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会松口
若雪的事情越演越烈,很快在盛家大院里传开了。
大夫人笑的快岔了气,“我说什么来着,恶有恶报。她把我害到这种地步,现在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了吧?我倒是要看看,她要怎么收场。”
整个如意轩都是老夫人安排的人,大家只当大夫人风言风语,左耳进右耳出,不敢把她的话往外传。
冯妈妈站在帘子外面,心中五味杂陈。她前段日子去沈妤跟前示好,但沈妤不买账。作为盛家的老人,她觉得脸上挂不住,闷闷不乐好久。
现在看沈妤倒霉,她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大夫人又过来塞钱,冯妈妈这次就没有拒绝。
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端着茶杯长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愧疚地道:“阿妤,是我考虑不周。你从来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不知道有多难缠,现在反而惹了一身不是,这件事要是再不能好好收场,怕是对你的名誉有损。”
沈妤是盛家的主母,在家里要当家,偶尔也会去大房的铺子里转一转,她需要威望,得让人敬重她。
如果这件事真的把她的名声搞臭了,那还怎么服众?
二房是二房,长房是长房,不能因为二房的一点小事就影响了沈妤日后管家。
老夫人这两天思来想去,事有轻重缓急,她也是万般无奈,有些松口了,“不行就由着他去吧,先把若雪放在外面养着,给她赎身,等风声过去了再接来家里。”
若雪的出身是最大的问题,如果能好好安排一下,倒也不是不能遮掩过去。
老夫人起了这样的心思,沈妤却笑着道:“祖母,我话早就放出去了。三弟要是想娶若雪,就和咱们大房分家。我是盛家的主母,要是说话不算话,日后三弟再提别的要求,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本来沈妤还对若雪没这么大的反感,但经过这几天的事,她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把她弄进盛家,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沈妤不想给自己找事。
“你有主意就好。”老夫人有些心疼“但是你记着,二房的事再大,也抵不过你的名誉。事情有轻重缓急,咱们退一步,这叫权宜,不丢人。”
沈妤点头,“孙媳妇知道。”
从鹤寿堂出来已经是傍晚,沈妤问荷香:“大门那边还在闹吗?”
荷香道:“她已经走了,这几天都是早晨来,下午日头刚下去就回。来福盯着呢,说她回了***。”
“正好,咱们去***走一趟。”沈妤道。
荷香惊讶地目瞪口呆,“万……***,那种地方,小姐还是不要去了吧。”
***是清水镇最有名的青楼,去的都是喝花酒的男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妤一脸无所谓,“就是没去过,才要去看看。”她扭头看向荷香,“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荷香向来胆子大,当即一拍胸脯,“小姐都去了,总得有人保驾护航,荷香义不容辞。”
沈妤笑起来,她就是喜欢荷香这样的性子,什么事只要稍稍怂恿就会上车,两个人一起玩才有意思。
***做得是晚上的生意,日暮十分便挂起了大大的红灯笼,姑娘们有的站在栏杆旁,有的站在门口,千娇百媚地招揽客人。
刚下马车,沈妤就闻到了呛鼻的脂粉味。
她和荷香都换了小厮的衣裳,把头发藏在帽子里,两人径直往里面走。
来福早就打听好了若雪的住处,沈妤推门进去的时候,若雪正坐在桌子旁边吃饭。
外面灯红酒绿,时不时传来客人的嬉闹声,显得这件不大的屋子有些冷清,连同灯下的那个人,都有些单薄。
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三道都是肉菜,汤是炖的香喷喷的老母鸡汤。
来福已经将门关上了,看着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若雪惊讶地站了起来,“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沈妤闲闲地坐在若雪对面的绣墩上,“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你的孩子,四处说我的坏话,怎么能连我本人都没见过?”
若雪大惊,“你……你是沈妤!”
荷香站在沈妤身后,道:“大少奶奶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像你这种身份,几块大洋就能睡一晚,大少奶奶原本不屑和你计较,但你口口声声说大少奶奶害死了你的孩子,我家少奶奶可怜你,才来看一眼。”
荷香这话时鼻孔朝天,脸上满是不屑和鄙夷,极力扮演一个仗势欺人的刁奴。
若雪本来就很在意自己的身份,被荷香讽刺地无地自容,她狰狞着脸道:“沈妤,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了。那天的大夫是你请的,药也是你的人开的,喝完以后我就流产了,不是你又是谁?”
沈妤看着若雪道:“正因为大夫是我请的,药是我的人熬的,我才知道没有问题。你或许该仔细想想,那天你还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孩子都是娘身上的肉,你也不想你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吧?”
沈妤坐在若雪对面,自带一种贵气,她明亮的眸子似墨色天幕中的月亮,眼波澄澈。她端庄优雅,若雪禁不住想起荷香的话,两人根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若雪被这样的落差感击垮了,她狞笑道,“你别狡辩了,除了你还有谁!我的孩子没了,你也别想好过。你不是不让我进门吗,我偏要嫁进盛家,和你平起平坐。”
“就是三少奶奶,也不能和大少奶奶平起平坐。”荷香凉飕飕地道。
“你!”若雪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她气愤,委屈,自卑到了极点,恨不得冲过去撕烂沈妤的脸。
可是她仅存的理智又提醒她,她要是这样做,就更失了身份,成为笑柄。
若雪愣愣地盯着沈妤看了一会儿,她忽然仰头大笑一声,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大少奶奶你放手,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敢再去盛家闹事。好痛!好痛!”
第二百一十二章 对付无赖
***里人来人往,无人不知道若雪和盛家的事。
甚至有姑娘开玩笑道:“若雪姐姐且等着吧,这么闹下去,盛家最后肯定会拿钱息事宁人的。到时候帮你赎了身,就算不能嫁到盛家做少奶奶,也不会白白折腾这么一场。”
大家都等着看这件事的结果,听见若雪房间里传来的呼喊声,都跑过来。
***的妈妈率先带人撞开了门,她兴致勃勃地想看热闹,但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呆在了原地。
连同身后跟着的***的姑娘,以及凑过来看热闹的客人,都愣住了。
若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她身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的妈妈眼睛毒辣,立即认出了沈妤,嚷着道:“这不是盛家大少奶奶吗?今天咱们***真是来贵客了。”
若雪一身狼狈地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妈妈,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只是想给我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让盛家给一个说法。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少奶奶居然带着下人找上门来,对我大打出手。要不是你们来的及时,我就要被她活活打死了!”
若雪哭的好不可怜,她的额头,胳膊,腿上也都是伤。
妈妈轻拍若雪的后背安抚,随后一甩手里的帕子,招呼来几个保镖,她语气不善地道:“大少奶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你欺负我***的姑娘,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沈妤看着若雪,轻笑了一声,她手中的扇子轻轻瞧着手心,挑眉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这房间里就我们三个,都是女人,要是真打了她,我们还能大气不喘一口地坐在这里?刚才,是若雪姑娘当着我们的面演了一出好戏,撞墙,撕衣服,扯头发,撞地,我想拦都拦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的目光落在沈妤身上,的确,她和身后的丫鬟都是衣衫整洁,气定神闲,不像是刚打过架的样子。
妈妈愣了一下,低头问若雪,“这到底怎么回事?”
若雪哭着道:“明明就是她身后的那个丫鬟推了我,反正她们没安好心,不然大晚上乔装打扮来这里做什么?”
“你少血口喷人了!”荷香怒道,“刚才你是想抓我来着,要不是大少奶奶提醒我躲开,真要上了你的当了。”
荷香想起来刚才的场景还心存侥幸,若雪想诬陷她,要拉扯她的衣服,荷香并没有还手,只是轻轻把人推开了,这才能衣衫整洁地站在这里。
沈妤道:“说到我为什么来这里,若雪姑娘不是应该狠清楚吗?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你的孩子,那证据呢?我沈妤不接手这样的诬陷,如果你再敢胡说,我就真的要报官了。”
若雪瘫坐在地上道:“那天请的大夫大家都看见了,药也是你送来的。”
沈妤对外面的来福点点头,来福递了一个盒子过来。
沈妤把盒子放在若雪跟前,“谁说流产一定是被下药?这是那天的药方,包括药渣,当初买药除了来福还有二房的下人,你总不相信二房的人会害你吧?”
若雪被问的哑口无言,这些她真的没有想过。
妈妈挥挥手让保镖退下去,扶着若雪站起身来,道:“大少奶奶,不管怎样,若雪是因为你们盛家没了孩子,她和盛家三爷的感情也是真的。人人都说你心善,你就再发发善心,让她进门不好吗?”
门外的看客们也都道:“让若雪进门吧,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
荷香气愤地攥起拳头,“不是你们家的事,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盛家的家规上写的清楚明白,这不是大少奶奶说了算的。”
门外的人又是一通议论。
沈妤低头看着若雪道:“现在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我并没有害死你的孩子。你明知道自己怀孕还去跪冰冷的地板,也是这个孩子和你没有缘分。往后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再敢闹,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无视了看客的目光,穿过人群离开了。
出了门,荷香后怕地拍着胸脯道:“真没想到她这么无赖,还想栽赃咱们,早知道就该劝着小姐不要来。”
沈妤也长舒一口气,“总要对质,要是在盛家门前,别人会说咱们仗势欺人,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了也好。”
“可是这大晚上逛青楼……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不知道又会怎么传。”荷香有些发愁地道。
沈妤拉开车帘,让风吹进来。
她看着外面的夜色,无奈笑道:“别人都说我是草菅人命的毒妇了,比起这个,逛青楼算什么。”
折腾了几天,扶云居上下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所有人都以为若雪不会再闹了,但第二天早上,门房去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人吊在了盛家的大门上。
见是个穿白衣服的女人,门房顿时吓得屁股尿流,大喊着闹鬼了。
谢长里过去看了一眼,招呼人赶紧救人,正是前两天跪在门前的若雪姑娘。
谢长里摸了摸鼻息,“还有气,赶紧挪到屋子里,你去请大夫,你去告诉大少奶奶。”
如此折腾了一个早晨,若雪才悠悠地醒过来,她一睁开便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沈妤,我斗不过你,你既然断了我的活路,我就死在你们盛家,看你们以后怎么做人。”
若雪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衣,眼圈乌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她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盛延伟先一步赶了过来,见到若雪这幅样子,心都要碎了,他抱着若雪道:“咱们说好了要白头到老的,你这是干什么?”
若雪不回答,只是道:“沈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又是这个贱人!”盛延伟顿时怒火中烧,他站起来就走,“好,沈妤,你不给我们活路,咱们就一起死。”
门房这边放着闸门的铁棍,盛延伟拎着就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掘坟墓
“三爷,你这是要哪里?”谢长里见盛延伟面色不善,招呼人过来阻拦。
盛延伟凉凉地看了谢长里一眼,“你也是沈妤的人吧?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谢长里没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盛延伟却抄起铁棍,朝着谢长里打过来。
他见人就打,下人们怕伤了他,又怕挨打,都不敢上前阻拦,就这么一路冲到了扶云居。
沈妤刚把盛晋煦送走,一抬头看见盛延伟手里抄着跟铁棍,怒气冲冲地站在院子里。
她还没开口,盛延伟便挥舞着棍子打了过来。
荷香和芙蓉都赶紧过来拦,芙蓉去抱盛延伟的腿,荷香就去抓棍子。
“都给我滚!”盛延伟打红了眼,他一脚踹开芙蓉,又一棍子打在荷香身上。
重量不轻的铁棍当头打下来,荷香顿时头破血流,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沈妤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谷雨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在卧房里哭的声嘶力竭。
盛延伟恶狠狠道:“沈妤,你不就是想逼死若雪吗,让她嫁进来又能怎样。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把持着我们盛家的家产,还花的理所应当。我今天非要掏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你疯了吧!”沈妤道,她知道自己抵不过,一个劲地往后退,手边有什么东西都往盛延伟身上砸。
来福来宝不在,其余的佣人们都在外面院子,沈妤想往外跑,盛延伟却抄着棍子往屋里走。
沈妤开始慌乱起来,冲进屋子里,果然看见盛延伟站在婴儿床前。
盛延伟道:“一个捡来的野孩子你也跟宝贝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同情一下我的孩子,同情一下若雪。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现在就让你尝尝失去孩子的感觉。”
盛延伟举起谷雨要往地上摔,沈妤冲过去抱住了他,两人扭打起来。
孩子抢到了,沈妤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她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缩在墙角,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盛延伟狞笑正要挥舞着铁棍打过来,棍子却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盛延卿握着铁棍,道:“你疯了吧!”
他抓住铁棍的一端,手上用力,棍子另外一头便狠狠戳在了盛延伟肚子上。
朱进跟进来,制服了盛延伟。
看着缩在墙角的沈妤,盛延卿走过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盛延伟这一闹在盛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受伤的人要请大夫,要上药,扶云居一片人仰马翻。
沈妤靠在床上,哄着谷雨睡觉,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刚才盛延伟疯了一样挥舞着棍子冲进来要打死他,荷香被一棍子打得头破血流,看见这些,她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如果盛延卿再晚来几秒钟,她很可能会死在盛延伟的铁棍下。
沈妤抱着谷雨哭,她伤心害怕的时候总喜欢这样,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偷偷舔伤口。
盛延卿看得心都要碎了,他不想让她胡思乱想,就一直陪着她。
沈妤怔怔地问:“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如果我没有对若雪那么残忍,给她留一点活路,盛延伟就不会这样了。”
盛延卿自责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心存侥幸,以为恶人会心慈手软。”
盛延伟从很久之前就喜欢打女人,动辄就对许馨月拳打脚踢,这样人,早就该防备才对。
沈妤哭的实在是厉害,盛延卿抱着他,轻轻按压她脖子上某个穴位,沈妤就睡了过去。
他把她安置在床上,“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盛延伟被关在柴房,和若雪在一起,盛延卿去看他。
冷静下来,盛延伟也知道错了,他拉着盛延卿的袖子道:“二哥,刚才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
盛延卿的脸阴沉地几乎快滴出水来,他冷冷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一时的冲动却差点害死那么多人。”
盛延卿从小饱读诗书,外人眼里是最温和宽厚的性子。但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害怕。
若雪还不明白情况,她心存侥幸,看了盛延伟一眼,道:“二爷难道还能把亲兄弟杀了不成?三爷可是盛家二房的独苗!”
盛延卿冷冷的目光掠过若雪脸上,“我不会杀他,但你不一样。”
他给朱进使了个眼色,朱进便走了进来,拿着一根绳子,套上了若雪的脖子。
盛延伟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哥,二哥,别这样,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盛延卿冷漠推开了他,“她不是想死吗,我成全她。道理也讲过了,她非但不听还蹬鼻子上脸,惹出来这么多事。阿妤想得是最仁慈,最心善的办法。”
事到如今,若雪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她厉声尖叫着道:“盛延伟,你这个窝囊废,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朱进勒住了若雪的脖子,盛延伟不忍心看,来福便掰着他的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若雪断了气。
盛延伟彻底瘫在了地上,他看着身边死不瞑目的若雪,眼神空洞。
盛延卿道:“去找冯探长,把三爷关进死囚的监狱,没我的同意,不能放出来。”
朱进道是,拖着盛延伟走了。
沈妤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的时候也是头痛欲裂。
芙蓉端了一碗粥过来,看到她询问的眼神,道:“大少奶奶别担心,荷香现在已经醒了,大夫让她卧床休息。”
沈妤握住芙蓉的手,“你伤到了哪里?怎么不好好休息,刚才真是把我吓死了。”
芙蓉强笑着道:“就是被踢了一脚,都是皮外伤。荷香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能吃一大碗米饭,奴婢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沈妤已经能想起来荷香吵着吃饭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
荷香一向跟个男孩子一样虎,危急关头都敢去抢盛延伟手里的铁棒,这要换了别人还真不敢。
喝了一碗粥,沈妤问:“三少爷人呢,老夫人说没说怎么处置?”
第二百一十四章 谁是渔翁
芙蓉想起盛延伟发疯的样子还心有余悸,小声说道:“二少爷说把人送去了乡下庄子里,若雪也送走了。下午的时候,二老夫人去鹤寿堂哭了一鼻子。”
沈妤知道二老夫人的脾性,道:“二祖母是去道歉吧?她肯定说任凭长房处置,是她没管好二房。”
沈妤都能想象得出二老夫人蔫不拉几说这话时候的神情,总之,二房的这些人哪怕掀翻了天,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芙蓉就差给沈妤竖大拇指了,她道:“大少奶奶说得不错,二老夫人说这都是三少爷应该的,只要留下他一条性命,别让二房断了根就行。”
荷香卧病在床,芙蓉便负责善后工作,她向来心思细腻,无意间从***姑娘嘴里听到,那天沈妤离开***后,盛家的三少奶奶也来过。
沈妤知道以后沉默了一瞬,她轻轻握着手里的细瓷茶杯,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我这个三弟妹也是心有成算。”
有那么一瞬间,沈妤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若雪这一闹,她肚子里孩子没了,被赶去了乡下。盛延伟也被牵连,离开了盛家。沈妤和这两个人无冤无仇,也很少打交道。但对许馨月而言,这两人都是她的绊脚石。
芙蓉问:“要不要叫三少奶奶来一趟,这还只是我们知道的。三爷之所以会大打出手,指不定三少奶奶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沈妤摇头,“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说也没用,反正她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来日方长。”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沈妤真以为像芙蓉说的那样,盛延卿把若雪送走了,然后又把盛延伟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
来福倒是知道真相,但盛延卿已经下过死命令,他半个字不敢提。只有再见到盛延卿,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许馨月跪在佛堂里念经,念累了,她掸掸裙子上的褶皱站了起来,道:“希望若云下辈子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吧,要怪就怪她自己太贪心,在外面住的好好地,非要嫁进来盛家。”
这件事许馨月也有参与,她先是把事情闹到了大房老夫人跟前。后来,在沈妤离开***以后,又去奚落了若雪一番,这才逼得她来盛家门前寻死。
人死万事空,若雪已经不在了,这些事也没人知道了。
环儿有些可惜地说:“要是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有个孩子在,咱们的日子也能有些盼头。”
许馨月扶着环儿的手出门,天气晴朗,天空中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仿佛能照进她的心底。
消息传回了沈家,沈夫人无不可惜地说:“我没料到盛延伟会为了一个女人发疯,但是可惜呀,他没一棍子把沈妤敲死,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鲁妈妈道:“杨老爷来信说,盛延伟直接被关进了死囚的牢房,第一天晚上就被打了个半死。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没受过一点苦,怕是没几天就熬不住了。”
清水镇警察局局长**山,是沈夫人娘家的亲哥哥。当初**山想升任局长,是沈家花了大价钱打通关系才把他给抬上去的。
杨家家底薄,日后往上爬,少不得沈家出钱。
但凡警察局有什么风吹草动,**山都会第一时间派人来送信。
沈夫人把玩着一柄玉如意,想了一会儿,道:“给我哥带句话,先留着盛延伟一条性命,往后还有用处。”
天气渐渐热起来,转眼就到了端午节。
包粽子,赛龙舟,还有各色吃食,沈妤很早就命人开始张罗了。
厨房那边早就开始做粽子了,四处洋溢着香喷喷的糯米味儿。
盛晋煦正是爱吃甜食的年纪,对蜜枣粽子情有独钟,一顿能吃三大个。他动辄就往厨房跑,拦都拦不住。
沈妤怕他长蛀牙,撞见了就会耳提面命地教训一番,盛晋煦就干脆赖在鹤寿堂,在老夫人跟前卖乖,骗吃骗喝,小日子过得忒滋润。
孙氏领着盛芸儿过来串门,带了一些粽子过来。
盛晋煦正被来宝从老夫人处提溜回来,看见粽子,手又想往篮子里伸。
沈妤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几个音调:“盛晋煦!”
“我只是摸摸热不热。”盛晋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缩了回来。
瞥见一边规矩坐着盛芸儿,他又眼前一亮。
他去扯盛芸儿的衣角,“娘亲,我想让芸儿姐姐陪着我玩。”
沈妤正要开口,盛芸儿拉起盛晋煦的手,柔声道:“娘,大少奶奶,你们在屋里说话,我带煦少爷出去玩一会儿。”
沈妤叹气:“这孩子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越惯着他,就越调皮。”
孙氏笑道:“男孩子哪有不调皮的,要是跟我家那几个小子一样一巴掌拍不出一个屁来,那才没出息。煦少爷这么聪明,学堂先生都夸呢。”
人人都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虽然孙氏恭维的成分多,沈妤还是很受用。
聊了一会儿家常,孙氏整理了一下衣裳,吞吞吐吐地道:“大少奶奶,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的。”
孙氏是盛家本家的亲戚,虽然过得远不如盛家,但她做事踏实,是个本分人,极少开口求人。
沈妤知道孙氏的脾性,笑着道:“嫂嫂太客气了,咱们一家人,有话直说便是。”
孙氏有些拘谨,一个劲地扯自己的袖子,犹豫着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家芸儿,芸儿今年也有十四了,马上也要议亲。这么大的姑娘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我想着让她来盛家,跟在大少奶奶身边学点东西。”
十五及笄,女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就要定下婚事了。有些家里穷吃不起饭的,还会直接把闺女送到婆家养。
孙氏的言外之意也是希望沈妤把盛芸儿放在身边,将来能帮着找个好人家。盛家家大业大,就是找个车夫,也比外面平头老百姓强。
见识过盛家的场面以后,一条胡同里那些脏不拉几的半大小子再难入孙氏的眼。
第二百一十五章 端午节
从前孙氏和马氏这些本家的亲戚也来盛家走动,逢年过节少不得去鹤寿堂磕个头的。
大夫人当家的时候,孙氏在盛家连张凳子都没得做,也不会像这些有的没的。但沈妤抬举这些本家的亲戚,孙氏就多了几分底气。
沈妤知道孙氏话里的意思,她道:“那就让芸儿在扶云居帮忙吧,自家人还放心。”
“好好好,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没那么娇气,大少奶奶有什么尽管吩咐。”孙氏没想到沈妤答应地这么痛快,准备好的说辞还没用上,一个劲地点头,就差给沈妤跪下谢恩了。
孙氏走后,沈妤把芸儿叫来,给她拿了一套衣裳。
芸儿低着头道:“大少奶奶,我娘说了是让我来盛家做工。荷香姐姐穿的是浅绿色的,我想和她们穿一样的。”
沈妤看着这个长相秀气的女孩子,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这衣服是沈妤特意让荷香准备的,她想着芸儿是帮忙,到底不是下人,不能穿下人的衣裳,没想到她会自己提出来。
往后几天,芸儿跟着荷香忙进忙出,准备过节的事情,勤勤恳恳,十分用心。
她是个内秀的女孩子,初来乍到更不会表现自己,只默默把要做的都记在心里,努力地去学。
清水镇临江近海,附近就有码头,这里的龙舟更是一绝,很多人都会慕名来看。
每年的赛龙舟也是各个家族展现自己的好机会,盛家也早就在准备了。
和往年一样,盛延卿打头,谢长里,来福,来宝这些男佣人也一起被叫了去。
准备的间隙,谢长里跑来扶云居,给荷香带了几个粽子。
“你咋知道我不爱吃甜食,还带的八宝的。”荷香拆开苇叶上绑着的丝线,轻轻咬了一口。
糯米香甜软糯,里面有红豆,绿豆,玉米,花生,总共七八种东西。它没有蜜枣粽子那样甜,吃起来就更有味。
荷香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吃,黏糊糊的糯米粘的嘴上手上都是,毫无形象可言。
谢长里一脸嫌弃道:“你怎么跟个男人似的,吃东西一点也不文雅。”
荷香把黏糊糊的苇叶扔在了谢长里脚下,他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你要文雅去找芙蓉,她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还要用勺子。我还有活要干,哪有那么多时间吃给你看。”
谢长里叹气,看着荷香吃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不好好歇着,头上挨了一铁棍,哪能好那么快?”
荷香把头伸过来给他看,“早就结痂了,夏天好得快。我没那么娇气,一点皮外伤而已。成天躺着还躺的我腰疼,还是出来干活踏实。”
谢长里瞥了一眼,在她头上果然有很大一块地方结了痂。伤口不小,足有银元那么大,看得他一阵心惊。
幸好当时被桌子挡了一下,不然那么重的铁棍子敲在脑门上,谁都要小命不保。
谢长里是真的担心,诚恳地道:“以后别傻乎乎地往前冲了,大少奶奶自有二爷护着,你傻不拉几地送了命,谁心疼你。”
荷香道:“这就不饶你操心了,就是为大少奶奶丢了性命我也愿意。”
粽子吃完了,她把苇叶拿在手里,拍拍屁股上的土,道:“走了,我还要去干活,没工夫陪你闲扯。”
谢长里摇头,“还跟以前一样,榆木脑袋,铁棍都敲不醒你。成天就知道干活,干活,扶云居又不是少了你就不行。”
芙蓉搬着个洗衣服的木盆过来,看见荷香嘴角的米粒,道:“又去偷吃!”
“这是谢长里给我的,不是我偷得。”荷香打了个饱嗝,她搂住芙蓉的肩膀,“我偷吃的话怎么可能不带着你呢?这两天厨房腌的咸鸭蛋开封了,切开那蛋黄就流着油,我偷了两个,回去咱们一起吃。”
芙蓉咳嗽了一声,扬声道:“好啊,荷香姐想吃咸鸭蛋是吧,那咱们一起吃。”
谢长里还没走远,听见身后的声音,他脚步一顿。
得嘞,是时候去厨房转一圈,顺几个咸鸭蛋了。
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逢端午这样的节日,也会出门走走。赛龙舟是男人的活,女人则会在案上看。
盛家的这些女人,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吹冷风,大夫人被幽禁在如意轩,就只剩下沈妤和许馨月两人了。
老夫人发话,今年的赛龙舟,要她们两个一起去。
许馨月满心欢喜地来邀请沈妤,“赛龙舟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了,这回也能大饱眼福了,明天早上咱们一道坐车过去。”
沈妤也不会拂许馨月的面子,点头答应。
盛延伟离开盛家以后,许馨月脸上没有一丝不愉快。她还说动了二老夫人,把盛晋熹带到自己跟前养。
看着许馨月的背影,沈妤始终有些琢磨不透。
许馨月很会为自己谋取利益,好在目前看来都是些顺水推舟的小事,无伤大雅。
盛家已经一盘散沙,走的走,死的死,沈妤知道许馨月日子过得不容易,因此并不想对她出手。
端午节前天晚上,盛延卿过来了。
扶云居里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一瓶雄黄酒。
盛晋煦的手上挂着五色丝线,腰间挂着药草香囊,他拉着盛延卿往里走,“娘亲,我把二叔请来了。”
盛延卿和沈妤站着说话,盛晋煦跑到桌子边,偷偷喝了一口雄黄酒,小脸瞬间扭曲成了一团。
“娘,这是毒药吗?”他捂着胸口,一副呕吐的表情。
沈妤忍着笑,“这是雄黄酒,不是给小孩子喝的。”
“我长大了也不会喝的。”盛晋煦道,他顺了一个粽子,跑出去玩了。
每逢过节,沈妤也会给下人们放假,下人们自己张罗了一个席面,在后院摆了一桌子。
来福邀请朱进,“别在门口站着了,二爷和大少奶奶要说私房话,你杵在那里也不好,过来一起吃吧。”
朱进有些犹豫,来福和来宝就一边一个,把人架到了后院。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酒是温好的,饭菜也刚刚摆上桌,一切都恰到好处。
第二百一十六章 龙舟
端午节,如意轩也吃到了厨房送来的粽子。
大夫人难得有兴致,吩咐下人布置了一番,久不见人来,如意轩里多出来一些节日的喜气。
冯妈妈也分到了粽子,夸赞道:“今年的粽子花样可真多,八宝的,红豆的,蜜枣的,豆沙的,板栗,还有紫薯的,五花肉馅的,很多花样都没见过,大少奶奶这次有心了。”
自从上次采薇假怀孕的事情被拆穿,老夫人就换了大夫人身边所有的下人,冯妈妈是老夫人特意派来如意轩伺候的。
听到冯妈妈的话,大夫人干笑了几声,不屑道:“冯妈妈,我给你的那些银钱,多少粽子买不来,你就稀罕这口吃的?”
“夫人说的是,老奴多嘴了。”冯妈妈讪讪道。
听说粽子是沈妤命人做得,大夫人一个没碰,让丫鬟拿去喂狗。
冯妈妈苦日子做惯了,见不得浪费粮食,把人拦住了。
在如意轩吃了饭,冯妈妈坐在灯下,看着盘子里的粽子,一个人默默叹气。
她问同屋住的婆子,“你说大少奶奶是不是好人?怎么偏偏大夫人就跟她过不去呢?”
那婆子坐在床上扇扇子,她道:“别的不敢说,大少奶奶管家以来,给咱们涨了月钱不说,还准许咱们这些年纪大了的自请出府。大夫人管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咱们这些年纪大的,多少人是病死老死,一张草席裹着出去的。”
冯妈妈又是叹气,“可惜啊,大少奶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要是大爷在,她在盛家也不会是这样的处境。”
说起主子们的事儿,搭话的婆子忍不住八卦道:“外面都传大少奶奶和二爷的事,我倒是觉得,这两人挺般配的。老夫人百年以后,盛家还不是二爷说了算,希望他能给大少奶奶撑腰吧。”
“不过啊,这男人的心,谁也说不准。指不定过两年二爷就娶了少奶奶……”
提到盛延卿,冯妈妈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拿着水壶,水杯加满了尚没有察觉。
杯子里的水溢出来,洒了她一身。
“啊!”冯妈妈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去收拾,这一动不要紧,抹布又碰倒了水杯,水杯撞上了茶壶,稀里哗啦洒了一桌子。
床上的婆子打着哈欠道:“你今天怎么了?好端端的过节,怎么心神不稳?明天我活不多,还要去看赛龙舟呢,得早睡。快收拾收拾,把灯吹了吧。”
冯妈妈愈发手忙脚乱,收拾妥当躺在床上,她满脑子都是最近大夫人安排她做的事。
“听我的,明天的赛龙舟千万别去。”冯妈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好心提醒道。
婆子已经睡得迷迷瞪瞪,胡乱答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清水镇临江近海,赛龙舟的传统已有百年的历史。每到端午节,各大家族提前扎好龙舟,选拔参赛的人,勤加练习,只为在端午节这天拔得头筹。
这次参加龙舟大赛的共有七家,清水镇有头有脸的大户都在。
一大早,江边就站满了观看比赛的百姓,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上午日头大,盛家的下人专门搭了一个用来观看的棚子,摆上的桌椅,瓜果,沏上热茶,和人挤人的海岸截然不同。
棚子比平地要高出许多,沈妤和许馨月分坐在桌子两侧,江面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盛晋煦扯沈妤的袖子,他指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娘亲,我想去那里看,那里人多。”
沈妤拿了一块哈密瓜递到盛晋煦面前,道:“人那么多,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这里还有好吃的水果,有什么不好?”
“可是盛晋熹就去了那里!”盛晋煦一脸不服气,“为什么他可以去我就不能去?”
许馨月笑道:“熹儿比你大两岁,就算走丢了,他也能自己回来。晋熹哥哥是野惯了,咱们可不学他。”
盛晋煦抓着沈妤的衣角,哼哼唧唧。
沈妤被吵的无可奈何,只好叫来来宝,“你带着煦少爷去岸边看,一定把人看牢了,别磕了碰了。”
来宝恭敬道是,把盛晋煦驼到肩膀上,一扭头就不见了踪影。
坐在棚子里看赛龙舟,就像坐在vip观影区,对沈妤来说还是头一回,说不出的舒畅。
许馨月用牙签叉着水果吃,她满是期待地道:“今年二爷也上了龙舟,一会儿穿着红色衣裳,挂着盛家大旗的就是咱们的船,二爷在船头指挥呢!”
盛芸儿站在不远处,介绍道:“沈家少爷也上了船,听说他们早半个月就开始操练了,还有周家,做得就是船上的生意,上船的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船工。看来今天的龙舟赛各个家族要争个高低了。”
荷香道:“往年的时候,盛家能进前三就算好的了,赢不赢无所谓,划得高兴就行。”
江面上各家的龙舟已经就位,林林总总有十多条装点一新的船。各家的船设计不同,做工不同,装点也不同,水手穿着各色的衣裳,十分惹眼。
荷香很快就找到了盛家船,兴奋地指着远处道:“大少奶奶,咱们的船在那里呢,一会儿可得盯仔细了。”
沈妤淡笑着点头,她的目光落在船头那一抹火红的身影上。盛延卿手里举着彩旗,身形挺拔,威风得紧。
隔壁就是周家的棚子,沈妤恰好听见周夫人的说话声。
周夫人慢条斯理地道:“今年盛家的船倒是很出彩,这么多船放在一起,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做工,装饰,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工夫的。”
“再花功夫他们也难挤进前三,别忘了咱们周家是做什么的。他盛家就是再张扬,凡是跟水沾边的生意,也别想压过咱们去。”说话的人语气酸溜溜的,是周家的姨娘。
“快开始了,先看着吧,我倒是很看好盛家的船。”周小姐的声音淡入风中。
许馨月和沈妤坐在一起,她也听见了不远处周家人的对话,她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了一下,眼底满是不屑。
第二百一十七章 船有问题
从前,沈妤觉得盛延卿很适合穿石青色的衣裳,恬淡优雅,远远地看过来,几乎要没入碧色的苍穹。
第一次见他换上了红色的衣裳,沈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同样引人注目,多了一丝气魄。
往年赛龙舟,盛家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盛延卿也从未上过船。今年他早早地让人准备龙舟,训练水手,是因为沈妤要来。
龙舟上,盛延卿也在寻找沈妤的身影。他知道盛家的棚子在那里,注视着沈妤所在的那个方向,一眼就认出她来。
可惜隔得太远,两人都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周家看台上,丫鬟用胳膊肘轻轻推了周小姐一下,“小姐,盛家二少爷在往这里看呢。”
周小姐是清水镇出了名的美人,她有双明媚的大眼睛,额头饱满,五官精致,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自周小姐及笄开始,求亲的人几乎快踏破了周家的门槛,但周夫人宝贝女儿,硬是把女儿留到了十六岁。
一边坐着的柳姨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凉飕飕道:“盛家二少爷哪里是看咱们这里,瞅见没,人家盛家的看台就在咱们隔壁呢!”
周小姐的眼神暗了暗,看向沈妤的目光就不怎么友好了。
盛芸儿站在最外侧,听见了隔壁看台里周家人的议论声,她身子一斜,挡住了周小姐的视线。
江面上传来隆隆的鼓声,祭祀活动开始了。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号角声吹响,彩旗落下,排列整齐的十几条船像是离弦的箭蹿了出去。
看台多在起点这边,赛程是往返一个来回,终点还在这里。
沈妤和许馨月都凝神观看,盛家的船夹在在各色的彩船当中,丝毫不落下风。
大家都跟着紧张起来,许馨月扇子也忘了摇,指着远处道:“我没看错吧,咱家的船就在最前面呢,紧跟在后面的,应该是沈家的船。”
沈妤点头,“划船不光要讲究力气,还有协调性,一会儿半程掉头的时候,差距就更明显了。”
她微笑着注视着远方,默默给盛延卿加油助威。
龙舟上大多是盛家的佣人,谢长里和来福也在上面,荷香站在岸边,有意无意地在找谢长里。
岸边的人群里,盛晋煦骑在来宝的脖子上,高声喊道:“二叔加油!快点滑!往前,他们要走了……”
龙舟不停地往前走,来宝就驮着盛晋煦跟着跑,不比船上那些水手们轻松。
船跑出去老远,盛家还遥遥领先,沈家紧跟其后,然后才是周家。
看台上的周家人就浑身不自在了,柳姨娘阴阳怪气道:“这回好了,不光盛家,连沈家也压咱们一头,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周家的人都要丢光了。”
周夫人瞪了柳姨娘一眼,“好了,现在一半都没走完,沉住气。”
江面上传来响亮的号子声,岸边是观众的呐喊,所有人的激情都被点燃了,整个江边像是沸腾了一般。
沈妤的目光追随着盛家的龙舟向前,可是不知怎的,那船竟然莫名其妙停下了。
沈家的船往前划了一阵,似乎发现了什么,都扭头往后看,周家的船则趁虚而入,成为了第一名。
“怎么回事?”沈妤疑惑地盯着江面。
而后,她看见盛家的龙舟向一侧倾斜下去,水手们纷纷跳船逃生。
江面上各家的船都停下来,救人的,帮忙的,看热闹的,乱成了一锅粥。
沈妤三两步走到江岸边,但她的视线都被过往的船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快去,另外找一艘船!”沈妤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荷香转身要跑,一旁看台上的周小姐道:“大少奶奶别着急,这附近就有码头,我们周家的船就停在附近,我让人去开。”
“多谢。”情况紧急,沈妤来不及多想,满心感激地点头答应。
很快,周家的船开过来了,沈妤和许馨月上了船,急匆匆赶到了出事地点。
水手已经三三两两地被救了上来,都浑身湿透,疲惫地坐在附近的船上休息。
沈妤四下搜寻了一圈,没看见盛延卿,她一把抓住一个水手的袖子,焦急地问:“二爷呢?二爷人在哪里?”
她平静的眸子中阴云密布,凌厉的目光裹挟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一向待人宽厚的大少奶奶突然这幅神情,那水手被吓了一跳,瑟缩着摇了摇头。
沈妤大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忘记了,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荷香也跟着四处找人,盛芸儿则跟在周小姐身边,怕怠慢了客人。
就在沈妤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妤,我在这里。”
沈妤转过身去,看见盛延卿在朱进的搀扶下慢慢朝她走过来。
盛延卿浑身都被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地像一张纸。
沈妤冲过去,无数关切的话语只化成一句话,“二爷,你没事就好。”
周小姐盈盈站在不远处,看见两人这幅神情,她心里就懂了。
这次翻船事发突然,好在周围船只多,水手们又大多会游泳,没有人员伤亡。
沈妤吩咐谢长里留下善后,然后便安排马车,送落水的人回府休息。
这次的龙舟赛因为这场事故中断,只有三四家完成了赛程,周家自然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第一名。
稳了稳心神,沈妤站在看台上宣布道:“今天因为盛家的龙舟制造粗糙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是抱歉。从今天开始,盛家会在天香楼提供免费的粽子,雄黄酒,随到随吃,欢迎大家来品尝。”
案上的百姓一阵欢呼,免费送粽子和雄黄酒,这样的大手笔也只有盛家了。
周家得了冠军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只能看着围观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地去了天香楼。
柳姨娘道:“夫人,盛家可真会邀买人心,这盛家大少奶奶果然名不虚传,表面文章做得真不赖。今天这事都是他们惹出来的,急功近利,做好的船也不好好检查,丢人丢到众人面前。”
周小姐道:“盛家做得再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他们的不是。你没看见那么多人帮他们吗?别小看这些粽子,堵住了那些人的嘴,谁也不敢乱说。今天的事,要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是一个笑话了。”
几人说着话,外面丫鬟道:“夫人,小姐,盛家大少奶奶来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会游泳
周家看台里的几人连忙收敛表情,摆出一副和善温柔的模样。
沈妤进门便道:“刚才多谢周小姐相助,要不是周家的船,只怕水手们现在还没法上岸。”
周夫人悄悄打量沈妤,她慢条斯理道:“举手之劳,大少奶奶不必介怀。盛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咱们两家的生意就多有往来。承蒙老太爷照顾,才有我们周家的现在。”
周夫人说的是客套话,柳姨娘脸上的不屑却藏不住了。
沈妤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叹气道:“周夫人,不瞒你说。现在我虽然是名义上的主母,但上面有婆婆看着,大爷又走得早,没人撑腰。要是今天二爷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是死一千次也难辞其咎。”
沈妤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船上有些失态,她是在向周小姐解释。
女人之间往往更能理解彼此的难处,周夫人也同情沈妤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个人操持家里那么多事,说着说着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周夫人身边的丫鬟提醒该回去了,周夫人才如梦初醒,拉着沈妤的手一起往外走。
外人眼里,是周家和盛家和睦相处的情景。
回到盛家,沈妤立即去了鹤寿堂。
谢长里过来道:“二爷已经歇下了,看了大夫,说是呛了几口水,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老夫人满面忧虑,眉头皱成了一团,“这次的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漏水呢?多少年了,咱们的船也没出过差错。”
龙舟一年只用一次,为了追求速度打造的也多是轻薄的小船,仅仅能栽动水手,不做他用。
按理说,这样的船,做工并不复杂,突然漏水实在是蹊跷。
谢长里悄悄看了沈妤一眼,低着头道:“船还在打捞,检查以后就有结果了。”
沈妤从老夫人这里知道,盛延卿其实不通水性。
盛延卿是跟着大夫人长大的,从小就被拘在书院里读书,很少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出去乱跑,也没有机会学游泳。
大一些的时候,他整天忙着生意上的事,游泳这事就搁下了。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推断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沈妤面上不漏声色,只是道:“祖母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这次建造龙舟本来就是我的事,现在出了事,更应该一查到底。”
老夫人轻轻点头,“去吧,仔细的查。”
出了鹤寿堂,谢长里小声道:“大少奶奶,其实船已经打捞上来了,负责造船的工匠说漏水的原因是地板有裂缝。刚下水的时候不会发现,等船走起来,水会慢慢往里渗,把船板撑裂。”
沈妤眸光冰冷,“你的意思是,有人做手脚?”
谢长里点头,“都知道二爷要上船,工匠们怎么会为了省钱用劣质木板呢?这船做好以后再三检查过,也下过水,水手们练习的时候也好好的。可端午节这天,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事。”
盛家的佣人做事,沈妤还是信得过的。能负责制造龙舟的,也必定会是用的惯的工匠。
当时,看见龙舟在江面上一点点沉没,沈妤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谢长里说的,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想。
沈妤冷冷道:“你做的不错,先不要告诉老夫人,等证据确凿,再由她定夺。”
这次沉船风波,很快就被盛家免费发放粽子的事给压了下去。提起此事,人们只是感叹盛家倒霉,偏偏在端午节出事。
在盛家,这件事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毁坏龙舟,害的二爷差点被淹死,这是死罪。盛家人人自危,生怕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许馨月带着盛晋熹到二老夫人房里吃饭,二老夫人便阴测测地告诫道:“大房的事你少搀和,咱们现在是在屋檐下,指着人家吃饭呢,可不敢上赶着找茬。”
许馨月道:“祖母放心,您说的话孙媳妇都记在心里。这次沉船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好,盛延卿可是大房的宝贝疙瘩,你就是动谁也不能动他。”二老夫人道。
盛晋熹坐在许馨月身边,握着筷子的手保持着一个动作半天。
他今年七岁了,正是招猫逗狗不知愁的年纪,但两个大人肆无忌惮地在饭桌上说这些,他也有些发憷。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好容易盼到出门,盛晋熹赶紧问:“娘亲,是不是大房的人欺负老夫人了?”
许馨月摸了摸盛晋熹的脑袋,她语气温柔道:“谈不上谁欺负谁,但你想啊,盛家老太爷留下的家产就那么多,大房占着就没有咱们的份,能没有矛盾吗?”
盛晋熹似懂非懂地点头,怪不得从前二夫人在的时候,每天都要说大房他们的坏话。
许馨月牵着盛晋熹的手往回走,她问:“我让你多和煦儿玩,在外人面前哄着他,帮着他,你都照做了吗?”
盛晋熹点头如捣蒜,他现在可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从前二夫人宠着他,他可以胡作非为。但二夫人突然消失了,留下他在这大宅子里孤零零一个人。
后来,他被送去二老夫人跟前,每天不仅没有好吃的,还要从早到晚一直读书。
还是现在的这个娘亲好,不打人、不骂人,说话温柔,还会时不时给他做好吃的。
盛晋熹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一门心思好好讨好许馨月。
今年的端午节就这样过去了,晚上,沈妤在烛光下翻看账本的时候,想到当时龙舟沉没的情景,她一颗心仍旧狂跳不已。
盛延卿不会水,突然落入水中,肯定很慌乱,很害怕。但他表现出来的从容镇定,让所有人都看不出痕迹。
外人面前他是盛家的主心骨,沈妤看在眼里,却只有心疼。
她担心盛延卿的状况,拿来纸笔,写了一张小纸条给他。
盛延卿正歪在软榻上看书,谢长里神神秘秘地掏了一张小纸条出来。
他打开来,是她娟秀的字体,他扫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足之虫
沈妤在纸条上说:二爷,哪天得空去学游泳可好?
关心是真的关心,但她就是这样古灵精怪的性子,盛延卿有时候也搞不懂她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时而让人捧腹,时而让人心酸,时而让人牵肠挂肚。总之,是让人爱到了骨子里,无论如何割舍不掉了。
盛延卿回复她:欲求名师。
谢长里又把信送了回去,沈妤看到以后也笑起来,他是在想让她教游泳呢。
从扶云居出来,谢长里正要走,荷香喊住了他。
谢长里心里是想见她的,面上却故作不耐烦,问,“叫我做什么?”
荷香围着他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船翻了你都好好的,你水性挺好的。”
谢长里点头,“那当然了,清水镇这样的地方,有水有湖,我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游泳了,水性能不好吗?”
“哦,”荷香冷冷瞪了他一眼,“既然你水性这么好,那当时船翻了,你为什么不去救二爷?要不是朱进在,二爷是不是就要被淹死了?”
“我……”
谢长里要解释,荷香的责问却劈头盖脸砸过来,压过了他的声音,“盛家最要不得的就是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奴才,危难关头只想着自己逃命。要是二爷真出了什么事,你的狗头能保得住吗?大少奶奶也好,老夫人也好,哪一个都会剥了你的皮。”
荷香煞有其事地指着谢长里,谢长里心里面就很不服气了,他哪里是不救人。从船刚开始进水,他就在忙着稳住局面,至于盛延卿那边,他也是看到朱进跟着才没有多管。
谢长里有些恼怒地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还怪上我了?”
“我说的就是你,你要是不服气就到大少奶奶跟前告状呀!”荷香做了个鬼脸,转身进了屋。
谢长里的肚子里没由头升腾起一股怒火,他指着自己道:“我贪生怕死?我只想着自己逃命?行,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谢长里是盛家的家生子,手底下不少信得过的人。沉船的事,沈妤下令去查,他不敢怠慢,两日后便有了结果。
谢长里到扶云居去复命,“大少奶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做船的工匠里面,有一个人是大夫人的远亲。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冯妈妈,在端午节当天请了病假,说是回老家。小的派人去找,也没找到。”
沈妤道:“好,把这些话再去老夫人跟前说一遍,你知道该怎样做。”
大夫人是沈妤的婆婆,这已经超出了她管理的范围。在盛家,也只有老夫人能做决定了。
她木木地坐在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虚空某个方向发呆。
她自认为对大夫人不错,即便老夫人下令软禁她,让她在如意轩礼佛,沈妤也从未在衣食住行上怠慢她。
如意轩吃的用的还和从前一样,伺候的下人也没减少一个。
大夫人如今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盛家大夫人,沈妤就不明白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收手。
这一次是侥幸逃过,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谢长里将此事禀明了老夫人,老夫人闻言冷冷笑了几声。
她将手里的佛珠拍在了手边的茶几上,阴沉下脸色道:“盛家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还不乐意,既然如此,那就着人把她送到乡下去吧。严加看管,没我的允许不得出门一步。”
谢长里恭敬道是,他是盛家的管家,家宅里的阴私事也不好过问,只要按照命令执行就对了。
沈妤很快也知道处置的结果,她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这样的老虎该如何?”
荷香也对这个处置结果不满意,她有些心疼沈妤,“大夫人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她的命是命,二爷和小姐的命就不是命吗?她之前做得那么多事,随便有一件成了,二爷和小姐的命就没了。”
“可她到底是大夫人呀!”芙蓉的声音有些发抖,“好端端的一个人要是没了,外面也说不过去。老夫人既然说了要送去乡下,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
盛芸儿在一边默默低着头做活,她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些。
她才来扶云居没几天,听到沈妤和贴身丫鬟讨论这种事情,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深宅大院,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死无全尸。
盛芸儿作势要出去洗抹布,荷香拦住她,道:“芸儿,你来说说,我俩谁说的对?”
荷香大大咧咧,她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随手抓了一个人来。
盛芸儿捏着抹布,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盛芸儿年纪不大,她谨慎小心的性子,沈妤很喜欢。
当初在天香楼,她自愿留下来帮忙看孩子,没有跑出去看热闹,说明她是个心细且有主张的人。
沈妤留下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原因的。
这段时间沈妤也在观察她,鼓励道:“你就说说你的看法,我既然让你们贴身伺候,就是拿你们当贴心人,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
盛芸儿有些吃惊地抬头,遇上沈妤温和的目光,她又很快稳下心神。
她道:“我觉得荷香姐姐说的有理,别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况且大夫人在盛家多年,她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我就说嘛,小姐不要再犹豫了。”荷香上前一步道,“有什么尽管吩咐。”
大夫人要被送去乡下庄子,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的。
出发前一天,沈妤亲自过去看她。
大夫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冷笑着道:“沈妤,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现在好了,我一走,盛家就是你说了算了,你高兴了吧?”
沈妤四下大量了几眼,没了她的庇护,墙倒众人推,大夫人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
桌子上积了灰也没人擦,被褥没人晾晒,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大夫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伸手,“水,给我倒一碗水。”
屋子里没人动弹,沈妤给荷香使了个眼色。
荷香一摸桌上的水壶,是凉的。她也不想多事,倒了一碗凉水端了过去。
大夫人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
大夫人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喘着粗气道:“沈氏,这都是你安排的吧?看我现在落魄成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
怎么就成了沈妤安排,荷香心里面替自家主子抱不平,恨不得过去抽大夫人几个耳刮子。
第二百二十章 家不成家
盛芸儿察言观色,开口道:“大夫人,从前老夫人让您闭门礼佛,是大少奶奶特意叮嘱下人,让他们不要怠慢了您。现在您做出这种事,大少奶奶自然没有护着你的道理。你犯下这种大错还好好地活着,你该心存感激才对。”
大夫人眼风似刀子,“好厉害的丫头,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数落我了?我再不济,也是这盛家的大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盛芸儿退到沈妤身后不在说话,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沈妤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我和大夫人有几句话想私下说。”
荷香道是,出门前还不忘把门关上了。
沈妤静静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夫人,她冷冷地道:“你在盛家多年,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远盛过我。原本,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压过你,成为当家主母的,你可以一辈子压着我,管着我。但现在,是你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大夫人已经有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她面色惨白,怔怔地盯着沈妤看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沈妤扑过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大夫人恶狠狠道:“我是没算计过你,可是你呢,你又得到了什么?你以为老夫人真的会同意你和那个贱种双宿双飞吗?你既然嫁到了盛家,生是我儿子的人,死是我儿子的鬼。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永远不会娶你的!”
荷香和芙蓉听见响动推门进来,见大夫人发疯的样子,两人一左一右把人拉开了。
大夫人狰狞着脸怒骂,“沈妤,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我儿子,现在又来害我,你这个狐狸精,有你在,早晚要搅得盛家鸡犬不宁。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大夫人骂的实在难听,荷香掏了一块手帕出来,堵住了她的嘴。
大夫人还在闹个不停,她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妤。
沈妤道:“放开她吧,她要闹就让她闹去,左右如意轩只有她一个人,她还能把天掀了吗?”
这一通闹腾,大夫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荷香刚松开手,她就软趴趴地瘫坐在了地上。
自此之后,沈妤对大夫人也彻底死心了。
第二天早上谢长里奉命送大夫人去乡下庄子上,大夫人突然挣脱了束缚,朝着鹤寿堂的方向跑去。
谢长里被吓了一跳,忙招呼下人把人拦住了。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老夫人,我要见盛延卿,你知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谢长里拿一块抹布堵住了她的嘴,他掸掸袍子上的灰土,道:“大夫人,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您犯下这种大错,老夫人已经格外开恩。你要是再闹,下人手脚重伤了你,可不怪我们。”
大夫人的目光似淬了毒,恨不得把谢长里生吞活剥。
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人送走了,谢长里到扶云居复命。
沈妤正在看底下铺子送上来的账本,她头也不抬道:“传话出去,大夫人病了,走的时候已经病得厉害。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谢长里道:“小的明白。”
盛家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的,在乡下有不少茶山,附近住着种茶采茶的农户。大夫人被送去乡下以后半个月,下人来回,大夫人病故了。
农户们早出晚归,大夫人是死了两天以后才被发现的。
沈妤吩咐下人将尸身运回来下葬,一应礼数都是齐全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正是伏天,尸身必须尽快下葬,偏偏盛延卿出了院门,三五日才能赶回来,盛延伟又不在,整个盛家没人替大夫人戴孝。
老夫人思量再三,省去了一些礼节,快速把这件事解决了。
当然,只有盛家的人知道,大夫人没有生育子嗣,她是没资格葬在盛家的墓地的。
转眼间,盛家的大宅子仿佛又空了一些。
有麻雀从鹤寿堂窗前飞过,老夫人忍不住感叹道:“好端端的一个家,说散就散,好端端的人呢,说没就没了。盛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一桩事连着一桩事。”
自大夫人走后,老夫人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连应付小辈们请安的力气都没了。
沈妤偶尔也会带着盛晋煦过来吃饭,有孩子在老夫人还能说几句,笑一笑,没人来的时候,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陶妈妈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劝道:“大夫人是咎由自取,老夫人已经手下留情太多次了。要是放在从前,大夫人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老夫人又是叹气:“从前的盛家也不是这样人丁单薄,延茗,延伟,延卿,三个小子往跟前一站,看着就喜人。人活着,好歹还有个喘气的,家里才没有这么冷清。”
“老夫人可别这么说,二少爷可是一个顶叁,有他在盛家就垮不了。”陶妈妈笑着道,她努力地在逗老夫人开心。
她在老夫人跟前笑,一转身却又忍不住抹眼泪。
沈妤过来看望老夫人,安慰陶妈妈道:“谁都有生病的时候,大夫不也说了没什么大病吗?天气热,谁不是蔫蔫的没有胃口,等凉快了就好了。”
陶妈妈老泪纵横,强压着悲痛道:“就是怕没什么毛病……”
两人都不敢往下想,老夫人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在这个时代算是高龄。这个年纪的人,看着没什么病痛,但身体都被耗空了,说倒下就会真的倒下。
盛老夫人是家里的主心骨,沈妤不敢想象,如果老夫人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盛晋煦趴在床前揪老夫人的头发,“太奶奶,你起来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荷塘的荷花都开了,里面有好多鲤鱼。”
老夫人慈爱地摸着重孙儿的脑袋,“太奶奶是真的老了,走不动了,等太奶奶好起来,那池塘里和荷花也就开过了。”
盛晋煦一脸天真道:“那我去看着荷花,让它们不要这么快开败。”
老夫人卧病在床,大房这边整日忙成一锅粥,二房那边却格外清闲。
许馨月坐在窗前嗑瓜子,她巴不得大房的老夫人赶紧一命呜呼,到时候少了那个老妖婆坐镇,她们二房也不用过得这么憋屈。
二老夫人更加勤恳地诵经拜佛,至于她求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主母的气势
大夫人病故,刚下葬没几天,陆家的人气势汹汹地闹上门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嫁到你们盛家,怎么说没就没了?她要是真病了,你们怎么也不让人来通知一声,害的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妹妹肯定是被你们给害死的,老夫人呢,我要见老夫人。”
说话的是陆家老大,大夫人的兄长。陆氏在家里面是小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陆家老大膘肥体壮,一脸凶相。
他说着,当真就要往鹤寿堂走。
从前陆家人登门都是贵客,这回却人人避之不及,谢长里拦在门口,道:“大舅爷先喝杯茶,老夫人病了,你现在就是去了也见不到,一会儿大少奶奶会来的。”
大夫人从前没少在家人面前说沈妤的坏话,陆家老二冷笑道:“你们口中的大少奶奶就是沈氏吧?我妹妹活着的时候就被她欺负,我妹妹的死和她也逃不了干系!”
“说啊,你说,你倒是说清楚,我家姑娘是怎么死的?”
“黑心的盛家,你们坑害人命,我们要告到官府去!”
“出了事就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我要见老夫人,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陆家这次来了十多个人,陆家少奶奶,丫鬟婆子围在谢长里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质问。
谢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紧张地大汗淋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妤老远就听见了客厅里的吵闹声,她心里微叹了口气,该来的麻烦倒是一桩都不少。
沈妤在门外停住脚步,朗声道:“你们要是再闹下去,这么多年的亲戚情分也没了。”
陆家的人纷纷抬头,看向沈妤的目光有诧异,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怨恨。
听陆氏的描述,陆家人还以为沈妤是个蛮横霸道的悍妇。第一次见到本人,却发现她文静端庄,沉稳内敛,就是身边那些出自名门的小姐夫人也不能比。
陆家老大上前一步,不怀好意地道:“你就是沈妤?”
“我是沈妤,也是盛家主母,如今盛家内宅的当家人。”沈妤道。
她在正座上落座,对着谢长里轻轻摆了摆手,“我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你带人先出去吧。”
谢长里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陆家人,一个个恨不得把沈妤生吞活剥,他不放心道:“小的就在外面,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
沈妤微微点头,她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
陆家老大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状况,他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沈氏,前段时间内子来盛家看我妹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到底得的什么病,请的什么医生,吃的什么药,怎么突然就没了?”
其他人也扭头盯着沈妤,生怕她跑了一般。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松懈,沈妤稳稳坐在椅子上,语气淡淡地道:“大夫人是忧思成疾,心思太重,身体虚耗过大,这是积年的**病了,谁也没想到会走的这么快。你们身为她的家人,难道不知道吗?”
陆家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陆家老二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三妹才四十出头,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因为一点病痛离世?我看分明是你们内心有鬼,这么急匆匆地下葬,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陆家自然不可能轻易罢休。为了自家的颜面也好,为了替陆氏讨要一个说法也罢,他们打定主意要刨根问底。
见陆家人这样纠缠不休,沈妤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非要问,那我也不再瞒着了。陆氏亲口承认大少爷并不是她亲生,而是她为了稳坐当家主母的地位从外面抱养的,她还和外人勾结,数次想害死二爷。老夫人也是没有办法才把她送去乡下,大夫人心里憋着一口气,整天胡思乱想,这才会病重。”
沈妤一口气把陆氏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既然瞒不住,她也觉得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谋害庶子?为了拢权不择手段?
陆家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三妹心气高,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大夫人做得那些好事,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所有这些事情,都有人证物证,你们要是想查,我随时奉陪。”沈妤又幽幽地说道,“但是你们但凡想查,就会惊动旁人,这些事情要是传扬出去,造成什么影响,我盛家一概不负责。”
陆家人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陆家老大低头沉思,老二则抬头看天,装腔作势的女人们更没了主意。
陆家这几年也算是人丁兴旺,老大媳妇小声道:“这种事不能传出去,否则家里的姑娘就真的嫁不出去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让咱们全家跟着倒霉啊!”
陆家老大白了媳妇一眼,“妇人之见!”
沈妤凝神品了一会茶,见陆家人各有各的心思,她放缓了语气,道:“盛家和陆家现在还是亲家,生意上也多有往来。我婆婆在的时候手底下那些铺子,包括她的嫁妆,往后还少不得麻烦你们打理,但如果你们要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陆家老二忙不迭地道,“大少奶奶说的对,我们两家还是亲家。三妹犯下这种大错,她自己想不开熬出来一身病,这只能怪她命不好。事情既然弄清楚了,那我们也就不再打扰了。”
陆家老大心里还憋着气,他还想再说什么,老二和老二媳妇就连哄带劝地拉着人往外走。
盛家是清水镇数一数二的大户,陆家这些年的生意多亏了盛家帮忙。在外面,打着盛家的招牌开店,生意就不愁没得做。
前段时间因为大夫人犯错连累陆家的男人丢了差事,他们为此愤愤不平了很久。这一回本来想借机敲诈一笔的,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免又开始打退堂鼓。
理也讲清楚了,好处也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送走陆家人,盛延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笑着道:“不愧是盛家的主母,威严和气势并存,陆家人不服也不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当女儿对待
沈妤瞥了他一眼,嗔道:“我就是狐假虎威,装腔作势,你能不能别当面拆穿我,说的我都脸红了。”
盛延卿走过来,“你当得起主母二字,有我给你坐镇,你怕什么?看见陆家人那副土匪样,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出来。”
沈妤瞪她一眼,“说好了你不插手这些内宅的事,要是让祖母知道了,非说我管家不力。”
再者,两人的身份,盛延卿也没有替沈妤出头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陶妈妈过来问:“陆家人都走了吗?她们有没有提什么条件?”
盛家的大小事都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沈妤知道陶妈妈是替老夫人打听情况,她站起身来道:“我正想去看看祖母呢,顺便把情况说一下。”
“嗳,那就辛苦大少奶奶了。”陶妈妈道。
出了正院的大门,沈妤又装腔作势地对芙蓉道:“听说二爷今天回来,你去枫林苑看看,把二爷也请来鹤寿堂吧。”
芙蓉道是,她就站在院子里等,沈妤刚走,盛延卿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鹤寿堂里摆了冰块,外面有丫鬟在摇扇子,冰块散发出来的凉气便往里屋送。
沈妤坐在老夫人床边,她把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老夫人笑着道:“你做得不错,恩威并施,堵住了他们的嘴,比什么都强。”
陆氏的事如果传了出去,别人会说陆家教女不严,也会说盛家娶妻不贤。陆家的血统和家风都会招到质疑,甚至是生意上的诚信问题,历经百年,花费几代人的心血才闯出来的声名都会被质疑。
从此以后,生意上,人情往来上,每每遇到分歧,这件事还会被人拿出来说。
这是陆家的污点,更是盛家抹不掉的一个污点。
老夫人的病,多半也是被陆氏愁出来的。养病的这段时间,她也想了很多。
她靠在软榻上,看着眼前精明干练饿沈妤,再想到陆氏从前的胡作非为,轻轻拉住沈妤的手道:“好孩子,是盛家委屈你了。”
“祖母言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盛家的事我会尽力去做。”沈妤道。
正说着,盛延卿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夫人下葬的时候,盛延卿借口生意上的事没有出现,老夫人知道,他是不想替大夫人披麻戴孝。
后来老夫人病倒,盛延卿仍旧没有出现,见他突然回来,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终于,经历了一桩桩的事,一次次的欺骗,所有人都认清了大夫人的真面目。
那当年的那桩事呢,是不是也是大夫人从中作梗。
陆氏已死,老夫人却觉得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个孙儿。
卧房里陷入了沉默当中。
还是盛延卿先开口道:“祖母好些了吗?我已经让人去省城请大夫了,吃了这么多中药都不见效,那就换西医试试吧。”
沈妤不知道两人的心思,跟着道:“上回三弟妹难产,如果不是西医的话,她的命就保不住了。既然中医看不出来具体的病症,祖母不如就换西医看看吧。”
老夫人从前很排斥西医,见这两人紧张的样子,她笑着道:“好,好,好,这回就听你们的,看看西医。”
说了一会儿家常,老夫人对陶妈妈使了个眼色。
陶妈妈捧了一个盒子过来,递给沈妤。
老夫人示意沈妤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地契、房契,还有铺子的契约,银票,厚厚的一大摞,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沈妤不知道老夫人这是何意,她想要推脱,老夫人把盒子塞在她手里,道:“阿妤,延茗走的早,你连新婚夫君的面都没见上就在这大宅子里守寡,是盛家让你受委屈了。这些是我出嫁时家里准备的嫁妆,还有一些是这些年的积累。我没福气生下女儿,也不能为谁准备嫁妆了,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日后,你和煦儿也有点依靠。”
老夫人掏心窝子的一番话让沈妤心中酸涩,她道:“祖母……不用的,大爷留下了不少钱,我都收着呢!”
“哪有人嫌钱多!”老夫人故作生气,“给你你就拿着,将来煦儿上学,娶亲,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沈妤还是不肯收,老夫人只好道:“这一病我也明白了,该嘱托的要提前嘱托,该交代的提前交代。不然呢,哪一天阎王爷来喊我,我死也闭不上眼。”
沈妤跟着叹气,“祖母别说这种丧气话,我收不就行了。”
老夫人这才重新露出笑脸,她又把盛延卿叫过来,“延卿,你是咱们盛家唯一的男人了,要活的顶天立地,担起身上的担子!往后,你嫂嫂这里需要你照顾,即便你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也绝对不可以怠慢了他们。”
盛延卿道:“祖母这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该做的。”
老夫人瞪了盛延卿一眼,“话别说的这么绝对,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到那时你能想起他们来就不错了。从今天开始,你手上管理的延茗的生意也统统交还给阿妤。你俩往后就是盛家的两房,该分开的还得分开,可不能占他们的便宜。”
沈妤和盛延卿交换了一下眼色,盛家两房,老夫人眼中,是默认沈妤要守寡一辈子了?
盛延卿强颜欢笑,“都听祖母的,生意上的事情,大嫂绝对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
明明还是盛家,如今的盛家,却给人一种萧瑟凋零之感。
陪着老夫人吃了午饭,服侍她睡下,沈妤才往外走。
明明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沈妤的心却像是刚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冷冰冰的,有些麻木。
老夫人放权给她,还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这看似一桩好事。
但沈妤却知道,老夫人也是在告诫她,提醒她,她是盛家的媳妇,却永远是盛延茗的妻子。
盛家给了她当家主母的荣光,给了她钱财,也拿这些绊住了她。
沈妤问荷香,“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谷雨会坐了
荷香疑惑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姐从前的处境,要是换成了别人,早就不知道被害死多少次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沈妤怅然若失,“不,如果我只是一个本分守寡,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就算我离开盛家,也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盛家的主母,手里有那么多盛家的钱财,还过继来一个孩子,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荷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她也开始替沈妤发愁起来。
主仆两个正发愁,里屋突然传出来盛芸儿惊喜的声音,“咦,小少爷能坐了!”
沈妤和荷香也跑进里屋看,谷雨正坐在凉席上,抬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周围。
果然,坐着的感觉和躺着完全不一样。
还没看够,他又一个跟头栽倒下去,脸先着地。
冰丝凉席软软的,并没有磕痛,谷雨却嘴巴一歪,扯着嗓子哭起来。
一屋子人看着这个小娃娃手足无措,沈妤过去把他抱在怀里,道:“他这是委屈呢,明明很卖力地坐着,怎么就栽倒了呢?”
奶娘笑着道:“小少爷长得比寻常孩子都强装些,才三个月就能坐了。前段时间他会抬手,抬脚了,还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个不停呢!”
沈妤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婴儿都是多大开始坐,开始爬的,她对奶娘的话深信不疑。不错,自己养的娃,肯定是和别家的孩子不同。
沈妤把孩子放在凉席上,扶着他坐,果然他就不哭了。
发现自己能坐稳了,他高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手上下摇摆,咯咯笑起来。
被孩子这样一吵,一闹,沈妤的烦心事也没了,怀里搂着这么一个香软的婴儿,连做的梦都是甜甜的。
进了七月,一天比一天热,即便屋子四角放了冰盆,扇子扇个不停,还是热的坐不住。
盛家大宅没有通电,更没有风扇,沈妤没办法,只好让人给谷雨多洗澡,勤换衣裳。
谷雨坐在木盆里面玩水,盛晋煦眼馋了,也脱得精光,在里面水玩。
扶云居里到处是孩子的笑声,隔得老远就能听见。
杨慧荣从省城过来给老夫人瞧病,闲暇的时候他来扶云居串门,老远就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推开门,就看见两个孩子光溜溜地在水盆里玩的不亦乐乎,沈妤坐在树下扇扇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杨慧荣道:“整个盛家,也就扶云居有点人情味了,外面都死气沉沉的。”
沈妤把人请到屋子里,命丫鬟上了茶,道:“还不都是因为祖母病了,人人小心翼翼,怕触了主子的霉头。你既然来了,就赶快治好祖母的病,下人们也能松快一些。”
杨慧荣喝了半碗茶,先是对沈妤的茶艺赞赏了一番,然后才道:“老夫人其实没什么大病,天气热,胃口不好,让她多动动,调养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放宽心。”
听说老夫人没什么大病,沈妤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她笑着道:“一定谨遵医嘱。”
杨慧荣和盛延卿是好朋友,好容易来一趟清水镇,盛延卿邀请他在盛家多住几日。
杨慧荣一向羡慕盛延卿这种有人伺候的少爷生活,整日吃吃睡睡,晒晒太阳,过得十分自在。
这天傍晚忽然下起了雨,杨慧荣想起沈妤带着孩子去了后花园,他拿了把雨伞过去送。
跑到半路,雨忽然变大了,一阵劲风吹来,竟然把油纸伞的伞骨弄折了,伞面掀翻过去。
杨慧荣举着伞跑进了附近的亭子里,他埋头修理雨伞,忽然听见一个女声道:“杨医生拿着伞是要去哪里?”
杨慧荣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许馨月,没好气道:“原来是你,上次你还诬陷我非礼你,怎么,这次又来亭子里堵我?”
“杨医生想多了,上次的事的确是巧合。”许馨月柔柔弱弱道。
亭子外面风雨交加,杨慧荣一门心思修伞,他头也不抬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今以后还是烦请你还是离我远点吧。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伞修好了,杨慧荣抖抖雨伞上的水珠,撑开伞要走,他瞥见许馨月头发湿了,这才注意到她也没带伞,感情也是来亭子里避雨的。
上次的事翻过不提,这次确实是巧合。
杨慧荣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想了一下,他把手里另外一把伞递给了许馨月身边的丫鬟。
“谢……”
许馨月一句话还未说完,杨慧荣已经撑着伞消失在了雨中。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被水汽裹挟着,温度也忽然降下来,主仆两人正在亭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把伞无疑帮了大忙。
两人撑着伞往回走,环儿道:“小姐,其实这个杨医生人挺不错的。他和小姐也挺有缘分的,躲个雨都能遇到。”
许馨月瞪了环儿一眼,“瞎说什么呢!这种话可不好让人听见!”
嘴上这么说着,许馨月心里却在想着从前的事。杨慧荣帮他接生,给他做手术,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许馨月是个保守的女人,她觉得被人看过了身子,心里明明期盼着再不要遇见这个人。偏偏他又数次出现在盛家,就连躲雨这样的小事,两人居然也能选中同一个亭子。
就像戏文里唱的男女主人公,很有意思。
许馨月微微勾起唇角,杨慧荣这个人也很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是盛延卿的朋友,经常和沈妤打交道,这就会制造很多机会。
自这天以后,杨慧荣遇见许馨月的次数更多了。
他每天要将近中午才起,出门的时候也都是在下午。许馨月也总是下午出门,两人会在花园遇见,在藏遇见,在枫林苑附近遇见,甚至于还会在扶云居遇见。
盛芸儿常在院子外面走动,她几次撞见杨慧荣和许馨月说话,渐渐地就留心起来。有一日,杨慧荣来扶云居串门的时候,她便在门口拦住了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盛芸儿的告诫
盛芸儿严肃说道:“杨医生,可能你误会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的关系了,三少奶奶在扶云居并不怎么受欢迎,以后你也少和她来往,对你没好处。”
许馨月常打着看谷雨的名义来扶云居串门,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时也会在扶云居吃饭。外人看起来是妯娌和睦,盛芸儿却知道,大少奶奶心里是不待见她的。
盛芸儿年纪不大,是个小巧的姑娘,忽然见她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话,杨慧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的不是玩笑话!”盛芸儿有些生气道。
杨慧荣个子不低,看着身材小巧的盛芸儿,几乎可以说是俯视了。
他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三少奶奶别有用心,这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你还不躲着她?”盛芸儿满脸疑惑。
杨慧荣道:“别担心,我来盛家只是做客,老夫人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很快就回省城了。这次来权当是避暑,省城还有好多病人等着。”
听他这样说,盛芸儿就放下心来,她是沈妤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会替沈妤考虑。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当第二天听说杨慧荣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走了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又不是给他下逐客令,怎么他这么快就走了?
盛芸儿跑到门外,正看见盛家的车开走了,留下她站在门口发呆。
最近制茶大赛的名额马上要公示了,盛延卿要去省城安排一些事,沈妤也出来送。
见盛芸儿一脸颓败,她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盛芸儿和盛家是沾亲带故的,沈妤从来没把她当成佣人,让她留在盛家,也多半是因为孙氏的嘱托。
盛芸儿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杨慧荣提前离开盛家,消息传到青山苑,许馨月怅然若失。她正在费尽心思地布一张网,可是网还没布好,鱼儿就没了。
环儿道:“小姐,我打听清楚了。咱们在扶云居的眼线说是盛芸儿多嘴,在杨医生面前提了什么,杨医生这才会提前离开。”
“盛芸儿?”许馨月重复着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盛芸儿在扶云居并不起眼,甚至算不上沈妤跟前得脸的丫鬟,存在感也不强。想好的计策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落空,许馨月心中暗恨。
眼看手边没什么人可用,许馨月道:“给茶山那边的人捎个口信,让李胜回来吧。现在风声已经过了,给他安排个差事,让他来青山苑伺候。”
环儿道:“奴婢记住了,这就去办。”
伏天里茶叶采收是淡季,茶山上的活并不多,许馨月去要人,管事的无有不应,第二日李胜便背着包袱回来了。
他到许馨月跟前复命,“三少奶奶,小的回来了,茶园里你要安插的人手也安排过去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许馨月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不是我非要你离开盛家,上次你私自做主在汽车上动手脚。如果被发现了,咱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我让你出去是避避风头,即便东窗事发,你也能脱身。”
“小的知道。”李胜低眉顺眼地道,“三少奶奶的决定是对的,那件事二爷确实派人查过,最后不了了之了。”
李胜有些悄悄话想说,他担心被人听见,悄悄地往周围瞥。
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许馨月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大房那边大夫人已经没了。我的好婆婆被送去了乡下,盛延伟不知所踪,在二房的地盘上,我谁都不用忌惮。”
李胜这才站直了腰,目光灼灼地看着许馨月。
半年时间不见,他心里把许馨月想了无数遍。
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才放心地道:“三少奶奶没瘦,还吃胖了,这我就放心了。”
“行了,往后你就是青山苑的管事,有什么事情直接向我汇报。”许馨月道,“大房那边你要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李胜道:“我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胜和许馨月说话的时候,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环儿见李胜出来,狐疑地看了他几眼。
这个人看着很眼熟,和三少奶奶也很亲密的样子,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进了八月,老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坐上半天也不会累。
见天气凉快了一些,老夫人命陶妈妈举办了一个茶会,邀请她的两个姐妹来家里坐坐。
这一次,她对西医赞不绝口,“还是延卿和阿妤有办法,吃了那么多苦哈哈的中药都不管用。那个洋大夫来了,仔仔细细瞧了瞧,药也没开,就让我每天到这后花园里走。走着走着,这病居然就好了,人也有精神了。”
老夫人说的绘声绘色,一边坐着的两位夫人都笑起来。
盛老夫人当家多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年轻的时候交际圈很广,在清水镇也有不少聊得来的好朋友。
只是年岁大了,当年那些玩的好的,如今要么腿脚不方便出不了门,要么跟着丈夫儿子迁去了外地,剩下的便只有眼前的周老夫人和赵老夫人了。
周家做的是船舶生意,清水镇的商家进货出货周家一把揽下来。赵家做的是米面,豆类,海鲜,油这类的生意,大部分是与吃有关的。
周老夫人是个板正仔细的人,说话做事一丝不苟,她道:“你现在成天阿妤阿妤叫着,感情是把这孙媳妇当成孙女了?但你不要忘了,她姓沈,能跟你一条心吗?”
“我看沈氏就很好,”赵老夫人说话慢吞吞的,慈眉善目,“不管怎么说,有沈氏在,延茗这一房就有人在。”
盛老夫人道:“阿妤是个有主意的,离开盛家,哪里闯不出来一片天地?她既然留在盛家,做事尽心尽力,我也不能不领情。”
“你心里有数就好。”周老夫人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入选制茶大赛
周老夫人就说儿媳妇和孙媳妇之间的计较,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还有儿子身边的姨太太们,一个个打扮地妖精一样,恨不得把男人魂儿勾走。
赵老夫人说的是儿子不争气,就怕他们把家业败光了,赵家百年的积累要毁于一旦。
说着说着,话题就说到了盛延卿的婚事上。
盛老夫人道:“家里现在人丁单薄,我就盼着赶紧让延卿娶亲,早点抱上重孙儿。”
周老夫人恍然大悟,“老姐姐,感情你是让我们说媒来了?我就说嘛,你今天请我们来肯定有事。”
盛老夫人笑,吩咐陶妈妈添些热茶。
盛家的生意在清水镇是数得上的,又是百年书香门第,盛家二爷相貌英俊,在生意上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亲事,是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的。
只是,凡事讲究门当户对,能和盛家对的上的,就要数赵家、周家、沈家这些大家族了。
上一回吴心萍的事老夫人还心有余悸,好好的亲事变了味道,还让盛家和吴家从此结仇。
盛老夫人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是对吴心萍不了解,对吴家的情况也不了解。
要选一个合适的孙媳妇,还要从这些知根知底的入手。
赵老夫人道:“老姐姐请我来就打错主意了,我那几个混小子主意多,非说人家洋人的学堂好。千里迢迢把孩子们都送去了国外,我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说给他们说亲了。”
周家与赵家的情况截然不同,周老夫人只有一个儿子,为了延续周家的香火,她给儿子娶了妻,又由着他纳妾,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的生。周老夫人有四个孙儿,七个孙女,站在一起也十分壮观。
但要配盛家的门第,也只有正房生的嫡孙女了。
盛老夫人笑着看向周老夫人,若有所思道:“延卿这孩子你也见过,算是知根知底。你们家的姑娘就太多了,我还真记不起哪个是哪个来。”
周老夫人笑,她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盛家的生意遍布全国,虽说主营是茶叶,可皮货,、生丝、棉花、布匹、丝绸之类的也多少都有沾手,可以说是风生水起,赚的盆满钵满。
周家与盛家联姻,可谓是强强联合。周家的水路给盛家用,盛家也可以分销出去更多的货物。
只是,周老夫人习惯了高人一等,她又想,盛延卿到了岁数还不娶亲,也没听说找谁说媒,多半是有什么原因。
盛家不开口,周家自然也不会提,周家的姑娘们本来就不愁嫁。
见周老夫人没反对,赵老夫人道:“我看莹雪这孩子就不错,聪慧,大气,过年那会儿我见过一次,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周莹雪是这七个女孩中唯一一个嫡出,也只有她算是门当户对了。
“莹雪是不是那个爱吃烤红薯的小丫头?”盛老夫人想起来什么。
“老姐姐,那是从前了,这姑娘现在可长成了一个美人坯子,去周家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三人正在屋里说着话,沈妤在门外喊道:“祖母!祖母在吗?”
周老夫人微微蹙眉,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这成何体统?
陶妈妈赶紧迎出去,“大少奶奶,老夫人今天有客人在,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沈妤想了一下,道:“也没什么,我在这里说就行了。制茶大赛的名额下来了,咱们盛家入选了,我来告诉祖母一声。”
夏天门开着,隔着珠帘,外面说的话几位老夫人听得一清二楚。
盛老夫人也十分高兴,“入选了就好,这可是和洋人做生意的机会,赚的是外国人的钱。”
周老夫人和赵老夫人连连祝贺,这个制茶大会,周家和赵家也参加了,只是不知道自家选上了没?
洋人举办的茶会和普通的还不一样,谁也不认识谁,想托人走关系,放水是不可能的,能不能选上,能不能胜出,全凭本事。
沈妤不知道里面的客人是谁,又道:“这次桐城的茶会,咱们清水镇一共选上三家,沈家和周家也选上了。”
周老夫人笑起来,赵老夫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这个沈妤,说话做事也太莽撞了。
又聊了一会儿,盛老夫人决定,有机会让盛延卿和周莹雪见一见。
年轻人的想法她也不太懂,不过两人结婚生子,总要看对眼才行。
两位老夫人在清水镇都是有头有脸的,来的时候不动声色,走的时候也半点不声张,直接把轿子抬到了鹤寿堂,坐上轿子就走了。
荷香见到了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家里来了贵客。
沈妤听了以后,眼前立即浮现出端午节那日河岸边周小姐的面容。她和别的女孩子完全不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进退自如,张弛有度,很容易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样的人,要么见过大世面,要么就是十分聪明。
听到周家,沈妤自然而然地和周小姐联系在一起,她隐约觉得,老夫人请周家老太太过来是有目的的。
沈妤什么都不怕,可想到那一种可能,她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胡思乱想着,芙蓉进来道:“大少奶奶,沈家来人说是周妈病了。”
周妈是沈妤的娘,她嫁进盛家以后,周妈就被沈家人看管起来了。
沈妤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周妈的消息,忽然听说她病了,她有些疑惑道:“怎么偏偏这时候病了?制茶大赛的名单刚刚公示,她就病了?”
近几个月,清水镇也好,桐城也罢,最重要的事便是这个制茶大会了。
今天名单终于出来了,周妈却在这个时候病了。
荷香和周妈有些感情,她有些着急道:“小姐,怎么办?周妈像这样被关在沈家也不是个事。”
盛芸儿轻轻握了下荷香的手背,“别着急,万一是个陷阱呢?沈家要是拿周妈要挟大少奶奶,要她退出制茶大赛,那可怎么办?”
“芸儿说的不错,”沈妤沉吟着道,“清水镇只是桐城下面的一个镇,外人眼里,这块土地种出来的茶叶差别不大,只需要一个茶叶供应商就够了。”