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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樟木清     蔷薇引txt下载     蔷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去又来

    虽然目有不舍,但宇文邕还是释怀一笑,“萧青蔷,朕是喜欢你,但强取豪夺的事情,朕还不屑于做。既然你心不在这,那朕强留你也无益,还不如放你离开,给你自由。”

    他顿了顿,温柔又认真道:“朕做不到让你喜欢朕。但至少,有一件事,朕可以做到的就是让你快乐。朕给你你想要的,你离开去过你真正想过的生活吧。”

    说罢,宇文邕长久地凝视着我,深深的,似要把我刻在心里一样。

    我万没想到宇文邕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有些触动,便由着他瞧着我。

    长久的凝视后,宇文邕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药丸,他道:“这是‘相思无解’真正的解药,服下它,你便可以自由了。”

    我取过药丸,正要服下,忽听到一声大喝:“不能吃,药有毒!”

    我顿时一惊,循着声音一看,宇文神举正急急忙忙地奔过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药丸,重复道:“这药有毒,不能吃!”

    近处的泠儿听到声音,也急着赶了上来。

    宇文邕斥道:“神举,你胡言乱语的做什么!”

    宇文神举依旧言辞凿凿道:“臣没有胡说,这根本不是解药,盒子里的解药早被人换了。这是毒药,一旦服下,一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亡!”

    我震惊道:“那解药在哪里?”

    “解药,已经被人毁了。”

    宇文邕怒问道:“这怎么可能是毒药,宇文神举,是谁教你这些混账话的!”

    宇文神举反问道:“不是陛下叫孝伯把解药换掉的么?”

    “是臣做的。”亭下走来一人,是宇文孝伯,他冷冷的扫视着我,“臣知道,陛下担心萧青蔷离开后,她手中的天下地志图会落入他人之手,造成威胁。只要她死了,天下间便再无人知晓天下地志图的下落,陛下大可放心。”

    宇文孝伯目光转向宇文神举,生气道:“早知你会坏了陛下的大计,我就不该把这事告诉你!”

    宇文邕怒道:“谁叫你去做这些事的!”

    “够了!”我总算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缓过来了,冷冷地打断他们君臣演的一出好戏,“宇文邕,我没想到你这么卑鄙无耻,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暗算我,我差一点就被你给骗了!”

    宇文邕忙道:“青蔷,你听朕说……”

    “你住嘴!”一想到解药被毁,我就激动得不能自控,“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骗子,都是骗子!”

    想我出山来,遇到的,都是利用、威胁、强迫、恐吓,身边都是算计,从来身不由己。我恨的,仍好好活着,享受富贵权柄,万里江山;我爱的,视我为别人的影子,把我的心伤了个透。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条命,如今连这条命也没有了,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往事交织着当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如雪片一般跃过脑中,我陷入了极度的绝望,双眸化作赤红,冲宇文邕声嘶力竭道:“到底为什么?你要这样苦苦相逼,非要置我于死地!”

    “青蔷!”

    宇文邕还想过来解释,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小匕首极快地刺入他的小腹。

    宇文邕双目圆睁,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刺向他,痛苦绝望与报复的快意交织在我的心头,我流着泪笑道:“宇文邕,我活不成了,你也别想活!”

    宇文邕痛得脸色发白,“青蔷……”

    宇文神举见此,着急地一掌将我推开,扶住了宇文邕,“陛下!”

    “你竟敢行刺陛下!”宇文孝伯狠毒地看着我,恨不得将我切成两段,冲周边的侍卫大喝,“还不快来护驾,将行刺陛下的妖女拿下!”

    泠儿见情势不对,马上便拉着我往亭外跑,有七八十个侍卫冲了上来。我正是满心怨愤与绝望,对上这些侍卫,便不管不顾,拼了命地打起来。

    正打着,忽然又有一拨人从雪坡上冲下来,与宇文邕的侍卫打了起来,其中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力护着我和泠儿突出了包围圈,也不管身后那帮人了,拉着我和泠儿上了马车,就要驾马逃离。

    “你是谁?”我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又救出我们的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却不看我,只是对着泠儿道:“夫人,我是裴文举,你见过我的。”

    泠儿仔细地瞧他的面貌,恍然一悟,“你是齐国公身边的侍读,裴文举?”

    裴文举点点头,道:“正是。夫人,您放心吧,在下一定护送你平安离开。”

    说着马鞭一挥,奋力驰车,溅起一地的如沙如粉的白雪。

    在车上,泠儿见我愁眉紧锁,便道:“姐姐,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中了陛下的‘相思无解’,受控于他,才不得已为他做事的呢?”

    经历方才一番变故,我已是心力交瘁,浑身像失了力气般,道:“我是不想你担心。”

    泠儿握住我的手,心疼道:“这么大的事,姐姐怎能一个人扛着呢,你应该告诉我的,让我为你分忧。”

    我内心酸楚,道:“你自己已经够苦了,我怎能再把你卷进来呢。”

    “姐姐。”泠儿目有泪花,随即又展颜一笑,“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不过,姐姐的事,我是一定要帮的。姐姐,其实‘相思无解’的解药并没有毁掉,而是在,我的手里。”

    我顿时一惊,怔住了,“在你手里怎么在你手里的?”

    泠儿笑道:“是宇文神举给我的,他知道宇文孝伯要毁掉解药,便事先把解药换了,交给我。宇文孝伯毁掉的,只是一颗普通药丸罢了。”

    听泠儿这么一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我心头一丝欢喜漫上来,“泠儿,是真的么,解药真的还在,在你的手里?”

    泠儿笑着拿出一个小红木盒,道:“是真的,解药就在这里,姐姐你尽可以打开一看。”

    我激动地打开药盒,里面赫然放着一颗药丸,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但欢喜过后,我感觉到一丝不对,问道:“既然解药已经给你了,那宇文神举何必多此一举揭穿宇文邕,徒生风波呢?”

    泠儿垂眸笑道:“他那是没想到宇文孝伯会把药换成毒药,一时着急,乱了方寸。”

    为了叫我放心,泠儿又道:“姐姐若是还担心,等到了地方,便找个大夫验一验这药的真伪如何?”

    泠儿说的也有道理,确保万一,我决定,等到了落脚的地方,便去医馆验一验这药丸的真假。

    裴文举不敢放松,每到一处便换一匹马,几乎是日夜驱车,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连日奔波,终于在一个小镇落了脚。

    一到小镇,我便去医馆找大夫,找了几个大夫,确认药丸没有问题之后我才敢服下。至于我体内的毒是否清除,大夫说还需观察两日,叫我两日后再来看诊。

    裴文举带我们在一家小客栈歇下,因为周齐两国交战,宇文宪被宇文护派往齐国参战。临行之前,他安排裴文举派人暗中保护泠儿,如果情势危急,便把泠儿安全送到他身边。此时宇文宪等众将领正准备进攻洛阳,裴文举依照吩咐,把我们带到了齐国境内洛阳城外的一个小镇。

    宇文宪来信,叫泠儿在镇上住上一段时日,待他打完洛阳一仗,便派人来接泠儿,请她放心,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得胜归来。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看来宇文宪对泠儿,是动了真心的。可看泠儿的样子,我便知道,她是不愿意待在宇文宪身边的。果然,一到半夜,她便同我悄悄计划,等确认我体内的毒解了后,我们两个就此离开,让宇文一氏再也找不着。

    过了两日,医馆的大夫为我诊过脉后,笑着告诉我,体内的毒已清,日后只需好生保养便可。我如释重负,一直以来那种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尽数消尽,只觉满身轻盈舒坦,好似要飞起来一样。

    出了医馆,我的事已了,想到泠儿和宇文宪,便问泠儿,“泠儿,你真的要走么,其实宇文宪对你情深义重,你跟着他,也未尝不好。”

    泠儿立即否定道:“他对我的好,来生来世我再报答他,但要我以身相报,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我又不喜欢他,与其在他身边徒惹他伤心,还不如早早离开。”

    见她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宇文宪哀叹。

    泠儿兴高采烈道:“姐姐,我们去大漠吧,去感受一下大漠的风光。”

    我想起慧远大师说过的话,道:“泠儿,我们留在齐国吧。”

    泠儿一怔,“留在齐国,可我们去哪儿呢?”

    我目光坚定道:“去邺城。”

    泠儿脸色一白,失望道:“邺城姐姐,我们可以不去么?”

    我劝抚她,“泠儿,周国跟陈国,我是不能再呆了。大漠多风沙,不适宜居住。如今可以呆的,便只有齐国了。邺城是齐国的都城,地处繁华,而且,那里有我的故人。所以,邺城,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泠儿默默低下了头,许久才道:“姐姐,过去,我为大冢宰做过很多事情,为了伪装,也有过很多名字,冯泠儿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并不是我的真名。现在,我们自由了,不用受控于人了,也没必要以假面示人了。姐姐,你能叫回我原来的名字么,就像小时候那样。”

    听到她话里的恳求和期盼,我笑了,柔声道:“阿袖。”

    她的眼睛绽放出光彩,道:“姐姐,我是阿袖,只是阿袖。不是冯泠儿,也不是什么别的人,我永远都是你的阿袖。”

    我轻摸着她的头,笑道:“走吧,阿袖。”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杨万里的《三江小渡》“不管风波去又来”

第一百零六章 花落又逢君

    阿袖写了一封信给裴文举,道明离去原因,请他不必再找我们,并托人晚上再把信送去客栈。

    寒风寂寂,小镇上人影寥落,我和阿袖驶着马车出了小镇,微黄的日光疏落的洒在我的手掌心,金光浮动,好像寒冬冷意里火的光芒,带来温暖,给人无限希望。

    才出小镇没多久,马儿却像是受了刺激般突然失控地狂奔了起来,我赶紧拉住缰绳,企图拉回,可马儿根本不受控制,跑得越加疯狂,“啊”

    我和阿袖在马车完全失控前跳下了马车,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剧痛难忍。我趴倒在地,艰难地想要爬起来之时,脖子一凉,一把冰冷的刀横亘在我的脖子上。

    ……

    头顶是白茫茫的帐篷,耳边不时能听到呜呜的号角声。这号声,不似江南丝竹管弦的圆润清媚,绵绵多情。听起来雄浑有力,让人想到大漠的狼烟,潼关的长河,边塞的风沙,燕山的钩月……

    毫无疑问,这是军营。那伙半道上挟持我和阿袖的人,估计也是军中之人。手脚分别被绳索紧紧地捆绑,我闭眼思索,会是谁呢?

    我仔细回想,军营的人怎会盯上我和阿袖,这当中有什么利害关系?我和阿袖,能军队中扯上关联的人,就是

    宇文宪!

    不会是宇文宪的人,他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我和阿袖要走的消息。那么,唯一有可能就是,宇文宪的对立面齐军。难道齐军是想利用我和阿袖对付宇文宪!

    帐帘一掀,走进两个人,一个是今日带头抓我们来军营的壮汉。另一个,身着红色铠甲军服,仪表不凡,面貌端正,一双黑眸极有神采,年约二十。只见他道:“尉相愿,这就是你说的宇文宪的家眷?”

    那个被称为尉相愿的壮汉道:“斛律小将军,弟兄们迷昏了那送信的小子,偷了宇文宪的书信,拆了看,原先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谁知竟是他的家眷竟来了洛阳。我们一路偷偷跟着那信使,找到了她们落脚的地方,等待时机,对她们的马动了点手脚,就把这两个妇人绑来了。”

    那斛律小将军眉头却是一皱,“胡闹,两军交战,岂能挟持妇幼!”

    尉相愿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小将军,反正人都抓来了,您看着办吧!”

    斛律小将军扫了我一眼,又转去看阿袖。阿袖不知是发困还是害怕,把头埋在底下。斛律小将军闪过一丝惊讶,多看了几眼,俯下身子,命令阿袖,“把头抬起来!”

    阿袖仍是把头深埋着,斛律小将军强制把她的头拉出来,抬起她的下巴,瞧了她好一会儿,问尉相愿:“尉相愿,这两个人都是宇文宪的家眷?”

    尉相愿抓头道:“看信件,应是只有一位,可我们跟去,却看到两个人,便索性一块抓来了。”

    斛律小将军的目光在我和阿袖之间来回,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宇文宪的家眷?”

    我不答话,阿袖却咬牙道:“是我,我才是宇文宪的侧妃,她跟宇文宪没有半点关系,你放她走罢!”

    斛律小将军的手一动,把阿袖的下巴捏得更紧了,道:“你是宇文宪的侧妃?”

    阿袖忍痛道:“是!”

    我看阿袖难受的样子,着急了,“阿袖!”

    “你放开她!”

    斛律小将军浓黑的眸子再一次逡巡在我和阿袖之间,道:“这么维护彼此,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斛律小将军强迫阿袖道,“不然,我就杀了她!”

    “恒伽!住手!”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斛律小将军松了手。随之,帐帘被扯开,来了一人。

    我抬眸看去,来人一脸怒气,可他的样貌却把我惊艳住了。面若清月,目如天水星河,鼻挺如峰,气质如仙,风华绝代,恍如天人。

    “王爷。”尉相愿一见此人,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斛律小将军却是不自在一笑,“阿肃哥哥,你怎么来了?”

    那位年轻王爷面色不好道:“听说你们把宇文宪的家眷绑来了,简直胡闹。作为军人,怎能欺凌弱女,快把人给放了。”

    “不成。”斛律小将军急道,“阿肃哥哥,周军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怎能轻易放了她们。”

    年轻王爷道:“周军是周军,她们是她们。男人战场上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女人,休要混为一谈。”

    尉相愿却激愤道:“王爷,她们可是宇文宪的家眷。宇文宪、王雄、达奚武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就这么把她们放走了,岂不叫弟兄们寒心。”

    见他们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我出声道:“我们不是宇文宪的家眷。”

    我这一发声,年轻王爷总算正眼看过来,面上闪过惊诧。

    我继续道:“你们抓错人了,我们不过是从周国来齐国投奔远亲的,见那裴文举公子是同乡,便一起投宿客栈,平时多聊了几句。今日本想离开去投亲,没想到却被你们抓来,真是冤枉。若我们真是宇文宪的家眷,又怎会抛下裴文举,独自离开呢。”

    尉相愿指向阿袖道:“可你们刚刚不还承认,她是宇文宪的侧妃么?”

    我道:“我妹妹那是被你们逼的,她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这么说的。”

    尉相愿不相信,“可你们”

    “相愿。”年轻王爷打断了他的话,“这两个姑娘不是宇文宪的家眷,你们抓错人了。”

    尉相愿还想说,“王爷,这两个真是”

    “你们先出去,孤有话要单独对这两个姑娘讲。”年轻王爷下了逐客令。

    斛律小将军和尉相愿一脸吃惊,见他们还不动,年轻王爷强调道:“还不快走,军令如山,要孤搬出军法么?”

    斛律小将军和尉相愿一脸不解地出了帐篷。

    年轻王爷蹲下身,默不吭声地解开我手上、脚上的绳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回答,一脱身便去解了阿袖身上的绳子,才问他,“你又是谁,齐国的王爷?”

    阿袖察觉到异样,问我:“姐姐,你认识他?”

    我道:“见过。”

    年轻王爷笑若流云霜白,“原来你还记得,孤还以为你不认得孤了呢。你不是在陈国么,怎会成了宇文宪的家眷?”

    我否认道:“我不是宇文宪的家眷。”

    年轻王爷思量片刻,透亮的眸子转向阿袖,“你不是,那她总是了吧?”

    阿袖瞳眸一缩,戒备地看着他。

    我用恳求的语气道:“不要伤害她,她并不想做宇文宪的家眷。”

    “放过她,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么?”

    年轻王爷注视着我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许久,轻轻道:“好。”

    “我们可以走了么?”阿袖冷冷地打断了他意味不明的凝视。

    年轻王爷道:“现在天色不早了,这里是邙山,你们不识路,很容易迷路,况且现在两军交战,你们一出去,很有可能会被当成细作抓起来。为了你们的安全,等明早天亮,孤再派人送你们离开。”

    阿袖倔强地弯起眉,“我们不怕!”

    年轻王爷询问我,“你觉得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我安抚地看了阿袖一眼,对王爷道:“那就依王爷所说,多谢王爷。”

    阿袖却是不满地冷眼瞪着年轻王爷,年轻王爷也不在意,轻声问我:“没想到,阔别多年,我们还有再相见的一天,可见我们有缘。可孤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一时沉默无声,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他见此,便温言道:“孤姓高,高肃,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肃。字长恭,善善从长,恭肃礼容。”

    “我姓王,名阿青。”我简单地回道。

    高长恭一笑,明显不信,却仍淡然如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王姑娘,你对孤有恩,孤自当全力保你平安。”

    说罢,便招呼了营帐外的斛律小将军和尉相愿进来,对他们道:“孤已经问过了,她们不是宇文宪的家眷。你去给她们搭个帐篷,且让她们歇息。”

    高长恭随即又郑重道:“这位王姑娘早年对孤有救命之恩,你切不可对王姑娘和她的妹妹无礼。你传令给那几个弟兄,不许找她们的麻烦。不然,孤拿你是问,军法处置!”

    尉相愿原是不情愿的,但一听说我是高长恭的救命恩人,便乖乖照办了。

    高长恭又警告斛律小将军,“恒伽,你也是,不许找她们的麻烦。”

    待他们走后,我仔细回味着斛律恒伽这个名字,总觉得很耳熟,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听谁说过呢?

    如果不是我迟迟不提亲,如果不是我接了那桩买卖,惹上了斛律恒伽,她就不会遭遇那样的事。如果不是她要来找我,就不会在路上被劫持,就不会爱上斛律恒伽,更不会心灰意冷接受亲事,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得她一生都不得幸福,我是罪魁祸首!

    那段话猛然浮现在耳边,我终于回想起来了。斛律恒伽!是他,原来他就是那个挟持书瑶的人,令她移情别恋的斛律恒伽!

    我震住了,愣在原地,心乱如雨,过往的记忆又浮现心头,一双眸子渐渐模糊起来,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心里的阵痛。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一百零七章 龙城飞将在

    我走在军营的不远处观察地形,这里的山脉蜿蜒绵长,但山势并不高,晚阳斜照下来,天地间一片开阔明亮。我心绪不定,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到唇边吹奏。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斛律恒伽,莫子忧的情敌。老天真会作弄人,莫子忧爱着书瑶,书瑶爱着斛律恒伽,这本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我不过是偶然闯进他们故事中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轻微得就像一片云,云过无痕,甚至不会有人记得我。

    他们的爱恨情仇自是精彩,可是我呢,难道我出现在莫子忧生命中的意义就只是为了衬托出他有多爱书瑶,有多用情至深,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么?

    手中的叶子飘然坠落,仿佛被惊醒一般,我俯下身,盯着叶子,半是清醒半是迷茫。

    不行,我猛地摇头,我不能放任自己沉湎在痛苦之中,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是莫子忧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其实莫子忧才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不就是爱错了一个人么,何必要为了一段失败的感情折磨自己。萧青蔷,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伤春悲秋,儿女情长,不是你的格调。

    过去的,爱错的人,给错的心,我已不能回头改变。当下的,我却是可以选择的。

    我不是活在别人故事中的小人物,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不是别人的陪衬。我是萧青蔷,独一无二的萧青蔷。

    “你怎么了?”

    我抬头起身,只见枯黄的草地上,高长恭修长的身影被斜阳拉了长长的一道,纯净的落晖洒在他的面容上,显得异常的温暖柔和。

    面对那样温暖的轮廓,我的心仿佛也暖了一下,轻声道:“没什么。”

    高长恭那双被落晖照得发亮的眼睛却专注地看着我,“刚才听你的曲子,忽高忽低,杂乱无章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清淡的斜晖盈满了我的掌心,我笑道:“是有些事,不过我已经想通了。你呢,怎会来这里?”

    山风吹面,高长恭却道:“有时候口头上的释然其实是内心的掩饰,为了保护自己。因为害怕受伤,所以不再有期待。”被风抚过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入我的耳中。

    仿佛石子投湖,激起雪白水花。我看着他,心口好像被什么穿过。他却淡笑着转移了话题,“那支曲子,吹的人难受,听的人更是折磨。你吹的那根本不是乐声,真正的乐声应该是有力量、有灵魂的。”

    呜呜的号角声在此时响起,高长恭含笑道:“就像这样。”

    听着响亮的号角声,他的面容凝神专注,眸光温暖明亮,引得我也不自觉地集中精力去倾听这绵长的角声。

    高亢激越,豪气磅礴,好像江水滔滔天上来,烈马奔腾行万里。响亮的号角插入青空,春雷滚滚一样惊心,狂风骤雨一样动魄,火星四射一样飞溅,雄浑壮阔,豪情千里。在这样强有力的号角催发之下,寒冷的山风似乎也有了热度,恬淡的落晖变得夺目四溢,麻木的心被唤醒,焕发激情,沉寂的天地万物在角声中变得亢奋,爆发出生命的力量。

    “每当我觉得软弱,迷茫,没有方向的时候,我就会静下心来听军中的号角声,这会给我力量,支撑我走下去。”

    我问他,“这号角声,有何特殊的意义?”

    “号角声之所在,就是我们齐军之所在,是齐国千千万万的男儿为之奋战的动力。齐国,是生养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没有一个人会丢弃他的国和家,保家卫国是我们的使命。号角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为了齐国,为了齐国的千千万万同胞,我要变得更强大,保护我的国土。有了它,我就有了决心和目标,不会再迷茫。”高长恭眺望远处的山河,满是执着坚定,对我微微一笑。

    被他坚定的眼神所感染,我目光一动,问:“背负着这样的使命,不觉得痛苦么?”

    高长恭笑若静水浮光般明净纯粹,“这是我的信仰,就算是痛苦我也甘之如饴。”

    我被这样的笑容所迷惑,呢喃,“信仰?”

    高长恭道:“对,信仰是叫人舍生忘死,抛却懦弱忘却痛苦的东西。若你有信仰,你就不会像觉得迷茫和痛苦了。”

    我思索他的话,失神地走着,“你有信仰,那我呢,我的信仰在哪里呢?”

    脚下忽然一空,身体随之跌倒,我低呼一声,正打算起身,一只长满厚茧的手抓住我的,将我扶起。

    高长恭笑意满满地看着我,“无论如何,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我的心湖仿佛被搅动,惊讶道:“我们不过见过两次,认识还不到一天,你根本不晓得我是什么人,怎么敢把我当作朋友?”

    高长恭的眸光凝聚在我的面上,道:“可你救了我,救了我的人,就是我的朋友。”

    我提醒他,“别忘了我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你就不怕我是周国的细作?”

    “不,你不是,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坚定,那样诚挚而信任的目光,完全不掺有一丝杂质。我的心微微一震,继而认真起考虑他说的话起来。

    或许,他真是可以没有任何目的、任何利益算计,只是单纯地信任我,把我当做朋友的人。

    夜半时分,凉意透体,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阿袖不在身边。起初我猜想她许是小解去了,可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我担心她出事,便出去找她。

    一出营帐,便隐约闻到一股浓烟的味道。远目望去,便见不远处营帐火光冲天,似有什么被烧着了,其间还夹杂着士兵呼喊救火的声音,我好奇地朝着火光的方向走去。

    疾步向前,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我弯下身,是一只杏黄色的布鞋。我一惊,是阿袖的鞋子!

    鞋子落在一个营帐前,我不假思索,直接掀开帘子,径直进去了。

    谁知一进去,便听到“砰砰”的翻箱倒柜的声音,竟有十来个穿着玄色衣服的男子在帐篷里到处翻东西。我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马上后退。

    刚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拦在我面前,一记杀招向我袭来。我一个急转避开,马上调整状态,出手反击。

    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会武功,一时失神被我占了上风,加上我出手不按常理出牌,路数奇诡,他措不及防,被我一掌击倒。

    又一个扑过来,被我一手狠摔在地。再来一个,一脚踢翻。这帮人终于意识到我不可小觊,纷纷拔出手中的剑,一齐上来围攻我。

    利剑相向,面对他们的围攻,我渐渐的力不可支,身上被划了几道,陷入危险。

    “王姑娘!”

    危急时刻,高长恭闯进来,一掌劈开攻击我的人,夺了他手中的剑。

    高长恭抱着体力不支的我,急切道:“你怎样了?”

    我一时喘不上气来,摇了摇头。高长恭见此,面露怒意,轻放下我,好看的眉目染上了杀意,明明是谪仙般的面孔,却叫人莫名的害怕。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武功仅次于莫子忧的人,不过几个回转之间,所有人纷纷倒在他的剑下。那把剑上,甚至没有一滴血。

    高长恭如玉的面上带着冷厉的狠绝,看似温雅的人竟会有如此冷酷的一面!我尚在震惊之中,却不防,起初被我摔倒的一个人悄悄起身,一下子纵跃而起,抓住我的肩膀,一把剑横在了我的脖颈之间。

    我吓得一颤,背后的人却向急欲冲上来的高长恭发出警告:“别过来!”

    冰冷的剑身更贴近我的脖子,高长恭面上的杀意一敛,多了一份担忧,“你别伤她!”

    “你怕了?没想到战场上所向无敌,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兰陵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背后的人发出冷笑。

    “你们要对付的是孤,别伤害孤的朋友!”高长恭清雅的眉紧皱,话里间透露出他的紧张。

    背后的人恶意地笑道,“要我不杀你的这位朋友也成。除非,你刺你自己一剑,我就放了她。”

    我一惊,随即向高长恭望去,他没有回应,面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背后的人不耐烦道:“不愿意?原来大名鼎鼎的兰陵王也不过如此。什么战神,不过也是一个弃朋友于不顾的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

    “啊”剩余的话被我的惊呼声所湮没,高长恭就这么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腹部。没有一句话,用行动代替了语言,干脆又直接,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没有一丝躲避。

    高长恭抬头,“可以放开她了么?”声音中带着隐忍压抑的痛楚。

    那人放开了我,似是不可置信,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我就在此时,捡起地上的一把剑,毫不犹豫地捅了他一剑,又快又狠,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轰的一下,人影倒地。

    解决掉麻烦,我忙丢下剑,跨步上前扶住脸色苍白的高长恭,着急道:“你怎么样了?”

    高长恭还未回答,营帐的帘子蓦地就被掀开了。

    “王爷!”

    进来的是军营的士兵们,见此情形,先是一惊,发现他们的王爷受伤了,便一堆拥上来,不由分说,从我手中接过高长恭,带他去军医处治疗。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王昌龄的《出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一百零八章 报君黄金台

    高长恭被送到军医处医治,我回到住处后见到阿袖才知道,原来她半夜消失,是被斛律恒伽带走了。

    斛律恒伽怀疑阿袖是细作,半夜闯进营帐把她拉出去审问,阿袖不肯,路上挣扎间掉了一只鞋子在高长恭的营帐外。后来周军突袭军营,火烧粮仓,斛律恒伽顾不上她,忙着指挥军队救火,阿袖便趁乱回来找我了。

    没想到,这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刚经此一劫,还没等我们松口气,事情又接踵而来。一群士兵闯进我们的营帐,我和阿袖被他们抓起来,严厉审问。他们认为我深更半夜不呆在自个的营帐,反而溜进高长恭的营帐,定是心怀鬼祟,跟周军里应外合,妄图盗窃军事机密。

    这帮人认定我是周军派来的细作,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把我和阿袖绑在木桩上,扬言要处死我们,为王爷报仇。

    “住手!”

    一声低喝让愤怒的士兵安静了下来。

    我的眼睛一亮,是高长恭!

    高长恭被尉相愿搀扶着走过来,荧荧火光下,映照着他略失血色的脸,他面对着众人,道:“放了她们!”声音不大,却郑重有力。

    “王爷,这两个女子来历不明,行为鬼祟,害你身受重伤,定是周军的奸细,你不能心软啊!”

    “王爷,她们是奸细,是祸害,不能放了她们!”

    “对,杀了她们!”

    “决不能饶了她们!”

    “我们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杀了这两个奸细!”

    “杀了她们!”

    群情激奋,呼声此起彼伏,高长恭的面色越发难看,忽然大吼一声,“够了!”

    这一吼,全场一震,无声安静。可高长恭却因为牵扯到伤处,几乎站立不稳,尉相愿过去扶他,却被他坚决地推开,他忍住伤痛,面对着众多军营的士兵,挺直了身子。

    “兄弟们,我们一起征战沙场多年,你们应该很清楚,我高长恭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徇私的人。我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在我心里,齐国重于我的生命,重于一切。我绝不会为了个人的交情而做出危害齐国的事,或是放过任何一个危害齐国的人。”

    “如果有人做出危害齐国的事,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我已经查过了,她们绝对不是奸细,大家不要误会她们。”

    高长恭一番话讲得大义凛然、情真意切,对面的士兵面色缓和不少,却还是道:“王爷,我们相信你,可她们不值得信任。细作阴险诡诈,兄弟们是怕你被蒙骗了。”

    高长恭高声道:“三年前,我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被陈兵追杀,是王姑娘帮我把追兵引开,救了我的命。当时她甚至不认识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却还是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人。如此善良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是细作?就在今晚,周军突袭,声东击西,表面上是偷袭粮草,实际上是想偷走我军的兵力布防图,又是王姑娘不顾生命危险阻止了他们,要不是她,我军的兵力布防图早就被偷走了。她帮了我们,帮了齐军,不但没有得到一丝感激,反而还要被你们怀疑,绑到绞刑架上。我们齐军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么!畜生尚怀感恩之心,你们如此背恩忘义,将有何颜面于天地!”

    此时,一群士兵态度已不复初时的坚决,但眼里仍然有怀疑,“王爷,就算是这样,可她身份不明,行为古怪,很难不叫人怀疑。万一她只是做戏给我们看的,她真的是细作,泄密出去,谁来负责?”

    “我来负责。”高长恭语声铿然,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举手立誓,“我高长恭今日对天立誓,如有一日,发现这两个人是细作,我愿告罪上天,以死谢罪,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所!”

    “王爷!”

    “这些还不够么,还要我再立誓么!”

    这些属下万想不到,他们敬重的王爷会立下如此重誓,一时间无人敢再发话。

    斛律恒伽率先上来,走到阿袖面前,伸手去解她的绳子。

    高长恭拖着病体,步子有些慢,来到我的身前,摸上绳结,因为受伤,使他看起来很疲倦,但他手中的动作却是一刻不缓,解开了我的绳子。

    绳子落地,高长恭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不要怕,没事了。”

    看着他压抑着身体的疼痛对我微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眼眶一片湿热,心里充盈了温暖,就像儿时娘亲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时,那种温暖得一塌糊涂的感觉。

    此刻,风静云止,夜色深深,霜河满天。

    这一晚过后,因为怀疑我和阿袖是奸细,所以军中之人不肯放我们走,怕我们泄密出去,坚持要把我和阿袖关起来隔离审查,直到证明我们的清白为止。

    高长恭以伤重为借口,强硬下令我和阿袖二人到他身边照顾他,否则便不接受治疗,士兵无奈,只得按要求做。

    我和阿袖搬到了高长恭的营帐,账内分为内外两层,高长恭睡在里层,我们睡外层。

    “他们本就不想放你们走,若是我强硬下令叫他们护送你们离开,只怕在半道上会出意外;你们跟在我身边,他们便没有机会为难你们。等这场仗一结束,你们就随我们一起回邺城,到时就不会再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了。”过后,高长恭向我解释。

    “为了救我,你不惜自伤身体,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你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应当的么?何况你救过我的命,就算要我以命相抵,我也不会多说一句。”高长恭用充满真诚的目光看着我。

    当初我救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报复陈,本不是真心诚意想要救他,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善良。可他今日却是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救了我,两者如何能相较?

    我忽然间无法承受这样真诚的目光,微微侧身,目光飘向别处,低声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把你害成这样。”

    “如果你是为我的伤而感到愧疚的话,那你大可不必,其实我的伤势并不算严重,休息几日便好了。”高长恭道,“我是故意在大家面前装装样子的,为的是不让他们继续为难你。”

    我转头正视他,疑心他是在安慰我。高长恭却从怀里拿出一包丝绢,缓缓展开,露出圆叶风荷,青萍菱波的精美绣花,更引人注目的是丝绢正中包裹着的一块圆玉,水头极好,通体清亮如水,流光如雪,冰清玉莹。只可惜,是块碎玉,裂成了几片。

    高长恭举着玉笑道:“是这块玉,救了我。”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是用这块玉减缓了剑的冲击力度,保护了自己。可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不管如何,你都因我而受了伤。你救了我三次,欠我的,你早就还完了。反倒是我,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你的。”

    高长恭坦坦荡荡道:“朋友有难,理应相助,何来相欠。王姑娘,我从不轻易与人结交朋友,我说过你是我的朋友就一定是,你不用觉得欠我的。”

    面对他的真心诚意,我的胸中一道暖流涌过,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谢谢。”

    换药时间到了,阿袖带着军医进来,高长恭解开衣裳换药,我和阿袖见此,急忙退出,刚转身,却被老军医叫住,“小子,你过来!”

    因为军营里女子不宜进出,故我和阿袖都改换成了男子的装扮,老军医以为我是男子,竟然不避嫌叫我留下来。

    “你来帮将军包扎伤口。”老军医点名要我来。

    我极难为情地走过去,老军医不耐烦道:“快点,一个男子汉,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我只好从药箱中拿出药瓶和绷带,咬咬牙,朝高长恭走去,对上他白皙光裸的上身时,却不由得一呆。

    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伤痕,有刀疤,有剑痕,还有刀伤……疤痕形状不一,各有深浅,有的极淡,有的很深,崎岖不平,沟壑纵横,生生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药!”

    老军医的话提醒了我,我定下神,麻利地在伤口处涂上药,缠上绷带,用剪子一剪,打上结。

    高长恭至始至终安静以对,默默地披上了衣裳。

    老军医赞赏道:“小伙子,包扎的不错,以后就由你帮王爷包扎吧!”

    我顿时面色一僵,老军医只顾着嘱咐高长恭病中需避忌之处,完全没有注意到我难看的脸,走时还吩咐我好好照顾王爷。

    “你放心吧,我会另找一个人来帮我的,军医不知你是女子,你不必放在心上。”高长恭淡淡道。

    我总算松了口气,看到高长恭面无波色地整理衣裳,想到他身上的伤痕,眉头不禁一皱,高长恭察觉到了,道:“你方才,是不是被吓到了?”

    我满腹疑惑,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柔的语气,“这么多伤,是打仗时留下的,一定很疼吧。”

    “这点伤不算什么,身为男儿,能为国效力,保家卫国,此生就不算白活一场。这一身疤,是我的骄傲。就算现在是痛苦的,可是往后回忆起来,也都是幸福的。”提起国家,高长恭的眸子总是亮得惊人。

    连痛苦也能当成一种幸福,看来,他真的是在用整个生命去热爱他的国家。

    “王爷!”阿袖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过来捡起用完丢在一旁的绷带,“这些都不用了,我拿去丢了罢。”

    说罢,把一些零碎的不用的东西都收拾丢在筐里,我看她抓起书案上细绢包裹的玉佩就要丢,忙道:“不要丢!”

    “不要丢!”与此同时,高长恭异口同声的惊声阻止。

    阿袖一下子怔住了,把手绢和玉佩放回原处。高长恭立即拿到手上,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好玉佩,放到怀里,十分的珍视。

    “你们先出去吧,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随后,高长恭如是道。

    出帐后,阿袖问我,“姐姐,你怎么知道,那块玉不能丢啊。”

    我分析道:“那块玉已经碎成几片了,可王爷还特意用手绢包起来,可见他十分看重那块玉。而且那块手绢,一看就知是女子所用的样式。我猜测那块手绢和玉其实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所以他才会时时带着。妻子所赠之物,如何能丢?”

    “原来如此。”

    交谈间,迎面走来一个人,是斛律恒伽。经过我们身边,他停了下来,眼睛却狠狠地瞪着阿袖,“虽然你不承认,但我知道,你就是阿瑶。你别以为有阿肃哥哥护着你就没事了。你等着,我会牢牢盯着你的。”

    斛律恒伽冷冷地走开,我却蒙了,问阿袖,“阿袖,他在说什么,阿瑶是谁?”

    阿袖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姐姐,你别理他。他认错人了,胡言乱语呢。”

    说罢,阿袖微低下头,抱着竹筐快步地向前走开。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贺的《雁门太守行》“报君黄金台上意”

第一百零九章 铁骑绕龙城

    “宇文护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权景宣率五万攻打悬瓠,现已攻陷;杨率五万攻打轵关,败而被俘;宇文护和尉迟炯率十万攻打洛阳。我军现在面对的,就是宇文护的十万大军。”

    “宇文护兵力强盛,而我们只有一千精骑。河阳路被宇文护堑断,导致我军援兵迟迟未到,尉迟炯已率兵将洛阳城重重围困,独孤永业在城内坚守洛阳,已经一个多月,恐怕粮草所剩无几,支撑不了多久了。”

    军营内,高长恭和段韶、斛律恒伽等人分析形势,对着地形图和兵力分布图,愁眉不已。

    “陛下令我等率兵前来救援洛阳,可眼下我们只有一千精骑,又无后援,这仗该如何打?可一直驻军在邙山,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王爷,你可有对策?”大将军段韶道。

    “为今之计,只能等,等斛律将军的五万援军,但愿独孤永业能撑到援军到来。”高长恭深深锁眉。

    斛律恒伽道:“阿肃哥哥,父亲已经快马加鞭在赶来的路上,相信他很快就能到的!”

    斛律光一生战无不胜,雷厉风行,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斛律恒伽相信自己的父亲,这次一定能够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果不其然,这天夜里,斛律光果真率领五万大军赶到了邙山。众人一见他,自是十分激动。斛律光吩咐好属下安营搭帐后,连话都顾不上与斛律恒伽说一句,径直就进帐与高长恭商讨军务。

    “宇文护坐镇弘农督战,实际主战的是尉迟炯。眼下我军所对的是尉迟炯的十万大军,其随军将领有王雄、达奚武、宇文宪等人,他们这一个多月一直在洛阳城外攻城。守城的是独孤永业,这一个月洛阳城紧闭城门,断绝了外界的一切物资,估计撑不了多久了,解救洛阳迫在眉睫。”高长恭冷静地分析战况。

    斛律光沉思道:“尉迟炯十万,我军五万,不能力敌,只能以智取胜。王爷,这附近可有狭道或水泽之地,借地势之利诱歼周军。”

    斛律光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下子就想到了对策。

    高长恭眼眸一亮,道:“斛律将军与孤想到一块了。邙山近处有个太和谷,溪谷险隘,极少有人涉足,地形图上也没有标记。就连孤,也是经过多次勘测,才发现此地。周军不知道这个地方,我们可以引诱周军入太和谷,再一举歼灭。”

    斛律光和段韶对视点头,赞成高长恭的设想,几人便围着军事地形图,讨论具体作战方案。

    三人决议,把周军引入深谷后,由段韶负责左翼,斛律光负责右翼,合力攻开周军。高长恭则作为中军,率领五百精兵突出重围,去洛阳城城西北角的金墉城与独孤永业会合,里外接应,歼灭周军。

    “此法可行,但恐怕周军不会那么地轻易被我们引入太和谷。”段韶身经百战,明显想得更深入。

    “周军虽然人多,但也并非牢不可破。尉迟迥攻打洛阳城已有一个多月,起土山挖地道,想尽了办法都没能攻下洛阳。耗时过长,又久攻不下,周军士气大减。加上天寒地冻,军队已经十分怠倦,军心不稳。现在尉迟迥急需打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稳定军心。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把我军五万大军来援的消息放出去,引尉迟迥出兵邙山,一旦开战,我军便可诈退将周军引入太和谷。”高长恭道。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激将法。”斛律光度量道。

    “我知道。”斛律恒伽一脸雀跃道,“上回周军偷袭粮草,被我们抓了几个俘虏,现在还关着呢,明日便要被处决,我们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几个人。”

    几个人目光交汇,已然有了计策。

    山气凝寒,淡烟衰草,一片孤寒中,马蹄轻响,缓缓而来。

    斛律恒伽带着周军俘虏来到了周营,尉迟炯一干人尽管内心多有不悦,面上还是把礼数做足了接待他。

    “尉迟将军,周军是军中无人了吗,起土山挖地道没能攻下洛阳,竟派些宵小无能之徒来偷袭粮草,不但没成,反而一败涂地,惶如丧家之犬。”斛律恒伽得意的眼神对着尉迟炯,嘲讽道,“我若是主将,早就羞得找个洞钻进去了,还有何面目现身,丢人现眼呢!”

    尉迟炯听到这**裸的羞辱,头上青筋暴起,正要发作,却被宇文宪抢先道:“我军自是能人济济,多不胜数。只是尉迟将军统军有方,爱惜人才,调兵遣将,一向因人而异,能干之辈自是要调去对付能干之军了,剩余的几个宵小无能之徒只能派去对付无能之军了。”

    听到宇文宪一番反击,尉迟炯方才颜色缓和些。

    斛律恒伽望着眼前这个镇定自若,才辩不凡的年轻人,有些疑惑道:“阁下是?”

    宇文宪清楚有力道:“雍州牧宇文宪。”

    斛律恒伽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嘲讽之意也愈浓,“听闻周国宇文宪,善谋多略,文武兼备。今日一见,不过尔尔。调兵偷袭粮草惨败而归,用人不智,指挥不当,还自诩统军有方,真是贻笑大方。”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之胜只可笑一时,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若仅凭一时之胜便判定输赢,眼界未免狭隘了。”感觉到对方的敌意,宇文宪亦冷冷回道。

    “我齐军神勇无比,自然能笑到最后。”斛律恒伽哈哈大笑,挑衅道,“而你周军,就连笑一时都不能,更别妄想笑到最后了。尔等鼠辈,迟早要滚回你周国的鼠窝!”

    这般出言侮辱,尉迟炯气得脖子都涨红了,“放肆!”

    一旁的王雄和达奚武更是站不住了,王雄直接拔剑相向,宇文宪惊声阻止,“王将军,不可!”

    王雄剑指斛律恒伽,恨声道:“齐国公莫管,这小子竟敢在我军的地界大放厥词,辱我周军,我便取了他的狗命!”

    斛律恒伽不但不怕,反而大声笑道:“我父亲斛律光名震天下,从无败仗,军中威望甚高。若是斛律将军的爱子身亡于此,我军五万大军必定群情激愤,士气大增,不惜一切打败周军,替我报仇。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振我军士气,那又有何惧?我这一死,死得好,死得值,死得其所!”

    王雄见他毫无惧意,反而振声大笑,言辞又不无道理,便犹疑不决。宇文宪趁此劝道:“王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莫叫世人笑话我周军气量狭小,更别因一时冲动,白白助长了敌军士气啊!”

    “王雄,放下剑!”尉迟炯命令道。

    王雄并非不明事理,只是一时怒极,才有此举,恢复理智后便愤愤地放下了剑。

    到了这个地步,尉迟炯对斛律恒伽冷声下逐客令:“斛律小将军,人已送到,本将军务繁忙,就不多留你了。来人,送客!”

    斛律恒伽走前目光有一瞬停留在宇文宪身上,别有深意道:“宇文宪,我们战场见分晓!”

    宇文宪来不及探究他目光中的深意,他便冷然转身,留下宇文宪兀自一人迷惑不解。

    “将士们,周国犯我疆土,毁我家园,杀我同袍。如果你们再不拿起手中的武器,一旦城破,死的不止是你的战友,还有你的父亲、兄弟、儿子,甚至你们的姊妹妻女都要被周军侮辱。你们想看到自己的家人被**,死在周军剑下吗?”

    “不想!”

    “那就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誓死捍卫洛阳,捍卫齐国,把周军赶出齐国,为你们的家人,为齐国战斗到最后一刻,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

    “好,这才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将士们,自古不义之师必败。匈奴入侵赵国,李牧大败匈奴,匈奴十多年不敢再犯赵国;袁熙勾结乌桓侵扰边塞被曹军打得落花流水;符坚伐晋,师出不义,惨败而逃。周国此次,背信弃义,不守约定犯我疆土,实乃不仁不义,必遭天谴。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定能打败周军,叫他们不敢再犯,滚回他们的周国!”

    “生为齐国人,死为齐国魂。长恭与众将士誓死守护洛阳,保家卫国。驱除周军,护我齐国!”

    “驱除周军,护我齐国!驱除周军,护我齐国!”

    听着营地里一阵响天彻地的呐喊,营外的我久久的驻足,心里有一种奇异的跳动,似乎被这热血和激情所感染,还有一种说不不出的羡慕,对有信仰的人的羡慕。齐军信仰的背后,会是什么?是慈父慈母灯下待儿归家的那一缕暖光;还是妻子素手理青丝时唇边的婉约笑意;或是稚儿明亮清甜的那一声“爹爹”……

    也许正是这样的期盼,驱使他们一往无前。而我呢,我的信仰在何处?

    冷空挂月,干燥的北风穿过连绵的群山,和着清冷似雪的月光袭面而来,吹得我的衣发簌簌直动,月光浸透全身,整个人融入了寒白的月色,肩头的长发流光隐隐,似有碎雪夹杂其间,忍不住伸手拂去。

    纷落的月光渗入掌心的细缝,高长恭掌中的玉在月光的映射下亮得惊人,瞧他望着那块碎玉目光缱绻,神色温柔。我将御寒的披风递到他身前,笑说,“王爷特地鼓舞士气,想必是快开战了吧。王爷离家多时,家中人定是惦念得紧。”

    高长恭收起玉块,将披风披上,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惦念?”很快便转了个话头,“等这一仗过,我带你去邺城,你若是无处可去的话,可到我府中暂住。”

    我反问:“王爷怎知我无处可去?”

    高长恭娓娓道:“这几日你在我身边,我每每说起齐国、周国、甚至陈国的局势,你都无动于衷,不起半点波澜。可见你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国,你不是陈国人,不是周国人,也不是齐国人,却不断辗转于陈国、周国、齐国。或许,你是在逃命,逃到一个又一个国家,为的是不让人抓到你。”

    我顿时一怔,想不到他如此心细,竟叫他猜得**不离十了。

    高长恭清亮的眸子对着我,“我猜对了是么,王姑娘,你为何要逃呢?”

    我淡淡回道:“许是我的命不好,总是犯小人。”

    “什么样的小人能叫王姑娘你一个又一个国家的逃亡呢?”高长恭的话一顿,探究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剖开,“陈国的皇妃,周国亲王侧妃的姐姐,你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道:“那王爷还敢把我留在身边?”

    “我怀疑过你,可是每次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忍不住要相信你。”高长恭对着我的双眸,微微的失神,随后忽然笑了,笑得如雨后冲刷过的山峦一般明净,“不管你有多少秘密,你都是我的朋友,我相信我的朋友。”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杨炯《从军行》“铁骑绕龙城”

第一百一十章 浅情人不知

    却说那日尉迟炯被斛律恒伽一顿刺激后,又见军中士气低落,便开始了出兵攻打邙山的计划,想借此一振军中士气,打击齐军,尽早拿下洛阳。

    经过一番布署,尉迟炯留两万军队驻守洛阳城外,率八万大军前往邙山。高长恭一行人早有准备,在邙山各个关口派了暗哨,一见周军来,立即放出信鸽通知齐军前来迎敌。

    于是周齐两军在邙山开战,齐军按照计划假装退败逃跑,引诱周军追到太和谷。看着齐军的骑兵上山,尉迟炯本有疑虑,但斛律光与段韶不断唾骂周国忘恩负义,背约攻打齐国,必遭天惩,十万周军必亡于此。尉迟炯被激怒,命周军从山脚往上攻打齐军。周军多步兵,上山十分耗费体力,而齐军多骑兵。待到半山腰,周军精疲力竭,而齐军尚有余力,方才下马,从山上杀下来。周军体力不济,又处于下方的地理劣势,纷纷被打落山下的溪谷,惨叫声此起彼伏,节节溃败。尉迟炯始知中计,犯了上山逆战的大忌,忙下令撤退,但此时周军人心涣散,军队大乱,根本不听指挥,乱作一团的军队在慌忙逃跑中,不少士兵坠入了深谷。

    眼见周军溃败,高长恭率领五百支精骑兵,一路飞奔到洛阳城西北角的金墉城,大呼周军战败的消息,动摇守在洛阳城外的周军军心,趁敌军军心动摇之际,突入重围。高长恭骁勇善战,所带骑兵悍勇凶猛,所向披靡,竟一路杀出了包围圈,直抵金墉城下。

    金墉城内守城的将军独孤永业不愿打开城门,不相信这支强悍的骑军可以突出敌军重围,还以为是敌军的诡计,假冒兰陵王。直到高长恭揭开面上的甲胄,确认身份,这才又惊又喜打开城门,率领城内的军队出兵与高长恭里应外合,齐心协力,把城外的周军打得落荒而逃。

    邙山一战,周军惨败,军队一路丢盔弃甲,从洛阳撤退。高长恭、斛律光、段韶合力解了洛阳之困。因洛阳情势危急,齐帝高湛亲自率领几万大军来援洛阳,抵达洛阳时发现洛阳之困已解,不禁大喜过望,在洛阳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诏令封赏:段韶进位太宰,斛律光进位太尉、高长恭进位尚书令、斛律恒伽进位中护军。

    连日来在军营都不得沐浴,身子发痒,进了洛阳城,总算可以备好热水,洗去一身的风尘,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我歪着头,捧着一条青布擦拭耳边湿漉漉的头发,待干了些,拿起一把木梳梳发,却找不着镜子。

    阿袖笑着拿过木梳帮我梳发,细密的齿梳慢慢地滑过我的头、发,还有女子葱白的手指抚过发端的柔软触感,顶上是阿袖欢快的轻笑,“姐姐的头发真好看!”清甜的声音,听在心里,仿佛咬了一口脆嫩的莲藕。

    梳完后,我拿着木梳同样给刚洗过头的阿袖梳发,光滑的齿梳穿过她黑亮的长发,阿袖笑得心满意足,道:“姐姐,等我们到了邺城就赶紧和那个兰陵王分开罢。”

    我手中的木梳一顿,问:“为什么?”

    阿袖面上有些孩子气道:“我不喜欢他看姐姐的眼神。我想和姐姐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高长恭,宇文邕,莫子忧,我统统都不喜欢他们。”

    心尖蓦地一阵刺痛,那种刺痛延伸到指尖,手中的木梳几乎就要脱落。

    “怎么了,姐姐?”察觉到不对劲,阿袖转头问我。

    有些人,终究是没那么轻易忘掉的。无论我怎么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可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还是抑制不住,心痛了。

    我淡笑以对,为了掩饰我的异样,我提议和阿袖去屋子外边走走,待头发干了再回屋。

    冷风吹发,满地寂静,墙角瘦竹顶着寒风瑟瑟发抖,落下几片微黄的竹叶。风声簌簌,竹声萧萧,飞叶随着浮动的冷光,很快湮没在清寒的夜色中。我和阿袖仰头望天,听着风声竹声,笑着握住对方的手,互相呵气取暖。在这冷夜中,我们因为有彼此的陪伴而倍感温暖。

    “咦,这儿有人!”一个陌生的声音打乱了这温暖。

    我和阿袖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挟着一股浓浓的酒意,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我见他们衣饰不菲,猜想他们可能是今晚庆功宴上的官员,应是喝醉了酒,走错了地方。

    “还是两个美女!”

    那两名男子走近,发出轻慢的笑声,我轻轻皱眉,拉着阿袖就要避开。

    谁知一只手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我抬手就要挥开,耳边是**裸的调戏,“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古人果然诚不欺我也。”

    我眼见他色眯眯地在我身上扫荡,登时大怒,“放手!”

    没想到喝醉酒的人力气这般大,怎么甩都甩不开。

    “姐姐!”

    阿袖想要过来帮我,却被另一人拖住了。

    这人抓着我道:“姑娘,你我有缘相遇于此,就不要辜负天赐良缘了,你我便一起共赴良宵罢。”

    我听他这般言语不堪,手中拳头暗握,正打算往他脸上砸去时,一股大力忽然将我与他分开,那人一下子被摔在地上。

    “混账!”高长恭将我护在身后,又一脚踢开那个纠缠阿袖的人,道,“王姑娘,你们没事吧?”

    我摇摇头,眸光转向那两个滚在地上的人,这两个登徒子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被打后人也清醒了不少,看清楚来人后,迟疑道:“兰陵王?”

    “是孤。”高长恭怒斥道,“祖庭、骆提,你们身为太常少卿、仪同三司,为官者,不为民造福,伸张道义,反而仗势欺人,做此无耻下流的行径,真是枉为男儿!”

    这二人被骂得面红耳热,目有愤色,但很快其中一人就镇定下来了,笑道:“王爷怕是误会了,我二人对两位姑娘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方才醉酒,一时眼花认错人了,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高长恭冷冷怒笑,“别给本王来这一套,你们是什么德行孤还不知?平日里仗着陛下的宠爱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今日竟敢在此放肆,欺负到孤的人头上,你打量着孤是吃素的!”

    那人淡笑道:“王爷非要如此作想,下官也没法子。出来这般久了,下官也该回去了,以免陛下在宴上诗兴大发,找不着人作诗。下官告辞了。”

    高长恭也不给他一个好颜色,道:“再有下次,孤决不轻饶,快滚!”

    待二人走后,高长恭告诉我,祖庭此人才华出众,善作诗文赋,丹青极好,又工音律,懂四夷之语,兼擅占卜之术,更精通医术,可谓才冠当世。皇帝惊为天人,爱惜其才,十分宠爱他。可惜其人私下品行恶劣,为人所不齿。而骆提,乃是太子乳母陆萱2之子,亦十分得皇帝和太子的宠爱。这二人贪色重欲,时常倚仗皇帝的宠信为非作歹。高长恭叫我和阿袖这几日须小心些,寸步不离跟着他,只要有他在,祖庭和骆提便不能把我们如何。

    邙山一战全面溃败后,周军人心动摇,士气萎靡,很快便全面撤军,退回潼关。而齐帝仅在洛阳城呆了五日,吩咐好当地官员做好整顿事务后便班师回朝了,随行的,还有高长恭一行人。

    我和阿袖坐在马上,感觉有两道热切的目光时不时扫射过来,然而高长恭冷冷的眸子一睨,那烦人的目光便缩了回去。我暗自一笑,这几日有高长恭护着,那两人果然不敢来找麻烦。

    来到邺城,我举目四望,身为齐国国都的邺城果然不负盛名,鳞次栉比的楼台高阁,连绵密集的白墙绿瓦,羌管悠悠,市集人来人往,端的是富庶繁华,风景宜人。

    天光疏冷,嗒嗒的马蹄走过向晚的青石古道,古朴雅致的兰陵王府门前立着一行人,方下马,便听到一个清淡温和的女声,“王爷!”声音里有隐隐的喜悦。

    面带笑容的女子在瞧见高长恭身后的我时,脸上的笑容蓦地凝住了,“王爷,这位是……”

    眼前的女子风姿如莲,温文尔雅,一双美目清透如泉月,十分动人。再看她衣饰不凡,周围仆从对她神色恭敬,想必便是兰陵王妃了。

    高长恭对她神色淡淡,看了我和阿袖一眼道:“这两位是孤的朋友,要来王府住些时日。王妃,你命人安排一下房间,切不可怠慢。”

    “是。”王妃凝固的笑容又浮上脸颊,清婉的笑容将那一丝淡淡的失落完美地隐藏,“两位姑娘既是王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王爷放心,我定会叫人安排妥当,断不会叫她们委屈半分。”

    说罢又对我亲切笑道:“两位妹妹累了吧,且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休息。”

    我和阿袖,便暂时在王府住下了。

    夜晚,我惬意地倚在红漆坐栏上,阿袖却不停地在游廊里踱步,“姐姐,我们为何要住在兰陵王府,我不喜欢他,不想住在这儿。”

    我缓缓劝她,“阿袖,我们钱银不多,又初来邺城,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住在兰陵王府上,有兰陵王庇护,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不说,还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不会被人所欺负。”

    阿袖不乐意道:“那我们要在儿住多久?”

    “不会很久的,等我们找到住的地方,就离开王府。”我握住阿袖的手,抚慰她的不安。

    阿袖急不可耐道:“那我们明日就去找,越快越好。”

    我的眼眸微动,明明高长恭一直以来都对阿袖以礼相待,不曾有过半分勉强,也不知阿袖对高长恭的抗拒从何而来,为何这么不喜欢他?

    “王爷从未往府上带过女人,也不知那两个狐媚子用了什么伎俩,蛊惑了王爷。王妃您辛辛苦苦在府门口等王爷,从早等到晚,好容易盼到王爷回来,王爷对您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还让那两个狐媚子来气您!”空荡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顺着声音寻去,却见拱门一道出来两个人影,是王妃与她的侍女,正向游廊相隔几米的青砖石小道上走去。

    听到这侍女出言相辱,阿袖目有怒意,就要冲出去理论。我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动,凝耳静听。

    白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王妃此时严厉道:“漱玉,休要胡言!阿青阿袖姑娘是府上的贵客,王爷的朋友,阖府上下皆要以礼相待。你却这般出言不逊,是否忘了府中的规矩!”

    那名唤作漱玉的侍女忙低头认错,“漱玉知错,王妃恕罪!”

    王妃低叹道:“往后切不可对两位贵客无礼,否则,按府上规矩处置!”

    漱玉虽又惧又怕,却还是忍不住打抱不平,“漱玉只是看不惯,府中一向只有您一个女主人,如今却无端端地蹦出来两个人,生生分走了王爷对您的关心,漱玉替您委屈。”

    王妃淡笑道:“我有什么委屈的,那两位姑娘并非你想的那种人,更何况,倘若王爷真的喜欢她们又何妨?王爷是大齐的王爷,自然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这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事,你且做好自个分内的事就行了。”

    听完这番话,我恍然明白了,怪道今日府中的几个侍女对我说话阴阳怪气的,原来如此。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晏几道《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2陆萱:原名陆令萱,北齐宫廷女官,高纬乳母,权倾朝野,干预朝政,排除异己,祸乱齐国。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爱恨总难休

    灯盏里的灯芯燃了大半,屋里的灯光幽幽亮着,高长恭过来看我,问道:“这间屋子你可还满意?”

    我微笑如清流涓涓,道:“王妃贤良淑德,做事周到,此处甚合我意。得此贤妻,王爷有福了。”

    高长恭温和的目光闪过一丝不自然,道:“你且安心住下吧,有什么缺的,叫下人拿来给你。”

    “我什么也不缺,就缺王爷一个解释?”我亮晶晶地盯着他。

    “解释?”高长恭疑惑了。

    “王爷从未往府上带过女眷,好端端就带回两名女子,不免叫人误会,王爷应该去跟王妃解释一下。”我好心提点他。

    不料他却自嘲道:“解释?她根本不屑于我的解释,恐怕还巴不得如此呢。”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慢慢忖度道:“王爷为何如此作说?我见王妃对王爷也是温柔体贴,情深意笃,王爷是否对王妃有所误会?”

    “情深意笃?”高长恭先是自讽,随后慢慢道,“我与她,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感情。”

    我望着高长恭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试探道:“那王爷究竟是介意你们之间没有感情,还是介意王妃对你没有感情?”

    高长恭面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王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且休息吧。”

    看着他清逸的身影融入匆匆夜色中,再想起今日,那位温文儒雅的王妃,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对他无意?

    兰陵王府坐北朝南,是一座具有五进院落的府邸,府邸大门进去依次是前厅、客厅、中堂、后堂和膳厅。王府院落并不像我在冢宰府时所见那般富丽堂皇,这儿的布置更风雅些。花木扶疏,竹柏交翠,湖石相映,水岸绿藤披石,波光倒影,水色青淡,更显清幽雅致。

    王妃一早便带我在王府四处走动,熟悉府中环境。看她语声温和,言辞关切,我昨夜心中仅有的一点芥蒂也在她的温言笑语中消失了。

    有一处院子设了练武场,王妃对我道:“这是王爷每日必来之地,每一日,王爷都要在此处勤勉练习武艺,从未间断。”

    我看着兵器架上的各式武器,刀枪矛戟剑棍棒,一时技痒,便对王妃粲然一笑,问:“王妃,可否能让我试一试?”

    王妃一怔,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随后应允,道:“自然可以。”

    我拿起架上的一柄剑,拔剑出鞘,向空中一划,剑走游龙,一招一式,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许久没有练剑,这一番下来,可谓畅快淋漓。放下剑,回头,却见王妃如水的眸子里布满了惊讶、不可置信、疑惑。

    “这剑招,你是从哪学来的?”王妃一步走上来,眼里有探知的急切。

    “没想到,今日有人来的比我还早。”高长恭的到来打断了王妃的问话。

    “你还会使剑,使得还不错。”高长恭意外之余眼里带着赞许。

    王妃却仍然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重复问道:“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看她急切的样子,高长恭也略感奇怪,“书瑶,你这是怎么了?”

    刹那间,我的身子一僵,看着王妃那双渴求的眸子,我勉强笑道:“自然是我的师父教的。”

    王妃继续追问:“你师父是谁,人在哪?”

    我低声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王妃面上一阵失望,显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高长恭问她,“书瑶,王姑娘的师父是否与你有渊源?”

    王妃摇摇头,“并无,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王妃顿了顿,对我略带歉意勉强一笑,“实在是阿青姑娘的剑法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我还以为你与他有所渊源呢。”

    我不自觉握紧了剑柄,道:“不知王妃的故人是哪位,剑法竟与我如此相像,说不准与我同系一派呢。”

    王妃淡笑着否定,“我师兄的剑法是他独创的,不可能与你同系一派。”

    手中的剑“砰”的落地,高长恭和王妃不约而同地转向我,目有诧异。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冷,勉强维持一丝笑意,“方才我听王爷唤王妃书瑶,好听得紧,可是王妃的闺名?”

    王妃笑道:“正是。”

    身子仿佛冷到极点,我恍惚道:“瑶,石之美者。真是个好名字。”

    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在撑不住之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王爷,王妃,我有些累了,就先告退了。”

    拼尽所有力气,挣扎着快步走出了院子,在踏出院子的那一刻,所有的假装都已分崩离析。我颓然倚在墙上,身子慢慢下滑,眼泪扑嗒落下,在衣裙上晕成一片。

    是她,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书瑶。这个名字就像一块大石一样紧紧地压在我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压得我心口疼。今日这块大石变成一座山直面向我压来,几乎要将我碾碎,砸得我遍体鳞伤。

    剑法,原来这剑法他教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书瑶。书瑶才是他心头肉,重中之重,我又算什么?

    娘亲,师父,我的心好累,好痛。我好想你们,你们在哪儿?

    娘亲,你说的没错。人,果然是不能动情的。一动情,便是万丈深渊,再也回不去了。

    “姐姐,你这两日憔悴了许多,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阿袖明亮而关切的眸子,我强自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呀,多心了。”

    阿袖不信,道:“姐姐可别瞒我,你虽然面上无事,可我瞧得出来,你不开心。姐姐为何不开心?”

    我的手轻轻把阿袖拉到身前,“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儿么,我想好了,我们离开这,越快越好。今天你就出去打听一下邺城内可有租屋,找到合适的就租了。”

    自从那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王妃,她来找我,我就装病回避,我实在无法忍受再见到她,每一刻都是煎熬。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了,因为王妃郑书瑶,我不能再见到她。见到她,心,会痛。

    阿袖被我成功转移注意力,问:“那姐姐呢,你不跟我去?”

    “我要去做另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事?”

    “去**寺,上香还愿。”

    窗外的风一荡一荡的,偶有几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竹叶,轻轻扫过红窗,我仰望着窗外的天,神色坚定。

    古寺隐青嶂,千山寒色,钟声十里。

    我跪在**的佛像下虔诚地祈愿,“信女无所求,但求早日完成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愿,佛祖佑我。”

    从大雄宝殿出来,想起那件打紧的事,我决定今晚留宿**寺。

    我捐了不少的香油钱,向接客的小沙弥表达了我想要住宿的心愿。看在我那么大方捐钱的份上,小沙弥十分热情的给我安排了客房。

    小沙弥好心对我道:“女施主,本寺今日有一场由慧远大师主讲的讲经会,施主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前去一听。”

    耳朵在捕捉到“慧远大师”时我心里一阵激荡,“慧远大师?!他不是一直在四方游历讲经么,怎会在**寺?”

    小沙弥道:“慧远大师前两日刚到邺城,他佛法高深,德高望重,许多名寺高僧都想请他去讲经授道,谈论佛法。幸好我们住持与他有故交,这才能将他请来,在本寺传授佛法。”

    小沙弥突然一拍脑袋,道:“经会快开始了,施主,我得走了!”

    “讲经会在哪儿举行?”

    “就在本寺的讲堂!”

    小沙弥一说完便心急火燎的,一溜烟跑了。

    我快步地向讲堂走去,谁知走到半路,碰见了骆提。

    “王姑娘,你这般着急是要去哪儿呀?”骆提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路。

    我可没忘记他上回是如何调戏我的,登时没好脸色道:“不干你的事,走开!”

    骆提干脆两只手张开挡住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便是不走,你又能如何?”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握紧拳头,预备打人。

    骆提一幅泼皮无赖的样子,“我倒要瞧瞧,你是如何不客气的,不用对我客气,在下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骆提!”一阵厉喝声如惊雷炸起。

    不知何时而来的高长恭沉着脸,漆黑的双眸阴雨欲来,死盯着骆提,“孤上次的警告看来你是没记住,那本今日孤就让你长长记性了!”

    骆提有了畏怯之意,道:“王爷,这都是误会,我只是想与王姑娘结交一番罢了,并无他意。”

    高长恭不理他,转头对我温和道:“王姑娘,你有事就先走吧,这儿交给我。”

    我向他道谢:“多谢王爷。”

    说罢便奔向讲堂,背后隐约传来骆提的哀嚎声……

    因为被骆提耽搁了时辰,错过了讲经会开始的时间,等我到讲堂时,大殿内已坐满了人,除了寺内的僧人,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信徒、香客,把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大殿中央的慧远大师。

    慧远大师的余光扫了我一眼,脸上却无任何变化,依旧神色自若,继续讲经。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2。”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长达两个时辰的讲经会,我就仅仅记住了这一句。

    注释:

    1标题出自当代梁羽生《浣溪沙》“如潮爱恨总难休”

    2出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逼人色苍苍

    “萧施主来此,是已决定了要把左兄之物带走?”

    讲经会结束,僧人散去后,我便特地来到慧远大师的住处拜访。

    我一脸郑重道:“师父此生心愿全系于此,青蔷理应替师父完成心愿。”

    慧远大师亦是一脸凝重,“贫僧虽不知那是何物,但当年左兄交予我时再三嘱咐,我便知此物干系重大。若施主现在取出,此物的安全以及施主的安全……施主可想好了?”

    一场大雪骤然降至,从白日到晚上,越下越大。冷雪飞丝自长窗而入,斜飞的雪打湿了窗前的地板,合上窗,隔绝了冰凌凌的雪,只能听得到天地间大雪落地的声音,耳边回荡着雪的喧嚣声,使我心烦意乱。

    我本想趁着今晚无人,悄悄去**寺后山拿回师父的东西,岂料飞来大雨打乱了我的计划,加上慧远大师的那一番话,我开始有点举棋不定了。

    油灯将尽,我还是无心入眠,正心乱如麻之时,忽然听到敲门声,我惊疑不定,隔着门问道:“谁?”

    “是我。”

    竟然是高长恭。我打开了门,却见高长恭浑身湿漉漉的,头上身上都布满了雪,一手捂着肚子挣扎着走进来,几乎要摔倒。我看到他掌缝竟然有血迹,他受伤了!

    “有人要抓我,帮我!”高长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眉心有隐隐的痛苦。

    看到他求助的眼神,我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扶着他,在雪夜中敲开了慧远大师的房门。

    莫子忧说过慧远大师医术高超,我唯一能够想到,可以帮助高长恭的人,就是慧远大师。幸好慧远大师随身携带治伤的药,立即帮高长恭上药包扎伤口止住了血。

    高长恭简单向我们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先皇帝高演逝世前传位于他的弟弟高湛,即当今齐帝。但先皇膝下还有一个太子,高湛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太子却在他动手之前逃出皇宫,这个救下太子的人,就是高长恭。高长恭本想将他送出邺城,远离纷争,谁知太子一心复仇,竟偷偷跑到**寺落发出家,以沙弥的身份藏在寺中,肆机报仇。

    高长恭几个月前发现太子藏于**寺后,就一直劝他离开,但他始终不听。高长恭怕太子迟早会被人发现,便想今夜强行带他离开。谁知祖庭在太子的房间设了埋伏等他,幸而他机警,逃了出来,可是腹部却中了一刀。

    “祖庭素来与我积怨已久,此事恐怕他早就蓄谋已久。现在他一定派人在寺院中进行搜捕,如若我不能向陛下解释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谋逆的罪名我是逃不掉了。”高长恭忧心不已。

    “那就赶在祖庭找你之前,把伤口解决掉。”我看着高长恭,脑海里浮现一个计划,“我们可以让骆提来帮这个忙。”

    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的足迹。

    “王姑娘,半夜来找我,莫不是想通了?”骆提打开房门,一脸坏笑。

    “我问过寺中的师父了,他说你住在这儿。”我嫌恶地睇了他一眼,“我有事要同你说。”

    “好啊,进来说。”骆提别有用心地邀请我进屋。

    “不用了。”我冷冷地拒绝,挑明来意,“我今儿来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还很讨厌你,往后离我远点,别再来纠缠我了。”

    骆提顷刻间脸色一变,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讨厌我!”

    我不甘示弱,冷冷看着他,“我是兰陵王的人,你若是敢动我,他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骆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一把掐住我的手腕,“你别以为有兰陵王撑腰就了不起,兰陵王有什么好的,你以为他能护住你一辈子?”

    我冷哼一声,挑衅道:“兰陵王自然样样都比你好,他比你强一千倍一百倍一万倍,你比不上他,看见你我就想吐!”

    “你!”骆提气得脸都变形了,“好,我今晚就把你给办了,我看兰陵王能把我如何!”

    骆提伸手就来扒我的衣服,我佯作奋力挣扎,却暗中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往他的腹下刺去。

    “你”骆提一痛,松开了我,我连连后退。

    “阿青!”高长恭不知从何处忽然跑出来,着急地抓住我的手,“你怎么样,他把你怎么了?”

    “是她把我捅伤了,你还问她怎么了!”骆提捂着肚子,气愤地指着我道,“你敢刺杀朝廷命官,本官要将你下狱论罪处死!”

    “骆提,你敢!”高长恭眼神犀利,重重地戳向骆提。

    骆提阴恻恻道:“她犯的是谋害朝廷命官的大罪,按律当斩。此事我会向陛下禀报,严惩此恶女,就算是你兰陵王也救不了她!”

    高长恭放低了姿态,“骆提,阿青只是个女子,你何必为难她。”

    “我便是要为难她,你又能如何?”骆提得意地看着高长恭左右为难的样子,发出恶意的笑声,“她非死不可!”

    “孤知道,她伤了你,你心里有怨气,可你有什么怨气只管冲孤来,别伤害她!”

    高长恭忽然夺走我手中的刀,塞进骆提的手里,下定决心道,“她欠你的,孤替她还。她捅了你一刀,你也捅我一刀,恩怨两消,你放过她一马。”

    骆提既吃惊又好笑,“你说什么,你让我捅一刀,就为了让我放她一马?”

    高长恭神色坚毅,道:“是,我代她还你这一刀,你放过她。”

    说罢,高长恭一把抓住骆提拿着刀的手,指向自己的腹部,“怎么,你不敢么?来呀,动手啊!”

    因着往日旧怨,又被高长恭这么一刺激,骆提手中的刀就直直地向高长恭扎去。

    “王爷!”我一把推开骆提,扶住高长恭,惊慌道,“你怎么样了!”

    高长恭捂着伤口,面露痛苦,我转头怒瞪骆提,“我不过是轻轻刺了你一下,根本没伤到你多少,你却对王爷下那么重的狠手,卑鄙!”

    我不欲再与他纠缠,忙扶着高长恭回屋包扎伤口去了。

    “现在祖庭正派人在寺院中大肆搜捕我,他定会将此事禀报陛下治我的罪,明日陛下便会召你和慧远大师问话。”高长恭明澈如星的眸子注视着我,带着歉意,“对不起,把你和慧远大师卷入这种肮脏的争斗。”

    虽然事先藏了一块玉佩和垫好棉絮在衣服中,但骆提那一刀还是压到了伤口,出血了。我帮他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对他温柔且坚定道:“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吗,朋友有难,我应当相救,义不容辞。”

    “谢谢你,阿青。”高长恭十分感动,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时略感尴尬,方才他和我故作亲密,在骆提面前唤我阿青,这会儿他私下叫我阿青,还真是不习惯。

    我轻轻地抽回了我的手。

    “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果如高长恭所说,祖庭带来一大帮人进来搜捕,目光在瞄到高长恭的那一刻,祖庭笑了,“兰陵王,你可让下官好找啊!”

    “祖少卿这般大费周章来找孤,所谓何事啊!”高长恭整顿衣襟,不紧不慢道。

    祖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是周身打量了一下高长恭,故作惊讶道:“王爷受伤了,这伤是从何处而来呀?”

    高长恭冷淡道:“孤的伤从何处而来,与你何干!”

    “有人将废太子藏匿于**寺,意图谋反,陛下命我彻查此事。就在今夜,那个与废太子共谋的逆贼带伤逃跑了。王爷说,此事与我,有没有干系?”

    “那你是怀疑,孤就是那个逆贼?”

    “王爷今夜去了哪里,为何不在房中,又为何带伤躲在这名女子的房中?”祖庭面色咄咄逼人,“还请王爷随下官走一趟大理寺。是与不是,等明日陛下一审,自见分晓。”

    “来人,送王爷一程!”

    我紧张地看着高长恭,高长恭用眼神示意我放心,随即道:“不用,孤自己走。”

    看着那些人将高长恭押送离开,我心里暗自为他担心,但愿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大理寺内的高堂上,齐帝高湛亲自审理兰陵王与废太子谋逆一案,望着堂下跪着的两个侄子,他心情复杂。

    九岁的废太子此时是一身小沙弥的装扮,目光像淬了毒一样盯着案堂上的皇帝,道:“高湛,你口口声声谋逆,可你才是真正的谋逆之徒,你逼我父皇传位于你还不够,还要杀我!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奸贼,你不配为帝!”

    “住嘴,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祖庭怒斥道。

    高湛望着那个恨恨瞪着自己的小侄子,厉声问道:“高柏年2,朕问你,昨夜那个逃跑的逆贼,到底是不是兰陵王?”

    “什么逆贼,我不知道。若我真有同谋,早就杀了你这奸贼,何必等到现在,落入你手中。”高柏年对高湛冷冷道。

    祖庭道:“不知道,我看你是在掩护你的同谋吧。”

    高柏年如刀一样的眼睛转而盯向祖庭,“祖少卿,我父皇在时,你就与兰陵王矛盾重重,可谓积怨已久。我就纳闷了,明明我没有同谋,好端端的却出现一个同谋在我的房间。那人是不是祖少卿故意安排的,好栽赃嫁祸他人,铲除异己呢。”

    高湛怀疑的眼神射向祖庭,祖庭浑身一颤,急忙辩解道:“陛下,臣绝无此心,是他故意诬告,好掩护他的同谋,陛下明鉴!”

    高湛审思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高长恭和高柏年身上,高柏年却对着祖庭呵呵冷笑,大声道:“祖庭,父皇生前就说过,你为人奸险狡诈,巧言善辩,满嘴谎言,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可信任,果然如此。”

    高柏年的桩桩控诉,在高湛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祖庭欲辩解,却被他凶狠的眼神盯得发怵,说不出话来。

    “你得不到父皇的重用,转而投靠高湛,暗助他上位,两面三刀,口腹蜜剑,可恨至极!”

    一顿骂完,高柏年又转头朝高长恭开骂,“还有你,父皇被迫传位,你无动于衷。高湛要杀我,你见死不救,甘心为奸贼卖命。你背叛了父皇,背叛了我,你不配为人臣子,不配为人兄长。背信弃义之徒,不得好死!”

    “还有你,高湛!”高柏年很快又将矛头转向堂上的人,“你阴谋夺位,虐杀侄子,**兄嫂,荒淫无道,罪大恶极!”

    “你,你,你,你们!”高柏年一个个指着祖庭、高长恭、高湛,状似癫狂,大笑道,“你们全都是叛徒、恶贼,统统都不得好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疯了,来人呐,把他的嘴给我堵住!”高湛大怒,一下子拍案而起。

    “别过来!”九岁的小孩眼里有浓重的悲哀,仰天大喊,“父皇,儿臣无能,不能为你报仇!儿臣虽不能为你报仇,可儿臣这条命决不能折辱在奸贼的手上,儿臣这就来见你!”

    疯狂的绝望驱使之下,高柏年的脑袋重重地撞向了大理寺的石柱。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白居易《竹窗》“绕屋声淅淅,逼人色苍苍。”

    2高柏年:原名高百年,是北齐孝昭帝高演嫡子。北齐第一任皇帝高洋早逝,传位于其子,后其六弟高演兵变夺位,高演死后,其九弟高湛继位。高洋曾追谥死去的大哥高澄为文襄皇帝,而高长恭是高澄之子,故高长恭与高湛是叔侄关系,与高柏年是堂兄弟关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起沙上雁

    “兰陵王,你昨夜所在何处,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同高柏年密谋造反,夺取朕的江山?”

    高湛的质问,一字一句,心惊肉跳。

    就在方才,那个他看着长大的阿弟,就在他面前撞柱自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流。否则,以皇叔的多疑,也许他都活不到明日。

    高长恭强忍着痛苦,抬头望着座上的帝王,强自冷静道:“臣不知道废太子之事,更不曾参与谋逆之事。臣可以对天立誓,臣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齐国的事。”

    “那你昨夜去了哪,你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昨夜**寺的那个逆贼偷进高柏年的房间,而你那时又不在房间。逆贼受伤逃脱,而你身上又有伤。你叫朕如何信你,如何不疑你!”高湛的眸子紧紧盯着高长恭,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异常。

    高长恭就在这种眼神的逼迫之下,冷静道:“臣昨夜不在房间,是与一名高僧闲棋论道,一时忘情,故久而未归。至于臣身上的伤,乃是被骆提一刀所伤。”

    一夜飘雪过后,晨时醒来,寺中一片清寒白雪。很快,齐帝便派人于风雪中来传召我和慧远大师入大理寺问话。

    “臣早就听闻慧远大师道隆德盛,广济天下,是当今有名的高僧,心中神交已久。此次听闻慧远大师入住**寺,便借机拜访,谈佛论道,举棋对弈。当夜,祖庭设伏抓人时,我正与大师在一处,何来谋逆?”高长恭一脸沉着道。

    面对当世名僧,高湛的面色缓和了些,“大师,可是如此,他昨夜确实与你在一处?”

    慧远大师颔首道:“回陛下,兰陵王昨夜确实与贫僧在一起。”

    高湛还是不放心,转向高长恭,问:“兰陵王,你去拜访慧远大师,都同他说了什么?”

    高长恭平和从容道:“臣问大师,如何能远离争斗?如何摆脱痛苦?大师告诉我,人世间的诸般争斗、诸多痛苦,都是由人心引起。心不动则不伤,心平则气和。只要心有一片净土,不因物喜,不因己悲,又何惧争斗与痛苦!”

    慧远大师回应道:“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造。心中悲则悲,心中欢喜则欢喜,一切由心而定。兰陵王心性纯善,与贫僧言谈,不愿与人纷争,只想一心尽忠君王,报效国家。执手落棋,亦甚少进攻,棋路平和。可见王爷不好争斗,纯良宽厚。陛下有此贤臣,可谓齐国之幸啊。”

    高湛原还以为兰陵王是诓骗他,可现在这两人连谈的佛理、甚至连高长恭下棋的路数都尽数道来,若不真的谈论过,又如何说得这般详细明白?慧远大师是德高望重的名僧,不是**寺中人,不可能与废太子合谋,与高长恭又是初识,更不可能庇护他。大师言谈之间对高长恭赞赏有加,高湛心中疑虑消减了大半,面上仍是严厉道:“兰陵王,你离开大师房间时又去了哪儿,你的伤又与骆提有何干系,与这名女子又有何干系?”

    高湛冷厉的目光转向我,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见着齐国的皇帝,以往在洛阳城都只是听他人口述,现下看他长得倒也丰神俊朗,只是眼神渗人得紧,我不敢多看,俯首埋地道:“兰陵王确实是被骆提用刀刺伤的。”

    我瞪了一眼同样伏在地上的骆提,道:“一切皆因骆提几次三番对民女无礼,民女气不过,当夜便去找他算账,叫他不要再来纠缠我。谁知他竟对民女动手动脚,意图不轨,民女出于自卫,慌乱之下轻轻刺了他一刀。骆提非礼不成反要诬告民女谋害朝廷命官,要将民女定罪,下狱处死。骆提仗势欺人,民女十分害怕,幸好王爷赶到,仗义相救,代民女受了他一刀,互相抵消,他才肯罢手。”

    骆提想要辩解,高长恭却先于他一步抢先道:“陛下,臣从慧远大师那里出来后,想起之前骆提几次三番非礼阿青,心中放心不下,决定去找骆提,警告他不要再去找阿青的麻烦。待臣去到那里时,阿青为保清白,逼不得已出手伤了骆提。可骆提不依不饶,非要她以命相抵,还威胁我要告到陛下跟前。臣只能代阿青还他一刀,请他放过可怜无辜的阿青。”

    高湛一听此事,震怒道:“骆提,可有此事?”

    骆提自然矢口否认,说我冤枉他,他是被诬陷的,求皇帝替他做主。

    高湛心中存疑,问我们,“你们彼此各执一词,无法取证。朕问你们,你们可有人证物证?”

    “有。当晚骆提非礼民女,将王爷刺伤,**寺内的不少房客都看到了。陛下可以将他们召来一问,再查看一下骆提身上是否有伤,一切便可明了。”昨夜我去找骆提时故意大喊他的名字,大力拍门,将动静闹得很大,就是为了吵醒其他房客,目睹一切,替我们作证。

    高湛立即派人将**寺的其他房客召来问话,他们照实将昨夜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与我所说的相差无几。高湛又命人检查骆提身上是否有伤,结果,一切都与我所说的吻合,骆提辩无可辩。

    高湛一怒之下将骆提杖责三十,停俸一年。至于祖庭,则因办事不力,被停职半年,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至此,高湛的疑心尽释,亲自下来扶起高长恭,神色变得亲和,轻声道:“长恭,是朕错怪你了。但这也是因为朕太重视你的缘故,你对于朕、对于大齐来说,太重要了,朕不能失去你这个得力干将。”

    “你也起来吧。”高湛终于注意到地上还跪着我这么一个人,这才让我起身。

    周齐陈三国帝服的颜色样式各不相同,周国帝服为黑色,陈国则为黄白色,而齐国却是绯色。

    高湛的绯色帝服在我眼前一晃,只见他的目光在我和高长恭身上打转,随后笑道:“长恭,朕知道这次委屈你了,朕会补偿你的。”

    高湛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落,又转眼对高长恭道:“这些年朕送给你那么多的美人你都不要,你却为了这个女子自愿挨骆提一刀,连命都不要了。做到这个份上,可见你们的情谊深厚,朕也算开了眼界了。”

    “这些年你府中除了王妃,一个侧妃侍妾都没有,难得能有一个女子能入你的眼。兰陵王府太过冷清,王妃又一直无所出,是该添个新人了。看你们情投意合,那朕便做一桩成人之美的好事。”

    我越听越不对劲,正要说点什么,高湛却忽然道:“朕今日就将此女赐予你为兰陵王侧妃,明日便下旨,成全了你这一腔痴情。”

    什么!我大吃一惊,正要反对,高长恭却拉住我,一同跪下,道:“谢陛下圣恩!”

    我听他此言,更加吃惊,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高长恭却用眼神示意我,明眸中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只好低头道谢:“谢陛下圣恩!”

    “好!”高湛自觉做了件好事,痛快地大笑。

    离开了大理寺,坐上马车回王府,我忽然醒悟了过来,对高长恭道:“我明白了,陛下是在试探我们,他怀疑你替我挨的那一道刀另有隐情,故特意为我们赐婚来试探这件事的真实性。你阻拦我,是怕我拒婚会证实陛下的猜疑,让一切前功尽弃。”

    高长恭看着我,神色凝重如铁:“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点是,陛下喜怒无常,嗜杀成性。自他登上帝位后,凡是拒绝他的人,通通都被杀掉了,没有一个人活着,就连我的异母大哥、三哥都没能逃过。”

    我浑身一颤,没想到,这齐帝看着斯文俊朗,骨子里这么暴虐嗜杀。幸好我方才没出声反对,否则真如高长恭所说的,人头落地了。

    赐婚的旨意很快就到了兰陵王府,得知消息后,王妃郑书瑶倒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淡笑着恭喜我和高长恭,反倒是阿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姐姐,你要和兰陵王成婚?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阿袖激动地抓着我的手问道。

    我难以正视阿袖的目光,只能侧头回避道:“是真的。”

    “为什么,姐姐,你前几天不是与我说过要离开王府么?怎么说变就变了。”阿袖先是失望,随即又不死心道,“我知道了,姐姐,你是有苦衷的,你是被逼的对不对?姐姐,我们逃走吧,离开这里。”

    “这是皇帝赐的婚,如果我走了,会连累兰陵王的。”

    “姐姐怕连累他,担心他,所以不愿意走。那我呢,姐姐,你就不担心我么,你嫁给兰陵王了,我怎么办?”阿袖松开了我的手,目光暗淡,充满了悲伤。

    “姐姐,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骗我。”阿袖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阿袖”

    我伸手试图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可她却躲开了,用痛楚的双眸看着我,“姐姐,阿袖最爱的、最重要的人,从来都是姐姐。可姐姐却把别人看得比我还重,姐姐,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你怎么可以认为别人比我还重要呢?”

    阿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哭音,眼泪掉得更加厉害了。我没想到我和兰陵王成婚的消息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打击,正想安慰她,耳边却传来一阵呵斥声,“够了!”

    我转头一看,是斛律恒伽。

    他和高长恭、郑书瑶三人并排走来,斛律恒伽大步地走上前,把其余二人甩开,对着阿袖又气又恼道:“你姐姐与阿肃哥哥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成婚乃是顺理成章。你凭什么阻拦,以何名义阻拦?你不可能永远待在你姐姐身边的,醒醒吧!”声音里居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阿袖泪眼朦胧,对他冷言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竟转头,啜泣着跑开了。

    “阿瑶!”

    斛律恒伽一脸着急地追过去。

    余下三人,高长恭目有歉意,对我道:“阿青,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和你妹妹不开心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眸光一转,却见郑书瑶望着阿袖和斛律恒伽离去的方向,震惊,伤心,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似风中枯萎的白荷,无声无息凋落水中。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涉的《润州听暮角 / 晚泊润州闻角》“惊起暮天沙上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儿重义气

    夜月凝寒,灯影里,烛火流红,新婚夜,一壶暖酒,杯盏成双,璧人相对。

    花烛下,高长恭一身白衣胜雪,清逸如仙。他将一张黄纸放到我面前,“这是休书,从今夜起,你不再是我兰陵王的侧妃,此事只有你我知晓。等到时机成熟,你带着这纸休书,随时都可以离开,你是自由的。”

    我将休书收好,莹莹烛光里,高长恭面色柔和,感激道:“谢谢你,阿青,今夜陪我演这一场戏。”

    我注视着他,真心道:“你既然能为我挺身而出,我又为何不能为你挺身而出呢,难道只许你们男子讲朋友道义,我们女子就不能有朋友道义?”

    高长恭被我说得一阵恍惚,我轻轻走到他面前,绣有并蒂莲开的的茉白衣裙在灯下一晃,“你救过我三次,作为朋友,我也应投桃报李,再救你一回。如此,我们就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你也不用对我有所歉意,因为,这是我欠你还给你的。”

    高长恭不自觉面露微笑,但很快就皱眉了,“可你嫁给我,日后遇到你喜欢的人,顶着兰陵王侧妃的名头,终归对你不好。你可有喜欢的人?”

    白色的喜服的一角被我的手抓得紧紧的,我低声道:“曾经有过。可我娘说过,情爱,会让人变成一个傻子。我不会再犯傻了。”

    高长恭颇为惊讶,随后又低语,“可情之一字,岂是你说控制便能控制得了的?”

    我看着高长恭神伤的样子,唇角一勾,“王爷似乎深有感触。”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其实,你喜欢郑书瑶吧?”

    高长恭一怔,我十分肯定道:“你喜欢她,她送给你的玉,你一直随身携带,即使碎了,你也留着。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陈宫里,你说要带我走,包括你一开始这么相信我,对我好,也是因为,我有一双长得像她的眼睛。”

    末了,我问他,“我说得对么?王爷。”

    高长恭苦笑,默认了,追忆前事,“当初我在街头偶遇她,她正在施粥救济贫苦的百姓,当时她一身荆钗布裙,平凡得如一般女子,我却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耀眼。”

    “我被她的善心打动,便暗中托人去打听,得知她是郑太守之女。我双亲早逝,便托斛律将军去郑家求亲,她答应了,一切都很顺利。一直到洞房花烛夜,她流着眼泪嫁给了我。婚后她表面对我敬重有加,却总是心不在焉,我才明白,她心中,另有其人。”高长恭的眸子渐渐浮上一抹如雾的忧伤。

    “我八岁时父亲便去世,父亲有很多子女,几乎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没见过我的母亲,连她是谁,我都不知道。从小,我便想有一个家,我以为,和书瑶成婚,从此我便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可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家。”高长恭的眸子渐红,持一盏清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看他陷入痛苦的模样,我不禁暗叹,若你知道,郑书瑶心属何人,你岂不是更痛苦?

    高长恭自大婚后夜夜都宿在我房中,看似和睦恩爱,实则,我二人都是分床而睡,一人睡床,一人睡于卧榻上,掩人耳目。

    夜里,开心时,高长恭会同我讲一些市井趣事;烦闷时,也会同我说一些朝堂之事,倾诉烦恼;我也会挑一些家常趣事说与他听;偶尔,我看书,他替我点灯,就在一边看着,默默地不出声打扰;或者,我吹箫,他兴致来了,也会抚琴应和。

    如此,一来二去,日子倒也过得悠然自得,相映成趣。

    早春至,冰雪消融,一树树院柳抽出淡黄的嫩芽,吐露新绿,疏疏一翠为这青天寒色添了不少生机,只是春风料峭,吹得人生冷。

    阿袖置于寒风中,只单形影,仰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我迎风向她走去。

    “阿袖”我轻唤她。

    阿袖回过身,一见是我,忙掉头就走。

    “阿袖”我在背后叫住她,“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理姐姐了么?”

    阿袖背影一怔,停住了,却没有回头看我,身子却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我脱下身上的梨青色披风,轻柔地披在阿袖身上,一转身,细心地替她系好披风带子。

    “姐姐!”阿袖终于忍不住落泪,抬头看我。

    我心疼地拭去她的眼泪,道:“阿袖,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人。我留在王府,只是想答谢他对我们的救命之恩。姐姐怎会把别人看的把你还重要呢,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姐姐!”阿袖眼中又滚下热泪,猛然扑往我怀中,将头伏在我肩上,低声抽泣。

    等冷静下来,我拉着阿袖坐下,问她:“阿袖,有一件事,姐姐一直想问你,你和斛律恒伽,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袖面色一僵,没有立马回答。

    “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我观察到阿袖的面色变了,继续道,“可他也恨你。我怕他终有一日会伤害你,你若再瞒着不说,姐姐心里,总是为你担心。”

    “姐姐。”阿袖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我从前奉大冢宰之命,以侍女之身潜伏在斛律恒伽身边,刺探情报。后来被他发现,我便逃回了周国。”

    原来如此,怪不得斛律恒伽总是找阿袖的麻烦,我道:“他说的阿瑶,是你么?”

    阿袖点头,“阿瑶,是我当时的化名。”

    想起她过去的遭遇,我心里一阵难受,怜惜地抚摸她的鬓发,“他以后若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保护你。”

    阿袖乖顺地把头倚在我身上,笑道:“放心吧,姐姐,我不会让他欺负我的。”

    我看着阿袖展现欢颜,面上也不自觉欢笑。

    郑书瑶,阿瑶,我脑中灵光一闪,恍惚明白了什么。

    看来,当初斛律恒伽要抓的那个人,就是阿袖。后来阿袖雇用了莫子忧顺利逃脱,斛律恒伽大怒之下,失去理智,迁怒于莫子忧,便派人抓住了莫子忧的师妹郑书瑶。郑书瑶的名字与阿瑶相似,斛律恒伽也许思念过甚,把她当成了阿瑶,使得郑书瑶对他产生了情愫,才有了后面与莫子忧的决裂。

    一场爱怨纠葛,竟是由阿袖引起的!

    原来阿袖早就与莫子忧相识,难怪他们那天初相见时那么不对劲。

    只是,阿袖为何不告我,她认识莫子忧呢?

    想到那个人,我的心口一阵发痛。

    看着阿袖的笑颜,我轻轻垂眸,已经是过去的事,再去追问也是毫无意义。何况,那个人的事,我也不愿再想起,就让一切都随云消散吧。

    “王爷,您快下来呀,危险。”

    这日不知怎么回事,高长恭一从宫里回来便闷闷不乐,一个人跑到屋顶喝酒,任谁劝都不下来。

    “把梯子给我拿来。”

    我吩咐人把竹梯搭上,一脚踩上去。

    背后仆人睁大了双眸,道:“夫人,您也要上去?”

    我一鼓劲直接上了屋顶,脚下碧瓦参差不平,我小心地踩着瓦沟,身子歪歪斜斜的。高长恭在边上着急道:“阿青,你上来做什么,小心!”

    我继续挽着衣裙走过去,脚下一空,差点摔倒,幸好高长恭及时将我抱住,“阿青!”

    我和高长恭都松了一口气,稳住身子后,我双手撑住瓦檐,离开高长恭的怀抱,坐稳屋顶。

    我下巴一转,对着高长恭一阵调侃,“没想到,一向睿智沉稳的兰陵王也会有这么任性幼稚的时候。”

    “说说吧,你遇到了何事如此抑郁。你的心事,对别人说不得,对着我这个朋友难道还说不得?”我面露担忧,语气轻和。

    高长恭凝视着我,终于放下心防,吐露心事,“自陛下听信祖庭之言退位于太子,自立为太上皇后,朝野就变得一片混乱。”

    “太子年幼,九岁便要继承大统,处理国政,本就有悖常理。且太子自幼依赖乳母陆萱,登基后更是事事听从陆萱。陆萱与骆提、祖庭三人勾结,在朝堂上兴风作乱,党同伐异。太上皇又沉迷炼丹,不理朝政。如此下去,我大齐江山危矣。”

    今年年春,天现彗星。祖庭经过占卜奏称,彗星乃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新皇继位。高湛便顺应天象传位于太子高纬,自立为太上皇,大赦天下,昭告四海。

    我轻声道:“你不单是生气祖庭他们乱政,更是气自己无能为力,无法阻止他们胡作非为。你更是担心,大齐的江山,会被他们所毁。”

    “这是祖父和父亲用命打下来的江山,我绝不能让大齐败在这些小人的手里。”

    高长恭自责道:“都怪我,没能说服陛下,让小人乱政,我枉为高家子孙!”

    “事已至此,你再苛责自己也无济于事。你这样,岂不是叫那些小人得志?”我的眸光柔和如玉,“你不是圣人,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做不到的事情,暂时先放一边,看看有哪些事情你可以先做的,尽力去做。至于其他,我们可以慢慢想法子,从长计议,不必过于严苛自己。”

    黑夜下,高长恭轻轻展颜,笑若天边的一点星光,“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必须要做哪些事,我一定要完成某一件事。没有人想过,我也是普通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你是第一个。”

    我接上他的话,“是的,王爷也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权利。难受了,就停一下,歇一下,别让自己太辛苦了。”

    高长恭的眸子似有感动,我继续道:“你要是还难受,想在这多呆一会儿,我陪你。有个人陪你,总比你一个人难受得好。起码,你难受,我还可以帮你分担一些,不用一个人全部承受。”

    我躺在一片青瓦上,望着顶上的淡星清月,手心忽而一暖,是高长恭拉住了我的手。我本想抽出,可是瞧见高长恭受伤的眼神,又迟疑了一下,没有抽开。

    就当是安慰吧。

    不知过了多久,凉风阵阵,我忍不住将身子抱成一团,高长恭问我,“很冷么?”

    看我受冷,高长恭终于松口,“我们回去吧。”

    从屋顶下来,郑书瑶大概没想到,我真能把高长恭劝下来。如墨夜色下,郑书瑶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和高长恭,滋味难明。

    注释:

    1标题化用汉代卓文君《白头吟》“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光隐危堞

    晨风清凉,夏日的一池青莲迎风轻绽,绿波浮动,荷叶荡漾。水面风荷扑香满袖,清雅恬淡,萦绕鼻尖,好似饮了一口梨花酒,沁入肺腑。

    我站在这一池芙蕖前,静看风动花开,余光中瞥见郑书瑶与她的侍女漱玉盈盈走来,我不想面对她,便转头走开。

    “站住!”漱玉不满道,“见到王妃你转头就走,你什么意思!”

    我转身停下,对郑书瑶道:“王妃,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久病之人,怕将病气传染王妃,才有此举,还请王妃见谅。”

    郑书瑶面色宽和,道:“妹妹身体不好,那便回去歇着吧。”

    “王妃,你别听她胡扯,什么身体不好,我看她身体好得很,她就是故意的。”

    漱玉对我不满已久,这下子全部爆发出来,“这半年多以来,你仗着王爷的宠爱,不把王妃放在眼里。晨昏定省,从不向王妃请安,没有规矩,简直是目中无人!你诡计多端,整日装病,骗得王爷怜惜,不知廉耻地缠着王爷。王妃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当真以为可以在这府里横行霸道么!”

    听着漱玉对我的控诉,我忍不住要发笑。我与高长恭的一桩婚事本就是演戏,我又实在没有精力去同郑书瑶演一出共侍一夫姐妹情深的戏码,这才一直装病躲避。谁知在她们眼里竟成了不守规矩、不知羞耻!

    我的侍女红渠忍不住道:“你太过分了,夫人一向为人和善,哪有你说的这般,你简直是污蔑!”

    漱玉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是实话,这府里谁人不知,你主子恃宠生骄,恬不知耻!”

    “住嘴!”高长恭气冲冲地走了上来。

    漱玉一见是王爷,顿时吓得低头,不敢再说话。

    高长恭怒不可遏,“你一个下人,也敢对着主子大呼小叫,没有规矩!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你呀你的,要叫夫人!”

    “叫啊!”

    在高长恭的威势下,漱玉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叫了我一声,“夫人。”

    高长恭怒气慑人,“王妃都没发话,你一个下人倒在这嚷嚷,还敢对夫人口出恶言,张狂无礼,毫无规矩!你方才不是讲规矩么,那孤今日就来教教你,何为规矩!”

    “来人,婢女漱玉,言行无状,胆大妄为,对夫人不敬,恶劣至极,罚她到府门前一跪,跪到孤满意为止!”高长恭示意府中仆役上来执行命令。

    毕竟是自己的侍女,郑书瑶心有不忍,道:“王爷……”

    高长恭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道:“她若知错认罪,向夫人道歉,若夫人原谅她,同意让她起来便让她起来。若夫人不同意,便让她永远跪着!”

    “王妃,阿青身子不好,晨昏定省请安这些繁文缛节的就免了。”高长恭转向郑书瑶,出声警告道,“至于你身边的这些奴婢侍女,连规矩都不懂,是时候你该好好管教他们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瞧见高长恭如此生气,郑书瑶也不敢再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漱玉被人拖去府门前跪着。

    结果,漱玉没挨到一个时辰便向我认错了。我也不是滥施好心的人,没那么轻易饶过她,足足让她跪足了两个时辰才让她起来。

    “嫁给我已经让你够委屈了,还要害你被府中众人误解,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

    高长恭觉得,因为他我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故特地请我去邺城最名贵的一家酒楼吃饭,向我赔礼道歉。

    “你日日来我房中,不去王妃那里。我又懒于应付府中的繁文缛节,也难怪他们如此作想。”我淡淡道。

    高长恭为我倒酒,道:“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道歉。希望你饮过这一杯后,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

    “我知道,其实你是怕我怪罪王妃,不想我记恨她,才特地设这桌酒席来向我赔罪。你放心吧,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我没那么小心眼,不会怪到她身上。”我淡然挑破高长恭的心思。

    高长恭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没有再说赔礼道歉的话,只是默默饮酒。

    酒楼里有个女子在台上吹箫卖艺,箫音清婉,高长恭听了片刻点评道:“她不如你吹的好听。”

    一曲罢,我和高长恭也结了酒钱,正准备要走。谁知撞上一桩强抢民女的倒霉事,正是骆提那厮引起的。

    被抢的是酒楼那个卖艺的姑娘,刚从台上下来,骆提就要带走人家去做妾,姑娘不依,他便命两个随从强押人家走,姑娘惊得连叫救命。

    我一把上去收拾骆提的两个随从,一个被我一手摔在地上,另一个被我一脚踢得嗷嗷痛叫。骆提圆目怒睁,“是你,你以为你做了兰陵王的妃子便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娘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陛下亲封的女侍中,正三品女官,深受陛下宠爱。你敢阻碍我的好事,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骆提说着就要对我动粗,我一脚将他踢飞。骆提摔在酒桌上,杯子盘子碎了一地,骆提正要起身大骂,我将他的双手按在背后,一脚将他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贱人!”骆提咒骂道。

    我加重力道,将他踩得更狠,道:“你这个登徒子,我忍你许久,早就想收拾你了!天子脚下,法理昭昭,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薄民女,当真以为无人能治你的罪?今日我便要好好治一治你,叫你知道,这世间还存有报应二字!”

    我将骆提踩得死死的,高长恭却跑来劝道:“够了,阿青,放开他!”

    我不甘心,又狠狠踩了他几脚,这才满意地放开。

    骆提被随从扶起来,忍痛骂道:“贱妇!”

    我一巴掌甩到他面上,他痛得直抽气,我斜眼冷对,“你倒是骂呀!”

    骆提被打得有些怕了,只敢威胁道:“你等着,我会要你好看的,回去我就让陛下治你的罪。”

    高长恭将我拉到身后,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你若是不想被治罪的话,就尽管把今日之事告诉陛下。你别忘了,朝政虽由陛下处理,可最后裁定的,还是太上皇。你之前便有前科,惹得太上皇对你不满,若再犯一次,你猜,太上皇会不会重重治你的罪?”

    骆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兰陵王,你”

    骆提万般不甘地被随从带走了,被救的姑娘向我道谢,围观的酒客亦散去了。未免骆提以后再来寻她的麻烦,高长恭便让我把她带回王府,收作侍女,以保她无虞。

    楼上走出两名男子,目睹了这一桩摩擦,其中一人问道:“这女子下手这般狠,如此泼辣,听骆提所言,竟是兰陵王的妃子?”

    “此女子是兰陵王的侧妃,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女子,竟能让太上皇下旨将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封作兰陵王侧妃。”答话的人正是祖庭。

    “这女子本王认识。”

    “王爷认识她?”祖庭倒是惊奇了。

    对面男子沉声道:“她与本王有一桩前仇旧怨,本王找她找了许久,没成想,在这见到了她。”

    祖庭的双眸细细眯起,流露出一丝奸诈,“那王爷可要祖庭帮忙,解决了这一桩前仇旧怨?”

    男子听罢,黑眸微微一亮。

    周齐陈三国历来纷争不断,偶尔互通来使,暂时求和,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此次来访齐国,也不过是为了探知齐国国力,虚与委蛇罢了。

    这个祖庭,贪婪狡诈,重金贿赂之下,倒也叫他得知了不少秘密。不过,他最意想不到的是,竟会在这里,见到他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人萧青蔷。

    半年多前,因为一场大雪和高长恭的意外出现阻拦了我的计划,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我决定再去一次**寺,拿回师父的东西。

    我叫人去备马车,自从上一次高长恭杀鸡儆猴,重重惩罚过漱玉后,整个王府的人再也不敢对我不敬,办事利索了许多,马车很快就给我备好了。

    正打算出府时,郑书瑶迎面走来,身姿袅袅,一对明眸清波荡漾,如水洗的天一般明澈,确实是,像极了我的一双眼睛。

    “妹妹,你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我停下,不冷不热道:“王妃有何事?”

    郑书瑶敛去平日的浅淡笑意,道:“妹妹,自你入府以来,我自问对你不错,也从未为难于你,可你总是不冷不热的。我甚至觉得,你讨厌我。为什么?”

    我静静看着她,无声默认。

    “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你果然讨厌我。”郑书瑶一脸失望,“因为王爷么?争夺男人的爱就那么重要么?从前我以为你是个有大格局的女子,不会像寻常宅院女子那般争风吃醋。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嘲讽一笑,“你的确是想错了,我讨厌你,不是因为王爷。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我看着郑书瑶惊讶的表情,慢慢走近她,“不论你从前是因为什么原因嫁给王爷,总归无人逼迫你。既然嫁进了王府,就该一心一意对王爷,收收心”

    我慢慢凑到郑书瑶的耳边,低声道:“别再对斛律恒伽存有不该有的心思。”

    郑书瑶的身子蓦地一颤,不禁往后退,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看着我。

    我言尽于此,不再与她多说,冷淡地走开。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张继《会稽秋晚奉呈于太守》“山光隐危堞”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恨无计消

    通往**寺的途中,经过一片小树林时,马车陡然停下,我见马车许久不动,撩开素色的帘子,问道:“为什么停下”

    我的话在目光瞥见马车前方时骤然间停下,只见马车周围已被一群持刀的男子重重围住,驾车的小厮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强压下急促紧张的心跳,夺过小厮的缰绳,鞭绳大力一甩,不顾一切冲出去。可小路上竟洒满了铁钉,马蹄一踩,惊得马儿发狂脱离缰绳,跑了出去,马车轰然倒下。

    我从倒塌的马车里爬出来,那帮持刀家伙朝我围过来。我毫不畏惧地出手,使出诡谲的身法,快速变幻的招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不多时,便全部人倒刀落。

    身后有向我出手,我毫不犹豫出招,双手交叉相击时,我看见对方的面容,惊得收招,“陈顼!”

    陈顼英气的面庞得意一笑,我忽然意识到那帮人是他派来的,瞬间果断出招。陈顼轻轻一避,随即一掌劈过来,我堪堪接过。两个人打得十分激烈,招招相接。

    一个掌力不济,我被陈顼压制在背后,他轻哂道:“你的身手,可是越来越好了。可惜,你还是赢不了我。”

    我奋力反击,却不慎摔在地上,一根铁钉刺破了我的手。我方想起身,已经有人把刀搁在了我的脖子下。

    “王爷,人我已经帮你抓到了,你要如何处置她?”

    这个声音?我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祖庭!”

    竟是祖庭,陈顼竟和他勾搭上了?

    “我要把她带回陈国,慢慢处置。”陈顼沉声道。

    “王爷该不会是舍不得吧?”祖庭有些不高兴道。

    “怎会?”陈顼不屑一笑,“我只是想把她带回陈国,慢慢折磨。”

    “你手里是什么?”祖庭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忽然将我凶狠地推开,捡起我身下的一块石头,上面赫然是一个鲜红“陈”字。

    血迹未干,祖庭将“陈”字抹掉,又将石头丢得远远地的,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果然是诡计多端,你以为这样,兰陵王便能来救你么!”

    “把她绑起来。”陈顼命令手下用绳把我双手双脚捆起来。

    “王爷,此女子阴险狡诈,你可要当心啊。”

    在我被押走时,祖庭颇为不放心提醒陈顼。

    陈顼不以为意道:“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陈顼用布堵住我的嘴巴,一行人离开了树林小道。他们以为扔掉了那块石头就没事,却没想到我还有另一招。没有人注意到,另一个小石块的底下,藏着一块帕子。

    帕子上绣着一句诗:东风柳线长,送郎上河梁。 “东”字和郎字的部首“阝”已被鲜血涂红。

    “陈顼,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做什么?”

    沉重的脚链拷在我脚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青蔷,皇兄病了,他病得很重,他一直想见你。”陈顼情绪低落,表现得就像只是一个单纯关心兄长的弟弟。

    “不,我不想见他,我不要见他!”

    想起从前所受的屈辱,我身上一阵寒颤,连连后退。

    陈顼一把拉住我,英挺的眉目越发深沉,“你必须去。你是皇兄的一桩心病,你去见他,兴许,皇兄的病就能好了。”

    “他病死了才好!”我用力挥开陈顼的手。

    陈顼不顾我的反抗,强行把我带到了式乾殿。

    碧瓦飞甍,宫馆深深,青琐窗,暖香炉,一缕沉香绕寒殿。

    再次来到建康宫城,恍如身在梦境,恍惚而不真实。脚下仿佛会随时踩空,重重跌落。

    进入寝殿,抬眸便是蒋裕惊喜的面庞,“娘娘,您回来啦!”

    蒋裕高兴地奔向里头,喊道:“陛下,娘娘来了,华淑容回来了。”

    一阵轻咳声传来,琉璃珠帘被拂开,床帏上的陈慢慢进入我的视线。

    陈苍白的面容透出一丝神采,眼神里还有些许期待,但很快他的面色变得冰冷起来,“萧青蔷,你终于回来了。”

    他说话中气不足,呼吸不稳,真如陈顼所说的,是重病之人。

    “皇兄,华淑容,臣弟把她给你带回来了。”陈顼缓声道。

    我一言不发,我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尤其触及到陈时,眼神就越加锋利。

    “兰陵王侧妃。”陈盯着我,眸子里似有什么要烧起来一样,“萧青蔷,你好样的,竟敢,背叛朕!”

    我嘲讽一笑,反击他,“我从来没有对你忠诚过,又谈何背叛!”

    陈盯着我,忽然咬牙切齿道:“那你对谁忠诚,高长恭么?”

    我笑若碧水微澜,“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对他忠诚。”

    陈的眼神仿若要吃人,“丈夫,你居然称他为丈夫?”

    我故意挑衅,毫不留情地把他贬到尘埃,“我们是正经行过礼的夫妻,他当然是我丈夫。兰陵王姿容如仙,德行出众,是谦谦君子,对我有情有义,我敬他爱他。而你,不过是强人所难的卑鄙无耻之徒,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陈面上交织着难堪,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他恨恨道:“可惜,你再也见不着你的好夫君了。你一辈子都会呆在这深宫,永远别想再回到兰陵王身边。”

    我看着他痛苦愤怒的脸,心中得意,继续刺激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在不在一起又何妨。不像有些人,不管我离他有多近,我心里都不会为他起半分波澜。”

    陈果然被刺激到了,竟然不顾蒋裕的阻拦,挣扎地下了床,上来便压住我的肩,眸子里是满满的恨意:“萧青蔷,你真是一如既往,无情无义。无论朕待你有多好,你都可以视若无睹。你甚至利用朕对你的好,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如今,你竟然跟了别的男人,背叛朕。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看着陈仿似受害者一般发出控诉,好似他真的无辜可怜,我心头一阵火起,气血直涌,“陈,你忘了么,你对我做过什么!你利用我,折辱我,害死我师父。是你,是你让我失去我唯一的师父,是你毁了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让你去死!”

    “朕病得这么重,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随这那些脱口而出的诅咒,陈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问我。

    “是我!”我不再掩饰,将多年前的计划和盘托出,“还记得,我师父留给我的那幅画么?我将那幅画浸入了毒药,你日复一日接触那幅画,毒药便会日复一日,一点点侵入你的身体,直到,毒入肺腑,无药可医!”

    我话一出口,陈顼和蒋裕都惊呆地看着我。只有陈,仿似早就预料到了,面色越加苍白。

    “你”陈眸中是死灰一般的绝望,“真的是你,你真是好手段!”

    “本来按照我的计划,你不出几年便会毒发身亡。但是后来,我太痛苦了,实在等不及了,便同复梁会的人提前下了手,虽然失败了。”我望着陈痛苦扭曲的脸,轻轻一笑,“不过,你终究还是要死的,虽然稍稍迟了些。”

    “萧青蔷!”陈胸口一阵剧痛,深深阖目,随即睁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蒋裕道:“华淑容弑君谋逆,罪该万死。你去把牵机拿来,送她上路。”

    牵机乃至毒之物,蒋裕颤微地将牵机毒酒摆在我面前,左右两个小内侍将我按压在地,陈厉声道:“蒋裕,让她喝下去!”

    “皇兄,不要!”陈顼急忙阻止,触及到陈冰冷的眼神,却不知该说什么,吞吐道,“皇兄,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你饶她一命罢。”

    陈却转头,不愿再看我一眼,下令道:“蒋裕,动手!”

    蒋裕不敢违令,只得拿着酒杯慢慢靠近我。我万般挣扎,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杯口贴上我的唇。

    “啪”的一下,酒杯被打落在地上,那个迈上前将酒杯打落的,竟然是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陈都被自己所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消失不见,道:“华淑容之事,暂且搁后,把她带下去,朕不想看见她。”

    我被囚禁在了原来的漪兰宫,偌大的漪兰宫,只有两个侍女,梨霏和青澜。

    梨霏忠于陈,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每日给我递来的吃食,只有冷饭冷菜。而青澜,明面上不敢对我太好,只能夜里偷偷给我送来一些干粮,让我不至于饿死。

    青澜是陈顼的人,我不知陈顼现在是何打算。他把我抓来陈宫,还送我去见陈,到底是何用意。难道说,他真改变了主意,打算一心一意尽忠陈,一辈子做陈的好弟弟?

    可我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回想起陈顼的所作所为,我只觉得他越发深沉,越来越叫人难以捉摸了。

    日子如指间流沙一般渐渐消逝,我在漪兰宫里数着日子。我在等,等着大仇得报,等着陈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天。

    所幸这一天没有等太久。

    这一日,式乾殿总算派人来传召我。

    这一场恩怨情仇,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去万事空

    “朕就要死了,你很开心罢。”

    病床上,陈面色苍白憔悴,有气无力,好似一树枯叶,一片残黄,随手都会被秋风扫落。

    “你死了,我当然开心。”我毫不掩饰地表现我对他的恨。

    陈已经不能动了,唯有那双眸子还是活着的。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我的身上,十分纠结,最终,他还是问出了口,“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朕?哪怕只有一天。”

    “从未,一刻都没有。”我直接回答,连想都不用想。

    陈眸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如风烟般消散,口中呢喃,似有不甘,“你真是心硬如铁。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带一丝感情,冷然道:“从你利用我,伤害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永远没了可能。你一手把我推进了深渊,哪怕后来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心软。”

    “陈,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不过是对我好奇,想要驯服我而已。真正爱一个人,怎会舍得伤害?而你,却总是打着爱的旗号伤害我,以爱的名义压迫我,你让我痛不欲生。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那么无耻,那么丑陋,我恨你是理所当然的。可你却以爱的名义来美化对我的伤害,你未免太可笑了。”回想起过去的痛苦,我几乎要落泪,但我忍住了,只是盯着他,眼中有疯狂的恨意。

    我直白点破,揭露他的自私,“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你自己?你以为你待我好,你以为你爱我,其实你只是不甘心罢了。陈,承认吧,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陈目光无神,望着顶上的纱帐,低低道:“你说得对,朕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得不到你的爱,不甘心输给你。朕不爱你,也从未爱过你。”

    陈不断地重复给我听,仿佛是在说服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缓缓转身,背对陈,踏步离开,没有任何留恋。

    “青蔷,不准走,让朕再看你一眼罢。”背后是陈微弱的乞求声,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我的身形一滞,却没有回头,只是一瞬间,我的眼神又恢复坚韧,决然地走出了式乾殿。

    “陛下驾崩了”

    殿内传来了内侍尖锐的高呼。

    我的步子一顿。

    死了,死了,终于死了。

    我呆怔片刻,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死得好,死得好!”

    笑声一点点地变大,越来越响亮,最终变成了痛快的大笑。

    彼时天碧云疏,风起花落,庭院的海棠花缤纷落下,拂了我一身。我低头细看掌中洁白似雪的海棠花瓣,心中蓦地一痛,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下,仰头望天,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大仇得报,这一刻,我的心里却充斥着无尽的悲辛与苍凉。

    夜晚,梨霏带来了一壶酒,冷冷道:“陛下有令,一旦他驾去,便可赐娘娘鸩酒,立即执行,不必再拖延。”

    陈,你真是连死了都不放过我。

    我望着内侍木盘上已倒好的牵机毒酒,强硬道:“如果我就是不喝呢?”

    梨霏的目光变得凶狠,“那奴婢只好亲自来帮娘娘一把了。”

    我的手脚依旧被铁链铐着,逃不了,梨霏命内侍将我按住,亲自端了毒酒向我走来。

    “梨霏,不要!”随着一声惊呼,梨霏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洒了一地。

    梨霏惊讶地看着把酒杯打飞的青澜,“青澜,你这是做什么!”

    青澜摇摇头,恳求道:“梨霏姐姐,不要伤害娘娘。”

    梨霏不理她,正打算再倒一杯酒,谁知青澜扑了上去,竟将整个酒瓶都打碎在地。

    梨霏登时大怒,“青澜,你大胆,竟敢违抗陛下遗命!”

    “来人,把青澜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

    我顺着声音望去,是陈顼,他竟然带着一帮侍卫将漪兰殿重重围住了。

    梨霏望着他,疑惑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陈顼一脸严肃道:“本王听闻,有宫女以下犯上,谋害妃嫔,所以特来查看。不想,竟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梨霏忙解释道:“王爷,并非奴婢要害华淑容,而是陛下临前遗命,一旦陛下薨逝,华淑容,便不能再存活于世上。”

    “此事,蒋裕总管也知晓的。”

    梨霏急忙转向与陈顼同来的蒋裕,寻求帮助。

    “蒋裕,皇兄生前,有没有说过此事?”

    蒋裕看看我,又看看梨霏,平静道:“陛下不曾说过此事。”

    “你胡说!”梨霏激动得大叫,目光周旋在我、陈顼、蒋裕三人之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早就勾结好的!”

    “来人,把这个假传先皇口谕,以下犯上的宫女给押下去,即日处死!”

    “放开我,放开我!”

    梨霏尖叫着被侍卫押走了。

    我看着梨霏被带走,悬着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

    陈顼冰冷的目光触及到我时,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待所有人有退下后,漪兰殿内只剩下了我和陈顼二人。

    “青蔷,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把你送到皇兄身边,我也是逼不得已。若叫皇兄知晓,我寻到了你,却将你藏起来不告诉他,定会引起怀疑。可现在我是辅政大臣了,谁都奈何不了我,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陈顼眼里满是得意和兴奋。

    我却不为所动,淡淡道:“王爷如今大权在握,陈国很快就会是王爷的了,青蔷恭喜王爷大业将成。只是不知,王爷何时送我回齐国啊?”

    陈顼失望道:“你还是想要回到兰陵王身边?”

    “青蔷,本王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陈顼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轻轻将手抽出,沉静如湖道:“王爷,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陈顼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喃喃道:“青蔷,你怀疑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真心?”我只觉得好笑,道:“王爷,当初我会选择与你结盟,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权势的狂热和渴望,你不会是一个甘于人下的人。你的心机、计谋绝对不亚于陈。所以,我选择了和你结盟。你的心机可以用在陈身上,同样,也可以用在我身上。”

    “你早就知道,我是左清的弟子了吧。”陈顼在陈身边安插了人,自然也能从陈那里得知我的身份,可他却在我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心机不可谓不深。

    我厌恶够了和这帮人伪装周旋,便直接揭破陈顼一直以来的营造的假象,“你故意装成对我有好感的样子,是想从我身上套取天下地志图的秘密。当初,你想取消和我的约定,也不是因为和陈兄弟情深,而是因为,陈发现你我走得太近了,你怕引起陈的怀疑,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假意对我说要放弃夺权的计划。你装的可真是像,都成功地把我给骗倒了。包括,这一次,你把我交给陈,也是为了要赢得陈的信任,打消他的怀疑,好让他在临终前,把军政大权交给你,我说的对么?”

    陈顼面色渐变,越发难看,眸中逐渐浮上阴云,深沉难测。

    面对我的指责,陈顼面露伤心,好似被深深伤害,“你认为,过去,我对你的那些紧张、那些在意,都是假的么?”

    我冰凉一笑,“你并不是紧张我,你紧张的,在意的,只是我身上的东西罢了。”

    陈顼面上越加的失望伤心,“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我的笑容消失,有些不耐烦道:“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陈顼,你想要的,我是不会给你的。”

    陈顼的神色黯然,低声道:“你对我的误解太多了,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看着他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我冷漠地避开,眼里满是嘲讽。这个陈顼,真是比他的兄长还要能装,都已经被揭穿了,还能若无其事地演下去,脸皮之厚不得不叫人佩服。

    陈顼走后,我开始分析陈国如今的局势。陈死了,自是要传位给他的儿子,只是太子年幼,陈顼又野心勃勃,在内宫,他有太后的支持,在外,他又掌握着朝政大权,可谓权倾一时,无人可比。这皇位,迟早要易主。

    我该如何摆脱陈顼?

    一时间,我想到了高长恭,他会来救我么?

    “走水了,快来人呐!走水了”

    一股呛鼻的浓烟味袭来,又忽闻宫内走水,我惊得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门外青澜一脸着急地对我道:“娘娘,起火了,赶快走吧!”

    我被青澜拉着离开,一路跑着,等出了内殿,只见漪兰宫内一片火光冲天,内侍听到消息,赶忙来救火。

    出逃的出逃的,救火的救火,人来人往的,整个漪兰宫陷入一片慌乱。

    “娘娘,这儿不安全,我们去别的地。”青澜见那火势越发蔓延,更加紧张了。

    “娘娘,这儿走唔”

    青澜的话还没说完,暗处骤然伸出一只手,用带有迷香的帕子将她的口鼻捂住,不多时,青澜便倒了下去。

    青澜的身后是一个身穿内侍服的男子,他的面容隐在黑夜下,异常的吓人。

    “青澜!”

    我吓了一跳,挽裙就跑,“来人,救”

    宽大的手掌将我的嘴巴死死地封住,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我开始奋力挣扎。

    注释:

    1标题出自南宋陆游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随风潜入夜

    “娘娘,别叫,是兰陵王让我来救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兰陵王派来救我的人?

    我慢慢停止了挣扎,那人也缓缓放开了我。

    “你是兰陵王的人?”我略带怀疑地看着那个内侍。

    见我不相信,那个内侍从怀里拿出一块玉,摊开来给我看,“王爷说,看到这个,你就明白了。”

    我接过来一看,玉块裂成了几片,确实是高长恭珍藏的那块玉。

    那个内侍趁乱把我带出了漪兰宫,随后我换了一套内侍服,按他的计划,混在每夜出宫取水的内侍中,趁机出宫。

    我低着头推着水车慢慢地过宫门,车轮缓缓地驶过宫门,守门的侍卫却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车,用怀疑的语气问:“你是哪个宫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低着头,不敢回答,怕露馅。

    “抬起头来!”

    我一颗心直跳,慢慢地抬头。

    那人正要仔细看我的脸时,和我一起的内侍却上前阻拦他的视线,赔笑道:“大哥,这是我一位兄弟,因不小心惹恼了主子,被拔了舌,不能说话了,也不敢见人。看在咱们这么熟识的份上,你就别同我这小兄弟计较了。”

    “不能说话,那也怪可怜的了。”侍卫的声音夹杂着同情,“成了,过去罢。”

    我慢慢地推车过了宫门,准备松一口气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高呼声:“安成王有令,关上宫门,所有人等,不得出入!”

    我和内侍一听,忙丢掉水车,一溜烟就跑。身后的侍卫无奈,只能听令关上宫门,大门“咣当”的一下重重关上,将我隔绝在宫外。

    跑了一会儿,一辆马车出现在眼前,驾车的是斛律恒伽,车帘里伸出一只手,只见高长恭着急地对我道:“阿青,快上来!”

    我毫不犹豫地递上我的手,一跃上了马车,身后的内侍随即也跟了上来。

    “驾!”斛律恒伽甩动马鞭,马车飞一般的向前,驶离宫城。

    在车里,我犹自不放心道:“万一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高长恭安抚我道:“宫门已经关了,他们应该在大肆搜查出入的宫人,等他们明白过来时也来不及了。何况,陈驾崩,宫中一片大乱,必定要有个主事的人,陈顼若这时离开,岂不是让***的人抢占了先机?太子虽然势弱,却也还有右卫将军韩子高支持,陈顼想要独揽大权,还需跟他们费上一些时日,腾不出时间来对付你的事。”

    我还是放心不下,催促斛律恒伽赶路,车外的斛律恒伽口气并不友好道:“你真是个祸害,害得阿肃哥哥动用了潜藏在陈宫多年的眼线,为你身涉险地,若不是为了阿”

    斛律恒伽欲言又止,顿了一下,又生气道:“若不是为了阿肃哥哥,我才不会来救你!”

    看他似乎对我颇有怨气,我一时间哑然,不再发话。

    而事实却如高长恭所说,陈顼根本挪不出时间来找我,这一路披星戴月地赶路,过了半个多月,总算回到了齐国。

    “姐姐,你可回来了。”

    阿袖一见我便激动地往我怀里扑,又哭又笑道:“姐姐,我好害怕,我真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正想安慰她,却听到斛律恒伽在一旁道:“你放心,你姐姐还没死,你用不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难看死了。”

    这话像是嫌弃,可斛律恒伽却一脸不是滋味的样子。

    阿袖面向他,却立刻变了冷脸,“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去救我姐姐了,哪会等到现在!”

    斛律恒伽一副轻蔑的口吻,“我是怕再多一个累赘,妨碍我们救人罢了!”

    “你”阿袖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高长恭出来打圆场,“恒伽,你这一路赶路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阿袖扭过头不再看斛律恒伽,对我甜甜道:“姐姐,我好想你,今晚就让我去陪你吧。”

    我应了下来,转头见却瞧见了斛律恒伽落寞的神色,视线偶然落在我身上,立即变得冰冷冷的,甚至隐约还有一种,敌意和嫉妒。

    绿萝遍布的叠石假山,倒映在清澈如镜的白湖里,秋光无际,与水光清波交汇,浮起一片雪的光芒。

    阿袖伸出白净的手指,拨动这一湖秋水。

    叠石中走来一人,他的身影覆盖了阿袖的,阿袖收回手,直起身子,扭头便要走。

    斛律恒伽将她拦住不放,用压迫的目光看着她,逼问道:“我该叫你阿袖呢,还是阿瑶?阿瑶,阿袖,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我用过很多的化名,阿瑶不过是其中之一。我真正的名字,叫阿袖。”阿袖往日笑意不再,横眉冷对,“就因为我过去欺骗过你,你就要像怨鬼一样缠着我不放么?”

    斛律恒伽的目光一紧,“你承认了,你就是阿瑶!”

    “我承认,我曾经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替宇文护效命。可如今不同了,我已经脱离宇文护,抛弃一切逃走了,我不会再为他办事了。无论是周国、齐国,还是陈国的情报,我都不感兴趣。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和我姐姐在一起。”阿袖虽是冷着面孔,却是十分真诚地说出这番话。

    斛律恒伽却不屑道:“细作都是阴险狡诈、满口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

    阿袖毫不在意道:“你的信任对我毫无意义,信不信由你。”

    斛律恒伽一阵恍惚,给了阿袖抽身离开的机会,阿袖立马挥袖越过他身边,斛律恒伽回过神,冲她喊道:“那谁对你有意义,你姐姐么?”质问中竟夹着一丝苦涩。

    “对,姐姐是我最爱的人,除了她,我谁都不在乎。”

    阿袖的一字一句,犹如山海,坚定不移,不可更改。

    斛律恒伽一个人怔在原地,风立不动,神伤落寞。

    待斛律恒伽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我和郑书瑶从假山的一侧出来。本想出来散散心,没成想遇到郑书瑶,还和她一起偷听到了阿袖和斛律恒伽两人的对话。

    郑书瑶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原来,这么多年,他喜欢的,是你的妹妹。”

    我看着郑书瑶面有伤心之意,忍不住讽刺道:“这下王妃该死心了吧。”

    郑书瑶垂眸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们总要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

    “没有人求着你去爱他,那是你自找的。”我的语气冷冷的,冷的就像这白湖底的水。

    “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其实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曾经以为我会对爱情忠贞,结果却移情于他人。我以为我嫁人之后,就能忘记不该惦念的人,心如止水,结果我的心还是背叛了我。”郑书瑶的眸子里满是伤心和自责。

    “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痛苦也是你自找的。自己种下的因,天理循环,结下的果,都要自己承受。”

    我冷冷的给她丢下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祖庭竟会与陈顼合谋将你劫走。若不是你机智,留下那条手帕,让我知晓你是被掳到陈宫,恐怕你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陈国了。”高长恭半是担心半是愤怒道,“此人卑劣无耻,却深受陛下器重,在朝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实在可恨。可惜我没有证据,不然……”

    “此人虽然人品卑劣,可他才华出众,心计了得,上回他设局陷害你,明明惹得太上皇震怒,可没多久便东山再起,可见此人手段。王爷,不要轻举妄动。”

    论智谋,高长恭不输于祖庭,可论心计,一向坦荡磊落的高长恭又如何是祖庭的对手?

    “我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杀敌立功,不单是为了齐国,也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兄弟,保护朋友。”高长恭脸上一阵懊恼,“可这一次,我却保护不了你。”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济,竟让他们得手了。”我的目光坚定,下了决心,“从今往后,我要更加勤练武艺,绝不会再让陈顼得手。”

    高长恭看着我,目光中有了淡淡的失落,“我想要保护你,可是,你似乎并不需要我的保护。”

    我的目光坚毅,仿佛冷风中石崖上的孤柏,“我本来就不要想要任何人的保护。这世上,谁都靠不住,靠自己才是真的。”

    高长恭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你会这么想,是因为陈么?”

    他问的很奇怪,我的眉心一皱,“跟他没关系。还有,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高长恭清亮的目光直视着我,似有怀疑,“你真的这么恨他,哪怕他死了都不能消减你对他的恨意?”

    我直截了当,快若流风道:“我恨他,这本就与他是生是死无关。”

    高长恭却幽幽道:“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爱,哪来的恨?”

    我不知他为何会这样想,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怀疑,干脆利落地反驳,“没错,正因为我爱我自己,所以才恨他。”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高长恭眸中一亮,又有点不可置信道:“女人绝情起来真可怕。”

    想起陈,我目若寒星,“你错了,我对他从未有情,何来绝情?”

    “看来我是不能以一般女人的心思来揣度你了。”高长恭轻轻一笑,好看得像夜光下的美玉,灼灼生光。

    高长恭嘴里咀嚼轻念道,“青蔷,萧青蔷。这才是你的真名么?”

    看来他是从陈国的内应中查到我的真名了。在他的注视下,我承认了,“是我娘给我取的。”

    “很好听。”

    高长恭笑颜轻展,灿若流光。

    “阿青,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朋友之间是不用拘礼的,是么?”

    “当然。”

    “那从今往后,你便唤我长恭罢。”

    “当然……”我急急止住嘴边的话,惊讶地看着高长恭面上若皎月流光的笑容,手中的书卷“啪”的一声落地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春夜喜雨》 “随风潜入夜”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经年始再见

    流光如电,四季轮回,又是一年花红草碧时,正是春游的好时节。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2。”

    高长恭坐在马上,望着一地萋萋碧草,春色无边,却发出不应景的一声感慨。

    “听你这话,似乎是在朝堂上遇到了不顺心之事?”我在马上侧头问他。

    高长恭掩饰地一笑,“无事。佞臣和士开已死,我开心还不及,还有何事不顺心的!”

    这些年来,在朝廷里作威作福、兴风作浪的除了祖庭陆萱一党,还有太后的亲信和士开3。和士开权倾朝野,气焰嚣张,滥用私权,荒淫无耻,百姓多有怨言。可就是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竟在前一天晚上,被一名剑客一剑毙命。他这一死,一时间,朝野上下大快人心,百姓拍手叫好。

    可我看高长恭并没有多高兴,便道:“和士开死了,可祖庭骆提之流还在,你又如何能真正开心起来?”

    被我说中,高长恭的烦恼不自觉显露,“自太上皇仙逝,祖庭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完全不把其他大臣放在眼里,只顾谄媚陛下,引诱陛下耽于享乐,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我和斛律将军多番相劝,陛下非但不听,反而对我们越加厌倦。”

    我见他如此烦恼,便出言试探,“长恭,你有没有想过,远离这一切纷争,退离朝野?”

    高长恭认为,朋友之间,应倾心相交,不该拘礼生份,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称呼,让我直唤他的名字。长此以往,我也懒得反驳,随他去了。

    “退离朝野?”高长恭先是讶然,随后无奈苦笑,“如今齐国内正有奸佞作乱,外有周国陈国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我如何能抽身?”

    马儿很平静地啃着青青细草,可我的心内却不平静,“可你若再这样与他们作对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我怕你会……”我不敢再说下去。

    高长恭听完,面上虽有忧色,眼神却坚定决绝,“齐国正内外忧困,我若只想着个人的安危,而离开朝廷,放任祖庭陆萱之流祸乱朝纲,弃齐国于不顾,便是不忠不义。我是齐国子民,生为齐国男儿,理应为国效力,我决不能在这时候离开陛下。”

    我看他如此坚定,便知道我是劝不动他的,齐国是他的信仰,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一时间,空气如积水般沉寂,莫名的凝重。

    老天似乎也被压抑的气氛所影响,阴风乍起,大朵大朵的乌云沉积,天色如墨水浸染,风势渐急,前来踏青的行人纷纷散去,我调转马头,也打算离去。

    周遭的花木被风摇得簌簌作响,花叶辞树,随风散落。一点轻红打在我的素白面纱上,好似雪中落下一点梅,头上的幕离4摇摇欲飞,长长的面纱被风掀动,飞荡在空中。

    一个不慎,大风吹飞了幕离,我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住虚无的风。眼看幕离在空中,随着飞花落叶一起飘飘荡荡的向远处。我连忙下马去追,高长恭亦跃下马帮我。

    郊外的一株桃树枝叶乱摇,纷飞的桃花打落在我身上,落花点点,如雨如雾。放眼望去,白色的幕离越飞越远,最终缓缓落下,被不远处的一个人抓在掌心。

    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拿着幕离的人身上,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身子仿佛被什么击中,蓦然一震,步子如冰霜般凝结,竟无法迈开。

    对面的人亦是一脸震惊,漫漫如星落的桃花雨下,他手中的幕离如柳枝飞荡,淡蓝色的衣衫上落了点点桃花。一片飞花似梦,连这个人,恍惚也是在我的梦中。

    如梦似幻的红雨中,遥遥相望,时隔多年再见莫子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几乎不能思考。一时间,天地无声,时光如静水,停止了流动。

    “这位兄台,你手上的幕离是我夫人的,可否将我夫人的幕离还给我?”

    高长恭谦和有礼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神志,我急忙拉低视线,刻意不去看对面的人。

    “夫人?”久违的清朗的声音响起。

    感觉到有强烈的注视落在我身上,我微微抬眸,轻轻走上去,挽住了高长恭的手臂,对他温柔一笑,瞬间如秋水静美,干净清透。

    莫子忧迟疑地把幕离交到高长恭手中,高长恭笑着接过,我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高长恭微微一惊,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我却笑得更加柔和了,“夫君,我们回去吧。”

    莫子忧的视线落在我们交挽的手臂上,目光一颤,仿佛被什么刺伤,忙别过脸,低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不知名的情绪。

    高长恭虽然奇怪,却什么都没说,任我拉着他转身回走。

    淡青浅黄的衣裙随风猎猎作响,偶有几点淡红拂落衣间,我也没有回眸驻足,而是一跃上马,调转马头。从始至终,再也没有回眸看过一眼。

    高长恭感觉到不对,疑惑的眼神追逐着我,欲言又止。

    狂风渐息,天色却越发阴沉,一场冷雨势在必行。

    比雨先到来的,是一帮穿着各异却蒙着面的杀手。

    杀手突然出现,马儿感受到了杀气,不安地拍打马蹄。在一个杀手的剑劈向马腿之前,我一跃而下将杀手踩在地下,夺过他的剑,一剑结果了他。

    我不是个好血腥的人,但这帮杀手出手毫不留情,一上来就要人命,那我也没必要客气。

    高长恭的身手明显比我好,一下子就干掉了好几个。在一番激烈的厮杀中,一个淡蓝色身影蓦然降至,朴实青黑色的长剑一出鞘,快到不见血光,转瞬之间伏倒一片,风过无痕,快到令人窒息。

    连高长恭也忍不住惊叹,“好身手,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出手这么快。”

    百来号人很快就要被收拾干净,仅剩最后一个时,高长恭冲莫子忧大喊:“留下活口!”

    莫子忧的剑锋堪堪停在了杀手的喉咙下,高长恭厉声质问杀手,“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名杀手并不回答,只是轻轻瞥了高长恭一眼,眸子里忽然有了一种类似赴死的决心,嘴巴一动,像在吞咽什么。

    高长恭意识到不好,忙上前掰开他的嘴巴。可惜为时已晚,杀手已经服毒下去,不多时,便毒发身亡。唯一的活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天空开始落下纷纷的细雨,渐渐的绵密如草丝,青雾般朦朦胧胧。

    高长恭望着地上的一片尸体,转身向莫子忧。

    “多谢壮士相救。”高长恭真诚地向莫子忧致谢,笑问,“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莫子忧只是眼神淡淡道:“阁下的判断力未免太差劲了,我不过是一时技痒个,想找几个人练练手罢了,并不是为了帮你。”

    我眉间一惊,高长恭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在救人之后这般冷淡,但还是保持风度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受人之恩,哪有不谢之礼。壮士今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说话间,点点雨丝落进我的手上伤口,方才打斗中我的手背不慎被割伤,现在被雨一浸,疼得不禁“”的一声,捂住手背。

    两道目光同时关注过来,高长恭一把抓我的手,看到了手上的伤,急道:“你受伤了方才怎么不说?”

    说罢,高长恭用刀从身上麻利地割下一块布条,亲手帮我包扎伤口,一边用布条缠手,一边关注着我的脸色,道:“疼么?”

    我皱眉摇摇道:“我没事。”

    高长恭又是关心又是责怪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要逞强!你先忍着,回去我再给你找大夫。”

    因为怕伤到我,高长恭包着十分的小心细致。

    等包扎完,我和高长恭抬起头,眼前一片空空。四处展望,也只能看到烟雨朦胧的山峦,与山水相连的青空,哪还有那一袭淡蓝如天的衣衫人影?

    我和高长恭去官府报了官,描述了事情经过,请官府去清理尸体,随后便打道回府了。

    “长恭,那伙人明显是冲你来的,你觉得会是谁,想要杀你?”

    快到王府时,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遂出口问高长恭,看他是否想的与我一样。

    高长恭的神色如黑云般凝重,道:“我一向与人为善,很少与人结怨。恨我恨到要置我于死地的,想来便只有祖庭、骆提等人了。”

    “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长恭,他们已经对你出手了,从今往后,你要更加小心才行。”

    我不安地叮嘱他,高长恭回以我安抚的眼神,示意我放心。

    视线转移到前方,只见王府门前,天青色的烟雨中,伫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手中撑着淡青色的油纸伞,挡住了斜飞的雨丝。油纸伞下的人,蓝衫淡淡,身长如玉。

    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我的心蓦地一震,身子如雪般凝住,怔怔地望着那人,忘记了思考。

    高长恭也是一惊,骑着马上前想要打声招呼,却被一声轻柔的叫唤声打断了。

    “师兄!”

    注释:

    1标题出自宋代陈宓《某尝次赞府卢丈高韵复承见示佳篇叹咏之馀辄》“经年始再见,相望才百里。”

    2出自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表现了对美好理想执着追求,死而不悔。

    3和士开:北齐时期宠臣,权倾朝野,任人唯亲,荒淫无耻。

    4幕离:幕离是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脸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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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引介绍:
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有的人会爱上自己所伤害的人,还有一种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有人问萧青蔷,“你会喜欢一个辱你骂你打你强迫你的男人么?”
“不会,除非我脑子有病。”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难道现在的姑娘都有病?”
“只能说,现在的姑娘对男人的要求都太低了。”
“如果把你书上的男主换成一个样貌一般没钱又没权的男人,你看她还会不会爱他?”
“原来只要生的好看,有钱又有权,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啊!”
简单来说,这是一群男女想要炮灰女主反被女主炮灰的故事。
蔷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蔷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蔷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