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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国然     仙凡浮生录txt下载     仙凡浮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回 引真灵神婴舞九剑 起苍凉得柴赠仙丹

    上回说到,这得柴真人屋中土灶乃是通往枯木界的必经之路,洛晨被寂真人推下,反困于其中,明心见性,将那股暗生的自满急躁之念消解了去,这才入得枯木界,得柴真人带领众人深入枯木林中,在一块剑形巨石前停了下来。

    洛晨抬眼看去,这巨石表面粗糙,多有棱角,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长剑的形状,此时这把长剑插在地面上,只有三成的剑刃留在外面,剩下的应是都埋在地下。然而剑虽粗糙,其中却有阵阵苍凉气息散出,寒而不阴,令人心神震动。

    得柴真人瞥了洛晨一眼,之前他还面有不舍,可是眼下反而轻松了起来,贱笑几声,说道:“洛晨,眼前这把石剑便是坠星剑谱,乃是我师……我的看家宝贝,当初把这玩意放进枯木界可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如今你师父煞费苦心为你求得一次机缘,我又容你在我枯木界暗渊井中逗留三日,化去杂念。呵呵呵,我得柴言出必践,此时剑谱就在眼前,能悟出什么可就看你自己了……”

    这暗渊井应该就是之前自己停留的那一片黑暗之地了,洛晨心下思量,对着得柴真人一躬身,恭敬说道:“弟子洛晨,多谢得柴师伯慷慨。”

    得柴一脸市侩,连连摆手,便好像他多盼着洛晨能悟出点什么来一般,寂真人走上前来,轻声说道:“这坠星剑谱并非剑谱,而是一股剑意,谁也不知这剑意从何而来,此时你虽未修道,然却已能观星引灵,故而我才为你争取到这等机缘。不过你也不必忧心,顺其自然便可,若终无所得,我所藏剑谱,也决计够你参悟了。”

    得柴真人乃是半步飞仙的修士,如何听不见,当下笑道:“这是自然,寂师妹所收剑谱,那绝对是百里挑一,只是我的剑谱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有坠星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镇场子,师妹啊,不是师兄多嘴,你那寂寥界啊,终归是太单薄了点,嘿嘿嘿……”

    寂真人最不吃的就是冷嘲热讽这一套,当下没有答言,漠然退到一旁,只留下洛晨自己站在这巨大石剑之下。得柴真人见寂真人淡然如水,心中哂然,满不在乎地看向洛晨,似乎洛晨已经注定一无所获,转过身对着神笔和八岁挥挥手说道:“你们两个也上前去吧,坠星剑难以参悟,本想等神笔境界稳定之后再让你们二人同来,但既然赶在这了,你们俩就上前瞧瞧吧!”

    神笔真人和八岁真人早就看出这石剑不凡,此时见师父发话,顿时大喜过望,身形一动便掠到石剑旁边,三人围成一圈,站在石剑周围。神笔和八岁二人催动灵力,朝石剑探了过去,不多时只见二人双眼缓缓闭合,表情平淡,明显已经进入到顿悟之态,只等着那一瞬间,醍醐灌顶。

    得柴真人看着自己两位弟子先后闭目凝神,而洛晨依旧呆立在石剑之前,一副傻愣的样子,嘿嘿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倒是寂真人十分平静,不见半点焦急之色,反而就这么施施然站在旁边,观赏起天上的乌云来。

    洛晨此时并未修道,体内半点灵气皆无,自然不能像神笔八岁两人一样,用灵气去探知呼应这石剑散发出来的气息。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洛晨总觉得这石剑气息虽然看似苍凉粗犷,但深处却暗藏一丝细腻灵动,只是这种感觉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洛晨以凡人心神感知这等玄妙之意,不消多久便已然头晕目眩,半跪在地,但却兀自不肯放弃。

    得柴真人见洛晨这般狼狈,哈哈一笑,对旁边的寂真人说道:“我说寂师妹,你这么大费周章,奈何你这弟子实在是不争气呢,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坠星剑谱别说你我,当年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无法完全参透,洛晨此时以凡人之身想要参悟这等玄妙之物,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对于得柴真人的嘲讽,寂真人依旧是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浑身颤抖,汗下如雨的洛晨,周身灵力翻滚不已,英气逼人,仙姿飒爽。

    “洛晨,此时我准你使用观星引灵!”眼下洛晨只觉得那股细腻之感越来越渺茫,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但因为师父之前说过不许使用观星引灵,所以竟一直死死忍住。此时寂真人一句话从脑中传来,洛晨如获大赦,观星引灵倏然而动,不过这次的对象却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眼前石剑。

    引灵之术一发,洛晨只觉原本混沌的感知忽而变得清晰无比,石剑上那股苍凉的气息呈暗红色,粘稠沉重,而那股细腻而灵动的气息则是一抹青光,在其中左飘右荡,闪烁不定。

    洛晨被威压所迫,半跪在地,眉头微皱,顺着这股灵动慢慢地朝着石剑本体逼近,离得越近,那股苍凉的威压便越是强烈,即使洛晨有观星引灵傍身,也依旧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紫府之中隐隐传来疼痛之感。

    “嘿嘿……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顽皮而空灵的声音忽然传进了洛晨的耳朵,这声音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一面在地上撒欢一边开口大笑一般,不时回一下头,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抓他,随后便是一连串更加欢快的笑声,让人闻之忘忧。洛晨将这声音停在耳里,即使眼下只觉身负万斤,动弹不得,可是嘴角依旧浮现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边洛晨一笑,耳边那笑声也跟着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回应洛晨一般,这空灵的笑声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却并不刺耳,随后笑声连成一片,变成一阵破空之声,丝丝寒气扑面而来。洛晨此时虽双目紧闭,但却看见眼前一片光亮,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婴孩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婴孩冲着洛晨嘿嘿一笑,随手挽一束光在手中,又看着洛晨笑了笑,随后小手一动,那一束光芒闪闪烁烁,竟演出一套绝顶剑法!

    只见那寒光凛冽清波起,慢引疾攻万缕风,快剑一扫,恍若秋风裹红叶,慢剑将崩,一如银河坠九重,隔挡遮拦下,杀机暗藏,疾风骤雨间,水泄不通。原来这退守避让转为攻,劈刺穿挑不可穷,左右阴阳全如意,生死不过一点锋。

    洛晨不懂剑术,但此时看着这婴孩手持流光,身形飘动,进退自如,心中顿生羡慕之感。毕竟没有哪个少年不希望仗剑天涯,挥鞭纵马,快意恩仇,更何况眼前这剑法又如此精微奥妙,既有大开大合之招,也有动静毫厘之式,直把洛晨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这剑法学了来。

    这思虑间,这婴孩一套剑法已然收式演完,却忽然对着洛晨一笑,随后竟又是一套剑法打出。这套剑法依旧是玄妙无比,威力巨大,但却与这婴孩方才打出的第一套剑法完全不同,须臾第二套剑法演完,紧接着就是第三套,第四套,第五套,直演完了九套剑法,这婴孩才随手将手中的光束甩散,笑吟吟地看着洛晨。

    洛晨就算再怎么过目不忘也不可能用这么短的功夫把九套剑法全部记下来,实际上他连一套剑法都没记住。此时看着这皮肤白皙透光的婴孩笑个不停,洛晨心中尴尬,开口就想问点什么,可是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嘎巴嘴,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

    面前婴孩见洛晨嘴唇翕动,立刻举起小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认真地朝着洛晨比划了一下,随后蹦着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朝洛晨走来。可是没走几步,婴孩的身体便开始化作流光消散,不多时已然残破不堪。

    洛晨心中莫名一痛,伸出手便想把这婴孩抱过来,可是双手刚一触碰他的身体,婴孩就彻底崩碎开来,只剩下淡淡流光在洛晨的指间流转,片刻之后消散无踪。

    洛晨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怅然。随着婴孩消散,洛晨眼前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下来,最后变成一片暗红色,只是其中那股灵动青芒却是不见了。

    洛晨正欲细观,谁知一股强劲的威压扑面而来,直接把他掀飞出去,洛晨只觉后背一痛,跌倒在地,睁开眼时,只见那石剑依旧原封不动插在地上,八岁真人和神笔真人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却是尚未从顿悟之中醒来。

    “吼”

    这边洛晨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只觉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震得他双耳生疼。此时观星引灵尚未收起,洛晨抬眼看时,只见那暗红气息奔腾不止,其中隐隐显出无数怒容,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看这架势竟是要将自己生生撕碎吞噬!

    洛晨奋力挣扎欲要逃离,奈何方才浑身被这股苍凉威压碾了一遍,此时只觉浑身脱力,虚弱不堪,一时间竟只能坐在地上向后挪动,石剑之上暗红气息倏忽而至,如果真被这气息裹挟进去,洛晨估计逃不掉一个筋骨寸断的下场,眼看着阵阵威压近在咫尺,洛晨无法,只得缩成一团护住脑袋,但求不死。

    “呔!”

    寂真人和得柴真人站在场外,忽见一股狂风自石剑剑身而生,一路播土扬沙朝着洛晨扑来。寂真人虽未看出这风有什么蹊跷,然见洛晨脸上一副坐以待毙的表情,不由分说便挡在洛晨身前,灵力甫动,果有一股暗力扑来,其中威压强盛,即使是她也觉得有三分吃力,真不知洛晨方才是怎么扛下来的。

    心中惊叹这石剑古怪,寂真人手上却稍稍向前一推,眉头又微微一皱。这一推一皱恰到好处,从外人看来,就好像她打出的灵气扑了个空一样。一旁得柴真人虽站的远远的,但神识游于外,只觉石剑周围一切如常,直到洛晨后退之前才忽然翻腾起来,此时又见寂真人一掌扑空,心下便觉不对,刚要上前查看,却只听不远处传来两声长啸,八岁真人神笔真人周身灵力同时一动,流转之中居然都带上了一丝石剑的苍凉之气。

    得柴真人早就看出这石剑气息不凡,自己之所以能够到今天的修为,这把石剑功不可没。此时自己两位弟子灵力之中带上了这般威势,得柴如何不喜,哈哈一笑,闪到寂真人跟前,得意道:“我那两位弟子顿悟,修为略有提升,使得石剑周围气息忽然翻腾,这才伤到了洛晨。哈哈,这样吧,我这里有两颗养脉丹,便赠与洛晨,权作补偿,如何?”

    得柴真人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瓶,隐约可见玉瓶之中有两团黑色的阴影,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养脉丹。洛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兀自调息的八岁和神笔,随后又慢慢看向寂真人。

    “丹药难炼,但我这小徒因滥用观星引灵,伤损经脉,急需调理,这两颗丹药,师妹便收下了。”寂真人上前一步,平静地从得柴真人手中接过丹药,随后自己也拿出一只玉瓶,漠然说道:“我看这坠星剑谱苍劲浑厚,八岁和神笔修为尚浅,虽然顿悟,也难免根基不稳,这瓶中有两滴夜光仙露,给他们二人服下,或可调和剑气,固本培元。”

    得柴真人闻言双目一亮,急忙接过玉瓶,略一感知便能确定瓶中所盛正是夜光仙露无疑,一张丑脸顿时喜笑颜开。寂真人不等得柴开口,先行说道:“此时他二人还需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师妹还要回去为洛晨梳理经脉,便不多留了。”

    得柴真人见洛晨观摩坠星剑谱一无所获,自己的徒弟反而大受裨益,心中早想快些把这师徒二人打发走。此时见寂真人自己说出来,得柴嘿嘿一笑,顺水推舟:“师妹只管沿着小路行走,便可离去,这一遭洛晨经脉又受重创,可要好生调理呢……”

    寂真人没有答言,扶起洛晨,灵气鼓荡,倏然十丈开外,片刻已然不见人影。得柴真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感知中寂真人和洛晨消失在木屋土灶之中,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远处还在调息的八岁和神笔,脸上又露出一丝得意,低声嘀咕道:“寂真人……寂寒霜,嘿嘿,好算计,只可惜太过急功近利,徒弟又忒没本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嘿嘿……”

    却说这寂真人带着洛晨急速离开枯木界,可是出了得柴真人的小屋,走到村中,却又不着急了,反而不紧不慢地朝着小院走了过去。此时已近黄昏,洛晨心中不明所以,但并没有贸然发问,师徒二人走回小院,刚一踏入院门,洛晨便觉得一阵极为亲昵思慕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虚乏随之一轻,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葡萄藤并非凡品,自有灵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反哺院中,之前让你每日浇灌乃是为了让这藤蔓认可于你,若是你偷奸耍滑,消极怠惰,便无法吸纳这藤蔓释放的灵气为己用。不过好在你还算勤勉,所以方才一进院中,被满院灵气涤荡,此时外伤却是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洛晨闻言,想着自己参悟坠星剑谱,却一无所获,不由心中愧疚,垂首说道:“师父,我……”

    寂真人抬手示意洛晨不要说话,取出得柴真人给的那只玉瓶,递予洛晨,淡然说道:“今晚和明晚修习静功之前服下一颗,你在枯木界中受到的损伤便可痊愈。”

    洛晨接过玉瓶,到底还是不死心,问道:“师父,这坠星剑谱……”

    寂真人慢慢坐在藤椅上,说道:“今晚就不必浇水了,明日开始,照常修习静功,浇水松土不得懈怠……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若是放在平时,洛晨必会追问,可是眼下自己参悟坠星剑谱一无所获,正自内疚,见寂真人不愿回答,也就没有多言,只慢慢躬身行礼,便自顾自回房去了。院中寂真人安坐藤椅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是“缘法无形自来去,神剑藏锋立道根”,究竟不知后事如何,洛晨于坠星剑谱之中是否当真一无所获,且听下回分解。

第47回 服丹药洛晨惜仙露 看小园果蔬初长成

    上回说到,洛晨在枯木界中以观星引灵之法参悟坠星剑谱,眼前现出诸多异象。洛晨不解其意,此时坠星剑谱周围忽然威压鼓荡,将洛晨推出,幸得寂真人及时出手相救,这才保住性命。师徒二人离开枯木界,回到小院,洛晨虽心存疑惑,奈何师父三缄其口,只得自回房间修行不提。

    却说洛晨得院中葡萄藤并养脉丹之助,一夜过去,身上所受冲击已然尽数痊愈,经脉修复虽然缓慢,但也颇有成效。早上一起来,洛晨照旧先去村口打水浇灌葡萄藤,随后才来到寂寥界中,寂真人一如往常在案边抚琴,见洛晨走来,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平静说道:

    “你之前静功修持已然有了些火候,这次被坠星剑谱冲击,已令你经脉再遭重创,但我也没料到得柴师兄居然会拿出两颗养脉丹来给你,眼下有丹药之助,你的经脉修复却是快了许多,今晚不必再服丹药,只需照常修炼即可,伤势终得徐徐而愈,过快反而会留下隐患。”

    洛晨闻言,心中不以为然,满脸不乐意地说道:“有什么没想到的,师父您不也一样送出了两滴夜光仙露么?难不成那黑漆漆的药丸子比夜光仙露还金贵不成?”

    这边话音未落,冷若冰霜的寂真人居然抬起素手,掩在嘴边,眼中流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欢喜之色,洛晨拜在寂真人门下已然过了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冷若冰霜的师父流露笑意,只觉得这一浅淡一笑真如冰山绽雪莲,寒风捧梅花,一时间魂飞天外,不能自已。

    原来之前洛晨在耕地之时突破关窍,静功修为更上一层,随后排出浊气,附于体表,这浊气若是再被肌肤吸纳而入,为害不小。故而寂真人便用自己收集的夜光仙露供洛晨沐浴,涤荡浊气,这么一来浊气虽去,但夜光仙露之中所含灵气也被用掉大半。寂真人此次送出的夜光仙露,正是之前给洛晨沐浴用的,说白了,八岁和神笔二人,应该是逃不过喝洛晨的洗澡水了。

    清冷一笑,来得快去的也快,寂真人悄然将手放下,从洛晨身边飘然而过,声音漠然一如往常:“坠星剑谱一事,你不必自责。我看那石剑最后气息翻腾,其中杀意尽皆指向你,故知你参悟剑谱必有所获,只是现下全无修为,所以觉察不到,你只管静心修持,日后自有分晓。”

    说罢,寂真人便走出寂寥界,洛晨沉浸在方才师父似有似无的笑容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将师父说的话想了一遍,又把自己参悟坠星剑谱前前后后细思一遭,便知那舞剑婴孩必藏玄机,心中稍定,也不去深思,反而闭目凝神,在寂寥界中修持静功,枯木界一行,洛晨斩去骄傲急躁,此时心平如水,只觉修炼事半功倍,须臾之间寂寥界出口已开,一天的功夫便这么过去了。

    洛晨心生焦躁一月有余,这会总算平心静气,一天修持下来,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乐颠颠地就跑出了寂寥界,也不着急去拎水,反而来到后院。只见灵根符加持之下,院中小麦金黄清香动,白菜含碧玉露清,大树叶密,上结着鲜红锃亮甘甜果,细藤盘根,下生着皮薄肉脆清凉瓜,这后院一片欣欣向荣,秋风之中生春色,入眼红绿相间,果香未尽闻稻香。

    洛晨八月初来到人宗,此时已近九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秋意稍起,略有凄凉。这般秋色之中,后院果蔬却依旧生机勃勃,连被围在角落的雏鸡雏鸭也是叽叽喳喳欢快无比,全不因秋风凉冷而瑟缩不动,真乃世间奇景,让人观之便心生愉悦。

    这边洛晨正看得来劲,忽听身后传来一丝衣裙拖地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寂真人拿着一小碗小米正走过来,轻轻洒在鸡笼之中,鸡鸭见状,纷纷扑腾着单薄的翅膀在地上抢食。寂真人随手将碗递给洛晨,淡然说道:“这几天你在枯木界暗渊井中修行,我便把这些鸡鸭围在角落,免得它们啄食秧苗,眼下这院中果蔬皆已成熟,采摘之事,便交给你了。”

    “是,师父帮弟子照料后院,化去心中急躁之念,弟子感激不尽,嘿嘿……”

    说罢,洛晨慢慢蹲下身来,抓了一把小米在手中,伸到鸡鸭面前,顿时引来一阵叽叽喳喳。寂真人在旁看着毛茸茸的鸡鸭围着洛晨的手掌啄个不停,心中也觉有趣,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漠说道:“照料后院不过举手之劳,至于化去妄念,乃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碗里的小米本来就不多,此时已被一众鸡鸭分食干净,洛晨站起身来说道:“师父,如果我没猜错,枯木界中的暗渊井考的就是静功的修为,静功不到家,便会被困其中。我自打静功有成,心中一直浮躁不堪,您不点破也不教诲,就是为了让我在暗渊井中自行摆脱心障,夯实根基,师父这般良苦用心,若是我还不能明白,那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栽培。”

    寂真人闻言,淡淡看了洛晨一眼,却是转过身朝着前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吃过饭便去给葡萄藤松土浇水,你已三天没有照料过葡萄藤,再这么下去,院中藤蔓就快不认识你了。”

    洛晨闻言,恭敬应了一声,便随后朝着院中走去。只是若真如寂真人所说,葡萄藤已经快把洛晨给忘了,那之前洛晨带伤回到院中,葡萄藤上又怎会散出那般亲昵思慕的气息,还调用灵气为他疗伤?

    洛晨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做思量,转身回到前院,匆匆把饭菜送进肚子,将碗碟洗刷干净,先将地里的土松了一遍,这一回葡萄藤倒是安静得很,没有再散发出之前的气息。洛晨浑不在意,拎起水桶便冲出小院,只是他一只脚才迈出院门,就看见一脸怨念的八岁真人正堵在门口。

    洛晨对于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所以此时面对八岁真人也是十分坦然,一边朝村口走去一边说道:“八岁师兄,之前你在坠星剑谱那边参悟,似乎收获不小,恭喜了啊!”

    谁知八岁脸上的怨念丝毫不散,小腿一动,与洛晨并肩而行,压着嗓子,故作冷酷地说道:“呵呵,还不是托你的福,我堂堂一名真人,差点就道基尽毁,再无寸进了!”

    洛晨被八岁说的莫名其妙,一边小跑一边问道:“呃……八岁师兄,别说我此时全无修为,经脉受损,就算有修为,也不可能伤到你的道基,我说八岁师兄,到底是谁惹了你,你找谁报仇去便是了,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行不?”

    “你!”

    八岁真人被洛晨一番话噎得够呛,看着洛晨撅着屁股在村口井中打水,八岁强忍着把洛晨一脚蹬下去的冲动,恨声说道:“我要是打得过她,我还用得着找你吗!”

    洛晨拎了一桶水上来,奇道:“啊?连八岁师兄你都打不过……难道是得柴师伯要毁你道基?不对啊,在枯木界里你和神笔师兄吸收石剑气息,得柴师伯看见了那真是笑逐颜开,他怎么可能会想毁你道基呢?”

    “嘶”

    八岁真人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洛晨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是一瞧见洛晨这无辜的表情,八岁心中便总有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蹭地往头上窜。

    “我之前修行偶感膻中胀痛,神虚不适,托你问问寂师叔该如何解决,谁知你师父早就料到若是直接朝我师父讨要剑谱,我师父那铁公鸡必然各种推搪,所以就借着此事在我身上留下手脚,让我用膻中灵气填补灵墟,以至于体内阴盛阳衰,不合道基,我师父也正是被这件事所制,才会那么大方让你参悟坠星剑谱,就是这么回事!”

    八岁真人一口气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如果不一气说完,他只怕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把洛晨扔到井里去。

    洛晨闻言,先是在心中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梳理了一遍,这才慢慢看向气呼呼的八岁真人,关切地问道:“八岁师兄,你……你眼下当真已经道基全毁,修为停滞了?”

    八岁真人顿了顿,没好气地瞥了洛晨一眼,随后才慢吞吞地说道:“那……那倒没有,我师父答应让你参悟坠星剑谱之后,寂师叔就给了我一滴夜光仙露,不但没有毁去道基,反而让我的修为更进了一步……”

    洛晨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说道:“哈哈,八岁师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八岁心中怨气刚刚消除一些,听了这话顿时又蹦了起来:“洛晨你个天杀的!我虽然无恙,但是差点道基全毁,你还敢说是我的不是!我从头到尾招惹谁啦!亏我还给你带馒头送吃的!”

    洛晨一面拎着水桶往回走一面说道:“八岁师兄你先稍安勿躁,你虽险些伤了道基,然而眼下却是修为大进,还从坠星剑谱里有所参悟,我纵然站在坠星剑谱之前,可却还是一无所获,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八岁师兄,这一来二去的还不是你占了便宜?”

    其实八岁真人心中并不怎么怨恨洛晨,只是寂真人为了让洛晨参悟坠星剑谱,却要拿自己开刀,这让他心中有所不满罢了。此时听洛晨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八岁真人挠了挠头,半信半疑地说道:“你……你当真在坠星剑谱前一无所获?我怎么感觉你和你师父都是一个德行,蔫坏蔫坏的!”

    洛晨神色如常,直视八岁真人说道:“八岁师兄,想必你也知道,我在坠星剑谱下站了许久,还没瞧出什么来,你和神笔师兄就同时开悟,引得那石剑之上威压翻滚,直接就把我掀了出去,要不是我师父出手相救,此时我估计连命都没了,都这样了还能参悟出什么来?”

    之前在枯木界中,八岁虽沉浸在顿悟之中,但也对周遭光景有个大概的记忆,此时听洛晨所言,便知他并没有说谎,心中不由得就信了七分。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他虽然吃了点亏,但终归提升了修为,而且还从坠星剑谱中大受裨益,就是……呃,就是后来服下的那一滴夜光仙露似乎没有头一回那么浓郁,不知道是为什么……

    八岁真人心中平复,又和洛晨闲谈的几句便自行回去了,洛晨从八岁真人口中得知,神笔师兄似乎与那坠星剑谱十分相合,所以参悟的时间长了些,估计所得也更多。洛晨闻之,心中也是十分欣喜,毕竟自己与神笔先是师生,眼下又成了师兄弟,感情自然不同。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不知不觉便把十桶水拎完,院中葡萄藤经过浇灌,越发显得水灵可爱,洛晨看着满院碧绿,深感宽慰,也不回房间,坐在南边藤椅上,仰头看着月光从藤蔓缝隙之间缓缓洒落,整个村落静谧安详,一片祥和,这正是“扫清尘垢心自定,凝神静气可观光”,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8回 灌灵泉仙藤复神识 言往事赤泽出神剑

    上回说到,这洛晨经过一夜调理,身上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体内经脉借养脉丹之助逐渐恢复,菜园之中果蔬也相继成熟。洛晨枯木界一行,斩去浮躁傲气,此时心平气和,静功修行隐隐更上一层,转眼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天气越发凉了起来。

    这一日洛晨清早起床,先为葡萄藤浇水,最后一桶水刚浇完,院中葡萄藤忽然扭动,沙沙作响,倒把洛晨给吓了一跳,正欲去告诉师父,一回头却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身后。

    “无妨,这葡萄藤本就是天地灵根,自有神识,只是曾经遭受重创,所以才变得如凡间草木一般。你来之前我也会每日浇灌,不想倒是在今日……”

    这倒是师父第一次提起这葡萄藤的事情,洛晨自不会放过良机,紧接着问道:“师父,此时这葡萄藤的伤势已经好了么?”

    寂真人摇头,淡然说道:“没那么容易,这藤蔓本名夜光藤,千年前被我师父寻得,可是那时这藤蔓只剩下半尺残根,奄奄一息。我师父心生怜悯,便将其带回,细加照料,用了近百年光阴才总算是把这一截残根养活。”

    洛晨走到藤蔓旁边,只见此时藤上枝叶坚挺,哪有什么奄奄一息的模样?遂回头问道:“师父,这藤蔓又不会说话,那……那当年师公又是怎么得知它唤作夜光藤的?”

    寂真人走到藤椅上坐下,看着藤桌上的玉瓶说道:“这我也不知,我师父找到这夜光藤的时候还没收我为徒,后来我拜入师父门下,那时夜光藤不过一个小小盆栽,对我十分亲近,故而师父便让我照料这藤蔓,我嫌夜光二字矫揉造作,见这藤蔓长得与葡萄藤倒有几分相似,且在凡间诗集上见过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故而就把这夜光藤叫做葡萄藤。”

    洛晨闻言,想起自己在寂寥界偷看书架上的书籍,本以为是修真之法,谁知道全都是诗词歌赋,看来师父平日里对于串词连句也是颇为喜欢。

    寂真人今日没有催着洛晨进入寂寥界修习静功,反而接着说道:“从那以后,我便将夜光藤带在身边,夜光藤自有灵性,植于一土中则如野草大小,植于这院中便盖满院落,师父死后,我继承道场,便把这夜光藤种在了这里。”

    洛晨闻言一愣,诧异道:“师公,死了?”

    寂真人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漠然说道:“我师父已到飞仙中境,道号凡真,当年他两名徒儿修为都有了些火候,所以他便自行离开人宗,外出游历。这天地之间有九泽,其中之一称为赤泽,其中泥水血红,上飘红雾,凡人入内本心尽失,状若疯魔,必要杀死自己最为牵挂之人,食其肉身才罢。一旦得手,执念消散,自回赤泽,化入其中,是以赤泽之中怨念冲天,乃是一等一的凶煞之地。”

    在江城之时,洛晨曾听地宗飞仙秃头张提起过天地九泽,附身在太守何山并他儿子何千体内的两只影妖便是来自天地九泽之中的化影泽,此时听师父提起,洛晨心中更对这天地九泽多了几分忌惮,出声问道:“师父,难道师公便是死在这赤泽之中?”

    寂真人轻轻一叹,说道:“那时师父他老人家经过赤泽,救下一名险些误入其中的百姓,见其中凶煞之气冲天,久之必为害一方,便仗着自己修为精深,深入赤泽,谁知这赤泽之中半个妖物都没,反而在正中央的泥潭中插着一把巨大石剑,上面气息苍凉磅礴,隐含剑气,与赤泽凶煞之气全然不同,师父心知这石剑是个宝物,便将其拔出带回。”

    洛晨听到这里,虽然心中笃定,但还是慢慢问道:“师父,师公当年带出的石剑便是……便是得柴师伯枯木界中的坠星剑谱?”

    寂真人微微颔首,淡然道:“不错,师父带回的正是这坠星剑谱,他收的两个徒儿,也就是得柴师兄和我。”

    洛晨垂首思量一番,这才接着说道:“师父,既然师公他老人家已经把坠星剑谱带出了赤泽,又怎么会……”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整件事情的关键上,寂真人难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便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师父虽生性洒脱自然,但粗中有细,他知道赤泽之中泥水皆含煞气,故而拔出石剑之后先用灵力将之清洗了一遍,随后才放进本命界中带回,可是谁料回到宗门不久修为便开始慢慢涣散,我与师兄束手无策,只得请来宗中各位师叔师伯,甚至掌门上仙都闻讯赶回宗门,可众人查看之后,却都说师父体内灵力流转如常,未见丝毫异样。”

    洛晨听闻连掌门上仙都毫无办法,不由得问道:“掌门上仙都瞧不出端倪,难道师公便要这般灵力散尽而死?”

    寂真人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师父回到宗门一月有余,有一天忽然将我和得柴师兄叫到面前,只说自己时日无多,便将夜光藤传与我,又把坠星剑谱传与得柴师兄,得柴师兄对旁人虽然市侩自私,对师父却十分敬重,当即收下坠星剑谱。那一夜我们二人本想守在塌下,可是却被师父赶了出来,我们不放心师父,便立在师父房门口,一夜毫无动静,第二天我和师兄发现不对的时候,师父的房间却已然空了。”

    洛晨一愣,脱口问道:“师公他……”

    寂真人站起身来,透过葡萄藤看着秋日的晴空,声音有些凄然:“那时师父已然全无修为,灵力散尽之后元气也会跟着溃散,除了一死,再无别路可走了,想来应是他老人家不想让同门看见自己死去之状,这才躲了去吧。”

    洛晨见师父神色忧伤,也跟着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寂真人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说道:“洛晨,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提起这些?”

    洛晨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寂真人走到洛晨面前,说道:“此时你静功外功已然到了火候,需得进一步修行内功,一入内功,便算是踏入了道门,再不能回头了,你若要反悔,此时还来得及。”

    这几句话虽然平静淡然,洛晨却听得心中一惊,当即跪倒在地:“师父,我进入人宗,这偌大宗门却是没有一人愿意收我为徒,承蒙师父不弃,收入门墙,若是此时半途而废,我洛晨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洛晨跪在地上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可是寂真人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只漠然点头说道:“罢了,你如今既然愿意继续修行,且起来吧,今日我便传你静功的内修之法。”

    洛晨闻言,大喜过望,起身便跟在寂真人身后。师徒二人来在寂寥界中,在案几后坐定,寂真人轻开檀口,说道:“静功内修乃是成道根基,此法不像外功那般可以随时修行,但只要炼成,便能引灵气入丹田,内视自身,观脏腑脉络,明气息流转,实乃万法之本。”

    洛晨将师父所说记在心中,随后点了点头,寂真人接着说道:“静功内修只分两层,第一层乃是听息,虽为听息,但气息本无声,欲听无可听,听息者,并非让修持之人死守耳窍,以呼吸之声为念,而是要神识内收,平心静气,外音密而不扰,内音疏而不漏,以神守身,至于全身静笃,心无旁骛,你可明白?”

    这诀窍的确是比外功深奥许多,洛晨皱眉沉思片刻,这才慢慢说道:“外音不扰,是为内守,内音不漏,是为神定,听息关键不在听,而在听无可听,内听而无音,是为静,外听而不动,是为定。”

    天赋异禀。

    即使清冷如寂真人,此时也不由得心中赞许,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几句,洛晨竟能领会到如此地步。寂真人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洛晨说道:“我只说了内听,并未解释外听,你又如何得知外听之法?”

    洛晨知道师父这是在考自己,当下笑道:“师父,徒儿想着,内听无音,乃是要虚怀若谷,不起波澜,但若仅仅如此,尚且不够,修道须得从天地吸取灵气,若是一味内听,闭门造车,灵气又如何进的来?故而才知道必有外听之法,内外互为臂助,灵气方可缓缓入体。”

    寂真人嘴角微不可查地一翘,站起身来说道:“我本以为你理解听息要领便要花上许久,可是眼下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既如此从今日起,你白天在寂寥界中不需要再修习外功,只修习听息之法,至于外功,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

    洛晨也从案几后站起身来,对着寂真人离去的背影恭敬说道:“是,师父。”

    寂真人脚步不停,飘然离开寂寥界,洛晨目送师父远去,心中却已经对方才说到的修行方法有些迫不及待了。屁颠屁颠坐回案几之后,洛晨先是按照静功外功的修行方法安坐片刻,随后缓缓调动神识,倒也没急着内外兼听,而是先缓缓隔绝外音,随后再平复内音。

    “呼”

    过了半晌,洛晨忽然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静功内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了,听不能刻意,刻意则动心起念,可若是无意于听,那就很容易为外音内音所扰,内有血脉流动,外有疏风扶雨,心念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飘飘忽忽就被带跑了,是以这洛晨坐在寂寥界中干较劲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却终是一无所获。

    一滴冷雨顽皮地打在洛晨的脑门上,洛晨只觉眉心一凉,静功自行运转,方才有些急躁的心绪倏然平复,竟是再次坐在石台上修习起来,寂寥界中斜风细雨,暮色苍茫,云海翻腾,洛晨便静坐在这云海之上,凝神静心,双手抱诀,自去修行,这正是“身定心清听风雨,风雨忽至又不闻”,究竟不知这洛晨能不能炼成这静功内修之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49回 切鲜果师徒享清甜 岁寒秋真人讲丹道

    上回说到,这洛静功外功已然成了火候,师父寂真人将他们这一脉过往种种尽数告知,原来外功修成便要修内功,这内功乃是道门万法根基,一旦传了口诀,点了关窍,洛晨就真成了这一脉的弟子了,推不掉,躲不开。这洛晨知道了,毫不犹豫向师父表明心迹,随后就在寂寥界中修行静功。

    要说这内功果然不愧是万法根基,不是外功那种粗浅玩意能比的,洛晨在寂寥界里修持一天,或坐或卧,到后来以至于金鸡独立,下盘扎马,白鹤亮翅统统给摆了出来,可是这听息之功依旧是一点门道都没有,听则起念,不听自扰,幸得洛晨外功已然修炼扎实,此番并没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搞得心烦意乱,反而还算从容。

    从容归从容,当寂真人再把这寂寥界入口打开的时候,洛晨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蹬蹬蹬沿着石路就跑了出来这一天真是比一年还漫长。寂真人在院中修剪葡萄藤,见洛晨跳脱无比地从门里蹦了出来,气息微微散乱,眼中隐含不忿,便知他这第一天的修炼必是一无所获。

    洛晨跑出房舍,先朝寂真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便独自去往后院打理果蔬。这后院种的各种果蔬早已熟透,只是因为人宗之中灵气浓郁,所以才没有腐烂,但时间一长也是不好,洛晨修习听息不成,怎么都有点郁郁,来在后院先抓了一把小米喂给鸡鸭,随后才发现地头上不知何时居然放了一个瓷缸,缸底还散着些大米。

    “地里所种属稻谷最为难收,你便先把稻谷收在缸里罢,剩下的东西随你摆弄,只别烂在地里就是了。”寂真人的声音适时地传来,洛晨心中那点郁郁之情似乎也随之变淡了些。

    当初撒种的时候洛晨正修习静功,一心全在功法上面,种子根本就是闭眼乱撒的,那时撒种可是一个潇洒爽快,这会在种得密密麻麻的地里想找出稻谷却有些麻烦了。洛晨也不用刀,踏进地里,见到稻谷便拔了出来,足足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把地里的稻谷收拾干净,紧接着还要剥壳,看来今天是拾掇不完了。

    洛晨看着脚边的一小堆的稻谷,嘴角不由得一翘,这般耕种收获,自有乐趣在其中,花开含香,花落结实,周而复始,暗合阴阳。洛晨心中一动,但却并未悟出什么,而是觉得有些口渴了,随手到地里摘下两个苹果,一个西瓜,捧着就回到屋里,拿菜刀给切了,这西瓜并算大,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两个苹果加一个西瓜也就装了两盘罢了。

    洛晨端着两个盘子跑到院中,就要把盘子放在地上那个放玉瓶的藤桌是不能放其他东西的。此时只见那葡萄藤倏然而动,没一会就在旁边另织就一张藤桌,两把藤椅。洛晨心下明了,嘿嘿一笑,把两盘水果放在桌子上,向寂真人说道:“师父,这苹果和西瓜可是徒儿亲手种出来的,您不吃饭菜也就罢了,这小小水果总不碍事吧?”

    正在打理葡萄藤的寂真人身子一顿,半晌才慢慢转过来,走到桌边,看着桌上两个盘子里,苹果清香如黄玉,西瓜甘甜凝红霜,不由得想起千百年前自己在凡间的些须往事,缓缓坐下。洛晨怕师父放不下面子,急忙拿起一块西瓜递到面前。

    寂真人伸出纤手,接过西瓜,只见这薄皮翠绿,素色浅淡含晶莹,果肉鲜红,清凉明艳入口甘,这两样不过田间寻常果,此时看却赛过瑶池玉蟠桃。寂真人一时恍惚,轻开樱口,慢张朱唇,尝了一口手中的西瓜,只觉汁液甘甜过唇齿,红霜软脆悦喉舌,似她这般清修绝世不知岁,再尝凡味,光阴几何?

    须臾一块西瓜吃下,寂真人只觉心神震动,体内灵气鼓荡,凡间种种历历在目,嘴角不由浮现一丝微笑。洛晨见师父喜欢,急忙又拿了一块苹果递了过去,这次寂真人没有犹豫,接过便咬了一口,许久才慢慢咽下,似是对这般味道极为留恋。

    洛晨心中快慰,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这西瓜苹果,可还合口?”

    寂真人将手中苹果吃完,看了洛晨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淡然说道:“听息之法不比外功修行那般一学即会,须得慢慢体悟,此时你尚未领会其中精要,我也不便多说,你有什么疑惑自来问我便是,还有……水果少吃些,等下还要吃饭。”

    前面的几句话都是平常,可这最后一句却直接穿进了洛晨心里,只是还未来得及细思,眉心紫府又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疼痛,洛晨下意识催动静功,半晌已然将这痛感消去,正自心中疑惑,抬头却看见寂真人端着一碗饭,两个小菜走了出来。

    洛晨见师父出来,急忙问道:“师父,有时候我的两眉之间会隐隐作痛,这是为何?”

    寂真人一愣,将饭菜放在桌子上,随即说道:“你之前险些被心魔附体,本心与心魔争斗皆在紫府之中,此时有些异样倒也不足为奇,你只管照常修炼,等到修为提升,疼痛自解。”

    洛晨对于师父的话还是十分信任的,应了一声便端起饭碗。水果开胃,故而今天寂真人所做饭菜虽然还是老样子,但洛晨吃得却是格外香甜。吃罢晚饭,寂真人早已回房,洛晨把剩下的水果一扫而光,将碗碟清洗干净,便自去松土,浇灌葡萄藤不提。

    这正是仙境无年月,凡间有四时,须臾之间已是秋末冬初,白日间更加寒冷,天高地远,加之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不觉生机勃勃,反感凄凉,好在院中不论时葡萄藤还是后院果蔬,皆不惧寒冷,依旧欣欣向荣。神笔和八岁也不时来看望洛晨,洛晨虽与得柴真人不和,但却与他的两个弟子打得火热,也是有趣。

    洛晨修持静功身强体壮,小小凉冷自是不放在眼里,每日依旧起床浇灌葡萄藤,随后进入寂寥界修习听息之法,晚上打理后院田地,喂养鸡鸭,这鸡鸭此时虽已长大,可是谁料师父竟然只许取蛋不许宰杀,洛晨无奈,只得遵命,倒是把那些鸡鸭得意的不行,叽叽咕咕叫着烦人。

    后院土地用过了灵根符,此时只能自己打理,在洛晨的细心栽培下,诸多果蔬饱经折磨,总算是活了过来,倒也有几分意思。洛晨也不时会切个水果打打牙祭,师父也会跟着尝一两块,但至于五谷杂粮,寂真人依旧是丝毫不沾。

    这一日,洛晨在地里发现一个西瓜长得格外的大,遂将其摘下切开,与师父同吃,顺便说起丹道一事。洛晨对于丹道也有几分好奇,出言询问道:“师父,上次我在枯木界中参悟坠星剑谱,得柴师伯给我两颗养脉丹,那时您曾说丹药难得,不知这是为何?”

    寂真人咬了一口西瓜,略略思量,说道:“洛晨,凡间应该也有道士炼丹一说,你且先说说,你所知的炼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洛晨咬了一大口西瓜,毕竟他已经来到人宗四个多月了,凡间的事情有些已然记不清楚,想了好久才慢慢说道:“炼丹……炼丹就是一个炉子,放进铅和汞,然后就能烧出丹药了吧……”

    寂真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丹炉之中真有铅和汞,别说凡人,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服用,毕竟铅汞二物皆有剧毒,一旦入体,想要炼化可是要费好些个功夫。”

    洛晨眼睛瞪大,奇道:“可是我看那些旁门闲书上都写着什么烧铅炼汞,坎离调和之类的话,难道这些是假的?”

    寂真人再次摇头,哂然道:“烧铅炼汞自是没错,坎离调和也是正理,这错就错在总有无能之辈自以为是,一味胡来,不明其意便敢出来招摇撞骗,以至于世人深受其害,最后反倒把过错都推到我辈修士头上,着实可恨。”

    洛晨见师父话里有话,哪里会错过良机,当下起身弯腰说到:“请师父赐教。”

    寂真人摆了摆手示意洛晨坐下,继而说道:“想要炼丹,首先要有炉鼎,世人皆以为炉鼎乃是一物,实乃大错。这炉生火,鼎藏药,有鼎无炉,药材无以炼化,有炉无鼎,明火无以致用,炉鼎之中,炉为阴,鼎为阳,此为一层。”

    洛晨没想到一个炼丹还有这么多说道,身子微微前倾,听得更为仔细。

    寂真人放下手中的西瓜皮,继续说道:“至于铅汞一说,呵,即使炼制毒丹也用不到这两个玩意,不过是个代称罢了。铅为固,为金,为阳,汞为液,为水,为阴,药鼎之内,铅居其中,汞随铅而走,若无铅则汞四散,若无汞则铅无依,药材之中,药性刚猛炽烈者为铅,阴柔沉凝者为汞,铅为阳,汞为阴,此为二层。”

    洛晨隐隐抓到了一些规律,急忙问道:“那坎离调和呢?炉中有水,那火岂不是要灭了?”

    寂真人摇头说道:“坎离在此并非代表水火二物,而是指阴阳二气,坎为阴火,离为阳火,炼丹之人须得依照药性,年岁,季节,时辰,星象不断调整炉中阴阳之火方可成丹。得柴师兄所赠养脉丹虽为寻常丹药,每颗也需用一个月光景才能炼成,须得时时留心,耗神极大,所以才说这丹药难得。”

    洛晨没想到自己服下的一颗养脉丹炼制居然如此繁复,不由得心中震撼,许久才问道:“师父,既然如此,想来得柴师伯也是一位炼丹高手了?”

    寂真人点了点头:“不错,得柴师兄在炼丹之术上确有过人天赋,你师公生前也把自己的炼丹本领大半传授于他,你若是有心修习丹道,可以自去询问,不过他肯不肯教你,那便难说了。”

    洛晨闻言,笑道:“师父,我不过随口一问,丹道一途听来就麻烦得很,这都过了许久了,我听息之法还尚未练成,哪里还有工夫去研究什么丹道,再说得柴师伯那般小气,我去问了,十有**也会吃个闭门羹……”

    寂真人嘴角微不可察地一翘,站起身来说道:“实际上修道也不过就是以天地为炉,肉身为鼎,以三花为铅汞,五气为坎离,修得仙身便是丹成。洛晨,你此时虽未修成听息之法,但也不可生出急躁之心,须得平心静气,方能寻得一丝契机,顿悟成道,你可明白?”

    洛晨见师父如此说,心中感激,深深一躬:“师父,弟子明白,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寂真人点了点头,转身朝屋里走去:“今日闲谈,占了些功夫,以后你只三天松一次土便可,眼下直接去打水浇灌藤蔓便是。”

    洛晨恭敬应了一声,拎起水桶便朝外跑去,方才师父所说炼丹之理,似乎隐隐点破了他心中迷惑,所以此时洛晨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就跑了出去,这正是“丹法不过阴阳理,大道万千复同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0回 演攻守灵木寒霜剑 化虚实分说阴阳丹

    上回说到,这洛晨修习听息之法,一无所获,反倒后院小田里水果丰收,连寂真人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都忍不住尝了一些。须臾已是冬季,洛晨虽日日修习,然静功内修还是丝毫不得关窍,好在洛晨外功底子扎实,没有乱了心思,只每日在寂寥界中自行摸索不提。

    这一日洛晨从寂寥界中出来,走到院中,却看见院里除了师父之外居然又多出一人,只见这人五短身材,双目细小,一脸市侩,腰别柴刀,樵夫打扮,除了那吝啬鬼得柴师伯还能是谁?

    得柴真人背上背了一大捆干柴,脸上带笑,看来今天收获颇丰,连带着心情也十分愉悦。此时见洛晨从屋里出来,得柴哈哈一笑,说道:“寂师妹,当初你和我说你这宝贝徒儿三天就摸到外功关窍,行止皆可修行,可真是让师兄自叹不如,可是最近我怎么听我那两个劣徒说,洛晨卡在了听息之法上?”

    寂真人此时背对着洛晨,看不到表情,但声音依旧平静清冷:“师兄,这小院乃是我的道场,你忽然来此,却是让师妹有些猝不及防了。”

    村中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处道场,每一处道场都有它的主人,弟子可以随意串门,无伤大雅,可若是一位师父想去其他师父的道场拜访,需得提前告知,否则不请自来,十分无礼。眼下这得柴真人并未提前告知寂真人他要来访,此时却又忽然而至,即使二人师出同门,寂真人心下也难免有一丝防备。

    得柴真人见寂真人脸上隐有不悦之色,浑不在意,摆摆手说道:“我来就是想劝劝你,师妹你冰雪聪明,何苦收这么一个笨蛋徒弟,趁着此时他还未修习道法,赶紧赶他离开便是,否则你这……”

    得柴话音未落,一向淡漠的寂真人忽然双目一瞪,英气逼人,灵力成风,周围葡萄藤倏忽而动,虽然看似弯曲柔软,实则杀机暗藏,尽数指向院中的得柴,寂真人身形一闪,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将得柴真人围在当中,声音寒如冰雪:“师兄,师父在世之时,就是这般教导你,让你跑到我的道场指手画脚的么?”

    八个身影,八个声音,重重叠叠,气势磅礴,得柴站在场中,猛地看向洛晨,脸色一变再变:“师妹,你……你居然将本门往事告知洛晨,而且……你,你是何时修到了半步飞仙?”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得柴真人的嗓音一下子拔高,看来比起洛晨得知本门往事,师妹的修为提升才更让他觉得诧异。

    寂真人面冷如霜,漠然说道:“我自己的修为,不劳师兄挂心,今日师兄不请自来,小妹也正好讨教几招!”

    说罢,寂真人也不等得柴反应,一把青铜剑便出现在手中,只见那剑刃含光,必能断铁削金,剑身碧绿,铸以上古青铜,剑尖一线,可纳阴阳二气,剑末有印,二字小篆寒霜。这剑通体细长,有柄无格,其上灵力涌动,宝光明灭,正是神剑成名曰寒霜,斩鬼神兮动阴阳,引灵能施无极法,一舞可断玉轮光。

    道门之剑原有两种,一为兵刃,一为法器,兵刃多以神金打造,锋利无比,法器多以灵木削成,吐纳阴阳。可是寂真人这把寒霜却是以上古青铜打造,既可为兵刃,施展剑法,也可为法器,引动道术,乃是师父亲传,寂真人多年炼化,早已如臂指使,只要有寒霜剑在手,实力凭空就强上三分。

    得柴真人本不欲与师妹动手,可是见她手掣宝剑,玉面含煞,心中兀自升起一阵不忿,抽出柴刀喝道:“好!既然师妹如此雅兴,师兄我便陪你过两招!”

    寂真人也不答话,八个身影站定八卦,东南西北四位不动,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同时仗剑而上,施展四路剑法,齐攻得柴真人,一时间小院之中寒光闪闪,金铁交鸣,只见东北一路太极剑,圆转如意,收发自如,西北一路君子剑,大开大合,浩然正气,西南一路惊风剑,诡谲迅疾,无孔不入,东南一路疏雨剑,绵里藏针,疏而不漏,这得柴真人站在当中,遮拦架档,灵力鼓荡,竟也不落下风。

    寂真人见攻他不下,圈外四人齐齐将宝剑横在胸前,灵力吐纳,术法齐发。正北属水,寒水成冰封千里,正南属火,无根狂炎焚万界,正东属木,灵根成索缠仙体,正西属金,锋刃来去破真灵,这术法一出,得柴真人顿时岌岌可危,短短柴刀舞成一团,将身后绑缚柴火的麻绳割断,柴火散而不落,浮于半空,竟将周遭术法剑法一并隔绝在外。

    “哈哈哈,师妹啊,你修为果然大有进步,若是师兄我今天背的不是咱们人宗青山的灵木,而是凡间枯柴,这一场你少不得就赢啦!哈哈哈,只可惜!”

    随着得柴话音,浮在空中的干柴首尾相接,竟然排成一个神秘的阵势,苍凉之气鼓荡而出,周围八个身影抵挡片刻,终是挡不住这苍凉威压,分崩离析,随后寂真人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在院中,似乎并没受到什么伤损。

    得柴真人哂笑一声:“呵呵,师妹,和师兄比,你终归是差了点,放心吧,我也不为难你,下次再来拜访,我会先让八岁告知于你,你可把你这小院收拾干净了。”

    方才师父和师伯打得热闹,洛晨自然插不上手,此时看见得柴师伯明明赢了还要出言讽刺,洛晨登时走到寂真人身边,冷声说道:“若是贵客到访,我师父自然会扫榻相迎,倘若来的不过是胡搅蛮缠之徒,卑鄙无耻之辈,我就算把院子搞成个瓦砾场,还嫌太干净了呢!”

    得柴真人哈哈一笑,不以为忤,随口说道:“牙尖嘴利,师妹,师兄这就走了。”

    “且慢!”

    得柴真人眉头一皱,刚要说话,此时院中一只蓄势待发的葡萄藤忽然袭来,竟是直接将得柴真人捆了起来,拎到半空,得柴真人大惊:“这夜光藤什么时候恢复的神识……寂寒霜!我是你师兄!打不过我就用这种手段,还不放我下来!”

    寂真人知道葡萄藤困不住师兄多久,右手一握,地上散落的干柴随之飞起,嗖嗖嗖地射向得柴真人,这干柴本就是人宗灵木,坚韧无比,此时一根接一根撞在得柴真人胸口,其中滋味自是十分难受。最后一根干柴撞上去的瞬间,寂真人松开了葡萄藤,同时打开院门,随后这五短身材的得柴真人便直接从门口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

    二人在院里动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此时寂真人院外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弟子。得柴真人当众摔了个大腚墩,而且还被打吐了血,面子上如何挂的住,刚要站起来大发雷霆,寂真人却非常适时地把他落在院子里的干柴胡乱扔了出来,横七竖八散了一地,真是狼狈不堪。

    这些干柴都是山中灵木,得柴真人这般小气,自然不会扔下。这么一来,得柴也不想发脾气了,手指一动,地上干柴尽数归于后背,麻绳随后紧紧捆缚。得柴此时并未晋级飞仙,不能御空而行,狠狠地瞪了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一眼,气急败坏地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栽跟头啊?散了散了!”

    得柴真人的好面吝啬在人宗里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从他对坠星剑谱把守得那么死就能看出来,此时见他发火,众弟子登时让开一条道路,得柴真人满脸怒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径直朝着自己的木屋走去,留下众人在原地窃窃私语,过了许久方散。

    打发了不速之客,洛晨急忙把师父扶到椅子上坐下。方才得柴真人那一下直接破掉了寂真人的化身之法,寂真人怎么可能没受到冲击。只不过得柴今日擅闯道场,若是任由他在自己道场上从容而来又从容而去,那却是万万不能,道场可以换,可以毁,可以送人,但就是不能任由外人来去。

    寂真人坐在椅子上,看向一脸焦急的洛晨,清淡一笑:“放心,即使全力相拼,你得柴师伯一时三刻也杀不死我。他应该是从神笔八岁二人口中得知你的修行停滞不前,所以才来试探,他在半步飞仙的境界停滞许久,虽然实力并未强出多少,但是借力打力,浑合圆转之理却是领悟颇深,攻守相化毫无滞涩,倒是对我有不少启发。”

    洛晨没有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己这位师父哪里都好,就是话太少了,此时洛晨见她如此滔滔不绝,手上隐隐成剑指,上下比划,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赶在此时出言打断。

    寂真人此时已然陷入沉思,只见她绣眉微蹙灵光现,剑指翩飞意纵横。由攻转守,讲的是不疾不徐且从容,由守化攻,看的是银河崩塌起狂风,这寒霜剑轻,需得千斤承四两,那剑气深重,退如脱兔进如龙,这寂真人思虑至此醍醐灌顶,手挽长剑,气势恢宏,莲步轻挪三四寸,仙身一动五丈中,剑法精微含大道,青丝卷白刃,素手引长锋,真个是天赐灵根妙仙子,不入道门也倾城!

    这寂真人与得柴真人一战,受益匪浅,茅塞顿开,便在这小院中舞了一套剑法,虽着麻衣布裙,但身姿曼妙,步法精深,一招一式暗含至理,直看得洛晨如痴如醉。这边寂真人一套剑法舞罢,洛晨还没回过神来,犹自愣在藤桌边上。

    寂真人此时修为更加精深,心情大好,走到洛晨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洛晨轻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弯腰说道:“啊……师父。”

    寂真人坐在藤椅上,看着洛晨说道:“洛晨,你可知为何眼下四个月过去,你的听息之功依旧停滞不前,寻不见关窍?”

    洛晨心中一动,当下说道:“师父,弟子在修持的时候,总是觉得找不到依凭,听则起念,不听则自扰,虽然心知听息之功就应当是似听非听,无闻而无不闻,但就是寻不得关窍,入不了静笃之态。”

    寂真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然说道:“你之所以修不成听息之功,是因为你得柴师伯给你的两颗养脉丹里,有一些小小的手脚。”

    “什么?”

    洛晨眼睛瞪大,猛然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师父面色平静,不似作伪。眼下洛晨顾不得怪罪得柴师伯,立时开口问道:“师父,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

    寂真人摇摇头,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晓,只是方才心有所悟才想到了这一层,养脉丹你服了一颗,还剩一颗,你且把剩下那颗拿来我看。”

    洛晨闻言,急忙跑回房间,将剩下的那颗养脉丹取了出来,寂真人结果玉瓶,打开略闻了闻,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了,我之前逼迫得柴师兄给你参悟坠星剑谱,以至于他心中有怨,所以也在这养脉丹上做了些手脚,我说他怎么会那么慷慨一次拿出两颗养脉丹来给你……”

    洛晨此时心下焦急,急忙问道:“师父,不知这两颗养脉丹里,到底有什么手脚,是下了毒么?”

    寂真人哂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毒,这两颗丹药乃是一炉里出来的阴阳丹,一颗阳气略多,一颗阴气略多,你若是两颗同服,那便无事,若是只服一颗,体内要么阴气略重,要么阳气略重,无论哪种都会暗暗移心动性,此时瓶中这颗丹药略有阴气,你应该是服下了阳丹,所以才会影响听息之功的修行,眼下只要服下阴丹,照常调息一晚,明日便可如常。”

    洛晨闻言,不疑有他,急忙接过丹药,却没有直接吃下去,而是准备等到晚上睡前再行服下,寂真人见洛晨把玉瓶收起,微微点头,说道:“你也不必心怀不满,虽然因这丹药影响,你许久都未修成听息,但是却机缘巧合,将外功基础打得更为扎实,也算是因祸得福。”

    洛晨细细思量,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当即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嘿嘿,师父,这便是咱们道门所说的顺其自然,可对?”

    寂真人没有搭理洛晨,随手一甩,一张藤桌,两张藤椅已然出现在院中,洛晨心下明白,登时应了一声,这是师父第一次主动要求吃水果,可马虎不得,洛晨一面想着,一面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院挑选水果不提。

    却说这得柴真人在师妹这里吃了亏,心里老大不乐意,气哼哼地回到木屋,用力地劈起了木头,一面劈还一面嘟囔:“寂寒霜,不知好歹!收了那么一个心魔缠身的徒弟,天赋还那么差劲,哼,白费了我两颗上好的养脉丹,他奶奶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得柴真人一路劈柴一路骂,半晌神笔和八岁从枯木界中修行出来,见师父满面阴云,登时都老老实实地出屋去了,只留下得柴一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这些事情洛晨自是不知,师徒二人分食了一个西瓜,洛晨又给前后院浇过水,此时天已黑了,洛晨自行回屋,服下所谓阴丹,随后便躺在床上,自行修持静功,这正是“成败是非皆起念,真伪虚实养道根”,究竟不知这阴丹到底有用没用,洛晨能否修成听息之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51回 听内息心魔染灵光 无根蕊仙瓣种元神

    上回说到,这得柴真人忽然不请自来,寂真人与之动手,虽然受了点伤,但却颇有心得,实力更进一步。随后寂真人告知洛晨,得柴所赠两颗养脉丹中做有手脚,需得将剩下丹药服下才能化解,洛晨闻言,不疑有他,待到晚间服下丹药,自去修行不提。

    须臾夜尽天明,洛晨睁开双眼,只觉此时与昨晚并没什么两样,但回头一想,毕竟做手脚的是得柴师伯,能被自己察觉才怪,而且自己的师父也说那两枚丹药上确有问题,应是无误。如此心下稍定,起身穿衣便走出房间,先去给葡萄藤浇水,随后走进寂寥界中。师父依旧在石台之上弹琴,琴音清冷,暗含道意。

    见洛晨走来,寂真人按下琴音,淡然说道:“昨晚丹药可服过了?”

    洛晨点头,寂真人站起身来,行至面前,冰冷素手捏起洛晨的手腕,片刻说道:“嗯,此时你体内阴阳相合,一片空寂,当是无碍了,且修行吧。”

    说完,寂真人没有停留,转身便朝外面走去,洛晨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心下有些奇怪,总觉得师父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站在石台上思虑片刻,洛晨甩甩脑袋,将这些杂念按下,师父再怎么奇怪,总不会坑害自己,寂寥界中灵气充盈,不用来修炼实在是浪费了。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走到自己的案几后面盘膝坐下,不多时已然入静,随后神思飘荡,慢慢修行听息之法。

    之前洛晨就是卡在这里,听则起念,不听自扰,神思不过半缕,却总寻不到立足之地。洛晨修习听息几个月,没能顿悟关窍,反倒对此时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十分熟悉,当下也不着急,只随着这般感觉飘飘荡荡,任由往复。

    只是他却不知,此时自己虽能平心静气,不至烦躁,但却总有一丝不耐在其中,四个月来,这一丝不耐已然成为隐念,藏于紫府,洛晨不能修成听息,正在于此,至于什么阴丹阳丹,不过寂真人有意言之,欲要让洛晨借此明心见性罢了。

    放在以往,洛晨这一天必然又是虚度,可是他此时自认为服过所谓阴丹,师父也说自己体内阴阳相合,一片空寂,所以心神大定,竟隐隐察觉到那一丝隐念游走于紫府深处,心下一喜,顺着那一丝念头就追了过去。

    这隐念隐念,隐才能成念,此时被洛晨察觉,须臾便被制住,紫府一动,登时将这一丝隐念灭杀,心神再无阻滞。洛晨安坐石台,神思守窍,体内血脉流转不止,周围风雨纠缠不清,如此百般,尽数入耳,却不能动心神分毫,洛晨此时只觉声起而念至,音平则意收,自己明明坐在石台,却好像已然将整个寂寥界纳入心神。

    眼下听息已成,过了不知多久,洛晨正要收功停止,却忽然发现眼前有一亮白光点,中有红痕,飘忽不定,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正眼视之不得,需得以余光方可观之。洛晨好奇,玩心一起,便用意念追着这光点四处跑,可是这光点也是极为俏皮,上下翻飞,时快时慢,就是正视不得,追了片刻,光点之中红色也随之浓重了几分。

    洛晨心下不忿,干脆不去理会,径自安坐,这光点却又慢慢溜到眼前,左晃右晃,上窜下跳,好不得意,洛晨心神一动,登时又和这光点追成一团,只觉紫府隐隐发热,胸口略有疼痛。可是此时洛晨心神尽数收在光点之中,竟是没有发觉这诸般异样,肉身知觉尽失,已然被这一点微光死死拖住。

    洛晨此时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以目光锁住这一个飘忽不定的光点。追逐之间,面色逐渐狰狞,隐现杀意。这时,原本灵动的光点忽然停住,悬在正前方,其上白色散尽,一片猩红,猩红之中,自成一界,其中隐有富豪门,豪门院中立旧人,倏忽一声飞流火,父母红颜转做尘,昨日兄弟皆含笑,平步青云上九霄,一别天壤各相忘,谁与罪囚论至交?

    “啊!”

    洛晨心中杀意满盈,只想着冲进这光点,将其中种种尽数撕碎,可眼前偏偏有那么一层透明壁障,牢不可破,洛晨心下焦躁暴怒,以手推之,只觉其上冰凉舒适,丝丝寒意顺渗入心神,宁静安然,连带着心中杀意都被消去几分。那光点之中人影见状,登时张牙舞爪,似要冲出把洛晨捉了去,可是任由他们如何挣扎,却终走不住光点半步。

    “洛晨,静守心神,莫动妄念,魔障自解。”

    寂真人淡漠的声音忽然传来,洛晨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心中愤恨杀意登时消解,眼前光点之中人影湮灭,猩红尽退,复还洁白。神念回归,洛晨只觉一阵疲惫涌上心头,身子一歪,便朝着石台上倒了下去,可是倒到一半又被寂真人接住,搭上脉络,才知洛晨此时不过心力交瘁,睡了过去,倒是没什么大碍。

    寂真人抱着洛晨走出寂寥界,将其放在床榻之上,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到了时辰,寂真人打开寂寥界出口,半晌却不见洛晨出来,心下奇怪,急忙来在界中。只见洛晨虽静坐石台,但神思内收,隐有杀意,寂真人心知不妙,细细查看,才发现原来这洛晨修成听息之后,竟然自悟了观光之境,眼前已然显出灵光,只需配合道家法诀,便可纳灵于体,修习道法。

    只是修成观光虽是好事,但洛晨不知修习之法,竟然触动心魔,以至于心魔藏于灵光之中,以洛晨那些悲惨遭遇为引,欲要将他本心封印,自己则取而代之。幸好眼下心魔不强,寂真人之前又早用术法封禁紫府,方才洛晨触碰的那一层无形壁障正是寂真人所下封禁,若没有这一层阻挡,此时洛晨本心早被心魔抓去,万劫不复了。

    寂真人安顿好洛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看着这熟睡的少年,只觉千头万绪,当初自己把洛晨救下的时候,他尚未修行,可是心魔已然能够自行驱使观星引灵,眼下洛晨开始修行,心魔便能够渗入灵光,阻碍修炼,自己能够救他一时,却无法救他一世。

    关于洛晨的问题,人宗之中有点道行的同辈前辈早已尽数知晓,寂真人也已经挨家挨户询问过,可是问到最后,所有人给出的答复却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心魔深重,无可化解。洛晨天赋奇高,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心魔也同样是天赋异禀,更兼心魔百无禁忌,修行比他只快不慢,所以洛晨一旦入道,必是个成魔身死的下场。

    这些事情寂真人如何不知,只是她虽生性清冷,但却十分执着,当初洛晨初入人宗,前来拜访,那时寂真人便觉他与众不同,心中已有收他入门之意,只是碍于心魔太重,所以才出口拒绝。后洛晨被心魔所制,她只需袖手旁观,洛晨必死无疑,可临了临了寂真人还是心软,出手救下这名屡遭变故的少年。

    后来洛晨拜入自己座下,寂真人先是封禁洛晨紫府,暂时压下心魔,这段时间里洛晨也的确没让她失望,虽然略有波折,但总算也将外门静功修成,此时更是连内修之法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可谁知这心魔即使被封禁依旧是无孔不入,借着观光之机,险些把洛晨拖进深渊。

    眼下洛晨借着封禁之能,勉强渡过一劫,但心魔与本心原是一体两面,以后必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只要稍有行差步错,便是真仙来了,也一样束手无策。道术虽能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可到头来对于人心意念,却是束手无策,也是好笑。

    寂真人坐在床边,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化解之法,只是这化解之法成功与否且不说,光是这代价便已经十分沉重。寂真人心下犹豫,进退两难,一直从傍晚坐到深夜,才慢慢站起身来,此时屋内黑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个淡漠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既收了你为徒,那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以后师父这点本事,全靠你帮着传下去了,你是女孩,做艺不容易,可是不管再难再苦,却是不能把这吃饭的家伙扔喽!你,明白么?”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洛晨听的,而是寂真人说给自己的,站在房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之后,寂真人双手猛然掐诀,灵力鼓荡,口中清唱:“冰心无痕,浮萍无根,红尘肤浅,不过情深,敕!”

    着几具口诀听着不像法诀,倒像是凡间戏班子里的戏词,中间抑扬顿挫,十分悦耳。话音未落,一朵白色的无根水仙忽然从寂真人胸口飞出,寂真人眼神一肃,探出手来悄然摘下一片花瓣,随手一甩,这一片花瓣倏然射进了洛晨眉心紫府,直接印在寂真人当初设下的封禁之。

    随着这一片无根水仙飘入封禁,一个大气的八卦图在洛晨眉心浮现,坎,艮,坤,兑四卦微微一亮,随后才缓缓消失,洛晨紫府之中传来一阵饱含怨念的嘶吼,可是没坚持一会便弱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做完这一切,寂真人轻轻一叹,似乎十分疲惫,心魔本可以徐徐而化之,可洛晨的心魔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却是无法徐图缓进了。这一片无根水仙存于洛晨紫府,心魔便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洛晨对于过往种种虽然能够记起,但也十分淡然,可这种方法再怎么说也只是拖延时间,此时也只能盼着在这段时间里,洛晨能够真正地把心魔化去吧……

    今夜外面无星无月,没过多久,便有细碎小雪飘洒而下,盖满小院,后院鸡鸭被灵气滋养,根本不惧寒冷,一见下雪反倒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好不兴奋。洛晨此时在榻上安睡,自然不会知道师父这一片无根水仙,日后会牵连出多少是是非非,悲欢离合,这正是“元神两面含魔相,残花一片结同心”,究竟不知这一片花瓣到底有何作用,且听下回分解。

第52回 飘瑞雪灵光现紫府 天真趣小村舞鹅毛

    上回说到,洛晨修持听息不成,寂真人假说得柴所赠养脉丹上动有手脚,只要将剩余丹药服下,便可无恙,这一番真真假假,反使得洛晨心神大定,果然突破关窍,修成听息,谁知这洛晨天赋超凡,修成听息之时竟直接到了观光之境。他不知调息之法,反被心魔所制,寂真人为保洛晨,只得将自己本命水仙摘下一片,寄于洛晨紫府,镇压心魔不提。

    洛晨之前虽被心魔所制,但紫府之中毕竟有寂真人所设封禁,故而心神并未受到什么伤损,只不过力倦神疲,休息一晚便全然恢复。之前发生的种种洛晨此时虽能记起,亦有唏嘘嗟叹,但终归觉得平平淡淡,不过如此,于是竟不放在心上,此皆寂真人以秘法封禁心魔所致。

    却说这洛晨醒来之后自行出屋,谁知刚踏进院中,便见满院皆是一片洁白,更无二色,天空之中尚有雪花纷纷而落,美不胜收,真个是白雪清风无骨柔,漫落九霄下琼楼,人间斑驳归一色,江湖路远且停舟,上游华堂琉璃瓦,下泊村野瓦墙头,仙家亦有四时趣,秋冬春夏自喜忧。

    洛晨欣赏这满院雪景,心下愉悦,拎起水桶便朝村口走去,只见村落之中也是一派洁白光景,那大路之上人影稀疏,屋顶雪盖浑圆可爱,此时虽天色阴沉,但大雪之中却也别有风趣,洛晨一路左观右看,愈发觉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眼下正有其他弟子腰别柴刀朝村外走去,想是要到外面山上打柴,洛晨一一点头见礼过,急忙赶往井中打水不提。

    静功本来就有强身健体的功用,洛晨修习许久,此时已然身强体壮。不多时前院后院浇灌妥当,洛晨又在厨房里拿出几块木板并干柴,给鸡鸭围栏加上了一个棚子,虽然它们不畏寒冷,但也不能任由风雪吹打。这边忙活完了,洛晨才顶着一头白雪,一路小颠跑进寂寥界中。

    不管外界阴晴雨雪,这寂寥界中却总是长天暮色,细雨纷飞,辽阔凄清。这会寂真人早已等在石台之上,见洛晨走来,只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后才问道:“洛晨,你此时可还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洛晨心里本就对昨日变故存有疑虑,眼下见师父提起,急忙说道:“师父,昨日我在石台之上悟破关窍,修成听息,正要收功,却忽然看见眼前一点光点,其上隐有红痕,正视不得,只能以余光视之。我心下好奇,便以目光逐之,谁知那一点光点竟慢慢变成血红,其中还有我江城家宅,故去父母,还有旧友蓝心,我登时急火攻心,大怒不已,随后……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寂真人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只低头静静抚弄琴弦。眼下并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此时一句话说错,便有可能引得洛晨自寻心魔,紫府之中封禁虽强,可也架不住两下夹攻。故而寂真人此时一言不发,只等洛晨开口。

    半晌,洛晨见师父垂首不语,心中更是没底,开口问道:“师父,我入门的时候村中前辈都说我心魔深重,极易入魔,难道昨日修行之中所见光点,便是我那心魔么?”

    寂真人稍稍松了口气,按下琴弦说道:“非也,昨日你之所以会看见那一点光点,乃是因为你修成了听息之法,却又误打误撞进入观光之境。这本也无妨,但你不知调息,一味蛮干,故而在修持之中走火入魔,灵光之中生出幻象,这才吃了那些个苦头。”

    洛晨闻言,心中惊喜,当下不再思量心魔之事,开口问道:“师父,我真的已经修成了观光之法?”

    寂真人点头,漠然说道:“不错,照你所说,此时你已可自观灵光,那必是观光之境无疑了,只是单如此还不够,需得悟透关窍,方能修习。”

    洛晨坐在桌后,弯腰恭敬道:“还请师父指点。”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灵光初现,游移不定,若有若无,欲要观之,则不可起念,也不可无念,不可逼视,亦不可无视。观光之境,须得维持听息之态,缓缓将灵光浮于两眉之间,向外一寸二分处。起初这灵光不过一个小小光点,待到你日后修行有成,光点自会蔓延,成为你的本命之界。”

    洛晨闻言,颔首道:“原来这一点灵光还有如此妙用,师父,既然如此,想来这一点灵光对于天宗或者地宗弟子来说也一样是至关重要吧?”

    寂真人随手把一缕青丝捋到耳后,其中风姿,看得洛晨一呆:“不错,天宗弟子修成灵光,便能感知本命之术,风雷水火,五行八卦,本命之术一旦选定,那以后便可精修于一道,地宗弟子修成灵光,可将阵法存于其中,无需布局,瞬息可成,而且随着修为增长,灵光之中储存阵法的数量也会水涨船高,所以这灵光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重中之重。”

    洛晨听到这里,突发奇想,问道:“师父,若是一人之灵光本擅长修习天宗术法,可是却拜入地宗,却又如何是好?”

    寂真人今日似乎并不着急催着洛晨修行,缓缓说道:“灵光本无所偏向,观得灵光之后修持的是什么心法内功,这灵光就自会朝着什么方向转化,你说的那种情况,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却也没见过,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寂真人说完,心下却是微微一笑,她说的自然是真话,但有一点却略微做了隐瞒。洛晨昨日修行听息之功,误入观光,在没有修习任何心法内功的情况下,却能在灵光之中看见自己的家宅,父母,朋友,虽是心魔所致,但心魔也同样出于本心,光这一点便能说明洛晨在界术一道上天纵奇才,只要消解心魔,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寂真人心下满意,可眼下为了保证洛晨心绪平稳,却是不能透露。

    洛晨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打算寻根究底,听了师父的解答,略点了点头,寂真人起身说道:“你天赋尚可,三天修成外功,三个多月修成听息,可是这观光之术却是水磨工夫,不可速成,眼下一年将尽,你且自行修持吧,等到过完了年,我自会教你基本的纳灵炼化之法,切记,不可发动观星引灵。”

    洛晨闻言,虽然心下好奇这人宗之中如何过年,师父又为何刻意强调不能发动观星引灵,但却不想浪费了寂寥界中的时间,只得按下疑惑,自行坐在案几后面运转观光之术去了。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飘然掠到周围的小石台上,盘膝而坐,以神识将中央石台笼罩,默默地注视着洛晨的一举一动,过了近半个时辰,见洛晨呼吸平稳,并无异状,这才起身离去。

    寂真人离去,洛晨也慢慢体会到了师父为何特地说明不许发动观星引灵。之前无论是外功还是听息都可让人神完气足,精神抖擞,可是这观光之境似乎正好相反,那洁白光点悬浮在眉心之外,洛晨只觉得自己的精神飞速消耗,观星引灵之术好几次差点自行发动,但都被洛晨狠狠地忍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别说观光了,就连听息的状态洛晨都无法进入,只得站起身来,修习外功,等到精神徐徐恢复,再行修持听息,随后渐入观光,如此周而复始,洛晨在观光之境中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了最后,终于彻底无法观光了。

    洛晨苦笑一声,睁开眼睛,修道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单单一个观光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疲惫,以后怕是有得苦头吃呢。此时,寂寥界的出口倏然打开,寂真人的声音在天地间传来:“观光之法消耗灵力,若是没有灵力,就会消耗精神,此时你却不必着急,休息一晚,明日自会恢复,且出来吧。”

    洛晨闻言,站起身来,脑袋猛然传来一阵眩晕,微微弯腰站稳脚跟,洛晨忍不住又一次苦笑起来修习观光的消耗当真不小。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洛晨走出寂寥界,却见外面天还没有黑,师父依旧在打理葡萄藤,这葡萄藤灵智略有恢复,有人触碰便会微微摇摆以作回应,此时藤上盖满了雪花,摇动起来扑簌簌地往下掉,也十分有趣。

    见洛晨出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你出来得略早了些,还不到浇水的时候,白日间神笔八岁二人来找过你,想是有什么事情,你且去看看吧。”

    洛晨和八岁神笔二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此时听师父发话,嘿嘿一笑,行了一礼便走出小院,自去寻八岁神笔二人。待到洛晨离开,寂真人慢慢放下葡萄藤,轻踏莲步,慢捋青丝,走进屋中,切菜淘米,小小的房舍没一会便升起袅袅炊烟。

    却说这洛晨走到村中,此时村落里白雪皑皑,更兼暮色苍茫,寂寥静谧之中竟也隐隐藏着一股超然安逸的味道,洛晨面露微笑,且行且观,不一会已然来到得柴真人的木屋门前。虽然这得柴真人一向看自己不顺眼,又把两颗做过手脚的养脉丹赠与自己,但他毕竟是师伯,不打招呼却是有些冒失了。

    思虑至此,洛晨整了整衣襟,上前一步,对着木屋一躬身,朗声说道:“得柴师伯,弟子洛晨,前来寻八岁师兄与神笔……”

    “好啦好啦,别叫啦!我师父他进山砍柴还没回来呢!”

    洛晨这边话还没说完,便已然被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洛晨抬头看时,只见一脸童真的八岁真人和玉树临风的神笔真人正从木屋后院里转出来,显然之前二人是在后院之中,听到洛晨的声音才走出来的。

    这两个人洛晨已经十分熟悉,只略略躬身,便算是见礼。神笔真人上前拍了拍洛晨的肩膀,说道:“洛晨,我二人还等着再晚些去找你呢,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洛晨闻言笑道:“我今天修习观光之法,谁知这观光之法竟十分耗神,后来支撑不住,师父便提前让我出来了,还和我说白日间你二人来寻过我,所以我一出来可不就就直奔这边来了。”

    八岁真人在一旁团了个雪球,笑着说道:“唉,你是今年八月初入的人宗,八月中拜入寂师叔门下,随后便修成了外功,时隔一个月外功大成,又用三个月修成听息,这会又告诉我你修成了观光,唉……真要命啊……”

    八岁真人嘴上慢慢悠悠,手上却忽然一甩,之前团的雪球猛然朝着洛晨的脸糊了过来。洛晨看见八岁团雪球的时候就已经心有防备。江城虽气候温暖,冬天也会下几场雪,洛晨可是个中高手,虚虚实实,诡计层出不穷,此时只一个闪身,便将雪球躲了去。

    “呦呵!可以啊,这下看你怎么躲!”

    八岁真人手中飞速团出一个雪球,对准洛晨就甩了过去,谁知洛晨早站在了神笔真人身前,此时一躲开,雪球奔着神笔真人就去了,神笔脚下错动,飘然躲开,双目一瞪:“哈哈哈,师兄既有雅兴,师弟安能不陪!”

    此话一出,三人登时打成一团,也不用灵力法术,只以双手团雪互殴。一开始神笔真人还有所顾忌,到了后面冷不防被八岁真人一个雪球从脖子后面塞了进去,只觉一阵冰凉畅爽自上而下迸发开来,即使是神笔真人这等修为都架不住虎躯一震,登时把什么风度气量抛到九霄云外,呜嗷喊叫地朝着八岁扑了过去,随后二人又莫名其妙地突然结盟,把洛晨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人在雪地里扑腾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呼呼喝喝地停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被雪糊了一层,整个仨白胡子老头。当然,后脖子也都没能幸免,都被塞进了三四个雪球,此时衣衫早就湿透了。洛晨坐在地上,只觉的许久都没有像这般过瘾,心中大快,喘了一会才问道:“八岁师兄,神笔师兄,你们……你们两个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打雪仗的?”

    八岁真人摆摆手,说道:“当然不是,眼下年尾将近,我们是想问问你,你师父可与你说过这人宗过年的规矩么?”

    这倒把洛晨问住了,愣了好久才说道:“呃……自打我入门以来,师父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些事情。”

    八岁真人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废话,寂师叔生性清冷高傲,你就算啥表示没有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作为徒弟,这辞旧迎新你怎么能对师父啥表示没有呢,所以我们两个猜着你对这些事情所知不多,才把你叫出来,给你详细说说。”

    洛晨对师父本就心怀感激崇敬,此时听八岁真人一说,更为意动,急忙凑近说道:“愿闻其详。”

    八岁真人得意一笑,这才娓娓道来,将这人宗过年的规矩一一说与洛晨,这正是“道法阴阳无常理,仙门亦可效红尘”,究竟不知这规矩到底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3回 白雪村岁末说年礼 绕指柔拈袖拭残痕

    上回说到,寂真人见洛晨已然修成观光之法,将观光诀窍传授于他,洛晨便在寂寥界中自去修行,谁知这观光之术耗神不小,修炼了半日已然将洛晨累得够呛。寂真人对此早有预料,索性提前让洛晨出来,洛晨得了这个空,自去寻八岁神笔二人,三人在雪地上一通玩耍,好不过瘾。

    此时八岁真人玩的尽兴了,坐在木屋栏杆上,看这洛晨说道:“洛晨,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当年便是在凡间过了两万多年,历劫无数,方才征得大道,修成仙身,所以呢,此时宗门之中自然也就留下了许多人间的习俗,这年尾便是其中之一了,凡间应该也正筹备春节,你且说说,凡间春节是个什么光景?”

    提起春节,洛晨心中不由的升起一阵怀念之情,略略思索了一下才说道:“春节啊……就是祭灶王,祭祖宗,打年糕,贴春联,挂灯笼,全家上下欢聚一堂,走亲访友,哈哈哈,白天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可一到了晚间那就热闹了,瑞雪纷飞,张灯结彩,烟花漫天,那时候一到春节,总觉得偌大的江城都变的小了很多呢。”

    洛晨越说越兴奋,神笔真人本就在江城过了好些日子,此时自然感同身受,不由得接道:“正是,不过万家灯火固然热闹,等人们散去之后,天色将明未明,昏昏暗暗,街道之上尽是红纸。此时漫步回转,见桌上菜肴犹剩,美酒还温,哈哈,若是再来一知己,就着残羹冷炙,喝几杯小酒,外面万籁俱寂,屋内谈笑风生,真是自在得紧。”

    八岁真人看着这俩货一脸憨样坐在旁边自我陶醉,不由得撇撇嘴,他晋级真人之前也在凡间历练过,不过那时威国还没建立,天下战乱不断,所以他在凡间也是颠沛流离,没有尝过春节团聚的滋味,此时见神笔洛晨二人的姿态,不由便有些羡慕,嘴上说道:

    “哎哎哎,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咱们这会在人宗,想过年回凡间过去!没人拦着你们……”

    洛晨和神笔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神笔真人凑到八岁真人旁边说道:“八岁师兄不必气馁,你现在已然是真人之境,随时都可以进入凡间历练,若是得空,师弟必陪你走一遭,你看如何?”

    八岁真人白了神笔一眼,却是没有接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少在这扯没用的,洛晨,你且过来,我说与你听,咱们人宗每到年尾,三十彻夜不眠,这一点和凡间一样,等到过了夜半子时,弟子须得给师父叩头,献上一样凡物,随后师父也要回赠弟子一样东西,同样必须是凡物,以为辞旧迎新之礼。”

    洛晨听着新鲜,问道:“八岁师兄,互赠物件我能理解,可是为何又特特地说一句必须是凡物?”

    八岁真人扬起小脑袋,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规矩是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亲自定下的,新年之礼本是让弟子感怀师恩,前辈照拂后辈,若是来来往往皆以天材地宝,功法兵刃这等仙家之物互赠,久而久之这新年之礼就会变成一场交易,人人都想着从中谋利,谁还会真正感念师恩,照拂后辈?故而这规矩里特地说明,必须是凡物。”

    八岁说罢,神笔真人随后接道:“等到了三十那一天,村里在子时之前自会敲响岁末更,全村都能听得见,你只消拿着准备好的物件直接去献给师父便是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

    洛晨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这规矩虽然古怪,但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八岁神笔二人看这洛晨一脸沉思的模样,凑过来问道:“洛晨,你是不是想到送寂师叔什么东西啦?”

    洛晨忽然一抬头,做出一副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样子。八岁神笔一脸好奇,正等着他揭晓答案,可此时洛晨的脸却倏然严肃下来,看着二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完全没想到……”

    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洛晨当先迈开大步,朝着师父小院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想到了也不告诉你们!我还要去给地里浇水,失陪失陪!”

    等到八岁神笔回过神来,洛晨早已走远了,二人摇头一笑,转过身来便走回木屋之中。此时暮色将尽,夜色渐浓,村中房舍里陆陆续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如此看去,这修真界中大名鼎鼎的人宗,也不过就是一个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小小村落罢了,每一间房舍里都是柴米油盐,看似相同,却又不尽相同。

    洛晨回到小院的时候,差不多正是以往每日从寂寥界中出来的时候,此时雪已停了,葡萄藤早已织就一张藤桌,上面摆着两个小菜,一碗米饭,饭菜还都冒着热气,想是刚做好不久,但是因为今天没有水果,所以旁边只有一把藤椅。

    正在打理藤蔓的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见他头发略显散乱,衣服湿了一大片,微微皱了皱眉,素手轻抬,灵力浮动。洛晨虽然离师父足有两丈远,但还是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从鬓角滑过,同时周围泛起一阵暖融的感觉,让人周身一松,洛晨固然不惧寒冷,可这冰天雪地总不及温暖如春来得舒适。

    片刻之后,暖意退去,洛晨被冷风一吹,登时回过神来,只见身上原本潮湿的衣服已然变得干爽柔软,连头发都变得蓬松起来。洛晨嘿嘿一笑,心中隐隐泛起一阵莫名之感,走到寂真人面前,恭敬说道:“多谢师父,方才弟子出门,和八岁师兄还有神笔师兄玩闹了一回,所以才弄湿了衣服,还请师父勿怪。”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嘴里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说道:“你且先去吃饭,随后便将藤蔓浇灌了吧,后院的鸡鸭我已经喂过,你只去浇水便好。”

    洛晨偷偷瞄了师父一眼,奈何寂真人平日里就是一副清冷的表情,此时看去和平时也没多大差别,根本看不出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弄湿了衣服而生气。洛晨站在原地思量了半晌,左右无法,只得战战兢兢吃了几口饭,随后便拎起水桶,朝着村口跑去了。

    寂真人在院中将葡萄藤修剪好,正要回屋,却只听见“叮”的一声,回头看去,只见院中藤桌玉瓶之上那根小小藤尖下,正有一滴夜光仙露倏然而落,掉进瓶中,在晶莹剔透的玉瓶里荡起一阵波纹。寂真人看着玉瓶里微微晃动的水面,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素手一动,院子里的雪倏然聚合,在手掌之上汇成一个滚圆的雪球。

    寂真人把雪球凑到面前,仔细端详,只觉这小小雪球亦有可爱之处,不由得运灵于目,但见雪片分六瓣,片片自晶莹,原是九天无根水,转成一缕薄冰,不似奔雷狂雨,不若天河颠倾,只如柳絮开过春风迎,一夜长梦初醒,江河湖海,崇山峻岭,皆如羽轻。

    正思量间,寂真人忽听得小院门扉一阵响动,心下不由一惊,信手便把雪球给甩了出去。这边洛晨刚打好一桶水回来,才推开柴扉而入,只见一个白花花的球直奔面门,洛晨躲闪不及,鼻子一酸,脸上一凉,登时被这一个雪球结结实实地糊了一脸,也幸亏寂真人没用什么力道,否则这一雪球下去,洛晨非得被闷过去不可。

    寂真人方才只想着把雪球甩脱,谁知信手一扔竟不偏不倚砸在洛晨脸上,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可还没迈步,就先看见洛晨站在院门口,满脸白雪,两只手兀自在半空胡乱挥舞,脚下拌蒜,好不滑稽。寂真人瞧着洛晨手舞足蹈的样子,一下子没绷住,竟是轻掩檀口,笑得腰都弯了下来,这一笑风姿绰约,清丽动人,只可惜洛晨双眼被雪糊住了,无缘得见。

    过了片刻,洛晨才从方才那迎面一球中清醒过来,急忙放下水桶,伸手把脸上的雪抹干净。睁眼看时,只见自己的师父正安坐在北面藤椅上,淡淡地看着天空,好像方才的事情和她完全没关系一般,洛晨见状,心下纠结,但还是慢慢挪到南边的椅子上坐下,一面抹着脸上的雪水,一面小心翼翼地说道:

    “师父,那个,我今天真不是要把衣服弄脏了来气您的,您看您现在打也打了……嘿嘿……就原谅弟子这一次呗?”

    寂真人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脸上还没擦干净的雪水,眉头又是一皱,随后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走到洛晨面前,抬起袖子,轻轻帮他把脸上的雪水擦拭干净。

    “晚上照常修习静功,明日在寂寥界中修习观光之法,不可松懈。”

    寂真人放下袖子,淡漠地扔下一句话,便自顾自离开小院,回到房舍中去了。洛晨呆坐在藤椅之上,方才师父虽然用的是袖子,可擦拭之间手指难免会触碰洛晨面颊。洛晨长这么大,这般肌肤之亲还是头一回,顿时六神无主,心猿意马,紫府又一次隐隐作痛,但这次的疼痛较之前却是轻了很多,以至于洛晨根本没有从方才的亲近之中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洛晨木讷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挪地走回房舍中,连后院的果蔬的都忘了浇灌。直到走回房间躺在床上,洛晨这才渐渐清醒过来,只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修习静功全修到狗身上去了,师父不过是帮自己擦擦脸,自己就这般失态,哪里还是一个道门弟子应有的样子。

    只是洛晨并不知道,就在他魂不守舍的这会功夫里,隐在他紫府之中那一片无根水仙已经悄然消散,但是封禁却并未削弱,反而越发强劲,将那股魔念死死困缚,是以这一夜洛晨修习静功不但不觉滞涩,反而更加顺畅,这正是“前事皆忘红颜远,直把同根做同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4回 辞旧岁红花映白雪 换新桃异果赠恩师

    上回说到,眼看着年关将近,八岁神笔二人怕洛晨不知道人宗年尾的规矩,特地将他叫了出来一一告知于他。洛晨听罢,将那些规矩记在心下,却并未对师父提起,只默默思索年关之时究竟要送出点什么才好,思来想去,早已有了主意,于是暗自准备不提。

    洛晨修炼不缀,对于观光之法也渐渐有所领悟,每日在寂寥界中的时间亦缓缓延长。转眼已到年尾,这一日正是三十,洛晨一觉醒来,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房舍的门窗之上不知何时已然贴好了鲜红窗花,煞是可爱。屋门上也倒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这福字娟秀之中隐含大气,大气之内暗藏婉约,应是师父亲笔所写,门边贴着一副对联,其上书曰

    笔墨辞旧时,龙蛇走罢年岁去

    瑞雪迎新朝,白羽飞尽复从头

    这窗上红花精巧,正是竹报平安梅开富贵,对联笔墨翩然,自有惊鸿之态道骨仙风,洛晨站在院中越看越喜,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急忙拎着水桶走出门去,可是这一出门不要紧,只见村中每一间院门之上早都挂起红灯,院内也隐有红色,想是窗花对联。

    此时雪尚未停,放眼望去,村中红灯白雪相间,于寂静冷清之中透出三分喜庆,可观可赏,可感可叹,这正是

    三冬夜半起清风,吹来窗外一点红。青烟袅袅归云麓,白雪皑皑落新灯。人间不忘除旧岁,仙山犹记守残更。爆竹缤纷铜樽满,亲朋宴罢酒炉空。师徒聊赠寻常物,问道明心一脉承。光阴无意催人老,回首千载亦匆匆。

    洛晨在村中走过,一路观之不尽,感慨万千,以至于拎水都比平日慢了几分,后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撒腿狂奔,才总算是没耽误功夫。

    浇完最后一桶水,洛晨把空桶放在院子里,马不停蹄地跑进寂寥界中,却见这寂寥界也与平时不同。只见那无根水仙随风动,红幅小笺墨色新,上面正写着,四季平安百事遂,六六大顺昨到今,七星高照承天顾,八方来财金或银,谁说仙境无俗物,灵根不厌红尘心。

    原来这寂寥界里不知怎么,漫天都是无根水仙,每一朵水仙下面竟然都挂着一张红色的小小挂钱,上面或是四季平安,或是八方来财,或是六六大顺,漫天红彤彤的挂钱,看起来着实喜庆,连带着寂寥界中原有的凄凉氛围都被冲散了不少。

    看着眼前这般光景,洛晨心下竟不由得生出一阵莫名的舒适之感,似乎这空旷无垠的寂寥界也忽然变小了,面带微笑走上石台,师父正坐在案几后面,但今日却是没有抚琴,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翻看。

    洛晨嘿嘿一笑,走到自己的案几后,一面坐下一面说道:“师父写得一手好字,大气而不失娟秀,弟子佩服,只是咱们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写个四季平安,六六大顺也还罢了,哪里用得着八方来财?”

    寂真人放下手中的蓝皮书本,瞥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人宗门规,年尾之时须得张挂红灯,饰以窗花对联。方才写罢对联福字,我见红纸还剩下些,便随手写了这些东西,至于上面的字,不过是我在凡间之时听到见到的吉祥话罢了,不必当真。此时年月已久,世事变迁,倒也不知凡间还用不用得到这些老腔老调。”

    洛晨当下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师父,这些可并非老腔老调,我儿时顽皮,以为过年净说那些个老掉牙的玩意,实在是无聊透顶,自己必要弄出个新花样,于是又是翻书又是杜撰,想琢磨出点新东西把这什么六六大顺,四季平安通通换掉,只求个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可是……”

    寂真人对这个话题似乎也颇有兴趣,见洛晨迟疑,淡然问道:“可是什么?”

    洛晨苦笑一声,带着自嘲的之态说道:“我琢磨出了那些个新词儿,谁知临到过年,见了亲戚朋友,饶是我平日里毫不怕生,口无遮拦,却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老一套的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六大顺,连最简单的一句恭贺新禧,大吉大利都顺口无比,呵呵呵……”

    洛晨在这自说自话,寂真人却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洛晨没注意到师父的反应,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

    “后来我也大概明白了,想来这新年便是如此,繁杂纷乱就无味,简单明了见真情。新年有礼节,但并非繁文缛节,给长辈三跪九叩倒不如大方磕个头问个安来得实在,之乎者也倒不如上来一句大吉大利听着顺耳,嘿嘿,能在人间流传这么久的吉祥话,看似平平无奇,却必有精微奥妙之处,别说几百年,就算是成千上万年之后,也必不会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洛晨心中不由得感念父母双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去得早,所以每逢大年三十,父母必会带着洛晨早早起床,前去祠堂祭拜长辈,求祖宗庇护,让洛家风调雨顺。

    祭拜过后,一家三口便会来在书房,饱蘸浓墨,在上好的红绒纸上写福字,随后便和家中仆役一同挂红灯,贴对联,全府上下一派热闹景象。可眼下父母双亡,家宅颠倾,此时又正值佳节,洛晨心下如何不难过,想着想着眼眶已然泛红。

    洛晨这般,不过是思念父母的常情,并未牵带心中魔念,故而紫府之中的封禁也没什么反应。寂真人见洛晨面露悲戚,略一沉吟,随手一甩便将案几上的古琴挪开,随后书架上放着的笔墨纸砚并两张方形红纸倏然而至,寂真人扫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此时屋里屋外窗花对联皆已妥当,但是院门之外的两张福字还未曾写,你且过来。”

    眼下洛晨正沉于思念,竟是没听见寂真人所说,依旧垂头不语。寂真人轻轻一叹,指间带起一阵清风,笔墨纸砚又飘然落在对面案上,洛晨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寂真人。

    “咱们院门两张福字尚未写好,你且写了去贴上,随后再来修炼。”

    洛晨愣愣地答应一声,心中犹自感念父母,下意识地提笔就要写,却见砚中墨水已干。洛晨放下毛笔正要研墨,此时寂真人却悄然坐在他旁边,一只素手赶在前面将墨拿起,在砚台上慢慢磨了起来,一阵水仙清香飘然而至,沁人心脾。这砚台也是十分神妙,明明没有加水,可是寂真人磨了片刻,砚中已然有了墨汁。

    过了片刻,寂真人见砚中墨水充足,这才淡然看向魂飞天外的洛晨,漠然道:“你此时不写,更待何时?”

    这句话里略微带了一点灵气,洛晨只觉心神震动,登时清醒过来,急忙抓起笔,在墨水里沾了沾。看着被墨水沾湿的毛笔,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静功随心而动,整个人的气息倏然平复,笔止如山岳,岿然不动,笔走似江河,滔滔不绝,须臾一个福字写毕。洛晨虽然自打进入人宗就没再写过字,但这静功修行似乎与写字有着微妙的联系,所以眼下这一个字写得竟是轻车熟路,毫不生疏。

    寂真人将这个福字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点了点头:“嗯,有骨有肉,运笔老练,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这字锋芒不齐,略有颤抖,却是显得有些畏手畏脚了,算不得上乘。”

    这话一出,洛晨登时不服,毕竟他好歹也是江城乡试的状元,从小到大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手好字不说炉火纯青,也早已收放自如,非同辈庸才所能比,此时被寂真人如此挤兑,立马说道:“师父,我是没看出我的字哪里锋芒不齐,要不您也写个福字,也好让弟子知道自己写的差在何处,怎样?”

    这会洛晨心中只是不服,却忘了师父是修仙之人,寿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数百年光阴打磨下来,他一个凡人如何比?寂真人见洛晨出言挑衅,嘴角一翘,也不矫情,素手轻挥,剩下的那张方形红纸已然被挥到半空,寂真人运笔如飞,墨水悬而不落,须臾一个福字写成,寂真人放下手中毛笔,猛然一甩,悬在空中的福字直直地射向下落的红纸,不偏不倚隐在正中间,随后落在案上。

    洛晨抬眼看去,只见这一个福字写得刚柔并济,转角之处浑和圆润,可紧接着便是锋芒毕露,气势滔天,而后气势收敛,又变得深藏不漏,如此起承转合,比划之间不但不显生硬,反而天衣无缝,水到渠成,洛晨对自己的书法再怎么引以为豪,这会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寂真人写罢,微微转过头来,淡然说道:“如何?”

    “咳咳咳咳,师父,您写的字真是冠绝古今,学生……学生甘拜下风,那个……我这就去把福字贴上,这就去!”此时洛晨也反应过来,师父是仙门中人,寿愈几百载,光是一点就足以傲视凡间,自方才居然还不服……嗯,现在也有些不服,但不服归不服,眼下师父这一手书法自己的确是望尘莫及。

    洛晨一面干笑一面拿起两张相差悬殊的福字跑到院外贴好,当他再回到寂寥界中的时候,寂真人已然不在其中了。洛晨见师父已然离开,不消吩咐,便自行在石台中央修行静功,由于今天开始修行的时间有点晚了,所以当洛晨耗尽神思从寂寥界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村中各家各户门口红灯通明,还真有几分辞旧迎新的味道。

    洛晨拎着最后一桶水回到小院门口,看着门上红灯下两个天壤之别的福字,不由得摇头苦笑,推门而入,将葡萄藤浇灌妥当,随后便直奔后院地里。

    后院种的水果并不多,只有西瓜苹果两样,但洛晨前几日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颗黄澄澄的水果,周身带刺,状若蜂窝。洛晨在江城的时候吃过这东西,似乎是叫菠萝,须得把皮剥了,泡盐水才能吃。洛晨那时还小,嫌麻烦,没蘸盐水直接吃了好几块,结果舌头都吃的流出了血,痛的几天不敢吃饭,直接沦为父母的笑柄。

    菠萝吃起来虽然麻烦,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所以洛晨就打算用菠萝加上苹果西瓜,做一道果盘献给师父。他身上实在是没什么好物什能拿得出手,胸口的碎瓷片和腰间的白雪碧心玉都不能送出去,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出这么个玩意来送给师父了,要是非得送个法宝灵草之类的,洛晨还真拿不出来。

    小心翼翼地摘下菠萝,洛晨又摘了一个西瓜两个苹果,做贼一般溜回自己房中,随后才从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盘子,一只汤匙和一把菜刀,小心翼翼地开始切水果。

    这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西瓜和苹果都还好说,唯独这菠萝难缠得紧。洛晨小时候看别人给菠萝削皮那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到了自己手里就变得难如登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浑身是刺的玩意勉强削了皮,手指也被戳破了好几次,若是菠萝也能够滴血认主,这会估计早就死心塌地了。

    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把光秃秃的菠萝摆在盘子正中央,拿起勺子将中间掏空,随后把苹果切成碎块放入其中,然后再把西瓜切好摆在四周,这一道果盘就算大功告成了。把菜刀送回厨房,回屋往床上一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过程坎坷,但眼前这一盘水果总算是像模像样,还能拿得出手。

    眼下亥时将尽,洛晨也不睡觉了,只坐在床上修习静功,等子时夜半,便去给师父叩头,顺便将这个小玩意献上,聊表敬意。思虑至此,洛晨还真有点期待,不知师父会用什么东西来还礼,这正是“须臾新桃除旧岁,一念倾城换红颜”,究竟不知这洛晨要如何将果盘送出,寂真人又会以何物还礼,且听下回分解。

第55回 献鲜果偶得香甜味 弄琴弦歌起念奴娇

    上回说到,这临近年尾,人宗村落之中挂起红灯,张贴窗花福字,一派喜庆景象。洛晨在寂寥界中修行出来,便在后院地里摘下一些新鲜水果,拼凑一盘,以此作为献给师父的新年之礼。等到这水果打理妥当,已是亥时将尽,洛晨便在屋中修习静功,只等子时夜半。

    过不多久,只听村中传来一阵打更声,这声音清脆悠长,绵绵不绝,将洛晨缓缓从修持的状态唤醒过来。闻得此声,洛晨心知这应当就是神笔师兄之前提到的“岁末更”,此更一响,弟子便可以将自己准备的岁礼送给师父,师父也可将回礼交予弟子。

    轻盈地从床上跳下,洛晨端起盛满水果的盘子便走出房间,只是还未来得及去往师父房门,就瞥见一道身影正站在小院中,削肩白雪三四片,青丝绾以二尺红,不是寂真人还有谁?

    这寂真人平日里不过用粗布将一头青丝简单一绾,可此时却换成了一条大红丝带,清冷孤寂之中平添一丝妩媚大方。从背后看去,只见她布衣麻裙空山坳,青丝如瀑千尺涛,素手扶风连玉腕,轻抹缓带系红绡,徵羽宫商空相错,碧弦声声归寂寥,沧海桑田观不尽,且吟一曲念奴娇。

    洛晨看着站在院中的寂真人,呼吸不自觉便漏了一拍,随即眉头一皱,总觉得近来自己这位冷若冰霜的师父似乎变得越发可亲可敬,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走上去看一眼,说几句话,若是不这么做心下便会隐隐作梗,好不别扭,刚拜入师父座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正思量间,一阵冷风从外而入,几片飞雪被风裹着飞进了洛晨的鼻孔里,洛晨只觉鼻子里面一凉,险些一个喷嚏打出来,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忍着鼻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中,朝着寂真人的背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师父,这几个月来您对弟子悉心栽培,弟子此时修为尚浅,无以为报,见后院有一菠萝,所以草草凑了鲜果一盘,望师父笑纳阿嚏!”

    这一个喷嚏终是没忍住,猛然打了出来,好在洛晨此时尚未抬头,才总算是没糟践了盘子里的好玩意。寂真人虽然对道场之内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但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洛晨不放,故而眼下还以为洛晨不知人宗岁末的规矩,早就去休息了,这会他忽然端着一盘鲜果出现在院里,寂真人还真有些意外。

    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手端瓷盘跪在雪地里的洛晨,寂真人心下微动,并未催动灵力,而是慢慢弯腰伸手,握着洛晨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淡然说道:“这人宗岁末的事情,是八岁和神笔告诉你的吧。”

    洛晨端着瓷盘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也不打扫身上的雪,笑着说道:“正是两位师兄告诉我的,师父,我刚入门没多久,也拿不出什么好玩意来,前几日在后院地里发现一颗菠萝,应该是八岁师兄给我种子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在内,整片后院只有这么一颗,所以就切了来献给师父。”

    寂真人低头看去,只见盘里一片红霜拥黄玉,半盏黄玉琥珀盛,清淡甜香扑鼻,红绿二色悦目,盘中黑星万点,却是西瓜腹中籽,那菠萝肉厚中空,汁清果美做仙羹,直看得人食指大动,口内生津,不过是三般田园寻常果,如此来却成美味妙珍馐。

    起初洛晨不过是把菠萝中间掏空,随后将切碎的苹果放了进去,谁知这仙家田园里种出的菠萝如此多汁,这才多大功夫,沁出的汁液竟已然把苹果浸泡在内,反散出一阵极为甜香清爽的气息,苹果被这汁液一泡变得略有些粘稠,就如同这菠萝之内盛的是一碗粥一般,看着便觉胃口大开。

    寂真人微微一笑,淡然说道:“你此时不过刚刚入门,我本想着第一年的岁末就免了,等到明年再说与你知道,谁知八岁神笔二人竟提前告知于你,也难为你费心思做了这么道……这么一道菜出来,既如此,为师便却之不恭了,这一盘鲜果,咱们师徒二人同享便是。”

    说着,寂真人随手一挥,葡萄藤倏忽织就了一张藤桌,两把藤椅,师徒二人坐下。寂真人心知洛晨遵守师徒之礼,定然不会先吃,于是便先行拿起汤匙,在凤梨当中舀起一点苹果菠萝汁,轻张檀口,慢开樱唇,送进嘴里。只觉这清汁浓而不腻,苹果脆而不涩,两下混合,苹果清甜,菠萝鲜美,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即使是寂真人这般早已不沉迷五味的仙人,都觉回味无穷,唇齿留香。

    寂真人天生一副清冷面容,心中对这味道再怎么喜欢,脸上也并未表露半分,洛晨对此也早已习惯,见师父自在那边细品慢尝,当下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一边嚼着果肉一边说道:“师父,这菠萝的味道不错吧,我小时候第一次吃菠萝可是尝尽了苦头,这菠萝啊须得在盐水之中浸泡一时三刻,才能入口,否则舌头会……”

    洛晨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似是光顾着给菠萝削皮掏心,早已把浸泡盐水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此时……师父却已经吃了这没浸过盐水的菠萝。洛晨儿时因为这件事情被嘲笑了好多天,此时重蹈覆辙,心下一乱,竟忘了师父乃是得道的仙人,伸手就把汤匙给抢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在菠萝中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随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师父,没事了,我还以为我忘了给菠萝浸泡盐水,这会尝来,应该是泡过了,嘿嘿……”洛晨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如释重负地说道。

    寂真人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平静地说道:“这菠萝汁水略显刺舌,若是凡人直接食用,口内应如针刺,一旦吃的多了,还会破皮流血……”

    洛晨闻言,如遇知音,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嗯嗯嗯,师父你说的没错,我小的时候就是因为不知道还有这般禁忌,一顿胡吃,结果口舌皆破,疼得好几天都不敢吃饭呢……”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接着说道:“我已是真人境圆满,你虽没有修为,但日夜修持静功,筋骨血脉强健非常,一个菠萝而已,只要你别连皮一起吃下去,就不会伤到分毫。”

    洛晨原本轻松的表情登时凝固在脸上,这会他已经万分确定,自己就是没给菠萝泡盐水,但这些不过寻常小事罢了,诚如师父所说,这会给他一杯滚开水他都能一口喝干毫发无伤,更何况区区凤梨?但……但方才他手忙脚乱,拿过汤匙就吃,似乎忘了师父刚刚也用过这小小的汤匙……

    眼下洛晨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半举着汤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愣愣地定在那里,不敢妄动,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往小了说那是不尊师长,往大了说就是欺师灭祖,管你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寂真人虽然从未责罚过他,但洛晨却从不认为师父是一个软弱好欺之人,这一次多半是逃不过了。

    洛晨心下虽然惊慌,可是在这惊慌之余,却还隐隐有一丝异样情愫自紫府而发,不明不灭,但又清晰无比。正因为这一丝情愫之故,洛晨这会才会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而不是战战兢兢地下跪,认错求饶。

    半晌,寂真人才缓缓伸出素手,从洛晨手中把汤匙接过,灵力一催,上面附着的果汁残渣已然被一扫而光,比在水中清洗的还要洁净无数倍。寂真人清理过汤匙,这才继续品尝起眼前鲜果来,就如同之前种种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洛晨见师父神情淡然,并未有什么不悦之色,这才缓缓放下手来,只觉一阵心虚,却是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了。师徒二人一言不发,一盘水果默默吃完,西瓜全进了洛晨的肚子,至于菠萝,寂真人那是一点都没给自己的徒儿留,直看得洛晨垂涎无比,没办法,他之前好死不死尝了一口,那般味道入喉,谁还吃的下西瓜?

    看着眼前一盘子西瓜皮,洛晨正要起身收拾,此时寂真人却忽然说道:“你的岁礼我已然收到,人宗规矩,师父也当赠弟子一礼,我之前并无准备,却不知你想讨些什么?”

    洛晨刚刚才犯了浑,这会哪还敢要什么还礼,急忙说道:“师父,弟子不过做了一盘水果孝敬,这水果吃完就没了,又不像什么物件可以一直带着,哪用得着什么还礼,吃过拉倒,吃过拉倒!”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寂真人却摇了摇头:“不可,你既在此时前来献果,那这盘水果便是岁礼,弟子献礼,师父不可不还,你且说你想要什么凡物便是,功法兵器就不要提了。”

    人宗规矩,岁礼需是凡物,不可以功法兵刃之流作为岁礼。洛晨思量片刻,苦笑道:“师父,并非弟子不愿讨要,实在是压根没想过这一回事,既然宗门规矩如此,那便请师父随便赏赐些什么就是了,弟子断不会挑肥拣瘦。”

    寂真人闻言,低头沉吟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你送我的鲜果一盘,吃完便无,那我就回你村歌一曲,听过作罢,你看如何?”

    洛晨都说了不会挑肥拣瘦,此时自然无不应允,当即躬身说道:“多谢师父赐歌,弟子洗耳恭听。”

    寂真人点了点头,双手间灵力涌动,飘然一挥,平日里放在寂寥界中的古琴倏然出现在半空,悬而不动。寂真人双手按弦,淡然说道:“此曲本是一首词,后传唱开来到我耳中,看这词内容尚可,便将其中不合韵律的地方略作修改,才有了今日的样子。”

    洛晨心中一动,问道:“师父,既然这曲子原是古词,不知这词牌又是什么?”

    寂真人闻言一叹,片刻才幽幽说道:“这一首词,名唤念奴娇。”

    闲话说罢,清冷之音飘然而起,正是一首古韵之词,其间错落有致,引人入胜

    楼台峥嵘,春风度,一笑王孙若鹜

    玉手轻拨,七弦怒,曾引良人相顾

    酒过千杯,山盟无数,尽付长亭路

    朦胧泪眼,难教韶华且驻

    须臾别后经年,桥头尘起处

    宝马雕车,前拥后簇

    迎佳人,更兼喧嚣锣鼓

    不语垂珠,叹痴心如故

    月色清冷,酒暖红烛,弄剑风起长哭。

    清风渐起,衣袂飞扬,尽管寂真人声音清冷,琴韵萧然,但这一首词中的相思之意,凄凉之情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反而借着这冷音寒韵变得愈发催人泪下。洛晨看见眼前光景,不由自主便想起蓝心,可是一动念头,便会牵连魔心,引得紫府之中封禁自动,将这股思念打散。

    洛晨紫府的封禁本就是寂真人用本命水仙的花瓣种下的,两厢同根,自有感应。这等感应在寂真人这边微不足道,但却对洛晨影响颇深,他会忽然觉得师父可亲可敬也正起于此,这会心魔被封禁压制,洛晨满心相思无处发泄,不由自主地便放在了眼前的寂真人身上。

    “铮”

    洛晨正听得入迷,寂真人的手却猛地一抖,原本和谐的琴音忽然一变,小院之中灵力鼓荡,古琴瞬间消失无踪。寂真人双手向下一按,飘然站起,洛晨被方才的高亢之音吓了一跳,兀自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师父。

    寂真人行若无事地瞥了洛晨一眼:“你的礼我已经还了,且回去休息吧,打明日起,我会开始传你道门内功和入门术法。”

    说罢,寂真人也不管洛晨听进多少,便自行推门入户,回房去了,把洛晨一个人扔在院子里。洛晨愣愣地在铺满白雪的地上坐了半晌,还是没明白师父的琴音为何忽然凌乱,左思右想无果,只得站起身来回到房中休息,却不知这一段清歌,一夜光景,日后会惹出多少事来,这正是“阴极化阳阳转阴,魔念才平情念生”,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6回 藏书阁真人赐道法 错卦辞小徒受责罚

    上回说到,年尾已至,洛晨早准备好一盘鲜果,送与恩师寂真人。寂真人本以为洛晨不知年尾岁礼一事,并未准备回礼,遂在院中抚琴清歌一曲,聊做回赠,只是这歌还没唱完,寂真人却忽然按弦不弹,匆匆离去,洛晨莫名其妙,只得作罢,随后也回房不提。

    人宗之中虽有年尾旧俗,但不会像凡间那般团聚吃喝,师徒之间不过互赠岁礼,闲谈几句也就罢了。须臾年尾已过,宗中弟子照旧各自砍柴生火,养鸡养鸭,锻炼心神,精修术法去了,人宗再怎么像人间,到底还是仙门,自不与尘世相同。

    这洛晨虽只睡了后半夜,但内有静功加持,神完气足,早上醒来也不觉困顿。起身刚走出房间,却见师父正站在廊中,洛晨急忙上前躬身,说道:“师父,您今日不在寂寥界内,想是找弟子有事?”

    寂真人点点头,随后转身走到寂寥界的入口,双手一动便是一个八卦印,随后灵力涌动,轻飘飘地盖在门上。洛晨心下凛然,师父平日里开寂寥界根本用不着什么手印,直接灵力一催便可进入,今日却结出八卦印来开门,难不成这一扇门还有别的玄机不成?

    正思虑间,寂真人已将手印收回,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可显出的却不是寂寥界中的光景,而是一间小小的书房,书房中四壁都是书架,架上满满排列着各种书籍,隐隐可见“手印”,“内经”,“阵法”之类字样,屋内并无门窗,也无灯火,但却明亮适中,十分神奇。

    寂真人带着洛晨走进屋中,这才说道:“你修成听息之时,道基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为保万无一失,我才让你多修了将近半个月的观光之法,眼下你道基尽复,静功大成,可以开始修习我道门心法,这三本书你且拿去,无论用何等方法,必须字字句句记在心中,半点不可出错。”

    说着,寂真人看都不看便从书架上取下三本书递了过来。洛晨见师父语气严肃,当即正色接过书本,定睛看去,只见这三本书乃是《易经》,《脉谱》,《浣灵诀》,其中《易经》最厚,《脉谱》次之,《浣灵诀》最薄,只有半指宽左右。

    洛晨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觉得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随后一阵清凉之感沿着肩膀流遍全身,眼前一亮,脚下一空。洛晨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然不在书房之中,而是站在寂寥界的石台之上,师父正坐在不远处案几后面。若不是手中还捧着方才的三本书,洛晨真会以为方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寂真人坐在不远处,声音淡漠:“这三本书乃是入门,《脉谱》所录乃是人体经脉窍要,须得烂熟于心,待到熟悉自身经脉之后,便可修习《浣灵诀》,浣灵诀可以炼化入体灵气,你日后修习少不了要用到,然而这《易经》眼下却是无用……”

    洛晨看了看手中厚厚的《易经》,心下隐隐有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师父,自打入门,您在我修行上的安排从来都是无比严谨,修道基,养经脉,稳固心境,步步为营,这会既然给了我这本书,那必然有其深意,嘿嘿,师父,我说的可对?”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接着讲道:“《易经》眼下虽无用,但却是你日后成界的关键,所以这本书中一字一句,一卦一象,你死记硬背也好,东拉西扯也罢,一年之内务必全数记在心中,《易经》一共六十四卦,前八个月你要将每一卦的卦象,爻辞统统记下,后四个月专门熟悉六十四卦方位,我会随时考校于你,若你记错一个字,必有重罚。”

    这最后一句虽然语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洛晨却分明感觉到一阵寒意从紫府之中窜了起来,深入脏腑,冰冷无比,整个人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寂寥界转中的凄凉氛围又浓重了些。

    寂真人没理会洛晨的反应,继续说道:“从今日起,你早上起来不必再去打水浇灌藤蔓,只在晚上浇灌一次便是。其余的时间你在房间中也好,寂寥界中也罢,看什么书也随你,我并不会多加管束,但若是考校你的时候你答不出或是答错了,自觉些,不要让我多费唇舌。”

    洛晨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那个……不知这惩罚,到底是什么呀?”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淡淡地说道:“一个字一桶水,若是错了整句,这一句里有多少字,便去村口拎多少桶水。”

    “呼”

    洛晨闻言,不由的松了口气,院中木桶轻便无比,加上村口井中的水也是十分轻盈,对于此时的洛晨来说别说拎一桶,就算是三十桶,四十桶也不在话下。洛晨固然知道所谓惩罚应该不会这么轻松,但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几分,毕竟他也是得过状元的人,这三本书再难,还能难过多年来自己背过的书本么?

    洛晨是怎么想的寂真人并不关心,身形一闪已然把洛晨带出了寂寥界,入口倏然关闭。洛晨站在走廊中,看着紧紧关闭的木门,脸色一苦,转向寂真人,哀声道:“师父,您不必这么狠吧……”

    人宗之中虽然灵气丰沛,但寂寥界可是寂真人亲手打造出来的,内里不但灵气充盈,还暗含了寂真人的道意,在其中修炼能让人心思敏捷,容易顿悟。此时寂真人把这门关上了,明摆着就是不让洛晨在寂寥界中修炼的意思,洛晨如何不急?

    “修道本就不易,之前那般宽松不过是让你借着修复道基的过程适应人宗的氛围罢了。你也不用沮丧,先看完《脉谱》,再研读《浣灵诀》,你便可以纳灵入体,我此时虽关闭了寂寥界,但你若有本事把门打开,自行进入,我亦不会阻拦。”

    寂真人说完,便朝着院外走去,留下洛晨拎着三本书一脸衰样站在走廊里。

    “今日将乾坤屯蒙需五卦,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简诀背完,晚饭之前我会考校于你,剩下的你自己把握,每天至少修习两个时辰听息,一个时辰观光。”寂真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洛晨这下可不敢发愣了,单静功修习就占去三个时辰,还要背书看书,稍有懈怠就真来不及了。

    没工夫抱怨师父严厉,洛晨捧着三本书就跑回了房间,仔细研读起来。《易经》之中相对文字,其实还是卦形之类的图案更多一些。洛晨此时顾不上细看,一双眼睛全放在文字上,也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一股脑先记在心里,应付过了晚上的考校再说。

    六十四卦每一卦的内容其实都不算多,奈何晦涩难懂,而且洛晨还要记住五个卦象,故而也颇为费力,在房间里直背到黄昏,才好不容易记住了这前五卦的所有内容。眼下也没空休息,洛晨急匆匆地把《易经》扔在一边,拿起《脉谱》就看了起来。

    这《脉谱》记录的是人身上各大经络,外加奇经八脉,和《易经》一样,没多少文字,只是将这各大脉络的穴位名称以及走向略作说明,其余的大多是各种大同小异的经脉图,洛晨找到肺经和大肠经简诀,如法炮制,也不管什么意思,闷头就是死记硬背,这边刚刚背完,寂真人的声音已然在门外响起。

    “洛晨,出来。”

    之前师父对自己都是放任自流,不加管束,此时一转身就如此严厉,一时实在是难以改过。洛晨一面想着,一面拿着书本走出房间,此情此景倒有些像是在凡间进学一般,洛晨思虑至此,心下别扭反倒消解了些。

    寂真人见拿着三本书走了出来,眉头一皱,片刻才说道:“手太阴肺经简诀。”

    洛晨呼出一口气,朗声背诵道:“手太阴肺中焦生,络肠循胃散流行,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肘中,循臂寸口上鱼际,大指内侧爪端通,支络还从腕后出,接次指属阳明经。”

    寂真人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手阳明大肠经简诀。”

    洛晨答上一问,心下大定,当即回道:“阳明之脉手大肠,次指内侧起商阳,循指上廉出合谷,岐骨两筋循臂肪,入肘外廉循外,肩端前廉拄骨旁,从肩下入缺盆内,络肺下膈属大肠。支从缺盆直上颈,斜贯颊前入齿当,环出人中交左右,上挟鼻孔注迎香。”

    洛晨在被叫出来之前正在背这两首经络简诀,故而此时寂真人问起,回答得还算流畅。寂真人再次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洛晨下意识地就跟在了身后,谁知寂真人走了没两步忽然回头,直视洛晨,冷声问道:“乾卦彖辞。”

    此时洛晨还沉浸在那两首歌诀里,忽然被这么一问,顿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才突然说道:“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寂真人闻言,目光稍微柔和一些,点头说道:“好了,先吃饭,吃过了饭我再来考你。”

    “呼呼呼”

    洛晨总算是松了口气,方才师父猛回头,一个问题问出来,可是把他问出了一身冷汗,险些就栽在了这个问题上。洛晨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走到藤桌跟前坐下,刚拿起筷子,寂真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蒙卦象辞。”

    “嘶”

    一股寒意猛然从洛晨脊背窜了上来,好悬把手里的筷子给扔了,缓了许久才说道:“山下出泉,蒙。君子以……哦,君子以果行育德。”

    寂真人站在不远处修剪藤蔓,听到洛晨所言,也没什么反应,连手里的动作都未曾停顿。这可苦了洛晨,一顿饭吃得是小心翼翼,每次都不敢放太多的饭在嘴里,生怕师父冷不防就问出一个问题,可是他这般谨小慎微,寂真人反倒一言不发,直到洛晨吃完,都没有再问过他。

    饭吃完了,洛晨如释重负,端起碗盘就要去洗,谁知刚站起身来,寂真人那清冷的声音却又一次传来:“屯卦六三。”

    寂真人的声音暗含威压,可令人心生恐惧,如此出其不意正是为了让洛晨将字字句句皆牢记心中。此时洛晨惊得连气都喘不匀了,扑通一声又坐回了藤椅上,急忙把碗盘放下,强忍着那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意,结结巴巴地说道:“既……既鹿无……无虞,惟……惟入于林中,君子几……几不如舍,往吝。”

    见洛晨所答不错,寂真人这才点了点头,随意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洛晨闻言,如获大赦,端起盘子撒腿就跑进了房中,三下五除二把碗盘洗刷干净,本不想回到院中,奈何他那三本书还在院里的藤椅上放着。站在走廊中犹豫再三,洛晨终是壮着胆子走到院中,伸手把三本书拿在手中,可是这边刚拿起来,寂真人的淡漠的声音便幽幽传来:“乾卦九三。”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老是被这么吓唬,洛晨也生出了一丝火气,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出来。谁知寂真人闻言,冷笑一声,哂然道:“错,九三乃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一句一共十二字,十二桶水,去吧。”

    洛晨一愣,乾卦自己算是背得比较熟的了,可没想到最终竟是错在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洛晨一脸不服地走向院里的水桶,心下不以为然,毕竟这一桶水的分量是在是轻得很,用这个做惩罚本就没什么作用。

    “师父,我这就去我勒个去!”

    洛晨一个踉跄,险些把脑袋扎进桶里,原因无他,只因这平日里轻飘飘的木桶竟然变得极为沉重,洛晨用上十分的力气才能拎起来,用上十二分力才能提着走动,还没走几步已然面红耳赤,双臂发酸。

    寂真人对洛晨视若无睹,自顾自说道:“十二桶水,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提不完,那么就翻一倍,二十四桶。”

    洛晨惨嚎一声,登时不敢再停顿,死命拎起水桶便朝外跑去,说是跑去,其实也没比走路快上几分。这水桶之前轻巧,装上水也没重到哪去,可是眼下水桶极为沉重,装上水拎起来更是吃力,洛晨生怕一个时辰之内拎不完,不敢少歇,一路上大呼小叫,生拉硬拽,惹得宗中弟子纷纷在院中观望,一时间整个村落里竟是比岁末还要热闹。

    洛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八岁神笔自然也听见了,二人都是过来人,知道寂师叔是在锻炼洛晨,所以不但不出手相帮,反而站在一旁一人拿着一只香瓜一边啃一边幸灾乐祸,直看得洛晨眼里冒火,头顶生烟,拎水的速度翻到快了几分,总算是赶在一个时辰过去之前拎完了十二桶水。

    寂真人看着瘫在了院子里的洛晨,面色平静,淡然说道:“回去修行静功,可助你回复。”

    说完,寂真人也不管洛晨死活,便自顾自进屋去了。洛晨此时筋疲力尽,索性也不回房间,就在院子里修行静功,过了片刻,只觉筋骨舒爽,气力恢复,这才站起身来回到房中修行不提,正是“根基一成入道途,步步坎坷炼真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7回 成周天参透浣灵诀 寂真人留书引相思

    上回说到,这岁末一过,寂真人便传给洛晨三本书籍,让他自去背诵。谁知洛晨第一天就出了差错,寂真人也一改之前宽纵之态,让洛晨拎着一只极为沉重的水桶来来回回打了十二桶水,直累得他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寂真人依旧毫不容情,第二日依旧让洛晨背诵《周易》《脉谱》。

    “足阳明胃经简诀。”

    “胃足阳明交鼻起,下循鼻外入上齿,还出挟口绕承浆,颐后大迎颊车里,耳前发际至额颅,支下人迎缺盆底,下膈入胃络脾宫,直者缺盆下乳内……”

    “萃卦彖辞。”

    “萃,聚也;顺以说,刚中而应,故聚也。王假有庙,致孝享也。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困卦九二象辞。”

    “来徐徐,志在下也。虽不当位,有与也。”

    “错,困卦九二象辞乃是困于酒食,中有庆也。一共八字,八桶水,去吧。”

    “啊啊啊”

    从那一日起,洛晨再没进过寂寥界,每日或是在前院,或是在后院,甚至是吃饭的时候都捧着书本不断地翻看。起初还好,左右不过那些,可是几个月过去,累积下来的内容已经十分庞杂,寂真人随时随地都会提出问题,洛晨不能对答如流,少不了要拎着那死沉死沉的水桶前去打水,被神笔八岁两个看热闹的气个半死,然后再累个筋疲力尽。

    这惩罚虽重,但寂真人也自有分寸,绝不会在洛晨拎水过后,行功调息之时提问,有时洛晨用力不当,伤了骨骼经脉,寂真人还会为他打入灵气调理。

    这些事情洛晨自是不知,只知道自打开始研读《脉谱》之后,修习静功时竟能隐隐看见体内经脉走向,中有白光流转,神妙无比。随着记住的经脉越来越多,静功所见的经脉也越发清晰繁复,修行之中体力精力也是越发充沛,远非从前可比,洛晨心知此乃背诵《脉谱》之功,自然加倍用心,努力研读不提。

    半年倏忽即过,眼下已是七月,洛晨终于将《脉谱》尽数背完,开始参悟《浣灵诀》。此时华都入狱,家宅遭焚这诸多变故刚好过去一年,以至于洛晨心境略显不稳,紫府之中魔念隐隐挣扎,冲击封禁,故而寂真人稍稍减少了平日里对洛晨的考校,只等他渡过这段时间之后,再行细细考察不迟。

    这一日洛晨背过《易经》,见天色尚早,还未到给葡萄藤浇水之时,于是便随手拿起《浣灵诀》来观看。这《浣灵诀》虽只有半指厚,可却和《易经》一样晦涩难懂,洛晨参悟许久也没什么起色。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书中第一页写的浣灵总纲山中石底有苦泉,恶浊不过正中间,扫去尘泥还清澈,复归石中自甘甜。

    皱着眉头把这总纲再读一遍,洛晨心中虽隐隐有感,但偏偏捉摸不清。书中内容洛晨早已滚瓜烂熟,然而这总纲才是解开其中窍要的关键所在,不明悟总纲之意便不懂书中所言,若是贸然加以揣测,蒙对了还好,一旦蒙错了,走火入魔已经算是最轻的后果。

    慢慢呼出一口气,洛晨眼睛盯着手中书本,缓缓思量,并没有逐字逐句地去抠,他自是明白欲速不达的道理,若是一味苛求顿悟,矫揉造作,反而落了下乘,不但不能顿悟,还会坏了心境。故而也不着急,只在心中似想非想,将念未念,缓缓研习这正是洛晨在静功修习中悟出的道理,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此时寂真人正在院中修剪藤蔓,透过窗子看见洛晨坐在屋中,神情自然,知他此时已入静,说不定会有所收获,于是便将心中要考校他的问题放在一边,轻轻一挥手,窗户悄然闭合,隔绝响动,任由他在屋中参详。

    只是这寂真人不知,就在她帮洛晨关好窗户的瞬间,洛晨头顶百会穴上忽然亮起一点银芒,银芒之中正是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细细的针上刻着无数鬼面,有喜有悲,有爱有恨,重重叠叠,无穷无尽,若是蓝心在此,必能认出此时插在洛晨百会穴中的正是当年鬼婆所赐鬼仙至宝摄魂针。

    原来,当年洛晨锒铛入狱,蓝心为了救她寻到鬼婆,鬼婆顺势而为,用摄魂针将洛晨三魂七魄封禁在内,肉身无魂魄驱使,便如同死了一般,洛晨便借着这假死之象才得以脱离天牢。

    这事到此本来也就完了,只是鬼婆收回摄魂针时却略动手脚,用一根假针骗过蓝心,真正的摄魂针依旧留在洛晨百会穴中。这针本就是至宝,又有鬼婆这等绝顶鬼仙炼化,隐迹藏形,故而才能存身于洛晨百会之中,连寂真人也没能发现。至于鬼婆为何会把这摄魂针留在洛晨体内,个中缘由却是无人知晓。

    这些往事洛晨自一无所知,只觉阵阵凉意自头顶而下,心中清明,神念通达,当下再次看向手中的浣灵总纲,一眼扫过,心中渐有定论,不由开口念道:“山中石底有苦泉,恶浊不过正中间,扫去尘泥还清澈,复归石中自甘甜……元灵入体存关元,膻中不容邪浊玷,炼化元灵经紫府,复还关元成周天。”

    思虑至此,洛晨只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前所记《浣灵诀》中字字句句顿时明朗无比。洛晨按下心中狂喜,盘膝坐在椅子上,也不动用观星引灵,只借着吐纳之法纳灵入体,只见天地灵气飘忽而至,缓缓进入关元穴,亮白一片,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浊气邪气混在其中。

    洛晨老神在在,毫不慌乱,引动灵气上溯膻中。只见膻中自有白气成旋,乃是这段时间洛晨修行静功,自身所生一缕先天气,灵气汇入其中,与先天气互相交缠,果有丝丝浑浊从灵气之中渗出,自膻中散出体外,剩余灵力清澈明亮,虽仍微有瑕疵,但比之前却是强了太多,随后向上过紫府,经任督二脉回到关元之中,此乃一周天。

    原本洛晨的紫府已被寂真人封禁,灵力不得而入,但后来洛晨在修习静功之时误触心魔,寂真人将一片无根水仙种进洛晨紫府,这一下却是将心魔单独封禁在了紫府深处,故而此时灵力畅行无阻,方能借任督二脉而成周天。

    此时一周天行完,洛晨本想再次纳灵行气,可是却发现膻中先天之气略显淡薄,想来炼化灵力便是要消耗这先天之气。若是此时不知进退,一味纳灵,反而会使得浊气入体,伤及经脉,就如同之前在凡间滥用观星引灵一般。洛晨想明白其中利害,当即收功停止,不再纳灵,而原本吸入的灵气经过先天之气涤荡,也并未散去,而是老老实实地收归关元,既可行周天以还神,也可入经脉以疗伤。

    缓缓收起功法,洛晨睁开眼睛,心下不免一阵激荡,拜入人宗一年有余,虽然日日修习静功,听息观光也有所成,但直至此时才算是真正纳灵入体,踏进道门,一想到体内灵力多般妙用,下能激发符,上可催动术法,洛晨心中便是期盼无比。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在他心中,寻找父母蓝心不知何时已然变得不似之前那般重要了。

    气行周天虽然看似简单,实则极为费时,这一周天下来,外面天色早就黑了,可是洛晨此时却是半点睡意皆无,反而极为亢奋,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在院中,见院里前后无人,洛晨知师父已经回房,这才转身摸到寂寥界入口之中,念头一起,关元之中所存灵力沿着手太阴经涌了上来,阵阵白光闪烁,洛晨兴奋地把颤抖的手按在眼前的木门上,然后

    寂然无声。

    眼前的木门依旧紧紧闭合,没有一丝要打开的意思,洛晨心下不服,当即将关元之中灵力尽数用出,可是这木门依旧没有反应。过了半晌,洛晨愣愣地收回灵力,看着眼前木门,又仔细地把师父打开入口时的情景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做错,灵力的量也差不多,可是为什么这木门就是不开呢?

    洛晨早已开了阴阳眼,黑暗之中也能视物,细细地打量了这木门一遍,却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蹊跷,洛晨左看右看看不明白,却发现门板上刻着的象征富贵的纹路十分有趣,这图案里有五朵牡丹,四朵分局上下左右,还有一朵最大的在中央,实际上乃是暗合五行之意。

    五行?

    洛晨盯着这五朵花看了片刻,眼睛忽然一亮。方才灵力注入手太阴肺经,肺属金,这木门摆明了是属木的,能打开就怪了。洛晨想到这里,灵力一动,循着足阙阴肝经流转而去,肝属木,两下相合,洛晨再次抬手向着门板推了过去,这一次紧闭的木门应声而开,露出后面悬空石台正是阔别已久的寂寥界。

    “呼”

    强忍着欢呼的冲动,洛晨小心翼翼地踏上悬空石径,朝界内走去,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就在他踏入寂寥界的时候,一道清冷的身影倏然从廊中闪过,青丝漫卷,莲步轻挪,经大门,出小院,直奔村外去了。

    半年多没有走进这寂寥界,此时再次踏上这摇摇晃晃的石径,洛晨还真有些不适应。一路走到中央石台,只见这里的布置与之前并无两样,松树青翠,屏风大气,案几稳固,古琴高雅,这边是书架,那边是剑盒,一草一木毫无变动。

    慢慢走到自己的案几前,洛晨看见案头竟放着一封信,两本书和一把剑,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伸手将信封拆开,洛晨展开信纸,定睛看去,这封信正是师父寂真人所书,其上曰:

    “洛晨,此时你已能纳灵入体,开启寂寥界,为师深感欣慰。只因当年为师在凡间历练,把一件兵刃遗落,此番离去,需得把这兵器寻回炼化。我不在这段时间你需修行不缀,桌上书本乃是太极拳谱和太极剑谱,这两门功夫乃是道门基础之功,不但有风云变色之威,亦有温养道心之用,你时时练习,切不可松懈。

    从今日起,你除了每日背诵《易经》之外,需在这寂寥界中修习拳法剑术,此二者虽深,然玄门正宗,明心见性,你只要按部就班缓缓修炼,便不会走火入魔。待我回来,不仅要考校你《易经》所学,更要查看拳剑所成,你若是有所领悟,我便将寻回的兵刃赠送与你,但若被我发现你竟敢偷奸耍滑,定重重责罚。”

    信件并不长,到这就完了,下面还写了一个“寂”字,全做落款。洛晨在今天午后还见师父在院中修剪藤蔓,谁知晚上师父就已然离开,平日里朝夕相处并不觉如何,转眼人去楼空,洛晨忽然觉得心中空落,怅然若失,一时间捧着手中书信不知所措。

    良久,洛晨才苦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本慢慢坐下,就这么在寂寥界中研读起来。寂寥界中无日无夜,暮色苍茫,疏风细雨,寒冷凄清,洛晨独自一人坐在石台中,对面案上琴弦被雨水拨弄,不时作响,便如同寂真人犹在一般,这正是“聚时不觉韶光好,别后空余长相思”,究竟不知这寂真人何时才能归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58回 烤全羊兄弟思兄弟 食酒肉朝臣恨朝臣

    上回说到,这洛晨用了半年光阴,将寂真人所赐《脉谱》《浣灵诀》牢记于心,一日机缘巧合,借着体内摄魂针之助,参透浣灵总纲,得以纳灵入体,重开寂寥界,谁知师父寂真人却已然离开,说是去凡间寻回一样兵器,洛晨虽心中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遵照寂真人吩咐,每日勤加修行不提。

    眼下洛晨已然拜入仙门一年有余,凡间也同样过去了一年光阴。去年殿试之后,洛晨同窗好友郭石被当朝丞相石江看重,留在相府,平枫稍微差了一些,在离华都不远的一处小小县城里做官。

    眼下一年过去,平枫政绩卓然,颇受爱戴,石江知他是个人才,自然不会让他憋屈在一个弹丸之地,早把他调回华都,作为自己的羽翼。郭石虽无官职在身,然却是石丞相默认的继承人,所以都中官员见了郭石比见了平枫更要客气几分。

    这一日平枫处理完府上事务,闲来无事,换了一身常服,也不乘车,就这么信步而行来至相府,相府守门甲卫早就认识平枫,也不盘问阻拦,任由他进了府邸。这平枫踏进相府,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小院,正是一年前江城学子来华都之时居住的地方,眼下郭石正住在这里。

    平枫一进院子,便闻到一阵浓郁香味,心下一喜,知道自己来着了,疾步走向旁边的厨房。这厨房本是客房,后来郭石住进来,才改做厨房之用。此时郭石正把一只全羊架在火上炙烤,香味便是从这羊肉中散开来。

    “哈哈哈,郭石,我来的还真是时候,今儿却少不了要讨杯酒喝了!”平枫走进厨房,也不见外,直接拿过一个小凳坐在郭石旁边,一双眼睛盯着缓缓冒油的羊肉,眼里尽是垂涎之意。外面郭石双亲听闻有人喊叫,出来查看,见是平枫,也就放下心来,略打了个招呼便自回屋去了。

    平枫站起身来向二老还礼罢,随后才坐下问道:“郭石,你这一手烤全羊早已和丞相不相上下,不过郭叔郭婶二人似乎并不怎么得意这玩意嘛。”

    郭石一面翻动烤羊一面笑道:“哈哈,我爹乃是屠户,一辈子和肉打交道,我娘跟着我爹,也老早就吃够了,这会他们二老每天就是清粥小菜,炒个鸡蛋都算是开了荤了,呵呵呵,我左右无法,只得随他们去罢。”

    说着,火上炙烤的羊肉忽然冒出许多油来,滴滴答答,落在火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郭石知道这全羊快好了,舔着嘴巴说道:“平枫,那边柜上有酒,你去搬一坛过来,再拿两个碗,本想着等会遣人去叫你,谁知道你这狗鼻子忒灵,自己就来了,倒省得我折腾。”

    平枫哈哈一笑,不以为忤,走到旁边架子上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又取来两只大碗,笑道:“唉,没办法,自从来了这华都,我什么时候清闲过?丞相把一干事情全扔给了我,自己倒是清闲,只把我当冤大头使唤,就今天来这里,还是忙里偷闲的呢。”

    郭石一笑,也不答话,将羊稍稍架高一些,这样既能让这羊肉滚热适口,又不至于将羊烤焦了。忙活完这些,郭石挪了挪肥胖的身躯,拿过两把尖刀,递给平枫一把,二人就这么坐在厨房里,用刀子割肉喝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三碗酒下肚,郭石看着炭火里跃动的火星子,缓缓叹了口气,将刀尖上的羊肉狠狠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平枫见状,知道他是念及洛晨,才会这般惆怅,心里也不好受,沉声说道:“放心吧,洛晨的事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呢,只是现在咱们二人人微言轻,须得静待时机,只要有了机会,必要为洛晨洗清冤屈。”

    郭石点了点头,将碗中酒一口喝干,这才说道:“洛晨之事,阴差阳错,说到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但却遭受无妄之灾,以至于身死狱中,你我现在也算是平步青云,而且我还拿了他的状元之位,呵呵,这小子若是泉下有知,非得气疯了不可……”

    当年平枫初到华都,见到丞相义女石衿,十分倾慕,后来在府中闲逛无意窥得石衿沐浴,石衿大怒,阴差阳错之下将血咒错下在洛晨枕中,这才引得洛晨在殿上胡言乱语,锒铛入狱。后虽有鬼婆救助,借着假死之象逃了出来,但平枫郭石二人并不知晓,只当洛晨已然身死,心中愧疚不已,于是立志要帮洛晨洗刷冤屈。

    只是,洗涮冤屈四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轻松?当日将洛晨关进天牢的并非他人,正是当今圣上,且那日文武百官俱在,中间还牵涉到丞相义女石衿,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平枫郭石谈论多次,最后得出的办法也只有静待时机四字罢了。

    郭石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苦笑一声,将碗中倒满酒,喝了一口,问道:“这个月,你可曾派人去给洛晨祭扫么?”

    平枫点头说道:“自然,四月洛晨忌日,咱们两个同去的,前几日我想着这也过去三个月了,墓上杂草许是又长出来许多,府上事情多,就派人带着一壶酒,几个小菜去打理祭奠了一番,等到八月中秋咱们再过去一趟吧。”

    当年救出洛晨之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用一具假的尸体放在了棺椁之中运回江城,掩人耳目,后平枫郭石寻了几件洛晨穿过的衣衫在城外墓园中立了一处衣冠冢,时时祭扫,故而才有了这几句话。

    郭石点了点头,抬起碗来,与平枫轻轻一碰,二人却很有默契地没有喝,而是将碗中之酒倒在了地上,随后才又斟满,重重一磕,齐齐仰头,一饮而尽。

    “他奶奶的,气死老子了!”

    这边酒刚下肚,二人就听见石江暴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从厨房外面走了进来,衣裳不整,金冠歪斜,腰带乱七八糟,胡须千缠百结,正是当朝丞相石江,此时只见他双目圆瞪,胸口起伏,显然是被人气的不轻。

    二人一见石江,立时起身见礼,石江随意地摆了摆手,自去取过一只碗来,拎起坛子斟满,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这才稍稍平复了些。随后搬了个矮凳,拿过尖刀,切下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口狠狠咽下,这才说道:“嗯,小郭子你这手艺不错了哈,嗯……气死老子了……”

    眼下平枫郭石乃是石江左膀右臂,自然不需要回避,平枫看着石江一脸不爽,将心中对洛晨的愧疚压下,笑着问道:“丞相,是谁如此不知死活,能把您气成这样?”

    石江又倒上一碗酒喝干,恨声说道:“除了成驹,赵中,刁全那三个狗娘养的还能有谁?他奶奶的,仨人没一个好鸟!”

    之前石江权倾朝野,虽然一心为国,但总会引人猜忌,故而圣上才会扶持司空成驹,司马赵中,司徒刁全三人,以为掣肘,也算平复了朝堂流言,然这三个人根本就是胸无大志,反而自私自利,全不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故而石江才会被气成这样。

    这会郭石闻言,立即问道:“丞相,不知所为何事?”

    石江酒肉下肚,心中闷气也散去多半,恨声说道:“咱们威国地大物博,但是四方边境也有异族生息,你们可知在威国北边是哪一族?”

    平枫对此了解甚多,当下言道:“威国北边乃是苦寒之地,坚冰终年不化,在那边生活的乃是北蛮一族,不过这北蛮一族向来与我威国交好,难道他们竟要造反不成?”

    石江哂笑一声,说道:“造反?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但是啊,胆子不够,心思倒是多得很呢……”

    平枫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当下言道:“愿闻其详。”

    石江一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洒在地上的酒,随后说道:“不愿闻你也得给我听着!今日上朝,有北面鹏州太守差人上表,说近日北蛮蠢蠢欲动,多有侵害边境百姓,起初不过劫掠财物牛羊,可是后来愈演愈烈,竟敢白日杀人,焚烧村落,北蛮常年生于苦寒之地,精壮异常,守军抵挡不住,故而上表请朝廷镇压。”

    平枫闻言,奇道:“丞相,这事情水到渠成,难道刁全三人竟然敢提议不发兵么?”

    石江哼了一声:“他们三人虽鼠目寸光,可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我听闻此事,当即提议减轻北地赋税,聚拢人心,以示朝廷爱民之意,可谁知那三个狗娘养的为了与我作对,竟说此番北蛮猖獗必是北境刁民叛国投外,理应加重赋税,强行征兵,彰显朝廷声威,我呸!声威是这么彰显的吗?这么一来,北蛮长点脑子就会立即许百姓以利好,到时候就不是几个村落的问题,而是我威国疆土的问题了!”

    郭石冷哼一声,对于刁全三人的所作所为也是颇为不齿,但还是问道:“丞相,那最后圣上的决断如何?不会真听了这等谗言吧?”

    提起这件事,石江的表情才算是好看了点,喝了一口酒把嘴里的羊肉顺下去,说道:“陛下心中自有定数,没有用我的谏言,也没听刁全他们的谗言,而是下旨命开国老将句猛带兵三万前往镇压北蛮,至于北境赋税,暂且不做调整。”

    平枫闻言,笑道:“陛下果然深谋远虑,句猛将军本就擅长北境作战,而且从前替元帝打江山的时候,在北地就颇有威望,这一仗还没打起来,陛下这一步就已然赢了一半。”

    石江闻言,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正是,调动赋税虽然能聚拢人心,但也会让人得寸进尺,一旦调低再想调上来可就难了,我在朝上也是嘴快了些。这句猛将军为人正直,带兵严谨,乃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我也是钦佩得紧,此番由他出兵北境,那是再好不过了。”

    平枫闻言,不置可否,调回华都这半年,平枫处处留心,时时在意,自能看出丞相虽然面上粗枝大叶,实则粗中有细,老谋深算。此番北境动荡,最要紧的并不是在意赋税这些枝末之事,可是丞相在朝堂上却偏偏说出调整赋税这么句话来,引得刁全三人谗言尽出,最后陛下只下令发兵,赋税原封不动,他石江留下了爱民之名,可是三司却落下个进谗之嫌。

    石江一面大嚼羊肉,一面痛饮美酒,见郭石平枫二人脸上都有思索之色,心下满意,今日之事正是他故意而为,方才暴怒之态也不过是做给他们二人看的,就看他们能不能想到其中关窍。这两个人都是难得的人才,石江从不会耳提面命,而是处处以这种方式暗中教诲,让他们自行领悟,对以后仕途大有裨益。

    郭石思量片刻,抬起头来,目光从地上的酒渍上扫过,最后看着石江说道:“丞相,方才您对这句猛将军称赞有加,我只知句猛将军威震北境,其余的却是一无所知,今日酒肉齐备,丞相不如就讲讲这句老将军生平之事,如何?”

    石江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当朝之上,能让我钦佩的也就只有句猛将军一人,说说他的故事,倒也不会扫了酒兴,你们两个知道这句猛将军武艺过人,威震北境,却不知他侠骨柔肠,用情至深,实在是个痴情之人呐!哈哈哈哈……”

    郭石平枫俱都一愣,他们自知句猛将军骁勇善战,军纪严明,可是怎么就和痴情二字扯上关系了,当下都来了兴趣。随后石丞相一边饮酒,一边食肉,将这句猛将军的生平娓娓道来,其中许多也是他从传说里听来的,虽有掺假,但也**不离十,这正是“长锋沙雨芙蓉影,常胜将军也相思”,究竟不知这句猛将军痴情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59回 忆峥嵘白衣飞神剑 碎痴情寒甲召铁军

    上回说到,这平枫在朝为官,这一日来在相府,寻得郭石,正赶上郭石烤全羊,二人饮酒吃肉,中间感念洛晨,不由得唏嘘悲叹了一回。少顷石江归来,提及近日威国北境动荡,圣上已然派开国将军句猛前往镇压,借着好酒好肉,郭石问起句将军之生平,石江对句猛也是颇为钦佩,一面吃喝一面就说将起来。

    “我说你们俩啊,知不知道这华都原来是什么地方?”石丞相一边嚼着羊肉,一边问道。

    平枫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华都原本叫做华城,虽说是城,但实际上不过一个小小村落罢了,后来还是因为元帝饮水思源,不忘根本,取得天下之后又回到故里,大兴土木,才有了今日华都这般繁华光景。”

    石江哈哈一笑,喝下一口酒,略带几分醉意言道:“嗯,说的不错,咱们威国先帝文武双全,更兼宽仁爱民,否则又怎会振臂一呼八方响应,扶危军之声势又怎会那般浩大?可是啊,这攻城略地终不是一人可为,当年扶危军势如破竹,除了先帝文韬武略,其麾下文官武将也是功不可没呀!”

    平枫闻言,眼睛一亮,说道:“丞相,难道这扶危军中文官里有女子,引得句猛大将军倾慕不已……”

    这边还没说完,石江就接着说道:“然后这文官有一日死在战场之上,然后句猛将军肝肠寸断,誓不再娶,所以才落下了一个痴情的名声?我呸!当年那可是沙场,不是戏台子!上哪找那么多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的屁事!而且扶危军里面文官武将互相看不顺眼,文官唤武将叫匹夫,武将唤文官叫腐儒,能凑成一对就怪了!”

    平枫被骂了一顿,也不见多难堪,只缩着脖子一笑,便自顾自又去割肉喝酒,郭石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先帝治军颇有一套,纪律虽严,但只要不涉及纪律,那边是宽松无比,文官武官虽然彼此看不顺眼,想来临阵之时,也能同心协力吧……”

    这句话说得颇对石江的胃口,笑着说道:“不错,当年文武两边虽然少不了吵闹拌嘴,可一旦上了战场,偏偏就默契无比,天衣无缝,好几次敌军想下离间计,使扶危军土崩瓦解,可到最后皆是无功而返,自己反被杀得丢盔弃甲,哈哈哈哈哈……”

    平枫略作思索,抬头问道:“丞相,既然句猛将军思慕的不是文官,那就是武将了?这……当年扶危军中居然有女将?”

    威国虽然允许女子为官,但终究不如男子,女子可担任的官职颇少,其中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职务,无权无势,还老是被拎过来调过去,挨累不讨好。只有少数女子才能真正参与到政务当中,至于武将之列,更是一位巾帼也无。

    石江又喝干一碗酒,捏着一块羊肉说道:“是啊,终究是不同了,先帝在时,不论男女,只要才可堪用,皆能为官,不像现在……唉,不像现在……”

    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所以石江也只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默默那手中的羊肉放进嘴里嚼着。平枫心知这种事抱怨多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引火上身,急忙说道:“丞相,您可别吊我们的胃口了,当年引得句猛将军魂牵梦萦的究竟是何人,快些说说,也好让我们开开眼不是?”

    石江苦涩一笑,当即把心中愤懑压下,笑道:“罢了罢了,那些糟心的事不提也罢,至于让句猛将军思慕了一辈子的人,实际上却是连名字都没留下,我也不过是听了一个传说,嘿嘿,别说我了,就算是跟随先帝打过天下的那一群老臣,也没一个见过这女子的真容。”

    “什么?”

    郭石平枫顿时来了兴趣,他们怎没想到堂堂威国开国大将军句猛竟然会为了一个连面貌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等候一生。郭石愣了片刻才说道:“想必这女子必是武艺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才会让句猛大将军思慕至此吧……”

    此时坛中酒已喝干,石江起身又拿来一坛酒,抬手给三人满上,说道:“我没那个福分和先帝一起打江山,这些事不过后来请一些老臣来吃烤全羊的时候偶尔谈起,七拼八凑也勉强把这事听了个囫囵,今儿就说与你俩,咱先不说这女子武艺如何,我且问你,沙场征战,何种兵器为宜?”

    这种问题根本没什么好想的,平枫当即说道:“沙场征伐不比绿林过招,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所以长兵器才是作战上佳之选,诸如长枪,大刀,画戟,长斧之类,再者如弓箭,掷枪之流,都是远处使用,力求伤敌之时护住自身。”

    这番话说得十分有理,石江点头道:“不错,可你见过用长剑作为沙场兵刃,而且还能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的人么?”

    郭石张了张嘴,喃喃道:“丞相,你是说……句猛将军思慕的女子,仅靠一人一剑就能在乱军之中来往冲杀?”

    石江得意一笑,那样子就好像杀敌的人是他一般:“嘿嘿,当年先帝起事平定中原之后,率领扶危军从华城出发,意欲收伏南疆。南疆土著自然不服,当下两军对垒,若论武艺,南疆之人断然不敌,可谁知南疆女子多善用蛊,交战第二日,蛊虫铺天盖地,我军尽数中毒,四方伏兵尽出,那时只有句猛将军一人因押运粮草,未与大军一同驻扎,这才躲过一劫。”

    说道这里,石江稍稍一顿,郭石平枫顿时心痒难搔,直勾勾地看着他粗野的脸庞,石江被二人盯得受不了,接着说道:

    “句猛将军及时赶到,挡住南蛮,可他虽骁勇善战,奈何大军皆已中毒,只有随行千余人尚可作战,敌众我寡,不多时便被南蛮杀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女子忽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生生扭转战局。”

    说到这里,石江自己也是兴起,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把手中尖刀甩在烤羊身上,比比划划地说道:“那白衣女子不用刀枪,不拿斧钺,手持一柄通体洁白的宝剑,所过之处无人能敌,南蛮军也有长枪大刀,可是那些玩意在这一人一剑面前就如同烧火棍一般,屁都不顶,不多时已然被杀得七零八落。”

    石江说得开心,抄起刀来熟练地切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又倒上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一脸畅快,平枫回过神来,说道:“丞相,这女子会不会是仙门中人?世上不都传说道门之中有天地人三宗么?她会不会就是这三宗弟子?”

    石江吃喝罢了,抹抹嘴说道:“那时候命都要没了,谁还有心思问这些?这女子杀退蛮人,又孤身闯入南蛮中军,将饲养蛊王的南蛮圣女给抓了来,命她为扶危军解蛊,不多时蛊毒立解,扶危军死而复生。先帝意欲交好南蛮,当即下令释放圣女,随即收兵,择日再战。”

    郭石听罢,哈哈一笑,说道:“关键时刻,这句猛将军孤军奋战,保住了扶危军,此役之后,必是一飞冲天啊。”

    石江点头说道:“没错,那白衣女子如何勇武,终是外人,可句猛将军不一样,他原本就武艺非凡,在军中颇有威望,经此一役,那更是名声大噪。先帝何等英明,此时自然不会吝啬,当即拜句猛为大将军,并暗中托付句猛将军,务必把这白衣女子收入军中。”

    平枫郭石深以为然,换做是自己,也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这白衣女子笼络到自己麾下,不过这笼络之计到最后应是失败了,否则句猛将军也不会相思至此。

    石江没理会他们二人,叹了口气,说道:“谁知这白衣女子只在军中住了一晚就消失不见,帐篷之中只有那把白色宝剑,众人寻这女子不着,只得作罢。随后句猛将军便向先帝讨了这剑来,带在身边,后来扶危军平南疆,荡东夷,扫西域,定北境,这剑就从未离过句猛将军的身,想来当年南蛮一战,句猛将军便已然倾心于那个神秘女子了吧……”

    郭石摸了摸肥厚的下巴,说道:“我曾在府上见过句猛将军,生得威猛高大,虎背熊腰,虽年事已高,然举止行动却是自有杀伐之气,真乃久经战阵的大将,谁知如此一人,竟也有这般痴情的一面。”

    平枫点头说道:“不错,若是寻常男子如此挂念一名女子,世人必会说他优柔寡断,不堪大用,可同样的事情放在句猛将军这样的人身上,那便成了一段佳话,津津乐道,呵呵,如此这般,还真是没处说理去呢!”

    石江说了这些个,只觉心下轻松不少,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行了,酒也喝足了,肉也吃饱了,故事也讲的差不多了,明日我还要早朝,平枫要是没别的事就在府中住下,这吃剩的羊肉,你们知道怎么处理吧?”

    丞相做全羊,剩下羊肉从来不会丢弃,要么散与府中之人,要么散与平民百姓,总之都会有个去处。此时天色已晚,散与百姓是不行了,郭石平枫二人便将这羊肉切下,散与府中值夜之人,两人将剩余羊肉散尽,平枫索性也不回去,便在郭石这小院中住下不提。

    此时平枫依旧对丞相义女石衿心存倾慕之情,然一想到好友洛晨当年便是因为自己一厢情愿,这才阴差阳错枉送了性命,纵使心下对石衿有千般思念,万种不舍,这只得按下不提。可是方才偏又听丞相讲起句猛将军痴情一事,不由得就想到自己身上,故而这一夜平枫卧在榻上,辗转难眠,恍惚竟如一年前初来华都,初见石衿一般。

    似这般直到三更天,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平枫本就睡不着,一听到这动静,立马跳下床来。侧耳细听时,只闻得这喧嚣之内隐有甲胄之声,刀剑嗡鸣,平枫心下一惊,急忙叫醒郭石,二人匆匆穿好衣服,出了小院,来在府门,石江并石衿早已站在门口,街上灯火通明,只见那

    金盔映银月,寒光凛凛,白刀碰黑斧,煞气森森,一兵一卒猛如虎,拔山填海,三军齐聚势如龙,舞云腾风。这铁靴撼地,踏的是血海尸山,刀枪锋锐,斩的是奸佞朋党,那重甲披身,护得住江山社稷,巨盾成城,保得了贤臣忠良,这正是刀如长虹剑如霜,宝马披甲跃龙骧,黑旗血书威国号,神将句猛谁可当!

    平枫郭石匆匆前来,平枫不敢看向石衿,直接走到石江旁边问道:“丞相,这不是句猛将军的扶威军么,如此匆匆集结,难不成北境情况有变?”

    石江摇头干笑了一声:“呵呵,这次你可猜错了,并非是北境情况有变,而是这句猛将军……家里有变呐……”

    郭石闻言,不解道:“丞相,这句猛将军家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如此大张旗鼓,深夜里就把扶威军调集起来?”

    石江闻言,不着痕迹地瞥了平枫一眼,低声说道:“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从前那白衣女子留下了一把剑,句猛将军一直随身携带么?”

    郭石一惊,瞪着眼睛问道:“难不成……”

    石江点了点头:“没错,就在方才,那把剑似乎就在句猛将军身侧,被偷走了,句猛将军大怒,所以这会才会召集扶危军,先把自己家围起来细细搜查,这要是找不着,说不定还要搜城呢……这句猛将军哪都好,就是太过看重这把剑,眼下闹出这么大动静,传到陛下耳朵里,赵中刁全他们又有话说了,唉……行了,这觉也不用睡了,我还是去想想办法吧……”

    说罢,石江转过头,长吁短叹,径直朝着府内走去,石衿对着郭石点了点头,也随后离开,对平枫视而不见。平枫郭石在府门口站了一会,便同回小院去了,街上扶威军依旧向着将军府的方向飞速集结,满街一声言语都不闻,只有甲胄铿锵不绝,刀剑铮铮作响,这正是“相思一时终余恨,痴心一世转成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0回 对朝堂三司欺老将 赴北境天子赠龙驹

    上回说到,石丞相与平枫郭石二人饮酒吃肉罢,各自散去,谁料半夜府外忽传甲胄刀剑之声,平枫郭石出府看时,只见满街尽是将军句猛所率扶威军。二人询问石江方知,原来是句猛将军视若性命的宝剑忽然遗失,这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石江心下焦急,只怕圣上得知后动怒,连夜进宫,想赶在刁全三人之前先行禀告,奈何相府离皇宫甚远,石江赶到之时刁全三人早从陛下寝宫中出来了,满脸意得志满。石江见状,知道此时再进去必会撞在陛下的气头上,只得跪在寝宫之外叩了个头便自回府不提。

    次日,华都天气阴沉,霪雨纷纷,闷热无比。石江换好朝服,自来上朝,待文武百官到齐,文帝这才缓缓走出,端坐龙椅之上。君臣见礼毕,石江偷眼观瞧,只见陛下脸上遍布寒霜,神色冰冷,旁边句猛将军神色黯然,心不在焉,刁全三人反倒嘴角带笑,洋洋自得,朝堂之上一声咳嗽都不闻,只有细碎雨声响个不停。

    石江心下暗叹,他倒是不怕陛下知道,昨夜那么大的动静,陛下迟早都会知道,瞒也瞒不过。可麻烦就麻烦在刁全,赵中,成驹这三个鳖孙身上,老将句猛性情刚直,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让三人下不来台,想必他们早已记恨在心,眼下天赐良机,岂有不添油加醋之理?若是陛下真的听进了这些谗言,句猛将军怕是将有大难呐……

    正思虑间,端坐龙椅的文帝忽然开口说道:“昨夜朕批阅奏折至夜,颇感乏累,正在寝宫小憩,忽闻宫外甲胄声响,刀斧铿锵,呵呵,这声音甚是整齐,不由得让朕想起父皇当年扬鞭纵马,驰骋四海,天下莫敢与敌,真乃神人也,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深夜华都城内竟有甲胄之声,诸位爱卿谁可为朕,解惑?”

    一句话说到最后,文帝忽然抬手,拍在龙椅扶手之上,满朝文武只觉自己膝盖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石江心中明了,陛下这话是故意说给句猛将军听的,否则这深宫之内,一入夜间寂静无比,又怎能听见甲胄之声?

    句猛年轻的时候就性子直率,最听不得半截话,如今上了年纪,更是直来直去。眼下听闻陛下这一番话不苦不甜,夹枪带棒,句猛登时心下不满,正要开口,刁全却赶在前面,一步踏出,躬身说道:“起奏陛下,昨夜城中甲胄作响,刀斧森然,连臣家中养的护院恶犬听了都只顾夹尾哀鸣,战栗不止。臣想着威国上下,能有如此声势的军队,估计只能是先帝一手带起来的,扶威军了吧……”

    满朝文武的目光倏然聚集在句猛将军身上,扶威军直属陛下管辖,除了陛下之外,朝堂上下就只有句猛将军一人能够调动。而且因为他是追随先帝打天下的开国之臣,故而在扶威军中的威望比圣上还要高,刁全三人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放心大胆地深夜进宫面圣,因为在某个角度上,陛下也一样容不得句猛这样的老臣在侧。

    句猛将军一生峥嵘,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瞪了刁全一眼,走到中央,跪地说到:“起奏陛下,昨夜正是臣调集扶威军,无意惊扰圣驾,还请陛下赎罪。”

    文帝眼中冷意不减,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无妨,句猛将军乃是开国功臣,深夜调兵,必有大事,谈什么惊扰不惊扰……那么,将军昨夜调兵,究竟,是为了,何事?”

    声音依旧平静,但文帝扶着龙椅的发白的指节却在无声地告诉满朝文武君王一怒,天地变色。

    石江见句猛将军脸色骤变,知他必已心怀不忿,若是任由他开口,本来无事也要有事了,当即抢上前来,躬身说道:“陛下,臣知道句猛将军为何深夜调兵!”

    文帝嘴角一翘,紧握龙椅的手稍稍放松了些,玩味地说道:“哦?句猛将军深夜调兵,丞相是如何得知的呢?”

    石江是老油条了,岂会被这么个问题问住,立刻说道:“回陛下,只因臣府邸与将军府相距不远,所以才能得知其中缘由。”

    话就到这,再没多说,文帝心知肚明,冷笑一声:“好,既然丞相知道,那就且说说吧,句猛将军深夜调集我威国最最精锐的扶威军,到底是为何?”

    石江看都没看身边的句猛,朗声说道:“句猛将军之所以深夜调兵,乃是为了寻回一位对我威国有莫大恩情的侠女所留的一把宝剑。”

    别看石江平日里粗枝大叶,可是每到这个时候却总能说出一番不同寻常的话来。刁全一惊,登时说道:“胡说八道!昨夜句猛府中遗失宝剑不假,但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句猛将军终身不娶,对那把宝剑之主用情极深,昨夜调兵,分明是假公济私,借我威国精锐之军全他一人私心!”

    文帝闻言,手握成拳,冷笑道:“石丞相果然是巧舌如簧,句猛分明是以权谋私,只顾儿女私情,毫不将我威国放在眼中,被你这么一说,竟然还成了个心系天下的英雄了?朕今年不过二十出头,难不成已经昏庸到这般田地,连是非都看不清了吗!”

    说着,文帝的手重重地拍在龙椅之上,一阵极为沉凝的气息轰然散开,满朝文武呼啦啦跪倒在地,高呼:“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石江虽然也跪在地上,但却没有说什么“该死”,“息怒”这些话,方才圣上的态度一变,他就已经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句猛将军出征在即,怕是要顶着一个戴罪立功的名号离开华都了。石江心念一转,计上心来,登时转向句猛,喝到:“句猛,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刁全三人见石江一反常态,心中没底,正要落井下石,让陛下给句猛定罪,谁知这句猛这会反倒机灵了起来,登时指着石江说道:“胡说,当年先帝征战南疆,遇阻受挫,多亏那位白衣侠女出手相救,那侠女对先帝,对威国有活命之恩,只留下一把宝剑,昨夜那宝剑遗失,我如何不急?这才调集扶威军四下寻找……”

    文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石江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你敢说你对那女子没有私情?”

    这一句话问出来,别说文帝,刁全三人都有些诧异,方才石江话里话外还在极力否认句猛怀有私情,怎么这会不但不否认,还反过来逼着句猛承认了?

    句猛闻言,面显难堪之色,但还是死犟到底,高声说道:“不错,我对那女子就是怀有私情,终生未娶也是因为她!”

    刁全哈哈一笑:“陛下,句猛徇私舞弊,私自调兵,将堂堂扶威军当做自家私兵一般呼来喝去,实在是玷污大将军之名!”

    这次他也学乖了,只一条条陈述罪状,并未替陛下作出决断。石江点了点头,说道:“句猛将军,你肯承认就好,那宝剑乃是威国恩人之物,你守护不力,还起私情,该当何罪!”

    刁全双眼一瞪,心中大骂石江臭不要脸,拐来拐去居然拐到这来了,一个是徇私舞弊,枉顾家国,一个是心系家国,略有私情,这一个弯拐下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句猛再耿直也该明白过来,当即说道:“陛下,老臣虽心念当年那位女侠,但若她没有救先帝于必死,扶威国于将倾,即使她武艺再高十倍,在老臣眼中也不过庸脂俗粉,断不会思慕至此!老臣确不该将儿女私情混杂于家国大事,眼下北境动荡,老臣愿戴罪立功,以手中长刀为陛下平定北境!”

    这一番话说出来,满朝文武俱都点头称是,毕竟抛开儿女私情不谈,句猛将军武艺高强,老当益壮,在北境积威犹深,正是此番平定北境的最佳人选。可是这边话音未落,成驹已然走出说道:“陛下,威国武将并非只有句猛将军一人,武将之中擅长北境作战的,也并非只有句猛将军一个,我儿成锐常年来往于华都与北境之间,平定这等小小动荡那是绰绰有余!”

    句猛最听不得就是这些,当即说道:“陛下,成司空所言不错,此次动荡规模不大,想要镇压也没有那么困难,但老臣此去也并非单单为了平定动乱!”

    此话一出,连文帝都来了兴趣:“哦?那老将军且说说,你有何打算?”

    对于这件事,句猛心中早有定论,此时更是毫不犹豫:“我威国对于四方外族一直都是交好为上,这固然不错,但却也会让那些蛮夷认为我威国软弱可欺,此次北境动乱正是良机,老臣意欲借着平定动乱之名,将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里,借此警告四方外族!若不能成,不回华都!”

    “哗”

    满朝文武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阵赞叹之声,句猛将军年迈之躯都敢说将北境疆土延伸十里,如此气量,真非常人可及,成驹虽有心争执,可是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的,让他去平定叛乱自是足够,可若让他去开疆扩土,那却是万万不及了。

    文帝眼中爆出异彩,从龙椅之上站起身来,当即把私调扶危军的事情扔在一边,沉声问道:“老将军雄心壮志,实乃威国之福,只是不知您这一去,何时才能建功?”

    句猛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老臣必能班师回朝!”

    “好!老将军若真能将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里,凯旋之时,朕必率百官出宫门相迎!”文帝袍袖一挥,慨然说道。

    句猛不敢怠慢,立时下拜道:“谢陛下隆恩!陛下,实不相瞒,老臣今日上朝之前已然点好兵马,只等退朝,便立刻回府起行,开赴北境!”

    石江一愣,猛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句猛,呵呵,老将军看起来执拗不懂变通,实际上却精明得很呢。拖上几日再走并无不可,只是谁知刁全三人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当机立断,即日起行,朝堂之上留名不留人,刁全若是再说什么七长八短的,那时自会有朝臣站出来帮衬维护。

    感受到石江的目光,句猛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虽有得意,但那股黯然之情却怎么都散不开,石江微微一叹看来那把宝剑遗失当真是让这位老将军肝肠寸断呐。也罢,反正那把剑自己也见过,等到他起行开赴北境之后,便在华都之中帮忙搜寻搜寻,也好了了句猛将军一桩心事。

    文帝没想到老将军如此果决,登时说道:“老将军如此慷慨激昂,实乃朝臣楷模,今日我就将我所骑赤焰龙驹赐予老将军,恭祝将军早日班师凯旋!”

    句猛闻言,叩头再拜,随后起身站在一旁。此事过后,百官又说了几件事情,不过是地方上的小事,文帝拿捏得当,赏罚有度,须臾便已处理妥帖,随后退朝,百官散去。句猛只略略朝石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迈开大步,径朝鸿威殿外走去,外面早有军士备下马匹等候,百官睁眼看时,果然好马

    只见那四蹄焚烈焰,踏川过岭,长鬃起红云,行止随风,那双瞳琥珀成一线,威风凛凛,额宽背阔尾如鞭,龙形飒飒。这宝马浑身通红皆一色,上下杂毛无半根,配上鎏金黑玉宝雕鞍,银丝蛇皮软缰绳,这真是地有烈焰天有龙,龙身炎骨口嘶风,提刀纵马飞千里,朝发神都暮催城!

    句猛见了这赤焰龙驹,自是欢喜不尽,大笑一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那马刚烈无比,此时在句猛胯下却十分温顺,一人一马恍如一体,呼哨一声,疾驰出宫。文帝就站在殿中,直到句猛一人一骑没了踪影,这才缓缓离开,眼中古井无波。

    早朝散了以后,石江赶回相府,才知句猛将军已然率军开拔,朝着北境去了。于是石江便安排府中甲卫进入城中,四处去打听将军遗失那把宝剑下落不提,这正是“仙家神兵落凡间,一朝寻回不可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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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浮生录介绍:
这是一部关于求仙访道,自证仙身的小说,主角先是春风得意,随后锒铛入狱,而后拜入仙门,看尽仙界凡间,众生百态。这是一部传统,东方,神话小说,仙人不再仙风道骨,凡人不再一无是处,仙凡二字互为表里,主人公洛晨便在这表里之间历尽浮生种种。作者选择在这么一个快节奏的主旋律下写一部慢节奏的小说,而且还是慢节奏的玄幻小说,实在是脑抽的行为,但还是希望点进来的朋友能放一放脚步,听一段老故事,尝一点老味道。仙凡浮生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凡浮生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凡浮生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