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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始知相忆深

    益坚馆的一大片空地上,充斥着孩童们嬉嬉的笑语,满地是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身影,有的在玩瞎子摸象,有的在玩丢方,还有的在玩抓子……快活极了。在这如星如雨的热闹场景中,却始终萦绕着一缕清冷似雪的箫音,清凉婉转,低低切切,像是微雨散桃花,带着绵绵的忧伤,隐隐听来竟有一股相思幽怨之意。

    透过纷攘的孩童的身影,我看到正坐于石上幽幽吹箫的莫子忧。幽凉的箫声在这在这热闹的笑影中分外的不搭调,寂寂的日光落在他的淡青衣袖上,映得他的神情有些萧索。

    莫子忧也会吹这么忧伤的曲子,他在思念谁呢?仔细一听,却发现,他吹的,正是我生辰那日所作的《且珍行》。只是他吹得更为低落忧伤,更有一股绵绵的相思之意!

    “青蔷姐姐!”还是静好眼尖,从孩群中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盯着我手上的一包东西,“你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

    一听到有好吃的,那些孩子顷刻散开了,一个个跟馋猫似的跑过来跟我索要吃食,“青蔷姐姐,我也要吃!”

    我抬眸间看到莫子忧正急切地向我走过来,张口似要想跟我说什么,却又被纷跑过来的孩子给挡住了,一群孩子横亘在我和莫子忧之间。看着孩子们殷殷期盼的目光,我只好摊开来时在街上买的一大包梅子和葡萄干,分发给他们,“都别急,人人都有份。”

    静好抓了一把葡萄干和梅子,甜滋滋的嚼在口中,向我道:“真好吃。青蔷姐姐,你这些日子没来不知道。前阵子,有一户人家要建房子,雇我们去搬砖,我们连干了几天,每人得了十文钱。我嘴馋,用一文钱买了一小包梅子,就是这个味,害我念念不忘好几天,现在终于又能尝到了。”

    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笑道:“小馋鬼。”

    静好抹一抹唇,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待孩子们散开后,莫子忧终于能走过来,面上带了淡淡的欢喜,“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我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没能来这儿。”

    正说着,迎面走来了馆里的几个教书先生,其中一个笑道:“萧姑娘,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子忧他日日吹那支曲子,怎么也吹不厌,听得我们耳朵都出茧子了。你来了,我们才好过。”

    有一个挤眉弄眼道:“这些日子,有人日日盼,夜夜盼,时不时在门口望一望,那个失魂落魄啊,也就你来了,才能把他的失魂之症给治好。”

    我听得面红耳赤,就在我待不住想要走时,手上一热,莫子忧一把牵起我的手,拉着我的手转头就走。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莫子忧把我带到远远的一处林子边,顶上是一片碧枝细叶交织而成的绿盖,淡绿的树影笼罩两个人。风一乍起,几片淡黄的叶子便萧萧而落,掠过我的发鬓,轻轻坠地。

    莫子忧走近我,伸手拿去我肩上的一片黄叶,修长的双手按上了我的肩,柔声道:“你说发生了许多事,便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近近地望着他明净如琉璃天色的目光,我不觉卸下心防,道:“我在宫里认识的一个妹妹,原来是我儿时的姐妹,可我却不认得她了,还误会了她,伤了她的心。如今她卧伤在床,也与我一般受人控制,不得解脱。唯一庆幸的事,就是她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我还能见到活的她。”

    莫子忧凝视着我,眸光中似有心疼,“你还好么?”

    我道:“至少我的妹妹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能活着就是好事。”泠儿能醒来,我第一个想把这消息诉说的人便是莫子忧。见到他,我的心才好受一点。

    “不要太担心了,你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总有一日,我要带我妹妹离宫。”

    莫子忧见我愁眉,轻轻放下了按在我肩上的手,解下腰间系的一个葫芦酒瓶,笑道:“你能与儿时的妹妹重聚相认,也算喜事一件,你好歹高兴一下,笑一笑。我们来喝酒庆祝一下。”

    我在他期盼的目光下笑了笑,随他一同坐在树下,道:“没有碗,我们怎么喝酒庆祝呢?”

    莫子忧举起葫芦瓶,仰头隔空饮了一口酒,对我悠然一笑,“就这样。”

    我接过葫芦瓶子,试着隔空饮一口,没想到倒得有点多了,酒水一下子从我的嘴里溢出来,脖颈处湿了一片。我连连咳嗽,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脖子。

    “你的劲使的有点大了。”莫子忧拿回酒瓶,示范道,“你看我。”

    莫子忧给我示范了一下,我又试着隔空倒一口,没想到酒水又撒得满脖颈都是。莫子忧看不下去了,对我道,“我来帮你。”

    “张口。”莫子忧手法熟练,细细地倒了一口进我的嘴里。我终于如愿以偿饮到了美酒,酒中有一股绵甜的桂花香,像是桂花酿成的酒。

    我又张嘴抿了一口,闭眼问道:“好香的酒,是桂花酒么?”

    “是桂花酒。”莫子忧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睁开眼,却发现莫子忧目光灼灼地瞧着我,明亮的眸子不复清明,好似暗夜的迷离,眸底有“”的火星,仿佛就要烧起来。

    我张口正想说什么,蓦地唇上一热,莫子忧就这么俯身含住了我的唇。我的唇上一麻,身子几乎就要软倒,一只手抱住了我的腰。莫子忧环着我的腰,细细地吮吻起来,濡软湿热的唇轻轻地含着我的。

    我终于清醒过来,挣扎着伸手去推他。感觉到我的抗拒,他顿时收紧了我的腰,唇上的力道加重,牢牢地吸附住我的,柔软的舌探入我的口中,轻柔地卷住我的舌尖,温柔又不容抗拒。

    推拒的手在轻柔的吮吻中渐渐失却了力道,身子软软的,一股奇妙的电流席卷了我,浑身都在发颤,我几乎要站不住,一只手抱住了他。

    像是得到了鼓励,莫子忧更加深入地探取,灵巧的舌缠着我的,腰间的力道愈来愈紧。迷糊中,我只觉得他的唇舌上的桂花酒香特别的吸引人,便忍不住品尝了一下。谁知,莫子忧的身子一颤,呼吸越发急促,急切地索取起来,不复方才的轻柔舒缓,仿似疾风暴雨般,激烈地冲刷。我不觉抱紧他,由着他把我带入急转的漩涡。

    亲吻之后,我躺在他的怀里气喘吁吁的,心跳剧烈,面色通红,许久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却忽然想到一事,一下子抬头道:“你不会是一时酒后冲动吧?”

    莫子忧一声失笑,轻轻吻上我的眉心,清朗如月的眸子看着我,忽道:“我想你。”

    见我愣住了,他又重复道:“青蔷,我想你了。”

    他说,他想我。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轻轻如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在想你,每日都盼着你能来。我把你写给我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你送给我的花一遍又一遍的失神,我把你做的那支曲子吹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每日在门口那里望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为此,我都不知道被他们嘲笑了好几回。真是,变得都有点不像我自己了。”

    原来,那几个教书先生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单纯的调侃而已。我心中想象着莫子忧站在门口等我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甜蜜。

    莫子忧认真而又凝重地看着我,“虽然,我不知,我是何时喜欢的你,可我的的确确是喜欢上了你。青蔷,听完这些,你还会觉得我是一时冲动么?”

    我的心内有难言的欢喜,亦有小儿女的羞涩,仿佛在梦里一般,满心满怀犹如一树繁花夜放,美好得难以描述。

    莫子忧捡起了方才不知丢落何处的酒瓶,笑若微风,“这么好的酒不能浪费了,我们把它喝完,好不好?”

    说罢,他就着酒瓶含了一口。我懵然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朗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狭促的笑意,俯下身,衔住了我的双唇,暖暖的酒香顿时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口中。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想到一向一本正经的莫子忧,也有这般放浪不羁的时候。

    我被动地咽下了那口酒,莫子忧唇贴着我的唇,低声问道:“好喝么?”

    我“唰”的一下红了脸,正要扭头转开,却被莫子忧一手扳回来。下一瞬,他的唇已经不容迟疑地堵住了我的唇,柔软的唇舌勾住我的,轻软如云。我的身子一抖,迟疑地抱住他的腰,试着回吻他。他的呼吸不稳,后腰的力道加重,下一瞬抱着我更加热烈地索取,彼此的呼吸纠缠,沉溺其中。

    天光寂静,山风凉凉吹拂,掀起彼此的衣袂翩翩作飞,偶有几片黄叶,扑扑落下。

    注释:

    1标题出自五代顾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第九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姐姐,陛下说,还有几日,我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泠儿这日喝下药后,对我如是说。

    我担忧道:“你的伤还没好全,怎么能出去呢。”

    “我的伤已经不要紧了,都可以下地走动了。”泠儿淡淡一笑,那笑中透出一股锐意,“我若是消失太久,长时间不与他们联系的话,他们会起疑的。”

    我懂得了她话中的意思,只得幽幽如雨道:“那你要多加保重身体,出去后,小心一点。”

    泠儿含笑应下,“我会的。”

    静止了片刻后,泠儿忽而发问,“姐姐,我觉得,你今日同往日不大一样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道:“有何不同,我每日都是一样的。”

    泠儿摇摇头,明媚的眸子盯着我肯定道:“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往日你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没什么能使你特别开心的事。可今日,我瞧着,你的眼睛都在发光发热,整个人充满了生气。是谁让你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我有些心虚地躲避她探询的目光,笑笑道:“没有的事,别再胡猜了。你当前要紧之事,就是把身子养好,别老是费神想这些有的没的。”

    泠儿显然不信,然而我什么都不肯说,她也拿我没法子。

    探视泠儿出来后,我走在宫道上,感受着凉凉天光的照拂,旁边一树青柳垂下千条万条参差不齐的斜绿烟丝,疏疏的柳条直直地吊着,风一吹,便缠作了一团,依依袅袅,随着和风摇摇起舞,欢欣着,雀跃着。想到在宫外的人,我的心也随这青青柳丝一般欢喜。

    “萧尚书。”忽然冒出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你知晓冯小书女现在何处么?”

    面前的宇文宪,一身墨黑锦袍,领口、袖沿用银线丝绣卷草云纹,腰佩山玄玉,浓眉俊目,面色淡淡。

    我先向他敛衽施礼,然后才道:“齐国公为何要知道冯小书女在何处呢?”

    宇文宪道:“平日我去向含仁殿请安,都能见着她,最近好些日子不见她了,本王有点想她了。”

    我斟酌了一番,道:“泠儿不是因病被送去隔离医治了么,她是贵妃身边的女官,这事,贵妃娘娘应该最清楚了,你何不去问贵妃娘娘呢。”

    “贵妃娘娘也不知她被送去哪儿了。”

    “贵妃娘娘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呢,齐国公还是找旁人问去吧。下官还有事,请恕我先行告退。”说罢,我转身便要走。

    “等等。”宇文宪拦住了我,淡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焦急之色,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她还好么?”

    我见他如此,不由一动,轻声道:“她会好的,她的病会好的,相信我们很快便就能见到她了。”

    宇文宪浓眉紧锁,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被莫子忧一手牵着在山野中行走,山风吹拂着彼此的发丝,我一脸的疑惑。

    莫子忧温暖宽厚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明净如水山天光的眸子眨了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被莫子忧牵着往前走,来到一处坡上,往下一望,不由得惊呆了。碧青的原野上,一片红的惊人的彼岸花拔地而起,一株株的漫红遍野,长长的花河蜿蜒着,巨流般漫向深林。绯红如火,幽幽的火焰燃遍了绿野,暖日下一片烂漫的彼岸花开,纷红杂碧,简直美得不像话。

    我被眼前烈烈如火般漫天彻地的彼岸花所惊艳了,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莫子忧含笑着问我,“美么?”

    我点了点头,莫子忧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右臂,宽大的袖子在风中轻盈着招展起来,我不解道:“做什么?”

    莫子忧温柔的含笑,“抬起手来。”

    我看着他迎风伸展着左手,也跟他缓缓地伸展着右手,风扑扑地打着我的鹅黄衣袖和他的湖色衣袂,长长的衣袖迎风飞动,像水里的青荇,悠游地招展着。

    “闭上眼睛。”不明所以的跟着他闭上双眸,彼此交缠着手,凉凉的风中听他如水月般温和的声音道,“感受一下风。”

    风势愈盛,我听到了呼呼的风吹草地的声音,彼岸花海潮涌迭起,秋凉的风卷席全身,遍身衣袖被风鼓得瑟瑟作响,翩翩欲飞,伸出的手也化作了飞舞的翅膀,在青空中自在地遨游。

    “感觉如何?”莫子忧问道

    “我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我闭着眼,咧唇微笑。

    许久,睁开眼,我和莫子忧张望着彼此,心无拘束的开怀长笑,满心的明媚。

    彼岸花海橙红滴血,我情不自禁奔向那片梦幻般的彼岸花,在一片红雾似的花海中,我冲他玲玲如玉一笑,笑似一朵热烈的蔷薇,“你快过来呀。”

    莫子忧应声而来,我们背靠着背坐在热烈盛放的彼岸花海中,我的头倚着他的背,道:“这儿真美,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莫子忧毫不自惭道:“因为我有一双慧眼,总能发现常人发现不了的美。”

    我望着眼前滴红的彼岸花,对莫子忧敞开心怀道:“我小时候就梦想过这样的场景,在一片美丽的花海中,我的意中人向我走来,为我戴上美丽的花环。”

    听得莫子忧耳边一声笑,我道:“很幼稚,对吧?”

    莫子忧一阵好笑,“平日都见你一幅冷情寡欲的样子,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小儿女情怀的时候。”

    “哪个女孩没有怀春的时候,只是……”我顿了顿,道,“我这点念头,在我得知我从未谋面的父亲,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身旁的莫子忧一片静默,片刻后,转身对我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看着他快速地起身向远处跑去,我叫道:“你去哪儿!”

    “我一会儿就回来!”

    在一片红海花光中不安地坐了许久后,终于等到莫子忧回来了。莫子忧捧着一大束不知从何处采摘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各色相间,五彩纷杂,却也烂漫多姿。除此之外,他的手中还带着一串白色的花环。

    我惊讶地看着他走来,“你消失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莫子忧笑若一缕澄明的月光,“怎么样,符合你心中的想象么?”

    “送给你。”莫子忧把一捧花递给我。

    我接过花,既惊喜又感动,盯着他手上黄白相间的花环道:“金银花?”

    花环是由金银花编织而成的,绿藤上的花儿有黄的,白的,黄的银灿,白的似雪,淡白微黄,十分雅致。

    莫子忧如天青水色的眸子含笑凝视着我,“金银花还有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鸳鸯藤。”莫子忧凝笑着眸子,浅浅道出答案,“因为一蒂二花,黄白相对,形影不离,状似鸳鸯,故又称鸳鸯藤。”

    鸳鸯藤,我思忖着这个别有深意的名字,心中难言的愉悦,似要漫出一朵明灿的金银花出来。

    莫子忧轻轻地把花环套在我的发上,我问道:“我好看么?”

    “好看。”莫子忧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艳,眸中流光四溢,“青蔷,当日我病中,你对我说,不离不弃,至死相伴。你当真愿意与我,不离不弃,至死相伴么?”

    我明眸流盼,认认真真道:“我愿意。”

    话落,莫子忧一下子欢呼起来,在漫花遍野中把我抱起。我先是惊叫,莫子忧激动地抱着我在繁红似血的彼岸花海中打着圈,听着他朗朗的欢笑声,我也不禁抵着他的头,咯咯的笑出声来。

    待放下我,莫子忧眸中光华熠熠,神采飞扬,“青蔷,我好开心。”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带着天地间草木的清香,我贪恋地闻着,一颗心仿佛泡在蜜罐里,亦伸出手来,紧紧地回抱他。

    “为什么你烧菜总是烧焦呢,关键是你没有掌握油温,锅底受热不均,吃锅。你得先把锅烧热,油也要热,这样就不会粘锅了;其次你放的柴火太猛,火势太大,油放的不够,又不懂得加水,很容易烧糊的。”

    厨房里,我指导莫子忧怎么烧菜,看到不妥就指出来,莫子忧都照做了,我继续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十字炒菜法,适用于任何情况。你以锅的圆心为中心,从上下左右不同的角度用铲子划十字,把底下的菜翻上来,来回翻炒。你照着这个十字炒菜法,绝不会把菜烧焦,或是不熟。”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铲子翻菜示意给他看,“你来试试。”

    莫子忧照着我说的十字炒菜法翻动锅里的菜,我看着他略显笨拙的样子,像初生懵懂的绵羊,不禁笑了,“从前你的手艺那般不济,也不见你想过要改进,今日怎么心血来潮要跟我学厨艺了。”

    被我一番奚落,莫子忧也不生气,对我道:“从前我是一个人,怎么过都无所谓。可如今我有了你,可不能再这般凑合着过了,我可不想叫我的未来娘子嫌弃。”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九十二章 良辰讵可待

    一声“娘子”叫得我有些面红耳热,稍稍感动了片刻,忽然意识道:“当心菜,别焦了!”

    莫子忧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翻菜,我亦慌忙地舀起一点水往锅里加,好歹没把菜烧焦。我和莫子忧对望,回想起方才的手忙脚乱,好气又好笑,一时无言,却又忍俊不禁,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我自幼根骨不佳,师父说我不是学武的料子,也没怎么用心教我,加之师父每隔几月便要出山,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教我,我的武功至今只是稀疏平常。其他的事我都可以自学自悟,可唯独学武一事我没法自悟,少了师父的指导,我根本无法精进。

    如今身边有这么一个武功剑法如此高超之人,我怎肯白白浪费,莫子忧只和我过了几招便探出了我的底,对我道:“你的根基不稳,悟性也不高,短时间内是无法增进了,需得苦练个十年来载才能有所提升。”

    我大感失望,见我黯然的样子,莫子忧不忍心道:“但我可以教你几套安身保命的剑法,只要你用心学好,便能短时间内出奇制胜。即使你和对方实力差距较大,也能在短时内占上上风,趁机逃脱。”

    听说有如此剑法,我自是万分乐意。莫子忧教我的剑法以奇诡出名,出剑诡异,剑法奇特,用意在于怪招连出,叫对方一时摸不着头绪,无法抵御,短时间内可以出奇取胜。

    “武学讲究多实少虚,讲的是一个‘实’,所以我向来不主张以优美繁复、奇诡怪异的剑法取胜。因为这都只是表面的,华而不实,并不能长久,唯有实力取胜才是硬道理。但奇诡之术并非全无好处,对于实力较弱,却急需短时内打败实力高于你的人,奇诡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制胜效果。但青蔷你要记住,奇诡之术只能迷惑对方一时,并非长久之计。实力的差距并非奇诡之术可以弥补的,等对方反应过来时,这对他们便没有了效果,所以你与对方交手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便会被他看出你的真正实力。你要看准时机逃脱,万不可恋战。”莫子忧这样嘱咐我。

    莫子忧是个好师父,没有因为顾及情分而故意给我放水,稍有不对他便毫不留情地给我指出,在手把手指点我剑法时亦是毫不留情地批评。我虽感委屈,却也佩服他的认真。

    练到西边落霞,我累得坐在门槛上。莫子忧在我身旁坐下,我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半开玩笑道:“你这般用心地教我,就不怕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一日超过你这个师父。”

    莫子忧十分自信道:“你就是再练上一百年,也无法超越我。这江湖上,能打败我的,还没几个。就算你真的超出我,我也不怕。”

    我斜头看他,水眸亮晶晶道:“真的不怕,不怕你没面子?”

    莫子忧点了点我的鼻子,笑若夕晕,“你超过我,我只会更有面子。男人对女人的保护,不是叫她躲在自己的身后,一旦离了自己,便柔弱无依,叫人欺负。而是让她能够保护自己,变得强大,能够独挡一方,不管何时,都不用怕,都能开开心心的。”

    我心中如暖阳照拂,挨得他更紧,真心道:“你真好。”

    莫子忧伸手将我环住,两个人倚靠着看西天的落日,淡金的夕光洋洋洒洒覆在我们的身上,积水的落晖下他低低道:“你明日还来么?”

    我带着淡淡的伤感道:“你知道的,我不能太频繁的出宫。”

    莫子忧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我搂得更紧。

    夕阳西下,人影相偎。

    泠儿果然不出几日便回到了贵妃身边当差,对外只称她是病愈归来。钟玉也被无罪释放,凶手尚未找到,窃画案和凶杀案就成了悬案一桩,不了了之。

    秋日的桂花终是开了,桂华园的一园桂花开得浅黄微白,满树繁枝碧叶,小小的花朵在绿蜡似的密叶里开得蓬勃灿烈,一簇连着一簇,像一串串的小银铃,幽香十里,悠长的香气传遍了整座宫城,闻香即醉。

    宇文邕偶尔路过桂华园,被桂花的香气所吸引,大为欣喜。宇文护建议召开宫宴,邀请后妃、亲王及文武廷臣前来观景赏花,君臣同乐。宇文邕正兴头上,一听此事,不假思索便采纳了宇文护的建议。

    赏花宴便在桂华园召开了,来席的有后妃王公、文武群臣,众人于花下宴饮,饮酒赏花,赋诗作乐。正一派和乐之时,忽有一人从食案上站了起来,众人不觉诧异,纷纷看过去。只见齐国公宇文宪笑望着座上的宇文邕和李贵妃,不慌不忙道:“方才见皇兄与贵妃嫂嫂言谈甚欢,情投意合。臣弟好生羡慕,故有感而发,臣弟想请求皇兄一事,还望皇兄能够答允。”

    宇文邕笑道:“你一向甚少求人,今日竟开口求朕,倒也奇了。说罢,到底是何事引得你这般费心?”

    “臣弟爱慕一人已久,臣弟请求陛下为我二人赐婚,以侧妃之位把她赐予我。”宇文宪郑重其事道。

    我心中惊疑不定,宇文邕把转着手中的卷草莲纹酒杯,盈盈笑道:“五弟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啊?”

    宇文宪转向李贵妃身边的泠儿,异常认真道:“叫臣弟心心念念的,便是贵妃身边的女官冯泠儿。”

    话甫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唰”地望向泠儿,泠儿微低着头,面色不喜不悲,叫人看不透。

    宇文邕暂笑不语,随后才道:“贵妃身边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人,朕可不能夺人所爱。不若问问贵妃,愿不愿把冯泠儿许配给你?”

    李贵妃目色温婉如兰,语气却十分坚定道:“泠儿这孩子做事向来体贴周全,臣妾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她。若没了她,那是万万不成的。”

    宇文邕哈哈笑道:“贵妃不答允,朕也没法子啊!”

    “陛下。”左席首位站出一人,却是一身深紫宽袍的宇文护,深邃的眉宇间有低沉的笑意,“贵妃纵是再不舍,女孩子也总是要出嫁的,又能留到几时。贵妃既然怜爱冯小书女,不若早早替她找了个好人家,也不枉主仆情谊一场。难得齐国公与冯泠儿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呢?”

    “晋国公所言在理。”宇文邕未想到宇文护会站出来,先是一诧,面上仍带笑意,口中却迟疑道,“可冯泠儿毕竟出身寒微,赐予侧妃之位,恐怕不妥吧。”

    座下的宇文孝伯也随之应和道:“冯泠儿不过一介小小女官,如何能当得起侧妃之位?”

    宇文护笑若一旁幽深的树影,“怎么当不起,冯泠儿不是普通的女官。她是朝廷钦定的三品女官,才华能力远胜于那些官家小姐,深受贵妃器重。纵然家世上略有不足,也是可以弥补的。”

    宇文护说着把目光转向工部大夫兼军司马冯迁,道:“军司马不也姓冯?寡人见他与冯小书女倒是蛮投缘的,不若就认了冯泠儿作义女,入了冯家族谱。冯迁,你意下如何?”

    冯迁会意一笑,目光望着泠儿道:“冯小书女能力出众,样貌出挑,一见便觉好生亲切。如能入了冯家的族谱,也是我冯家之幸,下官自是愿意的。”

    宇文护向宇文邕笑道:“冯迁既已答允,待入了族谱,冯泠儿便是军司马之女,如何当不得这个侧妃,就连这个侧妃也是委屈了。陛下可还认为不妥?”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是早就筹划好的,宇文邕静默了片刻,只得朗朗笑道:“既然晋国公都如此说了,那朕就听晋国公的,成全了五弟的心愿。”

    “冯泠儿!”宇文邕含笑问道,“若要你认冯迁为义父,以冯家之女的身份嫁与齐国公,你可愿意?”

    泠儿从贵妃身旁走出来,面色恭谦,屈身道:“微臣愿意。”

    宇文邕一听,对宇文宪大笑,“果真是郎情妾意。五弟,等朕回去就下旨为你们赐婚!”

    宇文宪大喜,笑得比满树蓬蓬微白的桂花还耀目,“多谢皇兄。”

    一桩亲事就此敲定。

    宫宴散去后,夜色沉沉,我手提着红纱灯,和泠儿一起走在回文安殿的道上,凉夜的风吹得宫灯摇摇坠坠,我的心也如这宫灯一般摇动不安。“今日之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么?”

    泠儿的面色在宫灯的辉映下明暗不定,“我知道。”

    我心中乱极,又急又气道:“你知道,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还要答应这一桩婚事。齐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么,皇家的水深,一不小心你就……”

    泠儿停下步伐,目色如水道:“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个中缘由我一时半会也和你说不清楚。等回去后,我全部都讲与你听。”

    看泠儿冷静沉稳的样子,不像是一时意气做出的决定,于是,我点头道:“好,我等你的解释。”

    注释:

    1标题出自魏晋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其十》“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第九十三章 惊起雨前芽

    月色无明,一弯弓月半掩于重重积云后,倒是满天星辰灿烂生辉,一波又一波的,汇成了迢迢星河。淡月繁星,一颗颗,一粒粒的星子,像饱满的金穗,又像闪闪的明火。可惜漫天璀璨星辉,终究是照不亮这长安城的夜。

    淡月晓星下,一道人影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凉夜里宇文神举的一只手横亘在凌儿的面前,面色阴沉,身上有浓烈的酒气,“你真的要嫁给宇文宪?”

    泠儿话里没好气道:“神举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陛下已在众人面前亲允了这桩婚事,又岂能有假?”

    宇文神举的面色烦躁,有些激动道:“我问的不是陛下的意思,我问的是你的意思,你真的愿意嫁给宇文宪?”

    见宇文神举如此,我恍惚心里明白了什么,泠儿却笑若一串清脆的风铃,道:“齐国公一表人才,品貌非凡,是天下间多少女儿家心之向往的男子,我又怎会不愿。”

    “我不信。”宇文神举的眉宇之间纠结成一道深沟,面有薄怒,“我不信你会喜欢他,你的心里除了你姐姐还能容得下谁!”

    宇文神举忽而把矛头转向我,凌寒的眼神盯得我身上一阵发麻,泠儿也开始怒了,“信不信随你,我没必要与你在这浪费口舌。”

    泠儿说着就要走,宇文神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准走!”

    “我看你是喝多了,放手!”泠儿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

    泠儿携着我的手快步走开,却听宇文神举在身后急切道:“你不能嫁给他!”

    泠儿一声冷笑,“齐国公待我情深厚意,我为何不能嫁给他。再说了,嫁与不嫁,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难得一向稳重的宇文神举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只听他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说一个‘不’,我即刻就去请求陛下取消这桩婚事。”话里有急切的期盼。

    泠儿道:“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没有要取消婚事的意思。另外,我的事,就不劳神举将军费心了。”

    “冯泠儿!”

    背后是宇文神举气急败坏的低吼,泠儿只是顿了一顿,随后毫不留意继续往前走。我转头回望,寂寞的宫道上,宇文神举的面上一片黯淡,失魂落魄,好似被风抛掉的秋叶,被人无情的碾碎。

    “姐姐,别理他。”泠儿扯了扯我的袖子,把我往回拉。

    走了一阵子,我想起宇文神举的模样,忍不住问泠儿,“你对方才的事怎么看?”

    见泠儿不解,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宇文神举?”

    泠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他估计是酒喝多了,发酒疯呢。”

    我见她懵懂不知,提示道:“也许,他真的是为你好呢。也有可能,他是,喜欢你,不愿意你嫁给别人。”

    “喜欢我?”泠儿一阵失笑,“我与他一向不对头,每逢见面必定要互相刺上几句,说是前世的冤家也不为过,怎么可能?姐姐你想岔了。”

    “怎么不可能,他跟你吵嘴,许是因为你总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心里不舒服,想引起你的注意呢。”我说出心里的假设。

    泠儿的笑容一顿,貌似认真地思考起我的话来了,可不一会儿,她又淡淡如云地一笑,“是与不是都无所谓,就算他真的对我有意,那又如何?我又不喜欢他,难道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听他的话,对他心软么?”

    见泠儿如此风轻云淡的模样,我不禁暗暗在心里有些可怜宇文神举了。

    “现在你总该跟我说了吧,到底为何,你要答应这桩婚事?”回到文书院,锁上门,我便急急问道。

    泠儿打量一下周边,很谨慎道:“姐姐,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够摆脱陛下和大冢宰的机会。只要我嫁给宇文宪,就能出宫。出了宫,就不用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受他们的监控,他们对我的控制力度也会大大降低。在宫外,他们就没法掌握我们的行动,做事就方便多了许多。姐姐,等时机一到,我们就离开长安城,摆脱他们的掌控。”

    我一阵愕然,原来泠儿答应婚事是存了这样一番心思,“泠儿,你是说,你答应婚事,是为了出宫,并不是真心要嫁给宇文宪?”

    泠儿轻笑,“当然不是真心的。除了姐姐,我谁都不在意。”

    我惊了一阵,总算缓过来了,道:“泠儿,你要出宫,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何必要委屈自己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牺牲你一辈子的幸福呢。”

    泠儿明亮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锋芒,轻声道:“姐姐,这不是委屈,更不是牺牲。宇文宪,他并不简单,他也知道陛下和宇文孝伯借书画暗通消息,却一直故作不知。当初听到宫中发生了窃画案一事,他就猜到了我是宇文护的人。这次出来,是他找到我,说要帮我。成婚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帮我摆脱宇文护的控制,并不是真的要与我成婚。”

    “所以说,今日宇文宪请求赐婚一事,都是你们设计的。那你怎么骗过宇文护的,他怎么会帮你呢?”我对今日宇文护的相助存疑。

    泠儿道:“宇文护一直想把宇文宪拉到他这一边,但宇文宪一直不表态。听说宇文宪想娶我,还以为天降良机,自是求之不得。他要我潜伏到宇文宪身边探取消息,监视宇文宪,同时争取把宇文宪拉到他的阵营中去。”

    这就是宇文护愿意帮助宇文宪的缘由,他想让泠儿到宇文宪的身边当内应,利用美人计把宇文宪拉到他的战线上。可我又不放心道:“宇文护的做法不难理解。可宇文宪呢,他为何要帮你,真的没有其他目的么?虽说成婚是权宜之计,可他若是想对你做些什么,那可怎么办?”

    “可这是目前摆脱陛下和宇文护的最好法子了。姐姐,我们总要赌一把。这回,我要赌宇文宪对我的真心,赌他不会强人所难。”泠儿一脸郑重地对我道,“况且我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我会事前准备一包迷香,若他真想对我做什么,我就在身上涂上迷香,把他迷晕,他什么也做不了的。”

    我还想劝她不要这么冒险把自己搭进去,泠儿的眼里却染上了水雾,恳求道:“姐姐,在没找到你之前,我是像死人一样活着的。一直到寻回姐姐,我觉得自己又活了,又重新燃起了对抗命运的斗志,我的前半辈子已经毁了,我不想我的后半辈子也被毁掉。姐姐,不管怎样,我都踏出第一步了,为什么不试着踏出下一步呢,也许继续往下走我就能赢了。就让我冒这一次险,让我为自己勇敢一回。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就没有下次了,我不想抱憾终身。”

    听她一番话,我又怎么忍心再打击她,只能如风过青湖一般微声道:“你既然决定了,姐姐也只能陪着你走下去了。你在宫外,要多加小心,千万保重自己。”

    泠儿泫然的眼睛里透出一缕笑意,“姐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叫人欺负我的。等我出了宫,我会想法子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城,谁也别想摆布我们了。”

    傻丫头,事情哪有这般简单呢,要能离开,我早就离开了。

    宇文邕在我身上下了相思无解,在拿到解药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不过,这事还是先不要叫泠儿知道的好,免得她担心。我以后能不能摆脱宇文邕的掌控还是个未知数,可泠儿如今却有了逃离的机会的,正在斗志昂扬地实施着逃脱大计,对人生充满了期待。我不能让她烦心。

    就算我摆脱不了被人利用的命运,我的妹妹,也一定要摆脱这样的命运。

    “齐国公,请用茶。”

    今日,宇文宪来访文书院,我特意拿了今年新摘的桂花合水泡成桂花茶来招待他。浅绿纹路的石桌上摆着一只豆青釉色的茶碗,腾腾的水汽似山前雨后的水雾,溶着桂花的清香,扑面袭人。

    青白的茶碗里,微黄的桂花瓣在水底沉着,吸水的花瓣饱满通透,水底开出的小花儿,像是海底的浮藻,柔软地伸展着;又像是漫天繁星的倒影,星光点点。凝成琥珀色的茶水,清透见底,香甜怡人。

    宇文宪举起茶碗抿了一口,赞道:“香而不淡,甜而不腻,好茶。”

    我疏疏一笑,“齐国公到这儿来,不单是为了品茶吧。”

    宇文宪的面色一顿,黑亮的眸子注视着我,仿佛穿透人心,“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我今日来是来叫你放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决计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的睫毛一闪,“齐国公说的可是真的,你能保证?”

    宇文宪举手起誓,“我发誓,若她有半分不愿,我绝不会违背她的心意。如若不然,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见他说得十分庄重,我的心不禁一软,道:“看来,齐国公是真心喜欢泠儿。”

    宇文宪的目光柔和而真挚,“我第一次在凤凰树上见到她,她伸手去抓树上的花,笑着闻着一朵凤凰花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世间怎会有笑得如此清透干净的人。她笑得那般好看,笑得我什么都忘了,只想去抓住那样的笑容……”

    “后来我才知道,那样干净明媚的笑容下有着怎样的惨痛过去,她笑得比谁都开心,内心却比谁都痛苦,可她什么都不说,永远都那么没心没肺地笑着,用笑容来掩饰一切,反叫人更心疼。”

    想到泠儿那样明亮笑容下的痛苦,我的心一酸,道:“她从前受了太多苦了。齐国公,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宇文宪含笑点头,“我一定会的。她愿意嫁给我,便是相信我,我绝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范仲淹《萧洒桐庐郡十绝》“新雷还好事,惊起雨前芽。”

第九十四章 雁引愁心去

    赐婚的旨意很快下达了,日子定在九月初六,因为是以军司马冯迁之女的身份出嫁,泠儿便要出宫入府,去冯府小住一段时日,自冯府出阁。临走时,泠儿与我惜别,还满怀信心道:“姐姐,总有一日,我们都会自由的。”

    宇文邕肯放泠儿走,一方面是因为宇文护,他要继续扮演那个万事都听从宇文护,没有主见的帝王形象;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已得到了泠儿手中细作名单,包括调动这些人手的新一任统领人,泠儿都已交代了。掌握了宇文护安插在宫内的这些细作的情况,宇文邕自然放心让泠儿离去了。

    今早一出房门就看到门口插着一截半折的柳枝,我心里明白这是宇文护与我约定见面的暗号,我暗中通禀了宇文邕后,便出宫赶往冢宰府。

    到了冢宰府,出乎意料,宇文护竟是给我请了个大夫,那个大夫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一把脉便探出了我身体里的毒,“姑娘所中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相思无解’。此毒由雷公藤、夹竹桃、乌头、雪上一枝蒿、情花等多种少量奇毒提炼而成,十分难解,只有制毒之人知道解法,但当年制出此毒之人早已故去,想要解此毒可不易啊。”

    大夫虽然叹息但仍担保道:“可这世上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大冢宰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要把这解毒之法研制出来。”

    “为今之计便是开一些药方延缓一下姑娘体内的毒xing,我再寻究解毒之法。大冢宰放心,我一定治好这位姑娘体内的毒。”

    那位大夫留下一张药方后离去,宇文护笑着安慰道:“自古名医多出自民间,解毒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慢慢来。他既说会治好你的病,便一定能治好,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

    我不知他话里的真假,只暂时应付道:“青蔷明白。”

    “你待在陛下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你觉得他如何?”宇文护微微一转手中的翠玉扳指,面色神秘莫测。

    我思索片刻,镇定自若道:“陛下痴迷象棋和乐器,不擅政事,万事都依赖大冢宰,对大冢宰也很恭敬,看上去,是一位胸无大志,懦弱的君主。但也有可能只是表面的,他对你可能是又敬又怕,毕竟他前两位兄长的下场他都看到了。如果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只能依从你,当一个清闲的君主,往后还能安享晚年。”

    宇文护深沉的眉眼闪过一丝笑意,“说的在理,没有袒护,也没有偏见。陛下如今看来对寡人确实十分厚待,可寡人这颗心总是放不下啊。”

    “青蔷能不能帮寡人做一件事?”

    我抬头问,“大冢宰要青蔷做什么?”

    “你去探一下陛下跟流雪坊的玉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们每次会面都是单独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最好能够探到他们会面时在做什么,谈什么,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起疑了?宇文护的话在我心上惊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但我还是冷静地问道:“陛下每回出宫去的地方那么多,会见的人也很多,大冢宰为何偏偏怀疑流雪坊的玉公子呢?”

    宇文护的眸色暗若阴云,“因为唯独他们是单独会面,无人知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谈了什么。不弄清楚这些,寡人的心里总是不安。”

    “既然大冢宰不放心,那青蔷就设法查探一番,一定给大冢宰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在承诺的同时也在心里暗下决定,等回去时一定告诫宇文邕和独孤伽罗小心行事。

    出了冢宰府,想起自己已有半月没能见着莫子忧了,心里十分惆怅,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去见他。我快步地穿过人头攒动的长安街巷,只想快点见到莫子忧。

    “青蔷!”一声熟悉的呼唤声让我停止了脚步。

    天光云影下,人来人往的青石街上,莫子忧一身湖色衣袂,背上一柄长剑,肃肃而立,清隽如竹,如月般清透的眸子含笑地望着我。

    我呆呆看着他,疑是在梦中,直到他奔向我,将我抱住,在我耳边低喃道:“总算见着你了。”

    略带粗茧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感受到他和煦如阳的怀抱,我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喜不自禁的同时也有些扭捏地去推他。

    莫子忧面带微笑,犹自不觉地问我,“怎么了?”

    我望了望人群中纷投来的一些好奇的目光,低下头,微羞道:“那么多人呢。”

    莫子忧看到了止步围观的人群,面上也好些不好意思,忙拉起我的手就走,“走,咱们回去。”

    我见他一身风尘仆仆,便问,“你是从哪回来的?”

    他拉着我的手,清透的眸子透出了些赧然,“这些日子你不来,我一个人在竹屋,满屋子都是你来过的痕迹,一闭眼全都是你,什么事都做不了,便打定主意,出去接一桩江湖上的买卖。事情做成我就回来,刚回来就遇见你。可见你我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逃也逃不掉。”

    听他这般毫不避忌地道出对我的思念,我的心内一暖,像清晨含了口热乎的桂花茶,甘甜醉人,余味无常。

    我回握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脉动和温度,心中盈满了快乐。

    莫子忧一回来便要考验我的剑法,这阵子我日日拿着一根竹竿当剑使,夜里一个人偷偷的在院子里练剑,已经把招式练熟,只是不得要领。莫子忧指出我的不足,对我进行矫正训练,有了他的指点,我的剑法进步了不少。莫子忧训练了我许久,直到我累得几乎趴倒才肯停下。

    莫子忧很是好心地伸出腿来让我靠上去,我一身疲累地躺在他腿上,对着青空浮云,轻轻地吐息。周围是一片繁茂的竹子,翡翠绿的竹叶随风飒飒,漾起瑟瑟的波纹,好像碧海翻波,带来沁透人心的凉意,驱散所有的疲累。偶有稀疏的竹叶落下,飘在我的身上,莫子忧便伸手将之拂去。

    莫子忧背靠着一株绿竹,低头问我,“渴么?”

    我点点头,莫子忧便拿起一旁的水袋,拔开塞口,放到我的唇边。我就着塞口贪婪地吸吮清凉的水,几乎要把整袋水喝光,才心满意足道:“好多了。”

    我闲适地躺着,忽的想起一事,惊道:“我把水都喝完了,那你怎么办?”

    莫子忧摇摇头,“我不渴。”

    看着莫子忧略发干的唇色,我有些心疼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叫我安心,我知道你是在迁就我。都是我不好,我该怎么弥补你呢?”

    “你若真想弥补我。”莫子忧笑着抚摸我的额头,“不如拿你的一辈子来弥补如何?”

    “一辈子?”我轻喃着,脑中闪过一些极力回避的画面,犹疑道,“你真的想要我的一辈子么,毕竟我……曾经是……那个人的妃子,你不介意么?”

    流光仿佛静止了,耳边是风打竹叶的潇潇声,我凝神屏气,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却见他轻轻一笑,好似暖风融雪,“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可这并不影响我要和你共度一生的心意。你经历了那么多,却还是凭着一股毅力捱过来了,这非但不影响我喜欢你,还只会叫我更敬佩你欣赏你,更珍惜你爱护你。青蔷,你清灵聪明,坚若磐石,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男子倾心相待。”

    我不觉向他挨得更近,紧紧依偎着他,从他身上汲取坚定的力量,“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求这世上的其他男子,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莫子忧抓着我的手,放到胸前,低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谁都有过去,你有,我也有。你害怕我介意你的过去,我同样害怕你介意我的过去。青蔷,你介意我爱过旁的女子么?”

    想到他曾经那么爱那名叫书瑶的女子,对她念念不忘。我不禁扭过头,闷闷道:“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介意。”

    顶上传来莫子忧的一声轻笑,“还说不介意呢,瞧这酸味,都快冒出瓶子了。不过我很高兴,你介意不正说明你在乎我么?”

    我的脸上一热,啐了他一口,“不知羞,哪有如此自作多情的人。”

    莫子忧不依不饶地笑道:“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在吃醋。我允许你吃醋,只许吃我一个人的醋。”

    我背过身,不理他,莫子忧轻轻将我扳过来,透彻的眸子里倒映出青竹翠影,异常认真道:“青蔷,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我只遗憾自己没能早点遇见你,不过还好,相逢未晚,你还是来到我身边了。你听着,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往后也只有你一个。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我的心落定了,一直以来内心的酸意和恐惧,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在他的话中冰雪消融。我定定看着他,与他十指缠绕,“我也是,幸好遇见了你。幸好,为时不晚。”

    莫子忧的眸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光彩,好似破晓的晨光。他轻抚着我额前的发丝,修长又略带茧子的手指擦过我的额头和发鬓,摩挲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很舒服,我感到十分惬意。

    “你练剑练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我回去烧菜给你吃怎么样?”莫子忧笑问道。

    我一声嗤笑,“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些日子,你的厨艺长进了没。”

    两人笑着起身,刚站起来,我便觉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莫子忧扶住我,“青蔷,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许是日头下练剑太久了,有些累,缓缓就好了。”

    说罢刚要走,眼前突然一黑,便彻底倒下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第九十五章 一叶落知秋

    醒来时已是在竹屋,身子软绵绵的被莫子忧抱在怀里,听他关切道:“你可醒来了,吓死我了。”

    莫子忧放开我,清隽的眉宇间藏着忧虑,“青蔷,你是怎么了,怎会晕倒呢?”

    我心知我是毒发了,只笑着安慰他道:“我没事,只是头有些晕,你不用担心。”

    莫子忧似是不信,道:“真的么,青蔷,你可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我扯出缥缈如烟的一缕笑,“真的没事。”

    “那这是什么?”一张纸赫然张开在我眼前,正是今早那个大夫在冢宰府给我开的药方。

    面对莫子忧质疑的目光,我一时哑然了。

    莫子忧看我的面色,细心的他立马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中毒了?”他是如此聪明,竟一猜便知。

    莫子忧的目光清亮似雪,我怎么也无法摇头说“不”。此情此景,莫子忧的身子一颤,苦笑,“我早该想到的,似你这般倔强的性子,怎么甘心待在宫里。定是四公子用毒药控制了你,你是不得已才待在宫里的,对么?”

    “我真该死,这些日子以来,只顾着自个的快乐,竟连你中毒了都不知。”莫子忧一阵懊恼自责。

    我忙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宇文邕虽然用毒药控制我为他办事,但他说过一年之内就会给我解药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好的。”

    莫子忧眉头紧锁,“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帝王翻脸无情是常有的事,万一到最后你没拿到解药怎么办?事关你的性命,半点也疏忽不得。”

    我轻靠在莫子忧的肩上,安慰道:“他向我发过誓的,一定会给我解药,我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样,我总是不放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深受毒性折磨,而我却无能无力。”莫子忧愁眉思索,道,“青蔷,我认识一个人,他救过我的命,医术高超,兴许他能解你的毒。”

    我疑惑道:“是谁?”

    “是一位大师,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名医。只是他周游四方,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把他请过来治你的病。我知道他现在在哪,我马上就传信给他,让他来一趟。”说着,莫子忧急切地想要去拿纸笔。

    我止住了他,道:“他真能解我的毒么?”

    “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莫子忧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医术这么好,一定能治好你的。”

    看着莫子忧匆匆忙忙地去拿纸笔写信,我心中并未存有多少希望,但见他焦急地提笔写信的模样,我不忍打破他的希望,只由着他去了。

    回宫后,我把今日宇文护跟我说的话一一禀报宇文邕,宇文邕看了我递过来的那张药方后,道:“他只是权宜之计,这世间根本没有人能解得了‘相思无解’的毒,除了制毒人,而朕手中就有那位制毒人唯一炼制的一枚解药。宇文护是想以解毒之法引诱你继续为他办事。”

    听宇文邕如此说,一层深重的失望袭上心头,但我保持平静道:“如今宇文护已对陛下和玉公子的关系有所怀疑,估计是杜整告诉他的,陛下往后千万要慎重行事,不能再引起他的怀疑了。”

    宇文邕摆手道:“不是杜整,是赵通。”

    我面上惊道:“赵通也是……”

    宇文邕接道:“所以你往后得提防一下赵通,别在他面前露馅了。”

    我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撼,应道:“青蔷知道了。”

    “至于宇文护,他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宇文邕抚摸着御案上刻着青松翠柏的纹路,道,“朕会想法子消除他的怀疑的。”

    很快到了泠儿出嫁的日子,宇文邕念及我和泠儿的姐妹情谊,便捎上我去齐国公府贺喜。

    绣花鸳鸯栖枝云纹的紫金毡从府门口沿着青石板逶迤到婚堂,廊檐漆柱,门楣雕栏,一一披绸挂缎,如浪如涛,软似轻罗。

    一方方的镂雕松鹤追云逐日纹食案长长铺排,案上排满了杯壶盘盏,各式精致美食。翠色玲珑杯,折枝合欢花纹壶,翠绿撒花釉盘,青白莲纹盏,齐齐置放,酒食醉人,食器精美,更让人腹欲大开。

    一行鼓乐齐天,车马流水,泠儿姗姗从马车上下来,由喜娘牵引,踩着紫红金毡缓缓入堂。宇文宪见新娘子纤纤而来,顿时喜笑逐颜地伸手接过泠儿。

    太祖周文帝已逝,而齐国公的母妃达干布氏又久居宫中而不出,遂宇文宪则请了德高望重的堂兄宇文护和其妻元氏来作为长辈主办婚礼,高堂上的宇文护和元氏喜笑颜开地接受一对新人的朝拜。

    今日的宇文宪一身白衣绣缎,晶红宝石镶嵌于玉带束发,绣花鸳鸯卷草纹精美勾勒于袖边、裙裾,华美喜气,衬得玉色俊颜更甚,衣袖飘然,更显清逸。

    泠儿以茜红攒碧叶牡丹团扇遮面,粉软如羽的合欢花堆枝如画地绣于白裙,玛瑙红珍珠簪子斜插在鬓发,云髻上簪一枝双玉蝴蝶珠钗,正中插一根光华灿烂的金步摇,扮相华丽,艳媚动人。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确是一对璧人,如果忽略掉泠儿的眼神不是那么冷淡的话。

    满堂宾客三千,酒宴喧闹,所有来者都笑容满面地向新郎敬酒祝贺,新娘已被送入房中。宇文邕此次只是以普通宾客的身份来道喜,并未张扬,人群中宇文邕看着我恍惚的样子,道:“怎么,舍不得你妹妹?”

    我的心情复杂,不愿叫人瞧出我的想法,便道:“没有,齐国公是真心待泠儿的,泠儿能嫁给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了。”

    手被人轻轻地握住,宇文邕的一双星眸异常的柔和,道:“总有一日,你会有比她更好的归宿的。”

    那柔若一池春水的目光看得我有些承受不住,忙转移了目光,挣开手道:“陛下,青蔷想去新房看看泠儿。”

    宇文邕的面上有过一瞬间的失望,旋即恢复平常,道:“去吧。”

    得了宇文邕的允许,我便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新房。泠儿一听说是我来了,什么礼仪也不顾了,欢喜地出来,携着我进去说悄悄话。

    泠儿以为我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过来看她的,还特意告诉我,她已准备了迷香、软骨散、甚至匕首来对付宇文宪,保证万无一失。

    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不禁发笑,“你这丫头就是鬼主意多,齐国公已经向我保证过了,他绝不会动你一丝一毫,你就放心吧。能做到这一步,他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泠儿微微低头,手抓着绣着蔓蔓合欢的白色喜服道:“姐姐说这话难不成是想叫我接受他?”

    我轻轻劝抚道:“那倒不是,我是想叫你对他好一点。就算你给不了他什么,也不能对人家那么冷淡,一点面子都不给,毕竟他帮了你,是我们欠了他。”

    泠儿只得应道:“我明白了。我往后一定对他好,在外人面前扮成贤妻良母,给足他面子。姐姐,该放心了吧。”

    “姐姐。”泠儿发髻上的玛瑙红珍珠簪子一晃,红光流转,“下回你出宫去见那个人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

    我呆了一瞬,“什么人?”

    泠儿唇边挂着微薄如雪的一缕笑,“姐姐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那日我以冯家小姐的身份去裁缝店裁剪婚服,我在街上,看到你和一个人抱在一起。我说姐姐最近怎么变得不一样了呢,原是有了意中人。到底是谁,竟能打动了我铁石心肠的姐姐,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被泠儿揭穿,我的面上微热,轻声道:“这好像不大好吧。”

    “有何不好呢。我是作为妹妹,去替姐姐瞧瞧,探一探他的人品,看他是否有资格当我的未来姐夫。”泠儿头上的金步摇如柳一荡,有些伤心道,“除非,姐姐心里不把我当妹妹。”

    听她如此说,我忙道:“你当然是我的妹妹。你若真想见他,我带你去就是了,不过我得事先跟他说一声,免得太过冒失。”

    泠儿顿时如花一笑,“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从齐国公府出来后,宇文邕带着一行人去了流雪坊。这次不同的是,他不是单独拜访玉公子,而是带着我,一起进了三楼雅间。

    进了房间,只瞧见做一身男子装扮的独孤伽罗坐于红木案桌旁盈盈笑道:“阿邕哥哥怎么把萧大人也带来了?”

    宇文邕与我在两边的案桌旁坐下后,道:“不必惊讶,一切照常。”

    独孤伽罗玉簪束发,一身蓝衫宝带,倒也有几分英姿飒飒的味道,只听她带着几分调笑道:“阿邕哥哥既然肯把你带来,便表示不拿你当外人了。萧大人,阿邕哥哥对你很是不同呢。”

    “陛下待你也很是不同。”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陛下今日之所以带我来,是因为宇文护已起了疑心,他要我打探陛下同玉公子会面的情况,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如今只是做戏给宇文护看,让他知道我正在履行他派给我的任务。”

    独孤伽罗颇感失望,“原来如此。”

    宇文邕提醒独孤伽罗,“闲话少说,你最近都打听到了什么。”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唐庚《文录》引唐人诗:“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第九十六章 神女本无心

    独孤伽罗收起了调侃,拿出一本小册子,道:“我让姑娘们把所有官员的话都暗中记下,一一说与我听。经过分析处理,我筛选出了几条重要情况:一,宇文护四子宇文至十三日前纵马过市,踩死一人,重伤两人,经侯龙恩、叱罗协、冯迁等多方斡旋调度,已无罪释放,销毁案卷;二,叱罗协长子叱罗金收取蜀中一千户租赋,隐瞒三成不报朝廷,暗中私贿宇文护……”

    “哼!”独孤伽罗的话还没说完,宇文邕已忍不住了,面上隐忍着怒意,“宇文护的儿子、部下真是越发猖狂了,草菅人命,压榨百姓。人命在他们眼里算什么,百姓又算什么!”

    等宇文邕平复了些,独孤伽罗才继续道:“三,宇文护同贺兰祥、尉迟纲计划在蒲州、同州开凿河渠,增辟农田,并免去一半租赋,减轻百姓负担,自前日起已经实施;四,前梁降臣庾信同陈国中书舍人毛喜有书信往来,据他们在信中的内容来看,今年,可能会有陈国使臣来访。”

    一听到陈国,我的心一颤,宇文邕看出了我的不自然,冷峻的面上透出一丝柔和,“别担心,他们并不知晓你的下落,所以他们此行的目标不是你。”

    我稍稍心安,又听独孤伽罗道:“宇文护也算干了一件实事,可陈国使臣来访,目的为何呢?”

    宇文邕沉吟道:“也许是为了查探我大周的国力。”

    汇报完后,独孤伽罗把小册子递到宇文邕的案前,宇文邕看了一会儿,面色如深湖,冷静道:“虽然宇文护的儿子与部下的所为叫人不耻,但他们这样做,其实对我们也有利。他们做的越过分,就越容易引起民愤,失去民心,往后也方便我们收拾宇文护与其党羽。”

    听着宇文邕在愤怒之下仍能清醒的分析利弊,我知道,日后他定是位有大作为的君主。

    “这次回去后,你打算如何向宇文护汇报?”宇文邕问我。

    我的明眸透出一些狡黠,“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才会叫人不能全信又不能不信,很容易绕进死胡同。我会告诉他,玉公子和陛下都是乐痴,互为欣赏,引为知己,两人会面只是在讨论曲谱乐器。因为传说中的玉公子是个女子,女人最易招惹非议,尤其是一个声名在外的女人更易招人诋毁。她不想泄露女子身份,所以每次会面都只是两人单独会谈。”

    独孤伽罗感到不解,“为何要告诉他玉公子女子的身份呢?”

    我的眉间有一丝锋芒的笑意,好似一把冰刀,“因为男人潜意识里是瞧不起女人的,认为女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因为是女人,他们就会放松警惕和防备,把目光转向别处。可他们不知道,有时,最可怕的,往往是他们轻视的女人。”

    “说得好,女人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翻天覆地,搅动风云!”独孤伽罗语激昂地回复我,面上有一股豪气。

    宇文邕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仰头叹道:“听你这般说,往后朕可不敢惹你了。”

    “其实女人的可怕大都是男人逼出来的。”我不觉微微失神,“如果不是男人太残酷,逼得女人无路可走,我们又何必要竖起满身的刺来保护自己呢,又有谁喜欢浑身长满尖刺呢?”

    “残酷的男人,包括朕么?”

    宇文邕幽幽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神,看着宇文邕意味不明询问的眼神,我微微垂眸道:“青蔷不敢妄言。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不用回避,朕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骂朕残酷呢。可是不残酷,又如何能担得起这片江山呢。”宇文邕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苦涩。

    一时间,时光如雪般凝住,满屋俱静。

    “大冢宰,青蔷已在流雪坊探过了,陛下与玉公子会面是多是在谈论音乐,并无其他。之所以单独会面,是因为玉公子并非男子,而是一位妙龄女子。她与陛下都是痴爱音乐之人,惺惺相惜,互为知己。又不愿泄露女子的身份,以女子之身抛头露面最易招人非议。如被人知晓声名极盛,大受坊间赞誉的玉公子其实是女子,恐怕流言蜚语会纷踵而来,故而,她只单独接见陛下一人。”

    “原来如此。”宇文护的眉头微展,“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玉公子,竟是位女子。”

    为了让他放心,我故作谨慎的样子道:“青蔷会继续盯着他们的,如有异常,青蔷会立即向大冢宰汇报。”

    宇文护笑道:“你做事如此严谨,寡人没有看错你啊!”

    向宇文护汇报完后,我去了一趟竹屋。一见着莫子忧,便听说他为我寻来治病的人已赶到长安了,现暂居于益坚馆,说着就要带我去益坚馆拜访那位大夫。

    推开古朴的木门,却见屋内一人年约四十,头点戒疤,面容和蔼,上着青黑的僧衣,下着僧袜僧鞋,俨然是一副僧人的打扮,我不由一惊。

    见我吃惊的样子,莫子忧微笑道:“青蔷,这是慧远大师,他是有名的高僧,一直在各处讲经传道,弘扬佛法。他除了是名扬天下的高僧,还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只不过他佛名太盛反而埋没了他的医术。世人只晓他佛法高深,却甚少有人知晓慧远大师的医术亦是高深。”

    慧远大师?我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是他么,是萧良所说的那个人么?

    莫子忧道:“大师,这次请你来就是想求你医治青蔷。青蔷她中了毒,求你救她一命。”

    “女施主,请伸手让贫僧为你探一下脉象。”

    慧远大师低沉有力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唤醒,我伸出了手,看着这位面容略带沧桑,目光沉稳的大师为我把脉。他的眉心先是一楸,尔后松开我的手,片刻后道:“女施主中的是‘相思无解’,这世间甚少有人知晓此毒,能解此毒的更是寥寥无几。贫僧有幸得在早年见过此毒,费心研制出了解毒之法,救活了当时的中毒之人。”

    莫子忧不由得一喜,道:“这么说,青蔷有救了?”

    慧远大师道:“此毒需由甘草、七叶一枝花、干蟾皮、苦参子、草珊瑚、白头翁、九死还魂草、海底珍珠等多种珍稀药材炼制成解药,方可化解。这些药材十分难寻,别的还好,唯独九死还魂草和海底珍珠这两味药,根本无法在药铺里寻到。九死还魂草长于陡崖峭壁的石缝之中,海底珍珠藏于海底,想要取到这两种药,那是险之又险,极有可能丧命,药铺里是供不起这些药材的。”

    听他如此说,原本刚燃起的一点希冀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我的心凉了半截,莫子忧仍是不死心,道:“大师不是救活过一个人么,既然能救,那就说明此法是可行的。”

    慧远大师叹了一口气,“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救活的么?他的亲人为了救他,一个冒险上悬崖采药,一个不辞万里到岭南合浦采珠。结果一个不幸跌落悬崖,死前还紧攥着药草;一个被水母咬伤中毒,一上岸就咽气了,双双丧命。药是拿回来了,人也救活了,可活了自己,亲人却没了,生不如死,与行尸走肉有何异。”

    莫子忧清亮的眸子渐渐暗淡,我听着也越发心惊,强忍着内心不安的跳动,道:“既然这药材如此难寻,那就算了吧,人各有命。多谢大师特意赶来为我治病。”

    慧远大师面有愧色,“说到底,贫僧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啊。”

    我勉励一笑,“大师能在百忙之中抽身前来,青蔷已经感激不尽了。既然此法不通,那就另寻他法,能不能保住我这条命,全看机缘吧。”

    慧远大师道:“女施主心胸开阔,贫僧佩服。”

    “青蔷冒昧问一句,大师可否认识一位姓左的故人?”我想起另一件重要之事,试探道。

    “贫僧所识之人中,姓左的便只有一位左清了,不知女施主指的是谁?”

    果然是他,我心中千头万绪,道:“左清是我的师父。”

    慧远大师淡然的脸上一惊,“女施主竟是左兄的徒弟!算起来,贫僧已有五年未见左兄了,不知这些年,他可还好。”

    我的心沉沉的,不觉哀伤道:“师父,已在三年前,病逝了。”

    惊愕、悲伤交织在慧远大师的面上,“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永诀。”

    “师父临终时,嘱咐我来找慧远大师。青蔷正愁着不知去何处寻找大师呢,不曾想,是子忧把大师带到了我的面前。”

    莫子忧亦是惊愕,半晌,才道:“我原也没想到,你和大师之间,会有这样的机缘。”

    慧远大师低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痛,“左兄既叫你来寻贫僧,必是有要事相托,你且说吧。”

    我转头对莫子忧道:“子忧,我要交代一下师父的临终遗言,你可否让我跟大师单独待会儿。”

    莫子忧会意,走出房间,关上了门。确定莫子忧走远后,我走到窗边,环视四周,关上了窗,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往靴子上一割,从靴子的白色夹层里掏出一枚成色均匀的青玉扳指,拿到左清面前,面色凝重道:“师父要我把这个交给大师。”

    慧远大师接过扳指,长叹道:“这是贫僧幼时父母的遗物,亦是贫僧与左兄结为挚友的交换信物。五年前,他把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交由贫僧代他保管,并以这枚扳指为信物,待有一日有人拿着扳指来找贫僧,贫僧便可将其交出。贫僧一心游遍四方,弘扬佛法,自然不便携物在身,便将它锁在一个匣子,埋在邺城寺庙的后山。”

    慧远大师拿出一把钥匙,交到我手上,道:“这是匣子的钥匙,只有一把,千万不要弄丢了。来日你有空,就去把匣子取出来吧。”

    “那匣子埋在……”慧远大师附到我耳边,轻声道出具体位置。

    师父病逝的消息显然对慧远大师的打击很大,他把钥匙交给我后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房门,说是要打坐静思,为师父诵经超度。我不忍心打扰他,便出来了。

    注释:

    1神女本无心: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说的是楚襄王爱慕神女,苦苦追求,而神女无心与他欢会。比喻单相思,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九十七章 小楼初相见

    莫子忧在外边等我,他的心情显然很低落。我知道他是在为我的病情担心,本想劝他不要担心,谁知他一回竹屋,便着急着要收拾包袱出去。我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莫子忧回避着我的询问,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

    “不许去。”我强硬道,“你别想瞒,你是想去找慧远大师所说的药材对么,你知道药草在哪儿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去找?”

    “我知道,九死还魂草多长在终南山一带,海底珍珠产自岭南合浦洲岛,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找到的。”莫子忧关心则乱,不复往日的冷静。

    我急忙扯住他,道:“那你知道要采到这两种药材有多危险么,你忘了慧远大师说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莫子忧放低了声音,“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我既担心又害怕,心乱如雨,“再怎么小心也抵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宇文邕发过誓了,他会给我解药的。我们何必舍近求远,白白冒这个险呢。”

    莫子忧面色激动,“可我信不过他。事关你的性命,你要我干等着坐视不理么,我做不到。”

    我试着说服他,“你必须相信,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那么快让我死的。”

    冲动的莫子忧根本听不进去,眸子里染上孤注一掷的决绝,拿着包袱就要走。

    “不要去。”我一把从背后抱住他,哽咽道,“我求你,我已经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师父,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莫子忧的身子一滞,停顿了下来。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失去你,别扔下我一个人。不要去,可以么?”我紧紧地抱住他,好害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会如风一样飞走,再也不见了。

    莫子忧终于回过身,看着我通红得几欲落泪的眸子,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轻柔道:“别担心了,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我不去了。只要你说不去,我就不去了。”

    “真的?”我犹自不安,板着脸道:“现在不许去,往后也不许去,永远都不许!”

    莫子忧不由得一笑,紧紧地搂住我,连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答应你,不会去冒险了。不过我还是不能放弃,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法子寻找药材。我还可以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说不定还真有人手中有这两种药材呢。”莫子忧仍是坚持,另辟蹊径。

    “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不准以身犯险,不准丢下我。”我霸道地宣布。

    莫子忧回以无奈的一笑,紧紧抱着我,把身上的温暖紧密地传递给我。

    许久,我觉得安心了,才道:“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我有一个妹妹。”

    “记得。”

    “她出宫嫁人了,她跟我说,想见见你,你同意么?”我询问他。

    莫子忧毫不犹豫地答应,“你的妹妹,我当然要见了。只要是你在意的人,我都要试着去了解。”

    “那我明日就把她带过来怎么样?”

    “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我宛然一笑,方才的不快消去了大半,望着头顶蓝盈盈的天,像一泊透明的湖水,晴空万里,照得人的心暖洋洋的。

    素秋晴光,天青云浅。

    一辆马车在华阳街的明月楼门边停下,两道纤影自车中缓缓而出。泠儿今日打扮亮丽,头梳随云髻,顶上饰以粉红剔透的牡丹珠花发簪,发髻左边插一根银花步摇,上缀红玛瑙珠子,下有琥珀色珠子流苏坠于发间,映得整个人如青月生晕,雪肤更甚。

    我和泠儿携手走进酒楼,目光转移到泠儿的长衫衣裙上,她上穿着一件玉涡色的对襟长衫,胸前用丝线勾勒出几枝清婉的樱花,下着黄白间色裙,腰系围裳,长长的飘带自围裳中飘逸而出,俨然一副贵妇的装扮,光彩照人,艳光四射,叫我一时也难以移开眼。

    我也不似往常那般随意,稍稍打扮了些才出来,一头青丝半挽着垂髫分肖髻,髻间斜插着一支青花珠钗,细细的长发垂落于肩头,穿了件橘黄色绣花长裙,领间和袖上绣着三两枝疏落相间的红梅,下摆是细碎的梨花云纹,颇见秀媚,容色照人。

    方一进楼,便有不少男女的惊艳目光频频张望过来,我笑着和泠儿一起上了二楼的包间。推开红漆的门,瞧见里边一身青衫落落的莫子忧,我把泠儿引了进来,道:“这便是我的妹妹,泠儿。”

    复又对泠儿道:“泠儿,这是莫子忧。”

    泠儿回礼一笑,莫子忧却一怔,清朗的眸子凝在了泠儿明媚鲜活的脸上,久久不动。

    我觉得奇怪,又有些不是滋味,提醒道:“子忧。”

    莫子忧回过神来,微笑,“你的妹妹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看着好生面熟。”

    泠儿淡然笑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莫少侠不会见到每个女子都这么说吧。”

    莫子忧道:“少侠?你又怎知我是少侠呢?”

    泠儿毫不怯场,掩嘴一笑,“我看公子一身正气,行止潇洒,颇有侠者风范,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不是少侠,又是什么?”

    “好眼力。”莫子忧若有所思道:“许是我看错人了。”

    三人一齐落座后,泠儿语笑盈盈地问道:“莫少侠行走江湖,漂泊不定,来去自是潇洒。只是,你确定,若要身边之人与你一起流浪江湖,居无定所,她还能如你一般潇洒么?”

    莫子忧对着泠儿明亮的眸子,慢慢凝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从前漂泊,是因为还没遇到能让我安定下来的人。”

    “如今我遇到了,便想与她有一个共同的家。”莫子忧带着笑意的眸子转向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看得我脸色发烫。

    泠儿面上的笑容如水般静止,随即又道:“成家是好,可江湖中人,时常外出接一些买卖,难免无暇分身,无法陪伴身边人。孤身一人的滋味可不好受,一个清冷的家,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所以我现在才要趁着年轻,出去挣更多的钱养家,方便日后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心爱的人。”莫子忧握住了我的手,目光坚定,像是在宣告什么。

    泠儿见此,缓缓地笑着,没有再问什么。

    “泠儿姑娘,不,听你姐姐说,你已经嫁人了。那我是该叫你夫人,还是如青蔷一般叫你妹妹呢?”莫子忧望着泠儿,目光如雪。

    泠儿道:“叫我泠儿便好。”

    “那好,泠儿,你和你姐姐许多年没见,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去过齐地么?”莫子忧笑意淡淡的问道。

    泠儿明眸一动,道:“我从未去过齐地。倒是莫少侠,行走各处,恐怕不止认识我姐姐一个,一定还有不少佳人吧。”

    泠儿这般问,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想知道莫子忧会如何回答。

    只见莫子忧微微一笑,“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确认识不少人,男女皆有。佳不佳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论我认识多少女子,在我心里的,就只有一个。”

    莫子忧含笑看着我,目光如月色流波,我含羞回避,忙到了一杯茶,佯作若无其事地饮下一盏茶。

    一番会面后,我送泠儿离开明月楼。泠儿出了明月楼,便把我拉到一旁,说有几句悄悄话要同我说。莫子忧心领神会,说有东西落在楼上了,要回去取。

    马车停在华阳街的青砖石道,莫子忧不在,我看着站在车旁的泠儿,道:“泠儿,你是不是不喜欢莫子忧?”

    总感觉今日他们谈话的气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过节一样。

    泠儿抿嘴一笑,“怎会,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都会喜欢的。”

    “姐姐,你喜欢他什么呀?”

    我想了一会儿,莞尔道:“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他拥有我所没有的潇洒和自由,也许是因为他的赤子之心,也许是因为,他总能让我感到温暖和快乐。情之一字,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泠儿看了我片刻,眉间略有纠结,“姐姐,你真的喜欢他么?也许,其实姐姐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呢。”

    “泠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解道。

    泠儿犹疑道:“也许,姐姐是太孤单了,因为极度渴望温暖而产生喜欢一个人的错觉,事实上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呢。”

    “泠儿,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因为孤单,因为渴望温暖,就去喜欢一个男人的人么?如果是这样,当初我早就……”当初我早就臣服于陈的温情蜜意之下了。

    我止住没出口的话,不想让自己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转移话题道,“泠儿怎么就确定我不是真的喜欢莫子忧呢。是不是,你以前喜欢过谁,还是,现在正在喜欢谁?”

    “没有的事。”泠儿急忙辩解,想了又想,道:“小说不都这么写么,女主人公一开始喜欢清朗如风的男子,到最后都会爱上强势霸道的帝王。”

    我笑道:“小说如何能与现实混为一谈呢。这就好比你看到一个人脑子不好使,你不能以为姐姐的脑子也不好使,推测也是要有根据的。”

    泠儿咬唇道,“我只是觉得,像姐姐这样的人,应该找一个可以给你强大保护的人,而不是像莫子忧这样飘忽不定的剑客。”

    我认真道:“泠儿,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并不需要依赖男人的保护。我和子忧,我们可以相互扶持,互相保护对方。”

    泠儿有些泄气道:“我只是希望姐姐能过得好一点。”

    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但是对我而言,莫子忧就是最好的。别人再强大,那也不是我喜欢的。”

    泠儿眉间闪过一抹失望之色,神色隐郁,与我道别,掀起绣折梅云纹的淡蓝色车帷,上车回府。我只当她一时想不明白,便也没放在心上。

    “看来你妹妹不是很喜欢我啊。”泠儿走后,莫子忧适时地出来了。

    我转头看他,反问道:“难道你就很喜欢她么?”

    莫子忧面色中忽带了几分严肃,“你妹妹为人,外朗内郁,表面纯真烂漫,实则胸有城府,一言一笑几多心思。你永远也猜不到她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注释:

    1标题出自近现代谷海鹰《虞美人》“小楼记得初相见。”

第九十八章 酸风酽如醋

    我惊讶于莫子忧敏锐的洞察力,面上却不由自主浮起一丝怒意。虽然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就这么**裸地说出来,好像泠儿就是一个阴险虚伪的人。

    泠儿的性子是环境所迫,并非其本意,残酷的经历使她必须伪装自己,这种伪装积年累月,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再也不复单纯。可她仍然有一颗柔软脆弱的心,历经黑暗仍然向往光明,仍然愿意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无怨无悔。

    莫子忧他,凭什么这么说!

    感觉到我的不快,莫子忧的语气变得轻柔舒缓,“许是我有些武断了,不管你妹妹如何,可她对你却是真心的。你这么看中她,她必然有其可爱之处。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会尝试着去喜欢的。”

    我的怒意消散了许多,微瞪道:“泠儿变成这样是有苦衷的,她是我妹妹,我不许你说她半句不好。”

    莫子忧只好道:“成,你都已经发话了,我岂敢不从。”

    一点小小的不快就这样过去,我俩一并走着,看到街上有卖红绳手链的小摊,细细的红绳缀着一颗鲜红欲滴的红豆珠子,十分好看,我看着高兴,便买了两串。

    手链由三股红绳编织而成,摊主说,这叫三生绳,寓意缘定三生。

    传说三生绳是由三根红藤编成,红藤每五百年才长出一根,要等一千五百年才能采集三根红藤做成一对绳链,相爱的两个人佩上三生绳,便能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传说虽然不可信,但寓意美好,我想给莫子忧戴上红绳,但莫子忧认为,堂堂男子汉,手上却戴着一个红绳,不成样子,硬是躲开不让我戴到手上。

    我嗔道:“我好心好意买给你的,你倒好,嫌弃起来了。”

    莫子忧面色温和,口中却道:“好心也要用对地方,这红绳显然不适合男子佩戴,你却硬要我接受,岂不是强人所难。”

    我不服气道:“哪有不合适,我瞧着就挺好的。”

    莫子忧不以为然道:“看来我有必要提升一下你的鉴赏水平了。”

    竟敢讽刺我,我顿时气打不出一处,“那是你眼拙,不识好货。”

    莫子忧并不打算迁就我,仍坚持道:“你我想法不一致,多说无益,反正我是不会戴上这红绳的。”

    别看莫子忧平时挺好讲话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半点都不让。我又气又恼,“人家送你东西,你还要推三阻四,一点面子都不给,算什么男子汉!”

    莫子忧道:“并非所有男子都得向女子妥协的,该有的坚持还是要有的。我不是拂你的面子,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这你也要怪我么?”

    见我满脸的不高兴,莫子忧轻声劝道:“只要我们心意相通,有没有这根红绳,都无所谓。”

    我一下子就泄了气,眼睫微颤,像凉风中抖落的秋叶,不知怎的就有点难过起来,“我只是害怕。我爱的人一个个都被命运所捉弄离开了我。我好怕,有一天,我会失去你。”

    莫子忧一愣,伸手轻抚上我的额发,“怎么突然这么伤感起来了。青蔷,你听着,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缠在一块的,缠到老,缠到死,谁也离不开谁。”莫子忧的眸光熠熠如星,有一种让我坚定的力量。

    莫子忧看着我手中的三生绳,微笑,“这红绳我戴上就是了。”

    “你真的愿意戴?”

    “若能让你安心,我戴上又何妨。”

    于是乎,我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三生绳系在他的手腕上,犹自不放心道:“不许摘下来。”

    “嗯,不摘。”

    “永远也不许摘下来。”

    “好。”莫子忧轻笑一声,“我永远都不会摘下来。”

    “击掌为誓。”

    我一定要与他击掌为誓才放心,莫子忧只好与我击了一掌,“你该放心了吧。”

    两个人的腕间都系上了三生绳,细致的红绳缠绕在手腕上,圆润的红珠子轻轻滑动,像一颗颗饱满红豆子。想到我们都系着同样的手绳,我的心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早春的风拂过心间,暖暖的,心满意足。

    我与莫子忧相对而笑,正沉浸在无言的快乐之中时,一声带着如水凉意的声音悠悠传过来,“青蔷。”

    我转头一看,人影中宇文邕一身浅墨长衫缓缓而来,我惊道:“陛……”随即又觉得不妥,改口,“四公子。”

    紧随宇文邕身后的何泉与杜整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宇文邕已走到跟前,仅有几步之遥,他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味,“青蔷,过来。”

    我看看莫子忧,又看看宇文邕。莫子忧看我纠结的样子,便眼眸带笑示意我可以过去,不必顾虑他。我只好走到宇文邕身边,刚一近身,宇文邕便不动声色地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顿时一惊,想要挣脱,却被宇文邕死死地攥着。他对着莫子忧,含笑道:“今日出来一趟,不曾想,还能重遇故人,真是意外之喜。阁下是何时来的长安?”

    莫子忧先是惊讶于宇文邕的举动,看着宇文邕紧抓着我的手,眸中有了几分冷色,“已有一段时日了。”

    宇文邕笑眯眯道:“青蔷是我的贴身婢女。我这婢女,平时粗手粗脚的,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莫子忧亦回以一笑,“四公子言重了,青蔷心灵手巧,善解人意,我求之还不得,她怎会是粗手粗脚的婢女呢。”

    宇文邕淡淡扫过我一眼,又道:“那阁下是打算留在长安多久,是暂住,还是久居?”

    莫子忧眼带深意地瞥向我,“如果有人希望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

    手越发被抓牢,宇文邕仍是客气地笑道:“不知阁下居住何处,我好择日去拜访一下。”

    “寒舍粗鄙,不宜见客。”

    淡笑间,莫子忧突然伸手向宇文邕攻去,宇文邕立即放开我的手,出掌抵挡。一瞬间,气氛僵滞,杜整与何泉半拔出剑来护在宇文邕左右。

    莫子忧却没有再出手,而是横插在我和宇文邕之间,若无其事地笑道:“方才我见有一苍蝇落在四公子手上,便忍不住出手了,四公子莫要见怪。”

    宇文邕半信半疑放下手,却听莫子忧叹道:“这年头,苍蝇都爱盯咸猪爪,没想到四公子也深受其害。”

    我一听,眼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看到宇文邕略微发青的脸,便强忍着咧起唇角。而莫子忧则是一脸悠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邕面上仍以礼相待,道:“我素来敬佩阁下武艺高超,出手不凡,一直想找个机会讨教一番。今日你我既然有缘相见,不如切磋一下如何?”

    莫子忧坦然应下,“好啊,四公子既然同我有缘,那我便帮你提高一下武艺。”

    听了这一句,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宇文邕听罢,眉眼不自觉一冷,面上仍是带笑,却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

    两个男人淡然轻松地笑着,可是眼里却深不见底,没人知道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莫子忧一向是温和而宽厚的,总能让我联想到干净而纯粹的天光,也许是这段日子相处以来的错觉,我把他当成了一个简单温暖的普通男子,却忘了他的另一面,名震江湖的“一剑仙”。一剑倾城,飞仙夺魂。

    今日淡淡话语间的机锋暗涌,忽然叫我意识到,他不止是我的子忧,还是一剑仙,是侠客箫剑青,有着侠客的风骨,侠客的骄傲,还有着刀尖般的冷冽。

    寻了一处无人的空旷之地,两个人开始赤手空拳地过招,宇文邕出拳奇快,莫子忧步法稳健,有条不紊地格开,见招拆招,紧接着顺势拨开,借力打力,反守为攻。

    宇文邕出手之快,目的就是叫人看不出破绽,就算看出了也来不及反击,他是先发制人,以快取胜。而莫子忧则是后发制人,快力并济,企图从先发者中寻出漏洞。可发现不易寻到宇文邕的破绽后,他就调整策略,向上佯攻,趁宇文邕不备,一个侧踢,逼得宇文邕连连后退。

    初始,两人身手虽快,但都在试探对方,只用了一分力,我还是隐约能看出他们的路数,可后面我渐渐地看不清他门的招式,他的身法越来越快,连他们的身影都模糊作了一团,分不清了。

    早知道宇文邕武功高强,但没想到他的身手会这么快,都达到了可以与莫子忧一敌的地步。但宇文邕一直韬光养晦,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武功,今日怎么一点都不避讳,大展身手?我偷偷瞄了一旁淡然如水的杜整,他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已了然于心,我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杜整不会是宇文邕的人吧。

    切磋很快以宇文邕的落败结束。宇文邕被打翻在地,有些狼狈,勉力站了起来,虽然输了,却仍落落大方,不失风度,对莫子忧道:“阁下武功高绝,本公子自愧不如。”

    莫子忧面上亦是笑若清风,“江湖上能与我过上三十招的不出几人,四公子也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了。”

    虽然我知道他武功厉害,不会吃什么亏,但我还是放心不下,走过去,关心道:“你还好么?”

    莫子忧的眸子乍然一亮,轻笑道:“对我这么没有自信?放心,我很好。”

    随即,莫子忧轻轻附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廓,我不禁缩了缩身子,“我帮你教训了一下他,你开心么?”

    原来他方才答应同宇文邕切磋……是为了我,我忍不住扬唇一笑,笑颜灿烂,眸子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背后传来宇文邕的低咳,“青蔷,还愣着做什么,该回去了。”

    马车就停在一旁,宇文邕大步拂袖走去,我只好跟过去。宇文邕忽然止步,转过身来对送别的莫子忧一笑,“箫剑青,我虽武艺不如你,但有一样,你绝对不如我。”

    莫子忧道:“什么?”

    宇文邕别有意味地笑道:“温香软玉,美人在怀。”

    随着这一声落下,我猝不及防地被宇文邕横抱而起。我一声低呼,转向莫子忧,还来不及与他说什么,便被宇文邕抱进了马车里。

    “告辞!”宇文邕忽道:“杜整,驾车!”

    我急忙探头往车窗一看,莫子忧的神色幽暗不明,我还想再看清楚一点,可马车驶得飞快,莫子忧的身影很快在我的视野中模糊远去,直到消失。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周文璞《新柳》“酸风酽如醋”

第九十九章 有情似无情

    马车内宇文邕忽的冷笑,“怪道你这阵子频频出宫,原是去幽会故人了。”

    我没有接话,宇文邕亦不问,只是一路沉默着。

    宇文邕表现得很平静,一回宫就在案桌前执笔作画,也不知在画什么。今日一事,我原本已想好了许多应对的措辞,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倒叫我无从下手了。

    彼时秋风吹寒,一院繁花落尽,隔着一重宫墙,也能听到秋叶纷纷的扑地声。正武殿内静悄悄的,望着窗外离散的天光,我心中有种不安,仿佛此刻的宁静都是假象,宇文邕随时都要把它撕开。

    “嘭”的一声,瓷片飞溅,宇文邕平静面孔下无声的愤怒终于爆发。宫女端来的一碗冰糖雪梨,他连尝都不尝一口,便直接摔飞,未作完的画也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宇文邕的怒气来得毫无预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打颤。宇文邕直起身子,越过宫女,直接出殿,何泉自然紧跟其后。我蹲下身来,安慰不知所措的宫女。

    秋夜微寒,何泉却赶来文书院找我,急急道:“萧尚书,陛下今日比武受了内伤,不宜饮酒,有伤圣体,您去劝劝他吧。

    原来,子忧今日说教训他不是说着玩的,他真把宇文邕给打伤了。可宇文邕受了伤,却一直在强撑着,我竟然都未察觉他受了伤。

    我道:“何总管都劝不了陛下,我一介小小女官又如何能劝得了。”

    何泉突然就定定地看着我,道:“你能办得到。”

    那灼亮的目光刺得我的心发慌,我垂下眼帘,回避他的注视。何泉却把一张被揉皱的纸塞到我的手上,我摊开来看,是一个女子的头像,眉似远山,一对明眸清灵透澈,眉目间有一股决绝的坚韧。虽未作完,但画上的女子是谁,已不言而喻。

    我连忙合上画,手心隐隐发烫,几乎就要把它丢出去,但何泉盯着我,道:“萧尚书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宇文邕手抓着酒坛子,醉卧在地。

    居然还是上回的荷塘,只是这回没有了清透的月光,晚风中幽淡的荷香,只有枯荷残叶,沉默的流水,淡碎的星光,不胜凄清。

    “陛下,饮酒伤身,您要保重身体。”我轻轻走过去,想要扶起他。

    谁知宇文邕一手挥开我,“朕便是醉死了,又与你何干?”

    我道:“陛下的身体关乎到江山社稷,关乎万民的福祉,陛下便是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周国的子民保重好身子。”

    宇文邕自嘲地一笑,“是啊,若不是为江山社稷,若朕不是一国之君,有谁会来关心朕?没有人。都是假的,不是真心的。”

    “陛下。”

    我刚想辩解什么,却见宇文邕如星夜般的眸子散发出了一股沉重的悲伤,不由得哑口,只听他喃喃道:“父皇最爱大哥,母后最爱六弟。那朕呢,有谁在乎朕,朕只是他们可有可无的一个孩子罢了。”

    “就连你……”宇文邕把话头对准我,“你也讨厌朕,不是么?”

    “为什么?”宇文邕对着夜空苍凉的大笑,“我所在意的,全都不在意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了?”

    酒意失控之下的宇文邕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脱口而出就是“我”。看着他伏在地上,悲伤又无助的样子,我的鼻头忽然一酸,蹲到他身前,真心实意地安慰道:“陛下,我们没办法迫使别人来爱我们,但我们自己可以选择爱惜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不是么?陛下,别再折磨自己了,这样除了伤害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宇文邕抬起朦胧的眼来看我,面上似有软化,可随即又闪过一丝挣扎,回复坚硬,一手将我推开,“朕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关心,你走,走!”

    我没有放弃,而是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宇文邕的手心一颤,愣住了。我破天荒的头一回用温柔的语气对他道:“陛下已经不是稚童了,不能一受到刺激就跟孩子似的自暴自弃,以为所有人都抛弃了你,所有人都对不起你。陛下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么,你身边都没有真正关心你的么?何总管,孝伯大人,贵妃娘娘他们难道不关心你?陛下得不到自己所期待的也不要全盘否定所有人,叫身边的人寒心。”

    宇文邕仍是怔怔地看着我,我叹道:“既然陛下不愿见到我,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不要走。”宇文邕突然反过来紧紧抓住我欲抽离的手,我回头看他,只听到他小声的哀求道,“陪朕说说话,别丢下朕一个人。”

    宇文邕通红着眼眶,小声的哀求的样子,脆弱得像一个向大人讨要甜糕的小孩。我坐在他身边,像对小孩子一样对他甜甜一笑,“我可以陪陛下说说话,但陛下可不能再喝酒了。”说完不动声色地挪走了他身旁的酒坛子。

    宇文邕似乎被这一笑晃花了眼,都没有发现我挪走了他的酒坛子,许久才道:“朕知道朕做了许多对你不好的事,你不喜欢朕是应当的。”

    我讶然于他说出口的话,只听他继续慢慢道:“过去,朕不择手段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笑的是,不择手段就不择手段,坦坦荡荡承认便是了。可朕总是在为自己找诸多理由,把自己当成是受害的一方,理直气壮地对你施加伤害,从没想过自己的错处。青蔷,朕对不起你。”

    黑夜中宇文邕直视着我,眸光熠熠,那么真诚温柔,我的眼眶蓦地一湿,高高在上如他,也终于懂得向我道歉了?多久了,我一直被这些权位者理所当然地利用,肆无忌惮地伤害,因为我是那么的不值钱,那么的微不足道,有谁想过来跟我道一句对不起么?

    我只静静地瞧着夜色不说话,此时云遮碧月,天色漆黑无尽,水色黯然,荷塘里的水被荷叶染得透绿,暗绿的水上分散着一层层青萍,荷塘各处,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水绿,连空的夜色中也揉进了一层淡绿。

    “朕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自然不喜欢朕。你大约喜欢那种侠义心肠、潇洒如风的谦谦君子……”宇文邕的声音渐渐低了。

    一阵风来,吹动一池净水,也吹乱了我的发,宇文邕伸手为我捋去耳边一缕乱发,我吓得几乎要跳起,连连后退,宇文邕不禁苦笑,“你放心。朕不会把你如何的。”

    “朕今日心情不好,喝了些酒,说了许多胡话,不会再有下回了。”宇文邕恢复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伤心脆弱的小孩只是我的幻想一样。

    他终于肯站了起来,唤了何泉来扶他回寝宫。

    次日,宇文邕就没收了我出宫的令牌,任我如何哀求都不肯返还。我心中大为懊悔,昨日就不该对他心软,没有得半点好处反而还被他没收了令牌。这下,我很难再见着莫子忧了。

    冢宰府内。

    “没想到陈国此次派来的使臣竟是安成王,不知安成王此番来我府中有何事啊?”宇文护望着座下的不速之客,面带笑容,眼中却另有一番算计。

    “本王曾在长安住过几年,期间承蒙大冢宰多次照拂。”陈顼刻意加重了‘照拂’二字,轻笑,“正所谓投桃报李,本王出于好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大冢宰。”

    宇文护挑眉,“何事?”

    陈顼一手支着侧脸,轻叹道:“皇兄把大冢宰安插在皇宫内的眼线都除得七七八八,眼下只剩一个了。本王很是担心,她会牵连到大冢宰啊。”

    宇文护顿时脸色一变,“安成王这是何意,是在拿寡人说笑么?”

    陈顼漫不经心地一笑,“本王怎敢拿大冢宰说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当年我被困长安,不就是大冢宰以我的性命为要挟,迫使秦婉兮去我皇兄身边,探取情报么。”

    宇文护一脸严肃地教训起陈顼,“安成王,寡人不知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但你说的这个人,寡人根本不认识。如今周陈两国交好,难保有人心生不满,暗中挑拨,嫁祸我周国。安成王总不会愚蠢到,中了对方的离间之计吧。”

    陈顼不以为意,道:“大冢宰推得真干净,容我提醒你一下,婉兮,可是你的义女,她为你出生入死,深入敌营,你却说不认识她?”

    宇文护一脸正色,眉有怒意,道:“寡人从未有过什么义女。倘若安成王再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来污蔑寡人,那寡人就只好送客了。”

    陈顼面不改色,毫不在意道:“大冢宰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只想提醒一下大冢宰,我皇兄玉树临风,天姿不凡,凡接近他的女子,很难不动心。何况皇兄这么宠爱婉昭仪,也就是您的义女婉兮。婉兮她明明心悦我皇兄,却要因为阵营不同不得不与他为敌,万分痛苦。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养父,她会选择谁呢?”

    宇文护听得疑窦丛生,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陈顼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安成王,大门在那边,恕不远送!”

    陈顼十分潇洒地出了府,他今日来的目的本就是离间二人的关系,只要宇文护对秦婉兮存了疑心,那么她的情报也就没有价值了。

    陈顼站在冢宰府门前,唇边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门前早有备好的马车,他一脚踩了上去,覆上车帘,掩住了挺拔的身形。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司马光的《西江月》“有情何似无情”

第一百章 弄潮风波险

    我已经二十一天没能见到莫子忧了,这些日子,宇文邕不许我出宫门半步。漫长又难熬的时光里,我只能时不时地看一看摸一摸手上的三生绳以慰相思。宇文邕每回看到我手上的红绳面色都不大好,因为他觉得俗气。

    今日还是托宇文护的福我才得以出宫,因为宇文护以暗号约见我,宇文邕只能放我出宫,临行前还叮嘱我不得在外边逗留,事情完了就立马回来。我心里却想着,等见了宇文护,我就去找莫子忧。

    思念如原野上的杂草般疯狂地在我的心中滋长,我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这么想念一个人。

    一辆豪华雅致的马车自我身边缓缓驶过,我加紧了步伐,往冢宰府的方向走去。

    我向宇文护汇报完了宇文邕的日常后,宇文护突然问我,“青蔷,你说,这世间的女子,会不会因为情爱而背叛亲人?”

    我好一阵惊讶,才道:“虽然说孝义大于天,但有些女子把情爱看得很重,甚至会为了心爱之人抛弃一切。比如,卓文君就为了司马相如,与父亲断绝关系。”

    宇文护蹙眉沉思,又问道:“如果一个女子长期待在一个男子身边,这个男子甚至是她的敌人,那这女子有可能会爱上他么?”

    我思索道:“如果这个男人皮相不错,再加上财富和地位升值的魅力,如若女子意志不坚的话,是很难抵挡得住他的攻势的。”

    宇文护听了我的话,眉头蹙得越深了,过一会儿,他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扫向我,“那青蔷呢,你是否会爱上陛下?”

    他是在试探我还是随意问问?我定下心神,缓慢而又坚定道:“若是其他女子可能会,但青蔷不会。对于青蔷来说,人品的魅力远远大于相貌、财富和地位所带来的魅力。陛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人,绝不会是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

    宇文护盯了我半晌,忽地展眉一笑,“寡人只是随便说说。青蔷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会有那些世俗的念想,寡人相信你说的。”

    其实宇文护说错了,我曾经立志要做这世间不俗的女子,可遇见莫子忧后,我才明白,我不过也是这俗世间一介普通的女子罢了,也有着普通女子平凡和微小的愿望,希冀能和自己所爱相携一生,相伴到老。其实爱情无所谓俗不俗,不过是,每个人爱人的标准和选择不同罢了。

    出了冢宰府,天色沉沉,层云积聚,顶上一片乌盖,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我快步地穿梭于行人之中,只想快点去见莫子忧,一道人影忽然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移步往别处走,他亦移步拦住我,我不耐烦地抬头,待看清那人面容时,瞬间吓了一跳。

    陈顼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神色复杂道:“青蔷,真的是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却来了长安。既然你没死,为何不来找我?”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另一个人,梦魇般的记忆如流沙般将我困住,我颤抖着后退,慌乱地逃跑。

    可我一转身,背后就是重重的包围圈,陈顼的手下将我拦住,我立即出掌,使出莫子忧教我的诡谲手法,将其踢翻在地。

    一帮人一个个上来围攻我,但我的身法过于诡异,完全不按常理出招。他们一时慌乱不知如何应对,我趁他们大乱之下,连出几脚,将他们打翻。

    我趁势就要逃,谁知陈顼从背后拉住我的手,我反身出拳攻击他的头部,陈顼侧头闪避。我和他对上招后,我就知道,我是打不过他的,实力的差距并不是投机取巧可以弥补的。经过方才一番打斗,我出掌的力度大大消减,局势于我十分不利。我趁陈顼被我奇特的脚法逼得连连后退时,赶紧抓住时机脱身。

    眼见陈顼带着人追上来,我把我的钱囊交给卖果子的大姐,道一声对不住,便把水果摊上的果子一把掀翻。青红的果子哗啦啦地滚在地上,挡住了他们追赶的步伐。

    我拼命地跑,唯恐被他们抓住,跑到一棵参天大树面前时,望着顶上浓密的枝叶,我又是一身青衣青裙,我顿时有了主意,一脚跃上了树,在一处枝桠上隐蔽起来。

    “人呢,跑哪去了?”

    陈顼很快带着人追上来了,却不见我的踪影,便命人分头寻找,自己则在原地等候。

    一阵风起,带了来了秋雨。

    呆在树上倒没什么,可糟糕的是下起了雨,陈顼还在树下,我根本走不得。

    这雨说来便来,而且来势汹汹,条子似的雨打在我身上,浑身都湿透了。秋末的天本来就冷,这兜头的雨淋下来就更冷了,我缩蜷着身子靠在树上。而树下,陈顼静立于雨中,身边人为他撑起一把油黄纸伞,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心中暗怨,他为何还不走。

    秋雨飒飒,我觉得我已经冷得浑身麻木了,返回来的手下说没有找到我,陈顼忽然往树上一瞄,不轻不重道:“青蔷,你还要在树上待到什么时候?”

    什么,他发现我了,我心有不甘地从树上一跃而下,陈顼眼带笑意地看着我,“青蔷,你还是那么爱爬上爬下。其实我就猜到你会躲在树上,我就是想知道,你能忍多久。没想到,你居然能忍这么久。”

    我一阵气结,合着他方才就是故意看我笑话的,我出拳欲向他攻去,谁知眼前一个眩晕,身子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陈顼一把抱住我,轻叹道:“都把身子淋成这样了,还这么爱逞强。青蔷,你就这般不情愿跟我走么?”

    陈顼将我横抱起来走着,我在他怀里冷得发颤,身子晕乎乎的,就这么任他抱着走着,好一会儿才缓过一点劲来,挣扎着要脱离他,陈顼不肯,我就出掌袭击他。

    “小心”随着陈顼的一声惊呼,我的身子一个跌空,飞速往下坠落。

    没想到这是在一道拱桥上,底下是深深的湖水,缠斗中,我失手掉进了湖里。

    “青蔷”陈顼大叫。

    “扑通”的一声,有人跳进了水里。

    我不断地往下沉,没入了黑暗。湖水好冷好冷,我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使不上劲,怎么办,谁来救救我?子忧,子忧。绝望之际,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子忧的名字,仿佛念着他的名字,我就有了对抗的力量。

    迷糊之中,我感觉有人伸手揽住了我,不断地往上游,把我带上岸。

    有人在按压着我的腹部,“青蔷,青蔷,快醒醒,醒一醒!”

    急切的叫唤,是子忧的声音!我挣扎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子忧清隽的面容,我露出一丝微笑,微乎其微道:“子忧。”

    “是我。青蔷,别怕,我带你回家。”莫子忧将我抱了起来。

    我倚在他湿漉漉的怀抱里,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内心充盈着喜悦与踏实。

    “你不能带她走!”同样湿漉漉的陈顼拦在了他面前。

    “她愿意跟我走,你有什么资格说不!”一向温和的莫子忧少有的发怒了。

    “青蔷,他是你什么人!”陈顼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你们走的!”

    莫子忧冷冷道:“让开,别来打扰我的女人。”

    陈顼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掌袭来。莫子忧不躲不避,一掌接上去,竟把陈顼打得连连退步。

    陈顼复又攻来,莫子忧一手抱着我,一手与他过招,竟然不落半点下风。他出手迅速精准,快得难以言喻,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待反应过来时,莫子忧的一掌已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陈顼的腹部。陈顼捂住腹部,咳出一口血来。

    陈顼的属下攻上来,莫子忧很容易就解决掉了他们。莫子忧抱着我,越过那些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人,柔声对我道:“青蔷,咱们回家。”

    “嗯。”我很放心的在他怀里睡过去。

    莫子忧轻轻拂开她额间湿漉漉的头发,随即抱紧了怀中人,加快了步子。

    莫子忧本来心情不好,在一家客栈喝酒。至于他为何心情不好,与前些日子他和冯泠儿的私下谈话有关。他喝了很多酒,望着客栈外潇潇飒飒的秋雨,他觉得他有必要出去醒一醒酒。

    他把酒坛扔下就出来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酒意也散了,看到桥上有人在打斗。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的青蔷,来不及相救,他的青蔷就从桥上掉下来了。他想都没想,便随着那道青影,跳了下去。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绵绵的雨丝打在身上,好像纷纷的细雪,寒气入体。我哆嗦着,在莫子忧怀里缩蜷成一团,不愿睁眼醒来。

    “咿呀”的一声,竹门被推开,尔后又被阖上,莫子忧轻轻地将我放置于床上。我听到秋风落叶的声音,还有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悠长而寂寥,风吹得窗口哗哗作响,一枕秋寒,我下意识地环抱身体,绷紧了。

    我听到莫子忧走过去关上窗子的声音,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不少,我的手慢慢松开,身子却一抖一抖的,想寻找温暖却不知从何寻找。

    “青蔷。”莫子忧轻轻地呼唤我,见我没反应,便伸出手来,慢慢地放置于我的腰间。

    感觉到有人在解我的衣裳,出于保护意识,我立即紧紧地揪住身上的衣服,抓得死死的,不让人有机会来解开它。

    “青蔷。”莫子忧轻轻叹道:“穿着湿衣裳入睡对身子不好,你会生病的,让我来帮帮你好么?”

    注释:

    1标题出自元代姬翼《感皇恩清净本然真》“弄潮人不避、风波险”

第一百零一章 罗带同心结

    莫子忧的声音就像五月的暖风,化了暮雪,吹开了花骨朵儿,柔柔地吹拂在身上,我的心防一松,不禁松开了手。

    腰带慢慢地松了,脱落下来,略带粗茧的手擦过我的细颈,滑下锁骨,停在衣口,外衣的一层被轻轻剥落。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是莫子忧,白月青竹一般的男子,赤诚热忱,叫我爱慕的男子,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恍恍惚惚地听着潇潇漱漱的雨声,犹如雨夜的不眠人闲敲棋子的脆响,风随雨动,叶的微声,清楚地传入我的耳朵,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觉,里衣被剥开,好像一株白荷被风一层层地剥开,通体洁白,皎皎如玉。

    莫子忧的手开始发颤,呼吸也开始变得不稳,有热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最后一件亵衣被脱落,身子一凉,随之而来的是急急覆上来的被子,裹住了全身。我顿时紧紧抓住被子,努力地躲避外面的寒气。

    “还不能睡,我去烧点热水,你等我回来。”感觉到莫子忧离开,我闷闷地抓着被子,内心有淡淡的失落,彷徨又无助。

    朦胧间,我连人带被子被莫子忧抱起。哗的一下,被子被拿开,我置于一片温暖之中。我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泡澡的热水桶里,热烘烘的水汽包围了我。

    有柔软湿润的浴巾贴上我的脸,轻轻移动,我感觉到莫子忧正温柔地擦拭着我的脸,我的发。柔软的触感,摩挲着发丝的声音,温暖又舒服,心里有说不出的美妙,像晚风送来的十里荷塘,叫人不觉沉醉。

    我渐渐地在浴桶中沉睡,意识慢慢淡去,直到莫子忧将一套长长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将我从水里捞起来,我才稍微恢复一点意识。乍然离开温暖的水桶,一股寒气袭来,我不禁一抖,抱紧了莫子忧。我倚在莫子忧的肩上,他似乎是洗浴过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衣间有淡淡的阳光草木的味道,竹子的气息,好闻极了,我往他脖颈那里靠了靠,贪婪地闻着这气息。

    莫子忧抱紧我不安分的身子,呼吸有些急促,隐忍道:“青蔷,你再这样,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是胡乱地伸手抱住他,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温软的菱唇无意间擦过他的脖颈,抱着我身子的手邃然一紧,一个旋转,我已经被放倒在床了。

    温暖的唇覆上了我的,温柔又急迫,打开我的口齿,轻轻浅浅地吻着,像细雨落芭蕉,打在心间,温柔细致。

    他的唇舌间带着一股清香,仿佛被诱惑了般,我下意识地求索这清香,回应他,他的身子邃然一紧,大手扶着我的腰,发烫的身子贴紧了我。

    索取的吻变得急切,好似疾风骤雨,我被带入了风暴之中,他在我口中辗转,疯狂地纠缠掠夺,越来越急。我的脑中一如白纸,几近窒息。

    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唇,我大口大口地吸气,急剧地喘息。莫子忧的细密吻又落下来,额上,眉眼处,脸颊上,耳垂,逐渐下移,落在了我的颈上,像轻软的云,深深浅浅地飘过。

    唇渐渐地往下,落在我的身体各处,身体紧密地贴合,他滚烫的体温传送给我,像一团烈火,把我的身子也烧得热了起来。

    薄薄的一层衣裳不知何时被褪下,光滑滚烫的肌肤侵占着我的领地,一股电流击过,我无声地颤栗,不知所措,莫子忧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青蔷,我想要你,你愿意么?”

    身子热得难受,我不适地动了动,不知如何缓解这燥热,只能胡乱地挥手,迷茫求助地抱住了身上的人。

    莫子忧抱紧了我,我感觉到一股涩痛,这种感觉……像极了……

    陈!我顿时一个激灵,陈宫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屈辱不堪,浮现在脑海中,仿佛就在眼前。不要,不要!我开始剧烈地挣扎。

    “青蔷,你怎么了,是我,我是子忧,你睁开眼来看看我。”莫子忧急切而担忧地唤着我。

    子忧?

    我停止了挣扎,是子忧在我身边,是子忧。不是陈,不是那个恶魔。不用害怕,有子忧在,什么都不用怕。

    我渐渐放松心神,不再紧张。莫子忧轻吻着我的眼,我的鼻尖,我的唇角,安抚道:“不要怕。”

    渐渐的,一种快乐的感觉如花叶般滋长,我抱紧了他。

    “青蔷,青蔷……”他动情地亲吻着我,呼唤着我,温软的唇瓣覆上我的唇、细颈、锁骨、胸前……,身上满是他如水月清竹般洁净的气息,我很想回应他,可我闭着双眸,无力睁开,更无法回答他一句。

    仿佛被抛上了云端,又从云端跌落到海底,几乎要溺水而死,我只好紧紧地抓住身边的这根浮木,随着他沉浮起落,颠覆极致。

    最快乐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杏花雨,绵绵不绝,银白的一片,飞花如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灿烂如金,美极了。

    恍惚中,我听到莫子忧快乐的低声,迷乱的气息,我们彼此拥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一起登上美妙的云端。

    沉溺,迷醉,身体似乎化成了水,柔软无力,内心却无比的充盈。仿佛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被填补完整,不再孤独,不再寂寞,终于得到了圆满。

    子夜悠长,仿佛是丁香的叹息。窗外的冷雨不绝,啪嗒啪嗒地打在窗上,寒风呼呼而过,掩住了,一室春暖。

    “青蔷,跟我走吧,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辈子不叫别人欺负你。”

    天朗云疏,莫子忧立在空旷的草地里,明媚的天光洒在他的肩上,他的笑容亦如天光般明媚,温柔地向我伸出手。

    我满心欢喜地走向他,却忽然想起身上的“相思无解”,脚下一顿,迟疑了。转头,却看见身后宇文邕愤恨的眼眸,狠狠地盯着我。而他的身后,宇文护正冷笑着提着一把剑,刺向浑然不知的宇文邕。

    不好,解药还在宇文邕那呢!我冲他大喊:“宇文邕!”

    宇文邕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仍是愤恨地盯着我,我看见距离他一寸之遥的剑尖,心急如焚,失声大喊:“宇文邕!”

    一瞬间,天地万物停止了,陷入黑暗。我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是梦魇了,却无法清醒过来,强大的睡意困着我,我又陷入了迷茫的梦境。

    一夜沉眠,醒来时,身子奇异的有些酸痛,正要掀开被角,才发现身下竟是一片光裸,未着寸缕!

    昨夜一些朦胧的记忆涌上来,缠绵的亲吻、交缠的十指、窒息的拥抱、意乱情迷的求索……我一下子羞窘得不能自己,慌乱地找到床上凌乱的衣裳,穿好衣裙,下了床。

    子忧在屋外练剑,思及昨夜的混乱,我有些不敢看他,却听见“轰”的一声,一块大石被莫子忧的剑气所震碎。我这才惊醒,不对,往日子忧练剑一向是潇洒从容的,而今日,他却好似在发泄什么,手中的剑甚至带了股戾气。是什么,叫他乱了心?

    “子忧,你怎么了?”

    子忧一见我,收起了剑,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你醒了,你一夜都没吃东西,定是饿了。我在厨房熬了粥,还热着,我去给你端一碗。”说着向厨房走去。

    一听他提起昨夜,我就不觉耳热心跳,我忙闭了眸,平静心绪。

    接过子忧的粥,我羞得不敢看他,只低头喝粥,正喝着,他却突如其来地抓住我的一只手,道:“青蔷,我们走吧。”

    我抬头,有些发懵,只见他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并且解释道:“青蔷,我们走吧,离开宇文邕,离开长安,去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看着他希冀的眼眸,我口中一阵发苦,“离开长安,谈何容易,解药还在他手上,我走得了么?”

    莫子忧热切地看着我:“解药的事,我来想法子,只要你肯跟我走。”

    我轻轻地抽出手,别过脸,“子忧,我是万不会叫你去冒险的,现在唯一能得到解药的途径,就只有宇文邕。所以,我不能走。”

    “你就那么相信他会把解药给你?”

    我想起宇文邕那天发的毒誓,道:“我信他。”

    莫子忧面色忽的一白,道:“你信他,他对你……你当然信他。”

    我以为他在担心我,便道:“子忧,你放心,宇文邕一定会给我解药的。”

    莫子忧的面色一沉,“你不离开长安,到底是因为解药,还是舍不得……”

    “糟了!”我猛然想起一事,“我一夜未归,宇文邕定然会生气,我得赶紧回去。”万一他一气之下再也不让我出宫,可就不好了。

    “你怕他会生气,你很在意他地看法?”莫子忧的语气有些冷淡。

    慌忙之下的我丝毫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只道:“子忧,我得赶紧回宫了,不能多待了。”

    匆匆离去。

    宇文邕见我一夜未归,果然怒气冲冲地问我昨夜去哪儿了。前半段我如实告诉他自己碰见了陈顼,被陈顼的人追赶。只是后半段,我跟他说我为了躲避陈顼,躲进了齐国公府。

    宇文邕不信,立即叫人去齐国公府问话。我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我回宫前去了趟齐国公府找了泠儿和宇文宪,请他们帮忙隐瞒。直觉告诉我,不能让宇文邕知晓昨夜我和子忧在一起。宇文邕对我的那点心思,我并非察觉不到,若教他知道了昨夜我和莫子忧在一起,那后果……我不禁抓紧了衣裙。

    宇文邕见我一脸笃定,面色稍霁,我的心绪繁杂,忧心道:“陛下,大冢宰耳目众多,昨日陈顼追拿我一事,恐怕已叫他知晓。若他追查我和陈顼的关系,查到我曾在陈宫,继而查到我和我师父的关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对陛下十分不利,还望陛下尽早决策。”

    若是叫宇文护查到我同师父的关系,定会怀疑天下地志图在我手里,那我的处境不就岌岌可危了?而宇文邕也会被宇文护怀疑他留我在身边是另有所图,觊觎天下地志图。

    宇文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眉心宛然成一道深沟,烦躁道:“朕自会想法子。你且安分些,待在宫里,莫要再惹事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林逋《相思令吴山青》“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第一百零二章 与子隔萧墙

    又过了几日,宇文邕一脸凝重地告诉我,我不能再待在宫里了,要出宫避一避。

    “宇文护已经在查你和陈顼的事了,很有可能会查到你和左清的关系,朕要及早防范。你带着令牌出宫,朕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在宫外接应你的。”

    我接过出宫令牌,问道:“我就此无故消失,陛下如何向大冢宰解释?”

    “朕会放出消息,说你早有异心,私自挟带令牌出逃。”

    “大冢宰会信么?”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全,若你落入了宇文护的手中,朕便很难救你了。”

    说话间,宇文邕冷不防抓住了我的手腕,快速扯落我手上的三生绳,抓在手心。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既惊且怒,道:“陛下这是作什么?”

    我看着三生绳被他握在手心,伸手就去抓,“还我红绳!”

    宇文邕侧身一避,面色冷冷道:“这红绳做工粗糙,朕看着很是碍眼,你就不要戴了。”

    宇文邕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鲜润明艳的红玛瑙手串,放到我面前,面上透出一丝笑意,“这是朕随意拿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戴上吧。”

    我站着不动,没有拿,认真地看着他,清清楚楚道:“对于青蔷来说,东西精细与否,并不重要,我只看合不合我的意。就像这红绳,虽然做工粗糙,但它合了我的意,在我心里,就是无价之宝,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红玛瑙手串,还请陛下收回。”

    宇文邕面上的笑意如雪般凝住了,“恐怕不是东西合不合意的问题,而是所送之人合不合你意吧。”

    说罢,也不管我是否接受,他便将红玛瑙手串套在我的手上,圆滚的红色珠子滑过我的手,感受到一丝凉意,我惊醒过来,忙要将手串脱下。

    却听宇文邕冷冷道:“你敢脱下,朕便毁了这红绳。”

    说着作势就要扯断红绳,我只好住手,宇文邕看着我笑道:“你且好好戴着,不许脱下,朕高兴了,还能把这红绳还给你。不然,你就别想再拿回你的红绳了。”

    三生绳在他手中,我只得忍耐,且将这事放下,按照他的计划,拿着令牌出宫了。

    宫外就如宇文邕所说的有人来接应我,不多,只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他们先把我带去一个小屋子,经过一番乔装改扮,便上了马车。

    在车上,我了解到,这四个人是独孤伽罗安排的,受过专门的训练,说是来保护我的。我在心里暗忖,是保护或是监视还说不定呢。

    白石乱草,碧树深深,群山延绵,山脚下立着两座小木屋,推门进去,屋内十分干净,显然是打扫过了的,衣物用品早就备下了,全然不用担心。

    趁两个侍女晓白和晓碧在厨房忙活着煮饭之际,我出去转了转,打算熟悉一下地形,发现此处地势偏僻,确实是个隐匿行踪的好地方。

    两个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以保护之名行监督之实,其实他们大可放心,解药还在宇文邕那里,我便是想跑也跑不成啊。

    我随意摘了些野果请他们吃,这两个人木讷地推拒,好生无趣,我便裹紧了果子,拿回去给晓白和晓碧。

    青山斜阳,落晖成金,晚风清凉,秋草依依,山色动人。

    我倚在山间一块大石上欣赏山色夕光,只是身后跟着两个人,叫我十分心烦,我决定甩开他们。

    我谎称衣服里面掉进了虫子,要解开衣裳检查一下。非礼勿视,这两个人哪敢看,急忙躲到一边去了。

    离开他们的视线,我把一件外衣往山下一丢,自己躲在一处草木掩映的地方。两个护卫见我许久没有动静,叫我又无人应答,只得现身,见我人不在了,往下一看,发现我的衣服,以为我下山了,便急匆匆下去找人。

    确定他们走远了,我才起身,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谁知才走了几步,一道身影蓦然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眸一看,惊讶道:“子忧”

    莫子忧将我带到一处清潭边,掬起一捧水,帮我洗掉脸上被枝叶弄脏的痕迹,温柔地擦拭,彼此间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吹拂在我的脸上,我一阵轻颤,身子就要歪倒。莫子忧一把抱住我,将我的身子扶正,置于他的腿上,紧紧地抱在怀中。

    四目相对,感觉到自己正坐于他的腿上,我的脸忽的有些烫了起来,道:“子忧,你……怎么会在这的?”

    莫子忧只淡淡一笑,“我来了几天了,比你还早。”

    “来这里,做什么?”

    莫子忧反问我,“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所有小儿女的心思全都消了。我一本正经道:“宇文邕叫我在这里躲避一阵子。子忧,我可能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了。”

    “躲避,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此事涉及到师父留下的天下地志图,我摇摇头:“此事我暂时不能说。”天下地志图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自己已是一身麻烦了,可不能再把子忧牵扯进来了。

    莫子忧清亮的眸子闪过失望,“真的不能说?”

    见我为难的样子,莫子忧如星般的眸子一下子黯然失色,轻声道:“不能跟我说,却能跟宇文邕说。”

    见他不开心,我有些急道:“不是的,子忧……”

    没等我说完,莫子忧很快就打断了我,“你的三生绳呢?”

    莫子忧紧紧盯着我手上的那串红玛瑙手串,又转向我,质问的眼神。

    我被他瞧着有些心慌,道:“在宇文邕手里。”

    莫子忧的眸光蓦地变冷,道:“这手串也是他给你的吧。”

    “是他给我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我想解释,“但……唔……”

    温热的唇蓦然堵上我的,让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我还想说什么,他的舌头却长驱直入,急促地掠夺,纠缠。

    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吻令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伸手去推他。他却一把扯掉我手上的红玛瑙手串,丢到一边。我下意识地伸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更加激烈地吻着我,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懈,我只能仰头,合上眼眸,被动地接受。

    一只手探入腰间,腰带落下,衣衫渐乱,肌肤相触。身体被放倒,感觉到了凉意,我睁开眼,身上的衣裙不知何时被解去,慌忙起身,却被他一把抱住。

    他仿佛在赌气一般,强势凶狠,一点也不温柔。我感觉到不适,想要反抗。察觉到我的抗拒,他的眉头一锁,面色烦躁,更加不温柔起来。我咬着唇,眼泪自眼角悄悄滑落。

    感觉到我的落泪,他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温柔地吻过我的脸颊、耳边、脖颈、肩头……吻得我渐渐发热,等到我不再抗拒,他终于朝我温柔一笑,我想起他方才那么对我,不禁委屈又生气,狠狠地瞪着他。

    他略带歉意地轻抚着我的脸,吻了吻我的额头,一举一动变得温柔起来。

    渐渐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来,身体仿佛要飞起来。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能紧紧抓着他,陷入了,绚烂如星的梦境。

    等我醒来时,天色昏黑如墨,身旁搭了一堆篝火。莫子忧一边生火,一边抱着怀里的我,修长的手偶尔轻轻地抚过我的面颊。幽幽的火光下,他的笑容粲然,看得我脸色发红。

    “醒了,喝点水吧。”莫子忧轻笑一声,把一个水壶放到我的唇边。

    我就着壶口含下源源不断的水,干渴得到纾解。喝完水,察觉到自己正躺在莫子忧的怀里,又想起方才的迷乱梦境,仿佛被火烫到般离开了他的怀抱,一颗心狂跳个不停。

    “怎么了?”莫子忧想要抱我,被我躲开,眼里略有失落。

    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含糊道:“没什么。”

    火堆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溅起一星又一星的火点,我垂眸不敢看他,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莫子忧却上前,修长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湛亮的眸子瞧着我,问:“为何不敢看我,你是后悔了么?”

    我看着他的手,想起他就是用这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我的肌肤,顿时慌忙地把头转开,只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他们找不到我,该担心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才走几步,忽然想起那串红玛瑙手串,想起宇文邕的威胁,又折回来,蹲下身来,借着火光找那串红玛瑙手串。

    “你是在找这个么?”莫子忧的声音乍然响起,他的手里正握着我要找的红玛瑙手串。

    我原以为找不到了,这下松了一口气,“原来在你这。”

    说着便要去拿,谁知,莫子忧转身挥手往山下一抛,手上的红玛瑙手串就不见,只听他道:“手串,我扔了。”往日温和的声音已变得冰冷。

    我一时间只觉莫名其妙,有些生气道:“子忧,你是在捉弄我么?”

    看着他冷冷的眼神,也不道歉。我的胸中积着一股闷气,也不理他,就往他扔的方向走去。

    “你站住。”莫子忧第一次用强硬的语气叫住我。

    注释:

    1标题出自西晋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二首》“与子隔萧墙,萧墙隔且深。”

第一百零三章 东风欺客梦

    我转过身,却见他一把将本应该丢弃的红玛瑙手串摔在地上,冷声道:“我没想到你把这东西看得这般重,竟为此舍了我们的三生绳。青蔷,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我不料他会有此问,一下子懵了,还没回味过来,莫子忧便转身离去。我看着沉沉的天幕下他离去的身影,山风吹得他的衣袖飞起,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喊道:“子忧!”

    他没有理睬我,而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怔怔地在那里。山色幽暗,冷风呼呼,我的眼睛忽然一酸,蹲下身子,也不去捡那红玛瑙手串,不知不觉有些心酸地想着:子忧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他还会回来的,他不会不理我的。等他回来,我就与他解释清楚。

    可是我一个人蹲了很久,蹲到火堆熄灭,双脚发麻,他也没来。

    反倒是晓白和晓碧四人,顺着火光找着了我。我犹自不死心地四处张望,也没见着所期盼的身影,只能失望而归。

    那日我无故消失后,两大护卫看我看得更紧了,几乎是寸步不离。我满怀心事,也顾不得计较许多。想起那日,子忧临走时的眼神,我就一阵揪心。

    想了几日,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日子忧为何会如此冷淡,怕是他误会了我与宇文邕的关系。我有心解释,却又不得离开,只能一阵怅惘。

    寒秋萧瑟,草木摇落,时值秋末,天气越发冷了,出去一趟,便要换上厚底的衣裙御寒。行走在山野间,远看山色空寒,近看飞叶乱坠,树树秋声。我靠坐在一颗秋树之下,仰头闭目,诸事纷杂,萦绕在心头。

    迷惘中感觉到有人欺身过来,睁眼,却见宇文邕在身前,淡然地伸手,把我肩上的一片黄叶拿下。

    我不喜欢靠得这样近,忙移身,远远地侧退。

    宇文邕见此,眉头一蹙,随后冷淡地告诉我,宇文护怀疑我的失踪有异,正在全城搜查我,要委屈我在这长住一阵子了。

    我思忖片刻,道:“不如陛下把我送出长安罢。不论大冢宰查到了多少,他已对我起疑,势必不会罢手。这里虽好,但终归不是久留之地,难保大冢宰会找到这里。为今之计,只有把青蔷送走,待陛下功成之日,青蔷再把天下地志图双手奉上。”

    宇文邕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我,似笑非笑,“然后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向朕讨要解药了。”

    我低声道:“这也是情势所迫。”

    宇文邕“呵”的一声冷笑,“好个情势所迫!萧青蔷,别以为朕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从一开始你就在使缓兵之计,根本没想过要把天下地志图交给朕。现在,你找着机会了,就想摆脱朕,朕岂会如你意!”

    宇文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枚半个拇指般大小的药丸,对我道:“这是解药,天下只此一枚。”

    说着,宇文邕忽然把药丸放进嘴里,对我恶意地笑道:“解药在这里,你有本事便过来拿。”

    我一时怒上心头,又气又羞,直接冲过去,出掌攻击他。宇文邕甚至连避都不避,直接就抓住我的手,将我制住,低头便吮住我的唇瓣。

    我大惊,张口便狠狠地咬他,宇文邕放开了我的唇,气怒道:“你敢咬,朕便把解药吞下去。”

    我一下子怔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身覆上我的唇。我的身体变得僵硬,闭着眼承受这个火热的吻,内心却如坠冰窟。唇舌相触,他在我的口中辗转流连,我极力地忍耐。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时,苦涩的药丸滑进我的口中,我立即推开他,吞下药丸。

    我用力地用袖口擦拭着我的嘴唇。看着我迫不及待地推开他,努力擦拭嘴唇的样子,宇文邕的面色一黯,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朕说这是解药,可没说这是‘相思无解’的解药,这是太医院新制出来清热解毒丸。”

    什么!我怒瞪着宇文邕,把手上的红玛瑙手串摘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宇文邕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过去捡起来,却又淡淡道:“不过一手串而已。”

    举手一抛便将手串抛到了深林深处。

    宇文邕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我被困在了山间,完全不知道外边的消息,心里念着子忧和泠儿,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一晃间,半个多月很快过去了,秋尽冬来,山间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飞雪。

    就在这样细雪纷飞的时节,来了一个叫我意外又惊喜的来客。

    门外的来客一身厚底藻青色的披风,将全身裹得严实,待她脱下风帽后,看清眼前之人,我不禁惊呼出声。

    “泠儿!”

    “姐姐!”泠儿眼眶发红,水色潋潋,激动地抱住了我。

    迎她进屋后,我问道:“泠儿,陛下怎会让你来这儿呢?”

    泠儿道:“是我请求陛下让我来看姐姐的。我告诉他我知晓姐姐的住处,并且绝不会泄露姐姐的行踪,希望能见姐姐一面,陛下才肯答应的。”

    我惊讶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

    泠儿垂眸片刻,面露难色,俯身在我耳边道:“是莫子忧告诉我的。”

    我吃了一惊,静默片刻,对泠儿轻声道:“泠儿,我想见子忧,你能帮帮我么?”

    一个时辰之后,我换了上泠儿的披风,戴上风帽,把大半张脸遮住,瞒过晓白晓碧她们,上了泠儿的马车,离开了山间木屋。

    回到熟悉的市井街道,我借口下车买东西,趁车夫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飞雪澌澌,路面难行,好几次我都要跌倒,鞋袜都湿了,双脚发冷,但一想到莫子忧,便感觉无所谓了,只余满心欢喜。

    越过雪染的竹林,我满怀期待地推开竹屋的门

    “子忧!”

    没有回应,屋内空无一人,我走到子忧的房间,发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沓凌乱的纸。我走过去整理纸张,拿起一张纸,黄白的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书瑶。

    一瞬间,我的心好像被击中,手指一颤,手中的纸飘然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迟疑地拿起另一张纸,一看,又是两个大字:书瑶。

    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咬咬牙,心一横,索性,将那堆纸一张一张翻开。一张,两张,三张,四张……所有的纸上都无一例外地写着“书瑶”两个大字!

    我的心仿佛凉透了,只觉得眼前发昏,脚下发软,身子支撑不住跌坐在地,脑子里不断萦绕着“书瑶”两个大字,心中一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竹屋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抓住一根竹子,努力仰头望着竹林上空飘飞的细雪,生生把眼泪逼回眼眶。

    定是有什么误会,是我想多了。青蔷,你不要乱想,等见到子忧,一切都会好的。

    我这样想着,身体才有了些力气,颤巍巍地往益坚馆的方向走去。

    因为天冷,益坚馆的孩子都在屋里烤火,我走进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知道子忧在哪么?”

    很快就有孩子回应我,“子忧哥哥在馆长那里!”

    “谢谢。”

    静好看出我的不对劲,关切的问道:“青蔷姐姐,你怎么脸色发白啊,不舒服么?”

    我强作平静道:“没事,大约是天太冷了。”

    我走到了馆长住所,站在门口,本想进去,却听到“书瑶”这两个字,不由得停住了步子。

    “你去了一趟齐国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去见书瑶了?”馆长的语调轻缓,像是在试探。

    我静静地站着,心紧紧地揪在一处,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待回答。

    “是,我是去见她了。”是莫子忧平淡的语调。

    心口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难受,仿佛要破出一个洞,难受得我不得不捂住胸口,用力地捂着。

    “你去见她作什么,你还嫌她伤你伤得不够深么。”馆长先是恨铁不成钢,随后迟疑道,“你这个样子……不会是……还忘不了她罢?”

    没有回应,一片沉寂。

    两瓣唇瓣不停地颤抖,我使劲地咬住,将急欲而出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

    馆长一声长叹,“你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就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青蔷那姑娘时,我就知晓了。你为何对旁的女子都不上心,偏偏对她另眼相看,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书瑶。若是叫她知晓这其中的缘故,她得多伤心。”

    心口在一瞬间痛极了,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拧着,绞着,反反复复,痛到无以复加。

    难怪,初相识时,他会对我这么好……难怪,他有时,仿佛是在看我的眼睛,又仿佛不是在看我的眼睛。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么?

    天色愈暗,落雪繁急,扑扑地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双眼迷茫,一片灰白,再也忍不住,泪水自眼眶疯狂地破堤而出。

    “陈年旧事,你就忘了罢,青蔷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辜负她。”

    屋里还在说着,可是,我已经听不到了,也不想再听了,心口撕裂般的痛疾速疯长,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再也承受不住,“咚”的一下跌坐在雪天里。

    “青蔷姑娘!”

    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辛弃疾《念奴娇书东流村壁》“地东风欺客梦”

第一百零四章 闻君有两意

    馆长惊呼而出,急忙将我扶进屋。走进屋子的一瞬间,我咬住下唇,强逼自己收回眼泪,缓缓地抬头,努力地以平静的面孔对上莫子忧。莫子忧清隽的面孔有些苍白,神情却是淡淡的,没有把目光转向我。

    察觉到屋内压抑的气氛,馆长忙笑道:“青蔷姑娘,方才我喝了点酒,糊涂了,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言乱语,作不得数,你别放在心上。”

    我努力地压下心中的痛楚,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么?”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艰涩。

    莫子忧的眼神闪过一丝心软,随即又决然道:“是真的。”

    强压下去的痛苦蠢蠢欲动,几乎疯狂而出,我努力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望着他手上的三生绳,怀着飘渺的希望问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戴着我送给你的三生绳?”

    莫子忧眼帘一动,平静道:“不过是戴习惯了,一时间忘了摘罢了,你若喜欢,那便还给你。”

    说着毫不犹豫地拿下三生绳,放在桌上。

    曾经,他笑着说,好,我永远都不会摘下来。

    可如今,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摘下了,竟然……毫不留恋……好似对待一件可随意丢弃的物品,就这么,丢掉了。

    我看着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质问道:“你过去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放下了过去,你说你喜欢我,都是假的么?”

    “我以为我放下了,我以为我可以喜欢你,可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是我在自欺欺人。我说喜欢你,不如说,我喜欢的,是你的眼睛。”莫子忧就这样残忍地揭开了事实。

    原来,喜欢的,是我的眼睛么?

    这就是我爱的人么,我把心交了出去,第一次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结果,他却只是把我当成了别人的影子,多么可笑!

    莫子忧,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只是别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想甩开时就甩开么?

    我仰起头,慢慢地走过去,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连动都不动,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生生受了我这一巴掌。

    强忍在眼眶的泪水再一次决堤,我尽量用含着哭音的声音冷冷道:“莫子忧,是你对不住我,我恨你!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说罢,我为着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硬是忍着一口气,从容地踏出了门槛。

    “青蔷姑娘,你别走。子忧,你快去追啊!”

    身后是馆长的叫喊声,我一刻也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向着漫天飞雪,流着泪,高昂着头,挺直着身子走出了益坚馆。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再无一人,心中一直压抑的悲伤全部倾泻而出。双肩急剧地抖动,痛苦的抽泣声、呜咽声自喉中溢出,簌簌不断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渐渐地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走着,跌了又起,起了又跌,反复几回,终于累了,再一次跌倒后,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怎么也流不干,抽泣中感觉身子一轻,一双手轻盈的将我抱起来,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宇文邕。

    只见他轻轻地拂去我脸上的泪水,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的语气对我道:“别哭了。”

    我伸手就去推他,宇文邕眸子一紧,不动声色地将我抱得更紧了,不紧不慢地走着。我流着泪瞪他,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去,对他又捶又打,他也没生气,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始终都不肯放我下来。

    好冷,我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身子不停地打颤,浑身发冷。身体被放置到冰冷的床上,被子一覆上来,我便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裹得一丝风也不透。

    “姐姐!”

    “青蔷!”

    好吵,我把头埋进被子,隔绝了这些声音。迷糊中,我晓得自己是发烧了,强大的困意卷席,我抵挡不住,坠入了深沉的迷梦之中。

    在梦里,我梦见了莫子忧,他的身影突然模糊化了,离我越来越远,怎么抓都抓不住。而后,我被困在了一个铁笼里,我意识到这是宇文邕和宇文护给我打造的笼牢,于是,我绝望地叫喊,却没有人理我,我被困在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一场大病醒来后,我的身体近乎虚脱,将养了两天后才慢慢好起来,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莫子忧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像刀刃一样扎着我的心,我怔怔地出神,眼眶一热,眼泪不知不觉落下。

    “嘎吱”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我回过神来,忙擦掉眼泪,见来人是宇文邕,忽然有些不知所措,面色不自然道:“陛下。”

    宇文邕也不坐,只静静地站着,时间仿佛如凝霜般静止了,就在我以为他要站到地老天荒时,他突然道:“你很喜欢那个人么?”

    意识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谁时,我的心一抽,没有回答。

    宇文邕看着我,神色竟像是伤心,轻声道:“你生病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是这样么?我的身体蓦然一颤,脑中闪过莫子忧的身影,我急忙闭上眼睛,企图将他的面容从脑海里赶出去。

    “除了他的名字,你说的最多的,就是求朕放过你,让你离开。”宇文邕涩然一笑,“朕有这么可怕么?”

    我还是没有回答。

    终于,宇文邕深深地一闭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苍凉道:“罢了,朕放你走。明日朕便叫人把你送出城去,解药也一并给你。”

    我被这突然其来的好消息震住了,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宇文邕道:“自然是真的,朕言出必行,明日你便走吧。”

    说罢,宇文邕似是承受不住,面色苍白,转身就走。我从惊喜中回味过来,对着他的背影急道:“陛下,我要泠儿跟我一块离开。”

    “好。”那背影一顿,随即大步走开。

    宇文邕走后,我仍是有些不可置信,仿佛在梦中,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就这么实现了?

    宇文邕果然言出必行,第二日便把泠儿送来与我一起上路。在车上时,我感到疑惑,不是说宇文护正在全城搜查我么,宇文邕怎么能确保把我安全地送出去而不被怀疑呢?

    泠儿叫我不用担心,今日守城门的是宇文邕安排的人,定能顺利出城。

    我问她如何知晓守城的人是宇文邕的,她告诉我这是她从宇文神举那里打听到的。

    看泠儿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我暗叹,宇文神举的一片真心怕是要尽付东流了。

    泠儿顺带告诉我一些近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宇文护的母亲早年因战乱失散,母子分离,后来流落齐国,被齐国人找着了。齐帝修书宇文护,告知了他此事。

    宇文护得知母亲在齐国,便请求齐帝将母亲送回,并承诺两国交好。齐国按约定将宇文护的母亲送回后,周国的盟友突厥却进犯齐国,并要求周国与之一起进攻齐国。

    宇文护不想失信于齐国,又不想与突厥交恶,两相权衡之下,决定背弃约定,与突厥一起进攻齐国,并亲自出征,率领大军攻打齐军。

    泠儿笑道:“如今大冢宰正在与齐国打仗呢,哪有空去理姐姐的事呢,姐姐且放心吧。”

    我恍惚地想着,如果离开长安,便再也见不到……我猛地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我要把有关于长安的一切都斩断,让过往的一切都如风烟般消散,再也不要想起。

    过城门时,守城的门卫果然放我们通行,城外的长亭,宇文邕在等我们。

    雨雪初歇,满地积雪如云,天地间一片纯白,缓步行走于雪间,在寒雪浮光的映照下,浑身间似有清光流转,更添皎洁。

    长亭内,宇文邕屏退所有人,单留下我一人,澄明的雪光中,宇文邕凝视着我,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你会喜欢他,朕有哪里不好?”

    这回,我没有回避,而是缓缓道:“情之一字,大约是这世间最没有道理的事,因为你不知道它从何而起,起于何时,发生于何人,我说不清楚。至于我与陛下,如果非要说,只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慢慢道:“陛下喜欢谋算,喜欢控制。而我,喜欢纯粹,喜欢随性。我们所求的,相差太多。”

    宇文邕急道:“只要你愿意,朕也可以对你纯粹,让你活得随性自由的。”

    我淡笑着否定他,“陛下,你天生就是一个战士,你有你的战场。你会步步为营,算计一切可算计的人和事,哪怕沾满鲜血,哪怕踩着累累白骨,你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打赢这一仗,实现你的宏图大业。在你的宏图大业里,我真的,不算什么。”

    宇文邕愣了半晌,苦笑道:“你说得对,朕与你,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注释:

    1标题出自汉代卓文君《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表达女子分手之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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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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