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错
道(chi三声)带头,余下的长老和底下的族人皆点头附合,纷纷议论。
这老头就是在雪国第一个不帮上官的人。
白顷歌压下心头怒气,眯着眸子:“道先生还是先派人去寻上官上主,等上主回来再来理论谁是谁非,现在就下论断未免太早。”
“哼!”白顷歌说的在理,且她掌管摇光山也不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得罪了,道满脸怒气,甩袖,吩咐顾北和其余人等:“你们先带手下的弟子去寻上主。”
白顷歌和夭夭准备走,道叫住她们:“上君和这位姑娘留步。”
顾北深深的看了白顷歌一眼,领命和其他人退出大殿。
“不知道长老留下我们二人有和吩咐?”白顷歌慢慢的问。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道阴沉沉道:“老头子只是想劝上君和这位姑娘一句,以后少心机叵测的接近上主。”
“哦?”白顷歌疑惑,故作天真:“这话从何说起?”
“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
道鄙夷道:“若没有你这个妖女在背后串掇上主,他怎么会自练如意珠?”
“上主为了炼制如意珠,百年以来,苦心收集材料,引动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纠缠,以离火煅炼,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至工夫图满,结成如意,只得一颗。”
“如此危险行径,若上主有个三长两短,哼,老头子怕上君担待不起!”
白顷歌知道上官为了那颗珠子定然费了许多心思,没想到其中那么多曲折。
五火收集谈何容易,且又引天地灵气,待功成圆满,更需要苦心孤诣,心思细敏。
特别是离火强弱的把握,其中的精准度比炼丹师炼制丹药还要严苛,稍出差错,离火膨出,就是个引火烧身,死无全尸的下场。
怪不得为了这事儿,道表面上的客套也不顾了,直接唤她妖女。
白顷歌收敛心思,清声道:“本君与上官上主之间的事就不劳道长老费心了,本君自有分寸。”
“你!”道气的满脸通红,双目圆瞪,手中的冰甲蟒拐杖铮的一声撞在黑色大理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道廉显然比道老成稳重得多,微微笑道:“上君若以为迷惑了血月族上主,便能只手遮天,间接控制血月族可就打错了算盘。”
果然呢,她是说怎么和上官来往的事引起他们这么大的不满,竟是为了这个。
但上官一向把持在他们手中,徒有上主虚名,何时又左右过血月族局势?
白顷歌冷笑:“道廉长老若以为人人都和你们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也错了。”
道廉脸色骤变,沉默不语,道文立刻反唇相讥:“上君泥菩萨过河,在人族惹出泼天祸事还未解决,难道又想插足血月族?”
说到这里,不仅白顷歌和夭夭,连道文几位长老也不禁面色一凛,气氛莫名的有些凝滞。
错了,一切都错了。
如大雨滂沱下的电闪雷击,重重迷雾中的炙烈阳光。
电光火石间白顷歌如一盆兜头冰雪,醍醐灌顶。
她之前以为的一切都错了。
所谓的摇光山远离八荒四合,加上外界的禁制,没有几个人能够突破,那巫罗的弟子巫杨和巫木轻而易举的上了摇光山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她带上面纱,幻化成为其他人就没有人看穿,那为何去公主府取寒妖剑时云臻安排的手下能在她和楚离出手之前率先动手?
所谓的人族皇帝的悬赏不够丰厚,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挣丹药和金钱,可鸟为食亡,人为钱死,况且那些赏金足够买下百座城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还有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云深阁她因从未接触过倒条件反射性的忽略了。
天罗地网,谁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为何人族皇帝没有去找云深阁帮忙?是付不起价格还是付不起城池?
她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她一路行来,灵山佛国、北荒山鬼花族、流荒山血月族、九洲人族,虽有小小挫折,却无大风大浪。
巫罗抓她最主要的是为了交换楚离手中的幻术师头颅,对她造成的伤害是顺带的。
不说鬼溟顾北上官安宴这些人,可他们身边的下人呢?当真就管束的完美无瑕,天衣无缝了?
期间但凡有一个心怀不轨的下人和人族皇帝通风报信,她就会面临人族大规模的围剿。
她从未遇到过实在太不正常。
血月族的这几位长老和她素来不对付,他们应该早接到了人族皇帝的玄皇令,知她和人族结下了梁子,知她来到流荒山,他们却一直没有联合人族来害她。
她来之前对顾北和上官的信心和地位不得不说太过膨胀。
顾北和上官安宴的面子如果有这么大,那他们也不会一个被流放北望沙泽,一个毫无实权,只是傀儡了。
以上综合起来,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是。
幕后有人帮她。
帮她扫除了一切可能的大灾大难。
帮她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且看刚才道文几位长老的神情,他们也应该受到了幕后帮她的那个人的警告。
那人的实力雄厚且手段高明,长老们才觉得连提起也不祥。
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一个组织?
当今世上,谁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是楚离?他也许够为她遮风挡雨,但他长时间和她呆在一起,有机会让她不看出来他有事瞒她?
是帝?帝尊不是一直在沉眠修炼?
还是顾北?是夭夭?是清云?是上官?还是她的不知道的谁谁谁?
白顷歌的脑子有些蒙掉。
夭夭暗中推她,她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夭夭面色微变,半晌缓缓点头。
白顷歌想,那夭夭第一个排除了。
看来想要找到答案,得在血月族这几个老头身上下手。
不,白顷歌唇际溢出一丝笑意,既然血月族的下人都这么乖,那他们说不定也知道什么。
这一节想通,白顷歌心情开阔了一点,对血月族这几个老头子的敌意也消解不少,当下回道:“道文长老误会了,本君这点江湖道义还有的,并无意插手血月族的内部争端。”
“如此最好。”道廉微笑,鹤发童颜的面上一丝阴狠转瞬即逝,让人抓不住的同时添了几分莫名忌惮:“想必上君是个重诺之人。”
白顷歌有更重要的事急于查清,无心在此耗费时光:“若长老无事,本君先行告退。”
“不送。”道文蔚然清淡。
从仪元殿出来,夭夭愤愤不平:“那些老头儿太也无礼!”
白顷歌对这些并不在意:“我们先去寻上官,晚上你到我屋里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夭夭猜到几分,应了一声,两人决定先沿上官的逸纤阁寻去。
转过一架荼蘼花架,有人涩然叫她们:“白姐姐,夭夭姑娘。”
上官安宴从白色荼蘼花后犹犹豫豫的走出,夭夭不禁她们担心半天的人这就轻易出现了,一个拳头不轻不重的撞过去。
“上官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血月族倾巢出动去找你?”
上官安宴被她撞得退后一步,嗫喏:“不好意思。”
“那你解释解释那些死掉的侍女和你的突然失踪。”夭夭灵眸中染上一痕不耐,最看不惯他这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了,又不是什么闺阁小姐,大家千金,纵是也不带这么娇滴滴的。
“那些侍女死了!”上官安宴呆立当场,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瞳孔。
不像装的,夭夭抱胸:“你一走就死了,你确定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安宴神色黯然凄楚,低头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死了呢。”
“你把事情说清楚。”见他这样,实不好逼,夭夭柔和的声音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情绪。
“当时白姐姐不肯收我的如意珠,正巧姑娘你拿走了,我想着姑娘与白姐姐金兰之义甚笃,你收下了就相当于她收下,但若我仍在那里,白姐姐还得让姑娘还我,于是使了一个法术,回到了逸纤阁。”
“真的这么简单?”夭夭目不转睛的端量他脸上每一丝变化,狐疑的眼光如看一件真假不辨的货物。
上官安宴在她眈眈的目光下脸色绯红,不自在的别过脸:“真的。”
“既然回来了,便去向长老们说明,教顾北他们收兵回来吧。”白顷歌温然道:“夭夭,把如意珠还他。”
夭夭讪讪的掏出如意珠塞进上官安宴手里。
上官安宴一听到长老两个字,脸色白了白,喏喏启唇:“白姐姐,一定要去见长老?”
“你向长老们说了,他们才好派灵鸽让顾北回来。”白顷歌稍稍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仍是十分温和。
上官安宴就怕她这一面,冲和却疏离,叫人生出一种遥不可及之感。
他垂着头,咬唇道:“知道了,白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一只金羽从白顷歌的身上脱落,悄然隐在上官安宴的身上。
回流烟阁的时候路过楚离住的听风小筑。
楚离立于小筑外的断桥之上,身侧一个蜜粉色马面裙的婢女在向他说着什么。
柳絮淡风,他玄衣萧逸,一面瓷白面具上一朵妖娆的黑花缠蔓,花极淡,雅致而妖异,妖精般好看的眸是极浅的邪魅色彩。
第四十六章 九尾
那婢子极平淡的一张面孔,在他身旁黯然无华,白顷歌却隐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兀自思索间,楚离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目光投射过来,两人的视线瞬间交缠在一起,她的心怦然挑动,赶紧移开。
夭小狐一番赏景观花后乍然发现身后没人了,回头,白顷歌正呆呆的凝视某个方向。
顺势看去,那里没半个人影。
虽说楚哥哥住在那儿也不至于对着个只有空气的断桥就发呆了吧。
十根玉指故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白顷歌闪神,回过表情,面有沉思之色,不理她自己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
夭夭蒙圈,没在断桥处见到楚哥哥,所以在想他为何不出现?
那也得人家恰好出来了才行啊..
自从五万年前的事说开,楚离否认了救她之后,夭夭着实纳闷了惆怅好几天,她分明看的真切,绝对不会错,那人是楚离。
难道是她记忆出错了?
现今唯有用这个才能解释的通了。
她试着放下对楚离的执念,来流荒山后,见到花好树好水好,心情畅快了许多,唯有心口偶然隐隐作疼。
你爱上的人深深的爱上了别人,那人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法子?
夭夭对自己说,没有法子。
默默祝福做不到,棒打鸳鸯做不到,远走高飞还需想。
“若我走了,小白定然去找我,和楚哥哥的感情也会因此生了嫌隙。”夭夭蹴步跟在白顷歌身后,正胡思乱想间,不小心撞上一个清冷的怀抱。
揉了揉鼻子,抬头,怔忪半晌,讶然道:“怎么是你?”
“夭夭姑娘,顾大人请你去思懿居一趟。”皓轩拱手道。
眼见白顷歌已走的没了衣影,夭夭思索片刻:“顾大人这么快回来了?”
按想上官安宴那副性子办事效率也没这么高。
皓轩一顾向前引路,答非所问:“一回来就让属下来找您。”
夭夭信步跟着他走,兀自想顾北找她能有什么事。
转过羊肠小道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带清流自假山泻下,泉水澄澈,绕阶漫流,几株灼灼桃花盛开于流水之旁。
清幽桃花芬香袭来,夭夭扑了两鼻子,越发的觉得这花香诱人,使人贪恋。
“这桃花香气以前并非没有闻过,怎的这儿的格外浓郁?”
皓轩陡然住步,双眼如漩涡,静静将她吸进去,嗓音幽诡:“自是了,这桃树是从域外所得,极为珍贵,花香自然非同一般。”
夭夭在他的注视下脑袋一阵玄乎:“既珍贵,何以养在这里,岂不糟蹋了好苗子?”
皓轩收回视线,夭夭昏乎乎的灵台猛然清醒,他笑意淡然:“花树若女子,至宝不雕琢,此树愈是珍贵,愈不能珍贵养之,以免娇宠太甚,反而害了性命。”
夭夭似是而非的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所谓浓妆淡抹,各有千秋,春兰秋菊,各擅专场,贵养未必不如贱养。
思懿居。
顾北在品茶。
“顾大人,你找我?”夭夭走进屋子,也不和他客气,自找位置坐了。
自有婢女奉上茶水。
顾北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淡黄琉璃茶盏,清黑的瞳仁雅致幽邃:“夭夭姑娘可否听过九尾嘉木这个人?”
夭夭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里烫的哇哇大叫,立刻有婢女捧上小盂,她吐了茶水,顺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睛,拢眉道:“九尾嘉木?”
顾北唇角如工美画笔勾勒出浅淡的笑意:“我不过随口问问,何以姑娘如此大的反应?”
夭夭接过婢女递过的冷水,润了润口,感觉好些了才道:“九尾嘉木乃妖狐一族的新任妖君,顾大人问来作甚?”
她五万年没有回浚荒山,狐妖族的事情却也听说一二,白家衰败式微,妖狐族近些年来是九尾家一家独大。
皓轩从袖中掏出一卷锦帛,交给夭夭。
夭夭心中莫名不虞,贝齿咬了咬唇,一痕苍白显出,终是接过了。
吾妹白夭鞠启。
见字如晤。
一别经年,至以为念。
当此春风送暖之际,料想身心均健。
自妹离后,令堂念念于心,常年忧思烦重,近来沉疴痼疾又起,尤为严重,病骨支离,见者心患。
离卿言令堂生死一线,不过旬日,望妹见信,念及父母养育之恩,幼年嬉于膝下之情,当归当归。
又:当初通敌之说实属虚妄,族长已推翻前言,着人重新审察,妹当安心归来。
兄九尾嘉木 谨书
九尾嘉木呵,她自是记得他当初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眉眼。
至于白家,她自是败军,不愿回家,白家却也从未来寻过她这个天生命硬的煞坯。
通敌之罪,她当初不过是总角之年,连入门剑法都背不全,族人赶她出峻荒山时,族中亲人却无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母亲又何时对她情深至此了?
“你和小顷自在九洲梦泽救了楚离,名声大噪,可摇光山居于八荒四合外,你们又行踪难定,九尾嘉木倒不好查,且他做了妖狐族的妖君,日理万机,也没工夫查。
这回他委托了云深阁找你。”
顾北的尾音清浅收起,白夭蓦地心惊:“云深阁?”
信上写母亲只有几日好活,若她此次回去,母亲还在,也就是说云深阁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她了。
上午在仪元殿听那些长老们说话,她原想到过这一层,不知为何至今人族未能动用到云深阁的人。
若云深阁日后为人族所用,那她和白顷歌的性命将置于何地?
“多谢顾大人提醒。”
白夭深吸一口气,堇色眸子染上一片雪色,红唇翕合:“云深阁强大若斯,找到我之后,为何不直接将书信给我,反而交于你手?”
“不知。”顾北淡淡吐出两个字。
白顷歌看完九尾嘉木的信笺,长吐了一口气,眉间皱起褶子:“夭夭,你什么想法?”
清云懒懒躺在流烟阁的阑干之上,叹口气:“夭夭,令堂晚年思女情有可原,早年的行事作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你确定要回去?”
夭夭大大的呼出心中烦闷,撑着雪腮,紧缩眉头:“正在想。”
白顷歌白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檀木桌:“依我看,事情并非九尾嘉木信上写的这么简单。”
夭夭提起兴头,刚才还无精打采,这时仿佛别人家的事一样,眸子一亮:“何以见得?”
白顷歌简直对白夭这没心没肺的笑脸嫌弃的没脾气,摇头叹气白她一眼道:“妖狐一族乃天下妖怪之尊,浚荒山乃万众妖怪朝圣之所。
几万年来白家独独掌控了妖狐族,这些年来九尾嘉木成为妖君,九尾家隐然有取代白家掌控妖狐族之势,此刻九尾嘉木写信叫你回去,是个人都看出里面不简单了。”
清云立刻转话风,点头劝道:“还寻个什么令堂思女的由头,太也幼稚,白家和九尾家近些年来尔虞我诈,争端不断,此次你如回去,若卷入什么阴谋诡计,能不能全身而退不好说。”
白夭有些迟疑:“这就不回去了?”
想一想五万年前发生的事,终究意难平。
她的母亲现在对她来说相貌都有些模糊了,她却仍然记得只因她是庶出,母亲对她百般刁难,任意糟践。
她此次倒想回去看看,她这个母亲临死之际是何种面目!
白顷歌看出她的不甘,凝然一瞬,轻声道:“不如我陪你去?”
白夭动摇,可是:“血月族上主之选是三日之后,一来一回时间肯定不够。”
白顷歌蹙眉,默然。
清云出主意:“夭小狐若真想回狐妖族,我陪着,上君参加完此次上主之选,再视情况定夺如何?”
接着保证:“我不会让人伤害她的,况且我们可以以灵鸽保持联系。”
白夭思忖须臾,给白顷歌一个此法可行的眼神。
白顷歌见白夭心定,事无挽回,于是道:“你回去之后需事事小心,时时在意,不要牵扯到他们的明争暗斗中,也不要逞强出头。”
白夭心中一暖,张开双手一个拥抱过去,脸庞埋在她的肩窝,盈盈笑道:“知道了。”
白顷歌抚她如绢青丝,笑她:“真是个傻丫头。”
自白夭清云走后,白顷歌分析了自己身边谁最有可能帮她,且有能力帮她挡去各路牛鬼蛇神的攻击。
她的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夜,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到底谁人如此厉害。
白天她私下打听了关于心中猜想的幕后有人帮她消灾挡难的事,却一无所获。
难道那个帮她的人或组织的存在真的让人恐惧到不敢提他或他们的名字?
白顷歌敲敲脑袋,这是血月族,她倒不好做出动手把人绑了逼出答案的事。
掳走一个小婢女或者小厮她找不到地方关不说,且她们万一不知道内情,她的做法岂非打草惊蛇?
对血月族几个长老下手?
不妥,她不知他们实力,到时候闹起来顾北脸上不好看。
这就没法子了?
第四十七章 思懿
白顷歌无奈摊手,这事儿难啊难,难于上青天。
灵机一动,不如先去楚离那里探探他的口风,若不像他做的再去顾北处。
虽然他们帮她了又没有告诉她,不至于笨到自行露出马脚,她反正一个人闲着无聊,去唠唠嗑,也许福至心灵,就有点收获呢?
主意已定,她先去了听风小筑。
事先预备了各种说辞,做了各种心理准备,想着怎么开口好。
得,去了之后发现,楚离根本不在。
白顷歌悻悻离开,下一个目标:思懿居。
这回她想好了,遇到顾北,就算问不出幕后帮她之人的线索,她也要问他思懿二字其中懿字何解。
到了思懿居,底下人却说顾北去了碧葵园。
去那里做什么?白顷歌好奇。
碧葵园一碧万顷,一眼望去,绿油油的叶子在和煦的阳光下生机盎然,明亮光泽,煞是喜人。
楚离、顾北、皓轩在碧葵园里辛勤的劳碌着:摘碧葵叶。
白顷歌一进园子,就看到这副奇特和谐的画面。
皓轩一个七尺男儿手上挎一个巧致的食萝,顾北蹲在园子里,一边掐叶子,一边往皓轩的食萝里放。
楚离这厢也不闲着,一个蜜粉色马面裙的婢女跟在身后,他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碧葵根,搁在婢女手中捧的白玉盘里。
两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碧葵高大枝深,繁茂浓密,若不是白顷歌眼力好,还有楚顾二人颜值高,闪闪发光的想让人忽视都不行,白顷歌还真看不出这两货都在。
顾北离她最近,想了想,猫着身子过去了,笑吟吟:“顾大人。”
冷不防的来这么一句,顾北吓了一个趔趄,稳住步子,意外之喜:“你..”
白顷歌赶紧捂住他的嘴,压低嗓音:“小声!”她可不想楚离听到了,又是两个男人一台戏。
顾北念念不舍的看着白顷歌在他静声之后拿开手,然后把沾了他唇际呼吸的手在他衣服上搽干净。
顾北对于白顷歌要把他留在她手上的气息搽干净这件事十分不满,又在手上呵了口气,往她衣服上抹。
白顷歌对于这货这个举动实难理解,蹙着眉疑惑了一瞬。
算了,她不和他计较。
碧葵掩映下,蛩萤唧唧,两人的身体弓成个小团子,颇有两小无猜,儿时田园之中说悄悄话之趣。
顾北低声道:“你如何来了?”
白顷歌时刻注意周遭动静,漫漫回他:“我还想问你呢。”
顾北扬了扬眉,下巴向皓轩手中的篮子方向:“呐,我来摘碧葵叶做菜。”
“这东西还能做菜?”那楚离也是了,为何她远远瞧着,他是折碧葵根,不是叶子呢?
许是碧葵根别有一番滋味?
白顷歌对此语塞,这么发展下去,楚离搞不好还真能和顾北来个厨艺大比拼。
白顷歌的颈脖白凝如玉,鬓云如墨,颜如渥丹的小脸离他不过一寸,暗香袭人,幽韵撩撩。
顾北再雅的人和心爱的女子离得如此之近,也不由心旌摇动,神魂飘荡,面如火烧。
“顾大人,你怎么流鼻血了?”白顷歌视线落下,惊得不轻,从袖中掏出一方冰蚕天丝锦帕给顾北擦鼻血。
冰冰凉凉的锦帕接触到皮肤上让顾北清醒了些,感受到体内汹涌的燥热赶紧默运内息,过得片刻,水火既济,压下了那股躁动。
白顷歌见顾北清黑的眸子盛了几分隐晦,唇色如涂,薄薄的皮肤上红的如烈火燃烧,以为他生了病,手探他的额,滚滚如沸,担忧道:“我替你诊诊脉。”
说着就去握顾北的手,顾北原已压制的火气被白顷歌这么一碰,又不可抑止的涌了上来,一把躲开,艰涩开口:“你离我远些。”
白顷歌愕然:“你确定?”这病许是暗疾,他不好意思让她知道?
皓轩虽比顾北年龄小些,却早已经过人事,见自家主子这出息的样儿,再故作老成的性子也不禁觉得心中好笑。
主子心心念念的姑娘好容易和他这么亲近了,主子不发话,倒不好现在找个借口替他圆场。
顾北身体里的骚动平息了些,见白顷歌要走,又舍不得:“我不确定,你回来罢。”
白顷歌凑回来,硕大的碧葵叶子把她整个儿遮住,她兔子般蹲着问顾北:“其实我来,是找你有件事儿。”
“什么事儿。”白顷歌的气息近在咫尺,顾北的喉结滚了几滚,眸子深深,把目光别向他处。
白顷歌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想了一瞬,把自己对于幕后有人帮她的推测说了一遍。
顾北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和真实情况也差不离了。
他现在不准备告诉她其实他就是幕后帮她的那个人。
一是他不想白顷歌心里对他有负担。
二是‘七煞’做的那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太脏。
“是不是你师父听说了你的事,在暗中帮的你?”顾北对于她能想到这一层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说辞都是现成的。
“师尊他老人家?”
若是师尊,当有此能力,只是师尊十万年来了无音讯,不肯见她,所以当时白顷歌猜人的时候没往他身上想,感喟万千:“师尊怎么会帮我?”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尊知道你的事后,总不至于绝情如斯。”顾北劝慰。
白顷歌沉沉的语调里淡淡的寥落:“当初我年幼无知,惹怒了师尊,他不愿见我,我也无话可说。”
顿了片刻,话中饱含了浓浓的怀念与关心:“只是久不见他老人家,常念及他老人家身体安健与否。”
“几万年来你和夭夭姑娘走遍八荒九洲,千山万水,不就是想在找到太尊?”顾北诚恳道:“太尊知你心意,定不会怪你,但他若不想让你们找到,你们再寻也无用。”
白顷歌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终究不肯死心罢了。
两人默默叹息了一回,白顷歌念及思懿居一事,起了八卦之心,于是笑问:“不知顾大人那思懿居之懿字何解?”
顾北猝不防她问这个:“你不记得了?”
“恩?”
“苏懿。”似乎是极久远的时光,他的目光翻开纷飞老旧的历史,凝视着那个风华决决的女子,启唇轻轻念出这两个字。
“苏懿?”白顷歌远山眉轻蹙:“是谁?”
“是我以前心爱之人的名字,你只需知道有这么个名字便罢了。”顾北站起,一身灰尘抖落,扑簌簌的落在她的头上脸上。
第一次听说顾北以前还有心爱的女子,白顷歌挺惊奇,两大疑惑解开,舒心了不少,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说不上来便也不想了。
细碎的粉尘骤然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拂袖遮面,瞧着罪魁祸首眯了眯眼,危险的气息:“顾北,你故意的?”
顾北被她这种似嗔非怒的表情取悦,风度翩翩的笑了一笑:“这实是没有想到的事。”
白顷歌脸色一横,路过他的时候故意狠狠一脚踹开他的腿,疼的他抱膝单跳,喊道:“没你这么跋扈的!”
白顷歌唇角扬起一抹清淡的笑意,转首咦然:“顾大人的腿是怎么了?”
“不是你踹得?”顾北咬牙。
她学着他刚才风度翩翩一笑:“这实是没有想到的事。”
皓轩在一旁嘴角抽了抽,这两货..
楚离一把拉过白顷歌的胳膊,拽到自己身后。
顾北阴阳怪气的眨眨眼:“这不是小顷的堂哥白离?”白字特别咬得重些。
白顷歌这才站起几秒,楚离就从东边瞬息到了西边,看来他对她极为在意。
顾北心下凛然,白顷歌宁与九洲为敌,也要保楚离。
该来的还是要来,白顷歌对于楚离的神速叹服:“堂哥,你咋来了?”
“我找你有事。”楚离淡淡说:“你随我来。”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会吃了小顷。”顾北眼光轻撇,双手抱胸,楚离一只修长的手握着的白顷歌胳膊,抖一抖眸光,倨傲:“阁下用得着如此?”
白顷歌想把胳膊从楚离手中抽出来,他却捏的牢牢的,她怎么都挣不脱。
楚离坦然的点头。
顾北整张脸都绿了。
免得两人打起来。
白顷歌不再做无用功,向顾北讪笑:“顾大人,今日相聊甚欢,下回再聚,告辞。”
说完就势拖着楚离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流烟阁。
白顷歌眉角动了动:“这回能放了?”
楚离放手。
白顷歌松乏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捏捏眉心,呼口气:“楚离,你怎么回事?”
她不过和顾北说说话,不至于如此。
楚离神色清淡:“没什么,离他远点。”
思懿阁常有陌生人出入,他们身上的气息隐藏的极好,在他面前却是无所遁形。
阴障之气他最熟悉不过,能感受到那些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但他们身上有另一种异样的气息叫他感受不出来。
顾北能收拢那些人的人心,想必也不是良善之徒。
“远点..”白顷歌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睫,唇际浮出一丝冷笑:“楚离,你来流荒山不是单纯为了跟着我吧。”
第四十八章 结发
“恩。”事实是他既贪恋与她相处的时光,又想顺便来寻王座。
没想到这么容易承认下来,白顷歌眸子里一丝讶然闪过:“你来是为了做什么?”
“现在不行,时机成熟了自会告诉你。”楚离澹然道。
楚离如此坦白,她不再藏掖:“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婢女我有一种认识的感觉。”
那是千落,是你族之人,上回在梦泽城见过,现在不能告诉她,于是道:“恩。”
恩?这回的也太简单了吧?
白顷歌眨眼。
楚离叹一口气,清冷的轮廓柔和了几许,伸手想抚她的发,顿了顿,终是覆上去:“小歌,我发现了一些事,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在你身边了。”
昨日千落告诉他,他还存了两分疑惑,到了不周山之后,才惊觉事情严重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上天步步算计,咄咄逼人。
他若再如此闲散,神族覆灭之日不远矣。
他的手碰到她发的那一刻,她的呼吸忽地一滞,脸色由浅到深的红了起来,听到他的话,不由站起来,让他的手落了空,笃定的看着他:“什么事不能和我说?”
五万年前,与上天战败后,他身上的混沌之力碎成十份,他只留住了力量最薄弱的一份,在碧海云天封印起来。
他苏醒之后重新得到了那份力量,但是在两次寻找王座的过程中,他发现他身上这份力量实在太弱。
不足以支撑他感应拥有苍古力量的宝物。
他虽然不知道王座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那样东西身上一定有苍古力量,不然决不会惹上天震怒。
神族拥有的最高力量是苍古之力。
上天的力量是天地初生时最原始的玄道力量,它所能感知的范围最低是苍古之力。
综合以上,王座绝不会是除了苍古之力以外的力量。
而他的混沌之力是从最纯正的苍古力量中演化而来。
他以为自己身上有了一份混沌之力,再怎么也会感受到一丝王座游弋的力量。
所以他才会跟着她一路到了北荒山和流荒山,想慢慢寻找王座,弥补他们之间隔阂的十万年。
但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上天知他觉醒,岂容他如此闲心散意,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混沌之力全部召回,才能在找王座的时候事半功倍。
他自然不能和白顷歌说这些,以免她担心,卷入不必要的是非中。
“临别之际,我为你做一顿饭。”楚离不回她,转开了话头。
千落变化的婢女捧着装满碧葵根的白玉盘进来,又顺觉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楚离和白顷歌。
白顷歌知他不想说,她也无法逼问,心思几转,生了一计,抿嘴一笑,朝他走去。
小妮子这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唇畔那抹怪异的笑容看的楚离心中略略一怔。
白顷歌突然一个扑倒,楚离脚踵不稳,退了半步。
上回是他吻她,这回她主动出击,隐隐有些兴奋,他的唇带有一丝凉意,软软的还挺好啃的。
她看着楚离瞳眸里的疑惑心中得意。
他的俊颜就在眼前,白顷歌故意睁大了眼睛,让眸子泛酸,氤氲一些水气,让他以为她是在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其实她心中是挺不痛快的,楚离什么也没告诉她就要走了。
惩罚似的吃他的唇,腥甜的血液在流入两人唇齿之中,为他们这个干净纯洁的吻添了一抹胭脂色。
楚离看她水灵的眼中含着一些雾气,要哭了似的,还赌气似的咬他,想是为了他走颇为难受,心动的同时对她更是眷念不舍。
这次他主动缠绵上她的樱唇,闭上眼,沉溺在她唇瓣的香甜蜜意之中。
白顷歌包裹在他在蛊惑人心的气息中,有些意乱情迷,她强力克制自己,正事不能不做,一片金色的羽毛暗暗的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她以后就不怕找不到他。
意犹未尽的放开她,楚离低低笑道:“你舍不得我?”
白顷歌的唇如红霞,呼吸浅促,双手捧上绯热的脸:“你想多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她不知他何意,不自觉的后退,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如瀑的黑发倾泻下来,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嗓音里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磁性,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你可知,结发之意?”
同心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白顷歌下意识的想到这两句,想到以后若真的嫁给楚离这个腹黑冷漠的木头,那日子不要太酸爽。
咳咳,推开楚离,表示:“不知。”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瞄了一眼白玉盘上面满满盛了茵茵绿色的碧葵根,他摘也不好好摘,折的乱七八糟,歪七八孔的。
想一想皓轩篮子里整整齐齐,光泽饱满的绿叶,对他所谓要做的菜顿时胃口全无。
“你不是要走?”白顷歌吸吸鼻子:“不要给我做饭了,自走吧。”
长痛不如短痛。
楚离眸子暗了暗:“也好。”
也好。
一片灰色的阴影打在她的眼睑下,勾了勾唇:“走吧。”
天色渐次昏暗,屋内一片漆黑,她正要掌灯,有丫头进来禀报:“上君,皓轩来找您。”
手中的火折子有一点温暖炫丽的光芒,风吹过,旋即熄灭:“何事?”
“顾大人备好了晚饭,请您去用。”
“告诉他,我已歇下了。”
那丫头迟疑了一下,白顷歌一记冷眼过去,那丫头寒噤,退出去了。
待室外没了声息,她点燃烛火,屋内一室通明。
呆坐到深夜子时,算着时间金羽也该回来了,她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直等到凌晨时分,一只金色小鸟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砰的一声撞在地上。
万籁俱寂,这一道声音格外刮耳,白顷歌的心猛然抽了一下,疾步上前,那只金色小鸟已然气息奄奄。
她温柔小心的捧起瑟瑟发抖的它,手中幻出柔和冲融的法力为它疗伤,一袋烟的功夫,那只小鸟轻轻扇了扇小翅膀,金灿灿的眸子睁开,虚弱的向她道:“上君。”
“别说话,你现在很虚弱。”白顷歌眸子里一抹痛惜:“我应该多派些伙伴给你。”
白顷歌捧着它,把她放在绵软的引枕上,让它得以好好休息。
“是我太急切。”说起这个,那只小鸟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冷的全身发抖。
“等你好了再说。”白顷歌安抚它。
“不,不要,如果现在不说,憋在心中我更难受,请听我说完。”小鸟急切叫道。
月光从窗格子里打下来,它金光璀璨的羽毛在冷凝而斑驳的月华下显得有几分支离黯淡。
白顷歌坐下来,陪在它身边,语气温和得令人安心:“我听你说。”
小鸟在她的目光下慢慢平复安静,显然对于那件事仍有心悸,陈述的时候嗓音不可抑止的颤抖尖细:“那个叫巫罗的巫师简直不是人!”
白顷歌淡淡凝起眉梢,金羽开始是附在上官身上的,怎么查到了巫罗那里?
定是上官与巫罗有关系。
看来上回上官无故失踪了半天和那些死去的侍女都是巫罗的‘杰作’了?
当初巫罗要那两个幻术师的头颅时她就预感不好,金鸟说的是否这个?
那两个幻术师是人族女子与鬼花族族人结合所生,按理说与生俱来的鬼花族幻术能力该削弱一半,可是那两个幻术师的能力却超出常规。
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他们,给予了他们本来没有的能力,就是他们在九洲上有了什么奇遇。
她以前是听说过以尸炼丹或以血祭器,所锻炼出的东西在灵性和威力上都非小可。
巫罗是十巫之一,在巫族地位超群,寻常炼丹或炼器的东西在他那里应是信手可得。
他宁愿与在暗地保护她的师尊为敌,也要得到那两个幻术师的头颅,说明了那两个幻术师于他是非同寻常。
既然要以人头相祭,这件事自是诡邪。
她是凤凰之身,身上的金羽毛可化为小小分身为她做事,金羽可变化成为金鸟,得她身上能力所赐,比凡间和八荒上的普通妖兽要强得多。
现在金鸟去了一趟巫族就如斯模样,她面色笼罩了一层轻寒。
金鸟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恐惧,说的却是巫罗正在做的另一件事:“上君,那巫师在人族大肆挖掘人类的坟墓,用禁术控制棺材里面的尸体,让他们在那些国步艰危、国弱民贫的小国家疯狂作案,掳走人族的小孩儿,把那些孩子关在一处阴森森的地牢里,用来炼制什么邪术,我到的时候那些孩子都死了。”
“抓了多少个孩子?”白顷歌心下不忍,听得反胃,大为皱眉,可这和巫罗要那两个幻术师的头颅有何关系?
金鸟瞳眸里流出滴滴金泪,融化在清冷的月色里,抽抽搭搭道:“不知道,只知道方圆十里的地牢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孩子的尸体,我可怜那些孩子,想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他们的尸身运走埋葬,被那个巫师发现,打成了重伤,九死一生逃了回来。”
白顷歌脸色猛变,暗道不好,巫罗既然发现了它,当时他处于绝对优势,绝不会只把它重伤后心慈手软放了它。
第四十九章 内鬼
唯一的解释就是...
两人谈话之际,幽谧缥缈的埙声破窗而来。
无数条血斑蛇不知不觉的从四面八方滑进屋子,昂着腥毒的脑袋,吐着猩红的信子向她攻去。
她双手迅速结印,暗运内力,想结成一个禁制,抵御蛇的攻击,却突然发现,无论怎么提气,奇经八脉都空荡荡的毫无反应。
卒然想起刚才为金鸟凝气疗伤之事,吃惊的望着在突变面前尚自惊恐,哭的稀里哗啦在她身上寻找庇护的金鸟,它是她的衍生物,难道还会叛主?
不,一定是巫罗早料到了此局,在打伤它时在它身上暗下了埋伏。
金鸟是因为她是原主,本就在流荒山的缘故才得以进来,如果屋外的就是巫罗,他是如何解开流荒山外的禁制进来的?
难道流荒山有内鬼?
失去了内力,面对屋内越来越多的血斑蛇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喉咙不自禁的干涩,舔了舔唇。
血斑蛇是毒蛇中最恶毒的一种,被它咬一口不会立刻死,非的折磨你个七七四十九天才肯甘休,而且每天变着花样,让你的痛苦决不带重复。
你想自杀?到时候你连自杀的手力都没有。
你想让别人杀了你?杀你那个人对你可谓是情深意重,想和你遭同样的罪才会考虑做这事。
只因血斑蛇口齿里有一种蠕虫,咬了你之后,那蠕虫留在你体内,慢慢蚕食你的身体,足足让你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才死去。
如果你不到七七四十九天就死了,那些蠕虫眼中会保留最后杀它之人的影像,血斑蛇就凭着这一点就能号召小伙伴追你个至死不休。
诚然,白顷歌还不想死,纵死也还不想死在蛇腹之中,何况是血斑蛇。
所幸再恶毒的畜生也有天敌,以前给楚离炼制丹药提升修炼时,她和夭夭曾捉了几只碧眼金鹰,请那位极品炼丹师练出几枚。
楚离没有受那些丹药,她上回吃过巫罗的亏,学了乖,随身带了些七七八八的丹药在虚界之中。
如果没有记错,她的虚界中是有碧眼金鹰的丹药的。
天不灭我,就在白顷歌兴致勃勃的想从虚界中取出丹药服下以退群蛇时。
一股冷气窜在头顶,她差点晕过去。
血霉就倒在这里,在巫罗显示了他那一手可隔空从鬼溟的虚界中杀死青蛇的技能后,她乖觉的在虚界外设了禁制,需要以自身法力为媒,才能打开。
如今中了巫罗这老东西的计,法力失去了,虚界也打不开,难道真的要在此等死?
这是天要绝我?!
白顷歌有点绝望,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她白天才和楚离接个吻而已,又没有吃了他,怎么晚上就有人来收她了?
她实在想不通,困在群蛇中央一颗心益发的冷了下去,身子越来越僵硬,全身的鸡皮疙瘩碎了一地。
窗外温雅婉转的箫声乍起,起始低徊游弋,与那冷幽阴森的埙音交织在一起,群蛇如收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命令全部停住攻伐,摇头晃脑的面面相觑,似在分辨到底哪种声音才是主人所发。
箫音,看来是顾北了,白顷歌心中一松,处于群蛇之间,却也不敢乱动。
那埙音似对这箫音的突然到来愣了一瞬,旋即铿锵奏出,渐起杀伐之意,血斑蛇血迹斑斑的眼睛须臾间全部兴起一种狂热兴奋,扭曲交缠着又向白顷歌脚下梭去。
白顷歌才放下的心又兀的提到了嗓子眼。
那箫音陡变,如一身金戈铁马在激昂血雨中踏冰破敌,离她最近的那些血斑蛇如受人苦苦相逼,有斩眼剜身之虞,害怕退缩几寸,最终躲无可躲,通体呈血红之色,当场暴毙。
埙音随之变幻,以激烈的手法反抗,血斑蛇中了毒药般失去理智,不再寸寸前进,全场嘶嘶声不断,朝白顷歌猛然咬去。
箫声阵阵,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近她身的血斑蛇砰然在空中断成几截。
埙音不甘,内力催进,几个尖锐的调子如金属刮锈铁,让人牙酸,命令那些在两种音调下早已有些神志不清的血斑蛇进击。
箫音哪容埙音反手,当即运出沉厚内力,步步相逼,如九天银河落下人间,白马奔潮,珠玉飞溅,摧折高亢,令人血脉喷张,压制回去。
如此一来,血斑蛇又死一批。
鲜血四射,晕黄的烛光下,白顷歌的白衣素颜之上如开尽繁花,灼灼夭夭。
她忽然想起当初顾北在北望沙泽,因她一句话,在竹楼里置了满室桃花风纱,清风袭来,动人心魄。
埙音似在箫音的威压之下支撑不住,渐渐撤退。
穷寇不追,箫音也见好便收,敛去生杀之意,繁音渐少,如间关鸟语,清丽悠扬,令群蛇褪去。
眼见血斑蛇退的无影无踪,白顷歌竖起的寒毛才平息下来,看着怀中吓得半死的金鸟,顺手塞入袖中。
橐橐踏踏的脚步声从远方急急传来,顾北带着一批婢女侍卫提着宫灯和佩剑涌入流烟阁。
屋子里豁然开明,顾北健步如飞,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关心道:“你没事吧?”
白顷歌摇头,诚挚的感谢他:“今日若不是你,我也许死了。”
“不准说这种话!”顾北忧心忡忡切她的脉,幻力游走在她体内察看她的伤势,所幸除了内力暂时消失,并无大碍。
轻舒了一口气,面沉如水,一手把她搂在怀里,紧紧锁住她的腰,生怕她会就此离去,动情道:“幸亏你没事。”
白顷歌经历了一场生死,心情复杂,也不挣扎,任他抱着。
半晌顾北放开她,见她满身的血,轻声道:“这里最好不住了,去我的思懿居,清洗一下,换身衣服。”
白顷歌点点头。
“你不穿我的衣服,就只有穿下人的衣服了。”顾北递一套蜜粉色马面群的婢女装束给她。
她以往一直嫌弃这个颜色有些俗气,然而此时换衣服是大,再说有的穿不错了,强如她穿着一身血腥白衣。
接过衣服,进屋前看一眼顾北:“你不走?”
顾北不走:“我担心你安全,放心罢,吾乃君子,不会偷看你的。”
白顷歌‘恩’了一声,似反驳又似无心:“你倒担得起君子二字。”
顾北见她神色间有些苦涩和迷惘,想她许是经历了刚才那事儿,受的惊吓太大,于是纵身跳上屋外的那颗梧桐树上:“小顷,我在此等你。”
白顷歌不置可否的垂下眸子,进屋。
今晚月色极好,夜风温和,顾北立于梧桐枝干上,如果不是今晚发生的事,守在白顷歌屋外,他定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爽朗。
然而,谁是内鬼?
谁想害她?目的是什么?
着人去查,需费时间。
上主之选临近,他无法时时刻刻护在她身边,今夜若不是他念及她未用晚饭,信步想去流烟阁看看,恐怕..他不敢想下去。
他本想暗中派人保护她,可是族中人多眼杂,鱼龙混珠,稍有不慎,就会被那几个老头知道。
白顷歌换了衣服出来。
他跳下树,迎上去:“这几日和我睡一个屋子,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白顷歌漫不经心的点头。
顾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的性子向来不是这样放不下。
她的岁月深长,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怎么今晚的事她就郁结在心?
倏地,他灵光一闪,对于一个陌生人她自然洒脱的起来,如果今晚的那个人不是陌生人呢?
如果是她认识且交往深厚的人呢?
不然她不会把疑影放在心中不和他说。
论起来血月族中若有和她交情不浅的人,除了他就还只剩一个。
只是她如何论定那个人就是他?
她不说,顾北此时也不问。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这次上主之选,哼,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第五十章 白素
白夭和清云到浚荒山时已是日殚西山。
紫翠重叠间,燃烧的霞光层层如练,绚烂恢宏,姹紫嫣红,横照贯西东。
立于浚荒最高处,俯仰之间,浚荒山下秩秩斯干,积山万状,带天有匝,横地无穷。
壮哉自然,在它面前,她如沧海一粟,何其渺小。
白夭不禁豪情壮志塞于胸臆,颇有负气争高,参差代雄之意气。
浚荒山里的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在此等壮观风物面前直是不值一提。
清云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夭小狐,走了,山里面妖兽鬼物出没,你准备给人当点心?”
白夭一个跌倒,哼一声:“我能力没这么弱!”
“是没这么弱,是那么弱。”清云揶揄。
白夭白它一眼,不理它,自顾自走。
九尾嘉木就算没有把她回来的事告诉其他人,可白家应该是知道的。
但来迎接她们的只有九尾嘉木。
她的姐姐白素、妹妹白灵、父亲白海天没有来。
她在心中叹口气。
看样子他们对她这个流落在外的亲人无半分眷念,也是,若有眷念,也不会在白素陷害她,在族长赶她出峻荒山时不帮她。
她暗自咬牙,既然全无情义,就不要怪她此次回来心狠手辣。
“白夭妹妹。”九尾嘉木于夜晚朔风中迎上来。
他的步子平稳略显急切,手中的青玉紫竹灯烛光明朗,衬着他一身湛蓝刻丝暗纹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走的近了,她细细打量他,眸含精光,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唇色如朱,棱角分明的轮廓,身材颀长,夜色都掩盖不了的英姿飒爽。
几万年前他如利剑出鞘,光芒璀璨,锐气逼人,几万年后他剑收宝鞘,锋芒内敛,沉稳若渊。
白夭肃拜一礼:“大公子。”
九尾嘉木是九尾家的老大,妖狐族的人多称他为大公子。
“小夭妹妹何以如此客气?”九尾嘉木淡紫色的瞳眸里攒出凉色水痕,手不自觉的想去抚摸她的脸。
白夭漫不经心的避开,清疏的口吻:“大公子如今家室和美,若再和外面的女子谊切苔岑,恐影响不好。”
“你知道了?”九尾嘉木的手突兀的落了空,虽然早有准备,到了此刻,眸中仍忍不住闪过深沉的惊讶和痛惜。
白夭堇色的眸子中有一种咄咄气势,一张俏脸清冷,凌然回他:“大公子与本君的姐姐白素情投意合,恩山义海,成百年之好,举案齐眉,本君还未恭喜大公子呢。”
一字一句如一根根粘满毒液的针扎在九尾嘉木的心上,冒出一滴一滴淋漓的鲜血,他脸色煞白:“小夭..”
她那时天真娴娴,没心没肺,伶俐烂漫的样子还雕刻在他心中,一别经年,她何时有过此种出口锋利,兵不血刃的摄人凌冽?
“大公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唤我妹妹的好。”
白夭唇际酝酿出一抹如天山雪莲冰而薄的笑意:“若姐姐听到大公子不避嫌隙的唤妹妹的名字,想必只会令大公子家无宁日。”
九尾嘉木微微侧目,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女。
她的相貌和小时一样,眉如新月,灵眸清丽,秀耳盈白,鼻子小巧,樱桃唇色,组成一张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脸。
离开峻荒山时她不过是一个垂髫女童,别人如何折辱她,欺负她,怠慢她,她的锦心绣肠,玲珑剔透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可爱的。
变的是如今她已是成年,堇色的眸子里添了一份温润犀利,仿佛能一眼看透险恶人心,并对此做完美的防备。
是了,她不知在哪里学来的那份看似平和实则凛然的迫人气息,叫别人平白在她面前暗淡几分。
“夫君。”
九尾嘉木身后一道娇音萦萦传来,白夭的眸子轻颤,不用看也知是白素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大批下人。
这样恰如其分的出现,刚才应该是故意躲在暗处瞧她回来之后对九尾嘉木的反应。
看这阵仗,若她适才的举动稍有逾越,白素还不用找准时机对她大肆造谣,恶意中伤,她就在下人的风言风语中污蔑成不知什么样了。
要知人言可畏,女儿家的清白更是半分不能损毁。
好一条毒计。
她这才回来呢,白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对付她了。
白夭的唇畔在暗夜中浮出一道幽冷笑意,幽雅的堇色瞳仁晦暗不明。
白素,几万年前你谋害于我,害我被赶出浚荒山,我逃了你还不放过我,还派黑衣人来杀我。
今日么,还未和你计较当日攀害陷构,害我性命,夺我未婚夫君之仇,你便又来招惹我。
新仇旧恨不报,怎对得起这几万年我的苦心修炼?!
心中默默补充一句,不过嘛,这回算了,谁叫血月族事多,我放心不下小白呢,等下次本君回归,哼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
白夭这厢先意淫了半晌。
“夫君,你和谁在一起?”
那厢白素故作不知款步上前,挽起九尾嘉木的胳膊,待看清是几万年不见的小妹白夭,顿时冷声:“白夭,你这个通敌罪人怎敢回来!”
她厉声命令身后的护卫:“来人,把这个罪人给我绑了!”
底下的人悉悉索索,摩拳擦掌。
“我看谁敢!”九尾嘉木撇下白素,护在白夭身前:“谁敢在本君面前妄动刀戈!连族长都赦了小夭的罪,你们谁敢以罪人身份碰她!”
做君上久了,九尾嘉木的声音自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目光薄刃般刮过众人,叫人胆寒。
白素极少见九尾嘉木动怒,她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白夭被赶出浚荒山时,这是第二次。
两次都是为了白夭这个小贱人!
九尾嘉木是她的,白夭何德何能,受他护佑,一股烧心火气冲上她的心头,白素怒不可遏,‘呼’的一巴掌向白夭扇去。
半根指头都没能碰到白夭,九尾嘉木拿住了她的手腕,面色一寒:“白素,你这是干什么!”
白素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九尾嘉木。
他为了这个小贱人凶她?
委屈的泪痕立刻涌出,却因她强硬的性格不肯落下。
“小夭,你没事吧?”九尾嘉木反而先关切白夭。
白夭淡然微笑:“本君无事,姐姐泫然欲泣的样子才是有事吧。”
白素被她这话一刺,蓦地火冒三丈,一根阳春指戳着她的脸凶狠骂道:“白夭你这个贱人,别假惺惺的!”
此话一出,白素猛然收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她转过眼,九尾嘉木的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眸子凝然清寒:“白素,你作为妖后,在下人面前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白素做姑娘时养成了骄纵娇蛮的跋扈性格,自嫁与九尾嘉木,因他常年对她冷着一张脸,更是心中愤恨,把所有对他的不满发泄到了下人身上。
她刻意对下人毒辣阴忍,想激起他的注意。
为了不让下人遭殃,他对她的态度好看很多。
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维持着何其艰难,但此刻不过是白夭回来,她就又要面临被夫君责难的场面?
白素一张美丽的面孔逐渐染上阴狠,五万年,五万年。
五万年前九尾嘉木宁愿舍弃日后继承九尾家族家主之位的权利,也只要和白夭订婚。
在白夭被逐出浚荒山后,从来不生气的他对她大发雷霆。
和自己成亲之后他从不碰她,只对白夭念念于心。
所有的一切,让她这个做妻子的情何以堪!
“要什么体统!”白素索性豁出去了,如一个泼妇般厉声责骂,眼睛是无尽的不甘:“说的好听,我是妖后,可是九尾嘉木,你这个妖君,可有一日拿正眼看过我这个妖后!”
“这个贱人不在的日子你心系于她,她回来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不是就好重续前缘!”
白素疯魔了般厮打九尾嘉木:“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
“你是我的,谁也不准夺走你,谁要是敢和我抢,我就毁了她!”
一众下人平日受尽白素的苛待,此刻都秉着看好戏的心情冷眼瞧着,心中对九尾嘉木这个主子又多同情了几分。
“白素,别闹了。”九尾嘉木一双淡紫色的眸子如九幽湖水越发的暗下去,紧紧箍住白素的手,向其中一个缁衣下人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妖后带下去!”
那下人得了令,赶紧伙同几个人一同把白素架下去。
白素犹然逞凶,恶狠狠骂道:“白夭,你这贱人早晚要有报应!”
白素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九尾嘉木揉了揉眉心,疲乏的对白夭道:“小夭..”
白夭不待他说完便道:“大公子请回吧,我要回白家向诸位长辈请安了。”
她的背影清冷,每走一步,就是拉大了她和他的距离。
如有一只鬼手在九尾嘉木的五脏六腑拉扯,痛心入骨,他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僵硬。
这一次,她是真的和他没什么好说了。
第五十一章 极凶之格
“白夭叩见祖母,愿祖母福寿绵长,如东海水,长乐无忧,如万年松。”
白夭头垂于地,大礼叩拜。
上首一个年过花甲,老眼昏花的老人靠在大红金钱蟒绣引枕之上,似乎听的不大真切,努力挪动身子向白夭的方向靠去。
老泪纵横,满脸迷茫的问白海天:“是夭儿回来了?是不是她回来了?”
白海天恭敬的立在老人身旁,虽有下人在,也不敢假手她人伺候,听闻此言,眼明手快的略扶起老人的胳膊。
白海天低声在老人耳畔回到:“是夭儿回来了。”
白夭心中酸热,跪行上前,伏在老人的膝上,老人一个劲儿的伸出手想模她的脸,她握住老人如树皮般褶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哽咽说:“奶奶,是我。”
老人似安心般细细摩挲她柔嫩的脸颊,满眼热泪,沙哑着声音慈蔼的询问道:“夭儿,你去无量山拜师学艺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夭潸然泪下,情真意切的幽咽道:“夭儿不孝,让奶奶忧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老人双手恋恋不舍的捧着她的脸,泪眼迷蒙间想是老眼弊聩,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
她离开时奶奶的身体状况虽然已经很不好,需要时时有人在旁服侍,但眼睛还没有这样差。
白夭的泪夺眶而出。
当初族人皆说她命格不详,五弊三缺,日后必将克父克母,招致白家厄难缠身,导致她自出生起便身生父母不爱,受族人排挤。
若不是有奶奶和九尾嘉木疼她爱她,处处维护于她,她可能早就没命了。
在拜见奶奶之前,白海天已经先对她说明了,为了奶奶身体着想,他没有告诉奶奶她之前被逐出浚荒山的事。
奶奶并不知道若五万年前白素派的人若得逞,她可能今日已没命来见她,还一直以为她在无量山拜师学艺。
念及这一层,白夭更是心有戚戚,人生无常,奶奶的恩情她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所幸令人欣慰的是此次回来奶奶除了眼睛益发坏了,身体还算康健。
白海天还算个孝子,对奶奶的照顾无不周全之处。
这是她对白海天唯一心存感激的地方。
老人眷眷的抚摸着她头,慈爱道:“夭儿,可去见过母亲了?”
白夭趴在老人膝上,轻缓的应了一声:“未曾。”
老人叹口气,轻轻拍她的背:“你母亲的身体很不好,日夜思念你。”
回峻荒山之前她们做了各种揣测,以为九尾嘉木不怀好意,没想到那个人是真的病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让白夭去看白氏的意思了。
白夭伏在老人膝上,享受和祖母相处的温暖时光,良久良久,久到老人以为她睡着了,她才抽了抽鼻子,从老人的膝上起身,整肃衣裙,再三拜了才依依离去。
白氏确实病的很重,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如一叶银杏,往日丰盈秀美的发干枯泛黄,毫无光泽,脸如枯槁,双眼无神,瘦骨伶仃。
“白夭拜见母亲。”白夭一丝不苟的行足了大礼,等白氏点头才起身。
白氏干涸的眼睛中因为她的到来有了一圈温润的水泽,勉强支起身子,想握她的手,白夭条件反射性的躲开。
白氏一愣,唇边泛起涩的苦笑,忏悔道:“兰因絮果,报应不爽。”
白夭的下颌紧绷,脸色僵硬。
白氏生于世家,以及笄之年嫁与妖狐族妖君之子白海天,后育一女,受夫君宠爱,同龄羡艳,人生可谓美满之极。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之后有了她。
一尾红狐,恶紫夺朱,五行相乱,六爻交垢,是极凶之格。
白家的运势好像因为有了她会就此衰落,所以明知是白素陷害,白海天和白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族长逐她出浚荒山。
如今白氏病重之际,能想起她,仿佛她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白夭忍住恶心淡淡道:“母亲若无事,白夭退下了。”
白氏震惊的看着她,似乎想看穿她清淡表皮下到底是怎样一副冷硬心肠,一息之后才缓缓呼出口气,颓然的坐在床上,挥挥手:“你去罢。”
你去罢!
白夭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怨恨道:“当初族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怎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白夭闭了闭眼,狠狠压抑下愤恨的心绪,换上稍微平静的表情:“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这样对亲生女儿都能见死不救的恶毒的妇人临了到底是何种丑恶的面目!
现在看到了,我和你也就没有再见之必要,你我就此诀别,黄泉路上,奈何桥下,万望你此生难安!”
说完白夭睁开怨毒的眸子,大步向前,走出屋子。
清云飘过来,见她神色可怕,不敢说话。
白夭心绪难平,穿花拂柳,随意捡路走。
“灵姐姐,白夭那个贱人真的回来了?”
薛荔架后,湖水涟漪,小亭之上,几个华服锦衣的女子处在一起,这句话就是从其中一个身着妃色茱萸锦簇金鸾曳地裙的女子口中说出的。
话音尖酸,故意放大了音贝,白夭不想听到也不行。
白夭驻足,心中壅塞难舒的恨意在她们刻薄的对话中冲淡了不少,忽有了兴趣听她们接下来的话。
另一个湘色水袖裙的女子仿佛白夭和她有甚深仇大恨,手中团扇用力的扇了两扇,气道:“她也敢回来!”
白灵微微一笑,如临水拂风,灵动的眼珠在诸人面上缓缓转了两转:“她有何不敢的,母亲病重,特嘱咐了姐夫去请她回来,也不知姐夫在信上说了什么,祖母常年苦病缠身,她不回来探望,姐夫写信,她马不停蹄的就回来了。”
白灵这话说的有技巧,故意把火往白夭身上引,因而刻意忽略族长逐白夭出浚荒山无令不准返的命令,而那群女人为了顺白灵的话,也只当这命令根本没存在过。
其中一个身着茜色绣合欢花琵琶裙的女子长相倒是美丽,却因阴冷的鄙夷而显出丑恶的面孔:“谁不知道那小贱人自小勾引大公子!”
一女子立刻附合:“就是就是,真是替素姐姐不值,五万年前,大公子明明要和素姐姐订婚,没想中途被自家姐妹给..”
一女子抢道:“我瞧着她此次回来定然没安好心,想是还觊觎着大公子呢!”
“灵姐姐,依我看你也得离那个贱胚子远点。”一女子脑子一热,关心白灵:“你和二公子..”
话说了一半,白灵脸色一变,嗓音微冷:“二公子能和大公子比么?”
那女子自知失言,得了个没趣,低下头绞帕子。
气氛一时有些冷。
忽然
“本君看二公子是和大公子不同,二公子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平胸无脑的女人!”
一道清冷凛冽的嗓音从远处逼来,白灵蓦地站起,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青白不定,煞是好看。
褚女也跟着站起,其中一个女子壮着胆子:“哪个不要命的..”
目光触及白夭一双清冷的眼,心中突的跳了几下,在她凌冽的眸光下无处可躲,闭口不语。
一女却不怕她,阴阳怪气的轻蔑道:“原来是你这...贱人啊!”
白夭眯着眼睛看清是刚才那个金鸾曳地裙的女子,倏然闪过去刮辣辣扇了她一巴掌,又退到一尺之外闲闲站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女子淬不及防,白藕般的脸上立刻肿成了五指山,受了这番羞辱,霎时脸红脖子粗,泪盈于睫。
白夭冷然笑道:“三表妹可是忘了李家家训,要不要本君提醒提醒你?”
那女子听了脸色白了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恨恨的瞪了她几眼,再不敢说话。
白夭一个一个的审视过去:“好,极好,一群所谓的大家千金私下说人长短也罢了,还一口一个贱人的,平日里先生的教导都喂了狗不说,想是同气连枝,辱没了本君,诸位妹妹可得了什么脸面?”
诸女被她一噎,都说不出话来。
白灵极力蕴出一个笑,唇色微白:“姐姐..”
刚才白夭那一手瞬移她是看到了,没想到她不过一个一尾妖狐,修炼的速度如此之快,同样修行五万年,她如今连白夭三层都赶不上。
白夭唔了一声,赞赏的点点头:“还知道本君是你姐姐,不错。”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白灵低着头,盯着绣花脚尖。
白夭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些人是个什么斤两,白灵和她身后的姐妹一样,生于富贵之家,温柔乡里,被保护的极好。
作为一个女子不可能当上妖君,于是她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一个好夫君,于修行之事全然不上心。
如果她今日有意折辱她们,她们众多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白夭瞧出白灵兀自端着的镇静之下涌出的惧意,心中滋味难言,她被亲人设计,赶出家族,若她当初留在妖狐族,怕也是如此手无缚鸡之力。
白夭按了按纷乱的思绪,踱步到亭内的阑干上坐着,风袭湖面,凉意浸骨,她慢慢道:“这样罢,你们今日目无尊姐,暗地混吣,就罚你们互扇对方九个嘴巴子,且不准省力徇私,若你们下次还敢私下嚼舌,本君就劳累些,亲手割掉你们的舌头。”
第五十二章 挟制
白夭说的轻描淡写,面容冷静,一袭梨花青绣轻罗长裙在湖水青绿的底色之上如一只蹁跹的蝴蝶。
诸女的脸色越发难看下去,最后直接成了猪肝色。
她们为了私下说的话不流传出去,玷污了她们女儿家的名声,特意把婢女奴才借口打发了去,现在想找个人向家中长辈报信都不能。
自白夭打了李家妹妹,她们也都看出来了,白夭的实力绝对不是她们可以相的。
如今这阵势,她们若不照她的话做,她一定会誓不罢休。
一女心理素质稍差,对此情况欲哭无泪,憋着小脸,怯怯的央浼白夭:“姐姐,可否换个方式..”
白夭抬眸,是说她勾引九尾嘉木的那个人,想起儿时九尾嘉木追在她屁股后面跑宣言要娶她的场景,歪歪头,噗嗤一笑。
这孩子的创意和想象简直一流,一根葱白的手指支起她的下巴:“恩,这样罢,看这位妹妹长得实在可人,这样水嫩的脸蛋破了相可惜了,就允你跳入湖中以证清白如何?”
要知道这个湖水里面养着会吃人的鲤鱼..
那女子连犹疑都没有,呼的扇了同行的小伙伴其中一人一个巴掌。
那被打得女子眼珠子在眼眶中一滚便即落下,自是不肯吃亏,哪还顾平日的情谊了,轮圆了胳膊向那女子打了过去。
只要有人开头,剩下的事就顺其自然多了。
白灵仗着是白夭的妹妹,泪眼婆娑,装可怜上前求她。
白夭连看都未看,缓缓扫其他人一眼,冷冷道:“谁求情都一样,本君可没功夫和你们耗,若你们再不对她动手,本君便亲自动手,可好?”
她说的云淡风轻,诸女却倍感她言语中威压之力,白灵再不敢说话,憋屈的咬了咬粉唇,狠心的打了别人一巴掌,诸女正越打越眼红,也不管是谁,有人打自己,立马还击了过去。
白灵万没想到有人真敢打自己,震惊的僵立当地,脸上**的疼痛蔓延到耳根子处。
打她的女子正要落第二个巴掌。
“谁在白府放肆!”一声急喝传来。
白夭于阑干上端详来人,一身水色青衫,腰间配一块玲珑血色玉佩,眉清目秀,眼如点漆,玉冠束发,萧然自有林下风气。
和九尾嘉木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有他身上的琴心,却无他身上之剑魄。
诸女见到来人面色皆是一喜,瞬间停下手上动作奔到他的身后以求庇护。
“嘉言哥哥。”白灵楚楚可人的蹭到他的身边,以袖遮面,似不愿他见到她此刻的面目,一双动人眼睛可怜可爱的盯着他,仿佛是说,你一定要给我主持公道。
九尾嘉言那管那么多,拿开她本没有十分遮住的手,见到她一张桃腮杏脸此刻红肿不已,心疼道:“灵儿,你如何?”
“嘉言哥哥。”白灵畏惧的看了看白夭,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九尾嘉言如母鸡护小鸡般将白灵护在身后,审视着白夭,皱眉道:“你便是白夭?”
白夭跳下阑干站在他面前,音如碎玉泠泠然:“论资排辈,你还要唤我一声姐姐,九尾嘉木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九尾嘉言面色如水道:“规矩是用在值得用的人身上。”
“这样说本君是不值得二公子以礼相待了。”
白夭堇色的瞳眸如披了一层淡淡的雪,唇角勾了勾:“正巧,本君也认为二公子不是个能够让人以礼相待的人。”
“你说什么?”他薄怒。
“罢了。”
白夭的唇角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看在九尾嘉木的面上,奉劝二公子一句,有时眼睛所见,未必是真,好比二公子腰间那块玲珑血色玉佩罢,说是血色,本君瞧着,却是猩红之色呢。”
白夭的衣袂在风中渐渐消失,九尾嘉言摄于她眉宇之间一股冽冽不可冒犯的清贵之气,霎时忘了准备了一肚子的苛责之言,凝视着她的背影,眉目间竟有些痴迷。
白夭这个小贱人!今日不仅羞辱于她,还勾引九尾嘉言,白灵心中忿恨,使劲儿掐了掐掌心才咽下这口气,换上一副柔弱的面孔轻轻碰了碰九尾嘉言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
日脚渐向西移,晕黄旖旎的夕阳普照在粉墙黛瓦之上,立于屋檐之上,看脚下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别有一样美奂美轮的浩瀚之意。
清云趴在房梁之上,变着法儿的做鬼脸想让白夭心情好起来。
白夭始终蹙着眉,郁郁不乐的样子。
清云最后没办法,心累的趴在她身边道:“夭小狐,你娘亲也看了,不如我们回吧。”
白夭沉沉道:“从回来那一刻起,我总感觉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当然不得劲儿了,任谁回来见到亲人不待见自己都会不得劲儿的,妖狐族的事真是一锅粥,乱糟糟的。
清云无奈的叹口气:“夭夭,别太钻牛角尖,那些人不值得你费心劳神。”
“不是说这个。”白夭皱着一张小脸。
“还不是这个。”清云轻哼一声:“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说不出来的感觉。”白夭揉了揉太阳穴,温煦的阳光下有些头昏脑胀的。
清云只当她是为了白家的事难受,直接换个话锋:“我们是现在回去还是明日告辞?”
“二姐,祖母让你晚上去瑰霞阁用饭。”白灵如娇莺初啭的嗓音柔柔传上来。
白夭眯着眼打量下去,只见她晌午被打的脸已然好了,想是九尾嘉言疼惜未婚妻,替她抹了上好的凝颜膏,另换了一身水红色流彩飞花点翠纱裙,衬得她柔枝嫩叶,袅袅娉娉。
白灵显然比白素要隐忍城府得多,她羞辱过白灵,可是白灵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憎恨她的情绪,反而现在还能温柔的请她去瑰霞阁。
白夭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白灵得了话却不离去:“妹妹等二姐姐一齐去。”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夭向清云道:“明日再回去罢。”
清云白眼:“我还有说不的余地?”
白夭静静道:“确实没了。”
清云...
白夭跳下屋檐,与白灵一齐向瑰霞阁行去。
转过白玉石铺就的甬道,一片妖灼桃花林撞入眼中,幽暗浓烈的桃花香气袭来,此情此景,白夭觉得分外熟悉。
她不由脱口问:“这桃花香气以前并非没有闻过,怎的这儿的格外浓郁?”
白灵陡然住步,俏丽的容颜露出一个诡秘的笑纹,一双浅紫的眼睛暗成银白,磁铁般吸住她的目光:“自是了,这桃树是从域外所得,极为珍贵,花香自然非同一般。”
这句话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催人沉眠的效果,白夭的眼皮沉重,意志渐渐的昏迷。
白灵拢在袖中的双手快速结印,如银水的灵力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最后形成一个银色的繁复图腾冲出袖外,激起一股激荡的冷风,窜入白夭身上。
待那个图腾全部与白夭融合,白灵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从暗处走出,白灵谦恭的跪了下去,禀道:“大人,属下不辱使命。”
那男子冷冷的颌首,走到已经完全被控制的白夭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灵力在她体内流窜,千丝万缕的红线飘荡在两人之间,白夭堇色的眸子闪出一线诡异的红光之后,男人才终于放开她的手。
“你做的很好。”男子低沉的嗓音飘浮在阴冷的夜空。
白灵面露喜色,眸子里浮现出热切的光芒,头垂的更低:“多谢大人赞赏。”
“这次你可有何愿望?”男子道。
“属下不敢。”白灵凛声,尔后满脸羞涩道:“大人已成全过属下最大的心愿。”
***
明天就是血月族上主之选的日子了,她要不要去巫罗那里解救那些被他囚禁起来的孩子?白顷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巫罗定是算计好一切,等着她去自投罗网,若她不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心中实在烦躁,白顷歌披衣起身,见顾北睡得极熟,于是蹑手蹑脚的走到庭院。
竹影斑驳,月白风清。
白顷歌深吸了几口清爽的空气再吐出来,心中的烦郁却无半分消解。
“小白。”如泉水甘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白顷歌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果然是夭夭,欣喜道:“你不是去了峻荒山看你母亲,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说完感觉不对,沉声道:“是否有人欺负了你?”
白夭泫然欲泣,一把抱住她:“小白..”
看来此次回去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白顷歌安慰的抚她的背。
一只滑冷的手悄无声息的绕到她的脖子处,白顷歌只觉得颈脖上一种细小的如蚊虫叮咬的酥麻感袭来,全身血脉以惊风急雨的速度冻结。
昏迷的前一刻,她看到了白夭堇色眸子里的红色光芒。
***
顾北在即将参加血月族上主之选的一个时辰前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足以让他放弃他的野心和抱负的信。
白顷歌受制于人,如他执意要竞选此次上主之位,白顷歌的性命可能不保。
那人在信上附上了她的一绺青丝。
顾北此刻心急如焚,今日大选,血月族上上下下比之平日戒备愈加森严,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一举一动皆有可能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他不能离开流荒山,要亲自召集七煞的人进血月族更是不便。
皓轩和灵鸽一样不可靠,是血月族那帮老头子养的。
因长老们的顾忌,他自己的心腹留在了北望沙泽。
现在是没有一个可用的人在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通知七煞去寻小顷。
顾北进退两难,那个挟持小顷的歹人是全盘算计,笃定他投鼠忌器,今日不能参加上主大选了。
顾北沉了沉心,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半晌,假寐的眸子睁开,一双精光闪动的瞳孔在清晨的阳光中分外惹眼。
不参加又如何?哼,他日后同样可以夺回来。
现在最要紧是找到小顷。
既然不能动七煞的人,还有一个地方的人他怎么能忽略?
顾北携紫萧一路出思懿阁,向流荒山北山而去。
第五十三章 云意春深
一曲长相思,萧声如北方晴雪,有万物萧寂,银装素裹,振玉临风之音。
箫声甫落,一株蓁蓁若流霞的桃树之上一女子轻立树梢,一袭妃色桃花缠枝衣裙在风中飞扬,一双妖冶的丹凤眼,唇角含笑,如春水花影,烟视媚行。
撩动人心的轮廓上却是一具鬼魅的漆黑面具,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恐惧和威重。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好一首长相思,明明从未有过长安之叹,吹来却感人泣下。”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顾公子要找谁?”
顾北心中一喜,他不过试试,没想到琉崖教他的真的有用。
据传天下人都逃不过云深阁的掌握,这女子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顾北拱手道:“可是云深阁九绝之一九香大人?”
九香喜穿妃色桃衣,这样挑人的衣服普通人穿来不是显俗就是显粉,但她穿来却别有一样妖娆风情。
一双眼睛里更是染尽桃花,婀娜妩媚。
那女子点头:“正是九香,顾公子既要找人,可知云深阁规矩?”
“还请九香大人明示。”
九香一双缭绕桃色瞳眸看着他道:“云深阁的规矩,云意春深,长生寂寞,惟愿以流年青蚨相换。”
“简而言之,替你找人可以,你拿最珍贵的一段回忆来换,若你有很多段珍贵回忆呢。”
九香婉转娇媚的眸光在他雅致的容貌上轻转:“只需要一段,当然,你也要付得起金子。”
要金子可以理解,顾北没想到行事诡密的云深阁竟还要一个人的一段回忆。
当真是因为云意春深,长生寂寞吗?
至于此生最珍贵的回忆,他低低念起,眼中含了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苏懿。
那个女子的云容月貌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要用他关于她的记忆来换小顷的下落?
顾北迟疑。
“顾公子可想好了。”九香嗓音娇媚软腻却有几分冰寒,如一只娇软冷漠的花猫:“云深阁收到的东西向无退返之理。”
“可否请教一个问题?”良久顾北问。
“请说。”
“云深阁以何种方法来断定收取的记忆是否珍贵?”
九香的妃色衣裙在晴暖的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脸上的黑色面具益发的如从白骨中剪出:“越是美好的东西放于琉球之中其颜色愈加澄明清透。”
“那云深阁是一定能辨别出交易的人是否诚心了?”
“恩。”
顾北苦笑:“我想找的那个人无论多难,云深阁一定能够找到?”
“那个人纵然被贬于九幽绝域,云深阁出马,万无一失。”九香的话中有一种自信和笃定。
春光在他如玉的容颜上打下沁冷的光,在他眼睑下投下一剪光影,他沉声道:“那请九香大人与在下立契约罢。”
“顾公子不问云深阁要多少金子?”九香轻笑道:“要知回忆虽然珍贵,金子却也不换,多少人是因为只付得起回忆而拿不出金子而遭云深阁杀掉的,小女子也记不清了。”
苏懿已死,白顷歌现在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能让她出事。
他沉沉道:“只要云深阁开口,在下赴汤蹈火,金子一分不少。”
“好。”音落,人已去。
***
“你真的不会伤害她?”一个怯弱焦急的声音浮在黑冷的夜里。
红白火云纹袍的老者关闭虚界,那一抹白影在他的眼睛中彻底消失,老者压下嗓音:“放心,我不过拿她来威胁顾北不准和你抢上主之位。”
见他面上将信将疑,老者补一句:“我知道你喜欢她,只要此事一过,你仍然是血月族上主,我便为你们主持婚礼如何?”
“可是。”上官安宴犹豫:“白姐姐她肯定不愿意。”
“姻缘石牵线,她会喜欢你的,她既然喜欢了你,为何会不肯嫁与你?”
“只要按照你教的方法,没了顾北的阻扰,我一定可以连任血月族上主之位?”上官安宴踌躇道。
一条红蛇缠绕在老者的手臂上,吐着血红的信子,他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我教你的乃是稳操胜券之计。”
“就算我连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大权旁落在长老们手中。”
“你先赢了大选再说,其余的我会替你处理。”老者明显不想多说了。
他的身影隐入青帏小油车,上官安宴按下咚咚乱跳的心脏,鼓起勇气问:“巫罗,你真的是我的父亲?”
巫罗一把如痨病入膏肓的嗓音从油布青帘中传出:“我不是你父亲,何以件件事为你着想?”
凄冷的光从上官安宴的眼睛中缓缓流露,整张脸都埋在晦暗阴影的月色中:“你既然知道关于母亲的所有事,为何你不到血月族来找我们,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有多艰辛?”
半晌,巫罗的一声叹息犹如寒凉的风幽幽钻入人的骨髓,自责歉疚:“我来迟了,以后我会补偿你。”
车轮滚滚离开上官安宴的视线,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巫罗在白顷歌到流荒山之前就找到了他,巫罗开始告诉他他是他父亲时,他也不信。
可是巫罗一字不差的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与母亲在一起时的细节描述甚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清晰。
他童年时只与父母亲相处过几年,关于他们的记忆虽然不甚明朗,但大节点还是有几分印象。
巫罗的样貌和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而且还拿出了与母亲定情时的一半信物。
他记得另一半在母亲死的时候一起化为了无物。
上官安宴从怀中摸出巫罗给他的那块玉珏,就着毛毛的月光打量,一只月牙形状的碧玉,成色算不得上好,却也精致流美。
和他记忆中母亲随身佩戴的那块月牙形玉珏刚好可以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圆。
怒意和怨恨如一把剪刀铰在五脏六腑,让他血肉模糊。
母亲临终前字字泣血,让他为她找那个负心汉复仇,经历久远的时光后腐烂成肉,藏在他的心海,连着他掩埋的那段回忆都跟着腐臭。
母亲,儿子决不敢忘记你的遗愿。
只是巫罗手中握有姻缘石,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等着吧母亲,我和白姐姐成婚的那一天,就是为你手刃仇人的那一日。
***
不周山倾颓,成千上百的断山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各峰之间大江茫茫,如黑油滚滚,环流不息。
灌注在山峦之间的黑色江水里白骨累累,骷髅难书,凄厉的惨叫和咯咯的争食声如地狱中的鬼(zhan 一声)厮杀。
一玄衣青年轩然立于崩裂的不周山峰最高处,俯瞰脚下烽烟破碎,目光纯和忧黯。
一个银红水杉女子跟在青年身旁,看到不周山此情此景不由叹息痛心道:“不周山乃天柱,是人族的人从人界行往神界的唯一通道,神族获罪于天,自身难保之际,人族共工氏与颛顼大帝争权失败,撞到不周山,此事过去已然十万年。人族休养生息,形成如今的盛世之治,而神族..”
话到最后微有唏嘘哽咽之声。
尧离默然一会儿才道:“你知道这条江里的水为何呈现出黑色,江中的那些白骨又是谁?”
多如牛毛的骷髅与白骨在粘腻如沥青的黑水中苦苦挣扎,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黑水,他们相互倾轧,互相吞噬,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和痛哭声。
千落摇摇头,情绪低落:“千落不知才说与真神得知,希望真神能参透其中本相。”
尧离眼光之中缓缓流露出如针扎的痛恨和不忍,忍了忍呼吸道:“当初我与上天相斗,战败,体内的混沌之力碎成十份,我只得到其中一份封印于云海天境之中,这里面有我另外一份,那些白骨,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神族的神灵。”
混沌之力共有九阶,最高一阶的力量成融黑之色,拥有拔山倒海的锐不可当。
千落心口一窒,眼圈红了红,强忍酸涩道:“想必这里的都是那些不愿尊奉上天命令,沦为人族阶下囚的那些神君了,当初我如果不是躲在了云海天境,可能也成为了这里的一具白骨。”
“那时候我碎裂力量,让其中一份混沌之力形成光罩保护他们,是让他们寻一个上天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成了这样。”
千落见他深为引咎,温然的面上此刻深沉寂寥,想了想安慰道:“真神无需自责,其实天下之大,无不在苍穹之下,哪里会有上天看不到的地方呢,今日之局面,依千落愚见,是否有真神不知道的内情存在?”
尧离沉声道:“他们显然是在无意中遭遇歹人利用,这黑江明显是以我的混沌之力为黏合剂,其中炼化了几种珍贵的魔器,如今之计,只有先把我的混沌之力从里面提取出来,再将他们的骨髓度化。”
“真神可知道这几种魔器的由来?”千落担忧道:“千落担心妄自提取力量真神会遭魔器反噬。”
尧离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噬魂幡、炼狱钟、黑冥图、魔道十二品莲台我尚且能应付得来。”
千落面色煞白,立刻挡在他身前,失声道:“真神,这几样可是魔族圣物,你如今只身负一份混沌之力,如何能与之争?”
第五十四章 嗜欲深者
尧离唇角勾勒出一个温润的笑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笑道:“傻丫头,我们不动手自会有人帮我们动手。”
一句‘傻丫头’让千落不由得红了脸,仍是不信的阻拦他,倔强道:“真神说的可是真话?若骗千落,千落一定会跟着真神跳进大江。”
话未说完,自己先羞红了脖子。
尧离的手放开她的肩,负手立于绝巅之上,寒风袭过,玄衣猎猎,遗世独立的神祗眉目间清朗如水,对身后的女子道:“千落,再等一个时辰,那人一定会出来。”
夜越来越浓,浓的如化不开的墨。
风越来越冷,冷的如冻成僵的冰。
天上一丝星光都没有,脚下的鬼哭狼嚎愈发的尖利凄厉,十面八方的撕咬声如无数条水蛇爬在人的脊背上,让人骇然生畏。
到了子夜,千落已沉受不住那种刺骨的寒冷,战战栗栗,怛然失色。
一直温暖的手握过来,绵密温暖的力量从尧离的手中传入她的四肢百骸,过了一刻钟,她已经不冷了。
千落感激的看了尧离一眼,尧离不言不语,疏然的站在崖巅。
此时万籁俱寂,萧萧索索。
千落这才注意到那些惊恐凄绝的鬼叫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寂静,静的让人发慌发狂。
她急促的呼吸在漆黑的寂寞中清晰可闻,唯一让她有活着感觉的是尧离的温热的手。
她全身发抖,不禁向尧离的身边靠了靠,感受他阳刚令人安心的气息,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的观察着他在暗夜里模糊的轮廓。
千落咬着唇,横了横心,眼睛一闭,视死如归的一把伸出小手攥紧他宽大的衣袖,这才略微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可喜,尧离盯着脚下黑色的江水,并没有分心注意到这些,即使感觉到了,他也不可能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令人恐慌的夜中独自发怵吧。
千落如一只小松鼠靠在尧离身边,寂夜之中,她第一次离他如此近,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乱如麻。
静夜中尧离默默的等待着,直到一个巨大的水泡在黑色江水中隆起,他的眼中才有一丝松动。
‘波’的一声那个水泡破碎,一个可爱的蓝衣少年自带光环,从水泡中破壳而出。
他的五官精致,如一个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在明暖的黄色光晕下十分迷人,浓密的眉毛意气风发的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明亮,透着些许孩子气的琥珀色眼睛,鼻子秀美,唇瓣和紫薇花一样是淡淡的粉红色。
身后平空出现一把玉骨椅,那少年潇洒的站上去,蓝衣飘飘,颐指气使的翘着脚,脸上稚气未脱,抱胸向尧离居高临下的睨道:“你就是十万年前打败我父君,气的我父君七窍生烟的尧离?”
“正是。”尧离虽没有站他那么高,气势却半分不输人,甚至他身上那一股沉稳的气质比之温言身上的孩子气来说有碾压的态势。
温言嗤道:“那你还敢单枪匹马的闯不周山?”
“十万年前,神族灭劫来临,弱水倒灌九重天,神族的繁华就此落幕,上天为平衡天下势力,覆手魔族,将之驱逐入九幽绝域,永不准重返魔域,十万年来,魔族之说在人族竟渐至绝迹。
神魔两族的命运可谓有殊途同归之处,但神族比魔族不幸的地方在于,神族中有几个被上天选中的孩子作为神使,未受灭劫影响,而是安稳的活在了天外天,完全受到上天控制,以备上天差使。”
尧离悯然道:“你的父君掌玄天鉴,司一方平安,旃檀帝君宁死不折,若知他的小儿为上天神使,隐身于魔液中,与魔物无异,定然十分痛心。”
“你懂什么!”温言羞怒:“难道和父君一样去死就叫有骨气?!”
“哼,我看到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矫揉造作的伪君子就作呕!”
温言一张精巧的脸霎时变得乖离邪魅:“告诉你罢,十万年前你的那些部属是我将他们骗到了不周山。
我以魔族的圣物噬魂幡、炼狱钟、黑冥图、魔道十二品莲台炼化你的混沌之力,形成了这条能诛杀吞噬一切神灵的黑沼,把你那群部属一一剥皮抽筋,丢了进去,才有如今他们永世不得超脱的化骨白骷。
本君知道你要江中的混沌之力,和部下的尸骨,若你真的有骨气,就该向本君跪上一跪,向本君忏悔十万年前你赢了本君的父君是使了诈,本君大发善心,还你的混沌之力与手下怎样?”
“你放肆!”千落自尧离身后的走出,大喝。
温言挑眉,斜眼看去,暗夜之中,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忽然想起十万年前九重天的人都暗地议论尧离真神一心一意的守候着一颗大如磐石的蛋,那颗蛋却十万年都没有孵出来,冷笑一声,遥声道:“你就是尧离守候了十万年不孵化的蛋?”
温言撇撇嘴,觑着她的身影道:“不过尔尔嘛!”
千落臊的想无处可容,她是倒想是,偏生她不是,平白替白顷歌受了这一句,冷淡道:“凤歌也是你能置喙的!”
“我就说了,你奈我何?”温言抱胸。
“你。”千落一张脸涨的通红,气结。
一支金色的羽毛从尧离身上分化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一只金色小鸟,落在尧离肩上向他低语着什么。
尧离听完之后脸色青了青,眼中迸出寒光,当即单膝跪地向温言道:“十万年前胜过令尊实乃以诈取胜,还请你遵守诺言,放了那些神灵,渡他们往生。”
温言知道尧离是何等矜贵高傲的人,纵然玉石俱焚也不愿向权权折腰,尧离这一跪,心中骤然吃了一大惊。
其实他不是很愿意和尧离为难,毕竟当时父君和尧离私交甚好,父君虽输给他,可是心服口服,还常叫他向尧离看齐。
他只是看不惯尧离那副矜娇的模样,不磨难磨难他心中这口气怎生忍得下?
轻咳一声,倨傲的抬起下巴:“既然你都跪了,本君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就勉为其难的放了他们,还你混沌之力罢。”
***
“还能否感应到小歌的气息?”楚离口吻焦灼的问肩上的金色小鸟。
“感应不到了。”金色小鸟沮丧道:“最后一次是灵山,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我们先去灵山。”楚离御风极速而行,脚下不滞:“如果没有猜错,她在巫罗手中。”
灵山十巫之一的巫罗与他们素有罅隙,上次的事才完,这次不知道为何要对小歌下手,楚离心烦意乱,这次得到了第二份混沌之力,落入他手里,绝不让那个老头子再有机会对小歌不利!
***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每一阶都绿苔丛生,布满了厚重的灰尘。
一个小和尚缁衣芒鞋,提着一桶净水,一级一级的擦洗台阶,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一种虔诚。
他的脸上流淌着劳累的汗水,如一条蜿蜒溪水。
台阶尽头是九九八十一重宫阙,巍然屹立的飞檐斗拱之间一眼望不见天际,深山老林层层包裹,妖兽在雕梁画栋间横行肆掠,他的眼中却只有那级台阶,除此之外,万物都仿佛不在他的心中。
辚辚车马声由远及近,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咄咄脚步声逼近,一只符文黑蝠履停留在他的眼前。
阴冷蛇音响在耳畔,让人脊背发寒,火云红白纹袍老者的暗哑声音从上方划下:“唔,南至,你想好了?”
这个眉清目秀,衣衫简素的小和尚赫然是失踪已久的普宁寺和尚南至,他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的凝滞了一瞬,闭了闭眼,又虔心擦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回道:“小僧没有什么可想的。”
巫罗轻嗤一声,晦涩的眸中闪动着嘲讽的笑意,不经心的一脚踩住他的手,狠狠的碾轧,发泄心中快意。
宫殿森冷,井水冰寒,南至日复一日的擦台阶,红润的双手早已皲裂,此刻巫罗如对待一只死去的小猫小狗般在他的手上来回桀磨。
鲜红的血立刻从他冻裂的手皮中钻出来,顺着他才搽干净的古老台阶一级一级的流下去,如开了一地妖冶的猩红彼岸花。
痛意如同一把锯子一分一分的割开他的皮肉,还反复蹂躏他早已腐烂的旧创。
巫罗面色平静,头上长长的须发在严冷的风中飘拂,双手上缠蔓的青红二蛇吐着腥冷的信子:“老夫为你扶过一乩,卦上说你嗜欲深者,天机浅,你可知其意?”
“小僧不知。”南至仍然不抬眉眼。
“汝乃佛门中人,老夫便又教你一次,你法号南至,可知至者,高台既倾,南者,不幸之幸,你的名字是好坏参半的格局。”
“小僧不知。”南至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想起了埋藏在脑海里最深远的记忆,终是平静回他。
巫罗的脚下加深了力道,鲜红汩汩侵染他的鞋底,他面上却挂着一抹和善的微笑:“卦上既然说你嗜欲深,你的名字又是此等格局,你又何必装的淡泊名利的样子?”
第五十五章 九香
“若不是你泄露了佛门密经,白顷歌纵然得到了白摩玲,楚离被迫神蛊冻结的奇经八脉又怎会解除?”
巫罗加深了语气:“迫神蛊是巫族中几个不成材的巫师为人族皇帝调制的蛊虫,普宁寺那些秃驴们不知道迫神蛊要以白摩玲配合密经才能解除,本巫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要以为本巫纵容你想了几个月,就是心慈手软。
把本巫惹急了,就把你出卖佛门,替杀师仇人念密经的事告诉普宁寺的上座,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他嘲哳难听的嗓音从冷逸的空中漫漫逼来,南至的眸子一缩,半晌缓缓松动,口内仍旧道:“小僧不知。”
除了这四字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巫罗一脚把他踢翻,踩踏在他的胸口,手中青红二蛇目露凶光,吐着阴冷的信子,张开血盆大口霍然朝他脸上咬了上去,他紧咬牙关,眼睛一闭,依然不松口。
在离他鼻子一寸的地方蛇突然停了动作。
巫罗徐徐逼出内力,一股重压沉甸甸的迫着他的咽喉,他努力的呼吸,空气却越来越薄。
他憋的眼睛翻白,脸皮紫涨,血液倒流,额头青筋粗爆,几乎晕死,巫罗脚下一松,他还未完全充足的喘息,巫罗的脚力又加重,他被扼的呼吸艰难,四肢难受,脑袋和灌铅一般。
如是往复,巫罗整整折磨了他一夜。
微露的晨曦带来一束金色的光芒,一望无垠的森林只有最上面一层浅绿树叶得到丁点稀薄的阳光。
脚步声杂沓,从层层叠叠的台阶上奔下,如呱噪的青蛙和匝地的瀑布,嗡嗡的响在他的耳畔。
“弟子迎拜师父回宫。”
“弟子迎拜师父回宫。”
“弟子迎拜师父回宫。”
整齐划一的恭迎声砸在耳朵里,他们身上的红白火云纹袍飞在眼睛里,飘飘荡荡,摇摇晃晃,南至的脑子炸裂般膨胀着痛苦。
巫罗终于放开他,向弟子们轻轻回了一声,蔑薄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苍老怪秘的面上有点点疲劳。
青红二蛇缠绕在他的手上背上,身子拉的无限的长,他的嗓音也带点蛇的味道:“本来我还想若你乖乖的弃佛从巫,告诉我密经的内容,本巫还可收你为弟子,好好教导,但你不走阳光道,偏向地狱行,本巫也着实无法。”
巫罗动了动嘴唇,向站在众弟子前排的巫木、巫杨道:“你们两个,把他架到我的巫殿之中。”说完就一步一步向高处的宫阙走去。
巫木巫杨得了令,好似得了个大红包,相视一眼,满眼星星闪动,在众弟子或羡慕或嫉妒或恨的目光下干劲十足的撸起袖子就把南至夹在中间,拖着沉重又轻快的步子跟上巫罗的脚步。
巫殿。
这是巫木、巫杨第一次进巫殿,巫罗这人平时最不喜弟子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两人顾不上累的像条狗,一踏入宫殿便不约而同,迫不及待的打量起巫殿内的布置。
宫殿阔大宽广,墙上饰以厚重的暗紫勾金的帷幔,一张张杂乱无章的檀木桌上堆砌着红红绿绿,蓝蓝黄黄的瓶瓶罐罐。
一盏盏香瓜式落地碧纱宫灯里闪动着微弱灰暗的烛光,殿内涌动着澎湃的潮湿之意,许是因为空旷,许是因为巫罗的面色在烛火下有些怖人,巫木巫杨放下南至,都不禁打了过个哆嗦。
“你们可以出去了。”巫罗下逐客令。
巫木巫杨不敢多呆,赶紧退了出门,顺手带上了殿门。
吱呀一声,巫殿陈旧的铜门关闭。
巫罗并不急着去看南至,而是动手在桌上找些什么。
对殿中布置他甚为熟稔,很快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
一只勾勒着古铜荷叶的粉瓶拿在手中,巫罗蹲在南至跟前,一只手捏开他的下巴,让他张嘴,另一只手把瓶内绿色粘稠的液体倒入他的口中。
一股腥恶的气味儿窜入口中,南至恶心的想吐,巫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硬吞了进去。
“本巫倒要看看,你食了这吃人蛊,还有什么可依仗的,你不告诉本巫密经,本巫现在要你求着哭着对本巫说!”
南至能感觉到体内有一只只蚂蚁似的蠕虫在爬,满心满脑的觉得恶心,不停的干呕,惊恐的用手掏自己的喉咙。
直到看到手背薄薄的皮肤下堆积无数的白色蠕虫前赴后继的在他肌肤里面爬动,他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状如疯魔,整张脸都扭曲成了恐怖的角度。
“只要你求我,替我写下密经,我就把解药给你。”巫罗冷冷的看着他。
南至毫无回应,表情凝结成一副冻僵的画面。
巫罗用脚踢踢他,才发现南至已经吓死了。
没想到看似骨头强硬的一个人,竟然能被他施的障眼法活活吓死。
巫罗还未来得及确认他是否真死。
“十巫之一的巫罗竟然用此等肖小手段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真是让天下人笑话。”
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巫罗纵使心思老辣,也不由一怔。
那人有千里眼?他的巫殿以帷幔遮的严严实实,她怎能将屋内发生的事看的一清二楚?还是她也会使障眼法?
巫罗定了定神,反正南至也死了无需理会,他打开铜门,外间飞檐之上站着一个穿绯色桃衣的女子。
巫罗目光连连闪动,竟然是云深阁九绝之一的九香?!
她能找到这里他不奇怪,要知道再秘密的地方云深阁也能找到,只是九香来这里干什么?
巫罗飞身在屋檐之上,唇角含着一丝诡笑:“从来只听说过云深阁寻人,在雇主付不起金子时杀人,从未听过云深阁会插手江湖杀人的事。”
九香对巫族一脉素无好感,对这个长得鬼怪似的巫罗更是没甚好意,不说她本就认识殿内的那个小孩儿,单说巫罗欺压一个孩子她就看不惯。
当下她莞尔一笑,娇媚的眼波一转,显出一分冷意:“本宫想管便管,你要怎样?”
“九香大人如此任性,本巫也无话可说。”巫罗冷声回到,双手之上的青红二蛇发出冷酷的磨牙声:“本巫与云深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九香大人今日要开战,本巫也只得奉陪着,到时阁主怪罪下来,本巫占着理,倒也无妨。”
九香的脸色沉了下来,拿阁主来压她。
她很怀疑连她都没有见过阁主啥样,巫罗这老不死的能认识?
她徒惹是非是不好,不说阁主罢,九绝之中就有好几个喜欢和她唱反调的,到时候把这事儿上纲上线了,她没的惹一身骚,不划算。
反正白顷歌找到了,救不救的下是顾北的问题,她受了金子回去复命便是。
若今天巫罗好好说话,九香说不准还真的走了,但她这个人呢,性格说不上刚硬,就是不喜欢别人压她一头,更不喜欢别人用阁主来威胁她。
平时在云深阁九绝之间明争暗斗,互穿小鞋的情节连番上演就算了,这会儿她出来了,还没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纾解好心情,巫罗这老不死的说话也不和她客气点,让她顺顺心。
这些都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她看见了南至。
那个小和尚的容貌和她记忆中的某个人依稀相似。
从刚才巫罗对那个小和尚的举动来看,这老巫是要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
她早就看出来那个小和尚是装死,这时候正想法儿从殿里逃出来,她此时的重要任务是得想个什么招儿让巫罗多在外面停会儿,让南至有足够的时间脱离虎口。
说点什么好呢?
九香在心里快速的掘了一圈儿,最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和这老巫实在没有共同话题,更谈不上为这个话题胡扯段时间了。
巫罗看她没有动手的意思,心中不停揣测她此番来意,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是老糊涂了,竟然没有第一反应出她来此处,定然是为了白顷歌!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看出来他把白顷歌藏在他的虚界中。
传闻云深阁想要找的人,只要那个人一息尚存,就没有他们找不到的。
云深阁作为一个活跃在八荒四合,九洲大陆的暗地组织,虽然名声卓著,可是要找他们办事,付出的代价也非同小可。
基本上若非大富大贵没几个平民百姓能支付的起他们严苛的报酬。
要知道财富永远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云深阁每回要求的金子数目基本上可以买的下一个九洲上的小国家。
云深阁虽是最近几年才在八荒九洲冒出头的,但很多人私底议论,单就他们近年所接的案子看,云深阁的财富恐早已买的下九洲上最富庶的秦国了。
顾北知道白顷歌失踪,必定会派人来找他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北能够请的起云深阁的人。
顾北被流放北望沙泽一千年,行踪一直受到血月族中枢的严密监视,一举一动都受控于人的人怎么会存储起如此可怕的财富?
第五十六章 诡道
就算是顾北的师父,即使想帮他到这种程度,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金子。
巫罗的心中九转十八弯,闪过无数道念头,无论如何,既然九香来了,就断无空手回去之理。
想云深阁成立不过短短数年,就以雷霆之势成为江湖第一大情报机构,中间委托他们的人大多是簪缨贵族,这些财阀世家想找的人必然是极难找的,可是云深阁自出现以来,就从未发生过毁约之说,再难找的人他们都寻的到。
想必他们之间大有法术超脱的人能看到别人不能看到的事,找到别人不能找到的人。
他之前为防顾北派人来找,将白顷歌放在虚界之中的这种小把戏瞒了普通人的眼,可能瞒不住九香。
既然她看到了,即使得罪云深阁,也不能让她活着回去,以免筹划缜密的计策功亏一篑。
况且化尸散浇上,她散成一滩银水之后,云深阁纵然想查,他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顾北替他背黑锅。
巫罗一只手在夜色的掩映下悄悄挪到身后,单手迅速结印,嘴皮轻动,念动咒语,月华惨白,宫殿四周的森林笼罩在无限的寂静中,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缠窝在森林里无数枝桠上沉眠的巨蟒在巫罗咒语的呼唤下睁开大如电目的绿眼,伸出肥厚的舌头,滑动着腰肢向九香的地方爬去。
九香能透过沉厚的墙壁和帷幔看到南至,能穿过巫罗的虚界看到里面的白顷歌,可想而知是何等眼毒。
一双幽深的浅褐色瞳孔渐次凝为水银色,天下之物,都逃不过她这双眼睛,立刻看出了巫罗的小动作。
居高临下的环视远处,绵密的黑色森林里,一条条吐着涎水的巨蟒正向她悄无声息的攻来。
九香平时就讨厌这些软骨冷血动物,单是看一眼就觉得头昏恶心,浑身的鸡皮疙瘩。
亏得巫罗找这么一片阴湿之地,花费浩大工程,建了一片聚阴建筑,养了这一群冷血的畜生,他也不怕哪天这些畜生反骨,在睡梦中咬死他!
南至显然在经历了一系列恐怖的幻觉后仍然坚强的站了起来,从窗户中逃了出去。
巫罗起了杀心,九香自从跟着阁主干上了拿钱找人这种买卖,遇到这种事多了也见怪不怪。
按照她的性格,和人玩玩也无可厚非,只是今天碰上了她最不擅长的软体动物,她心中打怵,本不欲和巫罗纠缠。
可是南至现在还没有逃出一里地,为了替他多争取时间跑的远点,她现在不能撤。
“巫师作为十巫之一,好歹也活了几千年,暗中结印念咒,召唤巨蟒,使出此等下三滥的卑劣行径暗算晚辈,传出去也不拍丢了巫师一族的脸!”
说的严重点,九香有轻微的蛇恐惧症,见到周围越来越多的巨蟒本已怕了三分,要真和它们斗,恐怕还没打完,自己就把自己给恶心成半条命了。
所以她现在要先用言语压压巫罗,让他知道,他的小伎俩已经给她识破,他下手的时候就会多一些顾忌。
果然,巫罗眼中掠过一痕讶异,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一瞬,一双死鱼眼睛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想看透她到底有多少把握。
九香自小接受的是铁血训练,早就被培养成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云深阁那样尔虞我诈,阴谋阳谋轮番上阵的地方磨砺过几百年才敢出师,平素虽然以妖媚示人,真遇上事儿了,也是极为端得住的人。
她的瞳仁,她的肌肤,她的眉角,她的眼梢,她的耳朵,凡是能表现出一丁点情绪的地方巫罗都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出自巫师一族,父亲先前是十巫之一,自幼接触的便是巫师族最系统精妙的巫术,相面之道是基本,他十岁时就精于此道。
他能够从一个人面上最细微的波动里看出此人此刻的心理,然后对症下药,找出对手的薄弱环节,给予最致命的攻击。
他的巫术从来不是十巫中最厉害的,甚至比不上神族中随便一个上神,但他的父亲告诉过他,打败一个比自己能力高的人,巫术高低是其次,懂的诡道是主要,一个人如能充足利用自身优势与综合条件,那他就比许多人高明得多。
这回他算是和九香棋逢对手,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这是夜,是暗夜,浓重的夜色下巫殿四周灯火稀疏清淡,不足以支撑一个人从那么高远的地方看出他的一个小小动作,而且还看出百里之类未发出半点响动的巨蟒。
九香一眼看破了他的暗中布署,且意态闲闲的指出了这一点,是她的能力强大到不足为惧的地步还是她只能看出这一点,或者说她只是偶然通过什么机巧发现了他的动作?
从她的眼睛竟然能无惧于他布置在巫殿帷幔后极厉害的图符结界来看,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大些。
九香不过是云深阁九绝之一的一绝,能力便如斯恐怖了?
到底要不要出手,出手不能制住九香该怎么办?
巫罗在心中百般权衡。
今日与九香交了手,若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她但凡有了逃离的机会,把真相告之外人,他就是置巫师族与云深阁于敌对状态。
巫师族人为练至高巫术,追求长生不死,以阴毒手段炮制了许多血腥之事,已经和八荒四合的很多族落结下冤仇。
十巫的巫首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推进巫师族与外族和平相处。
摇光山是因为远在五行之外,外人少知,人丁稀少,摇光山的上君白顷歌救了神族觉醒者楚离,本就被九洲大陆的人族通缉,八荒四合都接到了人族皇帝的玄皇令,他就算与白顷歌生了仇隙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云深阁不同,这个组织高深莫测,人员不详,手段不详,短短数年崛起于豪林之间,单外人盛传的九绝如今如只见到一绝九香。
他把巫师族置于这样一个组织的对立面,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神秘的对手前,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如今日他能一举拿下九香便没什么好说的,如不能呢?
是他想通过上官安宴控制血月族的计划重要,还是被云深阁列为剪除人物或是把巫族置于危墙之下危险?
不好,前有巨蟒,小和尚的性命有忧。
顾不得那么多了,九香微沉了目光,手中紫幽玄水银针掷出,十里外一条巨蟒因主人突然停止命令蛰伏在原地,蓦然感知到面前有活人,早已饥肠辘辘的胃促使它舔了舔舌头,坤长了身子,向南至靠去,措不及防之下,银针闪过,它的双目被刺瞎,痛苦的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尖利寒戾的嘶叫起来。
巫罗费尽心血养的蟒蛇遭九香重伤,他不怒反喜,沉沉眸子中闪动着幽暗的光芒,在阴寒的夜色下露出一个戾笑,看的九香一个嫌弃的恶心。
他先动手这事儿不好说,九香先动手这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就算三司会审,说破天去,他的还手也只能算是防卫自己。
南至没逃出几里,面前是一条巨大的蟒蛇,正盘算着怎么对付,冷不丁不知是谁手滑打伤了它,这蛇发了疯似的满地打滚,厚实的蛇尾一扫,一棵腰粗的大树‘卡擦’一声折了。
没折腾两下,那巨蟒脖子一梗,全身僵硬死了,深黑色的鳞片更是变得深不可测,和一滩黑色的血水般。
南至大气不敢出,待那蛇死了之后撒丫子的向森林深处跑去。
在巫罗的控制下,其他的巨蟒以闪电的速度向九香袭来,微弱的光线下,它们身上深黑色的鳞片溶入黑色的夜里,巨大的舌头上五彩斑斓,分布着块块如岩石的舌苔,口涎四流。
九香秀眉微蹙,双手袖出紫幽玄水银针,如穿花蝴蝶,身姿轻盈的穿梭于巨蟒之间,不让它们沾染半点,单向它们的眼睛招呼。
巨蟒喂了毒,她的银针更是剧毒无比,她的手法奇准,几乎是一针一个,例无虚发,瞎了眼睛的蛇发出恐怖扭曲的嘶叫,满地打滚之后全身僵死。
巫罗脸色变了变,那些巨蟒是他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喂养的,竟被九香简简单单的打发了。
九香能成为云深阁九绝之一,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手中幻出一只图腾繁复的埙,巫罗的眼珠缩成一个针尖似的黑点,一双眼里眼白占了大部分,在沉暗的夜中看起来十分怖人。
随着他的吹奏,幽森的埙音在漆黑的夜中响起,诡异的气氛下,那些巨蟒在九香的压制下的恐惧瞬间消失,血灯笼大的眼睛里逐渐染上癫狂的情绪,飞速变幻身法位置,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四面八方的巨蟒飞在空中交缠在一起,形成一张遮天巨幕,形成一个散发着血腥味的影子。
九香刚才是看到南至有危险心中才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巨蟒形成的黑影如一个会缩小的笼子罩在她的全身上下,眼见圈子越来越小,它们快的她根本看不清,手中的银针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乌沉沉的夜色,狭小的空间,血腥气息,她拼命压抑的恐惧和厌恶如关不上闸的地狱,记忆的恶鬼走马观花似的在她心中轮番上演。
第五十七章 巨蟒
水银色的瞳孔蜕化成为浅褐色,在敌人还未杀她之前,她率先丢盔卸甲,成为败军。
她站在无数巨蟒的中央,如一只在惊涛骇浪中的蚂蚁,卑微而胆小,死亡的惊怖如数不清的利剑,那些看不清面目的脸孔和身体,一人一把,把她的心肝脾肺刺成一个个淋漓的血窟窿。
蟒蛇的尖牙如同一帧帧画面,戳破她努力封印的记忆。
她的身上插满了剑,整个身体变得无比透明,仿佛成为一个空洞的衣架子。
血漫出双目,一直流一直流,满屋的血,是亲人的血,是师父的血,是同伴的血,是与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沈雍端的血。
屋子好黑,夜好黑,黑的她连大声哭泣大声呼吸都不敢,只能静静的流泪,静静的抱着沈雍端的尸体,想象双亲和那些人死的时候到底在什么位置。
寂静之中,唯有蛇细碎的咬噬声,它们连死了也不肯放过他们,要榨干他们尸体中的最后一滴血才甘心。
她不能让沈雍端连死也没有全尸,连死都要遭受这些令人发指的羞辱和折磨。
她哭着拿起沈雍端手中的剑,摸黑之中斩杀那些恶心的东西。
可是好多好多,她怎么杀也杀不完,杀到最后杀红了眼,她疯了似的提起剑在黑屋里胡乱砍杀,剑砍在肉上的钝感让她觉得发狂,她守着沈雍端,可是那些蛇太多了,最后还是爬上了他的身体。
她踏在那些冰冷的断肢之上,一截一截圆滚滚的蛇身和温热的血让她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她目眦欲裂,在尺寸间的黑屋里大喊大叫,陷入一种狂乱的癫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烦人翁乱的嘶嘶声终于退去,她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在死寂狭窄的黑屋里来不及扩散就直直的撞向了她的耳朵和脸庞,刮的她的眼睛生疼生疼。
一个惊厉的想法在脑中掠过,她惊骇的脸色雪白,一个不稳,身体和一片纸一样跌倒,连滚带爬,她渡过满地的死蛇,哭喊着向沈雍端的尸体摸去。
屋子好黑好黑,一点烛光也没有,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亲人,看不见师父,看不见同伴,见不见沈雍端。
满屋的血腥味,满屋的尸骨。
她的手所到之处,只有人阴冷的白骨和蛇僵冷的尸身。
她终于到了昨晚记忆中沈雍端所在的位置。
骨,是骨头,是沈雍端的骨头。
沈雍端,变成骨头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窄小的黑屋里穿透而出,她的眼睛流出辛戾的鲜血,瞳仁里两符封印仿佛一层薄冰,随着这两道绯血流出而渐渐碎裂。
浅褐色的瞳孔变为水银色。
黑暗再也不能掩盖所有的血腥和杀戮。
她看见了此生最不堪最痛苦的场景。
黑色的屋子里,浓稠的鲜血如一条缓缓流动的河,而他们的白骨是飘浮在这条河上纵横交错的白色芦苇,一段一段的死蛇粉红的血肉支离,和他们的尸骨缠绕在一起。
她的泪水唰的一下流出,忍住了想逃离的冲动,极力抑制住呕吐的**,弯腰一根根的捡起了他们被蛇啃得干干净净的白骨。
在那收拾他们白骨的那三天里,她如行尸走肉,思维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不停的流。
之后她不断的猜想,她拾出来的那些白骨到底哪些是亲人的,哪些是师父的,哪些是同伴的,哪些又是沈雍端的。
她推翻了之前是因为自己发了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乱砍乱跑,才弄乱了沈雍端和他们的尸骨位置,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诛心之举。
她一块一块的拿起那些白骨在自己身上比划,翻来覆去的假设了无数次,想着如何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如何才能把他们的尸骨归回原位,如何才能拼出沈雍端。
可是我的亲人,我的师父,我的同伴,我的沈雍端,我如何才能知道诸多的白骨之中,哪一块是你们身上的?
我不知道。
我只有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的拼凑,属于你们的骨头,肯定能严丝合缝的榫合是不是?
“沈雍端,救我。”我好害怕蛇,我好害怕黑暗,好害怕失去你们。
“沈雍端,救我。”
适才还手起刀落,杀伐果决的九香,在他这种程度的攻击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竟还有败乱的迹象,口中喃喃的也不知是在念什么。
难道是有阴谋和后招?
巫罗反而心中打鼓,怀疑九香是在耍什么花样,要知道九香能成为云深阁九绝之一,绝非等闲之辈,怎么可能因他这样一个并非十全十美的阵法就缴械投降的?
巫罗手中决印一变,一条巨蟒的头从圈子中飞身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出了一个虚招,尾巴以刁钻的角度折转,向九香的腰身攻去。
这一招是实招,也是巫罗决心试探九香虚实的招数。
一记蛇尾在攻上九香腰部的瞬间蓦地化为冰刃,如一把带勾的钩子,一点一卷,蛇尾如一条滑不溜的泥鳅快速的缩回去。
这一招巫罗只是试探,并未下杀手,没想到九香的腰间立时破了个大血窟窿,如断线风筝从树梢倒栽坠落下去。
巫罗没曾想云深阁九绝之一的九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是个绣花枕头,给他这么一招轻易的夺去了还手之力。
暗悔刚才没能一招致命已是没用,所幸现在也没有人能打扰到他杀她。
一条巨蟒从高空之上如蛆附骨向坠落的九香窜去,在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吞掉她的时候,一把通体流光的木剑从远处呼啸而来,如一根携巨势而来的铁钉,呼啸声过,它的头在这把剑的猛烈冲击之下,连撞断十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精准无误的把它的头钉在了地上。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出场就把他煮熟的鸭子给钉飞了,巫罗的脸色和猪肝有得一拼。
仅那人一出手他就知道今日没有善了之局。
一袭黑衣在九香即将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之前非常准确的接住了她,足尖轻点,就已飘出了十丈之外。
九香中了巨蟒的毒,神志早已不清,躺在那人的怀中,恍惚之间以为仍是几千年前的她和沈雍端。
唇角绽出一个微笑,费力的伸出手向摸一摸他的脸,可惜他不知道她的用意,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一股淳厚温和的法力在她体内流转,替她逼出了蔓延至经脉间的毒液。
楚离见她十指尖尖中流出的血已经转换成了鲜红色,才放下她的手,把她抱至一株大树下。
“你是九香?”他在衣裳上撕下布条,点了她腰上的几处穴道止血,替她包扎腰间的伤口。
“你看我像?”九香从惊怖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知道他不是沈雍端,常年来行走江湖的警觉在身体里苏醒,几千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重回脑海。
看清面前人的脸孔,确认他不会伤害她之后,她无形之中扯扯嘴角,再怎么掩盖也好,她此时真是疲累之极,闭上眼,口吻中带着一点苍凉。
楚离点头,他不认识云深阁的九香,白顷歌身上羽毛幻化出的金色小鸟认识,听了九香的话,从楚离怀中钻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向九香道:“你是否知道我家主人的下落?”
九香掀开眼皮,眼前这个少年果真和画像中一样,是天下少有的俊美,浅褐色的眼在逐次换成水银色的中间在看清他的眼时突然涣散成烟。
她本来想看看他的真相是什么,算了,九香心中一个无趣的笑,这样的人,恐不是她能看透的。
小鸟口中的主人让她下意识就想到了白顷歌,顾北甘愿倾尽一国之力找她,看来现在面前这个人也在找她。
也是,毕竟那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刑场之上救了他。
“在巫罗的虚界之中。”九香倚在大树之上,轻轻的张口:“虚界是修行者的根本,你们除非杀了他,不然绝不可能救出那个人。”
楚离得到白顷歌的消息,一直紧绷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嘱咐守在旁边的千落照顾九香,他御风而去。
困住九香,让她几乎死掉的巨蟒楚离根本没有放在眼里,那些巨蟒反而在见到他的时候无论任巫罗如何驱使,都不肯上前。
他身上有一种混沌却温纯的力量,让万物忍不住的臣服在他脚下,虽然这种力量现在很弱,但是巨蟒不过是万物中仍有弱点的一种动物,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巫罗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过旬日未见,楚离的修为进展神速,比之前竟强大了不止一倍。
他来这里定是为了白顷歌。
此时黑暗已尽,黎明到来,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橙红的光芒从层山叠林中跳出来,林鸟嘹亮向上的歌声穿过透明澄澈的阳光直响云霄。
雾气氤氲出一副美好的不像话的画卷,九九八十一重宫殿在巫罗的身后延绵不断,晨起功课的巫族弟子身着色彩分明的火云纹红白袍精神饱满的立在最高的一阶丹墀之上。
第五十八章 乾卦
血月族上主之选已经落下帷幕,没有差错上官安宴仍是血月族上主,虽然许诺过上官安宴让白顷歌为他的妻,但这个筹码显然没有挟制顾北这个最大的用处了,犯不着为了她和楚离过不去。
因为楚离的能力显然不可与之前同日而语。
他身上隐然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君临天下之气。
不,他的气场远比这个词要描述的还要令人折服。
巫罗早先为楚离推演过命盘,但是以他的能力竟然丝毫不能窥探出楚离这一生的基本命格,反而在推算的时候遭到了卦象的严重反噬。
楚离的卦象如一个迷雾重重的谜语,这个谜语任何人都看不透,猜不着,反而会让想要接近的人身受重伤。
他的气息让他猛然想起了三百年前为秦国皇帝推演命盘时的情形。
三百年前,索绰落府乘只是秦国皇帝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备重金请巫罗为他推算命格。
他知道,这位皇子是想看看值不值得为了皇座背水一战,放手一搏。
在夺嫡争位这条没有回头路可走的道上,索绰落府乘来找他这个八荒四合上数一数二的巫师算命求一个心安他可以理解。
他当即推算出来,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将不负苦心,承继大统,掌一国之大。
索绰落府乘的卦是乾卦,代表着:元,亨,利,贞。
其颂为:
战事中原迄未休。
几人高枕卧金戈。
寰中自幼真天子。
扫尽群妖见日头。
其谶为: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内纷纷,父后子前。
乾纯阳之卦,象征天。
而此刻的楚离,比起三百年前的索绰落府乘,眼睛里没有了那种炙热露骨的野心,气势却更叫人胆寒。
或许说,索绰落府乘在如今的楚离面前,除了让他想起这副卦来,根本不提一提。
在楚离面前,天下的人似乎皆变得渺小卑微。
巫罗忽然想起了儿时学大衍术之初,父亲告诉过他曾为一个神君推衍过命盘,那人是父亲一生所卜之卦中唯一手握乾坤,可定天下,能与上天抗衡之人。
父亲对他说:古今治乱相因,如日月往来,阴阳递嬗,茫茫天地,有日月而后昼夜成,有昼夜而后寒暑判,有寒暑而后历数定,有历数而后系统分,有系统而后兴亡见。
天下之势,天数变化,无非阴阳消长,兴衰自持。
而一阴一阳,看似无终无始,终者自终,始者自始,可谁能说这寰宇之中,没有能在这漩涡之中勘定天地,手掌乾坤之人?
若有此一人,他巫族之人,必当退避三舍,方保平安。
巫罗不是个爱和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但凡做事并非事事都留几分余地,此时想起父亲的叮咛,最重要的是他要为接下来对付血月族中枢的那几个老头保存精力,便忽然不那么想与楚离为敌了。
巫罗暗叹了一口气,怎么此时天就亮了,上千的弟子在身后的高阶之上看着这出戏,他纵不想和楚离为敌,但面子还是要的,不然他这里甩手走了,徒留一群徒子徒孙在身后面面相觑,他这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怎么还未交手就乖乖把人质交给了一个毛头小子。
这话传出去简直是丢他祖宗八辈的脸面,传入其余九巫的耳朵里实在不雅,作为师尊让弟子们在私下议论自己更是没头没脸。
于是巫罗在心里小小的盘算了一番,随口换了两个弟子下来。
巫木巫杨在你推我搡想要争功表现的众弟子中抓住时机,连跌带飞的奔到了巫罗身边,压下满面红光,轻轻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拱手向巫罗道:“师尊有何吩咐?”
巫罗对这两小子还有点印象,于是道:“你们炼药房看看,我那两瓶尸油凝露如何了,看完之后速来回报,不能有半点耽搁,本师自有打算。”
炼丹是人族的特长,巫族想学是想学,却学不过来,是以他们煞费苦心的发展了另一门炼药。
虽则和人族炼丹不是那么一回事,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和正宗的少林寺武功一样,不是入门弟子不得教,但若有人真心想学,在与少林和尚的交手中琢磨出一点拳脚还是可以的。
自巫族十巫之首另辟蹊径,仔细分析了人族炼制的丹药后窥得门径,发明了巫族一门的炼药,这炼药的本事可也成了巫族颇为自傲的东西。
巫师对自己亲手蒸的药自然是极为珍惜的。
到时他以凝露到了关键时刻需他亲手去收做借口先走一步想必是说的过去的。
巫木巫杨看了一眼巫罗高深莫测的神情,四只眼睛暗地里飞速的交流了一下,不敢多问,忙口应承:“弟子不敢托赖。”脚底生风,飞也似的去了。
楚离料想巫罗这是要暗中布置什么诡计阵法,无论如何,他今日来了,就不会把白顷歌留在这儿。
正准备开口要人。
“楚公子此来可是了令阃?”巫罗不待他说便先开口。
令阃这词是之前巫罗为了试探楚离而写在信笺上的词。
此时他说出来,不是为了占口头上的便宜,而是为了让楚离顾忌白顷歌,不要贸然动手。
因为他一动手,巫罗不还手就显得太没有他十巫之一的面子了。
他们这一旦交手不分个你死我活,你赢我输就没得停手。
果然,楚离冷然勾出一个微笑:“既然知道她是我妻子,你还不放人。”
话是这么说,可能也想起白顷歌在他虚界之中,一损俱损,只要他没死,先下手为强,伤害白顷歌是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有出招。
从这里使御风术到炼药房来回少说也要五分钟,他得先以言语拖住楚离,心下微微沉吟道:“据老夫所知,楚公子与白姑娘既无红叶做媒,又无父母之命,更未饮合卺之酒,如何算的上是夫妻?”
在这里与一个老头子讨论白顷歌是否是自己的妻子着实感觉有点怪,而且巫罗并非什么慈爱长辈,而是一个阴险寡毒的仇人。
看样子巫罗是准备行缓兵之计,想腾出时间让刚才派出去的那两个弟子准备阵法,他也并非想犯点小贱,见识见识十巫之一的巫罗布置出来的所谓阴谋诡计,只是自己与白顷歌的名声必先得正了,当下徐徐回到:“本君与白顷歌成亲之时,巫师还不知道是宇宙洪荒的哪一芥尘埃。”
说他是一芥尘埃。
巫罗的眉角动了动:“本巫只听说过女子牙尖嘴利,倒还是第一次见识男子也这般厉害的口角。”
说他和女子般计较。
楚离的口吻清和:“本君早该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汲汲之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然会想到君子言出事实,小人便会恼羞成怒。”
说他是小人。
巫罗瘦削的脸庞窝了窝:“何为事实,何为真相,信者为真,不信则非,如能在九天之上,伸手随意摘取一颗星辰,听它漫口一语,只怕也比人口中的事实与真相真切得多。”
说他虚伪。
楚离的眼波未动:“世上之事,对与错,是与非,难以辩驳,吾之蜜糖,他人之砒霜,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楚离今日来并非想与与巫师坐而论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楚离来,只是为了白顷歌。”
风卷了一地尘土,两人对峙而立,衣袍飞扬。
这么快又回到了主题,时间还剩一分钟。
楚离不想和他磨叽了,巫罗还得扛住这一分钟接他的话茬:“什么是道,你口中的道..”
楚离手中快速结印,白色的光芒笼罩在无垠的森林上空,万千树木沙沙作响,袅袅翻飞,一层一层如波涛汹涌,逐渐卷席汇聚成一把巨大的光剑。
巨蟒感受到这股以雷霆万钧压下来的杀机毕露的浑厚力量,吓得四处逃窜,霎时没了影子。
巫罗下盘稳如泰山,口中默念咒语,硬着头皮抵御这道排山倒海的力量。
底下的弟子在巫罗‘悉心’教导下没几个真材实料,早已两股战战,连滚带爬的作了鸟兽散。
巫罗耳目尚还清明,自是听见了这起子没用的东西在楚离力量的威压之下慌里慌张的惊吓声,看都不用看,就能想象他们东逃西窜的狼狈样儿。
暗悔平日藏私,也没能仔细审视他们的德行,培养一两个能够承他绝学的徒弟,如今连帮他忙的人都没有,交代巫木巫杨的事是没啥希望了。
今日真要和楚离动手,不是他死就是楚离亡,对他之后保存精力对付血月族的计划没什么好处,就这么认输了吧,传到其余九巫耳朵里他这张老脸委实没地儿搁。
当然,巫罗是个明达理智的人,要他在元气大伤,血月族的事功亏一篑与脸面两者之间选,他果断的选择认输。
毕竟面子是虚的,若能把一族之众掌握在手中才是实的。
就在他左思右想拿方案,狠下决心丢老脸之时,巫木巫杨竟然不畏楚离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逆水而上,不畏生死,挺着胸脯到了他跟前,一五一十把炼药房的事说了。
他这等对弟子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两徒弟宝贝,竟然生了一把感动,要得知炼药房的事本来就是为了借坡下驴,这下巫木巫杨如一场及时雨,搬了把梯子给他,他不下实是天理不容呀。
当即煞有其事的正了正色,手中有条不紊的结印,丝毫让人看不出他结印时的一丝丝慌乱,虚界中送出一个白衣女子丢到了楚离面前,楚离俊眉微轩,结了一半的印硬生生收住,旋身接住了白顷歌。
巫罗趁机向后飘了几丈,站在九九八十一级上,居高临下,一本正经道:“本巫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就不与楚公子虚耗了,不送。”
两人还未过手,巫罗就把人交出来了,此人狡诈,楚离在第一时间确认了怀中的人到底是否为白顷歌。
确定是她,楚离放下心,抬头,巫罗已然不见。
空荡荡的台阶之上,刚才还挺壮观的上千弟子,此时只余下巫木巫杨两个人在风中凌乱,不知道师父怎么就觉得极普通的两瓶凝露比起此时此刻强敌来犯来的重要..
第五十九章 北望
白顷歌从昏迷中醒来,楚离倚在床边假寐。
阳光从朱红的窗格子中打下来,他线条分明的眉眼格外好看,长而密的睫毛如黑天鹅的羽翼,密瓷般精致的脸庞略有些苍白,墨鸦色的发随意的垂在肩上,如同一副隽永雅深的画。
她有一种错觉,他的冷漠和孤离仿佛只是画上的一层薄雾,掩在那雾下的,其实有和她一样的清和温雅。
他睁眼,那种温淡的清雅霎时不见了踪影,他静沉冷隽的碧眸似乎是一旋深不可测的渊源,那薄冰似的雅淳之意在这渊源面前碎成支离。
“你醒了?”楚离微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另一只手拿在自己的额上,试了试温度正常,随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高烧退了。”
“我昏迷了多久?”白顷歌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楚离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她接过润了润喉,感觉好多了。
“有三天了。”
她乍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透心的凉意在四肢百骸蹿过,不自觉的有些失音:“夭夭如何了?”
夭夭是绝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的,一定是受了人的蛊惑或控制。
她这一昏迷,让敌人得了逞,夭夭在敌人手中没了利用价值,不知道会怎么样。
当下她把发生在血月族的事一五一十的对楚离说了。
楚离一心在她身上,没曾想中间还有白夭这一段插曲,于是道:“你别急,血月族那两日举行上主之选,戒备森严,等闲人轻易在血月族动不了手,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通过控制白夭来害你,巫罗和血月族的内应既然绑了你,白夭是枚弃子,为了不节外生枝,想必不会对她如何的。”
为了不节外生枝,难道不应该是斩草除根,以免夭夭坏他们的事?
白顷歌瞅一眼楚离,对他此等推理能力简直无语。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必须要先去血月族看看情况。
“这里有没有养灵鸽?”白顷歌一边下床一边问,可以先让灵鸽飞书给顾北,说明情况,请他帮忙探一探夭夭的下落。
下到一半才猛地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玉白色中衣,下面是一条锦边玉雪白裙..
天打雷劈,激灵的白顷歌顿时当场石化,天旋地转的星星在她眼前冒啊冒的,转啊转的,五光十色,锦绣斑斓,十分混乱..
好容易稳住了,白顷歌以她此生最复杂的眼神儿盯着面前这个长得人神共愤,金玉其外的美少年,抖着嗓子问:“你帮我脱的衣服?”
楚离想也没有想的点点头,继续劝她:“我认为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个人,听你的描述,当初只有白夭..”
‘啪’的一声,美好的清晨,一声脆响激起了在阳光中飘飞的细尘。
楚离半边如冰似玉的脸立刻开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只不过这朵玫瑰刺太多,扎的他一脸的手指印。
楚离正和她好好说话呢,她这冷不防的来一耳光是啥意思?
他的眼中如山雾氤氲,聚起凛冽寒意,最后愈来愈冷,如一袭兜头冷雾,夹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白顷歌在他吓人的目光下不由得吞吞口水,退了两步,后膝盖弯砰的撞上了床沿,一个身子不稳,手撑在了床上,跌坐下来,暗暗捏了捏生疼的手,这一巴掌下手的是太狠了。
楚离眸光冷冽,步步逼近,白顷歌想起身已然来不及,他一个欺身,她半立的身子整个倒在了床上。
他冷霜似的气息扑下来,白顷歌歪了歪头,有些紧张的缩了缩眸子:“你要干嘛?”
白顷歌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为嘛要扇他一耳光,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想她一个外表看似是二八少女,实则活了十万年的老婆子,他不就是帮自己脱掉了外衣嘛,又没动她里面的衣服,想想他不仅救了自己,还守了自己几天,若不是他,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和他说话?
她打他这一巴掌是否太不厚道了?
不过楚离是咋回事?他一个外表看似是舞勺少年,实则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爷爷,为毛要对她做这种看起来如此暧昧,如此不正常的动作?
难道不知道非礼勿乱来的道理?
想到这里,白顷歌觉得自己虽然做的不地道,但楚离这货也不是啥省油的灯,理还是站在她这边滴,于是勉强笑嘻嘻的和他商量:“楚公子,想您这么一英明神武,威武霸气,气宇不凡,一表人才,清新俊逸,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人是吧,何必和我一小女子计较呢?”
“我为何不与你计较?”他的剑眉微蹙。
白顷歌小心翼翼的拨开他的身体,好给自己腾个余地出来,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地儿,却被他一把拢住,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浮出温润的气息:“别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说话时的一丝紧绷,吓得霎时不敢乱动。
“你别乱来,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救..”
算了,救命恩人这句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掉他以身相许的坑里了,连忙改口,一脸严肃的警告他:“旧友,我们是旧友你不记得了,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不要饥不择食,毁一世清誉。”
他给她急得满头大汗的表情逗笑了,好笑的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手松开,她赶紧逃也似的跳出三尺远,拿起衣裳架子上的外衣着急忙慌的穿起来。
终于衣裳鞋子什么的都穿齐整了,只差系上白玉八宝攒珠银色宫绦,两只手忽然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白顷歌唬的一个趔趄,还是楚离把她搂住了。
一个不注意那货什么时候就不在床上到这边来了。
他离她很近,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她的每个呼吸之间,白顷歌的心脏咚咚的跳了几下。
“下次你再打我试试。”楚离拿过她手中的宫绦,认真的帮她系好。
他的语调极冷极静,她却在他的嗓音里听出几分亲人之间亲昵的威胁。
不打你就是了。
白顷歌低头,瞧着他帮她束好的宫绦,一股异样的温暖在她心脏里流动,竟让她生出一种感动。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但她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真好。
她收敛心绪,向楚离道:“你不是有事要离开我..离开一段时间,怎么又回来了?”
“你有危险,我不能不顾。”
白顷歌唇角抿出一抹暖笑,眸中却暗藏失落:“我有危险你不能不顾,但你什么也不和我说,你有危险我该如何?”
按理说她留在他身上的金色小鸟现在应该化为金羽,回归到她的身上,她既是本体,当然知道了他离开她之后做的一切。
但是很显然的,在那只金鸟的引导下他来救了她,也自是知道了她在他身上做的小动作。
既然暴露了,他就不会任那只金鸟对她说出他的真相了罢。
暗自叹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他想隐瞒的东西她就算强求来了也只是会增加两人之间的嫌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有关他的一切。
“我能有什么危险。”窗外云影悠闲,一声声的蛐蛐鸣叫,楚离握一握她的手:“没猜错的话马上就有人来接你,我先走了。”
白顷歌望一眼窗外,碧空如洗,风和日丽,重重屋檐,风烟十里。
抽出了手,她没有看他:“你走吧。”
楚离凝眼看了她几眼,终是走了。
玄衣消失在朦胧烟柳之中,白顷歌走出门外,头上是屋檐,如果跳上去,登高望远,许是能看清他去了哪个方向。
“小顷。”顾北清越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是络绎不绝的人流和繁花似锦的闾市。
“你来了?”白顷歌终是没有跳上屋檐。
楚离是知道顾北要来,对她的安全放了心才走的?
“你没事就好。”顾北瞧着她淡淡的神色,眼中盛满殷殷的真挚:“我还真怕你出什么事。”
“你怎么找到我的?”有人叫卖冰糖葫芦,白顷歌的目光落在一颗颗晶莹红润的糖层山楂上。
“云意春深,云深阁,世上的人没有他们找不到的。”顾北笑道:“你既然无事,便与我一起回去吧,九洲不安全。”
竟是云深阁,她早先听过,夭夭还劝过她让她请云深阁找师父来着,后来她想了想没同意。
若是找师父的话,她只想自己找到。
“可否让他们帮我找一个人?”
顾北奇道:“你也有要找的人?”
白顷歌点头:“夭夭不见了。”
静默了一息,顾北接道:“她在北望沙泽我的竹楼里。”
“你有心了..”骤然想起了刚才楚离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白顷歌惊醒,是清云护的夭夭周全。
果然顾北缓缓说:“她似乎中了什么魔障,清云带她到我这儿的时候她尚在梦中未醒。”
“她没事就好。”白顷歌长舒一口气:“我要去看看她。”
两人一路向北望沙泽赶,白顷歌才遽然感到不对,震惊的看着顾北平静的脸道:“你败了?”
他这次没有回思懿居,却是回北望沙泽,便说明他败了。
顾北的能力不可能败给那些人,什么原因导致他败了?
顾北云淡风轻的看着她:“你知道巫罗为什么绑架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再想不到就是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