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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往事全文阅读

作者:周梅森     共和国往事txt下载     共和国往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

    孙成蕙知道,刘盼盼对做生意是很勉强的,她自己一开始也很是勉强的。说心里话,不是为了刘盼盼的再就业,她真不会再这么折腾,她毕竟六十五岁了。可六十五岁的母亲也仍然是母亲,尽管盼盼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却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收养的女儿,做母亲的在儿女有困难时哪能无动于衷呢?更何况,盼盼也确实太困难了,丈夫三年前去世了,儿子上高中读省重点中学,一下子花了三万多,以后上大学还要花钱,母子俩哪还有钱呀!现在连维持正常生活都不容易。

    所以,那天从刘敢斗的办公室一出来,孙成蕙就四下里认真忙开了,想和盼盼一起开个果品花卉商店。开商店首先要有资本,孙成蕙便和盼盼一起筹钱。帮盼盼从孙成伟那里借了一万;自己的一万存款也取了出来;做了上市公司老总的刘援朝听说盼盼有困难,二话没说,主动支持了盼盼两万,这就凑够了四万的注册资金。

    没料到的是,一听说她和盼盼要开商店,刘援朝的女儿刘心也跑来了,非要和奶奶、大姑一起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可,冲出中国,走向世界。听刘心细细一说,孙成蕙才知道,刘心高中毕业后没事干,常往歌舞厅跑,被她老子无意中撞到后,押到自己的朝辉公司“军训”,训得刘心哭爹喊妈,逃了两次,大骂自己老子是法西斯。孙成蕙看到孙女脚上野外拉练时磨出的一个个血泡,心软了,在刘援朝面前保下了刘心。这一来,尚未开张的果品花卉商店已有三个人了,恰是祖孙三代。

    这日,刘盼盼、刘心和孙成蕙祖孙三代人郑重其事地开了次“董事会”。

    孙成蕙手里拿着个当年的备课本,戴着老花镜,时不时地从镜框上方看看刘盼盼和刘心,很认真地说:“同志们,首先我得说一下,今天这个董事会很重要,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刘市长他们的市委常委会了,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

    刘心说:“奶奶,您说实际的,咱咋发财?别说那些虚的,咱又不是刘市长。”

    刘盼盼马上阻止了刘心:“小刘心,听你奶奶说!你可是奶奶保下来的!不是奶奶,你还得在你爹那个法西斯手下军训!”冲着孙成蕙笑笑,“妈,您接着说。”

    孙成蕙说:“我们‘甜甜果品花卉商社’今天算是成立了。我宣布一下,法人代表和董事长是我,总经理是刘盼盼,业务经理是刘心。商社的性质是民营有限责任制,对此,大家没有异议吧?”

    刘心说:“奶奶,我有异议……”

    孙成蕙说:“开董事会,要称董事长好,刘心董事,你说。”

    刘心站起来振振有词地道:“第一,为什么叫商社?不叫集团公司?太没气魄了!我爸的朝辉是集团公司,我小姑的亚中也是集团公司。第二,为什么我只是业务经理?盼盼大姑做总经理,我就做副总经理嘛!副总经理多好听!”

    孙成蕙说:“刘心董事,我来回答你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就四万的本钱,只能注册小型商社,不但不能注册集团公司,连公司也不能注册。第二个问题,刘盼盼手下有你刘心一位业务经理,可以勉强叫做总经理,因此,你要求做副总经理是不成立的。”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而且,我还要提醒刘心董事,我们办‘甜甜果品花卉商社’不是为了摆气派唬人,而是为了给刘盼盼同志解决再就业问题,同时,也为了帮助刘心同志自食其力走正路。”

    刘心咕噜道:“真没劲,这么小打小闹,哪天才能打倒法西斯?”

    孙成蕙问:“刘心啊,这么说,你到奶奶这来的目的,是和你爹作对?”

    刘心在屋里踱着步,侃侃而谈:“也不是作对。奶奶,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在经济上打倒法西斯!奶奶,我们一定要有雄心壮志,一定要有争做世界一流商社的坚定决心!马克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刘盼盼笑着插上来:“哎,哎,刘心同志,错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是马克思说的,是拿破仑说的……”

    刘心根本不在乎:“反正是有人说过奶奶,难道您不想当将军吗?”

    孙成蕙问:“刘心,你看奶奶还能当将军吗?”

    刘心头一拧:“反正我想!奶奶,要不然,您把董事长和法人代表都让我当,我带着您和盼盼大姑走向世界!”

    孙成蕙摇头道:“刘心,要走你走吧,奶奶是走不动了!”

    刘盼盼也笑道:“大姑也走不动了。”

    刘心气道:“真该把你们都送到我爸的公司去军训,训好身体就走得动了!”

    孙成蕙没心思和刘心胡说八道,把刘心拉着坐了下来:“刘心,你不要说了,不服从本董事长的领导,我马上把你送给你爹,让你爹来领导你。”

    刘心抓着孙成蕙的胳膊撒娇道:“奶奶,您看您,我好心给你们提点建议,让你们树立远大理想,你们就是不虚心,连虚心使人进步的道理都不知道!”

    孙成蕙说:“远大理想要从手上的事做起,现在事不少,我们马上要去验资,办工商、税务登记,还要分头看门面,联系以后的供货渠道。为方便彼此的联系,大家一人要配个bp机,你们不反对吧?”

    刘心讨好地说:“奶奶,您老是董事长,又是法人代表,我看不但要配bp机,最好还是买个手机,现在手机降价了,诺基亚8110型才四千八百块……”

    孙成蕙手一挥:“买什么手机?不买!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一定要艰苦奋斗!”

    验资时,刘心又出花头了,说是让小姑刘敢斗打个几十万到账上,验完资就还。孙成蕙一口回绝,说是假验资不能搞,要实事求是,注册资金只有四万就注册四万。她们商社要学刘敢斗当年的创业精神,不能学她现在的歪门邪道……

七十七

    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一辆进口豪华大巴车。大巴车里坐着孙立昆带来的参观团的老同志们,汤平和刘胜利随车陪同。一路上气氛很好,老同志们谈笑风生,时不时地询问一些情况,汤平便指着窗外不断驰过的街景,兴致勃勃做做介绍,博得了孙立昆和老同志不少鼓励的掌声。

    孙立昆说:“汤平同志,干得不错嘛,啊?阳山简直是一年一个样呀!”

    汤平说:“孙老,困难和问题也不少呀,下面就看胜利他们的了!”

    孙立昆马上问:“胜利,你这个新市长准备咋烧这三把火呀?”

    刘胜利连连摆手:“我可没啥火要烧,就想脚踏实地地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孙立昆笑了:“好,好。”转而又问,“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刘胜利说:“好着呢,老教育我和钱远。只要报上登了什么**案,她都要把报纸剪下来给我看,还批示呢:‘此文重要,我认为值得一读’……”

    孙立昆呵呵笑起来:“简直成了你们家里的纪委书记了!”

    到矿山公园参观时,汤平悄悄把刘胜利拉住了,说:“胜利,孙老和这么多老同志到咱阳山来,机会难得啊,工作我看还是要先做起来。”

    刘胜利问:“汤书记,做什么工作?”

    汤平说:“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请孙老他们帮我们到省里改规划嘛!”

    刘胜利说:“汤书记,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么?还是先不急吧?”

    汤平说:“我倒不是急,而是想把工作先做到前头。”

    刘胜利说:“汤书记,陈涛有个方案,不知你看过没有?”

    汤平一怔:“怎么?刘市长,你把宝押到陈涛那个异想天开的构想上去了?”

    刘胜利婉转地笑着:“汤书记,也不能说陈涛的构想就是异想天开吧?连郑副市长他们都觉得有可行性哩!”

    汤平说:“老郑他们的意见我咋不知道?”

    刘胜利仍是笑:“你大老板一锤子定音,谁还敢说话呀……”

    这时,已走到矿工纪念碑碑台上的孙立昆叫了起来:“汤平同志,你们上来呀!哎,我问你,这个矿工雕像是不是刘存义呀?”

    汤平这才停止了和刘胜利的争论,快步走上了碑台:“孙老,您可是好眼力,这个雕像是以刘存义为模特雕的,象征矿工群体!”

    孙立昆微微点着头,指着雕像对刘胜利说:“胜利呀,这就是你的榜样!”

    汤平听得这话,不禁灵机一动,没和刘胜利商量,就突然建议道:“孙老,今晚,我们陪您去看看存义工作过的红旗煤矿好不好?我和刘市长陪您去!”

    孙立昆说:“好,好,也到矿工们的家去看看,看看改革开放的新变化!”

    刘胜利迟疑着:“汤书记,这……这好么?”

    汤平手一摆:“有什么不好?我这人实事求是,不怕丢丑!”

    红旗煤矿的景象让孙立昆大吃一惊,改革开放快二十年了,红旗煤矿竟然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当年。那些建于五十年代的旧平房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仍没钱大修。他们去的陈矿长家和当年刘存义的家没有太大的区别。屋里设施和家具都很陈旧,几乎没有一件新款电器和家具。

    孙立昆四处看着,感叹着:“汤平同志呀,阳山大变样了,红旗煤矿可是变化不大呀!啊?你看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有一点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吗?不是我批评你呀,你这个市委书记有责任嘛!还有你,刘市长,你也有责任!”

    刘胜利讷讷地说:“是的,孙书记,我们都有责任。”

    汤平马上接了上来:“刘市长,我们能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就好!”拉过陈矿长的手,“来,来,胜利,我给你介绍一下陈矿长。陈矿长和我一样,也是你父亲的老搭档,和你父亲一起从安徽到阳山,十一年前,和红旗矿八千矿工一起给你父亲送过葬。陈矿长,你能不能向孙老和刘市长介绍一下,红旗煤矿解放以来有多少同志牺牲在井下了?另外,有多少死于矽肺病等职业病的同志?”

    陈矿长想了想,说:“牺牲在井下的同志和死于职业病的不下八百人,工伤致残不下两千人。我退下来时,需要抚恤的伤亡矿工家属就有一千二百多人。”

    汤平沉痛地说:“刘市长,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牺牲这就是说,在和平年代里,红旗矿仍在进行着一场流血的战争!四十多年来的伤亡是这么巨大!现在,红旗矿资源逐渐枯竭了,这么多人吃不上饭,我们对得起历史吗?良心上受不受责备呀?!孙老刚才对我们的批评你也听到了,你还说不急?!”

    刘胜利一脸的无奈:“汤书记和陈矿长说的情况我都知道,可就阳山市目前的实际状况,我想急出个艳阳天也不能啊!”

    孙立昆愕然地看着刘胜利,一脸愠意:“胜利,你怎么这么说话?!”

    刘胜利完全明白了汤平的用意,不得不把话说到明处了:“可是,汤书记,不管怎么急,我们也不能牺牲子孙后代的利益嘛!”

    汤平脸一拉:“我不想给后代留下一座花园般的城市吗?但是,同志,我们要面对现实!我告诉你,陈涛那个方案行不通!市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刘胜利压抑着,勉强笑道:“汤书记,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吗?变卦了?”

    汤平不认账了:“三天,现在我只给你三天,就是要你上火着急!”

    刘胜利想了想:“好,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向您和市委作详细汇报!”

    陈矿长这时插了上来:“刘市长,红旗矿这状况真得下决心解决了,唉,你爸走得早倒也是好事,真要活着看到红旗矿落到这种地步,还不知会多伤心哩!”

    刘胜利安慰道:“矿井也像人,有生就有死,陈叔叔,您也得看开点。”

    陈矿长说:“我就看不开!刘市长,这改革开放搞了快二十年了,阳山变得让人都不敢认了,可这里竟欠债这么多!红旗矿从部里划给省里,又从省里划给市里,谁都当它是个大包袱!不是咱汤书记做主,谁会接呀?”

    刘胜利看了汤平一眼:“汤书记有良心。”

    陈矿长更激动了:“可这包袱是怎么造成的?红旗矿几十年的积累都搞哪去了?不都在计划经济年代被国家无偿调走了么?刘市长,你也得有良心呀,要支持汤书记早点解决红旗矿的问题呀!”

    刘胜利有苦难言,微笑着说:“陈叔叔,您放心,问题一定要解决,但是,怎么解决,市里正在研究包括对这个工人新村的改造。我们不会让它以这种面貌进入下个世纪!它这样进入下个世纪,不但是我这个市长的耻辱,也是中国**人的耻辱!”

    陈矿长握住刘胜利的手,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办法总比困难多这话可是你爸爸在世时常说的!”

    从红旗矿回阳山市区的路上,汤平拉着孙立昆坐到自己车里,才把自己和刘胜利的争论情况向孙立昆说了,最后手一摊,问孙立昆:“孙老,您也看到的,矿区四处煤灰,又脏又乱的样子,能搞什么科技园么?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孙立昆也摇起了头:“是有些浪漫喽!”

    汤平说:“所以,孙老,改规划的工作,您还是先帮我们做起来吧。”

    孙立昆苦笑道:“只怕我这影响力有限了。”

    汤平说:“孙老,影响力有限,总还是有影响力的嘛!”

    孙立昆这才说:“到时候看吧!”随后又问,“是不是后悔把胜利要来了?”

    汤平摇摇头:“孩子是咱自己的孩子,多敲打就是了,我对她是不客气!这孩子也有长处,挺成熟的,不官僚,当了二十天市长,在下面跑了十好几天,连我都经常找不到她。”叹了口气,又说,“年轻人嘛,脑子比我们灵,没准还就能想出个高招哩!我今天是故意逼她的!”

    孙立昆拍了拍汤平的肩头:“这就对了,我们老同志对年轻干部既要关心爱护,也要放手让他们做事嘛,否则,这班是交不下去的哟!”

七十八

    孙立昆的到来和陈梦熊的出现,让刘敢斗又看到了一次发财的机会。孙立昆到亚中集团参观时大讲传统,开口闭口“想当年”,刘敢斗就来了灵感,突然想在“当年”上做番好文章。初步设想是这样的在自己那座盖了一半的大房子里搞传统教育,根据不同的年代特点,收集些旧家具摆上,把当年用过的粮票、布票、豆腐票等证票,以及过去的破衣旧衫什么的一一挂出来,让刘心这类小混蛋和市内的中小学生们都掏钱来参观受教育。为了增强吸引力,刘敢斗甚至考虑弄点红军时代的土炮、贺龙同志起义用过的切菜刀一起展出。

    这计划和孙笛一说,孙笛就笑了:“贺龙起义用过的菜刀,你也能收集到?”

    刘敢斗指着孙笛的额头妩媚一笑:“看看,脑子又不开窍了吧?找两把切菜刀做做旧,注上‘复制品’不就完了?谁能说出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爷爷孙立昆和孙立昆从北京、省城请来的那帮老家伙都弄来做我们革命传统教育的顾问!闹得好了,不但能捞笔现钱,还多了些以后可以利用的关系。”

    孙笛不得不服:“敢斗姐,你可真有想象力!”

    刘敢斗得意了:“老弟呀,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搞传统教育还有个好处,可以接受捐款,比如,前几天我老舅洗桑拿时碰到了一个香港大老板,叫陈梦熊,是个有名的慈善家,听我老舅说,陈梦熊现在正忙着四处捐款,都捐到了非洲,他要一激动捐个百十万港币给我们,我们不白捞了?!”

    孙笛说:“对,对,很有这个可能。”

    刘敢斗一脸神秘:“更大的好处是什么?猜猜看?”

    孙笛看着刘敢斗,神情有些茫然。

    刘敢斗死命拍打着孙笛的肩头:“我的孙老弟呀,最大的好处还是到东湖边狠狠啃一口嘛!你爷爷老不放心我们民营企业,咬死口不管咱的事。那么,咱就让他放心一回,陪他老人家玩一次‘想当年’,老爷子一感动,一激动,这眼泪鼻涕不一起下来了?还不怂恿着刘市长、汤书记把东湖边的一号地块批给我们?我们两个文明一起抓,多么优秀的一帮年轻人,国家改革的希望全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孙笛乐了:“这真是一石几鸟啊,兄弟佩服,佩服!”

    于是,马上紧锣密鼓开始行动,准备在阳山最豪华的罗马饭店营造一出“当年”的气氛,把孙立昆、陈梦熊、孙成蕙都弄到一个桌上来,在桌上宣布搞传统教育的计划。为此,刘敢斗派孙笛去纠缠他爷爷孙立昆,并由孙立昆邀请刘胜利一起赴宴。刘敢斗很清楚,自己是请不动这个市长姐姐的,姐姐一到阳山任职就警告过刘敢斗:不准打着她的旗号干任何事。

    香港胖老板陈梦熊是另一个重点人物,涉及到海外关系和可能的捐助,刘敢斗便拖着舅舅孙成伟一起前去拜访。陈梦熊一见面就说刘敢斗像孙成蕙,再一听说孙立昆也在阳山,立时乐了,没等刘敢斗说起请客的事,自己先嚷着要请客。刘敢斗坚持要尽地主之谊,请老前辈们好好聚聚,陈梦熊极是快乐地答应了。

    母亲孙成蕙就不好对付了,一见刘敢斗进门就讥讽说:“来访贫问苦了?”

    刘敢斗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来看望老妈您哪!”

    孙成蕙想着那日在亚中公司的事就气:“你这个奸商眼里还有老妈呀?那天当着我的面为那点洗澡钱和你老舅吵,是吵给我看,还是吵给你盼盼姐看?”

    刘敢斗忙说:“妈,你看你,误会了吧?我批评我老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对我老舅,你不也一直批评么?老妈呀,我是接了您的班,继续教育老舅做新人、走正道嘛!”

    孙成蕙哭笑不得:“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们其实早就是一路货了!”

    刘敢斗说:“好,说正事怎么?听说你们的大买卖要开张了?”

    孙成蕙说:“对,盼盼现在和你一样,也要当经理了,‘果品花卉商社’经理。”

    刘敢斗问:“董事长是谁?”

    孙成蕙说:“我!你老妈!”

    刘敢斗扑上去搂住了孙成蕙的脖子:“哟,老妈,您还真焕发青春了?还把我盼盼姐从社会主义大铁锅里捞出来了?老妈,您老人家对咱改革的贡献太大了!”

    孙成蕙一把推开刘敢斗:“去,去,别把你老妈的脖子搂断了!”

    刘敢斗一副正经的样子:“老妈,为庆祝您老焕发青春,我们亚中集团公司请您到罗马饭店赴宴,并请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孙立昆先生,您的老朋友香港大成国际公司董事局主席陈梦熊先生作陪!”

    孙成蕙吓了一跳:“刘小五,你……你开什么玩笑?!”

    刘敢斗说:“我可不是开玩笑,宴会厅我都包下了!我老舅也去。”

    孙成蕙说:“这也太浪费了吧?我这小商社开张,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吗?”

    刘敢斗笑了:“老妈,您真以为我是请您的呀?我是想让您和我六姥爷和陈梦熊先生见见面,叙叙友情。另外,刘市长也要到场与民同乐,并作重要指示哩。走吧,走吧,我的车在楼下等着呢!”

    孙成蕙跟着刘敢斗刚出门,在门口迎面碰到了刘心。

    刘心问:“奶奶,您跟小姑要去哪?”

    孙成蕙说:“你小姑非要请我去吃饭。”

    刘心乐了:“奶奶,那我也去!”

    刘敢斗故意说:“小姑可没请你!你是受教育的主,不是去吃饭的主。”

    刘心抓着孙成蕙的手摇着:“奶奶,您请我了,对不对?”

    孙成蕙笑了:“我也不想请你呀!”

    刘心道:“奶奶,您一定得请我,小姑摆的肯定是鸿门宴,我不去你很危险!咱们商社马上要开张,我们不能没有董事长!小姑,我要去给奶奶保驾护航!”

    刘敢斗挺喜欢刘心,觉得刘心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于是笑了:“好,好,刘心,小姑连你一起请了,不但给奶奶保驾护航,还得把客人帮小姑陪好了,该唱就唱,该跳就跳,表现得好,小姑请你到我们亚中当公关部经理!”

    刘心乐了:“真的?小姑,那我今天一定好好表现!”

    孙成蕙打了刘心一下:“刘心,我可提醒你,你现在是我们的业务经理,可别嫌贫爱富当叛徒!”下了楼,到了奔驰车前,又咕噜起来:“敢斗,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浪费了,一部车一百多万,到这么好的地方吃饭,还不知又要花多少钱,过去的苦日子,我看你是忘光了!”

    刘敢斗笑眯眯地:“没忘,妈,我们今天就想谈谈这事哩!”

    孙成蕙说:“咋?是为希望工程捐款,还是为红旗矿的下岗工人捐款?”

    刘敢斗说:“妈,我这事比捐款还好,想想我自己都深受感动!”

    一切进展顺利,罗马饭店的宴会当晚如期举行。

    然而,也发生了点意外:身为市长的刘胜利因为市委常委会没散,来不了了。

    孙笛失望极了:“爷爷,你都来了,刘市长她还敢不来呀?”

    孙立昆瞪了孙笛一眼:“你胡说什么?!这么大一个市的市长好当吗?!”

    刘敢斗心里不悦,却满面笑容:“对,对,我们不等她了,各位前辈,我们亚中集团的同仁们今天请的本来就不是刘市长,而是各位前辈,包括我亲爱的妈妈!各位前辈们和我们共和国一起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值得我们年轻一代深深敬重,今天我们就以一杯薄酒表示敬意。来,老前辈们,为你们相会阳山干杯!”

    大家一起举起了杯。

    这日酒桌上的气氛挺热烈,并没有因为刘胜利的失约而受到多少影响。

    几杯酒下肚,“想当年”就免不了了。

    孙成蕙头一个开始“想当年”,对孙立昆说:“六叔,想当年也真好笑啊,一九五九年跑步进入**,结果,一跑跑进了******里,弄得**都吃不上肉。改革开放这些年,搞得这么好了,却说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孙立昆呷着酒说:“这就对了嘛,说明我们党成熟了嘛。”

    陈梦熊说:“初级阶段就有这种水平,你们的社会主义就有说服力了。”

    孙立昆感叹起来:“为了取得这种说服力,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呀!”

    刘敢斗适时地插上来:“六姥爷,你们说得太好了,我们国家几十年走过的路太不平凡了!我就是个缩影呀,生在你们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得的第一个名叫困难,‘*****’一来,得,我又叫敢斗了!我一个姑娘家,和谁斗呀!”

    孙立昆用筷头指点着刘敢斗,笑道:“我知道,你这名是在批斗现场起的。”

    刘敢斗指着刘心,一副动情的样子:“小刘心呀,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一天到晚,不是追星就是跳舞,政治考试的时候,连‘*****’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叹了口气,“你可不知道我们老前辈们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孙成蕙马上责问:“哎,我说刘小五,你啥时也成老前辈了?”

    刘敢斗一怔:“妈,我这不是说小刘心的嘛,在她面前,我当然是前辈了。”

    孙立昆说:“也对嘛,敢斗也会成为老前辈的嘛。”

    刘敢斗见火候到了,这才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对孙立昆说:“六姥爷,利用今天吃饭这个机会顺便向您汇报一下,为了展示我们国家几十年来的风雨历程,让刘心这代小同志对我们共和国的历史有所了解,更加热爱我们改革开放的今天,我们亚中集团计划搞一次大型传统教育活动。”

    孙立昆眼睛一亮:“好,好啊!对今天的年轻人,太需要进行传统教育了!来,敢斗,为你们致富不忘国家,不忘教育下一代,我这个老同志敬你们一杯!”

    孙成蕙却觉得有点奇怪:“小五,这事我咋没听你说过?”

    刘敢斗说:“我这人只做实事,不讲空话。妈,我告诉您吧,我们亚中取之于社会,也要回报于社会。陈老先生作为香港的老板还不断捐助我们的希望工程,我们亚中作为改革开放方针的受益者,怎么能忘了回报社会呢?”

    孙笛及时插了一句:“当然,我们也接受社会捐助……”

    孙立昆马上表态:“我带头捐助,也发动老同志们一起捐助!”

    刘敢斗诚恳地说:“六姥爷,您和老同志就不要捐了。你们为党、为人民辛苦了一生,又不是贪官污吏,哪有多少钱捐?你们做做顾问,对我们多指导就行了。另外,可以捐些具有教育意义的实物给我们。”煞有介事地继续介绍,“我们计划搞一千五百米展线六姥爷,展线您懂吗?就是展台和展窗的长度。”

    孙立昆当场顾问起来:“敢斗,既然让我做你们的顾问,我就得发表意见了。我的意见是,一开始规模不一定这么大,可以一步步慢慢发展嘛,否则,你们的包袱就太重了。成了包袱可就不好了,你们要回报社会,也要自己好好发展。”

    刘敢斗郑重其事地记录着:“好,好,六姥爷,您的指示很重要。”

    陈梦熊坐不住了:“刘敢斗小姐呀,孙主任做你们的顾问,我也得支持一下,表示个心意啦。我捐八十万港币吧,你们一定不要嫌少……”

    刘敢斗忙站起身来向陈梦熊敬酒:“谢谢,谢谢您,陈老先生……”

    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孙成伟竟又不合时宜地打起了瞌睡。

    刘敢斗极是不满地碰了碰孙成伟。

    孙成伟醒了:“啊?通过了吗?好,好,我赞成!”

    孙立昆笑了:“大伟,我们通过的决议是把你的坏分子帽子重新戴上!”

    孙成伟咕噜道:“六叔,还说呢!我这辈子可倒透霉了,一九七九年一摘了坏分子帽子就碰上了这个刘敢斗,就被刘敢斗监督上了,从来就没真正自由过……”

    老老少少一桌人全笑了。

    在欢乐的笑声中,刘敢斗提议刘心为老前辈们唱首歌。

    刘心兔子似地跳了起来:“好,好,你们要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孙成蕙说:“唱《我是一个兵》!”

    刘心拿着话筒为难了:“奶奶,这歌我不会唱。”

    孙立昆说:“那就唱首《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吧。”

    刘心讷讷道:“这歌我从来没听说过要不,我给你们唱一首《夜夜在等待》好不好?就是那首”随即唱道,“我的心在等待,夜夜在等待……”

    孙立昆叹着气说:“小刘心呀,你就不能唱首带劲的革命歌曲吗?”

    刘心想了想:“那,那,我唱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吧,这歌带劲!”

    孙立昆哭笑不得,摇摇头,对刘敢斗说:“我们的革命后代一首革命歌曲都不会唱,就是从这一点上看,你们搞传统教育都很重要!”

    刘敢斗连连点头:“是的,要不咋说这些年的失误就是教育上的失误呢!”

    刘心还在等着:“小姑,《爱江山更爱美人》行不行呀?”

    孙立昆挥挥手:“行,行,你唱吧!”

    于是,刘心开始唱。

    刘心唱歌时,孙立昆便对孙成蕙大发感慨:“爱江山更爱美人,也不知道他们还爱不爱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爱不爱我们创建的共和国?如今的年轻人啊,在思想上和革命意志上可是比我们当年差远喽!”

    孙成蕙深有同感:“是哩,是哩,六叔,您说说看,咱们那时候心里装的啥?是党,是国家!他们倒好,心里只有他们自己,满眼都是钱!”

    刘敢斗插上来说:“所以,对他们一定要加强精神文明教育……”

    孙成蕙说:“我说的‘他们’也包括你!一部车一百多万,简直是作孽!”

    刘敢斗冲着孙立昆手一摊:“六姥爷您看,我妈就是对我有成见,看不得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转而又对孙成蕙半真半假地大声说,“知道你们这些同志有红眼病,我这不是掏出许多钱搞传统教育回报社会了嘛!”

七十九

    这日的市委常委会一直开到夜里十点多钟,这是会前刘胜利没想到的。

    会议下午三点准时开始,专题研究农业科技园方案和东湖开发方案。两个方案会前都发到了常委们手上,市委书记汤平亲自主持了会议。

    会议一开始,汤平就宣布说:“同志们,我们今天的常委会只有一项议题,就是如何解决红旗矿的历史遗留问题,胜利同志工作很努力,一直沉在下面,也有不少新的想法哦,就是前几天发到大家手上的那个农业科技园构想,构想嘛只是构想,大家可以敞开谈,谈深谈透。”

    刘胜利一听汤平的话头,就觉得这里面包含着否决的暗示。

    汤平开场白说完,马上点了她的名:“胜利同志,你是不是先说说?”

    刘胜利笑着点点头,打开了笔记本:“汤书记原来答应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拿方案,后来又改成了三天,三天拿出的方案显然不会很成熟,算是抛砖引玉吧!抛砖也得有砖抛呀,砖我就搬来了我想请原规划局长陈涛同志现在到会上来,就这个阳山农业科技园构想的可行性问题向大家先做个汇报。”

    让陈涛到会上汇报的事,刘胜利怕有人反对,事先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现在一提出来,大家都觉得太突然,会场一下子静寂起来,与会者纷纷把目光投向汤平。

    汤平绷着脸,沉默着,气氛有些僵。

    刘胜利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汤平。

    汤平很不高兴,可愣了半天,还是挥了挥手说:“胜利同志,还有你们,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啊?请陈涛同志进来汇报就是了!”

    刘胜利这才舒了口气,对工作人员交待说:“请陈涛同志吧!”

    片刻,陈涛捧着一堆图纸材料走了进来,不曾想,一讲就是三个钟头。

    讲到最后,陈涛总结说:“……这个方案花的力气可能会大一些,困难肯定会多一些。可它最大的好处是,不但保住了东湖和青年林苗圃,还给阳山带来了新的水面和绿地。哦,对了,关于引水成湖的配套工程,我还得感谢汤书记,汤书记对我早期方案的批评,引发了我的新思路。”汇报完后,径自走出了会议室。

    刘胜利看了看表,已是七点多钟了,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汤平问:“汤书记,没想到陈涛一讲就是三个小时,汤书记,您看我们是不是先休会吃饭?”

    汤平铁青着脸,挥挥手:“趁热打铁,不休息了,让食堂送点汤面过来!”

    刘胜利问:“汤书记,您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吃得消么?”

    汤平没好气地说:“刘市长,你哪来的这么多事?接着开会!”

    常委会接着开了下去。

    刘胜利这才开始了自己正式的发言:“好,同志们,我接着陈涛同志的话说下去。困难多一些,资金紧一些,加上红旗矿工人新村的改造,工程量不小,这都是不利因素,也就是说,我们自己给自己出了点难题……”

    刘胜利尽可能地简明扼要,这一讲,还是讲了近一个小时。

    接下来,常委们各自发表意见,大都是反对的,汤平开场的暗示起了作用。

    主管城建的副市长郑旭升在会前和刘胜利进行过充分研究,已经很肯定阳山农业科技园方案了,可在会上发言时,又不自信了,时而看看汤平,时而看看刘胜利,老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刘胜利真有些不高兴了:“郑市长你究竟是什么意见,请明确一点好不好?”

    郑旭升这才不得不含含糊糊地表了态:“从我分管的角度来看,我比较倾向于接受农业科技园方案,当然,汤书记提出的那个东湖开发方案也有不少合理性,王部长说的也对,因此……”

    汤平不满地敲了敲桌子:“老郑,你不要给我含糊其词,有什么说什么!”

    郑旭升叹了口气:“汤书记,我们还是得对后代负责呀!”

    汤平听罢,站了起来:“大家还有什么新的意见没有?”

    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极了,包括刘胜利在内的一帮常委们都盯着汤平。

    汤平说:“如果没有,我提议进行举手表决!”

    组织部王部长说:“我赞成!我仍然坚持汤书记提出的方案!这是最现实,也是最负责的方案,我再重申一下……”

    汤平摆摆手:“王部长,你不要重申了,你的意见不都说过了么?还是表决。”

    没有市委书记汤平的支持,刘胜利自知表决起来会是个什么结果,婉转地阻止说:“汤书记,是不是再议透些?简单举手表决恐怕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汤平阴沉着脸:“就让你们这样吵下去才是好办法?你们就不着急?我提议先对农业科技园方案进行表决!我支持!”说罢,率先举起了手。

    与会常委们看着汤平全愣住了。

    刘胜利大感意外,举起手时,禁不住激动地叫了声:“汤……汤书记……”

    由于汤平带头支持农业科技园方案,这个方案获得了多数常委的支持。

    散会后,常委们都走了,刘胜利和汤平却留了下来。

    刘胜利感动地说:“汤叔叔,会上争论得那么激烈,说真的,我怎么也没想到您会带头举手支持我!如果没有您的支持,这个方案今天常委会上肯定通不过。”

    汤平站在会议室窗前,久久看着窗外的夜色,深深叹了口气:“胜利,你的头脑可一定要清醒呀,这么大的动作,一旦泡汤,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刘胜利一怔,问汤平:“汤书记,那您怎么还支持……”

    汤平回过头:“解决了环境问题,又是高科技农业,总比我的那个方案合理性更多一些吧。不过,还要请些专家进一步论证,省里和北京都要派人去跑!”

    刘胜利点点头,恳切地说:“汤叔叔,一上任就和您产生工作分歧,真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您在阳山威望很高,我对您的感情就像对我父亲……”

    汤平摆摆手:“这些话都不要说了,赶快把工作抓起来,不但是说服我,更重要的是说服上面!哦,对了,你在省政府做过三年秘书长嘛,各路诸侯都熟,必要的时候亲自出面,请那些管钱管物的诸侯们都到阳山来看看,多争取点改造资金!”

    刘胜利笑问道:“把您演给我看的戏再演一回,感动感动上帝?”

    汤平手一挥:“胡说!我对你来这一手可以,你对他们来这一手不行,没有感情基础嘛!请他们来之前,环境方面的工作先做起来。陈涛不是说了么?白马河距红旗矿只有六公里,先把水引进来,清清亮亮,让人家一看就像回事!”

    刘胜利说:“对,退一步说,就算不上农业科技园,环境也要改造嘛。”

    汤平说:“还有陈涛,要他出来工作,我们的规划局长不能老守在苗圃里!”

    刘胜利说:“哦,汤书记,这事我正要向您汇报呢,您看让陈涛出头来抓这个科技园好不好?”

    汤平想了想:“我看可以,他个人的意见呢?”

    刘胜利说:“辞职后,陈涛也后悔了,前些日子还和我说呢,说是您和市委对他寄予这么大的希望,求贤若渴,把他从北京要过来,又委以重任,很让他感动。”

    汤平说:“胜利,这是你的话吧?啊?这年轻人不骂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胜利动情地说:“汤书记,谁会骂您这样的好书记呀?陈涛真的敬着您哩!”

    汤平说:“那好吧,陈涛的工作安排,我出面和组织部门打个招呼吧!这小青年说辞职就辞职,组织部门对他也有看法哩!我来做工作吧!”

    刘胜利说:“汤书记,那就谢谢您了!我和陈涛都谢谢您!”

    汤平说:“这叫什么话?正常工作嘛!哦,对了,你不是说要到王环环那里去看看么?有个情况我也先和你打个招呼,王环环这个同志毛病不少,成绩也不小,是我们市的一个典型。东湖开发区的方案一否,他那里可能会有些损失,你心里要有点数,他叫两声你就听着,别太和他认真!”

    刘胜利笑道:“汤书记,您是不是对王环环情有独钟呀?”

    汤平说:“王环环这些年也不容易呀,对我们阳山的贡献不小,要保护嘛!”

    刘胜利说:“保护归保护,该批评也得批评!”

    汤平不悦地说:“都说我护着王环环,其实,批他最狠的就是我!”

    刘胜利说:“怕是被您批油了吧?我看他真有点啥都不在乎的样子!”

    汤平想了想:“嗯,是有点油了,我现在称他王圈圈王套套。胜利呀,你可别被他套住哦,你被套住我可不负责,这招呼我先打在前头!”

    这一夜冰雪消融,刘胜利到任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八十

    白水沟早就不叫白水沟了,因为出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王环环,改叫环环新村了。环环新村是一片于农田中崛起的别墅区,当年的三十八户人家家家住上了两层、三层的小楼,成了阳山农民富起来的典型,市里三天两头带人参观。参观的人多了,连省长这样的大官都见过,村民们也就不太把领导的到来当回事了。这日,一听说又要欢迎市领导光临指导,从村主任到具体负责接待的王小新都有些懈怠,只照例贴了些欢迎标语,连农民乐队都没集合。

    王环环检查时一看就火了,指着村主任的额头一顿臭骂,道是今天来的领导不是别人,是刘市长!没有刘市长,哪有他王环环的今天!王环环命令村主任集合乐队准备奏乐,自己背着手,在周清清及随从们的前拥后呼下,又村前村后四处检查着,不断地发指示:“……这里,还有这里,都他妈贴上标语!给我这么写:不迈开改革开放的步,就走不上共同富裕的路……”

    宣传干事请示说:“王书记,两条标语都这么写呀?”

    王环环说:“都这么写!刘市长瞅不到这边会瞅上那边,得让刘市长瞅着!”

    周清清婉转地提出:“王总,上面好像没这个提法吧?”

    王环环说:“我有这个提法!妈的,当年搞承包,县里专我的政,大标语贴到我家大门口:不堵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

    周清清明白了:“王总,您这是拉着刘市长忆苦思甜哪!”

    王环环笑了,指点着身边的村干部:“所以我说你们都是猪脑子嘛!”

    村干部们厚着脸皮赔笑,七嘴八舌吹捧王环环。

    王环环发现吹捧的声音中少了一个男高音,便问:“哎,小新呢?”

    村主任说:“王书记,这事你不知道么?小新昨天刚被公安局放出来,我们大家给他接风时,喝多了点……”

    王环环火了:“被治安拘留十五天就有功了?就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呀?给我马上把这小子拖来,我有他的好看!哦,对了,对了,还得派车去接钱远……”

    村主任说:“钱远马上就到了,是用您的卡迪拉克接的!”

    话未落音,周清清就叫了起来:“哎,来了,来了,那不是咱的卡迪拉克嘛!”

    说话间,卡迪拉克沿五十米宽的平坦水泥大道开到了王环环和一行人面前。

    钱远从车里钻出来,和王环环握手时,就指着欢迎标语皮笑肉不笑地说:“环环,你们欢迎市领导,把我绑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市领导!”

    王环环拍着钱远的肩头:“钱远哥,你不是市领导,却是市领导的领导!”

    钱远笑道:“环环,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呀,在外面归刘市长领导,回到家还归刘市长领导,整个一被领导阶级!你在我身上进行感情投资可找错了对象!”

    王环环说:“钱远哥,这么说就不好了吧?不把我们久经考验的传统友谊说没了么?”拉着钱远,向周清清等人介绍,“今天第一位光临我们环环新村的,是我当年的亲密战友和同志,也是我们刘市长的丈夫,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响了起来。

    钱远在掌声中看着“环环新村”的巨大匾额,带着一脸嘲弄,半真不假地说:“不错嘛,王环环,想不到咱白水沟里能蹦出了你这么个大蛤蟆!怎么?这些年没少偷税漏税,坑害国家吧?”

    王环环叫了起来:“钱远哥,这叫什么话?你这叫什么话?我们环环集团能发展起来,一靠党的富民政策,二靠市委汤书记的一贯支持!”

    这时,钱远看到了目光有些忧郁的周清清:“这位是”

    王环环忙介绍:“哦,这位是我的公关部主任周清清小姐,我聘的大学生!”

    钱远笑笑:“我看也不像咱白水沟的人!”

    王环环自豪却又轻佻地说:“咱白水沟的人皮粗肉厚,请来的小姐个个白白嫩嫩,市场经济嘛,只要有钱,什么人请不到?像我们这位周小姐,我一月给她发两千块工资,她不来?哦,清清,今天你就给我陪好钱远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钱远忙道:“王环环,我可没有任何要求!”

    这时,王环环注意到,村前的路上,又有几辆轿车开了过来,顾不得钱远了,带着身边的村干部向路边迎:“清清,你可给我陪好钱远!”回过头又冲着刚刚跑步赶来的农民乐队大叫:“给我奏乐,奏乐。快!”

    钱远冲着周清清一笑:“看看,你们王总多势利,我来他就不奏乐!”

    周清清难得一笑:“你要当了市长,我们王总就奏乐了!”

    刘胜利下车后,和王环环及村干部们寒暄了几句,大家便一起往村里走。

    看到昔日的穷山沟如今别墅林立,刘胜利十分感慨,边走边说:“不错,很不错呀!不迈开改革开放的步,是走不上共同富裕的路嘛!环环,你这同志真是有一套嘛!怪不得汤书记这么支持你!”

    王环环说:“刘市长,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义气哩,也支持汤书记哩!但凡汤书记开口,啥好人好事我都做,这不,我们刚开过办公会,过几天还要到民主路两旁去义务植树,我亲自带队。”

    刘胜利笑了:“义务植树?是受了汤书记的罚吧?!”

    王环环毫无愧色:“汤书记不罚,我也得去植树,美化城市、美化家园嘛!哦,刘市长,我向您汇报一下,这些年我们捐了一座希望小学,捐了慈善基金,前些时候还捐了二十万给下岗职工……”

    王小新插上来,提醒道:“王总,我们还给儿童乐园捐过猴子和狗熊哩!”

    王环环想了起来:“对,对,还有一批动物。”

    刘胜利说:“这就对了嘛,致富不忘国家,不忘社会。”

    王环环却发起了牢骚:“这都是该做的,不说了!可刘市长,不是我叫苦,现在社会上风气还是不正啊!各个衙门的小鬼特别难缠,三天两头陪吃饭,陪桑拿,还卡拉ok,花几个钱不要紧,赔不起那时间呀!”

    王小新马上解释:“刘市长,您不知道,我们王总实在是太忙,一大堆业务不说了,还要学习呀,这不,为了扩展海外业务,这阵子正在学英语……”

    刘胜利更满意了:“好,好,环环,你也学起英语了?”随口说了句英语。

    王环环没听懂,忙用目光四处寻找周清清。

    周清清上前两步,翻译道:“刘市长问,我们的海外业务是什么?”

    王环环马上道:“yes,yes!刘市长,我们的海外业务是……”

    钱远笑嘻嘻地插上来:“周清清刚才和我说了一下,是贩卖人口!”

    王环环急了:“刘市长,您别听钱远胡说,我们是组织劳务输出,很ok!”

    刘胜利点点头:“组织劳务输出也是一条安排多余劳动力的出路。环环,你的外语还不太过关呀!啊?我的体会是,学外语一定要持之以恒……”

    王环环连连点头:“yes,yes!”

    到了王小新家,一行人站到了三楼的顶层阳台上。

    王小新问:“刘市长,这里的景色怎么样?”

    刘胜利说:“一片田园风光嘛!”想了想,突然问王环环,“哎,环环,你们下水是咋解决的?粪便和生活污水咋处理?”

    王环环笑了:“刘市长,您不看到了么?四面都是农田,啥处理不处理的!往地里一排,既省钱,又肥地!”

    刘胜利不高兴了,“哼”了一声:“幸亏没把东湖边的一号地块给你,真给了你,只怕阳山人民要喝粪汤了!”

    王环环一点不窘,马上转移了话题:“还说呢,刘市长!您这一来当市长不要紧,东湖开发就泡汤了!我……我可是亏大了!刘市长,您知道么?我早期费用都下去几百万了,光环环花园小区的规划设计费就是一百二十七万,还有赔的树苗啥的!”

    刘胜利甩手就往楼下走:“谁让你去规划设计的?活该!”

    王环环一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刘市长,您得给我来个堤内损失堤外补吧?昨天我还在董事会上说呢,刘市长当年救过我,今天还会救我……”

    刘胜利指着村里的小楼:“都成大财主了,还让我救呀?”

    王环环叫苦不迭:“刘市长,我这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嘛!刘市长,您看看,你们的农业科技园有啥项目能让我上么?”

    刘胜利应付着:“再说吧,再说吧!”

    王环环仍是纠缠不休:“刘市长,您光临一次不容易呀,总得给我留点想头。”

    刘胜利突然道:“干点微利工程好不好?帮我把矿区的工人新村改造一下。”

    王环环眼睛一亮:“刘市长,您这微利的利有多大?”

    刘胜利说:“先别给我讲价钱,你干不干吧?”

    王环环忙表态:“我干,我干!”

    刘胜利挥挥手:“好吧,工程一招标我就通知你!”

    王环环很失望:“去投标,我还求您大市长干啥?”

    这时,刘胜利已走到车前,准备上车。

    王环环更失望了:“怎么,刘市长?连饭都不吃就走?”

    刘胜利指了指钱远:“他代表了。”

    钱远说:“别,别,胜利,我代表不了你,我也走。”

    刘胜利白了钱远一眼,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气:“你走什么走?今天不是星期天么?我有事,要和陈涛一起到白马河看现场,你回去也没什么事。你就留下吧,别摆谱了,环环也不是外人,当年插队时共过患难的!”

    钱远心里不悦,想说什么,又没敢,只得悻悻地留下了。

    中午吃饭时,钱远就说:“环环,亏本了吧?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没走。”

    王环环笑道:“钱远哥,你看你说的,不凭良心吧?刘市长我可没派车去接,却派车去接了你卡迪拉克吧?没享受过这么高规格的待遇吧?来,来,钱远哥,为我们当年共患难的友谊,我敬你一杯。”

    钱远举起杯,笑笑:“你是敬刘市长的,我知道,我替她喝。”

    王环环说:“哎,哎,你老兄咋分得这么清?市长的家你还不当一大半?我还指望你今后多给我美言两句呢,你可别老给我往一边躲呀!钱远哥,不瞒你说,我这人一直比较注意尊重领导,过去我们集团有汤书记支持,现在再加上刘市长支持,那就如虎添翼了!”

    钱远说:“你密切联系领导的优点我看出来了,遗憾的是,我不是刘市长。”

    王环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好,不说这话了,反正和你老兄说不清!”

    钱远说:“那就喝酒吧你可别给我再提刘市长,一提我就头晕。”

    王环环说:“好,我们喝酒清清,你给我们钱领导献首歌吧!”

    周清清不想唱,说:“王总,你们难得见上一面,还是说说话吧。”

    王环环的火这才发作了,酒杯一摔:“咋?是我领导你,还是你领导我?唱!”

    一桌人都愣住了。

    周清清涨红着脸,很不情愿地缓缓站了起来。

    钱远看不下去了,把周清清拦住了,说:“哎,哎,周小姐,你别唱,我先向我们白水沟里蹦出的王大蛤蟆献首歌……”

    酒桌上的空气更紧张了,王环环的部下们都怯怯地看着王环环。

    王环环挂着脸说:“钱远哥,你又拿我们农村干部开涮了,是不是?”

    钱远一边往演歌台走,一边不经意地说:“环环,你现在是被惯坏了,对你这样的坏孩子,还真没有什么歌能献给你!我就为我们周小姐献首歌吧,《跟往事干杯》”

    王环环这才乐了,带头鼓掌:“好,好,就为往事干杯!”

    钱远清清亮亮唱了起来:“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这样的心情,我曾有过几回。也许是被人伤了心,也许是无人能了解,现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惫……干杯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

    钱远一曲唱罢,王环环和桌上的人全鼓起了掌。

    谁也没想到,这时,周清清冲动地走上演歌台拿起话筒,唱起了《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也没说献给谁:“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

    唱着,唱着,周清清眼圈红了……

    王环环看出来,钱远喜欢周清清,饭后便让周清清开车送钱远回城。

    回城的路上,钱远对周清清叹息起来:“这个王环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在这里插队时,他朴实得很,家里有几个鸡蛋,也忘不了把我叫去喝酒。”

    周清清说:“所以,你敢对他连刺带挖,当面喊他王大蛤蟆!”

    钱远问:“王环环这些年一直很横是不是?”

    周清清点点头:“你知道我们背后都叫他什么吗?老虎!”

    钱远笑了:“王环环是老虎,那你是什么?小羊?”

    周清清叹了口气:“不说了,你都看到了。”

    钱远说:“你一个大学毕业生,咋想起来到他手下打工?”

    周清清说:“一言难尽!”沉默了一下,又说,“你一首《跟往事干杯》,把我眼泪都唱出来了!‘明日的酒杯不再装着昨日的伤悲’,不提过去了!”

    钱远不便再问了,默默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周清清突然道:“天还早,钱远哥,我们找个地方喝点咖啡好吗?”

    钱远眼睛一亮,几乎要答应了,可最终还是摇起了头:“再找机会吧!”

    周清清说:“今天不是星期天么?”

    钱远说:“星期天也要吃饭呀,我得回家给刘市长烧饭!”

    周清清很惊讶:“你大男人也烧饭?”

    钱远苦苦一笑,自嘲道:“这是老婆当官带来的好处嘛!革命的分工不同嘛!”

    周清清不做声了,一门心思开车,直到快把钱远送到家门口了,才叹息似地说了句:“钱远哥,你也不容易啊!”

八十一

    三天之后,王环环真带着手下的干部群众到新开的民主路两旁植树去了。动静闹得不小,锣鼓喧天,彩旗招展,还把电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请来了,一个记者发了三百块钱红包,要他们为自己好好吹吹。

    记者们便卖力地吹,尤其是电视台的新闻部刘主任,早就被王环环买倒了,吹得别出心裁,先把摄像机对着光秃秃的路拍,而后拍带有环环集团标志的大卡车、车上郁郁葱葱的树苗和车身的横幅标语。横幅标语一条比一条豪迈:“拿出当代人的良心,给子孙留下一片绿荫!”“把阳山建设成花园城市环环集团精神文明最新奉献!”“脚踏民主的绿荫迈向崭新的世纪!”

    站在横幅标语下,王环环满面笑容接受了电视台刘主任的采访。

    王环环对上镜头一直很重视,总努力做出一副大人物的派头,口气也大得非凡:“……环境问题是个大问题,关系到子孙后代,对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我们有些同志现在很糊涂哩,为了一点眼前利益,就不顾子孙后人,乱砍乱伐,四处排污,这都是很令人气愤的!因此,我们环环集团作为优秀乡镇企业就带了个头,从自己本身做起,主动向有关部门提出,出人出资,绿化民主路……”

    王环环身后,许多当初参与过苗圃毁林的工人都在卖力地种树。

    王小新干得最欢实,一头大汗,半截身子陷在树坑里挖土。

    电台记者把话筒伸到王小新面前:“同志,您能和我们谈点什么吗?”

    王小新抹了把汗:“你问我们王总吧!王总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

    “我想请您谈一下义务植树的体会。”

    王小新张口结舌:“奉献,哦,这个,这个奉献嘛!”抬头看到了横幅,灵机一动,手一指,“喏,喏,你看,就是上面写的,拿出当代人的良心,为后人留下一片绿月……”

    王环环听到了,马上骂:“是‘绿荫’,蠢货!”

    …………

    这关乎“奉献”的大新闻汤平当晚就看到了,当时,汤平正和刘胜利在办公室谈工作,无意中看到这条新闻,来了气,指着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王环环对刘胜利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王圈圈多会自我宣传?又用他的那些圈圈套套套我了吧?我罚他到民主路上植树,他偏说是奉献!他奉献了什么?”伸手摸起了电话,“给我接电视台……”

    刘胜利上前将电话按下了,笑问:“汤书记,你干什么呀?”

    汤平气呼呼地说:“让电视台给我停播这条新闻!”

    刘胜利劝道:“算了,算了,汤书记,您就让王环环再套这一次吧!我看呀,这条新闻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嘛,王环环也没说错什么嘛!”

    汤平说:“这个王圈圈,他什么道理都懂,就是只打自己的小算盘!”

    刘胜利深有同感,说:“可不是吗?前几天在环环新村一见到我就缠上了,问我要项目哩,我有心让他干点矿区改造的微利工程,他马上问我利有多大!”

    汤平手一挥:“告诉他,没利也得给我奉献一回,就说是我的原话!”

    刘胜利说:“汤书记,您这就不对了,市场经济嘛,哪能老让人家奉献,还是按我们原来的计划招标吧,让王环环来投标嘛!”

    回到家后,钱远也说起了王环环,大骂王环环不是东西,在电视里招摇撞骗。刘胜利疲惫不堪,懒得和钱远嗦,便没答话。钱远却越说越多,说王环环眼里只有领导,欺上压下,是吹拍奉迎的一把好手,要刘胜利小心。

    刘胜利不耐烦了,说:“钱远,回到家了,你就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

    钱远这才郁郁不快地住了口:“好,好,那么,我请示一下,你这主要领导同志回来了,咱们是不是马上开饭?”

    孙成蕙接上来说:“胜利,为等你,我们到现在都没吃饭呢!”

    刘胜利勉强坐到了桌前:“你们老等我干什么?我啥也不想吃。”

    孙成蕙说:“那也好歹吃一点嘛,你看看,钱远专给你买了活鱼!”

    刘胜利注意到,这当儿钱远身上还系着围裙,心里一热,吃了起来。

    不料,饭吃了没几口,电话就响了。

    钱远忙放下碗,跑过去接电话:“对,对,是刘市长家。”把电话拿过来,递给了刘胜利,“又是找你的,好像是规划局的陈涛。”

    果然是陈涛,谈阳山农业科技园的事。

    孙成蕙直叹气:“一顿饭都吃不安生!”

    钱远说:“妈,我不说了么?当了这个破市长,就得把一切献给党!”

    刘胜利当时在和陈涛通话,没顾得上搭理钱远,电话一放下,马上就批评钱远:“什么破市长?钱远,你又发什么牢骚?啊?你在我面前这么说不要紧,在外面要是也这样说就很不好了……”

    钱远真不高兴了:“胜利,我不就是在家里说说嘛!”

    刘胜利怔了一下,不做声了。

    孙成蕙问:“胜利,今天是不是又有人来谈工作?”

    刘胜利说:“刚才陈涛不是打来电话了么?回头他和水利局秦局长要过来。”

    钱远说:“好,那我就回避,出去转转,散散步!”

    吃罢饭,钱远拉开门就要走。

    刘胜利却把钱远拉住了:“等等,晚上外面凉,多穿件毛衣。”说着,把钱远拉到卧房的衣柜里翻找毛衣。可翻了半天,没翻到旧毛衣,倒是发现了一件尚未拆封的新毛衣。刘胜利忙对钱远道:“钱远,你看看我这记性,去年你过生日时,我给你买了件毛衣,还是陪刘省长出差在北京买的,都忘记告诉你了!”

    钱远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就算今年的生日礼物吧!”

    刘胜利有些惭愧了,在钱远脸上亲了一下,说:“钱远,真对不起!”

    钱远一把推开刘胜利:“对不起我不要紧,只要你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

    刘胜利重又恢复了市长的威严:“你看你,又来了吧?啊!”

    钱远看都不看刘胜利,拿起毛衣,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继续发牢骚:“不说了,刘市长你忙吧,我可要散步去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钱远走后,孙成蕙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唠叨起来:“胜利,你别嫌妈烦,妈是为你好。你说说看,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当市长,这到家了,还能当市长呀?别忘了,你还是钱远的妻子,要尽妻子的职责和义务嘛,不能老甩手……”

    刘胜利坐在客厅里已困得要命,勉强打着哈欠应付着母亲。

    孙成蕙说个没完:“你看看,这么冷的天,钱远又出去了!胜利,你能不能少在家里谈工作?咱家可不是市长办公室呀!胜利,你别误解了妈的意思,妈这么劝你,并不是反对你多做工作,而是希望你多关心关心钱远……”

    刘胜利这时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孙成蕙发现了,摇摇头,不说了,拿了条毛毯轻轻盖到刘胜利身上。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刘胜利一个激灵醒了:“妈,快去开门,肯定是陈涛他们来了……”

    也就在这夜,钱远开始了和周清清的第一次约会。

    嗣后没多久,钱远又把周清清介绍给了亚中集团的孙笛,请孙笛帮忙给周清清安排个工作。孙笛马上答应了,说是自己手上有个图书馆工程马上就上了,可以让周清清过来当材料部经理。周清清对三材一点不懂,有些为难。孙笛却大大咧咧地说,他懂就行了,又问钱远,周清清的事要不要和刘敢斗谈谈?

    钱远脸一拉,马上叫了起来:“孙笛,你小子开什么玩笑?啊?敢斗可是我们刘市长的亲妹妹,我小姨子,传到刘市长耳朵里去是什么影响?我还说得清么!孙笛,这事到此为止,决不能让刘市长知道!”

    孙笛意味深长地看看钱远,又看看周清清:“好,好,钱远哥,我心里有数了!”

    钱远忙解释:“哎,孙笛,你别以为我和周清清有什么事,我可说清楚,我是看不惯王环环对周清清的那副嘴脸,想给她帮点忙……”

    孙笛诡秘地笑着,说:“我知道,钱远哥,你别解释了!你就是和清清真有什么,也是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如今是啥年头了,还这么放不开……”

八十二

    经过十几天的筹备,“甜甜果品花卉商社”这日正式开张了,孙成蕙和刘盼盼手脚不闲地在店里店外忙活时,刘心开始四处打电话,向她的同学和朋友们报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来,竟把电话打到《阳山晚报》去了:“……对,对,我们今天开业,欢迎采访,欢迎参观。祁大姐,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商店,这是精神文明的一个小窗口!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法人代表和董事长是刘胜利市长的亲妈!怎么样?这一来有点意思了吧?”

    孙成蕙这才注意到了刘心,连连摆手:“别打着你二姑的旗号招摇撞骗!”

    刘心根本不理,继续对着话筒说:“对,对,很有典型意义,我一直也是这样想的。咱全市下岗工人这么多,肯定对他们是个很大的鼓舞……”

    孙成蕙上去夺过话筒:“记者同志,你不要听我孙女瞎说,没这事!”

    电话里,记者问:“你们这个花卉商店是不是在刘市长支持下搞的?”

    孙成蕙说:“记者同志,我再和你说一遍,没这回事!”说罢,挂上了电话。

    刘心嘴一噘,和孙成蕙吵了起来:“奶奶,您真没有市场经济头脑!我要记者们来,是做免费广告!我要花钱到电视台做广告,你们不同意,这又不让记者来,谁来买咱的花?我这业务经理怎么当?你们的思想怎么就不能解放一点?”

    孙成蕙说:“像咱这样的小店阳山市成千上万,哪家做广告了?哪家来记者报道了?小刘心,我可警告你,你敢不经董事会研究批准,再这么胡来,我这个董事长就先把你炒掉,让你再到你爹那里去军训!”

    刘盼盼也说:“刘心,你就少出点洋相吧,咱这买卖还不知会咋着呢!”

    刘心气鼓鼓地说:“好不了,咱这买卖肯定好不了!就你们这样没头脑,能做什么生意?开门就得破产,你们瞧着好了!”

    正说着,一辆轿车在门前停下了,刘援朝从车里走了下来。

    孙成蕙一见刘援朝就笑了:“援朝,你来得正好,快把你们的刘心带走,你老妈这小店头一天开张,她小祖宗就咒我破产,这小祖宗我不要了!”

    刘援朝看着小小的店面,一脸愕然:“妈,盼盼,你们还真干上了?”

    孙成蕙说:“怎么?不好吗?帮你盼盼姐上了岗,还替你管着小刘心!”

    刘援朝问:“你们这……这事,咱们刘市长知道么?”

    孙成蕙不解地问:“援朝,这事和胜利有啥关系?”

    刘援朝沉着脸:“咋没关系?妈,你可真会挑地方,你看看,这店就开在市委宿舍对门,胜利和市领导的车出出进进都看到你,什么影响呀!”

    孙成蕙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影响?刘市长昨天还在电视上说哩,只要不违法,什么买卖都能做,咱阳山要从工业城市向商业城市转变哩!援朝,你没看电视呀?”

    刘援朝闷闷地说了句:“这是两回事!”说罢,钻进自己的车里走了。

    刘援朝一走,刘心又批评开了:“今天开张也不搞个剪彩仪式,太没劲了!”

    孙成蕙又忙活起来:“刘小姐,你凑合点吧!咱不是你小姑的亚中,也不是你爹的朝辉,咱是小本生意,能顺利开张就不错了!你看看,就这样你爹还反对哩!”

    刘心说:“奶奶,咱至少也得弄点祝贺的花篮摆在门口吧?”

    孙成蕙问:“谁给咱祝贺?谁会给咱送花篮?”

    刘心说:“奶奶,你真不懂自己给自己送嘛,现在兴这个!奶奶,我看这样吧,把这些鲜花都装到花篮里去,以朝辉集团的名义送一个,以亚中集团的名义送一个,反正我爹、我小姑都是自家人!”

    刘盼盼说:“你二姑也是咱自家人,要不要以阳山市政府的名义再送一个?”

    刘心乐了,说:“大姑思想解放了!对,再以阳山市政府的名义送一个……”

    孙成蕙当即喝止道:“行了,刘心!你奶奶可没你这么厚的脸皮!奶奶说过的,奶奶这辈子从没靠过任何人,现在也不想沾他们什么光。”

    刘心争辩说:“这哪叫沾光呀?这叫强强联合,互惠互利嘛!”

    孙成蕙擦擦头上的汗:“行了,行了,别强强联合,也别互惠互利了,只要他们别给我们捣乱,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心说:“奶奶,错了吧?我们一定要走强强联合的路子。现在兴这个。我觉得从企业的长远发展来看,我们商社最好还是参加小姑的亚中集团,成为她集团公司中的一个子公司。”

    刘盼盼笑问:“刘心,这样做的好处在哪里?”

    刘心说:“好处多了,大姑,你想呀,参加小姑的集团后,咱就不是小商社了,就是集团公司了。咱多拍拍我小姑的马屁,小姑一高兴,没准真让我做她的公关部经理……”

    孙成蕙笑了:“刘小姐,你别做大头梦了,你再拍你小姑的马屁,她也不能让你做她的公关部经理,她是逗你玩的。”

    刘盼盼也说:“所以,刘小姐,你就死了叛变的心吧!”

    这时,刘援朝来了电话,点名要女儿刘心接。

    刘心接过电话便报告说:“奶奶,坏了,我爹果然是反动派,要我立即回家,不要和你们搅在一起,还说了,这个店他和我二姑、小姑是不会让你们办下去的!”

    孙成蕙没当回事,说:“我不信你二姑、你小姑会听你爹的!你小姑也是从小商小贩起家的!你二姑在电视里还鼓励呢!”

    然而,刘援朝却很当回事,一回到办公室,马上给刘胜利打了个电话,问刘胜利知道不知道母亲开店的事?刘胜利吃了一惊,说是不知道。待得知这店竟开在市委宿舍对门时,刘胜利当即表态说,得劝老太太赶快收摊子。和妹妹刘敢斗通话时,刘敢斗倒不在乎,说这事她知道,好事一桩嘛,老太太在改革大潮中焕发了青春,勇敢地面对了市场,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他们家的新发展。

    刘援朝火了:“敢斗,你别给我胡说八道,我没工夫和你闲扯!”

    刘敢斗也不示弱:“大哥,你以为我有工夫呀?我并不比你这个上市公司的老总轻松!这不,市团委非拉着我和他们一起搞传统教育,大抓精神文明建设……”

    刘援朝不愿和刘敢斗嗦:“好了,好了,听我说,我和刘市长商量好了,对咱妈开小店的事,我们兄妹三个要坚决劝阻,盼盼今后的生活,我们三人负责。”

    刘敢斗在电话里问:“大哥,您这是和我商量呢,还是命令?”

    刘援朝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命令!”

    刘敢斗说:“刘总,你还命令不了我吧?我可不是你手下的员工,我可不想投奔你们的朝辉集团。再说了,咱老妈和盼盼姐愿意下海接受市场经济的挑战,对改革开放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贡献,我真为她老人家感到自豪……”

    刘援朝恼火透了:“刘小五,我可告诉你,咱就这一个妈!咱妈六十五了!在这个问题上,你要敢不和我们保持一致,我和刘市长就合伙收拾你,说到做到!”

    刘敢斗这才老实了,答应服从命令听指挥,可也和刘援朝说清了:和老太太正面交火是刘总和刘市长的事,她决不能打击老太太的革命积极性,说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起家的,不能自己发了,就不让人家发。

八十三

    西装革履的王环环笑呵呵地坐到刘胜利面前,一副规矩的样子。

    刘胜利见到王环环这副样子心里就想笑,可脸上却极是严肃:“王总呀,汤书记找你了吧?啊?又挨训了吧?受罚赔树还奉献呢,你环环集团这奉献可不小嘛!”

    王环环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刘市长,这回我可是真要奉献了!谁想拦也拦不住!矿区旧房改造工程没利我也得干,说啥也得帮市里解决点困难!”

    刘胜利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市里有什么困难?市里没困难!王总,别说那些好听的,现在我对你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王环环,“是不是又想来套我了?啊?汤书记可是告诉我了,说你现在不叫王环环了,叫王圈圈、王套套了。”

    王环环说:“刘市长,您咋就不把我往好处想?我王环环咋说也是您刘市长和汤书记一手培养起来的改革典型嘛,哪能老套你们呢?其实,我对汤书记也不叫套,只能说是灵活执行领导指示!刘市长,您看那天的新闻了么?我哪句话说错了?您可不知道,这新闻一播,反响那个强烈呀,光电话就接了几十个,都说我们环环集团带了个好头,对我市的绿化、美化工作促进很大!”

    刘胜利“哼”了一声:“把你们受罚的情况如实公布,***更大!”

    王环环一本正经:“倒也是!谁敢乱砍乱伐,王环环就是榜样!不过,这事过去了,就是促进绿化的效果再好,也不能再来一回了!刘市长,咱还是谈奉献吧。呃,那天在我们新村听您一透底,我就把情报网撒出去了,总算弄清楚了,说是你们市政府要改造红旗镇上的工人新村?一共十五万平方米,这几天要招标是不是?刘市长,我看您就别招标了,让我们环环集团带资来干算了。”

    刘胜利有了点兴趣,走到王环环面前问:“你们带资来干?带资?”

    王环环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刘市长,咱再像一九七九年那回一样,好好合作一次!我可是您当年培养的典型呀!您想想,当年家庭联产承包,咱合作得多好?您上去了,我们也富起来了!”

    刘胜利摆摆手:“好了,好了,王环环,你别老把当年挂在嘴上,你这老本可是吃了十几年了!我问你,你每平方米打算赚我多少钱?”

    王环环说:“刘市长,咱们是谁跟谁?再说了,大家都知道这矿区改造是您刘市长上任后一手抓的良心工程,又和农业科技园配着套,咱还能谈赚钱吗?咱得奔着科学和良心上想!得奔着为阳山的改革开放作贡献上想!每平方米四百五十元左右刘市长,您看不贵吧?”

    刘胜利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王总,你是挺有良心的,别说了,请走人吧!”

    王环环不走:“刘市长,那您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你们的标底是多少?”

    刘胜利不耐烦地说:“反正不会是四百五,再多我就不能说了。”

    王环环马上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份投标文件:“刘市长,我……我说啥也得作这个贡献,每平方米三百八十五,我认亏了!”

    刘胜利不理睬,自顾自地看文件。

    王环环哀求着:“刘市长,您就看一眼我的投标书好不好?我每平方米三百八十五元不算,还有个您最喜欢的条件,在这个工程上接收一千五百名红旗矿下岗工人到工地上干活!”

    刘胜利眼睛一亮,笑了:“你这个王环环呀,也真鬼,很会投其所好嘛!”

    王环环忙把投标书递给刘胜利:“刘市长,您帮个忙,快给我把这份新投标书交给郑副市长!”

    刘胜利接过投标书笑了:“环环,我就帮你这一次按说投标已截止了。”

    王环环呵呵直乐:“是,是,刘市长,咱们谁跟谁呀!”想了想,又说,“哎,刘市长,正因为咱们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我得给您提个小意见。”

    刘胜利怔了一下:“给我提个小意见?好,提吧,甭管大小!”

    王环环又解释说:“不是,刘市长,我不是给您,是给钱远提个小意见!钱远四处喊我王大蛤蟆,影响我的威信,而且也破坏我们优秀农民企业家的形象,刘市长,您得说说他!”

    刘胜利半真半假地道:“好,好,我一定要批评钱远真是的,我们环环同志起码也得算个美丽的青蛙嘛,怎么是王大蛤蟆呢?简直是诬蔑!”

    王环环苦着脸说:“我知道钱远是开玩笑,可钱远身份不一般,是您刘市长的丈夫,他这么一喊不要紧,前两天,我的办公室门上就被人画上了个大嘴大肚皮的蛤蟆,出现了一个别有用心的蛤蟆事件,影响极其恶劣,目前我正在排查……”

    刘胜利这才认真起来:“环环,那我代表钱远先向你道歉了!”

    王环环说:“别,别,刘市长,你们只要都不生我的气就行了……”

    王环环走后,刘胜利打了个电话给钱远,要钱远马上过来一下。

    没一会工夫,钱远来了。

    刘胜利劈头就问:“钱远,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喊王环环王大蛤蟆?今天他可认真找我提意见来了!”

    钱远不悦地道:“刘市长,就为这事?一个电话就把我调来了?”

    刘胜利说:“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工作上没有小事。”

    钱远咕噜道:“这犯得上吗?我和环环是老朋友了,不过开个玩笑嘛!”

    刘胜利很严肃:“这种玩笑你给我少开!王环环说的不错,你的身份不一般,是我的丈夫,说话就得注意影响,注意分寸。”

    钱远火了:“怎么,刘市长,我做了你丈夫连句玩笑都不能开了?!”

    刘胜利敲敲桌子:“不能开的玩笑就是不能开,这里有个影响问题!”

    钱远冷冷地说:“我可不是市长,用不着注意什么影响!”

    刘胜利苦笑道:“可你是我丈夫,不但是一个王环环,全市人民都盯着我们,你就得做出点牺牲嘛。”

    钱远“哼”了一声:“牺牲,牺牲!我在机关也听到了不少对你的反映哩!”

    刘胜利注意地看了钱远一眼:“哦,都说了些啥?”

    钱远毫不客气:“说你不近人情,自己姐姐下了岗,你都不管不问!”

    刘胜利反问道:“钱远,你说我怎么问?往哪里安排?”

    钱远讥讽道:“我也说你是大公无私,可有些人并不这么看人家说你太自私,太爱惜羽毛,身上没有一点人情味。还有人说,刘盼盼不是你的亲姐姐,你这是牺牲刘盼盼,往自己脸上贴金……”

    刘胜利气了:“这么说,我还里外不是人了?钱远,你不是不知道,下岗工人在阳山有十二万,不是刘盼盼一个,比刘盼盼困难的人多的是!我有什么权利优先安置刘盼盼?钱远,我和你说清楚,刘盼盼就是我亲姐,我仍会这么做!好吧,就说这么多,什么时候见到王环环,记着向他道个歉!”

    钱远勉强地点了下头,出去了。

    没想到,这时,王环环又回来了,在门口和钱远碰了个正着。

    钱远一怔,极是夸张地给王环环鞠了个大躬,没好气地说:“王大蛤蟆,刘市长专门把我找来,让我给你道歉,在下给你请罪了!你不是大蛤蟆,是大老板!”

    王环环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了,怎么了,钱远哥?”

    刘胜利很恼火,又不好发作,挥挥手说:“你别理他,他今天吃枪药了!”

    待钱远气呼呼走后,刘胜利才问:“怎么又回来了?”

    王环环讨好地说:“刘市长,我忘了个事,您姐刘盼盼咋和您母亲一起开起小花店了?这对您影响多不好?我就想把刘盼盼请到我们这儿干副总经理……”

    刘胜利没等王环环说完,便恼怒地站了起来:“王环环,你这回是真想套我了吧?啊?我这个姐姐下岗开花店关你什么事?要你操这么多心?刘盼盼去干副总经理对你有什么好处?将来能在工程上偷工减料是不是?”

    王环环一头冷汗:“刘市长,您看您,怎么能这样理解?一千五百名红旗矿工人我能解决,刘盼盼我为什么就不能解决?刘盼盼不也当过全民企业的副厂长嘛!我这都是为您这老领导排忧解难嘛!刘市长,您不知道,外面对您有议论哩!”

    刘胜利手一挥:“这是两回事!你王环环不要用这种小狡猾来对付我!安置转产矿工的心思算你揣摸对了,这次错了!赶快给我回去,把心思给我用在正事上,别瞎琢磨了!走吧,走吧!”

    王环环啥也不敢再说了,唯唯诺诺地退出了门。

八十四

    为了庆贺“甜甜果品花卉商社”顺利开张,这日晚上小店关门后,孙成蕙打了个电话给钱远,说是要开董事会,就不在家吃饭了。刘盼盼、刘心、孙成蕙三个董事和刘盼盼的女儿刘红四人一起在店里吃了顿饭,还买了瓶红酒。

    吃饭时,孙成蕙高兴地说:“同志们,情况不错嘛,这几天账算下来,平均每天能净赚一百多块哩!就算一天赚一百,一月就是三千多。咱们养了自己不说,还给国家交了税,做了点小贡献哩。小刘红啊,你上大学的学费不用愁了,你妈和你奶奶给你挣着哩!”

    刘红红着眼圈说:“奶奶,您真好!”

    孙成蕙疼爱地抚摸着刘红:“是你这孩子好,让奶奶心疼哩!家里这么困难,学习还这么刻苦!”抬头看一眼刘心,“小刘心呀,在这一点上你可真不如刘红,尽让你爸妈操心,还惹奶奶生气!”

    刘心说:“刘红生了个好脑袋,我没有,我爸从小就笨!”

    孙成蕙说:“谁说你爸笨?你爸是上市公司老总,也是大学生!”

    刘心说:“不笨他小时候咋老挨我爷爷的揍?”

    刘盼盼忙阻止:“刘心,别胡说……”

    刘心马上把刘盼盼卖了:“奶奶,这都是大姑告诉我的!”

    孙成蕙看了刘盼盼一眼:“过去的事,你都给刘心说了?”

    刘盼盼说:“说了一些,她们像听天书似的,不相信哩!”

    孙成蕙说:“所以,你们小姑才要对你们进行传统教育!”又咕噜了一句,“不过,敢斗这东西首先得教育好自己……”

    正说着,刘援朝进来了,说:“哦,甜甜商社的全体领导成员都在嘛!”

    孙成蕙警觉地看着刘援朝:“怎么?刘总,还专门来为我们祝贺了?”

    刘援朝皮笑肉不笑地说:“妈,还不但是我一人来给你们祝贺呢,刘市长和刘敢斗都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点宝贵时间,要为你们祝贺!这面子够大的了吧?”

    孙成蕙知道麻烦来了,马上问:“你们是不是想搞什么名堂?”

    刘援朝说:“刘市长有指示,今晚要在这里开个家庭会议。前两天就想开,可刘市长事多,老抽不开身,今天总算有空了。”说着,说着,口气就不对头了,“妈,你说说看,你这弄的叫什么事?啊?六十五岁下海经商,在我们刘市长家门口开小店,是显得老当益壮呢,还是故意让我和刘市长难看?”

    孙成蕙说:“我说了,我这是为盼盼。盼盼的事,你不管,刘市长不管,敢斗也不管,那只有我来管了!”

    刘援朝叫了起来:“妈,你别不凭良心!盼盼的事我没管么?我不是给了你两万块钱资助盼盼了么?”

    刘盼盼说:“援朝,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不能要你的钱!”

    孙成蕙也想了起来:“哦,对了,援朝,这事我还没给你说呢,你那两万块钱盼盼不要,我就算是你们刘心的投资了。”

    刘援朝不屑一顾:“刘心投什么资?我可不想让她当个体户!”

    刘心当面和自己老子作对:“我宁愿跟奶奶当个体户,也不想进你朝辉集团!”

    刘援朝火了,冲着刘心眼一瞪:“闭嘴!”

    刘心不闭嘴:“我小姑当年也是个体户,现在怎么样?也是集团公司!”

    刘援朝讥讽道:“这么说,你们的发展方向也是集团公司喽?”

    孙成蕙认真道:“援朝,你别讥讽我们,我们从没想过要把生意做得怎么样,就想自己养活自己,给国家和社会减少点麻烦。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嘛!”

    刘援朝不理孙成蕙了,转而做刘盼盼的工作:“盼盼,我不是说过吗,你和刘红的生活我会负责的,包括刘红上大学!两万不够,我再给你两万!”

    刘盼盼难堪地说:“援朝,你的钱我真不能要!我不也和你说了么?我是从小要饭要怕了,你不能这么不尊重我!”

    刘援朝挂下了脸:“盼盼,你别搞错了,我不是刘敢斗,我是真心要帮你!”

    孙成蕙说:“援朝,就算是好意,你也不能这么盛气凌人,也得尊重别人!”

    刘援朝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可以,盼盼既然这么倔,我看,这店就让盼盼一人去开,你老太太就不要再插手了!”

    孙成蕙说:“援朝,你赌什么气?这店是我要开的,是我的决策!”

    恰在这时,刘胜利来了,笑道:“我们政委妈妈的决策可是不太英明呀!”

    刘援朝见刘胜利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刘市长,你和老妈谈吧!”

    刘胜利笑眯眯地:“一起谈,一起谈,先民主后集中……”说着,在椅子上坐下了,心平气和地对孙成蕙说,“妈,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开这么个小店也没有什么不对。不论是从帮盼盼再就业的角度,还是从方便人们生活的角度看,开这么个小店都是好事。可比较麻烦的问题是,我调到阳山来做了市长,市里明文规定,不许家属子女经商呀!妈,您身为我们家的老政委,又是五十年代入党的老同志,觉悟那么高,总不能带头破坏市里的规定吧?啊?”

    孙成蕙不服气:“胜利呀,市里规定不准家属子女经商,可没规定不准母亲经商呀,更没说过不准帮助下岗女工经商呀?我记得你在电视上很鼓励嘛,还说了,只要不违法,什么买卖都能做。是不是?”

    刘胜利说:“家属这个范围很宽泛嘛,家属当然包括母亲嘛!妈,您老就歇歇吧,别给我们添乱了。盼盼的事,还是我想法解决吧,你们这个‘甜甜果品花卉商社’就不要办下去了,好不好?刘心也不要办,马上停掉……”

    孙成蕙问:“盼盼的事你想咋解决?”

    刘胜利应付说:“找机会吧,只要碰上哪个企业要临时工,我就帮着问一声,也许很快,也许要等一阵子……”

    孙成蕙说:“那我们的店为啥马上关门?起码也得等盼盼的工作落实了再说吧?再说呢,就算盼盼的工作落实了,刘心也得有点事做,她不愿到她爹的朝辉去,我们祖孙二人在家门口一起开开店,也没啥不好嘛!”

    刘胜利叹了口气:“妈,您咋还不明白?这店我和援朝、敢斗是说啥也不会让您开下去的!您不想想,我是市长,援朝是上市公司总经理,敢斗连奔驰都坐上了,我们谁会看着您在这里开小花店?您不怕人笑话,我们也不怕人家笑话吗?人家会说我们连一个老母亲都养活不起!”

    刘援朝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嘛,我们总不好四处给人家解释说,您老六十五岁下海经商,是自愿发挥余热,要为国分忧!”

    孙成蕙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儿女们:“都说完了吧?啊?这民主过后总得集中一下了吧?啊?”

    刘援朝说:“当然要集中刘市长不指示了吗?马上收摊子!”

    孙成蕙火了:“这里没有市长,只有家长,咋着集中得由我说!”

    就在这时,刘敢斗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对,对,老妈,您说吧!”

    刘胜利冲着刘敢斗眼一瞪:“敢斗,怎么到现在才来?想耍滑头是不是?”

    刘敢斗信口开河:“哪能耍滑头呀,是堵车!刘市长,你们的交通真要好好整顿!”转而又对孙成蕙道,“妈,您快‘集中’吧,您‘集中’完后,我还得去工地看看,我们图书馆工程马上要隆重奠基哩!”

    孙成蕙却不忙“集中”:“敢斗,刘市长和刘总说,你这个开服装店起家的个体户也反对我和你盼盼姐开花店?是不是?”

    刘敢斗笑了:“老妈,您让我咋说呢?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就是再支持您,当着刘市长和刘总这两个大人物,我也不敢说呀!”

    孙成蕙鼓励地看着刘敢斗,希望获得小女儿的明确支持:“敢斗,你说,咱这是开家庭会议,没有什么市长和刘总,大家一律平等。你不要怕!”

    刘胜利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敢斗一眼:“敢斗,你就说说吧。”

    刘敢斗眼珠一转,先谈条件:“哎,姐,我们承包的图书馆工程马上要奠基了,六姥爷参加,你也参加吧?我们给你寄了请柬的……”

    刘胜利说:“你那请柬我没收到,就是收到了也没时间。哎,说正题。”

    刘敢斗不高兴了:“好,就说正题姐,大哥,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老太太想活动活动筋骨,发点小财,这有啥不好?咋就那么容不得老太太?再说,你刘市长一来就为红旗矿下岗职工焦着虑,老太太就不为她下岗的女儿焦虑呀?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百姓不点灯也行呀,刘市长,下岗女工刘盼盼同志的工作就请您安排好了!”

    刘胜利狠狠瞪了刘敢斗一眼:“刘总,我请你注意一下这么说话的后果!”

    刘敢斗从姐姐的话里看出了威胁的意味,口气马上变了:“可老妈,您也不能出我们的洋相嘛!您老说说看,您老这是图啥呢?存心丢我们兄妹的脸呀?我个体户出身,脸皮厚,丢点脸不要紧,我姐、我哥这么高贵的脸也能随便丢么?再说了,你这小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只怕都不够我吃顿饭的!老妈呀,这既不赚钱,还又要丢脸的买卖,咱为啥要干?!所以,我的意见是,趁着脸丢得还不算多,咱激流勇退,早些收摊子吧!”

    孙成蕙失望极了,一一打量着自己的儿女们:“哦,说来说去,还是嫌我这老妈给你们这些大官、大款、大企业家们丢脸了,是不是?”

    刘胜利点头承认:“消极影响总还是有的嘛。”

    刘援朝说:“也确实让我们当儿女的丢脸嘛!这是事实嘛!”

    孙成蕙气坏了:“我给你们丢脸了?刘市长、刘总,还有你刘敢斗刘大款,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生的是儿子,是女儿,既没有大官,也没有大款!现在我来集中一下不论丢没丢你们这些大官、大款的脸,这个店我都得陪刘盼盼开下去!过去那么难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今天还要你们教我该做什么吗?!你们老妈一生听从党安排,可改革开放搞到今天了,妈又早就退休了,就不能也解放一次思想,自己安排一下自己的命运吗?!”

    刘心拍手叫好:“奶奶,您早就该自己安排自己的命运了!”

    刘红却哭了:“奶奶,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孙成蕙把刘心和刘红揽在怀里,继续说:“援朝、胜利、敢斗,你们不要以为我在和你们赌气。我没赌气。你们都是我的儿女,就算说了什么难听话,我也不会和你们计较。可你们记住了,妈啥时都得为有困难的儿女承担一份责任,就这话!”

    刘盼盼眼里含着泪叫起了“妈”。

    孙成蕙讷讷地道:“我想,你们爸爸要是还活着,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面对这么一个倔老太,刘援朝和刘胜利没办法了,只得暂时承认自己的失败。

八十五

    “甜甜果品花卉商社”就这么开了下去,孙成蕙的形象也在刘心面前高大起来。

    刘心兴奋地对孙成蕙说:“奶奶,我现在不崇拜大姑、小姑了,我最崇拜的是你!看来只要有你做我们的董事长,我们发财的事业就大有前途!”搂着孙成蕙的脖子,又狡猾地建议说:“奶奶,咱们成立个第二税务局吧,利用您的崇高威望,收刘市长、刘总他们的税!给他们规定一下,凡是他们要的花卉、水果,都得从咱这儿买!”

    孙成蕙开心地笑着,一把推开刘心:“奶奶不搞行政命令。”

    孙成伟跑来了,说:“成蕙呀,你不搞行政命令,可我们刘董事长搞行政命令呀,刘董事长说了,我们以后用的所有鲜花都得从你们这儿进,要不不予报销!”

    孙成蕙怔了一下,笑了:“还是敢斗这孩子有点良心!”

    刘心欢呼起来:“哦,小姑万岁!”

    刘援朝却不服输,先怂恿刘胜利找借口吊销孙成蕙的营业执照,刘胜利不同意,刘援朝便一意孤行,天天一大早就派人把花店的花卉全买走,送到市委、市政府门口去装点花坛,弄得小花店整日空空荡荡,无花可卖。

    这日一早,刚刚摆到店里的花,又被大买主搬上了车。

    刘心十分高兴,一边数钱,一边对孙成蕙和刘盼盼说:“奶奶、大姑,咱们生意这么好,我看咱得再开几家连锁店了,一人干一个总经理,也是个集团公司!”

    搬花的工人听到了,挤挤眼说:“刘心大小姐,你可千万别开连锁店,你要开了连锁店,有人可要破产跳楼了!”

    孙成蕙却听出了名堂,走上前去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工人一怔,支吾起来:“哦,没……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孙成蕙望着转眼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店堂,悟到了什么,当天便把刘心和刘红派出去跟踪打探,这才弄清楚,花全被刘援朝买去了,全白送到市委门口装点花坛去了。据刘心说,市委门卫不但不领情,还很有意见,说是为伺弄这些花加了不少班。

    孙成蕙哭笑不得:“好嘛,这位刘援朝同志和我们打起了游击战了!”

    刘心说:“奶奶,我建议您立即召见我爸,好好教训他一顿!”

    孙成蕙笑了:“这太便宜你爸了!”

    刘心问:“奶奶,你还有更好的毒计吗?”

    刘盼盼说:“不能叫毒计,要叫策略!”

    刘心便问:“奶奶,那您的策略是什么?”

    孙成蕙说:“你爸钱多,叫他继续买!刘心,你不是要开连锁店么?咱们就开起来,你去告诉你爹,就说我们准备在他们朝辉集团门口也开一个!”

    刘心乐了:“好,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爸!”

    刘心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刘援朝办公室里,让刘援朝吃了一惊:“刘心,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了?不做卖花姑娘了?”

    刘心说:“生意太好了,一开门花就卖光了,奶奶就放了我的假!”

    刘援朝笑了:“向老子汇报一下,花卖完,你奶奶回家了吧?”

    刘心手一摆:“没有!爸,你忘了?我们叫果品花卉商社,奶奶还得卖果品!”

    刘援朝怔怔地,不做声了。

    刘心一脸兴奋,坐到刘援朝的大办公桌上:“爸,再报告你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们也准备走集团化道路了!花卉既然生意这么好,我们董事会研究了一下,准备马上再开三家连锁店,其中一家想摆在你们公司门口……”

    刘援朝急眼了:“刘心,你慢着这是你奶奶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刘心说:“我奶奶的主意!我奶奶说了,只有上规模,才能出效益!爸,你可别小看了我奶奶,做了这阵子买卖,奶奶的思想解放了,也有市场经济头脑了!”

    刘援朝禁不住道:“糟糕!”

    刘心故意问:“哪里糟糕了?”

    刘援朝不语,伸手抓起电话:“赵主任吗?请你过来一下!”

    刘心大模大样地说:“刘总,现在我代表我们老板,来和你谈谈租门面的事。”

    刘援朝手向门外一指:“刘心,你给我出去,我还有事!”

    刘心说:“我也有事!”

    刘援朝火了:“又想进军训队了,是吧?”

    刘心这才逃了。

八十六

    母亲开花店的事没完,妹妹刘敢斗又惹事了,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打着她的旗号拉着市团委搞起了什么“传统教育”,竟然公开接受香港老板的捐款。

    刘胜利是在无意中知道“传统教育”这码事的。

    那日,市团委书记查子英突然来了,说是要汇报一下工作。刘胜利说,只要你们团委别让我批钱,你汇报啥都行。查子英说,我们不要钱,就想汇报一下对团员青年进行传统教育的事,请您多支持。刘胜利说,主要是市委支持,汤书记支持,政府这边能帮的忙一定会帮。

    于是,查子英便汇报起来,大谈和亚中集团的刘敢斗同志如何筹划的事。

    刘胜利一下子愣住了,不得不打断查子英的话头:“哎,小查,你等等你们市团委搞传统教育,与亚中的那个刘敢斗有什么关系?咋和她搅和在一起了?听你这口气,好像我也参加了你们的策划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查子英颇感意外:“刘市长,这事您妹妹刘敢斗没和您说过吗?”

    刘胜利火了:“小查,我明确告诉你,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别听刘敢斗胡说八道!我问你,小查,刘敢斗是商人,商人是趋利的,这基本常识你应该知道吧?没有商业利益,刘敢斗会对传统教育感兴趣?肯定不会感兴趣吧?据我所知,我们这位刘敢斗小姐好像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查子英也愣了,讷讷地说:“那……那当然,刘敢斗和亚中集团当然想赚钱。”想了想,又老老实实地补充说,“我们……我们市团委也想搞点创收,敢斗答应给我们市团委十万管理费。今天就有个香港老板捐给亚中集团八十万港币。我……我原想请您支持一下,参加一下他们的捐赠仪式……”

    刘胜利吓了一跳,忙往亚中集团赶。

    赶到亚中集团公司时,孙立昆正两手叉腰发表讲话,也不知捐款开始了没有。刘胜利担心陈梦熊的八十万已被刘敢斗骗到手了,没顾上多想,推门闯进了会议。

    孙立昆中断了讲话,笑呵呵地招呼刘胜利说:“哦,刘市长来了?”

    刘敢斗也兴奋地站了起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刘市长讲话!”

    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摄像机镜头也对准了刘胜利。

    刘胜利根本没有讲话的意思,摆摆手,毫不客气地道:“对这个会,我现在没有什么话要讲”,指着刘敢斗,口气益发严厉,“你给我出来一下,我有事要谈!”

    刘敢斗说:“姐,你就给大家讲两句嘛!咱的事回家再谈不行么?”

    刘胜利说:“不行!”想了想,又走到孙立昆身边,低声对孙立昆道,“六姥爷,您是不是也陪我和敢斗一起谈谈?”

    孙立昆有些茫然:“胜利,怎么回事?”

    刘胜利说:“您马上就会知道。”

    到了刘敢斗办公室,把门一关,刘胜利发了大脾气:“刘敢斗,你可是真敢做,也真能做,竟然打着搞传统教育的旗号,欺骗到港商陈梦熊老先生头上去了!你亚中集团作为一个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有什么资格接受港商的捐款?你说!”

    刘敢斗辩解道:“陈老先生的捐款不是给我们亚中的,是用于传统教育的,我们不会用他一分钱,再说我们亚中本身投入更多……”

    刘胜利指着刘敢斗的鼻子问:“你刘敢斗搞传统教育?还投入更多?我问你,你的投入要不要回报?想不想赚钱?你真是致富不忘国家,还是想借机捞一把?我请你说实话!”

    刘敢斗说:“姐,这你让我怎么说呢?我要说自己一心回报社会,大抓精神文明,你肯定不信……”

    刘胜利手一挥:“知道我不信,你趁早别说!”

    刘敢斗一副真诚的样子:“可我还真是想做一回好事呀!见到刘心这样的年轻人一天到晚追星,连首革命歌曲都不会唱,我着急呀。看看咱六姥爷,咱老妈,再看看那帮年轻同志,我就感到这传统教育太重要了!是不是呀,六姥爷?”

    孙立昆不便表态,只道:“你们谈,你们谈,我现在只带耳朵不带嘴。”

    刘胜利逼视着刘敢斗:“少给我来这套花言巧语,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经济目的,是不是要盈利?”

    刘敢斗也很坦然:“姐,你说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做啥项目不为盈利?你们宣传部让我们订报,不盈利?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钻到了钱眼里,我们向六姥爷这些顾问同志汇报时就说了,我们要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把经济效益放在第二位,就算万一亏了本,也得把这个项目搞好!”目光转向孙立昆,又向孙立昆求援,“是不是呀,六姥爷?”

    孙立昆这才点点头:“胜利,我证明,这话敢斗和孙笛倒真说过。”

    刘胜利不悦地道:“六姥爷,您就这么相信他们?”

    刘敢斗说:“主席当年说过嘛,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基本原则咱六姥爷总不能光相信党,不相信群众吧?再说了,改革开放搞了这么多年,像我这种群众的思想觉悟普遍较高嘛……”

    刘胜利说:“刘敢斗,你不要说了!我就是不相信群众了,是的,尤其是不相信你这种群众!讲清几点:一、陈梦熊先生这八十万港币你们不能接受;二、今天的捐赠消息不但是阳山的新闻媒体,任何地方都不准宣传报道;三、你们的传统教育不要搞了!给我马上停下来!”

    刘敢斗根本不服,和刘胜利较上了劲:“我还就要奉献一回!刘市长,你不要看不起我,陈梦熊先生的八十万港币我可以不接受,可这项目我还得干下去,哪怕赔本我也得干!”

    刘胜利发狠道:“好,刘总,你只要干下去,我一定让你连裤衩都赔上!”

    刘敢斗说:“刘市长,这你可别吓唬我,也吓唬不了我!就算连裤衩都赔上,我也能再次白手起家!爹妈给了我个赚钱的好脑袋,那是谁也没办法的!”

    刘胜利气白了脸:“刘小姐,我可提醒你一下,现在不是改革开放初期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政策空子让你钻了!”

    这时,孙立昆倒打定主意,站起来劝解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不要吵了,陈梦熊先生还在那边坐着呢!”看看刘胜利,又看看刘敢斗,又说,“你们看,是不是这样,陈梦熊的捐款亚中既然不能要,那么,我们就动员他捐给阳山的希望工程好不好?至于传统教育的事,我们下一步再商量吧!”

    刘胜利不满地道:“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六姥爷,您一辈子坚持原则,这到了晚年可别栽在他们这帮小字辈手上,真惹出事,我们没法向老百姓交待!”

    孙立昆和言悦色地说:“胜利,我们抽空再谈好不好?”

    这样一来,在刘胜利的动员下,陈梦熊的八十万港币捐便给了阳山市希望工程。

    刘敢斗气死了,愤愤不平地对孙成伟说:“老帅,过去你老说我六姥爷不好,可你看我姐是什么东西?专给自己家里人作对!这到手的八十万港币又飞了!你说说看,她到阳山来当什么破市长,老老实实在省里呆着看报纸喝茶多好!”

    孙成伟劝道:“敢斗呀,你也别气了,要我说,飞了也好,咱别再瞎折腾了。你说咱搞啥传统教育呀?那不是笑话吗?!”

    刘敢斗眼一瞪:“什么笑话?这么正经的事是笑话吗?!老帅,我告诉你,这项目我还非搞不可!我还就不信咱刘市长能让我把裤衩都赔上,真赔上了,我就穿她的!”

    刘胜利也火得要命,向孙立昆声明:只要刘敢斗干下去,就一定让她吃苦头。

    孙立昆却对刘胜利道:“胜利呀,今天的敢斗,倒让我想起了当年你舅舅孙成伟。当年你舅舅要和陈梦熊的三娘牟月雯结婚时,我说啥也不相信他不是图钱。可你舅舅还真不是图钱,结婚后就没用过牟月雯的钱。”

    刘胜利说:“这事我听母亲说起过,情况好像很复杂我舅舅没用牟月雯的钱不错,可却贪污做了老虎,还以为这就是自食其力呢,真是笑话了!”

    孙立昆说:“他毕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嘛,就算后来做了老虎,能坚持不用牟月雯的钱,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刘胜利警觉了,问:“六姥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立昆说:“我的意思是说,今日的敢斗倒有点像当年你舅舅呢!你自以为看透了她,没准她就变着法子让你看不透!你这个市长越是信不过她,她也许越会干得很出色哩。再说,还有我和几个老同志做着她们的顾问嘛,你不必太担心。”

    刘胜利说:“您就这么相信他们?”苦苦一笑,“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们!”

    孙立昆说:“那么,胜利,请相信我这个老同志好不好?”

    刘胜利说:“这是两码事嘛!您在省城了,对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孙立昆笑笑:“我已经想好了,就焕发一回青春,陪他们搞搞传统教育了!”

    刘胜利怔住了:“六姥爷,您”

    孙立昆和气地微笑着:“胜利呀,真把这个传统教育项目搞好了,确实功德无量呀,对刘敢斗和孙笛这些年轻同志本身也是一个教育嘛!再说了,他们买下的那块地和地上的建筑与其老摆在那里晒太阳,倒不如派点正用场了。不论算政治账,还是算经济账,我看都是有利的嘛。”

    刘胜利仍不放心:“六姥爷,我可提醒您,刘敢斗这帮年轻人可不是当年我舅舅,他们在商海里泡油了,滑得像泥鳅,别把您老弄个晚节不保。”

    孙立昆笑道:“还不至于吧?你六姥爷这一辈子可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当然了,我老头子真要是晚节不保,你刘市长完全可以公事公办!”

    刘胜利也笑了:“我当然要公事公办这可是您老教我的!”

八十七

    刘援朝终于对母亲失去了耐心,没和刘胜利打招呼,就在某一天夜晚带着车和人到“甜甜果品花卉商社”来了。刘心以为自己老子又是来买花的,竟乐呵呵地从店里钻了出来,说:“爸,这么晚了,你还来照顾我们的生意呀?”

    刘援朝说:“对,照顾你们生意,这店里的东西我们都买了,包括柜台。”

    刘心这才觉得不对头:“爸,我们不卖柜台!”

    刘援朝说:“你说了不算!”手一挥,对卡车上的员工道:“快搬,快搬!”

    刘心急了:“哎,爸,你……你这是干什么?这就犯法了!”

    刘援朝一把揪住女儿:“犯什么法?你奶奶是我妈!你跟我回家去!”

    刘心不干,挣扎着:“爸,我……我要喊救命了……”

    刘援朝说:“喊救命也没用,给我上车!”

    刘心大叫大嚷:“刘总,你……你这是绑架……”

    把刘心“绑架”走了,刘援朝手下的员工们又把小店里的水果、鲜花和柜台等物全装上了车,还把一张转让门面的告示贴到了门上。员工们正要离去时,刘盼盼突然出现在店门口:“你们怎么把我们店里东西都搬走了?谁说我们店要转让了?”

    一位员工说:“是我们刘援朝总经理说的!”

    刘盼盼说:“这不是你们刘总开的店,是我们开的……”

    那位员工说:“那你找我们刘总去!”说罢,爬上卡车,扬长而去。

    刘盼盼无奈,当即到对门小卖部给孙成蕙打电话:“妈,咱小店被抢了!援朝派人把咱商店里的东西都搬走了,还贴了张转让告示!”

    孙成蕙问:“刘心呢?她怎么看的店?”

    刘盼盼说:“我没见到刘心,没准是被她爹带走了!”

    孙成蕙生气了:“这也太无法无天了!盼盼,你过来,刘市长就在这里,咱们先问问刘市长,是不是她指使的,是她指使的,咱们就到公安局报案!”

    刘胜利没想到刘援朝会来这一手,可也不同意母亲和刘盼盼去报案,再三声明:对刘援朝这种胡闹行为要严肃处理。

    孙成蕙问:“刘市长,你怎么处理?这可是个抢劫事件!”

    刘胜利哭笑不得:“妈,这算什么抢劫事件?援朝这做法不妥,可不让你开店还是为你好。”说罢,打了个电话给刘援朝,要刘援朝马上过来一趟。

    刘援朝自知闹出了麻烦,不愿来,说是天不早了,自己得睡觉了。

    刘胜利说:“你睡觉我就不睡了?咱老妈正折腾我呢!不是我和钱远拦着,她老人家就跑到公安局报案去了!敢抢咱老妈,你胆子不小!”

    刘援朝说:“那你就叫她去报案,公安局才不会理她呢!”

    刘胜利说:“哥,你别胡闹了,我现在是公事、私事忙成了一团,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不好?快过来,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别让她四处嚷嚷了。咱老妈硬说这是抢劫案!”

    刘援朝没办法,只好来见孙成蕙了,一见面就说:“妈,您也是老同志了,还是老党员了,对不对?咋能这么意气用事呢?!您说我这叫抢,我说这叫买,您店里那些东西我全付钱嘛。来,来,老太太,咱们算算账,多少钱!”

    孙成蕙倔倔地道:“刘援朝,我告诉你,店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不卖!今天当着刘市长的面,我把话和你说清楚,要么,你马上把我们的小店恢复原状,要么,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报案。”

    刘援朝说:“妈,您看您,还去报案?您真以为公安局会把这事当案子办?我看除非您当公安局长……”

    孙成蕙火了:“我还就不信公安局不接我这个案子,我还就不信刘市长领导下的这个阳山市没有法制了!”说着,走到电话机旁,要去抓电话。

    刘胜利笑着,把孙成蕙拦住了:“妈,哥是和你们闹着玩呢!”

    孙成蕙说:“闹着玩?这好玩吗?!我们都被抢了!受到了严重损失……”

    刘盼盼眼圈也红了:“你们当市长的当市长,做老总的做老总,你们想咋着玩都行,可不能这么玩我们的小买卖呀!这不是拿穷人开心嘛!援朝,你知道么?我们红红还指望做小买卖的钱交学费哩!”

    刘胜利心里一沉,绷起脸对刘援朝道:“这事我看就是怪你,太粗暴了嘛!妈和盼盼真报了案,我就真叫公安局处理你!”

    刘援朝这才道:“好了,好了,妈,盼盼,你们别闹了,我说点正事!妈,这小店就别开了,我准备让你走向世界了!”

    孙成蕙有些茫然:“走向世界?怎么回事?”

    刘援朝说:“妈,您老辛苦了一辈子,哪都没去过,太亏了嘛!您过去常说,要‘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咋放眼世界呢?就得到世界各地走上一走嘛。改革开放后,我和刘市长经常去放眼世界,也不好带您去,想想也觉得挺对不起您的。”

    孙成蕙愕然不安地问:“援朝,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安排我出国?”

    刘援朝说:“是啊,是啊,出国旅游,港泰新马四地十日游六千多块钱,我已自作主张地给旅行社的季总打了声招呼,给您挂了个号。当然,是我请客喽。”

    刘胜利接上来说:“妈,今年是哥请客,明年就我和钱远请客,我们是工薪阶层,没法请您去国外旅游,就请您去趟北京;再下次,就让敢斗请客她最有钱,让她请您去美洲!”

    孙成蕙受了感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大女,好半天才说:“出国旅游这种事,过去妈连想都不敢想哩!要是……要是你爸还活着,能陪我一起去该多好!”

    刘胜利和刘援朝都默然了。

    过了好半天,刘援朝才真诚地说:“妈,您那小店就别开了,好不好?”

    刘盼盼也说:“妈,胜利和援朝都是好心,这小店就让我来开吧。”

    孙成蕙却拍拍刘盼盼的肩头:“妈继续陪你开!”遂又对刘援朝道:“放眼世界我一定去,这店呢,我们也得开下去……”

    刘援朝苦苦一笑:“这么说,我白请您客了?”

    孙成蕙笑了:“也没白请,我不报案了嘛!”

    第二天上午,刘援朝把拉走的东西送了回来,“甜甜果品花卉商社”恢复了原状,孙成蕙非常高兴,不时地和刘盼盼、刘心说起出国的事。

    刘心很惊讶:“奶奶,您要真走向世界了?也不带着我一起走?”

    孙成蕙说:“奶奶这次出国是商务考察,是工作。”

    刘心叫了起来:“什么商务考察?还不是公款旅游么?当我不知道!奶奶,别以为您是董事长,就能利用职权!大姑,我提议开董事会,讨论一下董事长的出国考察问题!”

    刘盼盼笑道:“刘心,我告诉你,咱们董事长出国考察不是商社出的钱,是她儿子、你爸爸出的钱,用不着开董事会讨论!”

    刘心泄了气:“奶奶,这么说,您已经被我爸的糖衣炮弹打中了?”

    孙成蕙说:“没打中,糖衣奶奶剥下来吃了,炮弹让你爹搂着了。”

    刘盼盼笑了,笑罢,却说:“妈,只有我啥也不能给您,还尽拖累您……”

    孙成蕙严肃起来:“盼盼,你这叫什么话?你拖累我啥了?你能自强自信,把刘红培养上大学,就是对妈最好的报答了!”

八十八

    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荒地上突兀地立着一座只建到三层楼房的水泥框架,四周长满荒草。孙立昆、查子英等人在刘敢斗的引导下,踏着荒草,走上了那座三层楼房的水泥框架。看着面前的一切,孙立昆的神情有些愕然,狐疑地问:“敢斗,你们就在这里搞传统教育?”

    查子英也说:“刘总,你和我们开什么玩笑?啊?”

    刘敢斗一本正经:“谁开玩笑了?这不挺好么?六姥爷,查书记,你们看,这地方交通还是蛮方便的,有市里的公交车直通门前,还有去省城的小巴也经过这里,等通北京的高速公路建好后,这里还有个出口,我看了图纸的……”

    孙立昆说:“我是说,你们咋想起在这里建这么一座不派用场的大房子?”

    刘敢斗笑道:“这哪是我们建的?我们要建就在市内建广场大厦,哪会到这鬼地方盖这种大房子?!这是我们四年前吃下的一个跳楼项目,连地一起吃下的,花了八百万呢。主要是这块地值点钱,大房子几乎等于白送。”

    孙立昆真是弄不懂了:“怎么会白送呢?第一,不该盖;第二,也不该白送。”

    刘敢斗说:“这块地和这座大房子是外省一家办事处盖的,那个办事处主任可真是个角色,生着法子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后来,账上的窟窿太大,怕露马脚,就把这大房子盖起来了,据说按当时的房价,可以把窟窿填上。至于这大房子到底能干什么,他可没多想。结果,房子没盖完,这小子还是进去了,一判就是个死缓,新来的主任只好在报上登广告出卖。”

    查子英有些幸灾乐祸:“这么说,你们买得很便宜,最后还是被套住了?”

    刘敢斗点点头:“这几年房地产一直是低潮嘛,任谁也没办法!”

    孙立昆“哼”了一声:“那个办事处主任真是混账!”

    刘敢斗赞同:“是够混账的!六姥爷,您说说看,我该怎么办?这大房子炸掉蛮可惜,只能来个废物利用了。这三层楼,我是不准备往上盖了,就此封顶,做主展场地。我的设想是这样的:脚下这座三层楼变成个展馆,请专家看过了,可以布置一千五百米展线。大房子东面约十五亩地按不同年代、不同地区的特点盖些仿旧民房,北面靠着土坡,一排挖上七八个窑洞,再现延安精神。”

    孙立昆问:“这样一来,要花多少钱?”

    刘敢斗说:“我初步估计了一下,第一期至少要投入五百万左右。”

    查子英说:“刘总,你又唬我们了吧?”

    刘敢斗说:“我唬你干什么?我这说的还是第一期投入,第二期我还没说呢!基地搞起来以后,我们还要滚动发展。仿旧民房和窑洞都要上档次,内部要按星级宾馆装修,接待会议。”手往对过的小山包上一指:“那个小山林也要买下来,做游击区传统教育要立体化,光看实物图片不行,还得动点真格的,一人发支枪给他们,在小山林里搞彩弹游击战,寓教于乐……”

    查子英拍手叫好:“好主意,好主意,以后全市各单位的团组织都可以到这里搞团的活动,我们市团委第一个来!”

    孙立昆也对刘敢斗点头赞道:“不错,不错,既考虑了目前,又考虑了长远,敢斗,你这脑袋还真是蛮灵的嘛!怪不得连你舅舅这样的精明人都服你!好,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说干就干,你们抓紧吧!”

    刘敢斗很高兴,在回去的路上,对孙立昆大发感慨:“六姥爷,别看您是老同志,可您的思想比我姐解放多了,我姐就怕沾上我的边,好像我是敌人似的!”

    孙立昆笑问:“哦?那么,敢斗,你猜猜看,假如以前我会怎么对待你?”

    刘敢斗猜测说:“总不会比我姐咱刘市长更厉害吧?”

    孙立昆哈哈大笑:“肯定会更厉害我会把你当资产阶级来改造。”

    刘敢斗问:“那现在你咋支持起我了?还在我姐面前立了军令状?”

    孙立昆说:“时代不同了嘛。”

    刘敢斗说:“是时代进步了!六姥爷,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也该进步了。相声里说得好呀,‘有钱能使磨推鬼’,磨和鬼都能被钱改造,何况咱们人了!”

    孙立昆摇了摇头:“这就是进步吗?哪家的进步呀?敢斗,我告诉你,你要记住,你六姥爷不是鬼,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人。**人是讲理想的,我今天当你的顾问,就是要用我们老一辈的理想影响你!”

    刘敢斗说:“好,好不但影响我,还要影响一批又一批革命青少年!只要大家都来接受您老的影响,我们这个项目就算成功了!”

    孙立昆手一摆:“敢斗,你少给我谈钱,也叫你手下的人和查子英都少谈钱。我建议你们选择一些普通家庭的历史性变化来反映新中国这五十年。比如说你们这个家庭就很有意思,从北京到安徽,再到大西南的阳山,很典型的呀!你不妨找你妈收集一下旧照片,可以算做阳山这个点上的某一家嘛!”

    刘敢斗毫无信心,说:“这主意好是好,我也想到过,可六姥爷,你说我姐能同意我把她的大照片展出来么?她不吃了我?”

    孙立昆说:“这工作我来做嘛!”

    刘敢斗乐了:“那太好了!这一来,连刘市长也无意中给我做了广告!”

    孙立昆不悦地看着刘敢斗:“看看,又掉到钱眼里去了吧?!”

    正说到这里,孙立昆在车窗外发现了什么,突然大叫停车。

    车在路边停下后,刘敢斗才看到,母亲孙成蕙和十几个男女游客,跟在手执“泰马新港国际旅游团”小旗的小姐身旁,在一台抛锚的中巴车前站着。

    刘敢斗叫了声:“妈!”

    孙成蕙一怔:“是敢斗?”又看到了孙立昆,“哦,六叔!”

    刘敢斗问:“怎么?出师不利呀?车坏了?”

    孙成蕙说:“旅行社又派了台车过来了,马上到!”

    孙立昆也过来了,看着喜气洋洋一身新装的孙成蕙,笑着对刘敢斗打趣道:“哎,敢斗呀,这是哪来的洋老太太,好像脸很熟嘛!”

    孙成蕙笑道:“六叔,您也和我开玩笑!”

    孙立昆不开玩笑了,说:“成蕙,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碰上你!怎么样呀,啊,我过去说的都不错吧?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不论咋着,咱的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是不是?看,都出国开洋荤了!”

    孙成蕙说:“不过,六叔,您当初也太没想象力了!现在岂止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从背着的小包里掏出手机,晃了晃,“连手机都用上了!就是在国外旅游,我也能一天往家打一个电话,指挥商社的生产!”

    刘敢斗说:“算了吧,妈,您别指挥生产了,就好好玩十天,也给我哥省两个国际长途电话费吧!”

    孙成蕙叫了起来:“哎,刘小五,这还没轮到你请客,你就心疼了?”

    刘敢斗上去搂着母亲的脖子:“老妈,我怕你被我哥弄出一身坏毛病,丢了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增加我们今后的负担!”

    三人都笑了……

    这是一九九七年五月的事。

八十九

    到了一九九八年九月,刘援朝又大出了一次风头刘援朝领导下的朝辉电子集团把生产规模比它大两倍的合江电子管总厂兼并掉了。刘敢斗也真干了回好事,在孙立昆和一帮老同志的顾问下,把传统教育基地建起来了。可刘胜利却遇上了**烦,阳山市农业科技园受东南亚金融风波影响,面临着严重的资金困难。

    当初的反对派们一个个又激动起来,纷纷跑去找市委书记汤平,怪汤平支持刘胜利蛮干。尤其是组织部王部长,重提汤平当初的方案,说是如果当时大家坚持这个注重实际的方案,就不会有又一个吊在半空中的农业科技园了。在前不久的一次常委会上,王部长还公然在会上说,也不想想,把科技园摆在那个鬼地方,谁会去投资?别说有东南亚风波,就是没有,谁也不会去投资嘛!汤平当时就阻止了,说,好了,王部长,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说了!

    农业科技园里大建设的景象不见了,工地上一片冷清。

    汤平和刘胜利看到工地上的景象,情绪都很低落。

    刘胜利讷讷地说:“汤书记,东南亚的经融风波我没估计到。”

    汤平说:“谁能估计到?不过,刘市长,退一万步说,就算咱农业科技园上不了,我们也把这十平方公里采煤塌陷区彻底整治了一遍嘛,也把工人同志的生活环境改造了一下,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嘛!是不是?”

    目光所及之处,原塌陷地已得到了修整,湖边已栽上了树,一片郁郁葱葱。园区外红旗矿上的工人新村也已是一片林立的新楼房了,承建商环环集团的大幅广告牌赫然竖在新村大门口。

    然而,刘胜利却高兴不起来,摇摇头说:“汤书记,您别说了,我都愁死了!现在看来,咱农业科技园上马是有点仓促呀,我压根没考虑到经济大环境的变化!更没有想到东南亚的金融风波来得这么凶猛!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了……”

    汤平说:“后悔什么?这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卖哟!在这一点上,你可真不如你父亲!红旗矿的发展也是几起几落嘛,存义和我不都挺过来了么?在安徽困难更大嘛哦,对了,你们家有个弟弟不是叫自然么?还有个妹妹叫困难?”

    刘胜利点点头:“自然在部队牺牲了,困难就是现在的刘敢斗。”

    汤平说:“我知道困难就是刘敢斗。越是困难的时候,你父亲就越乐观,二两酒一把花生,任啥烦恼都没了!刘市长啊,现在你可是一市之长,权力比你父亲当年大,责任也比你父亲大,可不能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阳山的事多的是嘛,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农业科技园嘛!再说,科技园我看也没死,吸引外资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嘛!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来承担责任就是,我是市委书记,一把手嘛!”

    刘胜利怔了一下,眼里涌出了泪:“汤叔叔,这”

    汤平和气地笑着:“这什么?胜利呀,我今年就到站了,要彻底退下来了,该担点责任就担点责任嘛,没什么了不起!可我也得给你提个醒,你这市长得振作起来,别像被霜打了似的,这很不好,影响士气嘛!”

    刘胜利噙着泪点点头:“汤叔叔,您放心,我会注意的。”叹了口气,又说,“墙倒众人推,我知道,现在说我什么的都有!”

    这沮丧的时刻,舅舅孙成伟在刘敢斗的唆使下,仍是烦个没完,带着摄影师一定要给她照相,一天往办公室打几个电话,后来,连孙立昆都出面讲话了,刘胜利才不得不认真对待。

    那天,孙成伟来时,刘胜利正送交行王行长出门。

    刘胜利说:“……王行长,就这么个情况,对农业科技园,我们市委、市政府仍在努力,日本人不愿代理招商了,其他国家和地区还在谈着,希望还是存在的!我劝你别逼我,你硬逼我,我只好辞职!”

    王行长直笑,说:“好,好,刘市长,那我们先这么说!”

    刘胜利送走行长,对孙成伟没点好声气:“拍什么照片!老舅,你烦不烦!”

    孙成伟不提拍照片的事了,很吃惊地问:“胜利,你咋要辞职?真的还是假的?你这市长干得多好呀!做了这么多好事,辞啥职呀!”

    刘胜利没好气地说:“我那个农业科技园搞砸了,日本人不愿来代理招商了!”

    孙成伟说:“你不说别的国家还在谈着么?”

    刘胜利说:“希望也不大!”

    孙成伟想了想,眼睛一亮,突然道:“哎,胜利,我和香港大成国际的陈梦熊可是老朋友了,陈梦熊约我到香港去看看,你看能不能请大成国际代理全球招商?”

    刘胜利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那好啊,老舅,你就去试试陈梦熊的口风吧!”

    孙成伟连连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努力做工作!”

    刘胜利挥挥手:“老舅,那就照相吧,请摄影师进来吧!”

    孙成伟笑了:“胜利呀,我看你和敢斗也差不多,用着你老舅了,啥都好说,用不着你老舅,嘿……”

    刘胜利说:“老舅,你咋拿我和刘敢斗比?我是为工作,她是为自己发财!”

    孙成伟道:“那是,她也让我到陈梦熊那里帮她搞合资呢!”

    刘胜利不屑地摆摆手说:“老舅,你别理她,她的气你还没受够呀?”

    孙成伟说:“哪能不理呀?我这次到香港的差旅费是亚中公司出的,哪怕表面答应也得先答应着,胜利,你说是不是?”

    刘胜利没做声,心想:她这老舅和她妹妹刘敢斗可真是一对少见难得的活宝贝!

    对孙成伟这次的香港之行,刘胜利并没抱什么希望。

九十

    市长刘胜利神情沮丧的时候,大款刘敢斗正洋洋得意。她的传统教育项目不但搞成了,而且内容丰富多彩。包括孙成蕙和刘胜利的放大照片和他们一家五十年中的许多老照片已作为阳山家庭专题之一挂到了展厅里,其中有那张汤平摄于安徽三等火车站上的全家福,和“**”时期的一些老照片。老照片后面是新照片,刘胜利的照片格外引人注目,其今天的身份注明为:国家公务员。

    刘敢斗指着刘胜利的照片,对孙立昆道:“这是本展厅最亮的明星!”

    孙立昆笑道:“应该说是阳山市最亮的明星,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看着我碗里的红烧肉直流口水的黄毛小丫头会成为阳山市市长呢。”

    刘敢斗指着三等车站全家福上的自己:“谁又能想到这位刘困难小同志会成为亚中集团公司董事长呢?”死命拍着手,自我喝彩道:“太棒了!”

    孙立昆看了刘敢斗一眼:“自我感觉不错嘛,刘敢斗同志!”

    刘敢斗扯了扯孙立昆:“哎,六姥爷,您看那位老兄,自我感觉才叫好呢!”

    对过一幅大照片:一农民企业家站在一座厂房门口。相对应的一幅历史照片是:一匹瘦马拉着四节特制大车,那位年轻时的企业家在瘦马旁立着。

    孙立昆凑近看了看:“这幅照片连我都是第一次见,那年头真是无奇不有!”

    刘敢斗说:“你们的***奇迹辈出嘛多新鲜,马拉列车!”

    孙立昆问:“这位马拉列车的发明者,采访时你们见到没有?”

    刘敢斗说:“我没见到,查子英见到了,听说如今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

    孙立昆弯下腰看了看照片下的文字说明,又说:“哦,他们那地方可是放过亩产四十万斤的特大卫星的哟!”

    孙立昆和刘敢斗沿展线看着,说着,都挺兴奋的。

    刘敢斗挺感慨:“六姥爷,这一回还真叫您说准了,收集这些旧照片,访问这些家庭的过程,对我们年轻同志来说真是一次生动的教育哩!回顾一下咱们共和国五十年走过的风雨历程,看看现在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哩!得承认你们那一代人太不容易了!”

    孙立昆问:“敢斗,是真心话?这回不是骗我吧?”

    刘敢斗连连摇头:“不骗您,不骗您我骗您干啥?六姥爷,没有改革开放,哪有我刘敢斗的今天?哪会有这个亚中集团公司?我没准还困难着呢!这么多年了,我买卖越做越大,却没认真想过自己是怎么发起来的!”

    孙立昆点了点刘敢斗的额头:“你姐姐说你钻了不少政策的空子。”

    刘敢斗不服气:“什么叫钻政策的空子?你们政策为什么要有空子?你有空子是你的事嘛,怎么能怪我呢?我又没犯法!前几天我姐在电视里和我们对话时还说呢,要放手发展非公有经济,促成新的就业热点,只要不违法,什么都能干!”

    孙立昆说:“对这个问题也要历史地看,改革开放是新事物,总要有个探索的过程,出现一点政策空子并不奇怪。”

    刘敢斗抓住理了:“所以,我利用了一些政策空子也不奇怪,这是我的精明之处,也是我的成功之处,我始终把握一条:犯法的事不做。”

    孙立昆说:“这标准太低了,买卖越做越大,你的思想境界也得高一点嘛!”

    刘敢斗叫道:“六姥爷,现在我这思想境界还不够高呀?为了搞这个新中国历史回顾展,教育咱革命下一代,我们可真亏大本了!我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得亏百十万!连孙笛都怪我头脑发热!”

    孙立昆说:“你提起孙笛,我想起来了,孙笛哪来的这么多钱?我发现他在股市上就有上百万,这些钱都是从哪来的?”

    刘敢斗漫不经心地道:“六姥爷,您看您,又大惊小怪了吧?如今有个上百万算什么?很正常嘛!我们一台车还上百万呢!只要把图书馆项目做完做好,我估计孙笛还能挣上六十多万!”摇摇头,“倒是我做这传统教育做亏了哎,六姥爷,您能帮我找点赞助吧?不是赞助我们公司,是赞助我们回顾展,只要您出面,刘市长就不会反对……”

    孙立昆不高兴了:“你是怎么回事呀?刚才还说受了生动教育,这又想钱了!”

    刘敢斗忙道:“好,不说了,堤内损失堤外补,我再到别的地方找钱去吧!”

    于是,刘敢斗便按计划拉着市团委的查子英和市教委主任猛发文件,要求全市团员青年、在校中小学生全去参观受教育,试展览时就先赚了一笔。其后,又从王环环的环环集团和一些乡镇企业拉了几十万赞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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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往事介绍:
本书通过对孙成蕙及其一家人五十年所走过的风雨历程,展示了他们在五十年莫测变幻的政治风云中,所遭遇的“天灾**”的沉重打击,以及为获取做人的真正权利而不屈斗争的生活画卷,描绘了现实的残酷、求生的艰难、人格的扭曲、道德的沦丧、思想的复苏、社会的进步等等。共和国往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共和国往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共和国往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