼神,他轻轻道:“好,我会帮你,帮你离开皇宫。”

    一场暗夜中无声无息地交易就此拉开序幕。

    仅凭我一人之力谈何对付陈,我需要权势,以及拉拢一切尽可能拉拢的有权势有能力的人,结成盟友。而安成王,最好不过的人选。

    推开东堂的飞龙戏珠丹紫殿门,月白天水青襦裙盈动斜擦过铺墁金砖,掀起水透晶紫珠帘,一股子清幽的梅花冷香如云扑上面颊。细看下,房中高几上锦鲤穿碧叶红莲珐琅竖插上了新开的一捧红梅簇簇,梅骨秀劲,花影袅袅。

    陈伏在御案上批阅奏折,俊雅的面孔上透着静水秋月的宁和。天光自长窗静静地辗转流泻在地砖上,流离交错的光晕中,梅影清丽,人影如玉,朦胧中拉成一幅静谧唯美的画面。

    我早就知道,这样一个外表风雅俊秀的男人,骨子里是极其霸道骄傲的,容不得任何人脱离他的掌心。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强人所难,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偏偏他人前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不知骗了多少姑娘的芳心,真真令人齿寒。

    陈的眉渐渐蹙紧了,我走过去,问道:“陛下在为何事愁眉不展呢?”

    现如今,陈允许我自由出入御书房伺候笔墨,这样特殊的待遇让我在佳丽如云的后宫显得越发与众不同起来。在伺候笔墨的同时,我也得知了不少朝堂政事,并暗暗留意对我有用的信息,不露声色。

    “青儿是在关心朕?”陈搁下奏折,含笑问我。他看上去,有些意外,有些欣喜。

    我没有应他的话,而是拿起御案上的折子,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这便是陛下所烦忧之事?”

    陈抚额叹气,“连日来不断有人上告侯安都治下不严,徇私护短,纵容部将扰民乱市,纵马伤人,聚众闹事,殴打良民,霸人子女,占人田地。其行迹恶劣,孰不能忍。要朕加以惩治,以正法度。”

    “既是清远公的部将行凶,陛下为何不将他们严之以法呢?”

    “难就难在他们都是随侯安都行军多年的爱将,官府每欲捕之,辄奔归侯安都。有侯安都拦着,官府亦无可奈何啊。”

    “清远公这般徇私,妨碍公事,陛下何不将他治罪?”我问。

    “眼下湘州战事方歇,西南豪强势力又蠢蠢欲动,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若朕问罪于他,只怕他会以辞官相挟,届时西南内乱一起,谁去平定?为全大局,这些事,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陈的眉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厌色。

    “难道满朝文武百官都没人了,非他不可?”我像是不经意间想起什么一样,道,“依青蔷之见,安成王雄勇英略,智谋过人,若稍加提拔历练,定然不输于清远公。陛下何不起用他?等到他建立军功,立下军威,便可在朝建立声望与清远公抗衡,也可震慑清远公一二。让他知道朝中除他之外还有旁人,陛下不是非他不可。如此一来,清远公便会稍加收敛其部将,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了。”

    听完,陈面上闪过一丝幽暗不明的笑意,“青儿此计甚好,只是不知青儿此番是为朕,还是为别的?”

    我的眼神滞了滞,而后平静道:“为了我自个,孔贵妃甚是讨厌,我要挫挫她的锐气。”

    陈没有生气,只是无奈一笑,“真是连说假话哄朕开心一下你都不愿。”

    说罢,他宽厚的手掌轻而柔地抚上我纤细的素手,定定地看着我,“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朕会把你这块石头给捂热的。”

    我垂下头,沉默不语。

    永远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死都不会。

    卉木吐绿芳菲尽放的三月,身怀有孕的韩修华顺利诞下了皇子,排行第十。同月,徐婕妤诞下十一皇子,难产而死,一缕芳魂逝。不过,宫中连诞两位皇子的巨大喜悦很快冲淡了徐婕妤因难产而死的阴霾,毕竟,没有人愿意把大多的注意力放在一个位份不高又不受宠的妃嫔身上,还是一个死了的妃嫔。

    韩修华所居的岱妍苑在华林园南边,春日里暖意融融,花木灿灿,一树一树的碧玉枝展。院中桃花开得灼灼如画,红素菲菲,风吹过带下花雨阵阵飘落于燕草萋萋之上,粉桃碧草,相映成趣,更觉明媚动人,春色无边。

    赠过贺礼之后,看着韩修华眉眼欢欣地逗弄着襁褓里雪玉可爱的十皇子,我不禁笑道:“十皇子生的这般可爱,不知陛下许了什么名?”

    韩修华微微笑道:“伯礼,取意博文约礼,文质兼备。”说着又忙着顾弄孩子去了。

    等到奶娘抱孩子抱下去时,我看着韩修华温文婉约的眉目,灿亮的目光忽的定在她秀致的面庞上,“听说御前的萧良萧统领颇得陛下赏识,近日刚被陛下提拔为左将军,位比韩子高。韩姐姐,你高兴吗?”

    韩修华怔了一下,惊疑不定,旋即平静地笑笑,“好端端的,华昭容怎么扯起不相干的人来了。萧良此人,我又不认识,谈何高兴?”

    “不相干的人?”我佯作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韩姐姐跟萧良关系匪浅呢,要不那天晚上韩姐姐怎会替他隐瞒那个装乐器的箱子里混有武器事呢?”

    一瞬间,韩修华脸上的笑如雪般凝住了,“华昭容,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正色道:“韩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吧。我知道,你,和萧良,是复梁会的人。”

    韩修华的明眸瞬间瞪大了起来,惊得就要跳起来。我伸出修长瓷白的手,按住她纤细的手,将她稳住,“姐姐先别激动,也不用急着狡辩。且先听我慢慢道来,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重云殿刺杀一案后,我曾怀疑萧良别有居心,姐姐你当时是怎说来了?”我浅浅地朝她瞥过去,目藏机锋,“你当时说,萧良救过陛下的命,不会对陛下有不轨之心。可是姐姐,我只告诉过你有一个侍卫救了陛下的命,又没说是哪个侍卫救了陛下,你怎知是萧良救了陛下?陛下早已命人将此事封口,宫人是不可能告诉你的,那么知道此事的并且能将此事告知你的,就只有我,陛下,萧良。我没有告诉你,陛下没有告诉你,那么,就只有萧良了。”

    “萧良能将此事告诉你,说明你们认识,私下有来往。所以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不认识萧良是在说谎!至于你为什么说谎,那肯定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来我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你之所以劝我不要打开那些箱子,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嫌,而是因为,你怕我检查箱子会发现那里面的杀人利器。所以,那天晚上的刺杀,绝对跟你和萧良脱不了干系,你们是复梁会的人,是复梁会安插在宫里的内应!”

    我看着韩修华渐渐变白的脸色,继续道:“我早就觉得你和萧良那天晚上怪怪的,一听说要打开箱子就紧张兮兮的,所以我后来才会试探你,没想到就这么一试,就让我试出你话里的漏洞来了。”

    韩修华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语调平和道:“如你所说,若我和萧良是复梁会的人,是要杀陛下的,那萧良为何还要救陛下,直接袖手旁观让陛下坠马而亡不是更省事吗?”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杜甫《舟中夜雪有怀卢十四侍御》“暗度南楼月”

第四十三章 煎心且衔泪

    “那是因为,以陛下的身手,坠马根本不会伤及他的性命,最多伤及筋骨。而一旦陛下受伤,宫宴就开不成了。宫宴开不成,自然就无法进行你们原先安排好的刺杀。为了你们的刺杀计划,萧良不得不救他。”

    听我道完,韩修华素来柔婉的面庞变得冷肃,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杀意,似乎在酝酿计划着什么,我轻轻一笑,“我知道这岱妍苑一定有韩姐姐的人,解决我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姐姐你也别急着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或悄无声息地嫁祸给其他妃子。因为我要是失踪了或死了,这宫里就一定会传出你和萧良是复梁会内应的消息出来。陛下本来就怀疑这宫里有复梁会的内应,要不然复梁会的人怎么可能会混进宫里来呢?一旦消息放出来,无论是真是假,陛下都一定会查到你的头上,以陛下的头脑,你认为他会查不出来吗?”

    “到时候,你和萧良会面临什么?死又有何惧,你和萧良倒不打紧,可怜的是十皇子,那么雪玉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下这个世界,就……”

    说到十皇子时,韩修华细致的睫毛如明火般轻微地抖了一下,眼里蠢蠢欲动的杀意停滞了下来,道:“你没有向陛下告发,而是来了我这里,必定是有所求。说吧,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果然是聪明人,一说就透。我满意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楚道:“我想要和你联手。准确地说,是我要和复梁会联手,共谋大业。”

    秋水般的眸子剧烈抖了一下,韩修华显然是吃惊到了极点,万想不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什么?”

    我加重了力道,握紧她纤细的手,对上她的眼眸,凝重道:“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杀了陈。”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一场暗藏的合作就此达成。

    我不会将我和韩修华联手的事告诉安成王。

    漪兰殿新来的宫女青澜是陈顼安排到我身边的人,我曾派青澜跟踪过兰瑶,发现她总是时不时地在怡和殿也就是宫中所谓的禁地附近转悠,暗地里打听怡和殿的事。

    她这般,说明怡和殿里一定藏有什么秘密。到底是什么,我问过青澜,青澜却没有说。她不说,必定是陈顼授意。表面上,我和陈顼是盟友,事实上,他并没有把我当成盟友,最多把我当成一颗可资利用的棋子,他还不够相信我,对我有所保留。

    既然他对我有所保留,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对他有所保留呢?

    何况,谋权篡位,自古以来就是一件凶险万分、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事。若成,便是手持帝位,俯瞰江山;若败,便如丧家之犬,坠入地狱。这样一桩掐不准胜算的事,我没有把握最后能不能达成目的,别到时候成不了事还把自己的命赔了进去。我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做两手准备,若倚靠不了陈顼,还可以倚靠复梁会。

    春风拂面,桃花树下飞花乱舞,缭乱了人的眼睛,走过花雨霏霏,望着一地长长逶迤的花瓣,粉色明媚。

    这艳媚的花瓣,瞧在我眼里却是落花狼藉,泣血残红。这桃花,再怎么美丽,它存在宫中的价值,也仅是供君王观赏而已。不仅这桃花,这宫中的一树一花,都是为了讨君王的欢心而设置的。

    拂开肩头的点点残花,我告诉我自己,我离我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我绝不会像这桃花一样,花开花落为君王,生死荣枯困深宫,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黑夜,重岚阁。

    “什么,你说你找到了当初宇文护派来建康的细作了,就潜伏在皇宫内?”

    “正是。”我看着陈顼讶然的面庞,清晰道,“此人是混在司宝司的一名宫女,名兰瑶,而且此人与婉昭仪关系匪浅。”

    陈顼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光色,道:“这跟婉昭仪有什么关系?”

    “因为婉昭仪也是宇文护潜伏在陛下身边的细作。”

    陈顼乍听这话,眉心一震,旋即恢复自然,“切不可妄言,你怎知婉昭仪是细作?”

    陈顼装傻,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双黑玉般的眸子,轻轻启唇,“王爷就不必再为她掩护了,秦婉兮是不是细作,你心知肚明。那天晚上,皇后的生辰宴,我看到王爷和婉昭仪了。”话点到为止,他也该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吧。

    陈顼的黑眸中闪过惊愕,不安,继而是阴沉不定,喜怒难辨。我不惊不慌继续道:“王爷放心,青蔷是不会去揭发她的。秦婉兮是王爷心爱之人,我又怎会伤害她呢。”

    得此保证,陈顼的面色平静了下来,道:“你放心吧,此事本王会处理好的。”

    “那就请王爷尽快处理掉那个细作吧。”

    先前发现兰瑶是细作,我没有动作,是因为我打算离开皇宫,我要把她留下,留在陈的皇宫里对付陈,最好把这个皇宫搅得越乱越好,让陈不得安生,也算为我出一口恶气了。可在情况有变,我被迫留在了这个皇宫,计划有变,既然我决意与安成王合作,自然要拿些出诚意来。

    自除夕夜一事发生以后,我就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梨霏的距离,表面上她还是在内殿伺候,和往日一样,可我再也没给她机会让她近身伺候我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新提拔的宫女青澜,也是安成王秘密安插给我的人。

    “娘娘,昨儿个,有个司衣司的宫女私闯禁地,被陛下处死了。”作为我和安成王传送情报的中间人,青澜俯身贴耳地告诉了我这件事。

    “是兰瑶吗?”我见青澜点头,又问,“王爷有告诉陛下,她就是宇文护派来的奸细吗?”

    “此事王爷已经禀明陛下,只是陛下说,兹事体大,不想因细作一事搞得宫内人心惶惶,疑神疑鬼,遂未将此事公开。”

    “本宫知道了。”

    午膳的时候,我满眼瞧着一桌精致可口的菜式,却是兴致缺缺,全无胃口。

    宫人传报陛下来了,正打算起身出去迎接,却见陈眉眼带笑地进来了,云溪向陈报告我的近况,道:“近来娘娘都没什么胃口,每日只吃一点点,方才更是连筷子都不动。这般厌食,迟早要闹出病来的。我劝也劝不动她,现下陛下来了,陛下可要好好说说娘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吃饭怎么成。”陈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略显憔悴的眉眼,有些心疼地叹息,“看你都瘦了,真等到生病了,少不得朕又要心疼一番了。”

    说罢便端起一碗小米豆粥,舀了一小勺米粥,温声哄道:“来,先喝点粥,开开胃。”竟是要亲自喂我。

    我连忙移开唇瓣,避开陈过于温情的目光,吱声道:“不不,陛下,还是青蔷自己来吧。”说罢就要伸手去接那碗米粥。

    下一刻,陈宽厚的手掌就按住了我的手,目光温和地看我,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毅,“朕来,朕想照顾你。”

    终是拗不过他,只好随便喝了几口就算了事了,在陈的监督下,我无奈地拿起筷子,吃几口饭做做样子给他看。陈露出满意的笑容,夹起一块鱼肉,用筷条细细的挑出里面的鱼刺,鱼刺多而杂,很难剔除干净。但他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只是慢慢地细致地挑完了里面的鱼刺,然后放到我的碗里,目光如滟滟暖阳般温柔地注视着我,“吃吧。”

    没想到陈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屈尊耐着性子这样细心地为一个女人挑鱼刺,不过我可不是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会被男人一时的心血来潮,偶尔的柔情攻势所软化。

    正想做做样子吃下那块鱼肉,岂料刚放到嘴边,就感觉有浓重的鱼腥气扑鼻而来,胃里一阵恶心,接着就跑到门口一阵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呕”

    “娘娘,你怎么了?”云溪一边把我扶进屋一边担忧道。

    我虚弱地笑笑,“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罢。”

    陈从云溪怀里接过我,一把将我抱回寝殿,置于榻上,捻好被子,又是恼怒又是关心道:“都吐成这样,怎会无事!”

    说罢,便冲宫人喊道:“传御医!”

    御医很快便来了,诊了脉后,一脸喜色地对陈说道:“恭喜陛下,娘娘她,是喜脉。”

    一句话,有如惊天雷般在我头顶上轰炸开了,炸得我遍身僵硬,四肢麻木了起来!

    陈顿时怔了一下,拉着我的手仔细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我的小腹,明亮的眸子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顾不得御医在前,他激动地把我搂在怀里,“青儿,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了!”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声音里有着难以压抑的狂喜。

    我极力地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不死心地问,“御医,你确定是喜脉,没有诊错?”

    御医又替我诊了脉,再三向我保证,“依臣行医多年的经验,是喜脉无疑。恭喜娘娘,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一句话,抹灭我所有的希望。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陈叔达 《自君之出矣》“煎心且衔泪”

第四十四章 落花人独立

    御医退了下去,陈越发搂紧了我,手搁在我的小腹上,温热的唇贴在我的额上,喃喃低语,“这是朕的孩子。青儿,真开心,我们有孩子了。”

    我的心,就像置于碎玉浮冰上,随着冰块的起伏而剧烈地颤抖,寒气丝丝入骨,冰凉冰凉的,冷得我几近窒息。

    待陈走后,我静坐于梳妆台前,打开台上精致小巧的胭脂盒,仔细闻了闻,果然有异。一时间心中怒气无处可发,手一掷,将手中胭脂盒砸了个四分五裂。

    听到动静,梨霏慌忙跑进殿内收拾,看着我一脸怒气的样子,只淡淡道:“娘娘如今有孕,不宜动怒。”

    我咬着牙,冷冷地看她。

    又是她!一直以来,我偷偷在胭脂盒里放了麝香并以此来避孕,这本是遮人耳目的好法子,毕竟有谁会去注意一个毫不起眼的胭脂盒呢?可我怎么忘了,这个梨霏她不是一般人,是陈的眼线。她心思细腻,又观察入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她察觉出来。我虽有意疏远她,不让她近身伺候,可内殿里的东西还是她在收拾,想要换掉一盒胭脂而不被发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梨霏估计看出了我的有意疏远,清凌凌道:“有些事情,陛下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娘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分寸,麝香之流的东西,对胎儿有害无利,还请娘娘往后不要再用了。”

    “奴婢告退。”

    知道被我识破了身份,要跟我摊牌了吗?哼,看着梨霏离去的纤丽背影,我越加咬紧了牙根。

    夜色沉沉,宫院寂寂花落无声,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仰头望天。月出云端,流光皎皎如水澌泄,淡淡落在院中满树盛放的梨花,投下繁碎如星子的花影与溶溶月光相缠绵。夜风吹过,摇碎一地的花影,带下簌簌梨花雪,缤纷落于淡白如霜的月色中,与月华流觞融为一体,清丽皎白的梨花映上霜澈的月色,更见苍白凄冷。

    瞧见这梨花月色,陡然生出几分凄楚,几分苍凉。

    “娘娘,你不开心吗?”云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背后。

    不开心?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如今人人都知道,合欢殿华昭容深受帝宠,哦不,应该是华淑容。听闻我有孕,陈大喜之下已下旨册封我为淑容了,除了册封淑容之外,更有源源不断的丰厚赏赐,每日迎来送往前来巴结送礼的人多的不计其数。谁不道华淑容如今是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所受宠爱无人能比,风光无限。

    见我不回应,云溪又道:“我知道娘娘不开心,我看得出来。可云溪不明白,娘娘如今怀着孩子,陛下又那么疼你宠你爱你,娘娘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傻丫头。”我无奈地笑笑,“有时候,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会不开心,那是因为求而不得,也因为得非所愿。你如今看我在宫中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又有陛下宠爱我,你觉得好,别人也觉得好。可有没有人问过我,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

    “娘娘你不想呆在宫中,不想要陛下的宠爱?”云溪既疑惑又迷茫,“所以娘娘才觉得痛苦?”

    “既然这一切都不是娘娘想要的,那娘娘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呢,我只想要开开心心的,自由自在的。

    可这一切,全都被陈给毁了。

    转头,望着窗外,一地如湖光漾动的冷淡月光,我的心,一如这月光凉薄。

    今儿去向皇后请安,恰巧安成王妃柳敬言也带着世子来向皇后请安,大家互相道好。出了殿门,柳敬言便携了世子向我走过来,说是与我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想去我宫里坐坐,我笑着应下了。

    世子初次来我宫里,难免好奇,四下观望,东走走西走走,我便由着他小孩心性,让宫人带领他到别处去玩了。

    漪兰殿后园梨树下,我与柳敬言坐于石桌一番闲话家常后,有宫人来报说安成王过来接王妃世子,起身一瞧,陈顼正含笑悠悠走来。

    “王爷。”柳敬言面容淡淡地迎向陈顼。

    陈顼目光一扫,问道:“叔宝呢?”

    柳敬言道:“这孩子爱玩,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王爷先等着,妾身这就去把他叫来。”

    柳敬言去找世子,我看着陈顼冷淡的神色,不由得道:“你们如此疏离,真不像是夫妻。”

    陈顼不以为意道:“我和她一直都明白,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政治联姻,不会有更多的了。”

    “她在故意制造机会给我们见面,是你叫她这么做的么,她知道多少?”

    陈顼轻声解释,“我叫她做的事,她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地照办,因为她根本不会在意我要做什么,你放心。”

    “你们还真是相敬如冰。”我一边说一边走,看似悠闲随意,实是暗查周围有无旁人偷听。

    不觉中走到梨花树下,陈顼亦跟了过来,提醒道:“娘娘不必担心,本王已叫青澜在一旁把风,不会有事的。”

    我稍稍放下心来,“那便好。”

    乍然风起,震落枝头梨花漱漱如雨,花飞如絮,落在我的身上,衣袖上,头上,额上,甚至是眉眼间,缭乱了我的视线。

    陡然间,一只宽厚有力的手落在我的手臂上,轻轻一拉,便把我拉开这霏霏的落英。我急急拍掉发上、衣袖间的点点梨花雪末,胡乱了事。看着我狼狈的样子,陈顼不禁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温暖,修长的手指蔓上我的云发,轻轻拂开发丝上的梨雪片片,又缓缓地落下。

    修长而略有硬茧的手指不经意间拂过我的脸颊,温热酥麻,我跟他不禁都怔了一下,尔后惊的一下同时退开。

    “多谢王爷。”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托我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一句话,打破这暧昧的气息。

    我抬头,却见陈顼手里拿着一弯赤金挂铃铛的手镯,镂刻青花交缠的鎏金铃铛拇指般大小,圆溜溜地转悠。陈顼拿捏着指间的铃铛,用力一掰,竟将那铃铛掰开了,淡淡的苦涩的药香味扑面而来,那铃铛里居然藏着一颗指头大小的乌黑药丸。片刻后,他又将那半开的铃铛合上,严丝合缝,毫不见破绽。

    只不过一瞬,对面那人执起我的手,赤金手镯已然推进了腕间,静落于玉腕上。

    “如此,便不会引人怀疑了。”陈顼目色淡淡道。

    日光下,赤金手镯微微一荡,金光绚烂,明晃晃映射于眉目间,我缓缓勾唇,“王爷真是心思周到,多谢。”

    “你真的决定好了?”陈顼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当真要如此?”

    深吸一口气,我字字坚定如冰道:“我心已决。”

    “你可知,女子头一次怀孕就落胎,伤了身子,往后便很难再有孕了。”陈顼幽黑的眸子染上一层忧色,“你狠得下这个心吗?”

    “我不得不狠心。”

    不这么做,难道我要生下陈的孩子,为我最最痛恨的人生儿育女?若因为一时的不忍,因为所谓的骨肉情深,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就跟孩子他父亲有扯不完的关系,然后再为了孩子步步退让。为了让孩子能有一个父亲,留在自己最痛恨的人身边,纠纠缠缠个没完没了,再和他上演一出剪不断理还乱的虐恋?休想,这绝不可能!

    安成王妃携着世子一同走了过来,世子一来便依偎在陈顼身边,十分依恋。

    陈顼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笑着问,“叔宝,玩的开心么?”

    “开心。”世子稚声稚气道,“淑容娘娘这里可漂亮了,有梨花,有青藤,有枫树,还有好多好多我没有见过的花木。”

    我忍不住弯下身子,对着他圆嘟嘟可爱的脸蛋笑道:“世子若喜欢,以后还可以常来这里玩儿啊。”

    “青儿这院里可真热闹啊!”

    来的人自然是陈和总管公公蒋裕,陈目光转向我,眼波柔和,“方才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不过是同孩子间的说笑罢了。”我淡静如水道。

    陈走近我,执起我的手,注视道:“可朕方才看你笑的那么开心,朕从来没看到过那样的笑容,还真是托了叔宝这孩子的福。”声音中夹有淡淡的苦涩。

    “皇兄,臣弟先行告退。”陈顼看这情形,适时地携了一家人告退。

    蒋裕亦是识趣地退下,更是屏退了无关人等。

    陈从背后将我环住,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由着他抱着,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面前一树的漫漫花落。

    “就这样抱着你,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任流光飞逝,地老天荒。真好,这大约就是古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吧。”陈轻轻吻上我的耳垂。

    真煽情,可惜我不吃这一套。不过心还是不可控制地轻微跳了一下,我承认我不是木头,不可能对这一切毫无感觉。毕竟有个男人在你耳边吹气,说着绵绵情话,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女人,骨子里还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晏几道《临江仙》“落花人独立”,说的是人在落花纷扬中幽幽独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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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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